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澹月微迟   作者:杳杳云瑟   文案   迟迟是落选秀女,是不被家族看好的弃子。   迟迟躺平得很舒服,反正她没什么野心,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与那个内廷侍卫为妻。   他脾性温柔,待她极好,还给她做小笼包吃呢   互通心意那一天,她开心得一夜都睡不着觉,扳着指头数还有多久可以嫁给他,这样就能天天吃到小笼包了。   谁知转头却撞见他锦衣玉带,身侧娇花作陪,   正与几个纨绔谈笑——   “爷怎么可能娶一个宫女?”   “骗她玩玩而已。”   明晃晃的玉佩彰显著他的身份,哪里来的小侍卫,   分明是当今天子胞弟,广陵王殿下。   那夜凉雨如丝。   她哭着追上他,他却不看一眼,   乌靴碾过她的指骨,唇边无所谓的轻笑——   区区贱奴,也配肖想王妃之位?   那一刻,迟迟终于死心。   *   后来的封后大典,那位高高在上的广陵王殿下,   跪伏在她脚边,看着那双精贵的凤履,   死死压住眼中所有情绪。   三拜九叩,哑声唤她:   “皇嫂。”   -   不论时隔多久,迟迟总会想起封后那一天。   少年天子望着她,唇角笑意温和,   却在靠近时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皇后若是再看广陵王一眼,朕便用他的命,做你我新婚的贺礼。”   -   施探微:其实我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所以如果你觉得我温柔真诚又有趣,那不是你喜欢我,是我喜欢你   ★阅读指南   ①双c双初恋,不宫斗,不宅斗,玛丽苏爱情童话。雄竞(加粗),兄弟俩真·恨不得弄死对方那种,设定全架空,不代表任何真实历史,请勿考究   ②兄弟孪生,长得一模一样。   弟弟火葬场预订,狼狗变疯狗   哥哥隐藏病娇,痴情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③男主是哥哥。皇帝。大醋精,一度怀疑自己被女主当成了弟弟的替身在黑化边缘反复横跳,双c双初恋,会遣散后宫   ④he,双向奔赴,带一丢丢的救赎   ⑤封面@玉玉卿   ⑥文案“其实我……”原出处:博主斋藤酸菜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年迟迟 ┃ 配角:施探微(兄),施见青(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孪生兄弟为我大打出手   立意:不要践踏别人的真心 第1章 广陵王   迟迟今日又听见有人说自己坏话。   那个说她坏话的宫女兰儿转头看到她,也不怕,反而站在那里吃吃地笑,满眼嘲弄。   她故意大声问道:   “迟迟,你是因为太过痴傻,惹了官家厌恶,才被撂了牌子赶到这里来吃苦的吗?”   这说的是开春选秀的事儿。   此次选秀共计五百人,有从民间挑选的,有官宦人家送进宫的,那么多环肥燕瘦的美人,仅仅入选了三名,连皇后都没立。   据说是有得道高人算了一卦,官家龙体欠安,近几年都不宜立后。   迟迟也是这五百人中的一员,却因为举止笨拙而落选。   那宫女说话忒不留情面,只差戳着迟迟的脑门心,骂她是个小蠢货了。   她站在平时浣衣的青石上,一张俏丽的鹅蛋脸上挂着戏弄的笑,身边环绕着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宫女,大家都看好戏地看着迟迟。   站在阳光下的少女生得粉雕玉琢,杏眼桃腮,尤其眉眼之间,有股逼人的灵气。   听到兰儿的话,大大的杏核眼眨巴了两下,像是两块宝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就在大家屏息等着她回击的时候,那张白嫩小脸上忽地露出一抹憨憨的笑意,一下子就冲散了那股灵气,让等着看戏的宫女们大失所望。   “真是个傻子。”   兰儿嘟囔了两句,转头与姊妹们玩闹起来。   迟迟这才松了口气。   刚吃力地把厚重的衣物拧干,又有议论声断断续续传进耳中,她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什么,她是年侍郎家的女儿?”   这话说完,迟迟分明感觉有人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凉飕飕的,让她背上汗毛倒竖。   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那人生怕她听不见似的,故意提高音量说道:   “没错。她家中嫡女嫁了,只有她和她姐姐两个适龄的庶女进宫参选。她姐姐选上了贵人,赐居碧云殿,前途无量。她就没那福气了,只能到司饎司来吃苦。真是同人不同命。”   司饎司,掌给宫人廪饎薪炭之事,说白了就是个烧火丫头。   “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别看人家现在落魄了,她这宫女又能做得了几年?将来出了宫,以她那出身,也是要许配给官宦子弟,到底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兰儿,可惜你出身差了点。否则凭你生得这么标致,要是也能参加选秀,高低得是个贵人。”   兰儿没有说话。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往迟迟待的地方看了一眼。   原本蹲在那的娇小身影早就不见了。   ……   干饭的时辰迟迟来晚了,只剩一个馒头,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她拿起馒头放进碗里,回头看见宫女们簇拥在一处,显得很热闹。   看见她,纷纷噤了声。   室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迟迟有一个能力,就是能够准确分辨出旁人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   这群人之前对她的好奇和怜悯,已经转化成了淡淡的敌意。   有个长得壮点的宫女清清嗓子,率先开口,“迟迟,你姐姐可是派人来寻你了?”   迟迟的姐姐叫做年芳菲,是年家的另一个庶女,今年也参加了选秀,获封贵人。她派人来找迟迟,却是为了家族之事,她们姐妹虽然感情不和,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年芳菲派人警告迟迟,要她安守本分,在宫里老老实实待满两年,赶紧滚出宫去。要是敢做什么小动作,就通知年家,等她一及笄把她嫁给城北的老鳏夫。   迟迟深知鸡蛋碰不了硬石头的道理,装作听得一愣一愣的模样,应付了过去。   “看来很快就要从司饎司调走啦,说不定还能沾上贵人的光,‘贴身’伺候官家呢。”贴身两个字,那宫女刻意咬重,表情暧昧不明。   迟迟露出疑惑的表情,正想问问怎么个贴身法,一旁就有人酸溜溜地接过话茬,“有个做贵人的姐姐就是好,不像我们,大好的青春只能在这里蹉跎了。”   “毕竟人家是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哪里过得惯这种粗糙日子呢?”   面对众人嘲弄的表情,迟迟叹了口气,刚想无视她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位置都被占满了,根本找不到落脚之处。   兰儿冷笑一声。   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大家都是坐着的,显得这位起身的人特别突兀。   迟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打破僵局的人。   那是一个身形苗条的年轻女子,皮肤白皙,五官娟秀,身上的服饰与她们这些无品阶的宫女都不一样。   丝绸质地,上面绘制着精美的图案,整体呈现淡青的色调。   “白女史?”   “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人看见。”   宫女们像是受惊的鹌鹑,一个两个都缩起脖子,不敢说话了。   白女史本名白芷,据说以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从小在宫里长大,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后来不知怎么触怒了太后娘娘,被贬到了尚食局。   但即便如此,人家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史,品阶比她们高多了,是她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白女史扫了兰儿她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迟迟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些朦胧的向往,只觉这人好厉害。   有了这一出,大家都默默低头吃饭,没有什么人再出言奚落。于是迟迟飞快吃完半个馒头,早早回屋歇息。   事实证明,一个馒头远远不够。   半夜,静谧的室内响起“咕咕”两道声响……是她的肚子在抗议。   好饿……   迟迟一咬牙,骨碌翻身下地,穿好鞋子,悄悄推开门顺着墙根溜了出去。   熟门熟路到达膳房。   此处是专门给皇亲国戚提供饮食的,里面每天晚上都会剩下好多既好吃、又吃不完的食物,第二天就会全部倒掉。   今儿烧火的时候,她有意在窗户那儿留了一条缝隙。   确认里面没人,小心翼翼地翻窗进去,就算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她心里也挺没底的。只是在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以后什么都忘了。   她最爱吃的小笼包哎!   正要伸手拿,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回头一看,整个人一下子冻住了。   有人!   那人靠墙站着,抱着手臂,微微歪头。他的个子很高,整个人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脸,只有细微的衣料摩挲声,还有投在地上的颀长影子,昭示着——不是鬼。   迟迟惊恐地“瞪”着那人,他那个位置是可以看到窗子的,说明早就将她翻窗进来的过程尽收眼底了,却从始至终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慢慢垂下了眼,眼睫纤长,与她对上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大家有没有想我呀~女主咸鱼选手,躺赢萌妹,宫女开局皇后结束。先出场的是弟弟哦,哥哥是官家,没有那么早出场滴。弟弟很狗随便骂,后期哥哥上位,双c双初恋,平平无奇虐渣打脸+亲兄弟修罗场,顺便谈个甜甜的恋爱~老规矩,前三章评论有红包哟~ 第2章 小笼包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迟迟扑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他的嘴。   施见青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细细的嗓音就破过浓稠的黑暗传来。   “嘘——”   “相逢即是缘,你我既然是同道中人,就不要相互为难了好吗。”   少女的声音甜如沁蜜,又轻又软,却恰恰是施见青最讨厌的那种调调。   他挑了挑眉,原来是个贪嘴的小贼。   不过,谁跟她是同道中人?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迟迟感觉这人好像挺配合的。   咽了口唾沫,她低声道:   “你答应我,不要发出声音,我就把手松开,而且小笼包也可以分你一半。”   想了想,她还是小声解释道:   “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因为快要饿死了,才会迫不得已来‘讨’些吃食。我没有恶意的,你就当今天晚上没有见过我,好不好?”   对方没有说话。   迟迟急得鼻尖冒汗,不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臂,感受到不同于自己的肌肉硬度。   她一僵——   对方显然并不是来偷吃的。   那深更半夜的,谁会无声无息地躲在这里……   非常快啊,迟迟立刻把手松开,几步跳到墙角,跟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眼看面前的颀长影子抬了抬手,她连忙抱头蹲下,虚弱地求饶道:   “……哥哥,您、您下手之前,可不可以让我先吃饱呀?”   她欲哭无泪。   为什么半夜觅个食都能撞到刺客?   “……”   哥哥?   施见青皱眉,心中的烦躁感愈发浓烈,原本他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何况方才这个宫女逾矩的举动已经让他感到厌烦了。   “谁在那里?”   忽然一道厉喝响起,紧接着大量脚步声逼近。   是附近的侍卫。   迟迟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人,欲哭无泪。   喂喂喂,就要被抓住了,真的不跑吗?   看着如同仓鼠般缩成一团、还在瑟瑟发抖的某不明生物,“刺客”默了默,轻轻发出了一声“啧”。   迟迟感觉身子被人一拽,天旋地转间,就这么被人拎着从窗户翻了出去。   拎小鸡似的。   纷飞衣角掀动草木气息的风,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醉人花香。   她想反抗,却感到一阵头晕,肚子里也饿得火烧似的,实在是太难受了,索性直接开摆,不再挣扎了。   施见青感觉到手下人变老实了,挑了挑眉,却没有多管,一到无人处就反手一掌,毫不客气把她扔开。   “啪叽”,迟迟被扔到草地上,屁股着地,疼得飙出了眼泪。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粗鲁的人!   却见那人拍了拍手,顺便还掸弄了一下衣袖,仿佛刚才扛的不是人而是一个脏兮兮的麻袋。   迟迟愤怒了。   那人转过脸来。   迟迟的愤怒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月光从云层中倾泻下来,薄如轻烟的光晕勾勒出一抹极为出挑的少年身影。   那一夜,就连徐徐吹动的夜风也变得无限温柔,吹动碧叶丝绦,絮絮纷飞。   身披月霞,纤云绕袖。   少年乌发淡唇,肌肤如玉,俊美绝伦。   好看得教是非颠倒。   迟迟愣了一下,心脏微微一悸,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他的面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自己一定,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在往前数不清的、早已模糊的年岁之中,亦或是在前世……   心脏疯狂地律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   迟迟思绪游移,漫不经心地想,看在他长得这么合她心意的份上,就原谅他刚才的粗鲁之举了。   只要赔钱就行。   即便吹了会风,施见青仍然能嗅到那股存在感很强的花香,似乎是从那个宫女身上传来的,自己刚才抓着她肯定也沾染了不少。   一股反胃感涌上,他皱紧了眉,难以控制地涌起浓烈的杀意。   他走近一步。   然而就在看清少女眉眼的刹那,施见青的脚步停滞了。   迟迟感觉到面前的人对她的态度变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危险的感觉忽然没有了,转为淡淡的探究。   施见青眯起眼睛。   他眼尾狭长,噙着一抹晦暗的光,莫名有些悒郁。   “你是宫女?”   还没等她回答,他就忽然半蹲下来,从袖子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单手擒起她的下巴,眸光很是淡漠地扫视着。   他的神色,让迟迟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件器物。   迟迟憋着口气,忽略下巴上传来的异样触感,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他长得很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   他皮肤很白,眼珠子是全然的纯粹黑色,里面水汽浓重,流动着一层幻梦似的云霭,这样的眼睛若是盯着久了,会有一种非人的恐怖感。   但是搭配着其他五官就会显得十分精致。   四目相对,俩人的眸光纠缠在一起,有种如胶似漆的亲密。   少年忽地把手撒开,面无表情,轻轻叱道:   “看什么看?”   迟迟“哎哟”一声,抬手揉了揉下巴,不懂他为什么忽然恼了:   “不是你先看我的吗?”   “……”   她不理解,真的不理解,迟迟有点委屈地撅起下唇,这表情使她看上去年纪更小了,像是一只粉嘟嘟的小仓鼠。   她皮肤白嫩,下巴处被揉得狠了,一片红印子很是显眼。   施见青的神情愈发冷淡起来。   他直起身子,自上而下睥睨她:   “没见过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宫女。”   啊?怎么就不知羞了。   迟迟眨了眨眼。   少年身板挺直,宛若一株挺拔的玉树,临风而立,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今夜,我放你一马。不许对人说见过我,否则……”   迟迟求之不得,连忙点头如捣蒜,这样自己就不会因为偷吃被惩罚了,虽然最后也没吃到。   刚这么想着,肚子就响了。   “…………”   迟迟感觉那少年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面流露出的点点嫌弃,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她难为情地把头低了下去。   正想着怎么逃离尴尬现场,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掌心里赫然一个油纸包。   迟迟没接,瞟了他一眼。   少年的眼睛却盯着别处,并不看她。   他将油纸包一把塞进她手里,一句话没说就站了起来,似乎准备要走。   迟迟连忙接着吃食,朝他起身鞠躬道:   “您真是个好人!”   什么不满都没有了,高兴和感激都写在脸上,不加掩饰。   少年停在那里不动。   一道风过,吹起他腰间深青色的丝绦,一枚雕刻着朱雀纹路的腰牌轻轻晃荡,深红错落,怪好看的。   这是御林军的标志,迟迟有些讶异,“原来您是侍卫呀,难怪功夫那么好。”   少年一顿,微微侧过脸来,他的侧脸白皙光滑,泛着如玉的光泽,表情却冷冷的,看上去心情不是很美丽。   迟迟识趣地闭紧嘴巴。   正以为是哪里又惹毛了这个小侍卫,他忽然出声。   “见青。”   “什么?”   “我的名字。”   迟迟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满地的月光,如同流泻的水银。   真是个高冷的小侍卫。   迟迟默默翻开油纸,里面乖乖躺着三个小笼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而且还是热乎的。   迟迟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香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   翌日。   迟迟揉着惺忪的睡眼被人推醒,一问才知道,昨晚出了大事。   “昨夜亥时,官家遇刺了,”   那人压低声音,跟她说悄悄话,“太极宫大乱,四面宫门完全关闭。官家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太医说若是三日内再不苏醒,恐会危及性命。太后娘娘震怒,命御林军彻查此事,但凡有包庇刺客者,夷九族。”   新帝仁慈敦厚,践祚一年以来颁下诸多利民惠民之策,受万民敬仰,朝野内外莫不叹服。   除了从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太强健,需要医官常年相随以外,实在挑不出哪里不好。   出了这样的大事,掌事正在院子里挨个盘问,宫女兰儿忽然出列,朗声道:   “奴婢有事禀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往她的方向。   兰儿摆了摆头,视线滑过众人,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迟迟的身上。   她收回目光,看着掌事说道:   “亥时一刻,奴婢亲眼看见,年迟迟从屋子里偷偷溜了出去,”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回来,不知去做了什么。”   顷刻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兰儿这番话说的极有引导性,几乎是在明示宫女迟迟与昨夜的刺客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掌事亦是一惊,大步走向站在末尾的小宫女,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她厉声问道,“宫人年氏,你确实在亥时外出过吗?”   迟迟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看了兰儿一眼。   后者低垂着头,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她刚刚将一把好厉害的刀,悬在了别人的头顶。   迟迟咬了咬牙,这是要让自己染上刺杀的嫌疑。   那可是官家,是天子,九五之尊!   若她的嫌疑被坐实,不仅是她自己的性命,整个年氏家族上下数百条人命,都会受到牵连!   她可以说自己是去了膳房,放在平日最多担一个偷窃的罪名,但在这种时候就是死罪。   事到如今,迟迟只能否认:   “姑姑,奴婢昨夜一直待在屋子里,并未外出。”   掌事不语,她知道这个宫女素来老实本分,自打进入司饎司以来不曾闹出过什么幺蛾子,不太像是会主动找死的性格,但秉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掌事还是看向了与她同屋的几个婢女:   “你们说,昨晚亥时时分,宫人年氏可有外出?”   迟迟攥紧了掌心,感觉到一片黏腻汗湿,早知会有今天这一出,她昨夜就不该出那个门。   可谁能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呢?谁又能想到,竟有人的心眼这样坏,无冤无仇就想置他人于死地 。   许久都没人说话。   掌事眉心舒展,正要不了了之,忽然有个宫女怯生生开了口:   “奴婢……奴婢也看到了……”   迟迟不敢置信地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与她同屋的阿莹,当初她刚到司饎司的时候,阿莹是兰儿她们取笑戏弄的对象,常常没有饭吃,自己还分给她过一块糖糕。   后来被戏弄的对象变成了自己,阿莹也自然而然地跟她疏远了,为此迟迟还难过了好一阵,却也没有真的责怪过阿莹,毕竟她是自己在宫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迟迟看着阿莹,后者眼里流露出一丝愧疚,深深地低下了头。   迟迟心里一沉。   掌事说道:“来人,把年氏押去慎刑司。”   听到“慎刑司”三个字,所有人的眼里都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历朝历代,慎刑司都是专门审问犯人的地方,说是修罗地狱也不为过,但凡进了那处,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小宫女!   她年迟迟如果不能在今天洗清自己的嫌疑,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作者有话说:   迟迟对弟弟一见钟情(其实是对脸一见钟情 第3章 侍卫哥哥   “林掌事。”   忽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脚步声漫进,林掌事见了来人,微微颔首。   “白女史。”   竟然是昨儿在饭堂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官。   见迟迟看她,白芷亦是投来一眼,那一眼有着淡淡的安抚意味。   她对掌事轻声道:   “这个小宫女昨夜的确外出过,正巧被我撞见,细问之下,方知不过是寻常起夜。后来那半个时辰,一直与我待在一起,替我誊抄文书,清清白白,实是与刺客无甚干系。”   林掌事笑道:   “既然有白女史作证,那就无妨了。”   “掌事!”   兰儿还想说点什么,接触到林掌事警告的眼神,咬紧牙关,只能悻悻作罢。   算那个傻子走运!   待众人尽皆散去,迟迟方才小步走向白芷,福身道谢,却又忍不住困惑,“女史大人为何帮助奴婢?”   白芷转过脸来,细细盯着她的眉眼打量,忽地叹气道,“因你生得像我一个朋友。尤其眉眼,像极了当初她刚进宫的时候。”   迟迟“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说起来还是得感谢娘亲,给她的这副容貌救了她的命。   白芷却无意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带她走到一个转角,沉声问道,“你昨夜亥时,究竟去了何处?”   听出她语气严肃,迟迟立刻保证:   “女史放心,奴婢与刺客绝无半点干系。”   想到昨夜那个叫做见青的少年侍卫,迟迟脸上的笃定微微顿住。   那少年不仅出现的时间吻合,举止言语还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但不知为何她相信他并不是歹人。   而且,她也答应了不会跟别人说见过他,不能言而无信。   于是她话音一转,“奴婢绝不会对官家不利,奴婢发誓。”   她眉眼间的坚定让白芷有些意外,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便是许你万两黄金,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吗?”   “不会。”   白芷这才想起眼前小宫女落选秀女的身份,不禁半开玩笑道,“想必你极是爱慕官家。”   迟迟却摇了摇头,认真道:   “无关风月啊。”   白芷不禁侧目。   少女一张小脸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细白的双颊透着薄薄的红晕,眉目如画。   可惜年纪太轻,稚嫩生涩掩盖了身上的灵气,若是长开,定是个绝代佳人。   迟迟托着下巴,回想着选秀当日的场景,那日官家因身子不适并未到场,全程是太后娘娘主持,所以她也不知官家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情。   不过在她心里,官家并不能与世俗男子等同,一直是威严而仁善的形象,就像龛笼里端坐的神像,不容冒犯。   “奴婢只是觉得,官家是个好皇帝。”   迟迟扭过头,“您在宫中多年想必也听说过,官家还是东宫时受命监国,曾发出一道豁贱为良的谕旨,允许乐户女子脱去贱籍,放良归家。”   白芷没懂,“可这又与你有何干系呢?”   迟迟犹豫片刻,方才清声说道:   “奴婢的娘亲,曾是乐籍女子。”   乐籍女子,一向被世人看不起,视作卑贱。   对旁人来说难以启齿的事,这小宫女却毫不避讳,眸光坦然而干净。   “女史不知道,在这道谕旨发出之前,奴婢和奴婢的娘亲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即便选秀被撂了牌子,她也从未心生怨怼。   听完解释,白芷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迟迟好几眼:   “宫里人心叵测,大多是趋炎附势之辈。我年少时就在太后跟前伺候,见过官家少说也有几十次。   官家俊采冠世,温润如玉,进宫的女子但凡见过官家,没有一个不动心念。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对官家只有感恩,而无杂念的女子。”   迟迟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有那么多人喜欢官家、仰慕官家,奴婢的心情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白芷忍俊不禁,忽然觉得自己眼光不错,这小宫女就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想起正事,她清了清嗓子,“既然掌事把你借给了我,今日便听我差遣。跟我来,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迟迟自是欣然应允。   这白女史要她办的事,却是去送一封信。   临出门前,白芷捧着一盏茶唤住了迟迟,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我利用于你?”   迎着迟迟困惑的目光,白芷指了指她手上的信件,缓声道:   “方才你为我代笔,已然将信上的内容知晓得一清二楚,你就不怕事情败露,连累你的性命?”   这是一封情笺,字字句句都寄托了对情郎的思念,缠绵悱恻,令人动容。   此事若是败露,往小了说是耐不住寂寞触犯宫规,打顿板子就了事,往大了说,就是与人私通、秽乱宫闱,要掉脑袋的罪名。   迟迟却毫无惧色。   她福了福身子,口齿清晰道:   “第一次,女史见奴婢被众人排挤,主动现身为奴婢解围。第二次,女史为我扯谎,免我牢狱之苦,乃是救命之恩。   娘亲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女史如此帮我,奴婢自然要报答。   更何况,这般私密的信件女史也放心交给奴婢,便是绝对信任奴婢,奴婢自然也相信女史,绝无害我之心。”   听罢,白芷搁下茶杯,幽幽一叹,“你这孩子有此等心性,不枉费你写的那一手好字,看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痴傻,”   她话锋一转,“既有此等才情,当初又为何落选,我实在想不明白。”   迟迟有些不好意思,“女史谬赞,其实奴婢的娘亲才是那真正出类拔萃之人,奴婢不过传承了十之一二,就连这一手字都是娘亲逼着奴婢练成,否则依着奴婢的性子,怕是学了几天就丢到一边去了。”   她欠了欠身,眼神灵动狡黠,全无平日里的呆滞迟钝,“藏拙实是无奈之举,还望女史能够替奴婢保密,大恩不言谢。”   ……   按照白芷的吩咐,迟迟将信投进嗟叹湖边、往右数第七棵槐树的树洞里面。   嗟叹湖取名自“时光共抛掷,人事堪嗟叹”一诗,乃是大庆皇宫的一处绝景。   这里常年浓雾不散,风景宜人,若逢春江花月之夜,便可见“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景,如同人间仙境,极美极幻。   趁着四下无人,迟迟将信投进树洞里面,回想上面的内容,在心中猜测白女史的情郎到底是何人?   太后身边的女官,会与谁情意互通?   定然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方才,她问女史为何不亲自写就,后者笑笑说她已立誓封笔。   封笔?   大抵是与被贬谪到此有关,他人私事,迟迟也不便多问。   时值初秋,凉风习习,迟迟往回走时,望见那平静辽阔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不知不觉就轻念出声。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见君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怅望……”   双手负在身后,她边走边背。   这首诗正是出自那封情笺,她落笔时觉出意境极美,便悄然记在了心中,却不解其意。   背到最后一句时卡住了,只得从头开始背起。   她嗓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在初冬的雪上。   她越走越远,没有看见身后槐花树的枝桠上,一个金纹白裳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是被迟迟的背诗声吵醒的。   少年乌发高束,苍白的肌肤宛若上好瓷器,透着淡淡病色,眼下有一颗细小的痣。   浓如鸦羽的眼睫下,是两汪灰绿色的眼瞳。这颜色极为罕见,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般,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蹁跹而来。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一声轻叹,少年琅琅之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动听至极。   撩人心弦。   ……   迟迟没想到,会在岸边遇到那天晚上的少年侍卫。   他半靠着一棵树木,低垂着眼眸,嘴里叼着根茅草,湖水粼粼的波光照亮了他白净的侧脸,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像是在偷闲,又像是在等人。   雕刻着朱雀纹的腰牌被太阳一照反射出刺目的光,想让人忽略都难。   宫里人多眼杂,不得不避嫌,迟迟只好装作没看到他,而且上次分开他就说当彼此没见过,她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迟迟打算绕个远路从另一边偷偷走过去。   那条路离湖水很近,几乎是在湖边行走。   她屏住呼吸,拿开挡路的树枝,踩过一段比较湿软的土地,鼻腔里充盈着湿润的土腥气。   忽然,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她重心不稳,脚底泥土又湿润至极。一个打滑,整个人就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噗通”摔进了水里。   大量湖水从嘴巴鼻子涌入,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一点点挤压着胸腔的空气。   “唔……我不会水!”   迟迟拼命扑腾,喊了半天以后忽然发现——   这里是浅水区,水位刚刚没过腰间,淹不死人。   顶着满脸水渍,她傻傻地站在水里。   一只手忽然伸到眼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迟迟抬起头。   模糊而刺痛的视线中,是一张笑意促狭的俊脸。   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借力上岸,然而很快她就放开了。   “是你害我落水的。”   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少年笃定地说道,膝盖上那被什么东西打中的疼痛提醒着她,绝对不是自己站不稳掉进水里去的。   ——就因为没有跟他打招呼就害她出丑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   迟迟不太高兴,连带着看他那张好看的脸都提不起精神来,整个人蔫哒哒的。   施见青盯着自己那只被毫不留情放开的手,上面沾染着点点水渍。   他嘴角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   迟迟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忽然间不确定了。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难道真的不是他?   那少年却开口了。   “真有意思。”他冷笑,“我好心把你从水里拉上来,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冤枉好人?”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   迟迟一点一点咬住嘴唇。   纠结了半天,才从唇齿间费力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   说完她莫名有种憋屈的感觉,罢了,就当是谢他请自己吃那么好吃的小笼包了。   施见青垂眸。   少女强忍委屈,湿湿的睫毛向下耷拉着,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仓鼠。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很是阳光俊美,那种刻薄和尖锐瞬息散去,忽然之间变了个人。   “好巧啊。”   无视她的狼狈,施见青摆头看了看四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面前的人关系极好,“又遇到了。”   “嗯……”   迟迟有气无力地回着,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慌张地捂住口鼻,只觉身上更冷了,完全不想跟面前的人多待,满心都是赶紧回去换身干衣服,不然染上风寒就糟了。   “侍卫哥哥,”她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惹来少年惊讶的视线。   迟迟很乖地低着头,将手搭在腰间,行了个礼,“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啦。”   他没说话,迟迟就当默认了,只想离他远一点,要是被人看到她这样浑身湿透,跟一个男子待在一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谁知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冷冷一声。   “站住。”   作者有话说:   1弟弟施见青,哥哥施探微,树上那个接诗的是哥哥。本书官配:迟迟x哥哥,前期大家随意,哥哥弟弟随便站   2白芷让女主写的情书不是单纯的情书哦。诗句化用自李白《折荷有赠》   3双c双初恋。哥哥的初恋是女主。弟弟是c,但初恋不是女主,他有白月光,目前还没有对女主动心,处于戏弄阶段 第4章 三件事   迟迟会站住吗,那当然不了。   她装作没听见还快快地走了几步,企图把他甩掉。   “让你站住你聋了吗。”   一道身影猛地挡在面前,居高临下,带着被违抗的愠怒和冷冽。   迟迟一头撞进他胸膛,疼得脑袋发晕,不禁后退了几步。   少年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开口,“年迟迟,司饎司宫人,年十四,父礼部侍郎年若寒,生母泉州乐人,已脱籍。承玺元年入的宫,迄今已逾半年。”   “你怎么知道的?”   迟迟很是震惊,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简直把她扒了个底朝天。   “你到底是谁?”   她不禁戒备起来。   “如你所见,一名侍卫。”施见青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一点不避嫌。   反正这小宫女跟豆芽菜似的,也没什么可看的。   他眸光坦然,毫不心虚,“兄长在御前办差,门路就多了一些。”   说得极自然,让人很难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迟迟接受了这个说法,有个做御前侍卫的哥哥,想必他的本事也不低,可是他为什么要调查自己呢?   “官家遇刺,正好是你偷进膳房那一夜。”   他似是随口说着,视线却没动,就差把“我怀疑你”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迟迟一阵气闷,忍不住嘀咕道,“我还怀疑你就是刺客呢!”   “你说什么?”   他眯起眼睛。   眼角微微勾起,看上去危险极了,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没什么,”知道他功夫好,如果来硬的自己肯定吃亏。   迟迟飞快摇头,冲他甜甜一笑,无辜极了,“我是说你那天……为什么会在膳房啊?”   他沉默了一下,方才徐徐说道,“那天,是我很重要的人的生辰。她也在宫里当差,我想亲手做点东西送过去。跟你一样,她也喜欢吃小笼包。”   能在那种地方随便出入,还做吃的送人。   想来他的出身不简单,也许是个官宦子弟之类的?听说太后娘家有几个子侄很是受宠,莫非他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晚上你吃的,是我打算送出去的生辰礼。”   他忽然轻描淡写道。   “啊?”   迟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一时也懵住了,没反应过来明明就是他主动送给自己吃的。   “罢了。反正也是送不出去的,被你吃了也好。”   他自嘲地笑了下,低垂的眼睑显得有点落寞。   原来……那些小笼包是他亲手做的,还是要送给朋友的礼物。迟迟有点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我赔你吧。”   “赔?”施见青被这个字眼愉悦到了,侧过脸来看着她,“你打算怎么赔。”   “这个……”   迟迟一时也没想好。   施见青瞧着她,不咸不淡说道,“一旦过了那个特殊的日子,就算再贵重的东西都没有意义了。”   迟迟心思单纯,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挑起了愧疚之情。   想到刚才还怀疑他害自己落水就更是惭愧了。   这样重视朋友的人怎么会随便害人呢。   她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弄着。   憋得脸都红了,方才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什么?”施见青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刚才怀疑是你害我落水的,所以对不起。”   施见青的表情顿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盯着她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少年瞳仁黑漆漆的,宛若没有生气的假人。   他“哦”了一声,“没事,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样吧,既然你吃了我三个小笼包——”   “——那就为我做三件事吧。”   话音一落,他忽然靠近。   温热的吐息轻轻拂在脸上,又长又密的睫毛几乎扫到鼻尖,迟迟吓了一跳。   她的脸更红了。   太、太近了。   近到连眼角的弧度、还有肌肤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造物主的偏爱在少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五官太好看了,眼珠清透干净,皮肤皙白细腻,兼具少年的清爽和青年的硬朗。   这样一张脸极具欺骗性,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他精心布置的甜蜜陷阱。   在迟迟心里,她的娘亲已经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了,她偷偷在记忆里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个少年竟然丝毫不输,能在她心里排个第二名。   毕竟是第一眼就让她心跳几乎冲破胸膛的俊俏脸蛋。   “什、什么事,”   她脑子有点迷糊,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却也没忘了约法三章,结结巴巴地说道,“先说好,第一,不能害人,第二,不能越过底线,第三,不能……”   少年直起身子,很不耐烦地拧起眉头,“到底你应我还是我应你?”   迟迟很坚持,“第三,不能违反宫规。嗯,暂时就这些了……阿嚏。”   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捂住口鼻,完了这次可能真的要生病了。   到时候抓药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想想自己没有几两的月钱,她不禁皱紧了眉毛,忧愁得不行。   对面的人忽然把什么递了过来,是一个绣着血红色朱雀纹的锦囊,跟他侍卫腰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干什么?”   “银子,”施见青一脸冷淡,“买你守口如瓶。老规矩,不许对任何人说见过我。提都不准提。”   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吗?还要保密。   尽管腹诽不已,迟迟仍然“哦”了一声乖乖答应。   接过钱袋的时候她手腕往下坠了一下,难免惊讶。   这么沉。   小侍卫好像……挺有钱的。   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他:   “所以这算你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吗?”   “……”   施见青气笑了。   得寸进尺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你觉得是就是吧。”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几乎是在冷声呵斥,见状不妙,迟迟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剩下的两件事还是等下次遇到了再问他吧。   ……   迟迟卷起裤腿,看到膝盖红肿了一片,稍微碰一下就疼得不行,小脸一下子垮了。   ……骗子。   就是他害自己落水的!   她重重咬住下唇,哪怕看到那鼓鼓的钱袋子心情也不大美妙。   原来不仅是封口费还有医药费啊,难怪这么多。   想到自己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人家三件事,不,两件事她就更憋屈了。   枉她还以为那个侍卫是个什么好人,根本就是个坏蛋嘛!   “这是怎么弄的,”白芷就站在一旁,看到她的脸色不禁好笑,“莫非路上遇到什么歹人了?”   歹人。   嗯,很贴切。   白芷见迟迟撅着小嘴,似乎不怎么想说,她也没追问,“快去换身衣服吧,别被掌事看到了。”   “嗯。”   迟迟起身,白芷却无意瞥见她收进袖子里的钱袋,以及上面露出来的花纹,不禁脸色一变。   ……   即便及时开了药,迟迟还是病倒了,从夜里一直难受到早上,高热不褪,烧得迷迷糊糊的。   因为风寒会传染,同屋的宫人连忙去报告了掌事,预备将迟迟挪到柴房去住,那地儿一到夜里就阴冷得不行,一个病恹恹的人怎么熬得住。   然而宫中事务繁忙,大家都没有闲心去关心一个小宫女的死活。   还是白芷看不过去,主动出面,让出自己院子里一个偏房给她住下。   白女史拥有一个单独的院子,这就是有品阶的女官与普通宫女的不同之处。   迟迟睡在干燥柔软的床褥间,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交谈。   却像是包裹在棉絮里,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再相似,终归不是一个人。……我想她也不愿看到殿下如此。若是殿下一意孤行,奴婢只有去求见官家了。”   “你何必这样防备本王。”   “奴婢不敢。殿下待我们姊妹的好,奴婢一直记在心里。可是,殿下自问,真的能够摒弃尊卑成见,打从心底里将我们当成自己人吗?”   “本王……”   “若是殿下还念着与奴婢一同长大的情分,就请高抬贵手。她年纪还小,将来也不一定长留宫中。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该沦为你们这些王孙贵族逗弄取乐的玩物。”   “……”   男声沉寂下来,莫名压抑,“皇兄他,亦是你口中王孙贵族的一员。你也是如此看待皇兄的吗?”   没有回应。   好久以后,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走了进来,紧接着传来一个宦官尖利的声音,“官家赏赐,还请女史过目。”   停了一停,又道:   “殿下,官家请您至太极宫一叙。”   “皇兄怎么……”   之前的那道女声道:   “去见吧。你们的事,太后娘娘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人离开了。   殿下?什么殿下……   迟迟听得云里雾里。   她是烧糊涂了吗,还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这个念头一过,又跌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梦到八岁那年。   那年娘亲带她入京,途中在一个小县城落脚。   为了凑够盘缠,娘亲与戏班子谈拢了,要在观音节那日,妆扮成观音娘子为大家祈福。   自己则扮作观音大士身边的“玉女”,帮助娘亲完成献艺。   “记住,你爹是礼部侍郎年若寒,若有旁人自称是你爹,要带你走,千万别相信。”   那天清晨,如同往常对她重复了这些话以后,娘亲开始给她梳头。   娘亲提起“年若寒”三个字时没有什么情意,眉宇间笼着浓浓的愁绪。   似乎只是为了将这个信息,深深印刻在幼.女的记忆之中。   没多久有人上门,原是那扮金童的男童病得很重,被家人送去医馆治病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眼看观音节越来越近,戏班子又催促排演之事,若是不能如约完成献艺,不仅拿不到报酬,怕是还要倒赔银子。   这种时候上哪找个能扮金童的孩子?   迟迟娘亲一咬牙,想到个办法,那就是去附近庙里抓一个,不,是“请”一个小沙弥来充数了。   然而庙里的方丈是个老古板,又跟她娘有些过节,怎么说都说不通。   非常时刻,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打听到他们庙里的小沙弥会到后山做早课,迟迟跟她娘亲踩好点,一大清早就去蹲点。   娘亲问她抓哪一个。   迟迟随手指了角落里那个看书的。   是个落单了的小沙弥,气质出众,年纪也合适。   春光透过柳枝,落在小沙弥那顶漆黑的僧帽上,留下几点斑驳的光。   他与别的小和尚穿的都不一样,青灰色的僧袍宽大非常,质地轻柔,包裹住那具消瘦非常的身子,看着就很好抓。   趁着没什么人注意这个角落,讲经的大和尚又刚好走开的功夫,娘亲和她直接绕后,把人敲晕了装进麻袋里。   她们准备了一桌子的素斋,还有一根烧火棍,决定等小和尚一醒就威逼利诱,让他配合她们演完观音戏,再给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小和尚一路没吵没闹安静得过分。把他从麻袋里倒出来的时候,她们还担心是不是把人给闷坏了。   直到看到,他眼上蒙着一层白纱。迟迟好奇不已,莫非是个小瞎子?   那他之前拿著书看什么呢,装模作样?   小和尚头上的僧帽忽然跌落,居然不是个光头,那一头青丝顺滑得让迟迟自惭形秽。   娘亲却大吃一惊,莫不是抓错了?顺手就把那层白纱取了下来。   小和尚果然睡着了,闭着眼,睫毛长长的。   光线一照,又长又密的睫毛上覆了一层金色细绒,让人很想伸手戳一戳。   于是迟迟就这么办了。   小沙弥被她一戳,蝶翼般的长睫翕动了两下,似乎就要睁开。   迟迟期待地看着,小和尚忽然抬起一直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按上了眼角。   他的手指在眼周摸索着,似乎是在摸那层白纱,起初还算镇定,发现不见之后,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呼吸也渐渐重了起来。   手脚微微蜷缩起来,弓起身子,青灰色的僧袍熨帖地包裹住他清瘦的身体。   迟迟看到他后背凸起,清晰映出蝴蝶骨的形状,显得人更加纤细单薄了。   “还给我。”   他忽然开口。   声音有些沙哑,却极为轻柔平静,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是哥哥 第5章 官家   还给什么?白纱吗。   迟迟顺势趴了下来,柔软的肩发垂落,她趴在小和尚的耳边小声问道。   “你失明了吗?”   小和尚抿紧嘴唇。他的嘴唇又薄又润,像是花瓣一样好看。   过了半晌,他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长长的睫毛缓缓打开,露出一对深邃的、灰绿色的眼瞳。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孩那张,近在咫尺的、红扑扑的脸蛋,呼吸平静沉稳,似乎是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片刻的沉寂,一声惊叹倏地响起。   “好漂亮。”   迟迟惊喜地说。   她从小跟在娘亲身边,四处卖艺学了不少捧场话,几乎是张口就来。   “像名贵的宝石,”她凑近仔细观察着那对清透澄澈的眼珠,痴迷地说道,“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最好看的眼睛。小哥哥,你有这么美的眼睛,为什么要遮住它们呢?”   她与娘亲漂泊各处,见过金发碧眼的胡姬、见过美艳近妖的异瞳奴隶,对他异于常人的外貌没有任何惊讶,连一丝一毫的排斥都没有表现出来,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惊艳。   小和尚眸底闪过一丝茫然,他眉心微蹙,沉默了。   迟迟的娘亲也惊叹不已,直夸女儿眼光好,这一抓就抓来个小仙童,小仙童五官精致,皮肤细白,眉心点着一枚朱砂,透着一股神性。   灰绿色的眼眸又添加了一分妖冶的美感,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相貌,将来还得了。   迟迟当然是自豪得不行,毫不脸红,把娘亲的夸赞照盘全收。   梦境纷杂缭乱,场景稀碎,东一块西一块的……   她只记得,后来那小沙弥还跟着她们母女相处了好一段时日。   不得不离别的那天,她娘摸着迟迟的脑袋,笑弯一双美眸,颇为含蓄地问他。   “小和尚,将来可有还俗的想法?”   迟迟紧紧牵着她娘亲的手,半个身子藏在娘亲的身后,半点也不害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小和尚瞧呀瞧,怎么都瞧不够似的。   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奶声奶气张口就来:   “小哥哥,我娘的意思是你将来,愿不愿意做我娘的上门女婿呀?”   语不惊人死不休。   娘亲被自家这个鬼灵精逗笑了。   这一笑牵动心口旧疾,她轻轻咳嗽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却不减半分美艳。   她低下头,爱怜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   “真不害臊。”   迟迟才不管呢,那时她年纪小,只是单纯地喜欢好看的人,想跟这个好看的小哥哥在一起,不舍得分开。   听说,人世间只要结为夫妻,就能一生一世不分离。   她走了出去,主动勾住了小哥哥的手指。   她摇晃着那两根细长雪白的手指,像是对娘亲撒娇那般对他撒娇:   “就答应嘛,好不好?”   即便是在梦里,迟迟也依旧记得小哥哥指尖冰凉的温度,记得他灰绿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就那么低垂着眼睫,盯着她瞧。   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她却能感觉到一股缓缓流动的气韵,莫名让人感到舒适。   尤其是与那双,仿佛所有春天都潜藏其中的灰绿色眼瞳对视,太容易陷入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了,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脸颊忽然贴上了很软很软的东西。   那个漂亮的小哥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力道很轻却带着莫名的宣示意味。   不知为何,迟迟有一种被他盖章了的感觉……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擦过耳边的,轻柔动听的嗓音。   “我的。”   迟迟懵了,看看娘亲。   娘亲则是一脸姨母笑,眼里流露出了淡淡的欣慰,好像终于放下了一桩莫大的心事。   ……   与此同时。   施见青踏进太极宫就看到这样的场面。   一名身形窈窕的宫女跪在地上,着苍蓝色宫装,气质娴静。   她面前的珠帘之后,是年轻的大庆天子,颀长的身形若隐若现,依稀可见雪白外裳上绣着的金色龙纹。   宫里点着松针香,那是一种很清新的香气,闻着让人倍感舒心。   跪在地上的女官有一张姣好的面庞,正是太后身边贴身女官之一,觅蓝。   听到动静,她微微侧过脸来,眉眼与他前不久遇到的那个宫女有三分相似。   视线相接不过一瞬,施见青就将眼睛别了开去。   “皇兄召臣弟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他平视着前方,并未跪拜。   “坐。”   珠帘后传来一道声音。   和缓的,清润的,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   可当这道声音在朝堂上响起的时候,却会让所有人生出敬畏之心。   施见青闻言敛目,在一旁的官帽椅上落座。   “唤你前来,是因母后过问了你的婚事。”   “觅蓝与你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但朕也要问问你的意思。”   珠帘后那人言语带笑,仿佛谈论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官家……”   觅蓝美目噙泪,她伏低身子,将头深深叩了下去,欲言又止。   施见青注意到,她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皇兄。”   不再看觅蓝,攥紧扶手的指骨微微泛白,他笑着,打趣一般说道,“女官心气高着呢,本王可不是她的良人,怕是只能辜负皇兄美意了。”   官家轻轻咳嗽着,声音更低了几分,“你年纪也不小了。总得对自己的事上点心。”   “若遇到心仪的女子,对你也有意,便向朕请旨赐婚吧。”   他嗓音轻缓,别有深意,“母后那边催得紧,已在着手准备你的初礼之事。你自己掂量着分寸,莫要再胡作非为了。”   任谁听了这话都要以为珠帘后是个威严的长辈,而非同龄的兄长。   历朝历代,皇子都要在弱冠之前举办初礼。   其中便有一道初礼宫人的擢选,与司寝类似,是教导皇子敦伦之事的宫女。   不论今儿这婚事成没成,初礼都要提上日程。   皇帝的语气中似有几分警告之意。   也是这天下都是他这个皇兄的,何况是禁宫之中那些猫腻,又有什么能逃得过天子的眼线?   想来他早就知道自己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施见青却不怎么在意。   他知道皇兄会直接跟他开口,是因为他也不曾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想必连那个宫女姓甚名谁都不曾过问。   是以施见青语气散漫,“皇兄放心,臣弟心中有数。”   “说了这么会儿话,想来官家也累了,”此时觅蓝开口,语气温柔体贴,“奴婢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起身时却有些眷恋地往珠帘后望了一眼。   她知道珠帘后坐着多么惊艳的少年。他是大庆最年轻的君主,也是无数女子的心上人。   那人却始终静静的,并未过多言语,仿佛她的离去不过是寻常。   他前不久才受了伤,身体还很虚弱,从觅蓝的视角只能看见那从容搭在膝盖上的,肤色苍白的手背,上面的青筋都能看得真切。   指节修长分明,白玉般的精雕细琢。   觅蓝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帘,由宦者带领,从来时的密道离开。   没多久,她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觅蓝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这只手,一样生得极好。   腕骨深刻白皙,玄黑色袖口上绣着一圈华丽的血红朱雀纹。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拉住自己的少年,“殿下既然拒绝了官家赐婚,现下又是何意。”   “这就要问女官的心思了。”施见青打量着女子秀丽的眉眼,漫声道,“本王只怕广陵王府庙小,留不住女官这尊大佛。”   觅蓝默了一默,袅袅行礼道:   “觅蓝多谢殿下成全。”   二人一时无话。   “有时候,官家的心思真让人琢磨不透。若早知官家今日召我前来,是要为你我赐婚,我……”   她喃喃着,依旧有些黯然,只能去说点别的事来缓解这股悲切,“官家今日心血来潮,亲自去了一趟嗟叹湖,还在湖边小憩数个时辰,直到傍晚才摆驾回宫。”   皇帝的行踪是不会随意透露给旁人的,除非是身边极为亲近之人。   就连他们的母后都不清楚的事,觅蓝却掌握得一清二楚,无不彰显著她与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   施见青眉心抽动。   觅蓝摆头看向他,状似无意提起:   “听说殿下今日也去了嗟叹湖,还遇到一个颇为有趣的小宫女。”   “你在意吗?”   这四个字一出,觅蓝眼睫猛地一颤,迎上少年漆黑的眼眸。   片刻之后她移开目光,沉静地看向前方:   “后宫,毕竟是官家的后宫,殿下还是收敛着些为好。 ”   施见青扯了一下嘴角。   “觅蓝。”   他这一声唤得与寻常没有什么区别,唯有眼底透着淡淡的讽刺。   “你以为,皇兄真的待你特别?你何不想想,他若真有那么在乎你,为何要把你赐给本王?”   “皇兄他,不在乎你们之中任何一人。”   “他跟我们不一样。人世间的情爱对他来说,只是可以被利用的工具……”   气氛沉寂了下来。   二人之间似乎有根紧绷到了极致的弦,仿佛下一秒都会断掉。   “殿下,您失言了。”   “天子之尊,不得妄议。”   觅蓝声音很轻。   施见青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天空,漆黑的眸里一片沉寂,“既然你不愿意被叫醒,那就继续睡下去吧。本王且等着,女官哪天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觅蓝轻轻看他一眼,“殿下如此气恼,不就是因为那些手段,没有使到殿下的身上去么?”   她将发丝别到耳后,在他发怒之前嫣然一笑,嗓音缥缈,“官家待我是特别的,我能感觉得到。”   施见青无话可说。   他觉得觅蓝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前方是深渊,还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他知道一个男子真正喜欢一个女子是什么样子。   皇兄根本就对觅蓝无意。   能够坐稳那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还会留有私情。   他只会游刃有余地操纵旁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施见青抿住唇瓣,眼底阴郁弥漫。   觅蓝看到他的样子,皱起眉头,有点责怪:   “殿下,说了多少次,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会让我心疼的。”   她踮起脚,似乎想要为他抚平眉心的褶皱,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阻止她过于亲密的举动。   “本王不是皇兄。”   他平静地说,眼底划过一丝厌烦。   觅蓝怔了一下,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道,“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连我都会分不清……”   施见青再也无法忍受,眼里刹那间结满寒冰,冷得渗人。   他一字一句、很是认真地说道:   “我跟他,不一样。”   “……觅蓝知错,”见他如此反感,觅蓝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试探,“听说殿下最近看上的那个宫女,是司饎司的人?”   施见青平息了几分,表情依旧是冷冷的:   “与你何干?”   觅蓝知道他余怒未消,叹了口气,“白姐姐也在那里,想必也知道了……”   她依旧是一脸温柔,“殿下,不要再做这么幼稚的事了。我们已经失去了白姐姐,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我们的事受到伤害。”   “怎么,不过一个低贱的宫女。”施见青向前一步,轻轻一振袖,俊脸上满是轻蔑,“也值得女官如此上心么。”   觅蓝亦是低等宫女出身。   这话多少带点讥讽她的意味。   觅蓝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在脑海里与太极宫的那位比较,愈发觉出个高低优劣来。   若是官家,定然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官家性情平和,待人接物一向宽厚有礼,让人不知不觉就沦陷在他的温柔之中。   “殿下非要如此吗。我们十多年的情谊……”   施见青的眸子愈发淡漠。   “是啊。我们十多年的情谊,比不上你与他相识短短数年……”   少年别开眼睛,终于流露出了这个年纪会有的挫败和恨意。   他说,“觅蓝,你不要以为,本王非你不可。” 第6章 奸夫是谁   “娘亲……”   一觉醒来,迟迟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朦胧中看到床前立着一名女子,不知不觉喃喃低唤。   白芷弯下腰,“你梦里一直在呓语,是想念娘亲了么?”   她的语气很是温柔。   迟迟垂下眼睑。   “嗯,我想她了。”   很想很想。   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却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娘亲还在就好了,她还是那个小小的依偎在娘亲膝下的女孩,不用想明天都会面对什么。   少女的头发又黑又长,披散在细窄的肩头,几乎将整个人包裹住。   白芷忍不住弯腰抱住她,轻声安慰。   白芷的怀抱又香又软,就像娘亲一样。只是娘亲身上散发的是荞麦花的香气,淡淡的并不浓烈,让人安心。   抱了一会儿,白芷顺手从旁边拿出什么东西,“肚子饿了吧,来看看这是什么?”   小笼包?   迟迟接过来咬了一口。发现味道跟她上次在膳房吃到的很像,又有一些细微的不同,更加鲜嫩爽口,很像……娘亲的味道。   迟迟眼眸一亮,白芷笑道:   “这是一个贵人送来的。”   “那是一个……”她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低低叹道,“一个很温柔的贵人。”   “一个只能仰望,无人能够亲近的贵人。”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惆怅又凄清的表情,是迟迟读不懂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女史说的不像是人,更像是神仙呢。”   白芷忍俊不禁,捏了捏她被小笼包撑得鼓鼓的腮帮子。   “是,跟神仙也差不离了。”   迟迟咬了一口小笼包,问道:   “这几日,是女史的生辰吗?”   白芷惊讶,“不是。为何这么问?”   “哦,我有一个朋友,”姑且算是朋友吧,想到那少年臭臭的表情,还有给的那一大笔封口费,也不好多透露。   她细嚼慢咽着,“他说最近是他重要的人的生辰,想送给那个人的生辰礼,也是小笼包呢。”   白芷脸色微变,“你对那个朋友……你觉得他好吗?”   好吗?害自己落水的是他,凶巴巴的是他,请她吃好吃的、给银子的也是他。迟迟有些纠结。   “我不知道。”   白芷沉吟许久,忽然看着迟迟的眼睛说,“你年纪轻,又是女孩子,千万不要太容易就把真心给出去。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女史说什么呢,”迟迟小脸微红,“我没有喜欢别人。”   而且这是在宫里啊,这样的心事不能随便谈论,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   说白了后宫的女人都是官家的女人。   虽然私下里有太监与宫女结为对食什么的,宫女看上哪个侍卫,出宫以后结为连理,也是常事。   这样的风气由来已久,也屡禁不止,但还没人有这个胆子把这些事摆到台面上。   “这样说罢。我也有一个要好的朋友,”白芷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拉了我一把。所以我很重视她。”   “可是她走错了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奢望自己不该奢望的东西,乃至于一步错、步步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我之所以会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还她的恩情。但是,很快我就会离宫,再也帮不了她了。”   “之所以会出手帮你,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同时,也看到了当初的我自己。”   “我不想看到同样的事在你身上发生第二遍。”   “所以,迟迟,你要记住,想在宫里生存,一定要学会守住自己的心。”   白芷说得极为郑重。   迟迟点了点头。   “女史说的话,奴婢记住了。”   ……   “你们知道吗?”   “上回那个谁半夜离开,根本不是出恭。”   没想到刚出门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嚼舌根,是宫女冬儿的声音,曾经也跟着兰儿一起议论过自己,迟迟正想面不改色从旁边走过去,却听见了更难听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她上次还浑身湿透回来呢,指不定是去做了什么龌龊事。”   “何必拐弯抹角,要我说,她啊就是与人偷情去了!”   “真是胆大包天。”   “我敢打赌她的守宫砂肯定没了。”   “这是要杀头的死罪,冬儿你可别胡说。”   “我没胡说,阿莹你跟她同吃同住,肯定能看到。你就说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   “你个怂货,”冬儿恨铁不成钢,“下次你趁她睡着去看看,要是当真没了,那我们就要揭发她。可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整锅粥。”   “对对对,不能给她兜着这种丑事,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别被这种无耻之人连累了。”   正聊得热火朝天,蓦地,一道清脆的声音插.进。   “说我偷情,那你们看到奸夫是谁了吗?”   迟迟愤怒不已。   总算明白娘亲说宫里吃人是什么意思了,这些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颠倒是非,简直就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   冬儿却一点都不心虚。   “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是你真的清清白白,”她用那双肿泡眼上下打量着迟迟,挑衅道:   “就把守宫砂露出来给我们看看。”   周围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是啊是啊。”   所谓守宫砂,是女子极为隐秘的东西,也就在选秀验身时验过,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场合露于人前。   迟迟捏住拳头,小脸紧绷着,她们欺人太甚,叔叔忍得了婶婶也忍不了了!   冬儿见她不肯,气焰更加嚣张了,“我这就去向掌事揭发,你与人有染。”   事到如今,迟迟反而平静了下来。   瞥了她们一眼,懒得跟这些无聊的人废话,有这功夫不如早些把活儿做完,还能多干一碗饭!   冬儿更加得意,走过身边时还故意撞了迟迟一下。   迟迟还没怎么的,就听见身后“哎哟”一声。   回头一看,冬儿屁.股朝天趴在地上,摔得不轻,鼻下两管鲜红缓缓流出,颇为骇人。   她呸的一声,从嘴里吐了什么出来,看到地上那颗带血的牙齿,眼睛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冬儿!”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围了上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迟迟又惊又奇,眸光一扫,忽然看到地上静静躺着的一颗小石子儿,刚刚明明没有的。   ……   “真的是你。”   迟迟赶紧把少年拉到一旁,以免被人看到,毕竟这是宫女的住所,一般外男是不得进入的。   “……我是来找白女史的。”   少年摆着一张冷酷的俊脸。   他双臂环在胸前,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柄上是张扬华丽的朱雀纹。   “官家遇刺一案尚有诸多疑点,本……我奉命前来查证。”   迟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到正事,“方才是你出手?”   他身手这样好,也许就像上次那样,丢出一颗石子儿打在了冬儿的膝盖上,害她出丑。   “你看到了?”施见青瞥她一眼,挑眉,“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蠢嘛。”   所以上一次,真的是他害她落水的。   迟迟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想干嘛?”   “你可别误会,我不是在帮你,”少年白净的下巴一扬,很傲慢地说,“我见那婢女生得太丑,又呱呱乱叫,实在恶心。我平生最见不得丑东西,特别是这种明明长得丑还要出来招摇的。”   也没有吧……人家生得平头正脸的,他讲话也忒毒了。   不过到底是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那个冬儿估计能安静一段时日,她的名声暂时保住了。   “说实话,我还真看不惯你这副包子样,”挑剔完冬儿,施见青又开始挑剔起她来,十分嫌恶的样子,“你们女子不是一向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它们那样说你,你就任由它们诋毁?”   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迟迟更加委屈了,“我素日里也不与她们为敌。我不知她们为何待我敌意这样大。”   她有些沮丧,就连唯一的朋友也站在她们一边,难道真是她做人太失败了?   “但凡遇到问题,多从旁人身上找原因,不要找自己的不是。”少年皱眉,“算了,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这种笨蛋估计也听不懂。”   “……”迟迟说,“你别看我看上去脾气很好,其实我也会生气的。”   施见青哼笑,“你看上去脾气也不太好。”   他刚刚见识到她硬气的模样,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却是生动极了,好像从仓鼠变身成了……刺猬,呲着牙,竖起了浑身的防御,还有点唬人。   不过不论是仓鼠还是刺猬,都想让人抓进手里,好生逗弄一番。   迟迟鼓起腮帮子。   她晓得他是在取笑自己,但是她看上去真的脾气很不好吗?   算了。不纠结这个,反正从他嘴里肯定听不到什么好话。   “其实,我本是有一个朋友的,但是她怕跟我交好会受欺负,就离开我了。”迟迟双手背在身后,歪了歪头,“其实我也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会被丢下也是情有可原。”   “唔。”   施见青淡淡看她一眼,“假如换做你是她,你不会丢下你的朋友。”   “为什么?”原来在他眼里,她是这么讲义气的人吗?   迟迟默默收回前言,看来他也是会说好话的。   施见青言简意赅,“不为什么,直觉。”   他也是个相信直觉的人哎,这一点让迟迟觉得找到了同类,无形中跟他的距离都拉近了几分。她眼睛眨巴两下,张口就喊了一声“侍卫哥哥”。   尾音拖得长,听得施见青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不禁后退一步,斜了她一眼,满脸警惕。   又搞什么名堂?   “你可以,当我的朋友吗?”   迟迟踮起脚尖,双手在胸前合十,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瞧。   “……”   施见青干咳一声,扬了扬眉毛,“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哥哥?”   “不可以叫你哥哥吗?”   “可以是可以……”施见青挠了挠下巴,有点不自在,“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那么侍卫大人?小侍卫?小侍卫大人?”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软,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围着他转的小鸟。施见青的耳尖微微泛红。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见青?”   迟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有些困惑,“可是你就叫见青吗?你总不会没有姓氏吧。”   施见青扯了下嘴角。他笑起来很好看,整个人都在发光似的,他反问道:“你交朋友会考虑别人姓什么吗?”   “当然不。”   迟迟摇头,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氏,搞得神神秘秘的,难道他还能姓施不成?开玩笑,那可是大庆国姓哎。   “见青哥哥。”   迟迟特别上道,甜甜地喊了一声,“那么……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说着,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极为郑重地交到少年的手里,“这是娘亲……我阿娘留给我的,送给你。”   施见青新奇地挑了下眉,他收到过的东西不计其数,多么贵重多么稀罕的都有,却还是第一次收到一个宫女送的礼物。   不是什么好玉,但雕刻上花了心思,观音拈花微笑,慈悲之相尽显,还带着少女的体温,摸上去暖融融的。   “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哦。”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很快她就松了口气,“罢了,送出去的东西就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我阿娘曾说,遇到有缘之人,就要遵从自己的心。这块玉,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保佑你幸福平安、长命百岁。”   ……   广陵王在那儿站了好半天都没有动,生平第一次罕见地发起了呆。少年乌发高束,玄黑色护腕上爬满了华丽的朱雀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看上去俊俏极了。   侍从姜黄悄悄现身,凑近看他手心里那枚玉观音。   “她说保佑主子您长命百岁哎。”   “这算不算在咒您?”   毕竟大家平日里喊的都是,殿下千岁。   施见青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感觉到一股杀气的姜黄立刻低下头,装起了鹌鹑,“属下知错。”   他摸了摸鼻子,嘀咕着说,“还好她不是送给官家,不然小命不保。”   官家万岁。   岂不是更厉害的诅咒。   施见青猛地捏紧了那枚玉观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姜黄立刻闭上嘴巴,他怎么忘了,主子最讨厌私底下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官家。   官家与主子虽是孪生兄弟,又有君臣名分,却势同水火,前些日子更是差点为了一名女子反目成仇。……虽然是主子单方面的。 第7章 最讨厌笨蛋了   可以说,京中没有女子不想成为广陵王妃,但与天子相比,到底是差了些……   世间天潢贵胄众多,天子却只有一个。   难怪就连那位都移情别恋,人总是更加青睐那些遥远的事物,挂在天上的月亮比起触手可及的光,永远是前者更让人追逐。   话说回来,也不知这次这位小宫女能够坚持多久。   姜黄心血来潮,跑去跟罗赤说了这事。   罗赤是官家的贴身侍卫,他俩素日里交情最好。   宫里当差,穷极无聊,他们索性开了个赌局。   “这一回,广陵王又看上哪个小宫女了?”   殿下喜好猎艳之事,并不稀奇。   关于广陵王殿下的艳事都不知传了几个版本,只是太后溺爱,官家纵容,又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大家也就看个乐子,谁也没资格管。   他广陵王是风月场上的常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怜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们,都是心碎离场。   “殿下这般行事,他心尖尖上那位就没出来说过什么?”   “害,”姜黄的脸色顿时变得暧昧不已,“这事就要牵扯到官家了,放在寻常,你我是决计不敢议论的。今儿都是自己人,就跟大家透个底,那位的眼界可高着呢。区区一个王妃的位子,哪里满足得了胃口。”   从古至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永远是这些皇室秘闻,若是再夹杂一些艳.情.色彩,更是引人侧目。   众人啧啧称叹,“不愧是太后身边的人,好手段啊,就不知最后是谁抱得美人归了。”   “话又说回来,殿下新看上的那个小宫女,你们觉得有几成希望?”   “希望?算了吧,我赌三个月,殿下就腻烦了。”   “没那么久,我赌一个月。”   “毕竟正主还在那儿呢,能过火到哪里去。”   除了那一位,其他人在自家主子眼里,不过是个乐子,姜黄看得明白,只可怜那个小宫女,一颗芳心再沦陷下去,怕是要与之前几位一样,落得个凄凉下场。   话说参与了这场赌局的,亦有一名宫女,那宫女上了年纪,嘴碎起来没完没了,一传十十传百。   几乎半个宫廷都知道了,广陵王殿下最近看上了新的猎物。   宫女们聚在一起时最喜欢谈论的也是广陵王。   迟迟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反正这话题里的主角对她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跟看话本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场八卦总结下来,共有三点。   第一,广陵王长了一张让女人走不动道的脸。   对此迟迟嗤之以鼻。   好看,有多好看?能有她的侍卫朋友好看吗?   要是她们见过那个小侍卫,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第二,广陵王喜好猎艳。   年纪小的宫女们都有一些怀春的幻想。   好几个纷纷听得脸红,搞得迟迟一头雾水。   都说广陵王年逾十七,还未迎娶正妻,有传他早就心有所属,非那人不娶。   也有传他花心滥情,至今未有王妃,不过是还没遇到能够让他停下脚步的人。   不过流传最多的版本,是他爱慕一人而不得,是以满世界地寻找替代品,除了那人,其他任何女子在他眼中都只是将就。   但能够与广陵王春风一度,仍旧是大多数宫女们的愿望,说不准就能凭此一跃飞上枝头。   是以自然有那大胆的投怀送抱的女子,但据说全都被殿下拒绝了,原因是他并不喜欢送上门的女子。   至于广陵王殿下喜好的类型……   温婉坚韧,聪慧伶俐。   与这八个字相反的,就是他最最最讨厌的类型。   广陵王他啊,最讨厌的就是笨蛋,还有动不动就哭的女孩子了。   第三就是,广陵王择日就要挑选初礼宫人。   虽然初礼这两个字……有待商榷。   好朋友之间当然要分享八卦,对此迟迟深以为然。   于是趁着天气好,她跟她的侍卫朋友说起了悄悄话:   “见青小哥哥,你知不知道广陵王殿下?”   施见青愣了一下,眼眸逐渐变深。   “知道啊。怎么了。”   迟迟捏紧拳头:“把别人当成替代什么的,真是太恶劣了。”   她撅起嘴唇,粉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愤恨,“大家说他喜欢聪明人。怎么,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他还能从一张脸看见人家的脑子构造吗?”   施见青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了一跳。   “嘘。”   他垂眸,修长的食指抵在少女唇上,阻止那张小嘴的喋喋不休。   “妄议皇族,”   “治大不敬之罪。”   他脸上的笑容凉飕飕的,怎么都透着一股威胁的意味,迟迟身子一抖。   施见青定定地看着她。   是的。   那些关于他的种种谣传之中,有一条倒是说的没错,他最讨厌的就是笨蛋,尤其是年迟迟这种,几乎全部踩中了他的雷区。   大不敬要挨打,迟迟识趣地住了口。她抓住抵在唇上的手指,左右分开放了下来,然后抬起袖角擦了擦嘴唇。   “……”   施见青无语地看着她。   “这些人都太金贵,说不得,”她叹气,“可是被他看上的女孩子也太可怜了。”   她自顾自地说,没注意到少年的脸色微变。   施见青又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声音都温柔了几分,“怎么人人都想攀附,就你不想呢?”   迟迟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反倒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娘亲教我,做人要坦坦荡荡,要无愧于心。或许世人眼中,广陵王殿下有千万好,可在我看来,他纵有千好万好,都与我无关。”   “我若是喜欢一人,就不会去寻相似的来替他。倘若看着他的时候,我心中怀念的是另外一个人,那我就对他不起,也对那个我真心喜欢的人不起。”   “我虽然没有喜欢过别人,但这些道理我是明白的,”   迟迟认真无比,甚至认真到有点执拗的地步,“我若是认定了一个人,那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会选择他。”   “广陵王……若真是传闻中的这般做派,只会让我瞧他不起。”   说着,她偷偷瞧了小侍卫一眼,“要我说,他还不如见青你呢。”   少年却面无表情的,似乎被触碰到了某个禁忌。   就在迟迟怀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他的睫毛忽地颤了一下。   “不论什么情况,都坚定地选择他吗?”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迟迟刚想点头。   他又冷笑起来,“你们女子惯会骗人,你说的这些怕是一个字都做不到。”   “我可以。”   迟迟盯着他,很不服输地说,“我可以做到。”   他转过脸颊,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少女小小的脸,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唇,一双眼眸却又大又亮,宛若不会熄灭的星辰。   “那就,证明吧。”   他呢喃。   迟迟卡了一下,“怎么证明?”   “嗯……”少年歪了下脑袋,露齿一笑,有点邪气的样子,“要不试着喜欢一下我?”   他眼珠很黑,那是吞噬掉一切的色彩,宛若两个不会折射出光线的漩涡,将人吸进其中,永远吞没。   他的语气里,仿佛含着某种渴望。   又仿佛只是接着她的话开了个玩笑。   “你说什么?”迟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却忽然冷淡下来。   “没什么。”   “哦。”   迟迟镇定自若,挠了挠鬓发,耳尖却是红了。   其实她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只是下意识地装作没有听清。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之后他就表现得一切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要是自己再揪着问就显得很……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迟迟渐渐琢磨过来,难道自己对这个唯一的朋友,起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震惊了,这要不得的,怎么可以让那种念头玷污了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   临分别前,迟迟忽然被他叫住。   “喂。”   “我说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迟迟的脸瞬间红透,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逃也似的地跑了。   就算回到住所,合衣躺下之后,脸上的热度也没有降下来——   要不试着喜欢一下我。   少年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情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又正经又不正经的,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迟迟摸着耳垂给自己降温,怎么说呢,小侍卫有钱,长得又好看,最重要的是他会做好吃的小笼包,喜欢一下好像也不吃亏。   但是她又想到白女史说的,宫里这种地方,不要轻易把真心给出去。   迟迟纠结了半天,最终决定有事问娘亲——她无所不能的娘亲。   虔诚地合起手掌,躺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词。   “娘亲娘亲,您若在天有灵,就托个梦,告诉女儿该怎么办吧……”   怀着这个念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不知怎么回事,身边出现了两个小侍卫,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一人拽着她一边胳膊,谁也不肯让着谁。   然后咔嚓一下把她扯成了两半,迟迟就这样被生生吓醒了。   虽然不痛,但那种惊悚感还在,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还好没断。   坐起来却发现天全黑了,自己的东西也被人翻的乱七八糟。   有人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冬儿一张带着伤痕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手里死死抓着什么,瞪着迟迟冷笑出声。   “你与人有染!这就是证据!”   “今天就算是白女史来了也保不住你!”   作者有话说:   弟弟:最讨厌笨蛋了   后来就是一个真香的大动作 第8章 你喜欢我吗   迟迟这才看清她手里抓着的是什么,是小侍卫给她的那个钱袋子,上面绣着的纹路即便在黑暗中也流淌着华丽的光泽。   冬儿抓着钱袋子,满脸狰狞,上次摔掉了门牙,疼得她几天都没睡好觉。   无比怀疑就是迟迟搞的鬼,不然怎么刚好经过她身边就摔了呢?   一定要让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付出代价。   咚!   冬儿还没来得及张口喊叫,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迟迟捂住嘴巴,瞪着这个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他为什么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好像宫里不论哪个地方都能去似的。   施见青低着头,不知看到了什么,他轻轻啧了一声,“你怎么还留着这个,”   他半弯下腰,从昏死的冬儿的怀里拿出什么,只用两根修长的指节夹着,小心地不碰到除了钱袋以外的东西,似乎怕被弄脏一样。   迟迟想都没想,“因为那是你送的。”   说完就感到一丝不对,猛地扯过被子将自己捂住,瞪着面前的人,“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侍卫竟然随便闯进别人的闺房啊!   “登徒子!”她抓起一个枕头扔了过去。   施见青一只手稳稳接住,完全没有非礼勿视的概念,一双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我是来听你的答案的。”   “等……等一下。”   迟迟有些不理解,现在重点是这个吗?她眼睛往地上瞟,“真的不管她了吗,万一她忽然醒过来,我们岂不是被当场抓奸啊?”   “抓奸?”   迟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用被子蒙住头脸,却听脚步声响起,有人站到了床前,少年冷淡的声音响起,“我用了三成力,约莫明日午时她都醒不过来。”   三成。   迟迟默默为冬儿点蜡。   头顶那人视线的压迫感实在强烈,而且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她索性抬头,正色迎向少年的双眼。   “那你……”   “你喜欢我吗?”   ?   施见青顿了一下,难得流露出了一丝错愕。   这也不怪他,毕竟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直白大胆、毫无含羞地询问他的心意。   第一是不敢。   第二是因世俗总是教导女子要温柔含蓄,循规蹈矩,怎能随意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   他垂下眼睑,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见他这样,迟迟就严肃起来,“要是你不喜欢我,只是想从我这里获得‘被喜欢’的感觉来证明什么的话,那最好不要了。”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么轻浮的话。”   其实她努力藏起自己的失落了,还是忍不住有一丢丢流露出来,既然一点都不喜欢她干嘛说那种似是而非的话,害她脸红半天,虽然打小自己就很容易脸红,也不全是被他撩拨的缘故。   小侍卫愣了一下。   “你敢说我轻浮?”   平生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广陵王殿下,罕见地语塞了,他伸出手要去抓她,“我哪里轻浮了。”   “你说清楚。”   迟迟死死捍卫住她的小被子,开始害怕了,“你们做侍卫的都这么闲吗?”   万一被发现……她可不想再卷进那种谣言里面了,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很容易嗝屁的,年家也不会出面保她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无名小卒。   见他完全不听劝,手上还直扒拉,迟迟也着急了,“我警告你,你再纠缠不休,那……那我就只能忍痛失去你这个朋友了。”   极力压制着音量,似乎很害怕引来什么人。   那只修长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你威胁我?”   他低低地说,长这么大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儿,今天第一次被别人威胁了,还是一个宫女。   施见青很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烦,他从来不是会纠缠不休的人,一开始接近她只是因为相貌上的相似。   后来,后来则是对她的话感到好奇,半是轻蔑半是戏弄,没想到这个宫女竟然……敢威胁他。   区区一个宫女!   忽然。   笃笃笃,一道敲门声响起,“迟迟,你睡了吗?”   伴随着白芷轻柔的嗓音。   施见青看了一眼迟迟,又转去看向门口,眸子漆黑深邃,似乎打算就这样去开门,几乎是在他动身的刹那间有人开口。   “喜欢你。”   少女纤细的手指不安地抓着身前的薄被,披散在两肩的长发有些凌乱,一张小脸微微发白。   她抬起眼睛,眼瞳宛若林间幼鹿般干净清澈,一对眼圈却湿红湿红的,像是被谁欺负狠了。   吸了一下鼻子,很轻地问,“喜欢你,算是你让我做的第二件事吗?”   “……”   施见青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她浑身一震,立马紧紧拽住了他的手,“好,我喜欢你。”   少女手心触感柔嫩,他一时愣在了那里。   迟迟没有看他,低垂的睫毛不住扑簌,下颌连同脖颈那块都红了个透,像是刷了一层胭脂似的。   “这件事,我会认真的。”   娘亲说了做人要真诚,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心。   喜欢他又不会少块肉。   反正……对朋友的喜欢也是喜欢。   屋内静静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发出声音,外面的白芷也没再敲门,大约是以为里面的人已经睡熟,很快就有脚步声远离。   危机解决,迟迟长长地舒了口气。然而……还有一个更大的危机等着。   迎上少年含着淡淡审视的眼神,迟迟硬着头皮开口,“你转过身,等我一下。”   她语气软,施见青便也没为难,背过了身去。   迟迟赶紧穿上外衣,跳下床走向墙角放置的箱箧,拉开一个柜子,里面满满都是观音小像,与她前不久送出去的那个大小形状都差不多。   她惊了一下,连忙手忙脚乱地把柜子合上。   不能被看到。   万一被他发现自己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小像,就糟糕了。   她眼疾手快,施见青没有发现异样,等他走到身后的时候,迟迟已经找到了东西,递到他的面前。   “这个,送给你。”   一个淡蓝色的香囊。   布料平平无奇,绣花也平平无奇,看不大出是女子用的东西。   “里面是荞麦花,娘亲同我说过,荞麦花是送给心上人的花。”   救命啊她都在说什么啊。   迟迟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少年却很淡定地把香囊给接了过去。   他心想,莫非是传闻中的定情信物?   有够俗气的。   “嗯。”   看不出具体的喜恶,他随手把香囊收进了袖子里,也没再说别的,三步并两步走到冬儿倒下的地方,揪着她的衣领翻窗出去了,就跟上回揪着迟迟的衣领出膳房一模一样。   身姿利落潇洒,毫不拖泥带水。   用稍微文雅点的词形容就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迟迟看着看着就觉得,喜欢他,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   觅蓝嗅到一股特别的香气,不太像是广陵王平日里会熏的香,分明更偏向于女子身上的香气。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沉。   上次他说他并不是非她不可,回去越想便越是难安。   官家那边暂时没有什么眉目,广陵王这一头便不能轻易放手。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俯身靠近,把食盒打开,都是施见青喜好的菜色,毕竟交好了十多年,她对他的喜好早就了如指掌。   施见青得了新的奇巧机关,正研究它的构造,少年眉眼沉着,颇为投入。   觅蓝又瞧了一眼那个被随意搁在一边的浅蓝色香囊,心中有了计较。   她声线柔媚,轻轻说道,“前些日子是觅蓝的生辰,殿下却提都不提,可见是情分淡了,换做是谁都要委屈几分,忍不住跟殿下使了性子,是觅蓝不懂事。”   觅蓝观察着少年的表情,“今日忝颜登门,伺候殿下用膳,殿下就赏赏脸,原谅觅蓝吧。”   她蹙起眉尖,语气低柔婉转,似怨非怨,是个男子都要听酥了身子,一旁少年却没有什么反应。   觅蓝抿了抿唇,静静为他布好菜。   知他是个直性子,索性开门见山,“殿下,可以把这个香囊送予觅蓝吗?”   施见青拨弄机关的手指一顿,抬起眼睫。   觅蓝笑了笑,眸中带水,语气平缓温婉,娓娓道来,“宫中熏香,要么厚重沉稳、要么乏味单调,难得有这般轻盈恬淡又不失特点的香气,殿下品味不俗。”   她没说,这般脾性的香味,倒是与官家身上的香气颇为相合。   施见青重新摆弄起机关,“喜欢便拿去,”   他浓密的眼睫小扇般垂落,一脸不太在意的样子,“就当补你的生辰礼了。”   觅蓝勾起唇角。   ……   官家处理完政务,摆驾至太后宫中。   太后礼佛,慈安宫点了檀香,香气盈然。皇帝的目光沉静落在面前书卷上,手腕微动,正抄写着佛经最后一行。   一旁案上摞了厚厚一叠佛经,全是天子手抄。   太后徐徐道:“你有此孝心哀家很是欣慰。”   当今天子,待上至纯至孝,待下.体恤民情,一有空暇便会到慈安宫中,为太后抄经。   太后看着这个完美的儿子,有时候却会觉得恍惚,他跟他的弟弟,简直是两个极端。   哥哥冷静勤奋,自律刻苦,自从亲政后更是一心放在国事上,从无半分懈怠。明明不到弱冠的年纪,却没有一点贪玩脾性,除了国事无甚喜好,跟先帝爷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弟弟却总是脱不了小孩脾性,成日里逗猫遛狗,摆弄他那些玩意儿。打小就与宫女走得近,几乎是脂粉堆里泡大的。   当初先帝身体虚弱,太后还是皇后时就插手朝政,乃是先帝爷的贤内助,朝廷中依旧有不少她的旧部,牵扯极深。   有这样的儿子真不知是省心还是闹心。   想起那段的时光太后还是会感到怀念,权力掌控在手里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便再难戒掉。   “国事一朝一夕是处理不完的,皇帝这般勤勉,是社稷之福,却也该多去后宫瞧瞧,莫要累坏了身子。”   太后苦口婆心道。生出淡淡细纹的眼角不减风华,几年礼佛下来面相宁和慈爱了许多,却依旧磨灭不去掌权多年的强势。   皇帝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两枚灰绿色的瞳仁静静的,透出柔和的色彩。   只是还未开口,便以拳抵在唇边,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苍白的俊脸透出薄薄红晕。   太后见他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皇帝病成这样子,再催促着他开枝散叶,总显得不近人情。   他们母子原本就不怎么亲近,弄得更僵就不好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那场祸事开始,母子便时有分离,情分也逐渐淡薄。   他如今长到这么大也不再需要与母亲亲近了。   太后道:   “哀家为你选的女子,不论性情还是样貌都是出众的。这些女子,平日里宠幸一二便可,为大庆绵延皇嗣是她们的责任,切忌太过沉迷。”   “圣人无情,你不需要有任何弱点。”   “卦象说你暂时不宜立后,那就缓几年。”   “至于皇后,也要从世家里出。性情容貌还是其次,家世才是顶顶重要的,你初初登基,需要这些来维系前廷后宫的稳定。”   施探微抬眼。   对上这双略感妖异的眸子,太后依旧会下意识地皱眉,感到不喜。   只是大庆开.国帝王便有一双异瞳,皇帝这双眼睛在他登上帝位以后,不仅没有使他成为异类,反倒成了皇室血统的象征。   施探微敛起眸光,温声道: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其实不喜皇帝这性子,总觉太过文弱。   但从前朝传来的消息看来,他温和宽仁之下隐藏的是雷霆手段,严酷、冷峻、理智。   总能把滋蔓之祸消弭于初生,使臣子心悦诚服。   施探微坐满一个时辰便起身离开。   一名苍蓝宫装的婢女正好踏入殿内,二人视线相撞,觅蓝一怔,连忙垂下头颅,袅袅福身下拜。   施探微颔首,平静淡漠,不曾流露半分情绪。太极宫还有一堆政事等着他去处理。   身后奴仆紧紧跟上皇帝的步伐,走过觅蓝身侧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你身上是什么香?”   少年清润优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9章 荞麦花   觅蓝一惊,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喜悦。   皇帝从前不会关注这些。   他将她当做生身母亲身边亲近之人,给予充分的礼待,始终淡漠疏离。   跟他相处很安心,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不能更进一步,可是每次站在旁边偷偷听他说话、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很难不心动。   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又是那般身份地位,若是能真正走进他心里……想要的一切不都唾手可得?   觅蓝脸上露出一丝羞赧。   “是奴婢亲手做的香囊,近来太后娘娘睡不安稳,太医道是心火旺盛的缘故,此香有凝神静气的作用,奴婢便佩在了身上。”   “哦?”   施探微靠近一步,微微弯腰,似乎在感受那丝香气。   与此同时,从少年身上传来缕缕幽香,使人如同迷失在森野之间,被冷杉松树环绕,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极力压制着过分鼓噪的心跳,觅蓝手心出了细汗,将头压得更低,等待皇帝流露出为人子的担忧,细细询问一番太后的病情,毕竟天子纯孝举世皆知,自己再借花献佛,将这香囊赠予皇帝……   可是等她抬头,他已经走远了。   觅蓝咬着唇瓣,自觉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少年天子,他跟广陵王不同,实在是太难以琢磨了。   “奴婢恭送官家。”   ……   御轿在宫道上缓缓行进,穿过这片甬道,再走上一炷香的路程,便能抵达太极宫。   皇帝支着额头,俊美的面容透着病态的苍白,眼下有一颗淡淡的小痣,他灰绿色的眼瞳充分杂糅了纯情与生动,搭配上浓烈深刻的五官,给人一种精致的迷醉感。   “从安。”   少年声若凤鸣,天生的慵懒优雅,他偏了偏头,问自己身边的大太监,“知道那是什么香么?”   江从安亦步亦趋,佝偻着身子,恭敬回道:   “奴才鼻子钝,只晓得是一种花香,可具体是哪种花,奴才是当真分辨不出了。”   以为会让自己去查探一番,却许久没有声音传来,从安悄悄抬眼,才发现官家支着额头,眼睫轻阖,沉沉睡了过去。   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沉稳自持,总是会让人遗忘,这位大庆的君王,他还只是个少年人而已。   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紧致的肌肤上,苍白沉静,唯有眼下透出的淡淡疲态,彰显著接连几日都没休息好。   从安忙让抬轿的人走得轻缓一些,莫扰了官家小憩。   ……   原来那晚白芷寻她,是要教迟迟做一些药膳,送到嗟叹湖去。   谁知拿完药材回去的路上,迟迟就被兰儿带着两个宫女拦住了。   她面色不善,一把拽过迟迟的手臂,逼问道:   “冬儿被逐出宫了,是不是跟你有关?”   被逐出宫了?迟迟一怔,随即调整好表情:   “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就算受罚,也是她随意编排他人、违反了宫规在先,她罪有应得。”   兰儿一愣,这傻子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横眉指责道:   “前脚刚与你有了争端,后脚就被逐出宫去,不是你搞的鬼还能有谁?年迟迟,既然进了宫,就该老实本分当好你的宫女,只会在背后使一些小动作算什么本事?”   “就是就是!”   宫女们同仇敌忾,对迟迟怒目而视。   迟迟都气笑了,合着她们以为,是自己通知背后的年家动用关系,把冬儿赶出了宫去?   也不想想,年家凭什么要帮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   迟迟无语片刻,忽然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定定地看向她们:   “既然你们都发现了,还敢来招惹我,就不怕落得跟冬儿一样的下场?”   “你!”兰儿唇瓣颤抖,“你不要脸!”   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却面露怯意,其中一个还拉了拉兰儿的袖子。   “要不还是算了吧……”   原来想让她们闭嘴这么容易,迟迟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小侍卫说的没错,有时候就是要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兰儿气不打一处来:“怕什么!天子脚下,难道还容她一个小小宫女放肆?今天我还非得找人评评理了!走,跟我去见林掌事!”   说着伸出手想拽迟迟,被她闪躲开了。   就在两人拉扯之间,远远地有人唱喏道:   “贵人车驾,闲人退避。”   “快跪下!”   此话一出,众宫女以及过路的宫人纷纷屈膝下跪,无一例外。   就在电光火石间,有人脚步踉跄地冲向了大路中央!   直接挡在徐徐行来的车驾之前,看上去就像是在故意阻拦一般!   随着辇轿愈发逼近,华盖上那抹明黄之色也愈发清晰。   蓦地,有人颤声惊叫。   “完了……是龙辇!”   什么?   兰儿手脚僵硬,脸色唰地惨白,明黄色的车辇却已逼至跟前,对上为首宦官严厉可怖的目光,她仓促下跪,猛地回头尖声叫道:   “是有人推奴婢!”   被她用手指着的迟迟:   “……”   方才明明是兰儿想要把她推出去,混乱之中被自己躲开,兰儿害人不成终害己,现在竟然反口攀咬。   只是来不及解释那么多,迟迟迅速地趴伏在地,作恭敬状,口齿清晰道:   “奴婢不敢,还请公公明察。”   江从安扫了她们一眼,脸色阴沉,这些宫女真是胆大包天!   他可没有闲心去过问事实真相如何,他只知道惊扰了官家,给这些贱.婢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来人。将这两个不懂规矩的拖去慎刑司——”   “发生何事?”   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江从安。   清冽若冻雪的本音混合初醒的沙哑,带着一丝慵懒,撞进耳廓激起微微酥麻。   所有人都安静了,跪在地上的人把头压得很低,无声的恐惧在蔓延,只因这道声音,分明是从龙辇之中传来。   从安匆忙走近,低声道:   “回禀官家,有两个不长眼的宫女挡在路上,坏了官家清净,是奴才失察,奴才罪该万死。”   他心底暗暗叫苦,这些该死的奴婢,拉下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官家仁厚,可不代表天威能被冒犯,今日怕是不见血光不能善了了。   皇帝却是轻轻抬起手来,作出噤声的动作。   从安的余光中,只见少年垂着眉眼,扫过跪地众人,未在任何一人身上有片刻停留,刻在骨子里的淡漠冷静。   而后,他的脊背微微离开了靠垫,似乎有话要说。   从安连忙凑近聆听。   有那么一瞬间,迟迟很想抬起头来。   好在她忍住了。   龙辇上那人,雪白的袖袍上绣着金线,耀眼的金色龙纹刺得眼都疼了,她的极限也就是看到那平放在膝盖上,骨节分明、修长冷白的手指。   一缕残冷的香气若有似无地缠绕,让人如同置身于冷杉松树之间。   果然,是个很有威严和距离感的人呢,她心想。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兰儿更是惊惧交加,若她知道轿辇上坐着的是当今天子,打死她也不敢放肆!   今上崇尚节俭,就连代步的龙辇都不显奢侈,远远看去与一般贵人的车辇无异,但那龙纹却不是谁都能用……   兰儿心中没底,愈发恐惧起来。   一片压抑的寂静过后,终于,从安抬脚走到两位宫女面前。   他清了清嗓子,冷道:   “官家今日特此开恩,只要你们回答一个谜语,谁能猜中,官家就赦免谁的罪过。至于另一人,便按宫规处置。”   迟迟和兰儿俱是一愣。   从安朗声道:   “这世上不寒而香的,是什么花?”   什么花?   兰儿拼命在脑海中搜刮着答案,身旁之人却不假思索地开口了。   “荞麦花。”   “呵。”   话音刚落,迟迟就听见有人笑了,非常好听的一把嗓子,若冻雪初化,敲冰戛玉,夹杂着一声轻轻的喟叹。   “很好,难得有人知道。”   官家的声音……   竟然这样年轻,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许多。   迟迟还在愣怔,已经有人捂住兰儿的口鼻,拖下去行刑了。   “饶命,官家饶命!”   耳边回荡着兰儿凄厉的呼喊,迟迟猛地想起。   惊扰圣驾者,轻则杖三十,重则……杖毙。   “起轿!”   走过时,从安觑了一眼愣跪在原地的迟迟,暗叹这小宫女今儿真是撞了大运。   不寒而香的,这样的花可太多太多了,但凡来个人都会被问倒,只是贴身伺候多年,从安又怎会不了解官家的性情,他从来不在无关之事上耗费心神。   所以,根本没有正确答案。   皇帝仅仅是为了,听见那三个字而已!   再一细想,觅蓝女官所佩香囊的气味,极有可能,便是荞麦花的香气了。   官家年少时曾在庙宇中修行过一段时日,接触到了这些只在民间才能看到的事物,对于它们一直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行至半路,龙辇中传来皇帝低沉的声音。   “从安,你会背诗吗?”   “诗?”   江从安先是不解,旋即倍感懊悔,只恨不能把古往今来的诗词翻来覆去、嚼个透彻,在官家面前背出个花样来,一讨官家欢心。   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奴才愚钝……不知官家想听的是哪首诗?”   皇帝轻轻一笑,没再言语。 第10章 男女之情   翌日,迟迟将这桩有惊无险的遭遇说给了她唯一的朋友听。   “你没挨板子?”   施见青有些不明白,他皇兄性情随和却最是公私分明,不可能偏袒任何一个人。   他抚着下巴,“莫非是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吸引了官家?竟让他额外开恩,偏私至此。”   这是什么话?她没被打他很失望?迟迟翻了个白眼。左右张望了一下,赶紧嘘了一声。   “你怎能随意议论官家?”   施见青好笑,“怎么,你连广陵王都可以瞧不起,就不许我议论议论了?”   迟迟眨巴眨巴眼。他好像对上次自己说的话很在意的样子,听闻广陵王殿下精通骑射,说不准是小侍卫暗中崇拜的对象,就像她崇拜官家一般。这种感觉不难理解,迟迟叹了一口气。   “官家根本没有见我们。原本我跟兰儿都要受罚的,是我回答对了官家的问题才逃过一劫,没你想的那种事。”   小侍卫却一脸不悦。迟迟想了想,跟他好声好气道:   “这样,我收回我对广陵王殿下说的坏话,你也不许再提官家了。”   施见青嗤笑一声,看来这小宫女与世人也没什么两样,都是踩高捧低的货色。   “行了,”他抱着佩剑直起身子,“到我当值的点了,恕不奉陪。”   却忽然被她拉了拉袖子,少女轻轻拽着他,一张小脸拧巴着,“我是担忧你的安危呀。我知晓你身份不一般,那样的言论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添油加醋一番,你的前程可就完蛋了。”   她小嘴不断开合,一副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样子,碎碎念着,“我再怎么祸从口出,也不过是个无知婢女,见识粗浅,广陵王殿下虚怀若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一定不会找我一个小小宫女的麻烦。”   毕竟关于殿下的流言宫里都传了个遍,俨然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么久也没见谁被抓起来严惩,想来殿下是不会与他们一般计较的。   施见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心气儿似乎顺了一些。   他忽然启唇,“你觉得是官家好些,还是广陵王好些?”   小侍卫仰着白皙的下巴,抱住剑的手指却微微一紧,看样子很在意这个问题。   迟迟察言观色,乖巧地抬起头,冲他轻轻眨了下眼:   “我觉得他们都比不上你。在我心里,你最好啦!”   ……   官家今日当众赦免了一个宫女的罪过,只因为那个宫女走运,猜中了一道平平无奇的谜语。   官家心怀天下,成熟稳重,却偶尔也会有少年人的促狭。只是,他看得见她们所有人,独独看不见她一个。觅蓝心中苦涩,就连与施见青相处也频频走神。   “怎么,在皇兄那里碰了壁,就来找本王?”施见青饮下一口烈酒,漆黑的眼中满是嘲讽。   觅蓝收起驳杂心思,笑容温婉,却忍不住刺了他一句,“我和殿下,彼此彼此。”   迎上他寒凉的眸光,觅蓝毫不畏惧,“殿下若是真心喜欢我,为何要去找别的女子,您若是不喜欢我,又为何对我有求必应?”   “有时候,您真让人看不透。”   她苦笑道,“您的喜欢,就那么一文不值 ?   施见青紧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起身就要迈步离开。   却被她伸手拦住,觅蓝头一次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不要再去找那个宫女了,好不好?”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一声冷笑,施见青挥袖挡开她,“女官这是以什么身份,在要求本王?”   他视线停驻在她的眉眼之间,仿佛流连,又仿佛审视:   “要谈条件,可以。离开皇兄,到本王的身边来。”   觅蓝唇瓣咬得发白。   她眼中噙满泪水,一眨眼,晶莹的泪珠簌簌滚落,“殿下为何总是逼我……”   她素日里总是一副清冷镇定模样,此刻眼眶和鼻尖泛红,带点微醺之态,如同雨打海棠,美艳不可方物。   施见青却视若无睹。   他冷酷无情道,“女官既然下不了决心,以后也不要来寻本王。”   觅蓝默默垂泪。   她只字未语,却让人深感娇弱可怜,如同被风吹折过度,下一刻就要化为烟云,消失在眼前。   施见青到底还是心软,抬手揩去她的泪。   “本王不是逼你,”他弯下腰,声线都柔和了几分,“世上之事,不会事事皆如你意,本王和皇兄之间,你必须要选出一个。”   他单手揽过女子纤细的脖颈,贴近自己面前,淡淡酒气伴随着男子侵略的气息。   少年眸光清醒,并无半分醉意,他在她耳畔低声道,“七天,本王给你七天考虑。”   ……   这几天,小侍卫都有些心不在焉。正想着怎么让他打起精神,就听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还喜欢我么?”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见少年低沉的声音,“别喜欢我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迟迟愣了一下,看着他冷漠的表情,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你是不是病啦?”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暗暗比对着,好像也没有发热嗷。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施见青忽然回身,伸手用力扣住她的肩膀,定住她不让她挣脱,盯着迟迟发懵的眼睛,他一字一句问,“男女的喜欢,和朋友的喜欢,你真的分得清吗?”   肩膀上的手不断施加着力道,传来疼痛,迟迟懵了一下,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很乖地摇了摇头。   “……”   “你凶我.干嘛?”挣扎了一下,她语调很软地说,“喜欢就是喜欢啊,为什么要分那么清楚?”   施见青深吸一口气,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像这样跟男子独处时,都会发生什么吗?”   迟迟一副老实样:“不知道。”   施见青忽然逼近:“要不要我教你,何为男女之情?”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迟迟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尤其是裸露在外的肌肤,那个眼神……太轻佻了,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她只是年纪小,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卯足力气,把他从面前狠狠推开,她瞪大眼睛,斥责道:   “你龌龊!”   她还是个孩子!   先轻浮又龌龊,广陵王殿下从来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   “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他呼吸重了几分,眸光变得有些阴暗,宛若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你不是说我龌龊吗?那我就龌龊给你看。”   “你想干什么……唔!”   迟迟被他一把推到树上,两只眼睛瞪成了斗鸡眼,糟糕,脸离得好近,鼻子都要碰到一起了,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反抗的,可是……可是小侍卫长得真的好好看,太好看了吧……   感觉到她一下子就不挣扎了,乖乖地待在他怀里,就这么信任他?施见青一僵。   好半天只有沉沉的呼吸扫在脸上,她抬眼,看到小侍卫的眼圈红红的,明明是他在做不好的事,他看上去倒先委屈起来了。   迟迟张了张口。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口鼻就被人一把捂住,隔绝了外界的空气,要窒息了,迟迟嘴里“呜呜呜”地叫唤,胡乱扒拉着他的手臂,他也没肯放开。   忽然,他松开了手。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留下迟迟原地发懵。   莫名其妙……   她冷哼一声,揉了揉被他抓得发疼的手腕,想到他方才不断靠近、几乎跟她脸贴脸的举动,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   难道他想亲她???   迟迟傻了。   他想告诉她的男女之情,难道就是……那个?   亲亲?   小侍卫离开时的神情浮现在眼前。红红的眼周,湿漉漉的睫毛,就像是刚刚被人抛弃的小狗,那张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实在太让人心疼了,正这么想着,她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发紧,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的手按上胸膛,想要遏制那股抽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等等!”她想叫住那个离开的背影,他却离开得很干脆,好像再也不会回头一样。   不、不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么?   他应该是不确定自己对他是男女之情,所以才会大发脾气的吧?   迟迟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一下子就摸清了小侍卫的心思。   要证明她是真心的,这有何难?   迟迟着急得不行,唤了几声那人像是根本听不见,迈着长腿走出了她的视线,连忙追出去,四处搜寻他的身影。   左顾右盼,又拐过了几条小路,终于看见那个沐浴在月光中、倚靠着假山的挺拔身影,那侧脸,赫然是刚刚跑没影了的小侍卫。   还好,没有走远。   她松了口气,飞快看了看四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于是加快步子,走到少年的身边。   “哥哥,我是真心的。”   趁他转脸来看的时候,迟迟飞快踮起脚尖,一把捧起他的脸,贴上对方嘴唇。   一气呵成。   四片唇瓣贴合的过程中,她很清晰听到了一声清润的“呃”,从喉咙里发出,性感又撩人。   被撩得心肝都颤了一下,迟迟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   眩晕,铺天盖地的眩晕。   像是漂浮在泡沫中,脚也踩不到实地。   拽着他的衣领,紧紧贴着他的嘴唇,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于是有点笨拙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   小侍卫的嘴唇像是糖糕,软软的凉凉的,还带着一丝丝甜味……   原来……跟喜欢的人亲亲……   是这么美妙的事。   作者有话说:   哥哥:就挺突然的   感谢在2022-07-17 18:59:17~2022-07-19 13:4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理智看文,讨厌舔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萱草青青 10瓶;小梨涡、Rare.、啊哈、寂靥、把糖给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跟他的亲弟弟   她偷偷睁开眼睛,从视线缝隙里观察他的反应。   相貌俊朗的少年紧闭着眼睑,浑身的窒息和紧张感好像能传染似的。   甚至能清楚看到他耳垂和脖颈间迅速蔓延的红晕。   她却感到一丝丝违和。   话说小侍卫的皮肤……有这么白吗?   然而很快她就被他的反应搞得心跳加速,一个吻而已,为什么他的样子像是被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迟迟屏住呼吸,再次闭上眼睛,像是好奇的婴儿般探索与他唇瓣贴合的乐趣。   然而,强吻什么的到底是第一次。   起初的新奇和刺激过后,不可避免地,她有种做了坏事的心虚感。   完了完了。   一会要怎么面对他啊?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忽然扣住她的手腕。   薄薄的皮肤下筋骨迭起,想要用力把她从身前推开,却收效甚微,最后只是虚虚地按在她的皮肤上面,有气无力的,给人欲拒还迎的感觉。   “嘶……”   倏地,他倒吸一口凉气。   迟迟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被他抓住手腕时,下意识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然后她的唇就碰到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   意识到那是什么,她脸上腾地烧红起来。   几乎是弹跳着从他唇上退开,看都不敢看他,提着裙角就跑了。   哒哒哒,没几下就消失在了小径深处。   苍翠槐树下,白衣金纹的少年缓缓抬眸。   人,早已无处可寻。   唯有那晃荡不休的枝条,彰显著方才都发生了什么荒谬之事。   他看着这些枝叶,眼眸中的灰绿色更加幽深了一些。   犹记得这些枝条拂过脸颊时的柔软触感,带着少女身上的馨香,还有唇与唇互相摩擦的热度,一同袭来,避无可避,几乎让人溺毙在那陌生的触感中。   他抬手抚摸了一下唇角,又慢慢放了下来。   一向莞尔微笑的面容此刻冷冷的,没有一丝笑意。   那名刺客刺入他肌肤之中的刀刃之上,涂了药效极烈的迷.药,至今都没完全褪下,偶尔会有身体酸软无力、使不上力气的情况出现。   感到被人近身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扑杀的准备,谁能想到药力忽然发作。   然而预料中的突袭一直没有到来。   对方冲着他的嘴唇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少年肤如白玉,乌发浓黑。   垂眸作沉思状,一双灰绿色的眼眸中水光潋滟,明灭不定。   衣领在方才的拉扯中有些松散,露出的肩颈透出薄薄的红色,他低垂着眼睑,双眸中的灰绿色淡到了极致。   “岂有此理……”   他勾唇微笑了一下。   只是这微笑没有维持多久便消散了,他又抬手碰了一下嘴唇,那里隐隐作痛。   唇角抿成一线,他从容不迫地整理好了衣冠,抬步从假山后走出。   江从安迎了上去。   官家晚膳以后,偶尔心血来潮,会在御花园散一会儿步。   这种时候是不喜有人打扰的。所有人都只能远远地候着。   只是视线一瞄,猛地看到少年那比往常红润水泽的唇瓣,像是被狠狠蹂.躏了一番,江从安大吃一惊,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他当然不会联想到他们尊贵的皇帝陛下被宫女强吻了这种事上。   这比敌国的间谍女装潜伏在宫中还要匪夷所思。   一路上,皇帝都表现得很是平静。   江从安却忐忑不已。   因为他直觉,一定发生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不然官家周身的气压不会这么低……   正想着,皇帝就忽然转过头。   他眼眸微弯,嘴角噙着比往常还要温柔几分的微笑,问道:   “施见青那个小兔崽子呢?”   他的语气与寻常没有什么区别,平和温润,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终于确定了,官家今日有些古怪,他都开始流露出情绪了。   放在以往,他只会不咸不淡、颇为平静地问一句:   “广陵王呢?”   从安忙道:“回官家,今儿殿下一大早就进宫了,现下想来正在慈安宫陪太后娘娘说话呢。”   说罢,从安不再多言,只因他察觉到,官家心情很差。   非常、非常地差。   ……   施见青走出太极宫,一张俊脸微微扭曲。   禁足这种事,从他八岁起就再没有过。   反王之祸后,先帝怜他年幼遭难,锦衣玉食不曾苛待,太后更是对他宠爱有加,任他怎么混账也舍不得责骂半分,日子过得一直都很逍遥自在。   谁知他这皇兄一声不响地就禁了他一个月的足,还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至于理由。   需要理由吗?   天子旨意,谁敢违抗。   正是因此,施见青的脸都青了。   太极宫中,皇帝正静立临帖,眉眼俊秀温文。   他问一旁的御林军统领:   “你将这段时日广陵王的所作所为,都与朕细细道来。”   罗赤连忙跪地,将施见青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如实禀报。   施探微眸色冷静。   他其实并不在乎施见青都做了什么事,只要不影响大局,他懒得花费心力去探究。   至于那个小宫女。   他与白芷,总是需要一个往来传信的中间人,她不过就是运气好些,成了那个被白芷选中的人。   这些年白女官为他做了很多事,亦是他安在母后身边最得力的眼线。   施探微待下一向宽厚,便没有插手此事。   在完全打消母后疑心之前,也不好废了这步棋。   至今为止,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除了……   指尖摁在依然隐隐作痛的唇角,他一向古井无波的心底,忽然有了那么一点微乎极微的,好奇。   到底是何样人,不仅得了那眼高于顶的白女官的庇护。   更是在他的后宫,与他的亲弟弟私相授受,   到了……   这种地步。   ……   此时,司饎司。   “听说了吗,广陵王殿下被禁足了,足足一个月呢。”   “什么?”听者大呼失望,“初礼宫人的擢选怕是要推后了,还想着宫里总算有个大事儿,好去凑个热闹呢。”   然而这些跟迟迟都没有什么关系。   她一边听着八卦,一边将亲手制好的药膳盛进瓦罐,准备送到老地方。   白女史说了,一定要趁热送去,她那情郎身子不好,这些药膳对他的身体恢复可是至关重要的。   知道这个以后,迟迟终于解开了多日的困惑,原来白女史的情郎身子不太好,难怪从来都看不见他人。   她当然不敢懈怠,这些日子跟在白女史身边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有种被娘亲手把手教导的感觉,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于是私底下就管白芷叫姑姑了,在宫里,姑姑就是师父的意思。   熟门熟路地来到嗟叹湖,把药膳放进往右数第七棵槐树的树洞里面,放好以后,她下意识地往湖边望了一眼。   望的就是之前她落水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自从上次亲亲了小侍卫,她就总是莫名想起他,吃饭想,睡觉想,就连小解也……   咳咳,总之脑子一空下来就会想到他。   还会回忆跟他亲亲的感觉,想着想着就要发笑。   唉。   本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搞得大家觉得她更傻了。   将小侍卫从脑海中撇去,她拍了拍那个树洞,自言自语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因为你,每天姑姑看上去都不太开心的样子。要是你喝了药好一点了,就去看看她吧。”   一想她的情郎又不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听见,迟迟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写一张纸条了。   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捂住撞疼了的额头。   “谁啊?”   抬头一看,眼睛唰地亮了,这不就是刚刚还在她脑子里活蹦乱跳的小侍卫吗?   又忽地一怔:   “咦?”   “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小侍卫还是那个小侍卫,高挑英俊贵气逼人,就是眼睛蒙上了一块三指宽的黑布,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这个么……”   小侍卫抬指,抚了一下眼尾。   他的指尖雪白细瘦,与纯黑色的纱布一对比,反差到了极点,带着诡异的美感。   不知为何迟迟觉得他这个动作做的特别勾人。   “练武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大夫说不宜见光。”他偏了偏头,“看”着迟迟,轻声问道:   “很丑么?”   迟迟心弦一颤。   是她的错觉吗,小侍卫的声音竟然变得比以前动听了许多,听得人浑身如同过电般酥麻。   “不不不丑。”   迟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奇怪今天的小侍卫怎么变得这么撩人,就连语气也是,听得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尤其是脸上蒙着黑布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想对他做点什么啊!   迟迟连忙制止住了自己的想法。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难道是因为上次亲亲之后,她变得更加喜欢小侍卫了,都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越想越是害羞,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   “上、上次,是我太冲动了。”   “我跟你道歉!”   “对不起!”   “嗯?”他像是失忆了,特别真诚地发问道,“上次……你指的是什么事?”   说着他俯身靠近,之前也有这么近的距离但是都不像这一次,整个身子都笼罩过来,属于少年人的清新气息充盈在鼻尖,迟迟紧张地掐住手心,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本来把眼睛蒙住没法对视,就不该那么有压迫感了才对,可是从他身上的侵略和压迫感是那么强烈。   他明明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地在询问,她却觉得腿都软了。   他身上传来的香气也跟之前不太一样,是一种感觉很遥远的气息,又很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可是早就一团浆糊的脑袋什么都思考不了。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了……   他再次逼近,鼻尖几乎跟她贴到一起,“怎么不说话?”   盯着那张不断开合的淡色的唇,迟迟的脸瞬间爆红。   “请你别、别再靠近了!”   她猛地后退一步,双手放在胸前,非常有礼貌但很坚定地说。   他今天是怎么了,之前说话不会故意靠这么近的吧!   “好吧。”   小侍卫从善如流,直起了身子。   他勾起嘴唇,莞尔一笑,忽然碰了碰她的眼角,一触即分。   “但是你哭什么?”   嗯?!   迟迟抬手,果然摸到一抹湿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9 13:47:51~2022-07-21 21:5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生长时有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0瓶;Rare. 3瓶;代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我很想你   眼泪?迟迟惊讶地看着。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她也觉得很奇怪,似乎就在刚才转头看到他的第一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而她本人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她还在茫然,小侍卫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在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少年周身始终笼罩着一股平静宁和,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影响到他。   可若是细细探究,不难发觉出隐藏在这平静宁和之下,是一种隐藏极深的、置身局外的残酷与冷漠。   就像是在冷静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一切,默默操控全盘,从不亲身参与进去。   谁都不知道,这位看似完美的少年君王,性格有着致命的缺陷。   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对他来说是无法理解的难题。   但他实在是很聪慧,虽然不理解却能模仿得一丝不苟,他看起来甚至比平常人还要情感充沛。   少年修长白皙的指尖一动,上面残留的液体已经被风吹干了。   ——眼泪,幼童用来发泄需求不被满足时的工具。   他蒙住了眼,视线一片昏蒙,看不清她的样貌但通过声音可以猜测,这宫女年纪尚小。   不会超过十五岁。   会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   只是,让他感到不解的是。   为什么有人见到另一个人的第一反应。   是流泪呢?   这个问题,迟迟也想不通。   她仔细回忆着自己转身,见到小侍卫那一刻的心情。就好像某种失落彼方的东西再度降临,心脏缺失的一角被补齐了。多年的夙愿被圆满、缺憾被弥补,这种感受无与伦比。   她记得只有第一次看到他样貌的时候,出现过这种感觉,后来都没有了。怎么这次又……   “为什么哭?”   少年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温柔。仿佛对她充满了关心。   只有施探微心里清楚,他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已。   就像他小时候执着于解开某个谜题一般。   迟迟并没有直接回答。   她用一双红红的眼睛瞧着他。   半晌才开口说话。   “你把手伸出来。”   她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施探微一顿。   意料之外的回答。   一边猜测她的意图是什么,一边慢吞吞地伸出手。   仅从手就可以看出主人的养尊处优,骨节分明,指节白皙修长,手心却十分地宽厚有力。   迟迟注意到他的虎口上有薄薄的茧,还有手指的指肚也有茧子,说明他不仅惯用刀剑,也舞文弄墨。   真是文武双全呀。   感叹了一下就轻轻捉着他的手掌,柔声叮嘱,“别动。”   少女修剪得圆润齐整的指尖抵住他的手心。   神态认真,一笔一划,在他掌心里写:   相思无因见,   怅望凉风前。   苦于没有理由相见,只能在凄凉的秋风中遥望惆怅。   是之前给她留下很深印象的诗句。   初时不明诗中意,再闻已是诗中人。   那个时候她不懂何为相思,为何相思。只因尚未情窦初开,如今却明了,因为遇到了那个人,才会生出那样的想念。   那些渴望相见而不得的怅然哀愁,在真正见面以后都得到了释然。   前字落下最后一笔,少年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合起。   就好像把她写下的那句诗合在了手心。   攥住柳絮般轻微,   又如捧起珍宝般郑重。   迟迟心跳怦然,觉得好像更喜欢他了一点。   “可我看不见你写了什么,怎么办啊。”少年忽然低低地说,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苦恼,仿佛为此感到抱歉。   可他的表情从容得很,毫无愧疚。   暧昧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殆尽。   “……”   迟迟咬牙,无声作口型:“木头,你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嗯?”他似乎听见,侧过脸来。   迟迟赶紧闭紧嘴巴。   搓了搓手掌心,模样蔫巴不已,她想,也是,明明都知道他看不见还在他手心里写字,真是多此一举。   她失望得很,摆手道,“没事,我就是……就是写了一下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他轻轻笑了一下,似是无心提醒,“我的名字,好像没有这么多比划。”   迟迟:“……”   难道还要当着他的面说,说她很想他,想到忍不住,想得都要哭了?   不不不,打死也不说。   “就是你的名字。”   她叉着腰,凶巴巴地回,心里请他别追问,要是再追问下去都不知道怎么圆了。   对面的人似乎怔了一下。   然后叹了口气,没什么架子地说,“好吧。”   今天的小侍卫格外好说话,迟迟都被惊到了。   难道是上回那个亲亲,导致他性情大变?不会吧……   没等她去确认这个猜测的可能性,他忽然发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迟迟马上回归状态:“我当差经过。你呢?”   “我……去抓些药,”他脸上依旧是好看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正巧路过,听到声音像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迟迟哦了一声,打量着他蒙着眼睛的纱布,不禁担忧起来,“伤得重不重啊?很疼吧?”   她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又怕碰疼了他,于是就虚虚地比划了一下,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好似放在面前的是某样稀世珍宝,舍不得碰碎了。   几不可闻地退后一步,少年揣度片刻,温声道:   “是有点疼。”   “不过听到你的声音,就没那么疼了。”   不可否认迟迟被撩了一下。   她心里甜滋滋的,低下头去害羞了一会儿,“你那么好看的眼睛。一定要好好保护啊。”   是她见过第二好看的眼睛呢。   “对了,我送你的玉观音呢?”   话题转得如此之快,如同龙卷风过境,让人始料不及。   对面的人却是反应极快,“玉观音?”   他若有所思,语气喃喃。   随即面不改色道,“忘在家中了,并未戴在身上。你要它作甚?”   “笨呀,当然是要为你祈福了。”迟迟理所当然地说。   她还是很信这个的,“我娘亲说了,观音菩萨很灵的,在这个世上我第一信娘亲,第二信的就是观音菩萨了。不过既然你没戴在身上,那就算了。”   “反正我有——”   很多。   糟糕……迟迟连忙捂嘴,只拿滴溜溜的眼珠瞅着他,忽然庆幸他蒙着眼睛看不见此刻她的心虚。   “什么?”   “没、没什么。”迟迟心想赶紧糊弄过去,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其实,刚才我在你手心写的不是你的名字哦,是一句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搞半天怎么又绕回来了。   “我知道。”他却并不见怪,反倒轻轻一笑,唇角微勾,好看得教是非颠倒。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少年声线琅琅,击石碎玉般动听,她都听得入迷了。特别是念诗时,修长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那副样子实在是太撩人了。   他蒙上眼睛和不蒙上的区别……竟然这么大吗?   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而且……   他明明知道她写的是哪句诗!   还骗她没看见。   “你、你不是说……”   少年却一脸温和,不以为然道,“大致知道是哪些字,拼凑起来就是了,”   他忽地转过脸来,冲她微微一笑。   “只是,那是什么意思呢?”   迟迟害羞的感觉瞬间跑飞了。   竟然不、不知道吗?   也对哦,他是侍卫,成天舞刀弄棒的,可能平日里都将心思放在了提升武艺上面,对这些个诗词歌赋什么的,没有什么研究……   所以本质还是个木头嘛。   迟迟扁着嘴,泄气不已,“早知道你不知道这句诗的意思,我就直接对你说了。”   小侍卫“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用一种近乎诱哄的声调说:   “想对我说什么?”   少年微微倾身,一副安静倾听的姿态,温柔耐心得让人心跳加速。清新的香气萦绕周身,一瞬间,迟迟忽然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其实,那句诗的意思,意思就是。”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很想你。”   面前的人突然静默,就连倾身的动作也定格在了那里。   一瞬间,仿佛有种流动的气韵在二人之间无声蔓延……   似乎是风,又似乎不是,穿过少女的鬓发,又拂落在少年的衣角。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驻,岁月翩然轻擦,往后不论多少年,都记得这惊鸿一眼。   施探微神色莫名。   “想?”   他轻轻咬字,似乎感到困惑。   难道还要展开说说吗?   迟迟咬了咬嘴唇,然后定定地看着他。   准确地说应该是盯着他的嘴唇,一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可以亲你吗?”   要把那种想念的感觉具象化,并宣之于口,也实在太难为情了,她还是喜欢用行动来表达。娘亲说过,说一百遍不如做一遍,她们走江湖的,不讲欲擒故纵那一套。   喜欢人家就直接行动表明,当然在此之前,要先问过对方的意思。   得到同意了才进行下一步,不然就是耍流氓,会被打。   “……”   她以为他没有听清,于是清清嗓子,又问一遍:   “见青哥哥,我可以亲你吗?”   “……”   施探微彻底沉默了。   少女语气里的期待之意都要满出来了,听得出是真心想要与他亲近。   那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提出了一个平常、平常、再平常不过的请求。   施探微不由得重新审视起面前的人。   “亲?”他忽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是指用你的嘴唇触碰这里吗?”   倒也不必,不必形容地这么具体。   迟迟脸一红,期待地看着他。   “是的!”   “不可以哦。”他的手放了下来,微笑着,一口回绝,温柔又残忍。   “哦。”   迟迟眉眼耷拉,宛如一只受了重伤的小仓鼠。娘亲骗人,主动出击这种招数根本没用嘛……   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期期艾艾地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其他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施探微不语。   不一样吗?好像有点。   哪里不一样呢?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供参照的对象。   宫中女子成百上千,只是在施探微的印象中,她们都是没有具体面容的。与天下人一样,只有一重身份,那就是皇帝的子民。   她们山呼万岁,见他则跪,与跪拜龛笼中的神佛并无区别,偶尔会有胆大的抬起脸来,与他对视,又很快低下头去。   那眼神压抑又古怪,比起旁人,总是带着一种丝丝缕缕的黏,令他偶尔觉得困惑,却没有往下探究的欲.望。   倒是会有近侍察言观色,旁敲侧击地试探君心,告诉他,她们对他“有情”。   她们对官家有情。   他听了,每每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于是宫里都说,官家脾性温柔,就连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宫女逾越礼制,偷偷抬头看他,他也不追究。   只有施探微知道,他并非宽容,而是觉得没有理会的必要。   那么,面前的这个人呢?   她跟那些宫女,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然后他清楚地,听见她说:   “我喜欢你。”   “所以想把我的感受都坦白告诉你才说那种话。我对旁人可不这样,”   迟迟笨拙地解释着,试图让他知道他在她心里是特别的,她有说到做到,有在认真地喜欢他。   然而小侍卫好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分明在走神,“……你有听我说话嘛?”她不禁嘟嘴抱怨。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落在发顶上面久久不动。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吗?   果不其然,他从她发上捏下一片落花,给她看:   “这个。”   花瓣红润润的,被他雪白细长的指尖拈着,美到让人失语。   迟迟一下子就把刚才的不满给忘了。   他可真好看啊。手好看,脸好看,身上哪里都好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看着看着她不知不觉就开口:   “可以把花瓣送给我吗?”   少年一怔。   “可以是可以……到处不都是吗?”   施探微觉得今日的这个小宫女带给他的困惑,比他前面十余年遇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可同时也带给他不少新奇之感。   “我只想要那一片。”   迟迟说得认真,“看到它在你手中停留的样子,就想要留下它,好生珍藏起来。”   施探微再度默然。   若要计较起来,今日这个小宫女不仅逾越礼制,说的很多话都称得上是冒犯。   她似乎对他……不,是对他的弟弟广陵王。   始终怀有某种浓烈的特定的情绪。   就算是不通此类的他也能清晰感受到。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烈火般滚烫灼人、又如雨丝般温柔细腻。   若是连他这般天生淡薄无情之人,都能觉察。   说明对方传递出来的情意只会强于他所能感知到的,百倍。   施探微缓缓垂眸。   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   “情”   作者有话说:   哥哥:大写的柠檬精JPG 第13章 简直要命   迟迟还在那眼巴巴地伸着手,眼底的渴望毫不掩饰。   一片花瓣而已。   这么想着施探微将花瓣放进了她的手心。   她美滋滋地收下了,从腰间解开香囊,把那片花瓣放了进去。   熟悉的香气。施探微眉心一动:   “荞麦花?”   迟迟将系带拉好,“是呀。我之前送给你的那个香囊,也是这种花做的,”她将香囊挂回腰间,毫不见外地伸出胳膊,凑到他面前,“你闻,是心上人的气味哦。”   这家伙。   施探微抿起薄唇,忽然有些头疼。   他屈指,抵住她的额头,将她推离身边,冷淡道:“好好说话,莫靠这么近。”   被他无情地推远,迟迟也不恼,眼珠一转,狡黠道:   “话说,我送你的香囊有没有戴在身上?”   施探微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一时间没回答。   迟迟立刻委屈起来,“你是不是扔掉了?”难怪他身上都没有跟她一样的香气。   “……我留着呢。”   施探微面色不变,冷静扯谎。哄骗一个小宫女这种事,他做的越发得心应手,“今日进宫有些匆忙,便忘记佩在了身上。”   迟迟“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小侍卫一脸的从容不迫。可惜看不见他的眉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诓骗她的。   “好吧,我相信你。”迟迟想了想,轻轻哼了一声,“可是玉观音你忘了,香囊怎么也忘了呀。喜欢的人送的东西,不该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的吗?”   他沉默以对。   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他要从哪变出来给她看?   “所以,你要补偿我。”   “……”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施探微平静地“看”向她。   她大约觉得自己顶顶聪明,步步为营,诱他走进陷阱,还以为猎物丝毫没有发觉。   果然,少女露出得逞的微笑,双手背在身后,脆生生地说道,“你过来给我亲一口,我就不追究啦。”   那口气很像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流氓,不知道都是从哪学来的。   施探微异常淡定。   “除了这个。”   哎呀,小侍卫不上当。   迟迟瞅他一眼,又瞅他一眼,忽然深深地感到忧愁,娘亲说要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会时时刻刻想黏在一起。   看来小侍卫并不像自己喜欢他那样,那么喜欢自己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迟迟却没有半点受挫的感觉,反而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娘亲说了,遇到困难就要克服,感情也是这样。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就像温水煮青蛙,要一步一步来。   于是她眉眼一弯,露出甜甜的笑容,主动退了一步:   “那你给我做小笼包吃,好不好?”   亲亲不可以,那做好吃的总可以了吧~   他许久没说话,就在迟迟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以为又要被拒绝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   “好。”   说着他迈开长腿就要走,   咦咦咦。   “直接去做吃的,不去抓药也可以吗?”   “嗯。”他脚步不停。   迟迟眨了下眼睛,见他手长腿长地一下子跟自己拉开了距离,赶紧追上去牵住他的袖子,特意不去碰到他袖口下的手指,因为她发现小侍卫好像不太喜欢别人碰自己。   “哥哥,跟着我走哦。”   她站在他旁边足足矮了小半截,愈发显得娇小玲珑,嘴里叫着哥哥,却一点也没有妹妹的自觉,反而走在少年前面,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施探微脚步顿住。   “保护我?”   迟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很认真地点头,“对呀,你受伤了,就是伤患嘛。虽然你平时聪明又厉害,完全不需要依靠别人,但是眼睛看不见,总是不方便的嘛。”   少女神色真诚,不带任何目的,只是设身处地在为面前的人着想。   她语气嘟囔道:“从现在开始,我来做你的眼睛好了。”   小侍卫的衣袖滑滑凉凉的,攥在手心手感很好。   “你不怕吗?”   他忽然发问。   对于小侍卫没头没脑的一句,她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心领神会道:“比起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我更担心你磕着碰着。嗯……要是真的有人看到,就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哥好了。”   说完得意一笑,觉得这个提议简直是天衣无缝。   “表哥?”似乎被这两个字逗笑了,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缓慢,撩得人心中酥酥痒痒的。   “也好。”   “那么——表妹。”他微微侧过脸来。淡色的薄唇微动,缓声说道:   “前面那条路左转,然后一直往前。”   要了命了。   趁她怔愣,他垂下眉眼,将袖子从她手心抽出,动作缓慢又温柔,一点也不会伤到女孩子的自尊心:   “你在前面带路就是了。放心,我虽双目不能视,耳力却尚可,不会摔倒的。”   “好吧。”   迟迟依依不舍地把手放下,听他的往左走了几步,他果然不远不近、慢悠悠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迟迟低头,看到地上两道拉长的影子,正渐渐靠近,直到相互依偎在一处。忽然什么小情绪都没了,心里暖融融的。   她无聊得很,就跟他说话,“见青哥哥,你来宫里多久了。”   身后人似乎沉吟了一会儿。随即淡淡道:   “五年吧。”   他是先帝第五子,出生就被立为皇储。七岁那年罹难,与胞弟同被叛军所擒,一年后才得以回到双亲膝下。   然而没等册封便大病一场,遂被先帝送至寺庙休养,度过了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时光。   及至十二岁回宫正式受封,掌太子印,接受为人君主的教导。   又几年,先帝病重,太子监国,这也是他亲政的开端。   想着这些,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既不觉得枯燥,也不觉得有趣。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她却发出一声重重的感叹:   “好厉害。我才进宫没有一年,就想离开这里了。”   跟他待在一起,迟迟浑身都很放松,不自觉就畅想起了未来,美美地说,“等我攒够了银子,我就出宫去,开一间食肆。”   她娘亲生前认识一些商户之人,交情不错,到时候,等年家忘了宫里还有她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庶女,她也到了出宫的年纪。   届时找找门路,偷偷离开帝京,乔装一番去做学徒,等到出师以后呢,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食肆,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衣食无忧、自由快活,她便心满意足了。   少女的语气尤带着稚嫩,却满怀热忱,“你上次给我的银子我都攒着没花呢。将来呀,若我当真开了食肆,你就是东家。嗯……说实话,要是你肯来给我当厨子就好了……你做的小笼包那么好吃,肯定有很多人喜欢的。”   说着她又觉得自己好笑,摆了摆手道,“不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啦,你别当真。你功夫这么好,继续留在宫里当差,肯定前途无量。”   “出宫……”他微微一顿,似有不解,“你竟然是这样打算的?”   “是不是有些离经叛道了?”   迟迟踹开脚边的小石子儿,小声说道,“我娘亲也常常这么说,她说我呀就是个野孩子。”   “小时候,娘亲也有认真教过我礼仪规矩、三从四德。只是教着教着她就不教了,说那些都是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说到这,她连忙捂住嘴巴,哎呀一不小心说了粗俗之语。   观察着小侍卫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这些话再稀疏平常不过,果然是不拘小节之人。   她便松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娘亲说,学那些没用。于是教我读书认字,还有强体之术,她说这些才是有用的。”   “只是我生来体弱,再怎么练也很容易生病,倒是辜负了娘亲的期望。她一直都想让我长得壮一些来着。”   少女声音清脆,宛如一只富有生命力的雀鸟,永远那么有活力。施探微默然听着,负手跟在她身后,从容不迫地向前走着。   他的视线透过黑色纱布,落在她后脑勺那条晃来晃去的发带上。   ……一口一个娘亲。   倒是与他童年相识的一个人……很像。   只是,那个孩子。   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施探微漠然地想。   作者有话说:   弟弟:兄无耻,竟偷家 第14章 甜言蜜语   那一年他的母亲,当朝皇后派人来到寺庙,接他回宫。而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静室里,不露面也不出声,直到有人告诉他。   他所等待的人遭遇了山匪,已经全部遇害。许多人都没有留下完整的尸身,他们费尽全力,只找到了一具孩童的尸骨。   听到这,他终于起身,沉默地跟着他们去认领了尸首。   她面目全非,毫无生气,躺在那里不会哭也不会笑。锁骨下的那颗痣,让他确认了,是那个孩子。   第一次直面死亡。还是他熟识之人的死亡。   施探微却没有任何感悟。   只是垂着眼想,她这副模样,若是被她的母亲看去,该如何是好?   她的母亲,那样爱她。   失去彼此,余下的一个定然难以存活。   于是他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放了一把火,将她的尸骨焚烧成灰。然后回到宫中。   那一年,他问他的老师:“做了皇帝就能无所不能吗?”   当世大儒、两朝丞相捋着他长长的、苍白的胡须,给予他答案。   身为帝王,确实可以办到很多常人无法办到的事。   却也不能无所不能。   譬如,跨越生死。   即便是帝王,也无法办到这样的事。   于是他感到无趣。   他继续低下头去看书,看那些被奉为经典的东西。   但是书中没有一句,是教会他在亲友死去时候,应该体会到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   第二年,他来到她的墓前。   小小的,空白的墓碑,孤独地伫立在那里。   那里漫山遍野都开着荞麦花。   过于浓烈刺鼻的香气,令人不喜。   看着这些雪白雪白的花,一向平静冷漠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刻骨的恨。   他想,那应该是恨。   恨它们怎么可以开得那样热闹,那样地……无心无情。   仿佛沾满了那个孩子的血。红与白交错,大片大片地晕染开来。   纯洁又怨艳。   这副景象从此以后常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扰得他睡不安宁。   称帝那一天,少年雪白的衣袍上绣着灿金色的龙纹,冕毓轻晃,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中,跪拜在列祖列宗灵前。   他抬起眼眸,灰绿色的瞳孔淡到极致,若神明无情,静静地与那些森严的牌位对视。   “那就创造一个,不再有像她那样的孩子死去的世间吧。”   思绪回笼,施探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早已忘却的回忆竟在这种时候复苏。   难道是因为太极宫那次受伤,心智也变得脆弱?   他不该去想这些事,这些只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而他不该软弱。   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孩子的面孔愈发模糊,就连名字都要记不起来。   最后留给他的印象,不过是一个……来不及长大的孩童。   ***   迟迟看着地上那两道影子,突发奇想,要是他们可以不偷偷摸摸的就好了。想着想着,她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小侍卫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情绪的变化,说明什么,说明他时刻都在关注自己,为此迟迟感到很高兴。   只是刚刚萌生的喜悦又被惆怅掩盖。   “我在想,我们要怎样才能一直在一起。”   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特别诚实地说,“跟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开心,不想失去这种开心。”   小侍卫没有说话。   “有点耳熟。”他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嗓音清润,又莫名凉凉的,“感觉像在哪里听过。”   咦?她好像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糟糕!   小侍卫长得那么好看肯定有很多宫女偷偷喜欢,说不定有人抢先一步跟他说过一些甜言蜜语!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危机感立马就来了。   迟迟立刻停止了絮叨。   她脸色变得凝重,乖乖把手揣在袖子里,一边向前走,一边琢磨着怎样才能让小侍卫只属于她一个人。   穿过一处幽静的宫苑,前面赫然是一处废弃的宫所。   还好这几天姑姑给她恶补过宫里的地图,迟迟立刻就认出来,此处乃是太子、也就是当今天子以前居住的东宫。   后来太子生了一场怪病,被送到寺庙休养。   而他所居的宫殿也迁至南苑,这里便废置下来。   “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   看到小侍卫那么淡定,她就放下心来,听他的了。   只是这里有那么齐全的食材吗?   小侍卫倒是没她那么多担心,迈起长腿就走了进去,就好像回到家中那般自然,看得迟迟油然而生一股敬佩,真是好强的心理素质啊!   很快到达膳房,里头竟是样样俱全。看得迟迟连连惊叹,不愧是她看中的人,果然是有些门路在身上滴。   一道小笼包,说难也难,说简单,其实也简单。   小侍卫忙碌的时候,她也没闲着,乖乖跑去生火,熟练地拿起了烧火棍,扒拉着炉灰。   “我烧火可是一流的哦。连掌事都夸我很有天赋呢!”   如果有外人在场肯定会觉得困惑,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   她却一脸自豪,毕竟在司饎司这就是她的工作,早已是得心应手,说起来也是一项看家本领。   很快,火燃了起来,烧得愈发旺盛。   迟迟毫无形象地跪趴在地上,一张小脸灰扑扑的,顺手拿过蒲扇扇风,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她是这样想的:吃白食总是不好的嘛,做饭她又实在没有天赋,只好打打下手咯。   施探微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闻言走到少女身边。   迟迟感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来人俯身往炉膛里“看”去。   火光明艳,映得他侧脸如美玉般白皙温润,乌黑发丝沿着胸前垂落,正好擦过她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他眼前虽蒙着黑布,但总给人一种在专注观察火焰情况的错觉……   迟迟正看得发怔,就听到他赞许的声音,“是的,火候掌握得刚刚好,确实很厉害呢。”   竟然是在回应她刚才的那句自夸。   那么真诚那么温柔。   明明是烧火这样的小事,被他夸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也、也没有啦。”   她不好意思地捂住鼻子,害羞感爆棚。   ……   很快,五个小笼包新鲜出炉。   迟迟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迫不及待就想拿一个尝尝鲜。   刚伸出手就被筷子轻轻敲了一下。   迟迟条件反射地缩回去。   她十分怀疑小侍卫说看不见是不是骗她的?   “净手--------------/依一y?华/。”   少年声线温和,十分冷酷无情地下达了命令。   身边的人却半天都没动,施探微侧了侧脸,却发现迟迟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筷子。   “你这个动作让我想到了我娘亲。”   “……”施探微一顿,微微扬唇,“是吗?”   “你可以再打我一下吗?”   “……?”   如果蒙眼的纱布被取下来,他那双灰绿色的瞳孔一定写满了错愕。   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   迟迟当然是说笑的,哪有人真的想要被打啊,她飞快地跑去找水净手,又飞快地跑回来,双腿并拢,乖乖地在板凳上坐好。   施探微这才满意了,举止优雅地夹起一个小笼包,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   刚咬一口迟迟就被烫到了,斯哈斯哈地吹着气,回味着那股鲜香的肉汁味儿心里简直美翻了,就算被烫出了泪花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一副馋猫样子,少年也没意识到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你这次做的比上次好吃!”   “上次?”   迟迟点头,“当然上次做的也很好吃。”   她说着自己的理解,“可能是因为这次比较新鲜的缘故,上回的虽然还热乎,但口感肯定不如刚出锅的好。而且你这回做的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独特的味道?   他挑眉,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你能尝出来?”   “……是娘亲的味道。”   她嗷呜咬了一口,突然毫无预兆地,眼泪说掉就掉,夹杂着几声抽噎,感觉下一秒就要嗷嗷大哭起来。   嘴巴却不停,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哭虽哭,半点不耽误吃好吃的。   “……”   施探微更加茫然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女子都是这般,说哭就哭的吗?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吃完了眼泪也止住了。   “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平时不爱哭的。”迟迟一本正经地说,“我哭是因为我太伤心了。”   施探微张了张口,那种茫然的感觉又来了:   “伤心?”   迟迟嗯嗯用力点头:“这些小笼包吃完就没有了,难道不是一件很让人伤心的事吗?”   “好想好想一直都吃到这么好吃的小笼包啊。”   说着她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就跟开闸的洪水似的,怎么也止不住,砸在桌上好大的声响。   施探微莫名坐直一点,身上仿佛有根弦在绷着,僵硬得不行,甚至感到了一丝紧张。   就连在不苟言笑的父皇面前,都没有过的,紧张的感觉……   他感到了深深费解。   怎么可以有人的眼泪说掉就掉?   都不需要酝酿的吗?   他不自觉地想,平日里,施见青也总是惹她哭吗?   作者有话说:   迟迟:女孩子的千层套路   感谢在2022-07-22 01:13:11~2022-07-22 17:4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恋人   “别哭了,又没说是最后一次。”   她听了果然不哭了。可怜巴巴来了一句,“下次还给我做吗?”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大抵就叫做无奈吧。   堂堂一朝天子,有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他说,“好。”   “下次还给你做。”   “那是什么时候——”她忽然靠近,笑弯了眼睛,“再给我做小笼包呀。”   眼珠子就差黏在他身上了,施探微微微后仰,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什么时候?施探微摸了摸鼻尖,不知怎么作答,他只是随口答应,又不是真的会再做这种事,缓兵之计罢了。   毕竟下一次跟她见面的,应该就是他的弟弟了。   他忽然有一点后悔,不该心血来潮扮作施见青来见她。   虽然她确实比想象中要有趣一些,但此事若是败露,一国天子的颜面往哪搁呢?   迟迟道:“要不十五那一天吧。那天月亮圆,我想跟你一起看月亮,到时候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她兴高采烈地说,像是一只活泼的雀鸟,永远都那么富有生命力。   过几天正好可以出宫采买。   她要买上一些丝线,给他做一个顶顶漂亮的剑穗。   想着,迟迟偷偷瞧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剑,那把剑单独拎出来很是普通,可佩在小侍卫那笔直挺窄的腰上,怎么就哪哪都好看呢,再挂上一个剑穗肯定更是好看。   他却忽然问道:   “你很喜欢送……我东西吗?”   玉观音。香囊。   还有这一次,她说的礼物。   哎呀被发现了,迟迟不好意思地对手指,决定搬出万能的娘亲:“娘亲说了喜欢一个人就要给他最好的。”   无语片刻,施探微淡淡道,“令堂倒是有趣。”   有趣?这是什么形容词啦?不过她娘亲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那我走啦。”   既然已经约定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现在就回去等十五那天就好啦!   迟迟心满意足,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被她留在原地的少年:“……”   谁知哒哒哒,她又折回来了。   “你就没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她和施见青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告别语吗?   施探微从来不知道他这个弟弟还有这么风花雪月的一面,他抿了抿唇,难得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世间的恋人在分别之时,都会说点什么呢?   他大脑一片空白,此时此刻,那些帝王之术治国之策都不再管用。   半晌,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他伸出手臂,十分缓慢、十分僵硬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女孩子抱起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软软的小小的,好像可以团一团塞进袖子里面,带到任何地方去。   她柔软的发顶蹭到他的脖颈,少年僵硬地抬着下巴,脖颈上的那块凸起轻微滑动了一下。   迟迟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抬眼向上看,却只能看到少年白皙干净、折角利落的下颌。   他淡色的唇紧紧抿成一线,鼻梁顶起的黑布下依稀可见深邃的眼窝形状,迟迟看得想叹气,太好看了,怎么可以生得那么好看。   真想给娘亲看看。   小侍卫的胸膛温暖有力,靠在里面安全感十足。   不过动作这么生硬,迟迟不禁偷笑,看来没有抱过其他女孩子,她的那些担忧是多余的。   靠在他的怀里,迟迟轻声说,“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见过你的。”   说完就感觉哪里怪怪的,搞得好像是在偷.情一样。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许是退得急了竟然左脚绊右脚,眼看就要当场表演一个平地摔,还是脸朝地那种。   却被一只手臂稳稳捞住,护腕上的朱雀纹血红张扬。   “小心些。”   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用猜都知道小侍卫肯定在笑话她。   迟迟索性也不忸怩了,反正在他面前犯蠢也不是一次两次,索性扶着他的手臂站稳。   “谢谢。”她毫不脸红地说。   施探微忽然开口:“香囊还有吗?之前送给我的那个。”   迎着她的眸光,他面不改色道:   “自从受伤以后,眼睛便时常发疼。方才闻到那股香气突然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所以想多备几个吗?   迟迟听了果然露出心疼的表情,取下自己腰间的香囊,不忘记把里面的花瓣拿出来,然后递给他。   香囊是湘妃色的,上面的绣花绣得歪歪扭扭,图案带着几分稚气,布料也有一些陈旧。   她上次送他的那个是蓝色的,想着男子佩那种颜色要更合适些。   “这是我小时候绣的,本来是想送给一个很要好的玩伴,可惜他不辞而别,这个香囊就没有送出去。”   过于女气的香囊,跟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看得迟迟很是不好意思。   “要不你还给我。我再给你绣一个合适的,你喜欢什么颜色?”   他却很安静,雪白的指尖摩挲着那不算精细的布料。   忽然开口,“没有。”   “我没有喜欢的颜色,”他垂眸捏紧香囊,轻声说道,“这个就很好。”   呜呜呜。   太温柔了,让人好想嫁。   ……   从安觉得,官家最近变得有些古怪,不仅会在看完奏折后发怔片刻,身上还出现了一种不可能出现在他周身的、属于女子的香气。   虽然这种改变微乎其微,但还是被日夜相随的从安察觉到了。而且,那股香气似曾相识。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哪个狐媚子勾搭上了官家?   简直晴天霹雳,这要是传到慈安宫去,太后娘娘不得生吞了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   江从安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还是按下了心中的困惑,没敢表现出来。要说这位年轻的君主与历朝皇帝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对亲疏远近的态度。   按理说,天子待身边近侍总要亲近几分。   但这位不然。他的脾性温和只是看上去而已,实际心性冷漠,不论是对谁都没有分别。   要问他真的打从心底里亲近谁,恐怕就连他的生母都不是那个人选。   自打伺候官家以来,从安基本揣测不到他的心意。或许正应了那句君心似海。   皇帝没有喜好,每日除了政事还是政事。后宫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娇娘也都全部晾着,问就是身子不适。   有空了就去探望太后,或者翻看佛经,清心寡欲地让人怀疑是不是有问题。   ……可能真的有问题。   太医也说官家重伤未愈,体质虚弱,不宜行房。   对此从安不免疑虑,心道刺客那一刀,也没扎在腰子上啊……   “官家请用膳。”   从安端着药碗上前。里头盛着的,是打嗟叹湖取回的药膳,据说是白芷女官根据官家的身体情况特制,乃是不外传的秘方,对龙体恢复大有裨益。   想到这江从安不禁感慨,怎么偏偏就出了那档子事,可惜了白女官,那等全才的人物。   将来若是离了宫,也不知还有谁能继承她的衣钵。   近身的功夫,一缕幽幽的香气钻入鼻尖,越闻越觉得熟悉……   同那日觅蓝女官身上的香气,几乎无差!   从安差一点就惊呼出来,好在忍住了,只暗暗咋舌,明明之前没有什么眉目,怎么忽然……看来得去向太后娘娘回禀一二了。   转眼就到了十五。   天有不测风云,这天清晨,就在皇帝从慈安宫出来,踏上龙辇的时候。   他晕倒了。   皇帝昏迷是大事,阖宫上下人心惶惶。   从安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就在刚才,太后娘娘给皇帝下了最后通牒,要他在月底前宠幸一名宫妃。   毕竟天子不入后宫久矣,恐惹天下非议,皇位不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谁知皇帝一踏出慈安宫就昏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后来的哥哥:施见青你就主动送香囊,送玉观音,还要送什么劳什子的剑穗。我想要什么,还得亲口向你讨要,我就这么不如他?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代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2-07-22 17:42:48~2022-07-22 23:0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代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去见她   太极宫。   绣着山水的薄绢画屏之后,是一道明黄色的床帷,其间不时传来几声轻咳。   从安匆匆上前打起帘子,看到皇帝的模样却是吃了一惊。   身量修长的少年躺在榻上,一袭白色寝衣随意披在身上,衣襟上落了点点血迹,仿若点点红梅。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肤色细腻柔润,却难掩惨白之色。   肩膀耸动,不住地轻咳着,唇上没有分毫血色,就连眼尾之下的那颗小痣都增添了几分沉郁。   从安心惊不已。   官家的病情……怎么好似加重了?   “什么时辰了?”   施探微却好似没有丝毫病痛的感觉,声音嘶哑地问道。   “还有一刻便是卯时了。”   “为何不叫醒朕?”少年看上去像是病得快要起不来了,却仍旧强撑着起身。   从安忍不住劝道:“官家,太医说了您旧伤复发,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不若今儿就歇息一天吧?”   施探微闻言抬眸。   那一眼没有多余的情绪,理智冷淡依旧,令人惊讶的是并无一丝病中人的混沌虚弱。   他摇了摇头道,“不必。秦家拥兵自重,在将秦家连根拔起之前朕不能倒下。何况近来边境频频传来异动,大燕细作入京,更是不能懈怠。传朕旨意,今日早朝照旧。”   秦家乃是前朝大族,秦老将军在平定反王之祸中居功甚伟,一直深受先帝与太后的信赖。   到了本朝更是兵权在手,如今赋闲在家不曾表露出狼子野心,但朝中子侄众多,不得不防。   “来人,朕要更衣。”   见他一意孤行,江从安只得跪下道,“官家,身子要紧啊。只有保重了龙体,才能使国本不被动摇啊,还请官家听奴才一劝……”   空气静默半晌。   “江从安。”   他声线骤冷下来。   “连朕的旨意都不听了么。”   皇帝的语气透着不悦。   一个不遵医嘱的病人,又恰好是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从安也实在是无可奈何,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是。”   早已侍候在一旁的宫人连忙上前,为天子穿戴齐整。   束吉服带、挂朝珠。   鲜艳的朝服加身,盖去了那抹虚弱病色,重新变得肃正威严。   少年长身玉立,站在镜前细细端详。   灰绿色瞳仁清透纯净,隐藏在冕毓垂挂的坠珠之后,像是两汪深邃的宝石。   一切似乎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一切照旧,按部就班。   他心中毫无波澜,思虑着该如何回绝兵部侍郎的请奏,此人乃是秦威的得意门生,接连几日上奏,道是前线战事吃紧,请天子迎其老师还朝,率兵驰援即墨城。   皆被天子回绝。   他并非无人可用。   新朝自从建立以来广纳贤士,不论文武均以新秀居多,都比秦威这只老狐狸用得顺手。   施探微深知兵部侍郎此举不过是秦威授意,想要借机起复、重掌军权,他又岂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十一年前那场反王之祸的相关余党皆被株连,但始终牵扯甚广。   他怀疑秦威与反贼早有勾结,当初里应外合设下埋伏,致使他与施见青在行宫狩猎途中陷入危局,使大庆社稷动荡、战乱四起。   只是自己尚未掌握足够证据,不能将此人绳之以法。   前段时日借刺客之手,以渎职之罪,罢免了包括秦威在内等一众武官的职务。   不惜自伤才造就如今局面,又岂能给之喘息的机会。   待那名刺客招供,他的探子也将秦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拿到手……不出差错,便可收网了。   “官家请上轿。”   抬脚一瞬,施探微忽然想起,今儿……是十五。   “下朝之后,你们所有人都不必跟着了。”   皇帝忽然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子吩咐道,音色冷淡。   “是。”   宫人齐齐垂首,恭声回道。   唯有从安感到了一丝不解,这意思是天子想要独处,或者要去见谁,以往他也会有这样的吩咐,但多少都会带上一个侍从在身边。   这是要去见谁?   竟然不许任何人跟随?   这一揣摩,竟然忘了回禀一桩要事。   待回过神来,明黄色的龙辇已经往听政殿行去。   从安连忙跟上。   ——   从安要禀报的,乃是广陵王殿下的禁足被解除一事。   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   先朝二圣共治,天下皆知。   先帝爷身子不好,太后娘娘出身名门崔氏,见多识广,对国事颇有见解,时常与先帝共同商议政事,甚至垂帘听政。   先帝殡天以后,太后娘娘黯然神伤,便也退居幕后,整日里吃斋念佛,不再过问朝堂中事。   只是娘娘虽远离朝政多年,朝中却仍有半数老臣,将对先帝爷的敬重与怀念转移到娘娘身上。   是以太后的懿旨虽不及圣旨,却也极有分量。   ……   步辇行驶平缓,施探微双手平放在膝前,正静静闭目养神。   不知想到什么,眉心缓缓蹙起。   梦里那股心脏痉挛疼痛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很是莫名的情绪充斥在胸口。   思及梦中光景,一向平静的心中难得泛起些烦躁。   已经许多年没有梦到那些事了,不论是在那疯子一样的叔父手下偷生、还是被送到庙宇清修的那几年,早就遥远得如同前世一般。   他甚至梦到了那孩子。   醒来后指尖轻颤不止,心中却是平静异常。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去见那个宫女。   正是那天见过她以后,早已消逝的记忆纷纷复苏,一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产生了改变。   虽然不至于产生很大的影响,但他仍旧感到自己做错了。   袖口轻轻一动,湘妃色的香囊被他放在手心,施探微睁开眼,潋滟的眸光静静落在上面。   不。   不是。   他不是去见她。   只是为了拿到它而已。   察觉到这股香气能够缓解他心口的疼痛之症,是在从母后宫中出来的那一天,只是慈安宫眼线众多,他不可能让觅蓝将香囊留给自己,这会带来很多麻烦。   世上很多事情一旦牵涉到私情,就会变得复杂至极,很难如同对待政事一般,公事公办地处理。   正是深谙此理,他才对觅蓝的示好视而不见。   *   嗟叹湖。   迟迟蹲在树底下,在她跟小侍卫约定的地方等了许久。   她特意提前把掌事分配的活儿做完了,告了病假才偷偷溜出来的。   等啊等,直等到夕阳西下,天边渐渐有乌黑的浓云积聚,仿佛随时都有一场大雨倾盆淋下,都没有等来小侍卫的人影。   即便如此,迟迟也没有离去。   她怕小侍卫如约而至,自己却走了,便见不到面了,原本在宫里见上一面就很难,错过了岂不可惜?   所以她选择继续等下去。   只是等了半天,自己都无聊得要长蘑菇了,小侍卫他,怎么还不出现呢?   *   此刻,广陵王府。   一座清净的院落无人走动,房门始终紧闭,四周昏黑冷清得可怕。   下人在回廊上悬挂上了几个灯笼,昏黄的光芒将四周照得亮堂了些。   王府管家李叙走到门前,屈指轻敲几下,里面却没有半点回应,他回身叹了口气。   “殿下自打被禁足以来便把自己关在房中饮酒,宿醉了三天三夜,但凡进去的人都被殿下轰出来了,要不是宫中旨意传来,还不知道会把自己关几天。”   李叙的声音透着无奈。   今日一早,宫里有懿旨传来。   乃是太后娘娘解了殿下的禁足,传他进宫觐见,殿下却一直没有动身,他也是没办法了,才找来姜黄商量该怎么叫醒殿下。   姜黄抱着手臂,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殿下这是还在气头上么?”   主子被关禁闭一事,不难理解。   他们主子近来确是过火了,后宫那种地方,主子身为亲王,怎能不避嫌天天往那处跑呢?   主子虽是官家的亲兄弟,到底君臣有别。   想来官家也是为了规束殿下的言行,小惩大诫,方才下令禁足的吧。   此时,昏暗的室内,一名少年合衣躺在榻上。   他乌发散乱,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脸色却极苍白,柔软的唇瓣透出不正常的嫣红之色,长长的睫毛盖在眼下细微抖动着,似乎被某种极不稳定的情绪裹挟。   施见青梦里是七岁那年的雪夜。   那一年他们的亲叔父叛乱,联合内应埋伏在先帝出宫的狩猎途中,截杀了皇子车驾,意欲斩草除根。   在御林军的抵死相护之下,他与彼时已是太子殿下的哥哥,还有一名奶娘堪堪保住一命,流落山野,不得已藏身在山洞之中,躲避反贼的搜捕。   那时,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亲眼目睹了刀剑厮杀,血流成河,以及御林军的全军覆没,心中惶然不定。   他问:“我们会死吗?”   他倚靠在奶娘温暖的怀抱中,昼夜不歇的奔劳让他又饿又累,迫切地需要有人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奶娘唤作妙姑,是他母后身边的忠仆。   她年轻的面孔上与他一样,写满了恐惧、以及对未知前路的忧愁。   分明听到了他的询问,却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不会。”   反而是一道淡淡的童声响起。   他骤然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哥哥。   除了一双近乎妖异般的灰绿色眼眸外,哥哥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民间有说法双生子一强一弱,他不止一次听妙姑说,他们兄弟二人出生时,哥哥的体质极好,长到这么大都无病无灾,自己却一直生病,羸弱非常,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是只瘦弱的小猫咪。   所以一直以来他总是被保护被忍让的一个,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优先,哥哥从来都不与他争抢。   而哥哥他,从来没有不满过。   他看上去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是很喜欢这个哥哥的。   总是跟在他身后,皇兄、皇兄地喊,与他同吃同住,几乎形影不离。   而对比他对哥哥不加掩饰的喜爱,哥哥对他却一直都是淡淡的。   既没有过分的亲昵,也没有表现出抗拒和厌恶。   那时他不懂,后来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在这个哥哥的心目中与路边的花草、天上的飞鸟和水里的游鱼……与世间的生灵万物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记得那是一个深夜,他在睡梦中被人抱起。   睡前,他喝了一碗妙姑盛来的米粥,放在以前他是不会吃这种粗糙的东西的,这种时候也一声不响地喝光了,喝完以后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睡着以后,依然能够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却眼皮沉重,醒不过来。   他感到自己被抱到了外面。   失去了山洞的遮蔽、浑身暴露在寒冷的雪原之中,甚至能够听见寒风灌进耳朵里的声响。   模模糊糊中,他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   那几乎不像是一个孩子会有的语气,冷淡中带着质问。   “太子殿下,”妙姑似乎也没想到哥哥会出现在这里,颤抖的声音里透出惊惧。   他甚至能够听到,她忽然变得紊乱、粗重的呼吸声。   “此处距离帝京,大约还剩下三天的路程。可是我们剩下的食物……只能支撑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活着,所以……”   “所以只能丢下一个人。”   她的语气不像是对弟弟说话般,总是带着温柔的诱哄,而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小心翼翼地跟面前的孩子商量:   “奴婢必须这样做……皇后娘娘待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豁出性命也要报答。奴婢已将你们的衣衫调换,到时候,叛军会以为您已身死,而放松对我们的追捕……原本,奴婢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您与六殿下周全,可是您的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只有太子殿下活下去……”   她带着哭腔说,“只有您活下去,奴婢才算不负娘娘,不负官家……”   什……什么意思?   时至今日,施见青依旧能够体会当时五雷轰顶的感受。   作者有话说:   弟弟身为人的尊严在那一年就被粉碎地彻底,这么多年一直都没长大过。所以弟弟才对被选择有执念啊~ 第17章 我在等你   他要被扔下了吗?   被一个人留在这个寒冷的、可怕的、没有人的地方?   即便是在梦中还是深刻地感觉到了那种恐惧。   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疼痛非常,施见青想哭却无法哭出声,想大喊大叫想挣扎着、从这个总是温柔哄着他、却在这一刻让他去死的女人的怀里逃离。   却像是被掐住喉咙、发不出声音,四肢也如同被死死绑住,动弹不得。   不……   他不是尊贵的皇子吗,为什么会被放弃?   为什么他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这一路他忍受着磨脚的鞋袜,即便起了血泡也不吭一声。   忍受着饥肠辘辘的折磨,因为他知道不忍就活不了了,他不是没有大吵大闹过,却没有用。   妙姑永远只会在一旁暗暗垂泪,而哥哥呢,总是一言不发,表情冷静地一旁等着,直到他哭完了,才走上来用帕子给他擦干脸颊。   哥哥从不安慰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淡漠无情。   没有对弟弟的关爱心疼,也没有对未来的恐惧迷茫。   娇生惯养的小皇子就这样被逼着学会了长大。   他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甘。   他要死了吗?   为什么……他是被放弃的那个呢?   为什么他要去死呢?   哥哥呢?   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他感觉到自己被放在厚实的雪地上,刺骨的冰冷瞬息席卷全身,就在他冷得牙齿不住打战的时候,哥哥的声音突兀响起,“——等等。”   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   方才开口说道。   “留下他,我们都能活下去,孤保证。”   “如果放弃了他,我们之中,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片绝境。”   他的声音里有种超乎同龄人的冷静:   “妙姑,孤知道比起孤,你更加疼爱六弟。他身子不好,要人多费心思,你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般照顾,想必让你在我兄弟二人之间做出取舍,定是心痛如绞。”   妙姑被这番话说得愣住了。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慌乱地解释道:   “太子殿下,奴婢、奴婢没有……”   她伏倒在地,失声痛哭道,“令殿下生出如此想法,都是奴婢之过……”   “你不必惊慌。此乃人之常情,孤并不在意。”   施见青几乎能想象到他的哥哥是以怎样的神情说出这番话。   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一定没有任何悲喜,没有对任何人的期望,也就永远不会有失望,“旁人的情感对孤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陈述事实的语气,却听得人心中发寒。   “孤希望你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他心思缜密,循循善诱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放弃六弟,只是头脑混乱之下做出的决定。假如真的丢下他,你的心智将会崩溃,不出三日你也会死去。你也知道依靠孤一个人,根本无法走出这片雪原,不是吗?”   将事实摆在面前,从容不迫地分析利弊,仿佛完全只是出于对自己利益的保护和考量。   听着这些,施见青蓦地想起,他有一次在母后宫中玩耍,听见妙姑同母后说了这样一番话。   “娘娘,依奴婢拙见,太子殿下的心性非同常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冷静非常,这虽然不算什么坏事,但总是让人与之相处时,会觉得暗暗心慌……听闻那位年幼时也是如此,娘娘您就不觉得担忧么……”   施见青感觉到,妙姑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却像是透过他在看着谁,她喃喃地说,“殿下这般年纪本该如六殿下般怀有童稚之趣,却如同成人般稳重成熟……奴婢还觉得,殿下并非是在模仿周围长辈的言行,而是天生就如此性情……”   “殿下将来,真的会护住这天下吗?世上根本没有他在意的人或事,但凡有一念之差……”   母后却不以为然。   反倒欣慰道:   “你多虑了。探微吾儿,以后是要执掌天下的君王,本就不该有任何在意之事,不该有任何弱点。”   “上位者,当如此。”   这些画面在施见青的梦境中翻来覆去地重复着。   忽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近。   施见青也醒了,他罕见地没有大发脾气。少年将手盖在冷峻的眉骨之上,呼吸很轻地吐出三个字:   “妙姑呢?”   室内昏暗安静,他的声音便显得极为突兀。   姜黄被问住了,好半天才回答道,“殿下您忘了,妙姑她早就作古多年了。”   “哈。”   一道低哑的笑声响起,施见青胸口起伏,不停地笑着,那笑声里充满了痛快,然而听着听着却让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恸。   “是,是,她死了。”   那时他们最终并没有走出雪原,而是被追兵追上了,因为哥哥终于倒下。   就算他表现得再成熟也只是个孩子,孩子的身体是承受不了这么多的,因为食物的压缩,他到了极限,倒在了雪地之中,浑身高热不褪。   再之后……他们暴露了踪迹 ,被叛军追上。   在他们被反贼俘虏以后,妙姑也被人当做战利品,献给了某个将领,没几天就死了。   而他与施探微,则作为人质,被分别关在不同的牢房,互不知晓彼此的情况。   后来叛乱被平,他们兄弟二人被迎回宫中。   也是从那开始,施探微的身子骨每况愈下,性情也开始变化,变得沉默古怪,话都很少说一句。   即便是施见青也不知,就在被俘虏的那一年,在这个孪生哥哥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新皇登基以后,更是成了宫中的忌讳,无人敢提。   施见青的手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揉着,不再去回忆那段黑暗的时光。   ……都过去了。   如今他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   再也不会面临那种被抛弃却无能为力的境遇。   “来人!备轿,本王要入宫。”   施见青朗声唤道。   他换了一身便服,一如既往的玄黑之色,上面绣着血红的朱雀纹路。   朱雀象征着守护,先帝赐给他的服饰上多有此图案,是委以重任,让他守护在自己的兄长身侧。   就连施见青偶尔也会冒出那样的想法。   没有人比他那个皇兄更适合天下之主的位置。   即便过去很多年他仍旧会觉得困惑,面对那种境遇,一个孩子怎会不感到害怕?   然而他这个兄长是真的冷静到了极点。   永远都是一副表情,从来不知道饥饿、恐惧、懦弱为何物。   像是处在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世界。   同时又敏锐至极,一眼就能洞察人心中的想法,在他们找不到方向时指认的道路永远都是正确的,总是能将追兵远远地甩在身后。   即便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在他这个皇兄的身上,天生有一种可以让人依靠和信赖的力量。   有时候,施见青还真想看看,这个皇兄失去了冷静自持的样子。   那一定很有趣。   *   施见青再次见到那个小宫女,是在嗟叹湖。   看到他,她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过隔阂一样。   施见青难免一愣。   “你终于来了。”   听到这句话,施见青这才抬脚走上去。少年脸色淡漠,好似全然忘了自己上次的丢脸举动。   “你在等我?”   “是呀,”迟迟把手里揪的草扔掉,苦等的枯燥和怨气在看到他俊脸的刹那消去了大半。   她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咦?”   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直直地倾身靠近,视线牢牢地锁在他的面容之上。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施见青微微瞪大眼睛,跟她对视着。   反应有些迟钝的样子,到底是喝了太多酒,脑筋一时间没转过来,充满了茫然无措。   “你的眼睛好了?”   “眼睛?”施见青皱眉,下意识摸上眼角,“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自己说的,受伤了呀,怎么没有看到伤口。”   迟迟凑近仔细观察着。   少年的眼珠极黑,肤色又很是白皙,乍看之下有种非人的恐怖感,大抵是宿醉的缘故,双颊仍有残红未褪,眼角也残留了一些绮红之色。   弱化了素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无端有股妖冶绮丽。   迟迟却感到困惑,不是受伤了吗?怎么看上去恢复的还可以,像是完全没有事的样子。   “……”   施见青忽然沉默下来。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压抑,迎着少女困惑的眸光,他轻扯嘴角,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跟我,见过?”   话说到这,迟迟就算再迟钝也感到了一丝不对,小侍卫身上那股温柔劲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上回即便他的眼睛蒙着纱布,也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始终都是温润柔和的,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宛若月光轻拂。   不像现在,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包容,有的只是一种冰冷的审视,还有淡淡的刻薄。   这样的小侍卫变得陌生至极。   她不禁后退一步。   见她这副表现,少年勾着唇角,古怪一笑。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眉骨正中轻轻揉了几下,似乎在缓解什么,手指放下的时候,他的神情看上去分明清醒了很多,唇角勾着一抹冰冷的笑意,漆黑的眸光紧盯着她:   “来,告诉我。”   他寒声道:“我们上回见面,都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亲……还有抱?这是可以说的吗(捂嘴)   对弟弟,迟迟:我可能永远不会喜欢你,但我会永远喜欢你的脸 第18章 我娶你吧   “你不记得了吗?”   迟迟完全没有察觉出不对,挠了挠头,“你做小笼包给我吃,夸我烧火厉害,还……还抱了我呢。”   最后一句尽管她说的很小声,施见青还是听见了。   连他们谁是谁都分不清,她配说什么喜欢?   施见青失望地看着她,缓缓从袖子里拿出一物,“这个,”   “我不要了。”   说完,他狠狠地掼摔在地上,玉观音摔成了两半。   什么不论什么情况都会选择他,原来都是谎言。她跟妙姑、跟觅蓝那些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迟迟的表情呆滞了,她确实有很多一模一样的玉观音,都是她娘亲在每年生辰送给她的,满打满算总共有十四个呢。   虽然有很多但也是她特别珍惜的东西,一个都舍不得扔,当着她的面被摔成两半,还是她很有好感的人,迟迟也有点受不了。   “你……你怎么这样?!”   施见青却冷漠地看着她。   迟迟的眼睛红了,她嘴唇发颤,强忍着想哭的冲动,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为什么前后变化会这么大?上次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还给他做了个顶顶漂亮的剑穗,满心欢喜地等着送给他,为什么一见面就冲她发脾气?   施见青脑子里乱得很,一会是小小少女言笑晏晏的样子,一会又是置身冰天雪地号啕大哭的他自己。   一会又是妙姑残忍的声音——   只有你死了,你的兄长才能活下去。   他说:“你们都是骗子。”   凶狠的,却带着一点哽咽的语调。   又出现了。   那种表情,那张好看的脸上,又出现了一种很悲伤很悲伤的神情,看得迟迟心都要碎了。   她想,小侍卫一定有过什么很痛苦的经历,不然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默默蹲下来,把玉观音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小心翼翼装进自己的锦囊里面。   天边闷雷声声,很快就有大颗大颗的雨滴坠落下来。   得,说好了一起看月亮,月亮也没有了。   真是糟糕的一晚。   迟迟叹了口气,心头不知不觉地笼罩了一层阴霾。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好声好气地问他:   “到底怎么了?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想知道你全部的想法……”   因为是真的喜欢,所以想要全心全意了解对方的心情。   “你走吧。”   他却抬手遮住双眼,像是想要逃避什么,闷闷地说。   她看了他半晌,一言不发地真的要走了,可是还没迈出几步,就又转过身来。   她觉得……小侍卫好可怜啊。   像一只……害怕被人抛弃的大狗狗,她想了想,伸出了手臂。   施见青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一团小小的软软的东西抱住了。   “好了好了,不要哭哦……!”   她拍着他的背笨拙地安慰着。   谁哭了?   施见青简直想捏死她,用力推却推不开,她抱得特别紧,像是藤蔓一般缠在他身上。   “松手!”   他耳根赤红地呵斥道,几乎是在咆哮。身体却在微微地颤抖,而且烫得惊人。   拳头攥紧,薄薄的肌肤下筋骨突出,仿佛要突破那层皮肉,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嘟囔不清地发出声音:“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好好好我是骗子,”   就像小时候娘亲哄她一样,迟迟哄着这个少年,等待着他慢慢平息。就好像永远在他身边,不会离开一般。   少年最终冷静下来。他开了口,声线还有些低哑。   “我有一个哥哥。”   “我跟你说过吧,他在御前当差……他样样出众,样样比我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爹娘全都选择他。”   迟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强调自己有个哥哥,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在我心里你很好呀,”   “你看你功夫又好又厉害,长得又好看,你还会做那么好吃的小笼包。你办得到很多我办不到的事呢,他们不选择你,那是他们没眼光。”   少年却垂下眼,轻轻地说,“如果你见到他,你也一定会选择他。”   迟迟瞪圆了眼睛:   “怎么可能?我对天发过誓,只喜欢你一个人的!观音娘娘都听见了……心不诚是要受惩罚的!”   施见青扯了下嘴角,骗子,年纪虽小骗人却是一套一套的,哄起人来也是得心应手,她哪里是喜欢他?   根本就是喜欢这张脸!   迟迟觉得小侍卫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跟之前相比真的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她以前听娘亲说过,有些人患有一种怪病,时不时会性情大变,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难不成……   他也有那种怪病?   正想着,雨下得越来越大。   水珠顺着少年白皙的脸颊落下,丝丝缕缕的发丝湿透了黏在他的颈项,黑如浓墨一般,有种妖冶凄厉的美感。   “不要淋雨了会生病的。”   迟迟努力踮起脚尖,用自己小小的手给他挡雨。   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乖乖地弯下头颅,仿佛将脑袋放进她的手心、任她抚摸一般,突如其来的温顺让她有些吃惊。   好……好了么?   不远处。   细密的雨帘中,少年一袭天水青色长袍,宛若仙人般孑然独立。   风雨掀起他浓墨般的长发,天水青的纱袍亦是飘飘而起,整个人如同遗世独立的贵公子般,冷艳苍白。   他静静望着前方相拥的二人,一双灰绿色的眸中潜藏了所有春天,无数碧影在其中流转。   列松如翠、郎艳独绝。   “官家……”   忽地,一把伞撑过他的头顶,从安弱弱的声音响起。   少年侧了侧脸,“不是说了,不必跟着。”   “奴才也是担心龙体……”   “嗯?那是??”   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从安狠狠震惊了。他宁愿没有跟过来,也就不会看到这一幕。   一个宫女……竟然被广陵王殿下抱在怀中!不不不,应该是那宫女紧紧搂抱着那位、那无法无天、不可一世的广陵王殿下……   关于殿下风流的传闻也都是传闻,还从没人亲眼得见!   没想到刚刚解开禁足出来,竟然就跟宫女搅和在了一起,还被官家撞见了。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实在是……   从安咬紧牙关,低声道:   “要不要奴才命人将那宫女……处置了。”   他偷偷观察皇帝的神情。   少年的侧脸白皙光洁,虽然看着前方,却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随他们去。”   伴随着缓缓离开的脚步,皇帝清润的声音响起。   从安不禁感慨真是龙恩浩荡,都亲眼看见,还是饶恕了这胆大包天的两人。   然而很快,从安就听见他说。   “只会躲在女人怀里哭的蠢货。”   “???”   一声冰冷的嗤笑,从安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官家骂人了?   骂的还是广陵王?   再看少年君王,依旧是那副温和脸色,仿佛刚才那些话都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想想也不意外,原本官家生着重病处理朝政,本就心力交瘁,眼下又看到了这一幕,不知该有多烦心。   从安不禁埋怨起来,这位殿下也真是放肆的过了,不知哪天就把天捅出个大窟窿。   待回了太极宫,从安不禁找到罗赤大倒苦水。   “太后偏心广陵王,明眼人都看得见,禁足才三天就把人放了出来,可见是偏宠到了极点。”   “咱们官家虽说每天忙于政事,但一得空就去太后膝下尽孝,回回都是恭顺有加,娘娘却少见有个笑模样,见了面不是询问国事,便是催促官家宠幸后妃,绵延皇嗣。”   “病得再重了,也得不到娘娘半句嘘寒问暖,官家虽然不在意这个,咱家这旁边伺候的看着也心酸呀。”   “天家母子情分本就淡薄,可淡薄到了这个地步,饶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要看不过眼了。”   “若是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偏偏广陵王在的时候,这整个慈安宫就是欢声笑语不断的。”   “人就怕有比较,立时分出个高下,偏偏官家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说到这里从安难免困惑。   “你说咱们官家,他心里真的不在意这些吗?”   罗赤话少,闻言只是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从安便自顾自道,“咱家就算是受过太后娘娘恩惠的人,也要说一句公道话,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就偏心到如此地步?”   “就说今儿,都亲眼所见了,官家都大人大量地没有追究,反倒是殿下,真是不知收敛为何物。你与姜黄走得近,平日里总是腻在一处,还要让他多劝劝殿下,说不准万一哪天官家就发怒了。”   天子一怒,血流漂橹。   皇帝是个宽仁大度的皇帝,断不会有那暴君行径,实是天下万民之福,可若是万一呢?   那个表情……   想到方才在少年天子脸上出现的那个表情,从安猛地打了个寒战,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他从来没在皇帝脸上看到过那种神情,直叫他现在想着还是好一阵后怕。   罗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公公放心,属下会提点姜黄的。”   ……   施见青看了一眼远处,那道人影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心中暗潮涌动,面上却笑容如旧,施探微的性子其实不难模仿,流于表面的温和罢了。   他只要语气轻一点,说话总是带着笑意就行了。   还要加上一点做什么都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的气度。   有时候他会觉得他的哥哥真虚伪,明明是那种冷漠的性格。   偏偏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温和好亲近。   “你更喜欢这样的我呢?还是那个时候的我?”   迟迟直觉这个问题有坑。   但是她想破了小脑袋瓜子也想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   她怎么知道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与眼前人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侍卫”呢?   她茫然地盯着他:“哪个都是你啊。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不过……她确实更喜欢那个。   因为她觉得那个小侍卫温柔又真诚,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被对方关心着、重视着,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有回应。   即便再微弱的情绪变化都能第一时间被他知道,这种感觉太让人上瘾了,很难戒掉。   而跟这个在一起……   她偷偷瞄了一眼,相比起心动,那种感觉更像是有点畏惧?   她也说不上来。   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脾气了,反正就是不能完全放松自己,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些话她只敢心里想想,说出来肯定会让他生气的。   “我一直都喜欢你呀。”   迟迟有点心虚地说,她也不知道这股心虚从何而来。   “是么?”   施见青的脸色扭曲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知道,她们都是这样的,讨好他哄骗他,但其实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那个皇兄的身上。   就连母后也是如此。   一旦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所有人,一定都会选择哥哥。   说到底,她跟其他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枉他还以为……   他还以为……   施见青低下头,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心理扭曲不已,脸色却平静万分,一个计划缓缓成型。   在迟迟没有看到的地方,他的眼神是冷的。   他听到自己很缓慢很缓慢地说:   “我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少年嗓音低哑,除了眼中没有情意,哪里都表现得温柔缱绻,“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你愿意么?”   咦。   咦咦?   小侍卫终于开窍啦?   只是,迟迟也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反而觉得古怪,“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不为什么。我是真心的,”他别开脸去,耳根蔓延上了一丝红晕。好像是害羞了一般。   “摔碎了你的东西,”少年薄唇开合,一字一顿道,“我会赔给你的。会比那个贵重十倍。”   迟迟摆手道:   “我说过了,给出去的东西就是你的。随你怎么处置。虽然你把它摔碎了我很难过,但是你肯道歉就好啦。我知道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是,你真想弥补我的话,”   “那就做小笼包……不,做很多好吃的给我吧,这样我才能真正原谅你哦。”   “这样啊——”他一副苦恼的样子。忽然扬唇:   “我娶你吧。”   他忽然微微俯身,好闻的味道充斥鼻腔。   迟迟感觉到小侍卫身上那股温柔劲儿又回来了,还在怔愣,清润动听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嫁给我,不就能天天都吃到好吃的了?”   迟迟猛地瞪大眼睛。   嫁、嫁嫁、嫁给他?!   这还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嫁给他的话,不仅可以脱离年家的掌控还能天天吃到好吃的,百利而无一害,好像……也还不错?   她耳根一下子滚烫起来,却是撅起嘴唇,特别冷淡地说:   “哼,我可不是那么好娶的。你……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迎着她明亮的眸光,施见青的心中冷到了极点。但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声细语道:   “好,你考虑清楚了来找我。”   作者有话说:   后来不知道是谁哭着求着女主给他当老婆   感谢在2022-07-26 23:51:18~2022-07-30 21: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可爱加小可爱 2个;爱的供养、初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1933809 15瓶;?!。 12瓶;菱稚、青山初着雨.、初槿、59067362 10瓶;最佳剪辑奖、阿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君无戏言   太极宫。   早朝刚下,里头君臣正在议事。   看到江从安,施见青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很看不惯本王?”   “奴才不敢。”   从安袖手,冷汗直下。   施见青抬手搭在他肩上,俊朗的脸上皮笑肉不笑。   “无妨,本王虚怀若谷,自然不会同你一介阉竖计较。”   “只是你侍候天家左右,一言一行皆与君王息息相关,以后还是管好你自己这张嘴。”   江从安心中发苦,只得跪下应是。   “殿下。”   此时,兵部侍郎与礼部侍郎年若寒一同出来。   见了施见青,二人冲他拱手。   兵部侍郎脸色并不太好,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倒是年若寒被广陵王叫住。   年若寒年逾四十,身姿仍旧如同青竹一般挺拔。   只是行事古板,不苟言笑,一副恨不得把祖宗规矩刻在脸上的模样。   施见青是最讨厌与这一类人相处的,若与他那温文尔雅的兄长相处是如坐针毡,与这种古板待在一起,便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侍郎大人脸色如此凝重,不知出了何事?”施见青望了一眼太极宫,漫不经心道。   年若寒也没瞒着,将秦家查出卖官鬻爵,天子震怒,犯案者人头落地的事儿说了。   朝政之事,施见青素来不感兴趣,听罢脸色淡淡的。   看着年若寒硬朗的面孔,难免想到那宫女,与她父亲倒是半点不像。   料想应该生得像母亲一些。   眼珠子在礼部侍郎身上转了一圈,施见青假笑恭维道,“侍郎大人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这一见面谁也不提,张口就夸人女儿,实在是无礼至极。   但若是出自广陵王之口,便不奇怪了。   年若寒只当他说的是他那次女,脸色不变道:   “殿下谬赞。”   施见青却摇摇头:   “本王听说,年家三个女儿,个个生得标致至极,这二女入宫做了贵人,最小的那个呢?”   年若寒顿时心惊,不知这位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沉声道:“回殿下,小女亦是参加了殿选,只是无福中选,现下在宫里当差。”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年若寒皱起浓眉,这位亲王虽然生得与太极宫那位一般无二。   但绝不会有人将他与皇帝混淆,尤其是他们这些臣子。   当今天子性情平和,但手段却比大庆任何一位帝王都要狠辣果决。   就在方才,他轻轻一句话,便处死了秦老将军的儿子。   要知道那可是秦家三代单传的独苗!   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秦家那年近耄耋的祖母跪在门外头都磕破了,也没有换来官家的一句恩赦。   年若寒与天子师出同门,同是前丞相、如今避世不出的长孙大儒的门生。   对天子此举,深感忧虑。   秦威虽然赋闲在家,但到底领兵多年。   只怕狗急跳墙,他秦家要反。   谁知皇帝轻描淡写一句。   “朕只怕他不反。”   至此,年若寒心中震动。   方知皇帝下了一盘多大的棋!   他不仅仅是要秦威一人的命!   他要的是株连九族、要的是他们秦家满门的性命!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成百上千条性命……   当年,秦威斩草除根,派人截杀皇子车驾。   后见反王势微,又倒戈向了皇室,冒死将二位皇子从反王手中救出,将功补过,便也获得了先帝和太后的原谅。   彼时太子殿下与六殿下年纪尚小,似乎也忘记了这段经历。   唯有几个亲近的臣子知道,圣上他……不曾忘。   秦威若是老老实实便也罢了,可惜在先帝晚年重病时,其不仅刀兵入宫、还在皇后寿宴上纵容妻妾无礼,惹得帝后不悦。   若非东宫坐镇,这天下怕是早就易主了……   秦威倚老卖老、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总算是迎来了报应。   但皇帝心性之狠绝,仍是年若寒始料未及。   不由得在心中告诫自己,今后伴驾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官家圣明。”   “只是微臣担心太后那边……”   当年先帝与太后倚重秦威,对其诸多僭越之举均视而不见。   且太后出身崔氏,崔家亦在军中担任要职。   崔、秦两家多有往来,后辈之中姻亲亦是频繁。   秦家即将一朝覆灭,包括崔家在内的其余世家难免不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若是太后娘娘因此心生猜忌……   “你多虑了。”   对于他的忧心,皇帝回以安抚的微笑,“朕的母后只会欣慰。”   秦威,是先帝留给他的功绩。   杀功臣,夺兵权,震朝野。   至此,江山永固。   也是太后给他的第一道试炼。   不。   是第二道。   第一道,在八岁那年,就已经结束了。   那个孩子的性命,就是他触碰这至高皇权所留下的,第一抹血迹。   太后一直以为他对此毫无察觉。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从未表现出来。   年轻的君王微微阖上眼帘,“朕一向都做得很好,这一次也必不会叫她失望。”   只不过,要更加狠毒一些。   死的不是秦威一人,而是秦氏满门。   这双手,终究是要沾满鲜血。   少年忽而睁开双眼,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中毫无情感,“其余世家,也当引以为戒。”   年若寒低头。   “微臣谨遵圣意。”   秦家开了这个头,下一个,会是谁呢?   皇帝忽然温和一笑,话锋一转道,“丞相之位空置多年,眼下除了年卿,还有谁能堪此重任呢?”   刚刚才目睹了同僚权势通天的下场,年若寒后背发凉,推辞道:   “微臣无才无德,实在忝当此任。”   他顿了顿,道,“微臣只求官家能够怜惜犬女,她自幼被微臣娇宠惯了,一些言行无状,怕是会惹官家不快。还望官家看在微臣的面子上,容忍一二……”   “年卿爱女心切,朕亦明了。不过,朕听闻年卿除了碧云殿的女儿,还有一女,现下在宫中当差。”   “选秀当日朕未到场,后宫中人均是母后替朕定下。年卿家风清正,教养出的女儿定然个个都是名门淑女。”   年若寒神情阴郁一瞬,道:   “官家说的想必是微臣小女。不瞒官家,她并非自幼长在微臣膝下,而是个贱妾所生,从小长于村野,出身卑微,不值一提。”   皇帝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   “原来如此么。”   他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竟扬起微微的笑意。   年若寒心想,莫非是芳菲讨了官家欢心?   可皇帝不是一直未入后宫么?   他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微臣也不求她们二人都能中选。只要有一人能够伴在官家身侧,为官家绵延后嗣,臣便心满意足了。”   皇帝不语。   “退下吧。”   半晌他道。   态度不知为何冷淡了许多。   ……   怎么今儿这兄弟二人,都问了他的女儿。年若寒不禁想起关于这位殿下风流的传闻。他那三女儿性情容貌智慧,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应不至于。   难道是二女儿……太后娘娘素来厌恶此事,他眉心揪紧。   “不知殿下问的是哪一个?”   “年迟迟。”   施见青向来不屑拐弯抹角,“若本王想向侍郎大人讨她,不知大人可允?”   年若寒吃了一惊。   “殿下怎么……”   “万万不可,小女容貌粗陋,哪里配伺候殿下!”   哪有当爹的这么说自家女儿?   施见青嫌恶道,“你女儿除了笨一点矮一点,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年若寒的脸却沉了下去。   “这么说,殿下与小女见过了?”   那些传言难道传的是广陵王殿下和年迟迟?!到底是个贱籍女子所生,如此败坏门风!   施见青不知道自己几句话就给人惹了大麻烦,“怎么,你是觉得本王配不上你堂堂侍郎之女?”   “微臣不敢。此事,容微臣好好思虑。”   年若寒强忍下满腹怒气,随意作了个揖,拂袖而去了。   施见青冷哼一声,背着手跨进太极宫中。   他那皇兄果然在批阅奏折,听到动静头也没抬,“成日里不找些正事来做,到朕这里溜达什么。”   施见青道:   “臣弟可不敢做什么正事,只怕到时皇兄疑心臣弟存了反心,臣弟这脖子上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施探微抬起眼帘。   “胡言什么。”   虽是斥责,脸上却没有怒气。   施见青笑了笑,随意坐下,“臣弟自然是玩笑话。皇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他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对茶道不感兴趣。   亦不是个雅人,品不出什么,纯粹是为了解渴。   “有什么事,说罢。”   施探微搁下笔,拿过锦帕擦着手上的墨迹。   “臣弟想求皇兄一道旨意。”   施探微看着他。   施见青却勾起唇瓣。   他一双眼眸乌漆漆的,故意将一些字句咬重道:“皇兄,你说过若是臣弟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又与臣弟心意相通,就许臣弟来请旨赐婚。君无戏言,是不是?”   说完就观察起了施探微的神情。   听到这番话,仙姿玉骨的少年微微一笑,“朕自然不会食言。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说来听听。”   “一个宫女。” 第20章 她也配   “宫女?”   施探微沉吟片刻,而后款款展露出一个微笑。   像是世上任何一个关爱弟弟的兄长般温和从容,“不若,你将那宫女带来,朕替你相看相看,若是样样都合意,赐为王妃也无不可。”   “王妃?”施见青嗤笑,“皇兄抬举她了。一个小小宫女,何德何能配得上王妃之位?”   再说了他这皇兄要见人,谁知是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着,施见青忽然起身,走到桌案前,修长指尖轻轻搭在上面。   “皇兄可还记得父皇赐给臣弟的那方砚台。”   “那时是臣弟不懂事,多亏皇兄海量,不与臣弟计较。”   虽是怀旧的语气,可明眼人都听得出其中的暗潮涌动。   从安眼观鼻鼻观心,这说的是反王之祸还未发生时,先帝曾赏给六皇子一方砚台。   六皇子自幼好动,喜欢钻研奇巧机关,对诗文不感兴趣,是以这块砚也就随意放着了。   直到有一天,太子殿下到六皇子宫中,恰巧用了这块砚。   得知这件事后,六皇子一言不发地拿起那块砚,当着宫里所有人的面,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摔完,他顾左右而说:   “就算本王再不喜欢,那也是本王的东西。”   太子殿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一张小脸白生生的,灰绿色的瞳仁中毫无波澜。   竟然也没有生气,领着下人就走了。   翌日送来一块更加名贵的乌金砚,被六皇子拿来垫了桌脚。   经由此事,这位的霸道任性可见一斑。   但太子殿下一向纵容,或者说他压根毫不在意。   于是宫中常有流言,只道六殿下更得宠爱,官家不日便会废长立幼。   但太子之位从来没有过更易。   从安暗暗捏了一把汗。   联系前因后果,他似乎能够捋出个所以然。   广陵王便也罢了,官家又是何时与那宫女……   不仅闹到了明面上,还让官家说出替他相看的话来……   相比起广陵王敢这样放肆,从安更惊讶的是官家的态度,不再是与之前那般不闻不问,而是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放在以往,皇帝根本不会过问……   任他广陵王要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官家无不应允。   有时候从安甚至会觉得,就算这位殿下开口要后妃,皇帝也会随手安一个暴毙的名头,将那女子指到他府上去。   其中固然有太后娘娘的缘故,然而更多的则是这位天子的性情冰冷。   只要不对大局产生影响,不破坏他所制定的秩序,就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样一方砚台,   又出现了……   可是人,能够与死物一样吗?   “你想求朕一个恩典,可以。”   对上自家弟弟暗带讽意的眼眸,施探微的眉心几不可闻地抽动了一下。   旋即缓声道:   “朕这里也有件事,想同你商议商议。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兵部侍郎推举的人选朕都不满意。朕看你年纪不小了,现下朝中又无人可用,见青可愿为朕分忧?”   “大婚以后,便去即墨城领兵,你看如何?”   “……”   施见青挺起腰背,拱手道:“皇兄日理万机,臣弟实在不该拿这种小事烦扰皇兄,臣弟这就告辞。”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施探微轻呡了一口银针茶。   白雾袅袅,口齿盈香,不由得轻轻赞了一声。   好茶。   有人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一身苍蓝色宫装,正是觅蓝。   她也在太极宫中,以往只要她在,广陵王必然会有所注意。   然而今日他却完全不曾注意到自己,一心只放在了请旨上。   觅蓝心情复杂,皇帝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立刻收回心思,关切道:   “官家的身子……”   “朕无妨。”   施探微摆手,“只是近日事务繁多,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他眸色极淡,看向觅蓝,“今日之事,不许去太后面前多嘴。”   “官家指的是……”   “全部。”   觅蓝咬住唇瓣。   她忽然道:   “官家当真去见过那个宫女了?她跟觅蓝……生得像么?”   忍不住试探,倘若他也是因为那个宫女生得与自己相似……   闻言,施探微投来目光,似乎是在困惑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觅蓝咬牙道:   “奴婢听闻广陵王殿下接近那个宫女,全是因之眉眼生得与奴婢有几分相似。那么官家呢,您又为何会去见她。”   “若是因为奴婢的缘故,奴婢罪该万死。”   她痴痴地说:“奴婢此心……从多年前起,便系于一人之身。从此除了那人,不论是谁,都再看不进眼中。”   “你想当皇后?”   觅蓝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轻易就被戳穿。   她一下子慌了,好半天才镇定下来,迎向天子那双通透清澈的眼睛。   施探微依旧是温和的神情,他莞尔道:   “可是以为朕不知?”   “噗通”一声,觅蓝跪倒在地,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在这人面前竟然犹如透明。   但忐忑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皇帝的怒火,终于,她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心中多年的困惑,“官家,奴婢斗胆一问,奴婢与白芷姐姐原本并无不同,都能为您效力。为何您……您就从来都不多看奴婢一眼?”   “奴婢知道,白姐姐样样强于奴婢,可是她能做的奴婢也能做!奴婢对您的情,也不会比白姐姐的少,可为何官家您总是……视而不见……”   “觅蓝。”   他的声音依旧清润动听,却带着几分冷意,“白芷是因何被贬,你心知肚明,若非为你顶罪,如今岂会有如此局面。”   原来他都知道!   他竟都知道……   觅蓝一下子瘫软在地,难以形容此刻心底的感受。   她苦心维持的一切在他眼里,原来只是假象而已吗?   他早就看破了一切,却为何什么也没有说?   半个月前,太后原本有意将白芷赐给皇帝为妃,却因其又与广陵王纠缠不休,而心生厌恶将其贬谪。   但此事……唯有觅蓝知晓真相。   那日,乃是她与广陵王私会,被人看见告发到太后跟前,但那人并未看清女方的脸孔。   但素日里能接触到亲王的……   也就只有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官。   不是她,便是白芷。   正当她害怕得不知所措之际,是白芷出面,顶下了这个罪名。   原本这样的重罪落到自己头上,会要了性命的……然而白芷向来行事稳妥,深得太后喜爱,出了这样的事,太后也只是将她贬谪而已,随时都有再起复的可能。   可是觅蓝没有想到这些事情,皇帝竟然全都看在眼里!   难堪、羞.耻、悔恨种种滋味夹杂,五味杂陈,觅蓝忍不住红着眼开口。   “可官家不也一样,对白姐姐只有利用?”   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白姐姐对官家有情,奴婢不信官家丝毫未觉,可官家依旧任意差遣,使之作为您的内应,背叛了太后娘娘。”   白芷行事缜密,但一向与她无话不谈,想知道这些并不难。   知晓这些事的时候,觅蓝不无吃惊,她没有想到太后与官家表面上母慈子孝,原来私底下竟然互相防范到了这种地步。   只是,前有白芷,如今,又有那名宫女,为何不能是她?   觅蓝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忽有簌簌之声响起,雪白衣袖轻拂,那清新的松香刹那间充斥四周,使人如同走入了密林深处,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绣着金色龙纹的白靴停在眼前,她听见少年冷漠的声音。   “是,她是对朕有情。”   “可那又如何呢?”   “情之一字,对朕对她,从来都不是首选,这一点她比你拎得清。”   “朕是天子。天下之人,都是朕的子民,你是,白芷亦是,从来不存在什么区别。朕用她,不过是因她通晓大局,用得格外顺手。朕亦许给了与之价值相配的东西。”   “你呢?”   他温柔地问道,“你想要皇后之位,又拿什么来换?”   “奴婢……奴婢……”   觅蓝强忍着不让眼泪坠下,“奴婢自幼倾慕官家,愿意为官家付出一切,乃至性命。”   她抬起头来。   少年那双灰绿色的瞳眸温柔依旧,却又是那么地淡漠无情。   “你太天真。”   施探微轻轻摇头,“皇后是朕的妻,亦是国母,并不是单靠谁的私情就能决定。”   “皇后之位,朕自有定夺。”   “退下。”   觅蓝不禁泪盈于睫。   即便是为他尽心竭力的白芷蒙冤落难,都不能打动这个少年一分一毫,更何况她呢?   觅蓝极不甘心,她喃喃唤了一声官家,模糊地问道:   “您当真……无情吗?”   “您当真不会有所爱吗?”   “您就永远不会有……求而不得的那一天吗?”   “不会。”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出现一毫一厘的差错。 第21章 并非无情   慈安宫。   “你今日去见了皇帝。”太后崔氏蛾眉轻蹙,寒声道,“觅蓝,你与白芷都是哀家一力调.教。白芷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至于你,哀家也要劝你安守本分,莫步了你白姐姐的后尘。”   “是。”觅蓝恭顺回道,“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余生只愿侍候在太后身侧。”   崔太后面色未变,不知是否相信了她这番说辞。   倒是身旁嬷嬷笑道:   “太后娘娘多虑了,官家为国事殚精竭虑,怎会耽于儿女私情?”   太后摇头道,“不见得。”   “你瞧瞧他跟白芷,”太后的语气里满是不悦,“哀家不想皇帝还是个情种,上回从哀家这里出去便昏迷不醒,堂堂天子为一女子守身如玉?这像什么话!”   “也许……并非是对白女官用情的缘故,”嬷嬷察言观色道,“官家曾在庙宇修行,在这些事上许是受了影响。届时请几个温柔小意的开导开导,大约也就成了。”   太后叹道:“哀家是怕发生与从前一样的事!”   “从前?”   就连觅蓝也集中了注意力,揉捏太后肩膀的力道微松。   太后沉吟片刻,似乎陷入了回忆,她缓声道:   “哀家记得,那是皇帝七岁的时候。那时他还是太子,回宫不满一年就离开了哀家与先帝身边,去到菩提寺中修行。”   “哀家与先帝思念太子,便微服出巡,到他所在的庙宇看望于他。”   “那孩子……”   春光明媚的时节,小小少年一袭青灰色的柔软僧袍,坐在树下看书。   若非那顶灰不溜秋的僧帽,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   佛珠是玉白之色,颗颗圆润分明,坠在胸前。   独坐静默,偶尔有沙沙的翻页声响起。   偶尔,他抬眼一望。   又慢吞吞落回书页之上。   忽然,有人扣响门环。   不紧不慢,如同雨打芭蕉,声声分明。   小小少年恍若未闻,依旧专心看书,一双灰绿色眼眸沉静如冰。   “吱呀”一声。   门扉被人缓缓打开一线。   原来,那门从未阖上,像是特意为谁留着。   一袭嫩黄色衫裙的小姑娘,悄悄从门缝溜了进来。   她细瘦的臂弯上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乃是篾竹条编制,沉沉压在身上,与娇小玲珑的身子相比起来极不相称。   方才他时不时看向门口,原来就是在等这个小姑娘。   等人到了,他却又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地默默读书。   那小姑娘从篮子中拿出了一碟又一碟吃食。   红烧蹄膀、荷叶烧鸡、清蒸鲈鱼、小笼包,崔氏看着看着还以为,她是给儿子送吃食的奴仆。   谁知那小姑娘自己盘着腿,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而那少年则继续念书。   她吃着还不安分,时不时吧唧一下嘴。看得崔氏烦躁不已,心想自家儿子最重规矩,也该把她赶走了吧?   却始终没有动静。   两个人意外和谐地相处着。   “你这么瘦。可惜还不能吃肉,真怕你哪天就饿死了。”   小姑娘奶声奶气,指了指篮子里的东西,“喏,我娘给你做了桂花酿和荞麦馒头,你记得吃啊。”   她叽叽喳喳、比比划划,吃完东西一抹嘴,还不安分,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摘了一朵花儿,戴在了他的耳边。   她捧着脸望着面前戴着花儿的小和尚,笑得甜甜的,小嘴一张一合,不知都在絮叨些什么。   少年永远都只是一副表情,他抬起眼帘,不怒,也不笑,只是淡淡地望着她。   崔氏也知道自家这个儿子自幼聪慧至极,只是脸上很少出现多余的神情,连开怀大笑都不曾有过。   然后,她看见那小姑娘伸出手,捏住了他的嘴角。   丝毫不顾力道,往两旁拉扯,做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看得崔氏恼火不已。   “真是没规没矩。”   她忍不住低声斥责。   先在崔氏的想象中,与儿子交好的女子,应当都是世家女,礼仪规矩都是极好,哪里是这样一个粗俗的野丫头配接近的?她定会带坏自己这个完美的儿子。   先帝却握住了她的手,含笑道,“无妨。”   “梓潼,你可见吾儿哭过?”   先帝问道。   彼时他沉疴加身,吹了些风更是羸弱,却强忍着不适,温文一笑:   “吾儿样样都好,但朕总觉他少了些许人情味儿。令他出宫修行,便是盼他经历人世,能够有所感悟……只有体会到世间种种疾苦,才能打从心底去爱护他的臣民。待朕百年以后,也能放心将这天下交到他的手中。”   “想必梓潼也不愿再见到他那副样子吧?”   是,自打被迎回宫中,太子就变了个样。   不爱说话,孤僻阴冷,不论旁人说什么都是冷漠的表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就连自幼教导规训太子的老师,长孙丞相都无可奈何。   东宫甚至有人亲眼得见。   夜中,小太子持剑而行,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可怖。   那双妖异的灰绿色瞳仁中布满血丝,口中只吐出一个字。   “杀”   于是逐渐有储君被妖邪附身、大庆气数将尽的流言传出。   先帝寻遍天下名医,用尽办法都不能使太子痊愈。   即便是爱子心切的崔氏,也不禁动了劝先帝废太子、立六皇子为储的心思。   是先帝不肯放弃,找来道人算了一卦,将之送到寺庙中驱邪。   崔氏按捺心中不快,继续看着。   即便那小姑娘离开,少年也是无动于衷的。   崔氏暗暗放下心来,看来全是那庶民在热.脸贴冷屁股,她的儿子金枝玉叶,绝不会与那般低贱之人混在一处。   可就在那小姑娘走后不到半刻,少年便起得身来,冰凉柔软的僧袍长及垂地。   崔氏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一物,那物做工精巧,细细长长。   定睛一看,方才看清是一柄小刀,刀尖雪白银亮。   他握着那把小刀,眸光安静,不知在思索什么。   忽然缓慢地捋起衣袖,眸光沉静冰冷,锋利的刃毫无停滞,往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划去。   细密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他脸上没有半点疼痛的感觉,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划破的肌肤顿时流出血来,却因伤口细小,流出来的血很快就凝固了。   此时崔氏还看到,在他的手臂上不止这一道伤口,还有很多同样的划痕,有新有旧。   一些伤疤刚刚结痂脱落,重新长好的皮肉还是粉嫩的颜色。   零零散散却又很是齐整,因为他的皮肤过于苍白,那些血口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若非亲眼所见,崔氏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做这种事。   与先帝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极大的骇然。   他们接连观察了几天。   那小姑娘来的并不频繁,每隔三两天才会来上一次。   每一次来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冷冷清清、泰然无事的模样。   可是每一次她离开,他都会在自己手臂上刻下一道划痕。   后来多方查探,崔氏方才知晓,他竟然是在记录,与那个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光。   如结绳记事。   可哪有人会用这种方法记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竟然这般肆意损坏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纪念时日,还在背地里进行,不让那人知晓。   知晓来龙去脉以后,先帝也沉默了。   就连他也再说不出,这会是一段良缘的话来。   或许……这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他们的儿子……并非无情。   必须立刻接他回宫。   不能再拖了。   太后下令。   可是他不肯。   太子殿下将自己反锁房内。   任由底下的人如何苦劝,里面都静静的。   过了片刻,从房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喃喃的、念诵佛经的声音。   “欲不除,如蛾扑灯、焚身乃止……”   “贪不了,若猩嗜酒,鞭血方休……”   这些枯燥晦涩的佛偈,经由小小少年的口中念诵出来,竟然无端透着一丝诡谲。   就连黑压压的御林军都被这诵经声震住了,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股寒意。   太子殿下他,不吃饭也不睡觉,只是日以继日地诵读那些佛经……只是在等待一个人。   消息传回宫中,崔氏猛地意识到。   他不会跟他们回去的,不会再回到那个宫殿去了,他的心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上了。   于是太后召回了御林军。   既然如此,那就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只要那个孩子消失,   她的儿子,依旧会是大庆完美的太子殿下—— 第22章 掉马   想起这些旧事,太后垂下眉眼,喃喃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觅蓝却是心惊不已。   她没有想到那个冷淡的少年竟然有这样的过去。   他可是帝王,区区幼时的玩伴,真的能够让一个帝王铭记这么多年吗?   皇帝有心系之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心中有一个谁都无法取代的人。   还是一个死人。   觅蓝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或许……年幼时的恩情,真的值得铭记一生。   她跟广陵王不就是如此么?   年幼的广陵王刚回宫时,与其他的皇子格格不入,根本玩不到一起。   唯一的亲生哥哥又生了怪病,终日闭门不出。   是以那时的觅蓝也不曾见过太子殿下。但她记得,自己是真心喜欢六殿下的。   她觉得六殿下很可怜,于是对他嘘寒问暖,为他烹制菜肴,在他受挫时在一旁宽慰。   她相信自己会成为广陵王妃,终有那么一日,会将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狠狠地踩在脚底。   直到那一天……那个温柔如月光似的少年出现。   起初,她将他错认成了六殿下。   那夜皓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她捧着为六殿下豢养的青雀,欣喜地唤了一声:   “殿下。”   纤细的少年转过脸来,是她熟悉的五官却又陌生至极。   仿佛有种流动的气韵环绕在他周身,仅仅一眼,万世沧桑,一切都已灰飞烟灭。   眼前只有一人,只余一人。   使人如同看到千百年前战乱之际,断壁残垣下孑然屹立着的、冷艳的贵族少年。   他抬了抬手,在那截冷白的手腕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佛珠串,颗颗白润分明,有种圣洁的佛性。   忽然扑棱棱一声,她手心里捧着的青雀竟冉冉向他飞去,停留在少年修长的指骨之上。   而他不曾挥手驱赶,只是垂下浓长的眼睫,静默地看着这只小生灵。   看着此情此景,觅蓝方知,仙人临凡是何等画面。   那副模样,直让人想化作他手中那只青雀,被他如此爱怜地凝望着,哪怕下一刻就会死去也心甘情愿。   “太子殿下。”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温柔、纯洁、神性。   原来,这就是他们将来要追随的君王。   他抬眸看来,回以微微一笑,如皎月临空,纵是千里万里,都愿意朝他奔走而去。   他将青雀交还到了她的怀中。   而后翩然离去。   觅蓝痴痴凝望少年的背影,手中抚摸着青雀。   好像透过它柔软的翅羽,触碰到了少年冰冷的肌骨。   可惜,那只青雀没多久就死去了。   是秦威家眷带进宴会的猫,扑杀了它。   咬住咽喉,一击毙命。   臣子的家宠,竟然杀死了君王的爱物。   彼时秦威权重,光凭此事不能动他根基,却也惹得官家震怒。   秦威亲自解下甲胄,跪在庭下,负荆请罪。   皇后崔氏道,“将军快请起吧。都是奴婢看管不力,当责。”   作为豢养雀儿的奴婢,她将被杖杀。   六殿下依偎在皇后的怀中,不曾多看一眼。   他泪眼婆娑,因为那青雀是从雏鸟时就陪伴着他,有着深厚的感情。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   可她呢,她也是从小陪伴着六殿下,在他的眼中竟然连一只畜生也比不上么?   就在她心头恐惧,垂泪不止时。   是他,是那个少年,是他将跪伏在地的她亲手搀起,清润的嗓音徐徐流进她的耳廓。   “区区畜生耳,安能以人命相抵?想必将军,亦是如此想法罢?飞禽之命,”他拔出匕首,交到秦威手上,莞尔道,“便以畜生之命相抵,爱卿以为如何?”   那猫儿通体雪白,血统高贵,头上还端端正正写着一个王字,甚得秦将军青眼,对它的宠爱甚至超过了那名爱妾。   不论去到何种场合,都要带在身侧。   众人屏息,秦威定定凝望少年片刻,额上青筋暴起。却是稳稳接过了那把匕首。   他走向爱妾,挥袖刺死了那只皮毛雪白的猫。   鲜血四溅,爱妾瘫软在地,众人骇然。   唯有太子笑着看着这一切,灰绿色的瞳孔中写满了温柔悲悯。   而秦威直到走出宴会,脸上的血渍都不曾擦去。   自此,秦家有所收敛。   从始至终,觅蓝只是痴迷地看着那名少年。   彼时她还不知,正是这位温柔的少年,悄悄在青雀的脚上,涂抹了能够使猫儿躁动的药物。   是他主导了那一切。   彼时的她只是在心中想,高高在上的月光,怎能沾染尘埃,被世俗的情爱蒙上阴影?   他只需要永远那样完美无暇地挂在天边、供人瞻仰。   所以不论他身边有多少女子,只要没人能够走进他的心中,她都能够忍受。   她想要看到那样的官家。   可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那样的过去,她不曾参与的官家的过去。在手臂上刻字,也要铭记与之相处的时光。   竟然有这样的人,悄无声息地闯进了他的生命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个人为什么……   不是自己呢。   指甲深陷入掌心,微微疼痛传来,觅蓝垂下眼帘。   ……   转眼到了宫中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每到这个时候,宫女们都可以聚集在一起,到河中放灯许愿。   “呀,迟迟,你这剑穗倒是精致。”   “是要送给哪个小情郎呀?”   有个小宫女见到迟迟手中把玩的东西,打趣道。   今儿日子特殊,大家便也没有平日里那般拘谨。   迟迟把玩的,正是上次说答应要送给小侍卫的剑穗。   结果上回那么一折腾就忘了。   把东西揣好,迟迟吐了吐舌头:   “不告诉你。”   那人“切”了一声,混不在意地扭身走远了。   远远地她的声音传来:   “前边是广陵王殿下的画舫,每年灯节,殿下都会在湖边撒金叶子,今年也不例外。”   “去得晚了,可就没有了!”   迟迟做了个鬼脸,看向那乌压压的人群。   哼,聚在一起跟看猴似的。   不过听到有金叶子可以捡,她还是紧跟着过去了。   远远就看到,湖中心停泊着一座华丽的画舫。   不愧是皇族子弟,当真气派。   她看到船头立着一人,广袖华袍迎着夜风烈烈飘动,贵气逼人。   即便看不清脸也能感受到那股恣意潇洒。   一轮明月缓缓从他身后升起,照得天地间一片莹白,美不胜收。   迟迟“哇”地惊叹一声,好想让娘亲也来看看……   正这么想着,那画舫逼近了岸边,似乎撒金叶子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船头立着的,是一个少年,相貌俊美,乌发以明珠玉冠高束,玄黑锦缎上的暗纹奕奕流光。   几名如花似玉的侍婢捧着碟子,簇拥在他身侧。碟子里边盛满鲜花、美酒、灿灿的金叶子。   他修长白皙的指节轻叩着栏杆,居高临下扫视过湖边众人,唇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迟迟却宛若被雷劈中。   小……小侍卫?!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媚惊春》   茯苓是陆良权的爱妾。   她喜欢陆良权,不在乎名分,只想对他好,发誓这辈子都陪在他身边。   她一直以为,即便他心里的人不是她,也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   直到那夜云雨过后,男人在耳边低语,   “茯苓,去陪楚王一夜。”   她回过头,撞进一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眸,里面没有半分温情。   那一刻,茯苓大彻大悟   原来这个她从小就恋慕的人,本性薄情残忍至极   -   后来她一袭红纱蜷缩在他怀中,染血的指尖从他手心坠落,死前只留下一句,   陆小灯,你是个无心之人,你别哭   众人只看着,那位从生下来起就没哭过的陆大人,   抱着怀中没了气息的女子,   指骨痉挛到泛白,生平第一次哽咽出声,   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如珠   _   江南有绝色美人,   王孙贵族为她一掷千金,   状元郎为她终身不娶,   储君为她空置后院,   没有人知道,无数个寒冷雪夜,   那位权倾朝野的陆大人曾孤身一人,守在黑暗之中,   听着隔墙传来的欢声浪语,生生捏碎手中扳指,   鲜血淅淅沥沥,沿着指缝滴落,直至天明   #他此生再也不会知晓,为何那时,她让他不要哭#   心狠手辣疯狗病娇权臣x前期软弱美妾后期冷艳风流郡主 第23章 区区贱奴   不, 肯定是她看错了。   迟迟揉了揉眼睛,那个传闻中的广陵王殿下,怎么会是她那个温柔真诚又有趣、还说要娶她为妻的小侍卫呢?   一名舞姬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 纤纤玉手捧上美酒。   少年一口饮尽。   而后伸出五根手指, 将那舞姬牵到怀中,不胜酒力一般, 修长的身子微微笼住她。   少年广袖飘飞,乌眸含笑,醉意朦胧,将传闻中的风流多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离得近了, 还能听到那舞姬娇滴滴地问他, “奴家听闻,爷前几日看上了一名宫女,魂儿都被勾走了呢?听说呀,爷还想娶她,是也不是?”   少年戏谑一笑,两指抬起舞姬下颌,打量着她艳丽的脸颊。   迟迟清楚听见他笑了, 那笑声带着少年人天生的清澈琅琅, 肆意风流至极。   “爷怎么可能娶一个宫女?骗她玩玩而已。”   这样轻佻又勾人的模样,舞姬的脸瞬间红透。   而迟迟则是小脸煞白, 只觉吹到身上的风都冷了起来。   什么东西硌得手心发疼, 低头一看,是她亲手做的那根剑穗, 为了做它, 她的手指头被扎得流血。   可她用心做出来的剑穗, 广陵王身上任何一件物事拿出来, 都要比之珍贵百倍。   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迟迟此时才觉,自己以前同他说的那些话有多么可笑。   “玉观音送给你,保佑你长命百岁。”   “这是送给恋人的花。”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如果……他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平凡的小郎君。   只是她的见青哥哥……   可是他不是。   他怎么能是广陵王呢?小侍卫怎么会跟广陵王是一个人呢?   会不会是她看错了?   迟迟依旧不敢相信。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艘画舫,盯得眼睛都酸了,只等着它停下。   然后她跑了过去。   她越跑越快,裙裾飞掠,花香四散。被她撞到的人纷纷骂出了声,可是她都听不见了,眼下,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她心里乱得很,慢慢停住了脚步。   有人将刀拦在她面前,她看着他们。   迟迟恍然大悟,这才是侍卫的服饰。他们这些御林军,唯有腰带上绣着的才是血红色的朱雀纹。   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已分明。   她应该转身离开,否则等待她的就是冲撞皇族,是死罪。   大约,确实如那些人所说,她太傻了。傻到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是啊,她怎么就信了?   还是她直觉他不会骗她?因为他长了一张不会骗人的脸,就无条件地相信他。   那样的容貌性情,以及不论在哪里都来去自如,怎么就能一点都没怀疑过他呢?   刀剑森然,提醒着她与那少年的云泥之别。   这些不苟言笑的侍卫,在她与那少年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他是高高在上的广陵王殿下,挥金如土、众星拱月。   而她只是个宫女。   低微的、一无所有的宫女。   “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这般没有规矩?见了殿下还不下跪。”   少年身旁,那个长相精致的舞姬娇声叱道。   被她训斥,这小小宫女却没有退却,她年纪看上去不大,长得灵动乖巧,甚至有些稚嫩。   小宫女张了张口,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广陵王,忽然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原来之前靠近你是那么容易啊。”   话里满满的遗憾,听得人心里发苦。   舞姬好奇地看着小宫女,又看了看广陵王,后者笑意寒凉,墨眸如冰。   迟迟用力地呼吸着,浑身都在轻颤。她难受得鼻尖都红了,却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那个让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少年。   他们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般遥远。   她穿着光鲜的衣裙,还特意戴上了掌事因她差事办得好赏的绢花,是她最最喜欢的荞麦花了。   想着万一偶遇了小侍卫,要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看的样子,她想,自己一定要冲他笑,要跟他一起开开心心地过节。   现在真的遇到他了,可为什么她的心情不是想笑,而是想哭呢?   这么久,他骗她这么久。   半晌,那少年抬起手来,笑道:“你这奴婢,也是来讨一杯酒喝的吗?本王倒是可以赏你。”   迟迟没有看他手中摇晃的酒壶,而是怔怔地看着他。   “你当真姓施?”   明明早就知道了答案,可是还是不甘心,还是要问一遍。   好像要亲口听到他承认才行。   “大胆!”侍卫猛地上前,“谁准你同殿下你呀我的?”   少年却没有发话。   那侍卫便不敢轻举妄动。   手里的剑就那么不上不下地举在那里,尴尬非常。   华服少年忽然抬起脚,面无表情从她身前走过。天上开始飘落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   “施见青!”   这一声,让全场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小宫女,她喊得清楚又直白,整个人却用力到颤抖。   她追了上去,胸口起伏不定,眼里写满了执着,“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我都……我都梦到我嫁给你了,我都想告诉你……我愿意,我愿意的。可是为什么,都是假的?”   都是,骗人的。   少年淡漠地掠过她,似有所感地抬起眼帘,看向了画舫之上。   迟迟也随之看去,分明看见一名女子静立在船头。那女子有一张海棠花般的面容。   眉眼之间有几分熟悉,分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仅仅是站在那里,恬淡地俯瞰着他们,就美丽得像是一副画卷。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场闹剧,仿佛这样的事早就发生了无数次。   一瞬明白了什么,迟迟不敢置信地退后了一步。   脑海中一瞬掠过关于广陵王的诸多传闻。   ——除了心尖尖上的那个,其他所有人都是代替。   ——可怜那些无知的小姑娘们最后都是心碎离场。   原来,她竟也是么?   也是……其中之一?   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娘亲请人给自己赐过福的。   她这一生都会平安喜乐、所想皆可得。   为什么不是这样的?   是娘亲骗了她,还是老天给她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施见青,”她听见自己要哭了,“你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   “没有。”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一瞬间,她双眼猛地瞪大,心脏疼得紧缩,泪水一滴滴地往下落,沾湿了衣襟。   怎么能没有呢?   他说给她做一辈子的小笼包,说想娶她,都是骗人的吗?   天上开始下雨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有雨滴砸在身上,凉得可怕。   喉咙如同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她还欲往前走,却猛地一个踉跄,竟是被那个侍卫推了一把,重重地摔在地上。   似乎有人在指点,可是说的什么听不分明。   泥泞的雨水弄脏了她精心准备的衣裙。   鬓边那朵雪白的荞麦花也掉落在地,变得肮脏不堪,她想要爬起来,不要那么狼狈,却感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   “谁允许你直呼本王姓名的?”   冰冷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蔑视,好像他天生就该是如此。   她能感觉到,他的眸光缓缓移动,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眼睁睁看着他抬起乌靴,踩了下来,毫不留情地踩下去,像是要把她踩进泥土里去,永世不能翻身。   终于握不住那剑穗,手指无力地松开。它残破不堪地趴在泥里,丝丝缕缕的红沿着泥水流淌。   好像一颗破碎的真心。   迟迟忽然想到那一天。   他给自己做小笼包的那一天。   温暖的火光照亮了他半边温润的脸孔 。   黑纱之下,少年唇角勾着的笑容令人倾心。   她想,他明明夸她烧火很厉害的,怎么可以踩她的手呢?   想到这里,指骨断裂的剧痛才传来。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那样太丢脸了,已经够丢脸了,怎么可以更丢脸?   她对不起娘亲,娘亲将她保护得那样好,她却让自己受伤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只要这样,天上的娘亲就看不到了。   她一声一声地在心里说对不起,娘亲,对不起,她没有保护好自己。   “愚蠢至极。”一声嗤笑响起。   “区区贱奴,也配肖想王妃之位?”   那道凉薄的讽刺的声音,终于从头顶落下,像是给她宣判了死刑。   少年无所谓的轻笑着,带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和恶意。   那一刻,迟迟终于死心。   ……   “谁给你的胆推她的。”   施见青一脚将那侍卫踹翻在地,是,他惩罚了那个三心二意的奴婢,本该无限快意才是。   但所谓的快意,却只有那一瞬间,过后却没有任何感觉,反而觉得心中微堵。   明明都结束了。   只是为何。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少女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默默流泪的表情呢?   他烦躁地踱步,忽然铿地一声,从腰间拔出了剑。那剑光雪亮,一如少年漆黑森寒的眼。   “起来!陪本王练剑!”   直到汗流浃背,他才稍微平息了些许。   他蓦地想到,她还欠他第三件事。   终于明白那种难以平静的心绪从何而来。   施见青将剑插回鞘中,低头看着满地的残花落叶。   她还欠了他一件事,没有为他做。   ……   此时。   迟迟正扑倒在白芷的怀中,哭得伤心欲绝。   原本只是小声的抽泣,到后面越发克制不住。   “呜呜呜……哇哇哇……”   “姑姑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喜欢别人了。”   “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以后我都会老老实实的,再也不轻易喜欢旁人了……”   白芷拍着她的背,暗暗叹气,真是可怜见的。   迟迟抬起一双哭得跟桃子似的泪眼:“宫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要出名了。”   大家都会知道,有一个傻乎乎的宫女被骗了心。   这个世道只会钦羡他广陵王殿下的风流薄情,而不会同情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编排自己的话会有多难听。   小小少女蔫巴巴的,哪有之前的一点活泼生气,看来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白芷摇着头给她包扎伤口,“你这伤口不要沾水,相信不出一个月就能痊愈了。”她指尖轻点她额头,道,“疼一疼也好,这样你也长长记性。”   “姑姑!”迟迟更加委屈了,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你啊,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眼下这南墙也撞了,可算是能回头了。”   白芷叹了口气,见她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根剑穗,大约是送不出去了的。不过还好,她看上去陷得并不很深,哭上一场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迟迟想不明白,她那么大一个夫君怎么就飞了。   他怎么能是广陵王呢,怎么能不是小侍卫呢……越想越是伤心,就连手指都再次泛起疼痛,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白芷出去一趟带回来些东西,有几瓶伤药,一碗酥酪,还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快来吃点东西吧。再怎么伤心也不要亏待了自己。”   “这些都是一位贵人送来的,”白芷顿了顿,“他听闻此事,也对广陵王殿下颇有微词,特地送来这些,盼你能早日恢复。”   果然……   她出名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出的名。   迟迟哀嚎一声,仰头倒在了床榻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生无可恋地呢喃着。   不久,白芷推门进来,扫了一眼,发现桌子上的小笼包一个都没少。   一看,少女把手盖在眼睛上,瓮声瓮气,却很有骨气地说:   “我这辈子都不要吃小笼包了!”   也不会再喜欢会做小笼包的少年了。   还有长得好看的,她也不会再喜欢了!长得越好看越会骗人,娘亲说的一点没错!   第二日便有人跑到迟迟面前冷嘲热讽的,不过迟迟都一副老僧入定、看破红尘的表情,对她们不理不睬。   那些人见没什么乐子可寻,也便渐渐不再奚落于她了。   毕竟每天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络绎不绝。像她这种的,也就新鲜一阵儿。   很快,宫里便张罗起了广陵王殿下的初礼之事。   沮丧了几天以后,迟迟便也不再想着小侍卫了,一心放在了攒钱上面。   要是能早一点出宫就好了,离开这个伤心地,跟着姑姑一起出宫,她们师徒去过简单快乐的日子。   有了盼头,也就渐渐地不那么伤心了。   一天掌事找到她。   “你这香囊,可还有多的?”   “怎么了?”迟迟有些惊讶掌事怎么会问起她的香囊。   掌事便将原委同她一说。   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官家因为某个宫女所佩香囊的香气十分好闻,就跟她多说了一句话。   官家的喜好本就极难打听,这个消息不论是真是假,都很有价值。   掌事道:“既然你有,那我要十个。你手下还有香料吗?这般香囊可还能做?我给你银子,全都要了,这是定金。”   说着就打开荷包,倒了些碎银出来,一股脑塞进了迟迟的掌心。   对于这意外之财,迟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便点头应下了。   几天下来,进账颇多。   夜里枕着那些碎银,梦里都是银子的香气。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情场失意、商场得意?   太极宫。   几乎人人腰间,都佩了一个香囊,走动之间散发着荞麦花的香气。   江从安的腰上也挂着一个,绣着花草图案,不伦不类的。   察觉到施探微频频投来的视线,他忍不住问道:   “官家可要奴才为您准备一个?”   施探微看他一眼,“不必。”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修长手指轻轻翻过一页。   半晌,少年清润的嗓音响起,“从安,你若不在宫中当差,会想做些什么?”   皇帝鲜少有这般闲聊的兴致。   “那自然是打铁。”从安憨笑着道,“奴才家中开了一间打铁铺子,祖上三代都是铁匠。后来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才进了宫来……也幸得先帝爷与官家的厚爱,奴才才有今日。”   他颇为狗腿地端上一盏清茶:“奴才从前的心愿,便是铸造一柄世上最锋利的兵刃。”   “哦?”   “也许,宫中人人都有如奴才这样的愿景吧,譬如小虎子,”官家难得对这些感兴趣,从安自然是滔滔不绝,“那小子削尖了脑袋想进尚服局,私下里日日都在那苦练针线活儿呢。”   施探微挑眉,难怪总见那小太监翘着个兰花指,还以为是有什么隐疾。   不过,从安说得倒是不错。便是他的弟弟也有醉心之物,对于奇巧机关的构造,颇有心得。   “从安,你觉得,朕可是无趣得紧?”   “官家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从安大为讶异,“您是天下之主,怎可与浅薄的凡夫俗子共论。”   施探微却淡淡一笑,“朕若不是个皇帝……”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尾轻轻上扬,似乎在笑。   “大约会是个厨子吧。”   从安一下子愣住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官家的话变多了些,如今破天荒地,竟也会说一些玩笑话了。   虽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却又有了一丝属于凡俗的气息。   “小虎子,”   从安踏出太极宫时还是恍惚的,“官家有旨,明日你便离开御前。”   “去尚服局报道吧。”   小虎子也傻了。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掉脑袋了。谁知道皇帝竟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他立刻就跪下磕头。   “官家大恩!”   那副模样,仿佛在御前做事,是个多么避之不及的差事。   这可愁坏了从安。   平白无故空出一个位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顶替的人选。   或许……安排个御前宫女?   从安摇了摇头,官家那个性子,还是如往常一般,选个小太监比较稳妥。   他背着手踱步走远,官家近来心情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松泛了许多。   太医诊脉也道,官家的病情在逐步恢复当中,预计入冬就能大好了。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着。   直到,尚宫拟定了初礼宫人名单。   “什么?”迟迟张大了嘴巴,“我入选了?”   对比周围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却一脸遭雷劈的表情,怎会如此晦气?迟迟差点脱口而出。   兰儿自从上回被打板子以后,身上便留下了伤疤。   若非如此,她才是那最合适的人选,年纪相貌都合适,怎么也轮不到迟迟。   但,命运就是这般巧合。   偏偏要爱别离、怨憎会。   “这可是皇家的恩典。天大的恩典。”掌事嘀咕道,推了推迟迟,要她立刻对前来宣旨的尚宫跪地谢恩。   尚宫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宫中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位置挤破头,这个小宫女算是撞了大运。   “年氏,接旨吧。”   这个恩典,迟迟宁愿不要。   “不,我不愿。”   尚宫脸色一变。   此次入选者共有三名。   尚宫推举上去以后,还要由太后娘娘与广陵王殿下亲自擢选出一名。   掌事只能这样劝她:“这事儿与选秀差不多的流程。除了初选,还有殿选,殿下不一定会选你。”   “但现在旨意都下来了,你必须接,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抗旨乃是重罪,是要连累家族的。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要是有人可以替你,便也罢了,可放眼整个尚食局,唯有你最合适。”   林掌事也实在是无能为力,拍了拍她的肩头,叹气道:“也许这就是你的命吧。”   迟迟十分不忿。若是做了初礼宫人,她要再想出宫便难如登天了。   将来若是广陵王娶了正妃,不,不消是正妃,只要一个侧妃,她这样的身份只能任由人家磋磨。   到时候踩死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自己是绝对不能做初礼宫人的。   可是她小小宫女,又拿什么来反抗,反抗整个皇室?   迟迟思虑半日,终归还是孤身一人去见了尚宫。   尚宫身旁,站着一个苍蓝色宫装的女子。便是位高如尚宫,也对这位宫女客客气气的。迟迟默默在偏殿等了半日,尚宫才肯见她。   而那名蓝色宫装的女子已然不见了身影。   将来意说明,迟迟伏地拜道:“还请尚宫大人通融通融,将奴婢从名单上划去。”   尚宫皱眉道:“此事已经定下,且已上报太后娘娘,如何能够随意更改?何况,这是多少宫女求之不得的机缘,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迟迟咬牙,从袖中掏出鼓鼓囊囊的荷包,肉疼道:“这是奴婢小小心意,还望尚宫笑纳。”   尚宫却拂袖道:“此事不必再说,下去吧。”   便是钱帛也不能打动这位尚宫吗?   迟迟一下子也无措了,僵了片刻才缓缓起身离开。一路上,她都在思虑脱身的法子。   忽然——   “等等。”一道婉转如黄莺的女声将她唤住,“你就是年迟迟?”   迟迟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就连尚宫也毕恭毕敬、身穿苍蓝色宫装的女子。   她面若芙蓉,眉眼光艳,红润的唇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正静静看着迟迟。   就在觅蓝打量她的同时,迟迟也在打量着她。   这就是传说中广陵王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吗?当日不曾看清,眼下细看,当真是个美人。   难怪小侍卫喜欢她。   “殿下素来行事小孩子心性,若是有伤到你的地方,我替他赔个不是。”   觅蓝福了福身子,半点没有盛气凌人的做派。   迟迟摇头道,“不必了,谢谢女官好意。”   她的手一直背在身后,觅蓝不动声色地看着,而后轻轻一笑。   “你不想做殿下的初礼宫人,是也不是?”   那些话她都听到了!迟迟有些警觉,将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觅蓝道:“我知晓,你定是想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的,就算是做个小民的正妻,也比做个妾好。更何况初礼宫人,连个通房都算不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殿下忘在了脑后。”   “随我去见太后娘娘吧。娘娘礼佛多年,甚是心慈,会听你陈情的。说不定就会应允了你,将你从名单上划去。”   “毕竟此事,你也不可能去找殿下。宫规森严,除非他想见你,否则你轻易是见不到他一面的。”   说罢,觅蓝轻轻垂下眼帘。   娘娘虽然仁厚,但同时,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区区一个宫女竟敢违逆皇命,她恐怕是……有去无回。   这段时日,自己总是不能安心。   一切都是从这个宫女出现以后,发生了改变。   回想种种,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与她有关。   那个荞麦花的香囊,分明是这个小宫女赠给广陵王。   如今几乎人人都佩上了,可是却无人注意到她。   虽然太后娘娘说,官家在宫外所结识的那人早已身死,但假如有万一呢。   世上有那样多的偶然……   觅蓝的眸子沉了下去,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真的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这个小宫女自己的命不好吧。   或许,太后娘娘真的会赦免她也说不一定。   自己也算行了个善举。   觅蓝这样想着,把人带到了宝慈宫。   “进去吧。”她低声道。   迟迟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她并不知晓太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只知道娘娘自从新帝御极之后,便深居后宫、时时斋戒。   如若官家是个宽厚的人,那么娘娘作为官家的生母,定然也……是的吧?   只是,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古怪。   “女官为何帮我?”   “你是白芷要护的人,”   觅蓝笑容有些缥缈,还有点苦涩,“我欠她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你是她费心维护的人,这样做我能够心安一些。”   迟迟便没有怀疑了,姑姑也说过,她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一起长大、一起在宫中相互扶持。如果是那样的感情,那么会出手帮自己也说得过去。   于是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女官。”   觅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看着迟迟转头踏进宫门的背影,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却堪堪擦过她的袖子,无力地垂了下去。   小宫女的背影拉长,不知不觉就跟那道总是坚毅地站在前方的人重合。   就像当初那个女子奋不顾身地站出来,替她担下那些罪名一般。   觅蓝的手,也最终没有将她拉住。   宫中最需要明白的一个道理,那就是明哲保身。   想到这里,觅蓝扯了一下嘴角。   白芷,是你太傻了。   在这冰冷的皇城里,什么姊妹情深,两心相依,   都是假话。   ……   身旁宫人诵读佛经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声音呢喃,听得人昏昏欲睡。   “回禀太后娘娘,有一个隶属于尚食局司饎司,自称是年迟迟的宫女求见。”   崔太后正在闭目养神,闻言掀开眼帘,“宫女?”   一个宫女到她宫中做什么。   嬷嬷亦是皱眉,“太后娘娘凤体金贵,岂是一个宫女想见就能见,赶出去。”   那人犹豫片刻,“好像是为了广陵王殿下的初礼之事。”   闻言,崔太后皱眉。她是看过了初礼名单的,尚宫是宫中的老人,资历颇深,她推举的人选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年迟迟,似乎是有这么个名字。   只是并非王妃拟选,也不会进入皇家玉牒,何必多花心思,一个初礼宫人,只要她儿子喜欢就好。   她待施见青并不像待皇帝般严厉,凡事只要不过线,便随他去了。   这种事,原本她这个做母后的就不必多插手。   崔氏道:“让她进来。”   她倒要看看这宫女搞什么名堂。   “奴婢拜见太后娘娘。”   小宫女的礼数很是周全,口齿也清晰。太后皱紧的眉头舒展些许。   她缓声道:“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啊?”   “听闻娘娘最是心慈,仁爱万民,奴婢这才斗胆,求见太后娘娘。”   “奴婢入选初礼宫人,原该心存感激,诚惶诚恐。但奴婢打小就与宫外一人定亲,两心相许,此生非他不嫁,只是那位小郎君突发恶疾,去年冬日便亡故了。奴婢心灰意冷,这才进宫为婢,只愿在宫中了此残生。”   “奴婢年幼时,曾有道人批命,道奴婢命中带煞,恐会祸及至亲挚爱……那位小郎君兴许便是应了这道批命吧。奴婢思前想后,心中不安,实在不敢隐瞒,这才来请太后娘娘决断。”   “奴婢此身微贱,恐怕无福伺候殿下,”迟迟哽咽道,“为了殿下贵体着想,还请太后另选佳丽。”   “若是太后娘娘不肯收回成命,就……请赐奴婢出家吧。”说罢她伏于地面,久久不起。   太后脸色阴沉。   此番言论,有理有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你确实好大的胆子。”她手里捻动着佛珠,和声开口,“不过,既然你心意如此坚决,哀家——”   忽然一声唱喏。   “圣驾至——”   迟迟整个人也僵住了,怎么官家到了?   但很快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母后可有想念儿臣?”   施见青。   不,是广陵王殿下。他竟然跟官家一起到了。   她将头埋得更低。脚步声漫进,身边掠过一人,衣衫划破空气的声响。   一缕遥远的陌生的香气,幽幽传入鼻尖,依稀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她大气都不敢出。   官家好像在她身边停下了……   “这是?”极为动听的嗓音,分金断玉,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迟迟却感觉在哪里听见过。   “年迟迟。”施见青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悦,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二人相识?”   太后的目光在宫女和小儿子的身上转来转去,倘若这二人相识,那今天这小宫女出现在这就值得推敲了。   “不!”   意识到否认得太快,迟迟连忙把声音放得缓慢了一些,仍旧跪伏在地,软声道,“奴婢卑微粗鄙,怎么可能与殿下这般伟岸的人物相识。”   她说得寻常,却不知为何有人轻笑了一声,那声音似乎是……官家。   不会吧、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施见青怎会没听出这宫女的阴阳怪气。   他冷笑一声,撩开袍子落座,却正好坐在了迟迟的右上侧。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那稳稳叠在额下,包着白布的手上,却是微微一顿。   旋即不知为何,他的气压变得有些低。   皇帝坐于太后身侧,高高在上,宫人立刻奉上一盏清茶。   他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浓长眼睫低垂,似乎对底下一幕视而不见。   崔氏冷道:“那就奇了怪了,不相识,你如何一眼就叫出她的名字。”   她道:“哀家听闻你前几天跟一个宫女……”   施见青道:“母后可真是冤了儿臣了,那都是谣传。至于儿臣为何会叫出她的名字……年侍郎家的女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崔太后向来喜爱此子,闻言也就信了三分,“你啊,要不是成日里不着调,哀家何至于会……”   她忽而一顿,“年若寒的女儿?”   年侍郎家三位千金。大女才高,二女美貌,小女痴傻。   太后恍然大悟,再细细看那道身影,确实,这不就是那日选秀、被她撂了牌子的礼部侍郎小女吗?   当时觉得她举止粗笨不堪,资质甚差。方才却行止有度,言语伶俐,全然不似当日,难怪一时没有认出。   崔太后身边的嬷嬷道:   “落选秀女?若是老奴记得不错,这选秀被除名,又来参选初礼宫人,历朝历代,是没有这个先例的。尚宫擢选时,竟然没有细查吗?以其资质,怎会进入备选名单?莫非是贿赂了上面的女官。或者,选秀时另有隐情——”   这可是欺君之罪!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哦?落选秀女?”   一道茶杯落桌的声响,皇帝忽然开口,嗓音清润优雅。   “你且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天颜不可直视,此为宫规。   自己如今处境甚危,不能再被拿捏住错处,迟迟听话地扬起小脸,却仅仅是抬起下巴,眼睛始终看着地面。   太后默不作声打量这宫女,倒是比选秀当日长开了一些,容色是不差的,眉眼之间含着一股灵气。   是讨长辈喜欢的长相,她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身旁之人,却久久沉默。   “皇帝?”   浓长眼睫垂落,遮住里面翻涌肆虐的情绪,施探微轻声道:   “朕……”话未说完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广袖下的手指轻轻颤着,他脸色苍白得可怕。   太后奇道:“你的伤还没好?”   施见青盯着迟迟,脸色微微发青。   他也不知自己在担忧什么,按理说,宫中比她美丽大方聪慧的不知几何。   但,如果他猜得不错,   施探微见过这个宫女。   能够让他这个皇兄特意扮成自己去见的人。   她是唯一一个,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万一,皇兄当真对这个宫女……   迟迟感觉他咳的厉害,好像病得很重的样子,听得人有几分揪心,官家的身子竟然这样虚弱么?   崔太后缓声道:“这小宫女方才说,不愿参选初礼宫人,宁愿哀家赐她出宫,落发为尼。”   施见青只觉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   他脸色难看道:“你好大的胆子。”   宁愿做尼姑也不……   一直沉默的皇帝说话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线有些沙哑,“此事,朕做主允了。你这孩子不忘旧情,不惧权威,也算有情有义、勇气可嘉。”   “回去吧,朕不追究你的罪过。”   迟迟当即喜形于色,差点抬起头来,好在死死地克制住了。她低声道:“奴婢多谢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未如此感激过,她几乎是满怀真心地祝愿道:   “奴婢这就告退,恭祝太后娘娘凤体金安,官家身体康健、万事遂意!”   说罢赶紧起身,脚底抹油开溜了。   施见青手心暗暗用力,冷笑不止,她这会怎么就机灵得不行,谢恩谢得倒快!   ……   心口隐隐痉挛,那里片刻不停地传来疼痛,一如过往。   他喃喃道,“原来那就是她长大后的样子。”   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披散着长发,手心里静静躺着一个湘妃色的香囊。   记忆里童稚的声音响起。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一眼认出你哦。”   因为这双眼睛吗?   这双灰绿色的、被视为不详的眼睛。   她却摇了摇头:“就算把眼睛遮住,我也能够认出你。”   “因为我不是靠这里认识你,”   她笑眯眯的,指了指双眼,然后往下,指着自己的胸口,“是靠这里。”   而他怔怔地看着她。   她玩兴大,很快就缠着他,“小和尚,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要是能找到我的话,我就唱歌给你听。”   “我娘亲总是唱歌哄我睡觉,以后我也哄你睡觉吧,好不好?”   她笑着跑着离开了他。   宽大的柔软的裙裾掀过花海,空气里涌动起甜甜的花香气味。   她头上戴着一顶花环,洁白的纯洁的,荞麦花的花环。   从那以后,孩子的笑容,在他每一个梦里摇曳不休。   也是自那天以后,他就找不到她了。   他以为这一生都再找不到她了。   上天待他不薄。   也曾怜悯于她。   施探微捂住双目,喉结轻轻滚动。   乌发披散满肩,少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室内响起他低哑的笑声。   “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1 02:11:52~2022-08-01 18:5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斟酌 16瓶;何必讨喜、啊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喂他喝药   迟迟有惊无险地回到白芷身边, 将慈安宫的情形述说了一通,半晌,拍着小胸脯道。   “好在官家没有追究, 赦免了我的罪过。”   “不过官家好像生病了。他总是咳嗽, 病得很重的样子。”   不知从哪拿出个玉观音,迟迟合起手掌虔诚道:   “希望官家的病快快好起来。从今以后, 官家在我心中,跟观音娘娘就是一样的地位。”   白芷听了好笑,摸摸迟迟的小脑袋,“慈安宫那种地方你也敢单枪匹马地去闯,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在平安回来了, 不然我……”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   迟迟依偎在她怀中,反过来安慰道:“娘亲曾经同我说过,人这一生,一定要为自己争取一回。我不愿接受那样的命运,就要有所作为,哪怕拼上这条命,我也不悔。而且姑姑你看, 我是幸运的, 我做到了,不用成为他的初礼宫人。”   “不过, 我发誓下次一定不会这般鲁莽了。定与姑姑好生商议再行动, 观音娘娘作证!”   她举起手掌,郑重地保证。   ……   一只手拂起沉甸甸的花枝。骨节分明, 白皙干净。   少年唇上无甚血色, 唯有眸中一抹灰绿色深沉如海, 慵懒沉静。   他远远望着什么, 月光照拂在他苍白的面上,半晌轻叹,“她今日哭了?”   白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扇紧闭的窗。   白芷心头一跳,不知他为何会问到迟迟,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心事难以揣度。   许是因为广陵王是他同胞兄弟,官家心怀天下,对于这小宫女的遭遇有所怜悯也未可知,否则今儿也不会送来伤药和吃食。   “是,伤心极了。毕竟她年纪轻,又是第一个付出真心之人……”白芷自责道,“广陵王如此胡来,藐视宫规,奴婢应该一早便来回禀官家。”   施探微收回目光,道:“如此也好。总是这样单纯好骗,以后还得了?合该长些记性。”   白芷愕然。   官家这说的……不会是迟迟吧?   ……   迟迟的梦里花香四溢。   她梦到了许久不见的小和尚。   印象中的他,不怎么爱说话,任她怎么逗弄也永远只是一两句,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他也不爱笑,总是安安静静的,那双灰绿色的瞳眸像是一片冰冰凉凉的海。她喜欢小和尚的那双眼睛,也喜欢跟他待在一处。   那时他们偷偷溜进春风楼里,看着台上那些美丽的舞姬,她羡慕极了,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等我长大了,就跳那支胡旋舞给你看。”   他却忽然垂下眼眸:   “我学。”   “我跳给你看。”   她记得那时自己高兴地笑了,紧紧反握住小和尚的手,“那等你还俗,我们一起跳。”   “在我们成亲那日跳,不许反悔哦。”   童言无忌。   小小年纪又怎知晓婚姻为何。又怎知晓,何为男女之情。不过是想与那人同在一处,长长久久。   迟迟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事,好些片段都零散不清。   不过她记得,当年有人找到她娘亲,给了一大笔银子,叫她们速速离去,否则就让官兵将她们抓起来,投入大牢。娘亲顾忌自己的乐籍身份,只好应下。而她记挂着小和尚,想跟这个唯一的好朋友告别,想尽办法溜到他们常常相见的地方,却是人去楼空。   她失落极了,偷偷难过了好几天。后来才想通,小和尚是佛门弟子,讲究因缘际会。   也许,是他们缘分走到了尽头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修行。   还是已经还俗,娶妻生子,也不得而知了。   ……   施见青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巨响滔天。   进门的小厮被他一脚踹了出去,施见青收回衣角,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愤怒溢于言表。   “殿下这是……”   李叙颇为不解,怎么每次从宫里回来都那么大火气。   觅蓝淡淡一笑,“交给我吧。”   她刚进门,便听到少年隐含恼恨的、阴森的声音。   “不愿?本王还非得让你心甘情愿。”   咔嚓一声,少年生生捏碎了手中茶杯,就算是出了血也不在乎。鲜血浓稠,一滴一滴从指缝中流出,他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   觅蓝淡淡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   “其实殿下你看,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在你心里,我、还是其他什么人,跟您小时候豢养的鸟雀有什么区别呢?”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现在有一个胆敢违抗您的人出现了,您便如此大动肝火。觅蓝不知,您到底是因为恼怒还是……有些其他的心思呢?”   施见青冷冷抬头。   这样的眼神,是以前的广陵王不会有的。现在,他却因为一个宫女,对她露出如此神情。   觅蓝皱紧眉头。   他忽然开口:“本王可以帮你得到皇兄。”   觅蓝微顿:“条件是?”   施见青眼睫轻颤,沉声道:“我要那个宫女。”   他攥紧手掌,任由鲜血流淌得更加汹涌。   那样的笨蛋也有傲骨?他偏偏要折断她的傲骨!不自觉间,一种阴暗的情绪在心底肆无忌惮地蔓延。   不错,他霸道、乖张,想要的一定要弄到手。   就算毁掉也不会让旁人染指,哪怕一分一毫。   觅蓝看他许久,徐徐道:“殿下可千万不要食言。”   “本王从不失信于人。”   回到宫中,望着那血红的、连绵的宫墙,觅蓝无声静坐了许久,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忆起以前那段被人欺辱的日子,眼中暗流汹涌,蓦地归为一片平静。   世上之人,都有执念。   她的执念便是天下女子都趋之若鹜的那个位置。   她凭什么……不是飞上枝头的那一个?   ……   “太后娘娘有旨,捉拿无色阁细作白氏,押入慎刑司听候发落。”   收起诏书,身穿苍蓝色宫装的女子垂下眼眸,娴静微笑。   “姐姐,我们终于见面了。”   白芷跪在地上,一袭素衣,闻言缓缓抬起眼帘。   “是你向太后娘娘告发了我。”   笃定的语气。   自己身份败露,即将锒铛入狱。   施探微布下的用来迷惑太后的局,已破。   这宫里的天,怕是要变了。   “你坏了官家的大计,”白芷拧眉,“觅蓝,你就不畏死?”   空气静默半晌。   “死有何可怕?我只怕官家无动于衷,”觅蓝苦笑了一声,喃喃道,“白芷姐姐,自从进宫以来,你见过他动怒吗?”   白芷叹气:“作为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自觉。我此生只求自由,别的都不想要。你明明知道,却还要陷我入如此境地,只是为了惹怒官家吗?难道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能放手吗?”   “不能。”   觅蓝重新挂上笑容,“你不懂那种感觉,那种抓心挠肝,也想要得到的心情……”   “那我呢?”   白芷扯起嘴角,“我就活该做你向上爬,而必须踩踏的尸骨吗?”   觅蓝淡淡看着她。   她缓缓踱步,苍蓝色衣袖拂过白芷瘦削的肩膀:   “白姐姐,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的,但是这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你先是无色阁的契人,却背叛无色阁,妄图脱离控制。”   “后是太后娘娘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女官,却背叛太后娘娘,甘愿为内应,为天子传递讯息。”   “一奴不侍二主,你如此不忠,早该受到惩治。你放心,那边我打点过了,不会让姐姐吃太多苦的。”   白芷幽幽一叹,事到如今终于承认:   “你变了。”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与她共进退的阿蓝妹妹了。   觅蓝好笑道:“在这宫中,有谁不会变呢?就算是你一手教导的那个小宫女,在宫里待久了,有朝一日,也会变。”   白芷却道:   “未必。”   她的神色重新变得平静,凝视着面前之人,似乎已经看到了她的未来。   “只怕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空?”   觅蓝无所谓地一笑,“我从小吃惯了苦,不论是被关在柴房、只能靠馊饭度日,还是冬日里差点被人推进湖里淹死……我都挺过来了。我只是,不想再被任何人欺凌,不想再被任何人看不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能过得更好,我有错吗?”   “姐姐你看,这宫中泼天富贵,如此诱人,我不像你,一心只想出宫过平凡简单的日子。我无依无靠,总要为自己争取的,”   她忽然蹲下身来,用力握住了白芷的手,似乎是想让她感到疼痛,“姐姐,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阿蓝。”白芷忽然轻轻喊了一声。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她疲倦地看着她:   “当日,我房中那些密信,都是你呈给太后娘娘的,是也不是?”   觅蓝一怔。   “你知道了?”   手指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白芷的手,眼底也涌出泪光,一如过往那个被发现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见状白芷更加笃定,就是那些信,定了她勾引广陵王的罪。   也是因此自己才立誓,从此封笔。   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终究无人得见了。   “从你向太后娘娘呈上那些信件、定我之罪的那一刻,我就不可能原谅你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你亲手毁去。”   觅蓝脸色扭曲一瞬,缓缓站起身来。她轻轻拍了拍身上,仿佛那里沾满了尘土。   不再看地面跪着那人,觅蓝别开目光,冷道:   “押下去吧。”   迟迟回到院子时,看到很多人围住了那里,乌泱泱的,其中还有佩着刀剑的御林军。   她询问是怎么回事,身边人告诉她,“御林军奉太后娘娘懿旨,捉拿细作。”   “什么细作?”   有人幸灾乐祸道:“白女史啊,你不知道吧,你那个好靠山啊,竟是无色阁的细作!她与前几日潜入太极宫的刺客定是一伙的。”   迟迟有一瞬的茫然,姑姑怎么可能是什么刺客?   然而下一刻她就看到了白芷,被人押着出来,素衣单薄,看见迟迟,她轻轻摇头,做了口型依稀是,“你多保重,不必管我。”   有人叹道:“啧啧,怕是凶多吉少了,慎刑司那种地方,阎罗见了都生畏,白女史怕是有去无回。”   迟迟不敢置信。   难道……就连姑姑也骗了她?   可是,就算姑姑是什么细作,她待自己的好也不是假的,在她心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依旧是自己的姑姑啊,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亲人了。   与此同时,觅蓝也看见了迟迟。   她抬步走来,上下打量少女一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厌恶,“自打与白芷相识以来,我还从未见过,她对谁这般不求回报的好。”   很快,她就将眼底这份厌恶抹去。别有深意道:“若是连你都无所作为,谁还会来救她呢?”   迟迟看着她,这才明白,这个人早已不是姑姑的朋友了。   猛地想到那日,她带自己去慈安宫……险恶用心不言而喻。   不欲跟她废话,迟迟转身就走。   “你想去求见官家?”   觅蓝叫住她,好笑道,“官家政务繁忙,岂会理会你一小小宫女,又岂会在乎一个女史的死活?”   “你想救她,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去,陪殿下一晚,”女子走到她身后,俯身在迟迟耳边,轻声诱哄,“广陵王殿下,乃是你姑姑的情郎。只要他开口,你姑姑就能活命。”   不亚于晴天霹雳。   迟迟睁大眼睛,施见青——这这这,竟然连姑姑也是他的……吗?   原来,传言广陵王风流多情,真的不是传言。   这实在太挑战她的底线了……   她以前喜欢的,究竟、究竟是一个什么,什么人啊!   迟迟感到了浓浓的失望,是为自己不值、也为姑姑不值。   觅蓝直起身子,眺望远方:“再晚一点,你姑姑的命就要保不住了。”   皇权沉沉压下,如天刑雷罚。而小民血肉之躯,如何承受?   迟迟握紧拳头,“我明白了。”   事到如今,她还有哪里不明白呢?   是她连累了姑姑。   她惹恼了某个大人物,于是便想让她乖乖就范。   因为她拒绝了他,把他堂堂亲王的骄傲自尊踩在了脚底,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她一个小小宫女,也妄想与皇权抗争?   他要证明,她只是他口中的“贱奴”,她不配。   但是……他要报复冲着她来就好了,为什么要牵连无辜之人?   姑姑待她恩重如山,自己不能见死不救,那,听觅蓝的,去求广陵王?   自己才刚刚脱身,难道就要灰溜溜地滚回去,明知是圈套也往里跳吗?   可是不去……要她眼睁睁看着姑姑去死吗?   迟迟感觉脚步沉重,像是灌了铅。   真的……只有那条路了吗?   ……   看着面前巍峨的宫殿,迟迟深吸了一口气。   她用姑姑的信物畅通无阻地到达了这里。没有想到自己才刚从宝慈宫出来,便要踏进这太极宫。   原本只是想过简单安稳的日子,谁知短短几天,几乎把这宫中的龙潭虎穴都闯个了遍,命运还真是瞬息万变。   如今除了慎刑司,怕是再没有自己不敢去的地方了吧……   迟迟收起思绪,恭敬垂目:“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江从安看她一眼,“哦,咱家记得你,当初不长眼的,竟敢拦官家的轿子,你是官家开恩赦免的那一个,运气好得很呢。”   他阴阳怪气道:“此处,可不是你一个小小宫女该来的地方。”   江从安眼中满是警告。   迟迟便拿出了姑姑的那块玉坠。   江从安脸色一变,拿过来看了又看。   “等着。”他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殿门。   不一会儿便出来了,低声嘱咐道:“进去后,便在屏风后面候着,没有传召,绝不许发出半点声响。记住了吗?”   “记住了。”   倒是乖觉。   江从安瞧着她倒是顺眼了许多,把拂尘一甩,领着她踏进太极宫。   迟迟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   官家两次都宽宏大度,赦免了自己的罪过,定然与世上的清官、仁慈的神仙是一样的。   只要官家愿意重审,姑姑就有活路。   “进来吧。”她乖乖在屏风后面等了许久,等得腿都酸了,那个宦官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官家命你上前。”   雪白帘帐飘飞,前面依稀立了一道人影,金灿龙纹摄人心魄,迟迟万万不敢多看,匆匆一眼就垂下头去。   走近几步,她看到官家的手松懒地搭在案边,指骨修长白皙,手边有一碗药,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什、什么意思?   要她喂药吗?   可是按理说,官家身边不该有很多伺候的人吗?   迟迟眼角余光悄悄一瞥,发现竟然一个宫女都没有!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上去伺候官家用药,”从安捅了捅她的胳膊肘,“官家病了,身子虚弱没有力气,你还不机灵着点。”   既然有求于人,是要殷勤些的,这个迟迟倒是知道。   只好上前,毕恭毕敬地抬起那药碗。   “官家请用。”   她舀起一勺药,稳稳地抬起勺子,估摸着皇帝嘴唇所在的位置,慎之又慎地送上去。   但是他好像一直没有动静。   迟迟也不敢抬头。   紧紧盯着地面,绝不没规矩地东看西看。   视线里却出现了他的手背,薄薄的肌肤下青筋明显,不由得在心里嘀咕。   官家的皮肤好白。   ——打住!   他可是观音菩萨观音菩萨啊。   怎么可以想些有的没的!   真是大逆不道!   迟迟感觉额头有汗水缓缓渗出,直在心里念诵静心咒。手举得都要酸了,蓦地,她感觉勺子似乎抵住了什么东西,软软的。   片刻,有吞咽声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听得她耳根发热。   喝、喝个药而已,怎么如此……   “别动。”他忽然低声。   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一下正正好将她的手腕整个儿圈握住,有种不容反抗的强势。   被攥住的瞬间迟迟一个激灵,官家的身体好凉,是被风吹的吗,像是冰块一样?   还还还有……为什么官家会、会这样主动凑上来喝药啊?!   从安在一旁看得瞠目。是他眼睛花了,还是出现了幻觉?   他不禁揉了揉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但是那个少年仍旧保持着那样的动作,似乎这样的举动对他来说,再自然不过了。   因为刚从榻上起身,他身上的白色寝衣微微散开,露出紧实白皙的胸膛,乌发垂落到处都是,几乎倾泻了满身。   一向规整肃正的衣冠何曾有这般凌乱的时候,无端风流诱惑,看得人不自觉心跳加速。   他淡色的唇轻轻衔住勺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药,垂着眼睫,灰绿色的眼瞳里情绪很淡,却始终盯着那名宫女。   可惜小宫女始终把脑袋缩着,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   此情此景,不知为何让从安想到一句话。   媚眼抛给瞎子看……   明明只是喂个药而已,迟迟却感觉像是遭受了一场酷刑,汗水都打湿了衣衫。   “你是为了白芷之事而来?”   终于,他把手放开了,迟迟大松一口气,暗想大约官家在私底下,就是这般毫无架子、喜欢亲近别人的性子。   也许,大家喂他喝药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   “法度不可废,她是潜伏在宫里的细作,按律当斩。”   少年的嗓音清润优雅,迟迟失神一瞬,猛然反应过来。   官家竟然早就知道了?   迟迟也顾不得喂药了,连忙跪在地上,“白女史她,绝非大奸大恶之人,还请官家明察!”   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那人的声音。   迟迟想了想,故作镇定地开口:“官家……您相信苍天有道吗?”   觅蓝那几句话,压根骗不到她。   姑姑说过,她的情郎身体孱弱、位高权重,这些种种都指明了一件事,姑姑的情郎,定然不会是广陵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个人——   是官家!   她寄去的那一封封情笺,都石沉大海,就连自己都时不时感慨,对方该是个多么铁石心肠的人物啊,竟然对这样好的姑姑都不闻不问。   但若是官家,就说得通了,禁宫森严,他们身份又天差地别,注定不能时时得见。   想到这里,她更加心疼姑姑:“诚如官家所说,法度不可废。但法理之外,亦容人情。白女史从未害过任何人,还屡屡救奴婢于水火,奴婢不能对她的落难视而不见。而且自从奴婢与之相识以来,从未见之与任何可疑之人来往。”   “奴婢相信,苍天有道,您是明君,亦是有情之人,必不会使无辜之人蒙冤而死。”   “奴婢今日求见,并非让官家徇私,只是希望官家能够……能够念着与姑姑的旧情……”   “旧情?”   不知为何,他这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迟迟深深叩首,大气都不敢出。   太后懿旨,唯有圣旨才能与之抗衡,姑姑性命,全看皇帝能不能网开一面。   就在刚才她想起那首诗,“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因为经历过才更加感同身受……她鼓起勇气,继续述说心中的想法:   “即便官家铁面无私,是世上最公正、最冷静、最理智的帝王,但姑姑与您……为您做了那么多事……”   “放肆!”   江从安一声厉喝,脸色发白,腿肚子都在打颤,真是越说越过分!   这种事情岂能拿到台面上说!真是不要命了!   迟迟立刻闭紧了嘴巴。   施探微垂下眼眸。   他看上去并无介意的样子,徐徐发问:“朕与白女史……”   “有、情?”   语气似乎玩味。   作者有话说:   哥哥:气死我了,你倒是抬头看我一眼啊!   白芷:首先,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微笑JPG   感谢在2022-08-01 18:51:36~2022-08-04 02:4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825253 20瓶;blinghua.、江一帆、月亮?不睡我不睡 10瓶;Rare. 4瓶;逢考必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你敢诅咒本王   不、不是吗?   “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身前骤然一暗, 迟迟感觉到那人俯下身来,几乎近在咫尺。   她连忙往后缩了缩,要命……他竟然靠近了!   “你张口闭口, 便是白女史与朕有情, 可拿得出凭证?”   那么近,近到好像他的衣袖都要拂到身上了。那股清冷神秘的香气无孔不入, 如同蚕茧一般地缠裹住她。   官家竟然这样、这样地平易近人吗?他平日里与人说话,都喜欢靠得这么近吗?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小侍卫之前他也有过这样的举动……迟迟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   “那情笺,”   “还有那日日不断的药膳……”   “无不彰显著女史对官家情深义重。”   他沉吟片刻, “哦”了一声, 方才缓缓说道,“可朕怎么记得,那情笺是有人代笔,药膳亦是旁人熬制。”   少年嗓音温柔含笑,却隐藏锋芒,“如此说来,与朕有私情的, 恐怕另有其人?”   救命啊!!!   迟迟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人头落地的场景了。   假如当初她、她一早知道, 姑姑的情郎是官家……打死她也不敢代笔、更不敢碰那药炉子的啊!   这要呈给帝王之物,还是心上人所赠之物, 岂能经由他人之手?   一个不慎, 就是欺君之罪……   可是他、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了,她虽然模仿姑姑的笔迹, 但总会有一两个字不像。   她熬制出来的药膳, 那滋味与姑姑熬制的定然也是不同, 官家怎么可能尝不出来?   事到如今, 她只能认罪:   “奴婢……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她心如死灰道:“但奴婢确实不知,官家是姑姑心许之人。姑姑发誓封笔,迫不得已才由奴婢代笔。”   “而那药膳,亦是姑姑想教给奴婢的一门手艺,奴婢真的不知是要呈给官家之物。天地可鉴,奴婢绝无亵渎官家之意……”   她都要哭了。   光是一个广陵王就够够的了,再来一个官家,她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四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从安脸色古怪。   亵渎?   是,确实亵渎。   可,他怎么瞧着官家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有些生气……啊,定是因为这宫女的口无遮拦。   迟迟额头紧贴地面,小心翼翼道:   “若是官家介怀此事,今后、今后必定让白女史亲手为官家……奴婢再不也敢越俎代庖了。”   “很好。”   过了半晌,皇帝的声音才徐徐响起,只是说了两个字便轻咳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安连忙上前:“官家切莫动怒,保重龙体啊……”   迟迟的心高高提起,官家生气了?   比起忧虑皇帝的身子骨,她更加忧心自己的处境,天啊,她这个中间人当的真是冤枉啊!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官家与姑姑闹了别扭,才不愿意下旨救她的吗?   皇帝拂开从安的手,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嘶哑,“你姑姑是无色阁的人,此事朕早就知晓。”   迟迟一愣。   她一颗心沉了下去,假如连官家也这样说……难道姑姑真的,活不成了吗?   都说帝王无情,当真如此吗?   “此事没有回寰的余地。你回去吧。”   迟迟也不抱希望了:“那……官家可否让奴婢去探望姑姑……”   从安一把捂住她的嘴:赶紧闭嘴吧你!   ……   迟迟泪眼汪汪。   “我没用,没能救出姑姑……”   “你去求见了官家?”   太极宫是比宝慈宫更可怕的去处。白芷没有想到迟迟竟然为了她,敢去闯那种地方。一时间眼睛有些酸涩。   迟迟却很是困惑,“姑姑,官家他很平易近人吗?”   白芷:“?”   “他素日里就喜欢与人亲近吗?”   白芷哑然。   迟迟睁着大眼睛:“还有,官家不是姑姑的情郎吗?既然与姑姑两情相悦,他为何对姑姑的处境不闻不问?”   “不是,谁说官家是我的……”白芷哭笑不得,正色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官家应我,会帮我摆脱无色阁,换我助他行事。官家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皇帝,早年朝局不稳,若非官家苦心维持,这大庆早就一盘散沙了。”   迟迟懵了,那她跟官家说的那些。不就相当于在御前胡言乱语了一通吗?   她摸了摸脖子,感觉一阵发凉。   天呐官家真是菩萨心肠竟然没把她拉下去砍了!还准许她来探望姑姑……   真是个大好人,回头就天天跟菩萨祈祷,保佑官家早点痊愈。   “那姑姑你……”不过眼下她还是更加担心白芷一点。   “无色阁重利。”白芷轻握住她手,让她放心,“只要我拿出全部身家,无色阁还是会出面,保我性命。”   只是一心求的自由,怕是永远得不到了。   她叹口气,摸了摸迟迟的脑袋,“我暂时不会死,你别担心,也莫再为我奔走了。想必你也看得出来,这是有心人特地为你设的局。眼下,你要多多保全自己,千万不要着了幕后之人的道。”   回去路上迟迟心事重重,想着姑姑憔悴的样子越发不是滋味。   要是自己再有能力点就好了……   一个没留神,迎面就遇到了广陵王的车驾,她心头咯噔一声。   这些大人物……她都招惹不起。   还是有多远躲多远。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撩起帘子,露出一张俊脸,似乎只是随意一瞥。   就看到了路边的迟迟。   迟迟:“……”   她转过身,想装作没有看到他。   施见青皱眉。   既没等到她悔不当初,也没等到她痛哭流涕地来求自己,这家伙,就这么硬气吗?   白芷的事,他那个冷酷无情、只看人利用价值的皇兄必然不会管,何况还是母后亲自下的懿旨。   “站住。你这是刚从慎刑司回来?”   “是。”   迟迟无奈回身,低着头,吐出这个字就不再出声了。   施见青无语:“你就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吗?之前在本王面前,不是挺能说的吗?”   “奴婢与殿下不熟。”   “……”   施见青冷笑道,“不熟?不知是谁成天见青哥哥见青哥哥地喊,还想着要嫁给本王。”   ……大庭广众的,这种黑历史就不要提了。   “是。”迟迟依旧一脸麻木,轻声说道,“我是真心喜欢那个叫见青的小侍卫。也是真心想嫁给他。但是从那一晚开始,他就死了。在奴婢的心里,他已经永远是个死人了。”   施见青脸一黑:“你敢诅咒本王?”   迟迟眼观鼻鼻观心:“殿下金尊玉贵,何曾是那个与奴婢心意相通的小侍卫呢。”   施见青阴恻恻一笑:   “看来,你是当真不会来求本王了?”   迟迟不语。   “好。”   他蓦地放下帘子,冷喝道,“我们走。”   马车辘辘而过。   迟迟松了口气,没想到转头就被人捂住了口鼻,是刚才马车上的车夫。   “你唔唔唔!”   迟迟没想到光天化日,他广陵王竟然敢做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   被迷药迷晕过去前,只看到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笑意。   迟迟是被热醒的。睁眼一看,身处一个华丽却又陌生无比的房间。   “这是哪?!”   “广陵王殿下在京中的别院。”   一个婢女好心为她解释道,“一会殿下会接姑娘去往王府,在此之前,奴婢们会为姑娘梳妆打扮。”   很快一堆宫婢把她围住,然后把她扒光,扔进了温泉池子。   任凭迟迟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   迟迟折腾得筋疲力尽,再也不想动了,任由她们为自己涂脂抹粉,重梳鬟髻,各种珠钗都往鬓发间捯饬,还戴上了一朵极为醒目的山茶花。   一张小脸被热气蒸得红红的,肌肤晶莹剔透,眼若繁星。   虽然年纪稚嫩,但已看得出将来倾城绝色的影子。   往日里那些素衣布裙,大大遮盖了她的容色。   如今一袭美艳无比的绯红色衣裙,上边用金线绣着朱雀,如同火焰一般环绕在纤细腰身,行走之间振翅欲飞,美得惊心动魄。   仿佛一只小小的朱雀,冲他走来。   只要合住掌心,就能将她牢牢困在手中,再也逃脱不能。   “愣着干什么,上来。”   迟迟感觉少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未动。   “看什么看。”   她没好气地说。   施见青嗤笑一声,“平平无奇,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破天荒地,没追究她的出言不逊。   马车缓缓行驶,一路上,身旁少女都乖得不像话,搞得施见青狐疑看了她好几眼,猜测她莫不是憋了什么坏水。   车厢逼仄,少年的视线扫来扫去,几乎是无孔不入,搞得本就烦闷的迟迟坐立难安。   “殿下。”   待养足了精神,她忽然起身,软软道:   “奴婢有话想同殿下说,这些话……过于隐秘,不能让外人听见。”   “还请殿下将马车停在僻静处,并将车夫遣离。”   施见青皱眉。   迟迟便看着他好笑道:“难道殿下堂堂亲王,还怕我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不成?”   激将法。   施见青定定看她片刻,忽然弯身撩起帘子。少年嗓音清冽,漫不经心叮嘱几句,便有脚步声远离,想来是那车夫听命离开了。   “说罢。”   迟迟等他坐下,摆头看他,眼神直勾勾的:   “你不就是想让我做你的初礼宫人吗?”   施见青挑眉,有些意外。   她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施见青警惕抬眉,自己也没觉察到声音里带了一丝紧张。   “你想干什么?”   “教殿下何为初礼啊。”   少女露齿一笑,娇态毕露。猛地衣裙一掀,两条细白的腿若隐若现,施见青条件反射地闭紧双眼。   “你当真是不知羞耻!”   迟迟哼了一声,伸出手指,准确无误地戳在他的麻筋上。然后一把摁住他的胸膛,将他摁倒在座位上。   施见青只觉浑身一麻,动弹不得,白皙的额间浮出点点冷汗,浓长眼睫猛地掀开,愕然地望着她。   谁见了他不是捧着哄着,从没人敢这么对他!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她两手抓住,一把揪起,往前一送,少女的面庞近在咫尺。   迟迟死死揪住他的衣领,盯着那双漆黑无光、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   施见青也盯着她。   少女唇瓣嫣红,容颜秀美,一股沐浴后的清香袭来。   他的视线缓缓下滑,只见一滴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流淌,缀在纤细的锁骨之上,欲滴未滴。   肤色胜雪,玉润滑嫩。   往下是不可见的风光。   不知为何,施见青有些不敢看,将眸光划到了别处。   “滚下去。”   他不悦,沉声喝道。   堂堂广陵王第一次被人压在身下,还是一个女子。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莫名给他一股压迫感……   正想着,就听那少女嘀咕道: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   作者有话说:   迟迟:让我替你娘亲好好管教管教你   弟弟动心预警 第26章 相认   “你动我可以, 但你不该动我姑姑。”   她道:“当日你踩我一脚,今日我揍你一拳,我们扯平了。”   说罢还未等施见青有所反应, 她就捏紧小拳头, 往少年那俊俏的、白皙的脸蛋狠狠地打了一拳。   一声闷哼,少年脸庞偏往一边, 乌发散乱下来,白皙的脸很快浮起红肿。   她半点都不惜力,这个人恶劣如斯早就该打一顿了!   既然太后娘娘心疼儿子不舍得管教,她就替娘娘管教管教, 也算是为天下人做了一件善事。   她气呼呼地说:“你确实该好好学习一下, 何为礼字。”   当街把她掳走,不顾她的意愿给她整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迟迟真是气昏了头,完全不顾后果。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施见青懵了。   他唇内侧被咬破了,很快就从唇角流出一抹血丝,血腥味弥漫在口腔,火辣辣的疼。   还没来得及发火, 就感觉到她把手伸进他怀中摸索着, 似乎在寻找东西,柔嫩的指腹不时擦过他的身体。   “你!你乱摸什么!放肆!”施见青涨红了脸, 额上青筋凸起, 眼中红得滴血。   他破口大骂道,“滚开!本王要杀了你!”   迟迟随手扯过一张帕子, 塞到他的嘴里。   “吵死了。”   馨香涌入口鼻, 施见青眼睛一翻, 几乎被这股浓烈的香气熏晕过去。   迟迟很冷静, 一双小手片刻不停地在他怀里摸索着。   终于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进宫的令牌。   迟迟揣好令牌,不忘拔下头上那些金的银的玉的,一股脑甩到他身上。   “啊!”施见青被打得痛叫起来。   她头上那朵山茶花也骨碌碌地滚落,掉到他的怀中。   她伸出袖子,把嘴唇上的口脂一股脑地擦掉,然后揩在他的衣角。   “你让人往我嘴上抹了什么,脏死了,”花了的唇角,衬得少女的容色更加艳丽。   施见青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目中几乎喷火,耳垂却是红得滴血,与白皙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年、迟、迟!”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整个人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眼神充满凶光,像是要碾死她一般,实际他也确实能碾死自己。   迟迟头皮一阵发麻,猛地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掌心里睫羽颤抖,痒痒的。   她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声说。   “讲点道理吧。”   慌乱不休的、急促的心跳声相互夹杂、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迟迟说:“你踩我那一脚很疼很疼的。你对一个姑娘家下如此毒手,还让我在众人面前丢光了脸面。”   她慢吞吞地说,“要不是我打小就脸皮厚,早就一根白绫吊死了。”   “……”   “我就打你一下,都没有用力,算两清了。”   这还叫没有用力?施见青想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冷冷道:   “本王凭什么跟你两清?”   “你区区贱奴,竟敢以下犯上,如此对待本王……”   真是好想好想再打他一拳啊。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再给他来一拳,自己就是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好吧,既然你要揪着不放,那有本事,你就把我也送进慎刑司,我去跟姑姑作伴。我死也跟姑姑死在一起。”   他不是喜欢滥用权利吗?她索性就耍起了无赖。   施见青:“……”   送她进慎刑司?什么罪名?他堂堂广陵王被一个宫女揍了吗?闹得人尽皆知?她就是吃准了他不敢宣扬!   施见青这才相信,之前那些都是她装出来的表象。   笨蛋?要是她也能叫笨蛋,这个世上的人就都是蠢钝如猪了!   “反正你欺负……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忽然哽咽。   明知她是假哭,施见青还是僵住。滴答一声,一滴泪水坠落,顺着他手腕,滑进了他的手心。   被风一吹,冰冰凉凉的。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一夜,万千灯火摇曳,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说,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他的心脏蓦地一阵紧缩,有种细密如针般的疼痛碾过。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终于安静了。   迟迟捂住他眼睛的手猛地撤离,毫不眷恋地起身离去。   光芒一瞬来袭。   施见青却仍旧紧闭着双眼,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将那抹湿润留在了掌心。   那朵红红的山茶花依旧静静躺在他怀里。   像是一颗炙热的、不肯熄灭的心。   报完仇,迟迟掩面而逃。   几乎是一刻也不愿停留,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裙裾太长,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来,像一抹飘然而去的云霞。   看上去似乎伤心欲绝。   马车夫远远看着,啧啧啧。   殿下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搞成这样……不过看不出来啊,殿下竟然喜欢这种年纪小的,这般青涩生嫩,也不知有什么趣味。   身后沉沉脚步声响起,车夫回头一看,狠狠吓一跳:   “爷,您这是……”   他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玉冠也不知哪里去了。   一头乌发披散下来,一张脸上还有伤痕,唯有一双漆黑瞳眸写满了阴鸷。   这个样子好像……被非礼的是他。   车夫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殿下武功高强,怎么可能?   除非他故意忍让,否则谁能这样对他。   ……脸好疼。   哪里都疼,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施见青眸色阴沉,一张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看什么看?”   他一脚把车夫踹到一边。   然后摸着自己破了的唇角。   她竟然敢,竟然敢……   脑海中又是少女红唇如焰,眼波脉脉的样子,他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子,怎么竟然有点……   他烦躁地踱步,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望着空空荡荡、早已没有那道身影的街道,他皱紧浓眉。   回府的路上,他几乎是破门而入,见谁都狠狠地踹往一边。   “谁敢笑。”   “本王杀了谁!”   夜里。   广陵王做了个梦。   他梦到马车里,那个小宫女,骑在自己的身上。   而他竟然毫无反抗之意--------------/依一y?华/。   她从发间拔下了玉簪,长长的流水般的发散落下来。   那朵山茶花,被她衔在口中。   她眼眸弯弯,竟然冲着自己笑。她的身体越压越低,越压越近。   那朵山茶花从她口齿间掉落。柔润冰冷的花瓣擦过他颈间肌肤,磨得皮肤微痒。   他急切地喘息,被迫迎合着,他的指骨痉挛起来。   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好像在迎接一场盛大的洗礼。   醒来时枕边静静躺着一朵山茶花。   那么鲜艳那么红,像是少女唇上的口脂。   然后他坐起身来,盯着床榻上那片狼藉,陷入了沉思。   真是疯了!   迟迟知道施见青不会放过自己,但也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他已经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只是大马金刀地坐着,托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快半个时辰了。   迟迟冷汗直下。   要不是为了显得自己很有骨气很有气节,她早就跪了。   要是有什么罚就罚吧,这样真的很煎熬啊……   施见青盯她看了老半天,脸色一直很古怪。   忽然别开眼,喃喃道:   “也没有什么姿色。”   “细看还有点丑。”   “……”   到底是谁,一大清早就把她从司饎司提溜出来?!她烧火烧得好好的,脸上的灰还没有擦,衣服也脏兮兮的。   “乍一看跟大户人家的烧火丫头也没什么区别。”   施见青自己也没注意把心里话嘀咕出来了。   迟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这大老远地跑到宫里,就是来辱骂自己的吗?   她无语片刻,方才温声说:“奴婢自然不如殿下生得貌若潘安、俊美非凡,奴婢资质平庸,但这副相貌也是爹娘给的。碍了殿下的眼真是对不住了,殿下要怪就怪奴婢的爹——侍郎大人吧。”   施见青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   迟迟立刻摆出一脸委屈的表情:   “……奴婢没有,还请殿下明鉴。”   “还说没有?”他语气一沉,咬牙切齿地说,“你说话明明,就是有那个高低起伏。”   之前在慈安宫就是这样!   “……”   他要管的这么宽吗?连自己说话的音调都要管啊?   “呃,奴婢的活儿还没做完,再不回去就要被管事骂了。殿下要是来报那一拳之仇的,奴婢受了。”   她把脸凑上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打吧。”   却忍不住想起那个被他一拳拍得晕死过去的冬儿,据说还只用了三分力。   要是他往自己脸上也来那么一拳……算了,破相也无妨了。总比人头落地要好。   等了半天一阵阴影袭来。   迟迟闭上眼睛,却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脸上,缓缓移动着。   他这是在……摸?   她唰地睁开眼。   施见青蓦地回神。   立刻掐住她脸上的软肉,似乎想往两边扯,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用力。   两个人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持着。   “殿下,能不能拿开……”   她嫌弃的眼神如有实质,施见青一下子被点燃了,他还没嫌她脸脏呢!   “你、你给我滚!”   巴不得他说这句!   如蒙大赦,迟迟立刻就滚。   “滚回来!”   迟迟叹了口气,慢慢慢慢地回过头,见他一脸阴鸷,眼里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是吃错药了?跑到这里大发神经??   “殿下要是还气不过。”   她皱着小眉毛,从袖子里翻出那个绣着朱雀纹的钱袋子,特别不舍地说:   “这个还给殿下,就当是赔给殿下的药钱了。奴婢知道殿下不稀罕这几个臭钱,但想必殿下也是万万不愿再与奴婢纠缠不清的。”   “对了还有这令牌,也请殿下一并拿走吧。”   施见青可算见识到了。   当初她说喜欢自己时嘴有多甜,眼下这张小嘴就有多不留情。   “呵呵。”   他阴恻恻地笑,“原来之前那些乖巧都是装的,你不去当戏子还真是可惜了。”   迟迟假作听不懂,眨巴了一下眼睛。   然后缓慢地移开视线,看往别处,把他当空气。   施见青恼恨不已,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   少女的腮帮子被他掐得变形,眼睛也瞪得溜圆。   更像一只仓鼠;   不,分明就是一只刺猬。   刺手极了!   “三日后,出宫狩猎,你跟着本王。”   “否则,”他嘴角挂着一抹危险的笑,“你姑姑死定了。”   一下被拿住七寸的迟迟:   “你卑鄙!”   迟迟要气死了,啊!!   她当时为什么不多打一拳!!!   ……   这一整天,迟迟都无精打采的。   她担心大牢里的姑姑,有没有衣服穿啊,有没有肉吃啊,上次带给姑姑的食物估计都要吃完了。   还有就是,这种阳光明媚的天气,为什么她要穿着这么难看的太监服,混在一群太监里面——   看这个广陵王跟世家子弟比试射箭啊?   虽然有一说一,这个混蛋射箭的样子挺好看的。   少年鲜衣怒马,眉眼桀骜却带着张扬的自信,胯.下骑着高头大马,弓弦拉动如满月,每一箭、箭箭都能射中那些跑动的猎物,准头极好。   看台上那些世家女的眼珠子就差黏在他身上了。   她也总算能够体会,为什么宫女们都说,就算只是跟这位春风一度,都死而无憾了。   他确实很耀眼,像是悬挂在天上的太阳。   小小感叹了会儿,迟迟就转头去看其他地方。   那个最高的位置是空着的,官家并未到场。   “殿下箭术如此精湛,真是我大庆之福啊。”   少年立于世家子弟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恭维声不绝于耳。   “官家温文,而殿下勇猛,想必先帝爷在天有灵看到,也能欣慰了。”   “是啊是啊!”   施见青接过太监的帕子,对这些话不予回应,模样冷冷的,慢条斯理擦着颈侧细汗,随意扫了一眼,发现那人居然在走神。   他皱眉,挥手屏退左右,抬脚上前。   迟迟正在看鸟儿筑巢,都快深秋了还能看到这种场面,真是新奇。   看来这一趟来得不亏,她在宫里就见不到这样生动有趣的景致。   面前忽然站了个人。   “你在看什么?”   “看小鸟啊。”   察觉到周围气压一低,迟迟意识到什么,连忙垂下脑袋。   “奴才见过殿下。”   眼观鼻鼻观心,他要射箭就专心一点,找她做什么,搞得大家都往这边看。   幸好她身量瘦弱平板,一眼看去跟个普通的小太监也没什么差别,不至于引起怀疑。   施见青抬头看了一眼。   他淡淡道,“鸟有什么好看的。”   “过来。”   高冷地吐出两个字,他抬脚就走。   啊?   “本王让你过来,聋了吗。”   察觉到她并未跟上,他回头不悦地看着她道。   迟迟无语,会不会好好说话,真想把他那张嘴给缝上。   身边的太监却狠狠推了她一把,推得她一个踉跄,“殿下让你过去!还不跟上!”   推完谄媚地看着广陵王。   这些可恶的权贵走狗!   ——   片刻以后,迟迟站在一个清澈的小石潭边,怀疑施见青是不是被自己一拳打坏了脑壳。   他竟然带自己来看……   看鱼?   “这是本王七岁那年放生的。”   施见青蹲在潭水边,伸手探入水中,任由水泽淌过他白皙的掌心。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细叶,投落在他眉眼间,一眼望去竟觉温柔。   迟迟低头,看着那条不住亲昵触碰他掌心的小鱼,还没她一个拳头大呢,鳞片是浅绿色的,时不时浮出水面,阳光一照漂亮极了。   那种漂亮是言语形容不出来的。   “像那个人的眼睛……”   迟迟不自觉有几分伤感。   “谁?”   “我宫外的朋友,他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我有点想他了。”迟迟看着看着就蹲下来,也把手伸进水里,轻轻碰那条滑溜的小鱼。   这小鱼儿倒是有趣,被碰到以后身上的鳞片还会泛起粉色。   “男的?”   身旁少年冷笑。   “真是个骗子。不是说本王才是你唯一的朋友吗?”   迟迟:“……”   她决定闭嘴。   施见青却不依不饶,指尖轻弹那条小鱼,颐指气使道:“旺财,咬她。”   迟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给一条鱼取命旺财?”   “对啊,”少年好似完全没感觉到她的鄙夷,“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那条鱼忽然张开口,露出一排锋利的、白森森的牙齿。   看得迟迟一阵恶寒,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表情惊魂不定。   喂喂喂?这压根跟可爱沾不上边吧?   施见青却低着头,闷闷笑了起来。   他索性坐在了草地上,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开怀。   “你到底想干嘛。”   迟迟没好气地看着他,“殿下,要是你想再玩一次宫女侍卫的游戏,请恕奴婢不能奉陪,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其实,一直以来,他压根一点都不喜欢她。   只是想从她这里获得被喜欢的感觉,来证明他广陵王确实是魅力无限。   她都想得明明白白,还是上了他的当……   她又不是真的傻瓜,不会再上一次当了。   施见青却止住了笑。   他双手撑着草地,仰着脸,淡淡地望着她: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我呢?”   “本王是当今天子的胞弟,先帝亲封七珠亲王,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你不怕本王真的杀了你吗?”   他脸上的伤还在作痛,她当时怎么就下得去手?   她真的不怕死吗?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怕。”   “奴婢当然怕死。”   “可是……”   她喃喃道:“人总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卑贱之人,就连愤怒也是不被允许的吗?如果是那样,那好吧,奴婢知错了。”   “要是殿下还是耿耿于怀,尽可以惩罚奴婢。”   “只是,不要再牵连旁人了。”   她跪了下来,跪在他的面前。   权贵随意掳走女子,甚至动用自己的势力将人投进大牢,而使她们的亲人担惊受怕。他们自己却没有丝毫感觉。   这就是她这个庶民,与他们高高在上的皇族,最大的差别。   从知道他是广陵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会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当成花、当成鹰、当成老虎、当成大树、当成风暴、当成观音菩萨……当成什么都好。   总之再也不能当成她的见青哥哥了。   施见青皱眉:   “你认为本王是在罚你吗?”   不然呢?   迟迟惊讶地抬起头:   “殿下逼奴婢站在烈阳下,见识您一箭一条性命的凶悍,还把奴婢带到这里看这么吓人的鱼,难道不是为了震慑奴婢,让奴婢看清自己与您的差距吗?”   旺财吐出一串泡泡:   “???”   施见青:“……”   他扶了一下额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你还有一件事,没有为本王做。”   啊?难道还想先奸后杀吗?   迟迟警惕地抓紧了衣领。   施见青一下子就怒了。   “本王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   他可是没忘记,她骂过他轻浮、龌龊。   他甚至都想掰着手指头好好帮她数一数,她都说过什么混账话!   迟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害她就好。   但是三个小笼包、三件事……迟迟默然。   许久,她低低地、有些失落地说:“那是我……答应小侍卫的。”   她饥肠辘辘的时候,他给了她三个好好吃的小笼包,让她填饱了肚子。之后他害她落水,又伸手拉她起来。   很坏、也有那么一点儿好。   她记得那天火光中,他温柔含笑的声音。下雨时,他委屈地说没有人选择他的表情,全都一同刻在脑海里。   更记得他高高在上、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眼神。   记得他毫不留情、将她的自尊踩得稀碎的那一脚。   一缕清风忽而掠过,缠绕在二人之间,久久不愿离去。   对上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施见青不知为何喉咙微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没有其他事的话,奴婢就先走了。”   反正,他们早就扯平了。   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再也不要有瓜葛。   迟迟走得特别潇洒特别干脆,反倒是施见青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懂得了,何为失落。   “殿下。”一道柔美的声音倏地响起。   “觅蓝?”施见青转过头,似乎有些意外。   “殿下不是说,会帮助觅蓝吗。”   她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背影,“怎么殿下现在,只顾追着那个小宫女跑呢?”   “殿下不会,动了心吧?”   多可笑,伤害别人以后动了心?   “本王?动心?”   施见青嗤笑,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本王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你出身卑微,想要一跃得到后位几乎不可能,但你若是想与皇兄更近一分,本王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只要弄清楚皇兄曾经经历过什么,加以利用……”   “殿下是说,那年反王之祸?”   “不错,只要是人,都有难以摆脱的梦魇。”   “本王不相信他当真无所不能,没有丝毫弱点。”   “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知情者几乎死绝。但女官心细如发,一定可以查出点什么。”   觅蓝轻轻一笑。   “多谢殿下指点。”   ……   迟迟迷路了。   不得已才折回去找施见青,既然是他把自己带过来的,那总得把自己送回去吧?天地良心,她不是想故意躲起来偷听的。   只是看到他们两个好像还要说一会话的样子,迟迟只好在树后等。   一旁灌木丛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   “谁?”少年锐利的眸光投来。   看清是迟迟,他眉头松动些许,又忽然拧紧。   “闪开!”   他几乎是厉声喝道,然后迈开步子,冲她大步走来。   迟迟也在瞬间看到了在她左边不远处、一头獠牙尖利、浑身长满黑毛的野猪。   这林子里这么多野兽?为什么一早没人告诉她啊?!   几乎是那头野猪冲过来的瞬间,迟迟撒丫子狂奔起来,身形之灵活敏捷,把施见青看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也紧紧跟上她的步子,跑动起来。   “本王的马在前方。”他沉声道,“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要你说!迟迟压根不理睬,腿脚利索地跑出了老远。   远远地有人呼救:“殿下!……殿下救我……”   竟然是觅蓝的声音!   二人同时停下脚步,施见青左右看了一眼,道:   “这里暂时安全,你留在这里,我去救人。”   迟迟还来不及说话,他就走了。   看着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迟迟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她小心卷起袖子,刚才跑得太急,一不留神被树枝划破了皮肤,正往外流着血。   好在她认识路边一些止血的草药,弄碎了敷在上面,总算没有那么疼了。   她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施见青身上。   话本子里说过,这种时候被丢下的话,基本就会被遗忘得彻底。   与其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   都已经深秋了,到了夜间会非常寒冷,所以必须赶紧走出这片林子。   迟迟望着天空,努力用以前娘亲教给她的办法辨认方向。   她记得大军的驻扎点在南边。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走出林子时,天色已经全黑。   然而面前冲天的火光,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发生……什么了?   刀枪剑戟拼杀、马蹄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迟迟连忙蹲下,这里是制高点,她发现了好几个穿着甲胄,分明不是御林军的兵卒。   这些人……不是驻扎在城外的翊卫队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护驾!快护驾!”   “秦家反了!”   秦家?是那个世家大族之一的秦家吗?   看来……这下是彻底回不去了。   一个念头掠过,快得难以捕捉。   不若趁着大乱,跑了——   念头刚起就又熄灭得彻底。   不行,姑姑还在慎刑司……   还是暂时先躲到附近荫蔽处,不然被人逮住一刀杀了,就真是太冤枉了。   这身太监服是玄青之色,偏黑,在夜色中行走,倒是便于隐藏。   但她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背,没走几步,就迎面撞到了搜捕的乱兵。   一人嗓音粗嘎:“皇帝怎会不在主帐?莫非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带着护卫撤离了?今晚要是不能生擒皇帝,秦将军定然不会轻饶我们!”   有人一眼看到了她:“那有个太监?”   “抓过来问问,说不定能问出狗皇帝的下落。”   话音一落,那些兵士挥着刀便冲了上来。   迟迟扭头就跑。但她这身板,怎么可能跑得过身强力壮的兵士。   被人一掌抓住后领,挣脱不能。看到她的样子,为首那个失望道:   “一个普通的太监罢了,杀了!”   说罢高高举起刀来。   刀锋利极,吹毛断发,就在瞬息之间,几乎割到她的咽喉。   她瞳孔骤缩,忽然叮的一声,那雪亮的刀锋被什么弹开,哐当砸落在地。   而那汉子竟是两眼厉睁,口吐鲜血,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无数丝红的液体飞溅到脸上,温热腥黏。   她呆呆地看着,第一次直面死人,不自觉有些腿软。   “什么人?”   剩下的人也慌了,纷纷警戒起来,只是四周黑得浓墨一般,哪里有什么人影。   见了鬼了!   忽有利箭破空而来。   伴随着闷哼,人影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顷刻间全都被杀,皆是一箭穿心。   马蹄声声危急,她抬起眼,看到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有人疾驰而来。   衣袖掀动,声响烈烈,枝叶摇晃不休。一名黑衣少年破开重重夜色,如神明降世,踏过满地鲜血,冲她伸出了手。   “上来。”   玄黑色的护腕,露出一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腕。   双手用力交握,她被他紧紧拉住,然后腾空而起,稳稳落进一个怀抱。   冰冷,又带着神秘的清新的香气。   骑上马,速度快了不止百倍,很快就将那些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她感觉身后有人贴近,一道嗓音洒落耳畔。   “坐稳了。”   分金断玉,动听至极。   她感到手里被塞进了粗粝的缰绳,在这扰乱听觉的疾风中,她依旧能够听见一丝细微的、搭弓的声音。   余光是他修长玉润的手指。有些病色的苍白。   缓缓拉动弓弦,有种自负的、近乎傲慢的气度。下一瞬,三枚锋利的闪动着寒光的箭簇,离弦而去。   三箭齐发!   她眨了眨眼,去看那箭射去的地方,看不到人,却有一片薄薄的血雾腾起。   她便知道,全中。   不由得想,他刚才也是这般连发三箭,才从那些凶狠的兵卒中救下自己的吗?   隐藏在暗夜里的危机全部解决,他这才重新拉住缰绳。   但没放松一会儿,第二波追兵就来了。   紧追不舍,甚至有人放出箭矢。   好几支险而又险地擦过她的肩膀,死亡的恐惧近在咫尺,迟迟心惊肉跳。   身后那人却好似半点没有恐慌,呼吸不乱,只是稳稳地拉住缰绳,控制着马匹的方向。   长长一声嘶鸣,马儿似乎是被箭射中,受了惊地疯跑起来。   本就是第一次骑马,她的五脏六腑都要挤变形了。小脸发白,咬住嘴唇,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一直死死遏制的恐惧、在看到前方那片无底深渊的那一刻,尽数迸发!   悬崖!前面是悬崖啊!   “别怕。”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惊骇,他在耳边轻声安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冷静,听得人不自觉心安,哪怕濒临绝境,也放心将整个人都交给他。   她感到眼睛被一只手捂住,然后身上一热,似乎溅到了什么,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血红。   悄悄从指缝中看去,只见一把锃亮的匕首,插在那匹马的脖颈之间。   冷酷、而又残忍。   马儿惨痛,加之力气也到了极限,速度减缓了大半,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迟迟几乎魂飞天外,忽然感觉身体被人抱住,纵身一跃。紧紧地,整个人被圈抱住,尤其是脑袋被他按着,埋在他的胸口。   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般,如胶似漆地相互依靠。   他们重重坠到地上,从山坡上滚落。   旋转,不住的旋转。   泥土的气息伴随着草木的清香,无孔不入,一如那一夜……   只是现在是完全地、被保护的姿态。   迟迟知道是谁了。   既然……这样救她,那她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连带着今儿把她一个人丢下的事情,都不跟他计较了。   缓了好一会儿,她颤巍巍地睁开眼,对着这张近在咫尺,熟悉的俊脸。   轻轻喊了一声,“殿下?”   面前之人眼皮微动,浓长的眼睫缓缓打开。   露出一双波光粼粼的、灰绿色的眼眸。   迟迟一下子傻在那里。   ……   ……   施见青,怎会有一双如此纯正的、灰绿色的眼眸?   “你、你、你是!!!”   好似没有看到她的震惊,他缓缓坐起身来,脸色淡漠,优雅地拂落身上沾染的草叶。   他发丝散乱,苍白的面颊上溅了点点血渍。   却无损半点容光,反倒如同雪里桃花,冷艳无双。   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陌生,仅仅是那样坐着,就有一股凌驾于世间万物的气度。   “你是……你是……”   迟迟几乎不能思考,这一幕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了鬼?   “你是鬼吗?”   “……”   他眼眸轻眯,看过来。   这使得那张脸更加具有蛊惑性。   他忽地倾身靠了过来,很近,很近,近到让她在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萌生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官家!”   迟迟一把捂住嘴巴,牙齿打颤,不敢置信。   但他的眼神告诉她,这,就是答案无疑!   他是!   施见青的哥哥,施探微??   天呐!   她怎么就一直没有想到广陵王殿下,确实是、是有一个,生得跟他一般无二的孪生兄长……   是当今天子啊!   只是宫里几乎没人敢随意谈论今上的外表,那可是杀头之罪……   所以她不知道,他生了这么一双眼……   少年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迟迟满脸恍惚。   官家的眼睛……竟然是灰绿色的,这让她想起了一个故人,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可有哪里伤着了?”   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迟迟下意识地摇头,不对,现在应该跪下来请安才对?   但是他们两个人都这么狼狈的样子,好像请不请安、都没有什么必要了……   于是,她就那么呆呆地,跟他无声对望。   终于,还是少年率先打破沉静,淡色薄唇微动,“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迟迟脑子一卡。   然后慢慢地竖起大拇指,干巴巴地夸赞道:   “官……官家的箭术,绝。”   好像比广陵王还要厉害一些。所以那些说他文弱的传言,都是假的吧?   少年不知为何又沉默了。   他蓦地再度靠近些。   那种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她感到他呼出的气息尽数喷到面上。   但是没有丝毫暧昧的感觉。   他几乎是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地说:   “你再仔细看看。”   迟迟的眼睛几乎瞪成了斗鸡眼,双手护在胸前,拼命地往后仰。   看吧她就说吧,官家有这种喜欢亲近人的毛病。   这要是不说……她还以为他要亲她。   打住。   观音菩萨在上,观音菩萨慈悲为怀,原谅信女的僭越……   迟迟咽了口唾沫,喃喃:   “奴婢罪该万死。”   不知为何,她感觉他叹了口气。   他轻轻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含着一缕莫名的幽怨、强压的恼怒、还有算了不跟你计较的宽容。   然后缓缓从她面前离开,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了仪容。   举止优雅、从容不迫。   迟迟越琢磨,越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是见过官家,虽不知真容,但御道一次、慈安宫一次、太极宫一次,寥寥三面,没有什么接触,压根不了解官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她的印象里,官家年纪轻轻,却是个特别特别成熟稳重的人。   她确信自己不认识这样的人。   除了那双灰绿色的、像是宝石一般清澈透亮的眼睛……   怎么,她越看,越觉得跟那个谁,一模一样?   再一联想他刚才说的话,哪怕迟钝如她,也想通了其中关键。   于是,迟迟无比僵硬地、缓慢地、转过脖子。   她小心翼翼、不抱任何期望地、低低唤了一声:   “小、小和尚?”   少年正用手托着下巴,握着一根树枝不知在地上画着什么。   侧脸白皙如玉,看上去怪专注的,还有一种无人能近的冰冷。   “嗯。”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   迟迟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   “不、不能吧?”她忍不住悄悄看他,一眼又一眼。少年在地上比划的动作未停,好像压根察觉不到她的目光。   迟迟越看越觉得,这个、这个人,跟小和尚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种沉默寡言的、能少说一个字打死都不多说的样子。   除了小和尚还能有谁???   无数关于过往的记忆纷杂涌上,迟迟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好半天才消化这个信息。   但是她最先想到的,居然是。   自己当初跟娘亲绑架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和尚,竟是当今天子?!   不对那个时候,应该是太子殿下。   天呐,为什么太子殿下会在庙里啊??   还有他贵为太子,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任由她们娘俩给绑架了啊?   更离谱的是,为什么堂堂太子殿下被绑架了,也没有一个官兵来缉拿她们啊??   她都要晕过去了,这都什么展开啊,喜欢的小侍卫是广陵王也就算了。   小时候最要好的玩伴,竟然是当今天子?!   那个被她当成观音菩萨一样崇拜的官家?!   开什么玩笑,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好吧!   “你真的是小和尚?”   顾不得尊卑了,迟迟一下子凑近,死死看着那双眼睛。   施探微抬眼,眼里写满三个大字——你说呢?   “你、你证明!”   迟迟脱口而出。   他挑眉。   迟迟就比划道:“我记得小和尚的胸口这里有一道伤痕。”   他脸色一顿,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迟迟坦然地看着他。   她是不小心看到的,当时年纪小,悄悄跟娘亲说了这事,娘亲却让她三缄其口,不要随便去问小和尚。   因为这道伤疤位置隐秘,可能是人家不愿提及的往事。   施探微默默垂眼,从善如流,把手抬了起来。   于是迟迟的视线,就跟着落到他苍白的指尖,看着他把手放在衣领上面,轻轻挑开,然后抓住了右边的领子,似乎就要往一旁掀开。   随着衣领越开越大,不知为何迟迟有些激动。   手好白,好好看,脖子也白,就连锁骨也……   哇……   等……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心里虽然这么想,她的双眼却瞪得大大的,不愿错过半点细节。   不是想占人家便宜,是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小和尚啊!   这对她很重要,重要极了!   脑袋却被人轻轻一敲,然后毫不留情地推到一边。   少年将脸别到一边,用手掩住衣领,一副神圣不容侵犯的样子,非常冷静理智,却又慢吞吞地开口:   “这里不行。”   哦……   那哪里才行……   不对!   迟迟猛地反应过来,他们都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可以随便看对方的身体呢?   真是的!笨死了!   她敲了敲自己脑袋,特别真诚地道歉:   “是我无礼了,我不该随便让你脱衣服的。下次我会考虑清楚再让你脱的。冒犯你了对不起,你骂我吧。”   “………………”   施探微眉心抽动,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少女身上,忽然意味不明说了一句: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啊。”   迟迟立马接口:   “你变好多啊!”   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转世投胎了呢!   迟迟连忙在脑子里刹车,呸呸呸,就算他听不到,也不可以这么口无遮拦!   他却勾起嘴角,冲她微微一笑。   眸子里的灰绿色潜藏温柔,在这无边的月色中,极致虚幻,又极致生动。   真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啊,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某种珍贵易碎的宝物。   看得她心神荡漾。   他却忽然收起了笑,整个人看上去冷冷的:   “方才,你希望来救你的,是他吗?”   谁?   他不说话。淡色的薄唇抿得紧紧的。   迟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施见青,可是,可是她是真的没想到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啊。   要不是这双眼睛……   她就认错了!   “我们很像?”仿佛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他忽然欺身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片灰绿色如广阔深海,像是要把她溺毙。   迟迟一怔。忽然发现,这是小和尚变化最大的地方。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直直望着别人的眼睛,像是要窥探对方内心的一切。   被他用那双眼睛看着的人,则会不自觉受到引诱。   “像,也不像,”不知为何迟迟有些紧张,“你睁开眼就不像了。”   而且,还有一点。   小和尚不像以前那样温吞如水了,反而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呢,不是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更像是一个充满包容的、逐渐向着中心收拢的蚕茧。   迟迟感觉自己现在就在这个蚕茧的中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死死裹住,再也逃不出去……   在她发怔的时候,少年忽而垂眸,很是斯文有礼地说:   “你不必往后退了。我不往前就是。”   咦??   迟迟这才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后退,几乎要把背贴到地面上了。   如果有人过来看到他们这副姿势,就会误以为是少年将少女压在身下,如同看守自己的猎物般不容人靠近。   见他一副守礼君子的样子,迟迟也有些不好意思。   太久没见了,果然还是生分了好多。不过……能不能先从她身上起来?   “像从前一样待我就好。”   他却不动如山,垂眸打量她,徐徐地说,“这里除了你我,没有旁人。自然也没有君王和宫女。你不必拘谨。”   迟迟还是不太敢。   犹疑半晌,不行,还是有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他却扭过身子,抚着胸口低低咳嗽起来。   肩膀不住颤动着,苍白的脸庞更是蔓延开了一丝红晕,有种破碎的美感。   迟迟蓦地想起。   是啊,官家生着病呢,方才又经过一场恶战。   她完全忘了那些追兵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简直就是被这个少年单方面碾压。   迟迟满是担忧地望着他。   说起来,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于是迟迟鼓起勇气:   “好、好的。遵旨。”   不住在心里暗示,小和尚小和尚,他是小和尚。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说:   “那……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吧。”   他身上沾了那么多血,而且刚才护着自己滚落山坡,定然有磕到碰到的地方……却听见少年异常淡定的声音:   “我没事,反倒是你。受伤了吧?”   手臂被握住的时候迟迟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衣袖被掀起、露出一截手臂的时候她才一个激灵,他动作这么快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4 19:58:03~2022-08-06 04: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年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霜落 20瓶;第51933809章我爱花子君 5瓶;Rare.、虞小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君无戏言   就在迟迟发怔的时候, 他忽然道:   “对不起。”   施探微看着她手臂上的血迹,长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翻滚的情绪。   “我来得太迟了。”   那么那么温柔。   “小和尚。”   实在忍不住,她一下子就哭了, 那些委屈和恐惧都有处宣泄, 要不是谨记着面前人的身份,她都想扑到他怀里、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   他没变的。   还是那个关心她心疼她, 一有危险就冲到最前面保护她的小和尚!   找到熟悉感就有了底气,她带着哭腔,凶巴巴地说,“对啊对啊, 你来得太迟了, 你不知道那些人要杀我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   “我看该你叫迟迟才对嘛!”   当年他也没告诉她名字,只说法号忘忧,她觉得不好听,就成天小和尚小和尚地叫他,后来成了习惯,想改也改不了了。   施探微被她逗笑, 笑起来的样子清清冷冷的。   可当他垂下眼, 看着那些血迹,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满是骇人的冰冷。   若是朝堂上的臣子看到他这副表情, 就会知道又有人要脑袋落地了。   少年薄唇微动,嗓音依旧温柔: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些。”   然后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匕首, 干脆利落地将衣角割断, 修长的手指勾着那块黑布, 三两下蒙住自己的双眼。   迟迟呆呆地看着,这是做什么?   不过他蒙着眼睛的样子,让她想起……   之前施见青也把眼睛蒙住,跟这一幕像极了。   诡异的熟悉感再度浮现心头,难道说……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相认。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手臂上那些醒目的血痕。   许是刚才的惊险逃亡,之前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流得到处都是,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端详着他小心擦拭血迹的样子,迟迟忍不住问道:“你还跟以前一样怕血吗?”   他一顿。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出神,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迟迟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但她实在安静不下来,忍不住问道,“你当初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啊?我还以为你又被绑架了呢,都打算报官了。”   他一边往她伤口涂抹药膏,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宫中急诏,命我回宫。是我的错,应该早点找到你,跟你说,”   “跟你说,”他指腹在她手臂上缓慢地打着圈,力度轻柔,声音很低,却充满了真诚,“请你,再等等我。”   小和尚的不告而别,到底是年幼时的一桩遗憾,时隔多年,终于听到他的亲口回应。   当年那个因为失去了唯一的玩伴、而躲在黑暗中偷偷哭泣的小女孩,终于得到了解救。   她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大大的眼里噙满泪水,明知他看不见也笑了。   “你笨呀,我当然愿意等你的啦。”   握着她的手臂,他手指微紧。淡色薄唇抿起,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她狐疑地凑近时,他嗓音温柔地问:   “真的啊?”   “比真金白银还真!”   施探微唇角牵起,看上去心情好了一点,“那我就信了。”   迟迟也高兴起来,等他一给自己包扎好,就从地上一跃而起,欢呼的样子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雀。   她冲着天空喊道:   “娘亲,我找到他啦!”   这一趟真是来对了,她找到小和尚了!   许是动静太大,从林中立马扑棱棱飞出好多乌鸦,迟迟立刻看向身旁少年,捂住了嘴巴。   天呐,忘了他们正在被追杀!   施探微反手将蒙眼的黑布解下,露出浓烈深刻的五官。   对上她的视线,他弯了弯眼睛,温柔体贴至极:   “有我在,别怕。”   见识到他卓绝箭术的迟迟毫无怀疑。他现在真的很厉害很强大,不再是当初那个瘦削沉默的小和尚了。   有他在的地方,就很安全。   “嗯!”她用力点头,“太好了,娘亲没有骗我,”   她开心极了,想去拉他的手又不太敢。   只好拉了拉他的袖子,羞涩地笑着。   “我再次见到你了。”   少年低头看着她,从少女身上传达出来的情感是那样真挚、那样浓烈,饶是一潭死水如他,也能感觉到内心的波动。   他不自觉地看向她脸上的笑容,觉得这一抹笑容,像是一天正午后的阳光般灿烂耀眼。   砰砰砰。   心脏从天到底一直持续着令人晕眩的震动,在这几乎冲破胸口的震动中,隐隐一丝痛楚传来。   愈演愈烈。   愈演愈烈。   到最后,疼得他需要攥紧指骨,微微弯下腰,用尽全力地忍受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茫然无措地看着地面。   “我发过誓,如果我们再相遇,我一定会万分珍惜!”   迟迟冲着天空用力地挥动小手。   “娘亲谢谢你,实现了迟迟的心愿!”   她高兴得就差原地转几个圈圈了。   然而转头看到少年痛苦的表情,迟迟一下子愣住了。   “你不开心吗?”   施探微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她。   不论历经多少年,迟迟都会记得这一幕——丝缕不绝的夜风中,少年乌黑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那双清冷的、却饱含痛楚的灰绿色眼眸。   血渍风干在他苍白的面容、若桃花点点,风华无双。   “很疼。”   他说。   明明是极为平淡的两个字,却一下子惹哭了迟迟,好像能够切身地感受到他所正经历的痛楚。   小脸皱成一团,眼泪大滴大滴顺着脸庞滑落,仿佛疼的是她自己:   “是你的伤……在疼吗?”   施探微点了点头。   ……不,不是的。   他骗了她,不是伤口疼,是心脏——   看到她的笑脸、听到她说话的声音,那里就会持续不断地传来疼痛。   好像只有靠近那个满身都是花香的少女,靠近她、再靠近一点,那种痛的感觉才会减轻一些。   “你走近一点就好了。”他喃喃。   迟迟怔了一下,“这样有用吗?”   “有。”   于是她走近一步。   然后迟迟就感觉自己被一道影子笼罩住了。   小和尚长得很高了,像是一棵大树,把她身边的所有光线遮挡完全。   他慢慢俯下身,小心翼翼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他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擦过她的皮肤,凉凉的,痒痒的。   少女孱弱的肩支撑着他全部的重量。   少年似乎很是过意不去,轻轻叹气道,“对不住。”   嘴上说着抱歉,身体却纹丝未动。   被这样靠着,迟迟有点不自在,扭头去看旁边婆娑的树影,眨了眨眼。   周遭闷热得过分,有些出汗,耳朵也有点发烫。   从少年身上传来的香气是那样清新、那样抚慰人心。   明明不是拥抱,却更胜拥抱的悸动。   她下意识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要回去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虽然久别重逢,有好多话想说,好多问题想问。   但是、但是……他现在是皇帝了啊,是天下人的君父。   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小和尚了。想到这里,她有些失落,却不知道这份失落从何而来。   “京中局势未明,暂时不宜露面。秦威与我叔父的旧部合谋而反,有备而来,势力不容小觑。”   “很麻烦吗?”   “很麻烦。”   少年长眉皱起,锋利如剑,似乎感到苦恼,唯有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始终冰冷沉静。   她听见他苦笑了一声,“或许……我们得一起逃亡了。”   少年呼出的气息洒落颈侧,暖暖的。   迟迟眼睛一亮,却不敢表现得太高兴。   她摆着一张苦瓜脸,立马表忠心道:   “吾皇放心!在此期间,我会护卫好您,直到您安全回到皇宫的!”   “吾皇?”   他一怔,直起身子,喃喃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   迟迟也没注意到仅仅一个外号就把他惹笑了,她得意地想,小时候的玩伴是当今圣上!这说出去也太有排面了。   “要是有人敢伤害吾皇,我就上去跟他拼命。”   她郑重地说,也不想想自己那小胳膊小腿,够不够人家一刀砍的。   噗。   少年忍俊不禁,眼睛弯弯地瞧着她。迟迟被他看得有些脸红:   “我,我是说真的,你可不要小看我。”   毕竟她可是亲手制服过武艺高强的广陵王的。   施探微没反驳,仅仅是挑了下眉,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蛊惑意味十足。   “好啊。”   迟迟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悄悄把脸蛋凑了过去。   “对了吾皇,要是我把你照顾好了,能不能给点赏赐呀?”   少女的脸颊白里透红,像是熟透的桃子。长长的睫毛扑簌扑簌,满脸都写着狡黠。对着她这副邀功的表情,施探微不动声色。   “想要什么?”   迟迟忸怩了一下,正要张口讨赏,少年却将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好好想想,”   “想好了再告诉我。”那双灰绿的眸子里仿佛潜藏了世上所有春光,迷得迟迟晕头转向的。   她小小地心动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   “不,我已经想好了。吾皇,你能不能把姑姑放出来呀?”   之前在太极宫那一次,他早就认出自己了,应该是气愤自己没认出他,才会拒绝她的要求吧?   少年皱眉,“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迟迟点头。   施探微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君王的承诺代表什么?”   “知道啊,但是我就想要这个。嗯……如果、如果吾皇还想奖励我的话,赏一袋金叶子好吗?”   “好吗好吗,君无戏言。”迟迟期待地看着他。   “不好。”   他冷酷无情道,“赏钱不行。”   哇,当了皇帝还这么抠啊?迟迟一下子恹恹的。   “至于放了你姑姑……”   “可以。”   他吐出两个字就不再说话了。高冷得不行,这一点倒是跟施见青不相上下。   听到可以救出姑姑,迟迟一下子就不蔫了,正想谢恩,却见他把身子一侧,一副我心情不好不要跟我说话的样子。   好好的怎么忽然闹脾气了,搞得迟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禁想到一句话,伴君如伴虎,当皇帝的都有点喜怒无常的毛病……   眼看他继续拿着那根长长的树枝,在沙子上划来划去。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看着看着,隐约认出是个什么东西。   “地形图吗?”   他刚才原来不是在随手乱画,而是在画地形图吗?   “嗯。”   施探微头也不抬,侧脸专注而冷漠。   画完以后,方才对一直在旁边探头探脑的迟迟解释道,“你看,这个符号是军队,三角形的是山丘,这条横线是河流,这个弧形呢……”   迟迟看着他耐心的表情,觉得他好好啊,教给她不会的东西,又不让她觉得自己很笨。   她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提出自己的困惑,他都一一解答,像是个传道授业的夫子。   等她都弄明白了,施探微方才毁去那些痕迹,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   “跟我来。”   他领着迟迟,一同向着密林深处走去。枝叶扶疏,却堪堪到少年的腰间。   吃的什么啊,长得这么高……迟迟不禁腹诽,一只手却忽然伸了过来。   对上那双灰绿色的眼睛,迟迟眨巴眨巴眼,有些不解。   他没有看她,而是淡淡看向别处,语气也淡淡的,“她不是说过吗?”   几乎瞬间就明白他说的是谁。   娘亲。   他平铺直叙,似乎是在复述谁的话语,“在这种地方,要牢牢牵住迟迟的手。”   “不要让迟迟迷路了。”   迟迟吸了下鼻子,用力握住他的手。   “嗯!”   她眼眶有点酸,小和尚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跟她一样,还记得娘亲说过什么的人了吧……   看着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迟迟蓦地想起,太子监国时,曾经发出过一道诏令。   令天下乐籍女子,满足条件者,皆可脱籍从良。   娘亲脱去乐籍后,再不受世人非议,她们也得以在帝京有了庇护之所,免去牢狱之苦。   既然小和尚就是太子殿下,算算那道诏令发出的时间,就是在他回宫以后……   她的心口顿时变得涨涨的,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充斥了全身,有感激、也有慨叹。   年迟迟你啊,还真是这世上顶顶有福气的人。   ……   施探微握着少女那只小手,默默无声地向前走着,每一步都迈得从容沉稳,没有多余的话语,却给人安心的力量。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微末的“谢谢你”。   那么轻那么轻,被夜风一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被他握住的小手,却一瞬紧紧反握住了他的,那么坚定,好像永远都不会再放开。   施探微垂下眼睑,心口再度泛起了密密的疼痛。   ……   他们抵达一处山洞。   施探微抱来柴薪,没几下就点燃。随着火光燃起,山洞被照得明亮,身子也温暖舒适了许多,走了许久的疲惫一扫而空。   迟迟有些困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见状,施探微道:   “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再动身吧。”   “那你呢?”   “我在外面守着。”   迟迟便坐起身来。   “这怎么行呢?你也需要休息,不然上半夜我来守,下半夜你守。这样可以吧?”   施探微眼睫一颤,有些愕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作为男子,又是年长,本该保护弱小。   本就是他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盯着她看了半晌,施探微缓慢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喉结微滚,唇舌间碾过一些言辞,却只吐出四个字:   “如此也好。”   “不过,上半夜还是我来守吧,你且安心睡,养足精神,到了下半夜我再唤醒你。”   迟迟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便答应了。   然而到了下半夜,她是被一声怒吼吵醒的。   “本王不是让你乖乖等着——”   啊!   耳朵要聋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面前的人,迟迟一下子睡意全无。   一把剑,颤巍巍插在地面上——   扶着那把剑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迟迟的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一袭玄黑色的披风,布料贵重,却沾染了泥土草叶,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看上去破破烂烂的。   此时正瞪着一双如狼似的漆黑眼眸,恶狠狠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给撕碎吞吃了。   施见青。   他怎么也来了?   对了……小和尚呢?   蓦地,一道脚步声响起,迟迟下意识看向洞口。   如雪如霜的月光中,缓缓勾勒出一道优雅的身形。   少年带着满身花香果香,刚刚从山涧中返回,袍子和鞋尖都沾湿了水,宛若涉水而来的仙君,干净美好,一尘不染。   看清洞内的情形,他的脚步停住。   与此同时,施见青也回过头,与走进来的人对上了视线。   两个面容一模一样的少年一照面,彼此的神情都冷了下来。   施探微冰冷一瞬,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温和模样。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弟弟,似乎在等他开口。   “皇兄。”   施见青扯起嘴角,懒散唤了一声,随即将视线投向迟迟。   “没想到你们竟然在一处,”   他颇有些意味深长,“过夜。”   迟迟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孤男寡女的,确实有些说不清楚。   不过她毫不心虚,一脸坦然地看着他。   施见青冷笑一声,没好气道:   “倒是本王来得不巧,打扰二位的兴致了。本王找了快一宿的人,原来早就攀上了高枝,现在背靠大山好乘凉,舒服得很呢。”   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迟迟很快抓住重点:   “你找了我一宿?”   “……闭嘴!”施见青被戳中了痛脚,猛地站起身来,凶巴巴瞪了迟迟一眼。   他双臂环抱在胸前,很是不爽地说:   “你这宫女,莫不是打算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好以此攀龙附凤?”   这话说得属实是大逆不道了。   “放肆!”   施探微还没说什么,迟迟就双目圆睁,如同一只炸毛的仓鼠般呵斥道:   “休得污蔑吾皇!”   “……”   “?”   两个少年表情出奇的一致,都愕然地看向她。   说好了保护吾皇,就要说到做到,迟迟鼓着腮帮子,看上去比施探微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   “吾皇品性高洁,如云间月、如高山雪,我们二人清清白白,没你说的那种事发生。”   她嘟囔道,“你不要自己品行不端,就看谁都是男盗女娼。”   施见青一下子炸了,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就差捋起袖子干架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迟迟连忙一骨碌爬起来,钻到施探微身后,然后半点不畏惧,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有九五之尊罩着,以后看他施见青还敢不敢随便欺负她!   九五之尊:“……”   施探微无奈地扶住额头,却还是动动脚步,把小姑娘遮在了身后,顺便伸手拦住徘徊在暴怒边缘的施见青。   “皇兄,你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施探微垂下眼睑,转移话题道: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施见青面色一僵。   他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涨红了脸道:   “臣弟是来找皇兄的。路上有打斗的痕迹和血迹,臣弟沿着它们就找到了这里。”   施探微眼眸流转,盯着这个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弟弟,似笑非笑道:   “是吗?”   施见青立刻单膝跪地,神色诚恳道:   “千真万确。臣弟护驾来迟,还请皇兄恕罪。”   迟迟和施探微:   “……”   片刻后。   看着坐到身边,极其坦然地伸着双手、烤火取暖的施见青,迟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为什么不走?”   真是的,打扰她跟小和尚叙旧。   “本王为何要走?”   他瞥她一眼,那模样傲慢极了,“本王要留下来,监督于你。谁知道你接近皇兄,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目的?”迟迟指着自己,恨不得锤烂这个家伙的狗头,她跟小和尚明明是他乡遇故知,两小无猜的情谊,怎么在他眼里就是别有所图了?   迟迟懒得跟他斗嘴,随口道:   “你就把你的心上人一个人丢下了?”   那么觅蓝女官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他也舍得。   “关你什么事。”施见青恶声恶气地说。   迟迟一噎。   她确实没资格管,但是她可以告状。   “探微哥哥!你弟弟凶我。”   迟迟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眼中泪汪汪的。   果然施探微冲着这边走了过来,似乎是被那声“探微哥哥”给吸引了注意力,他落在迟迟脸上的眸光微凝。   旋即脸色淡漠地看向施见青。   “你长她三岁,莫要欺负她。”   这是事实。   施见青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眯起眼,狐疑道:   “皇兄,你不会真的要罩着这个宫女吧?”   “难道觅蓝说的……你宫外的故人,是她?”   那个小青梅?   不是死了吗。   视线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施见青的脸色愈发古怪起来。   施探微放下怀中的果子,特意把熟透的几个往迟迟那边推了推。   “少管我的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施见青,语气骤然冷厉下来:   “倒是我要问问你。你身为亲王,却肆意妄为,屡次牵连无辜……施见青,看来你是把父皇的训诫忘得一干二净了。”   即便身处山野,少年周身气度不减,仍旧是那个朝堂上发号施令的年轻帝王。   施见青脸色难看,死死抿住薄唇,好一会儿方才不情不愿地单膝下跪:   “……臣弟知错。”   迟迟好奇地看着他们,怎么这哥哥训弟弟,就像老子训儿子似的。   作者有话说:   高能!前方大量修罗场出没 第28章 横刀夺爱   “你虽不在军中, 却也是习武之人,回京以后,自去裴旭处领三十廷杖吧。再罚半年俸禄, 便不追究了。毕竟朕也不想看到参你的折子出现在御案上。”   施探微隐隐叹了口气, 温和地说。   御林军统领裴旭,是官家身边得力武将, 亦是二人的武学师长。   “臣弟领旨。”   真是一个爱护弟弟的兄长啊。   迟迟感叹,目光不住在二人身上流连,心想都是同一张脸,怎么人与人的差距就能这么大呢?   “至于年三小姐……就暂且跟着我们吧, ”   施探微有些歉意地看过来, 宛若一个斯文有礼的贵公子,让人好感倍增。   年三小姐……自打进宫做了宫女以后,在名在册,久违地有人这般唤自己,迟迟不禁有些脸红。   她小声道:“吾皇还是唤我迟迟吧……或者,或者像我娘亲一样唤我。”   施探微一顿,不知想到什么, 缓缓牵起唇角, 有些揶揄的样子。   “小年糕?”   这声出来迟迟感觉耳廓酥酥麻麻的,小时候娘亲这么唤她还不觉得, 被他这么一喊有种莫名的亲昵。   以前小和尚也这么喊过自己, 但不知是不是两个人都长大了的缘故,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磁性, 听得人心中发颤。   “小年糕?”   施见青重复了一遍。   他看了迟迟一眼, 这家伙别的不说, 倒是长得白白嫩嫩的, 这名字还是蛮称她的……   不自觉有些出神,然而看到她对着施探微脸红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刺目,不禁攥紧了手指。   自己好歹与施探微一母同胞,有些东西外人不甚了解,他却是一清二楚。   按理说他这兄长,看似待谁都斯文有礼,实则骨子里的淡漠疏离。   不论是从事洒扫的低微宫女,还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女子,凡是与官家有过接触的,无不称赞其性情温和,风评极好。   但奇怪的是从来没有女子主动靠近,大约是身份使然,又兼天威难测。   即便这个年迟迟与他之前有过旧谊,但在皇兄心中,应该也跟那些女子没有什么区别……   他忽然想起觅蓝。   觅蓝算是第一个敢明目张胆使手段接近皇兄的,大抵是因着母后的缘故,皇兄待她还算有几分不同……   不对。   他猛地想起,年迟迟之前吸引自己,不就是因为她与觅蓝在眉眼之间,生得有几分相似吗?   假如……   恰恰相反呢?不是她肖似觅蓝,而是觅蓝肖似她……   他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当真,是如此吗?   按下这些心思,施见青道:“不知皇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施探微道:“京中有裴旭坐镇,这乱子不会持续太久。此次出宫,朕另有要事在身,你可记得老师有一子,如今云游四海,近来刚刚回到梦随郡?”   “长孙玉衡?”   玉衡公子的盛名即便是在帝京也有耳闻,长孙丞相前年致仕还家,相位一直空置,“莫非丞相之位皇兄属意……”   施探微不语,已然给出了答案。   “那这个家伙呢?”施见青看向年迟迟,掩不住的嫌弃,“带着她不就是个累赘吗?”   “……”   迟迟冲他挥起拳头。   施见青感觉腮帮子有些发疼,脸色不禁铁青起来,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他长舒一口气,忽然轻轻一笑,然后冲着迟迟走了过去。   “也罢,既然是本王将你带出来的,那就由本王来负责你的生死。”   他一把提溜起年迟迟,就像是提溜一个沙袋一般轻松,阴恻恻地说,“放心吧,本王不会让你早早往生的。”   迟迟感觉一阵凉风袭来,不禁缩了缩脖子,眼巴巴地看向施探微。   后者弯弯眼睛,示意她莫要害怕,抬手阻止施见青的恶行:   “既然决定随行,路上自是要乔装一番,我们三人便以表兄妹相称吧。”他皱眉嘱咐道,“你既作为年长,需有一些兄长的样子才是。”   施见青这才把她一丢,拍了拍手,哼了一声,抬起高傲的下巴:   “能跟本王攀亲戚,你这小宫女还是开朝以来头一个,算你有福气!”   迟迟却是一怔,破天荒地没跟他杠上,反倒呆呆地看向施探微。   表哥?表妹?   这不是之前小侍卫跟自己的戏言吗?那股诡异的熟悉感再度涌上了心头……   她思来想去还是想知道答案,不禁悄悄凑到施探微身边。   “吾皇,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你说。”对她的语气比对施见青温柔多了,听得施见青牙根发酸。   也不知是酸自己亲兄长对一个外人都比对自己好,还是酸其他的……   看看看看,这俩人距离近的,就差贴到一起了。   迟迟鼓起勇气,亮晶晶的眼眸直视他,“我们之前是不是还见过一面?就是在宫里的时候,然后你蒙着眼睛……你还……做小笼包……”   越说声音越低。   她没底气了,她自己也觉得很荒谬,他贵为天子,怎么可能有那种闲情逸致。   再说了他图什么呢?逗自己玩,觉得戏弄一个宫女很好玩吗?   她认识的小和尚不是那样的人。   “你觉得呢?”   令她意外的是,施探微不肯定也不否定,反倒微微歪了下头,语气轻缓地反问道。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勾人极了。   迟迟被问得愣住了,这意思不就是……   施见青没好气道:“你不会才意识到吧。”   不过他也有些意外,皇兄就这般一点都不遮掩的吗?这种坦然的态度,换成他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怎么也该有点尴尬才是。   迟迟不敢置信,整个人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所以小侍卫性情大变……是因为他前后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为、为什么。”   她有点结巴,施探微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瞧,好像是要她自己想。   迟迟只好苦思冥想,猛地灵光一闪。   嗟叹湖边,那个亲吻……她那个时候紧张极了,因为第一次做这种大胆的事,现在细细想来,他们的衣服,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反应也……很不一样。   脑海中的画面再一次重演。槐花树下少年紧闭着鸦羽般的眼睫,苍白的皮肤,烧红的耳根与急促的呼吸。   还有那握住自己,想用力把她推开的手……   她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视线扫到他莹润的淡色薄唇,浑身一震,随即默默地、僵硬地移开。   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一个扭过脸,默默低头捂住脸颊,羞愤欲死。   一个则是满脸从容、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但是两人之间那种忽然暧昧起来的氛围……   施见青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直觉告诉他,他们之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压根就不拿他放在眼里!   “皇兄这般行事,也算横刀夺爱了吧?这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施见青冷笑道。   尖锐刻薄不加掩饰,火药味忽然浓重起来。   眼前被少年修长的身影挡住,施见青漆黑的眼眸里写满了冰冷。   迟迟却完全无暇顾及,也没注意到他用了横刀夺爱这个成语,她掰着手指头,努力捋清自己的思绪。   原来她喜欢的小侍卫是两个人。   第一次见到的小侍卫,应该是施见青无疑,那张俊俏脸蛋让自己心脏加速。   后来遇到那个捉弄自己的,应该也是施见青……再之后被她按在树上亲……亲……亲的那个。   竟然是施探微吗……   再之后那个蒙住眼睛的,温柔体贴的,让她觉得好想嫁的,想必就是施探微了。   最后下雨的时候,她抱住的那个委委屈屈的,是施见青……   想到这里,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被这兄弟俩耍得团团转。   而是深刻地反省,既然她跟两个人在一起时,都觉得动心,那意思就是,她两个都喜欢咯?!   这要不得的!   娘亲教过,做人千万不能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会被打的。   难道……自己是那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人吗?   迟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施探微靠着山壁,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微微扬起下巴,火光照得他面色明暗不定:   “横刀夺爱?”   迟迟感觉到了一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流水般温和。少年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恼怒,慢吞吞道,“事关女子清誉,你想好再说。”   施见青冷哼:“皇兄做这样的事,难道当真半点愧疚也没有吗?”   要不是他横插一脚,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施探微似乎困惑,他抬手摸了摸唇角,一看这个动作迟迟浑身立刻一个激灵:   “等下。”   她硬着头皮,一把将施见青拽走了,“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她走得匆忙,完全没有注意身后施探微眸光微暗。   走出洞外老远,确认谈话不会被偷听到,迟迟方才放松下来。   看着眼前面色不善的少年,她叹气道:   “……一切都是个误会。”   导火索,是那个吻。   就是那个吻,引起了施探微的注意,或许出于好奇、出于愤怒,出于其他的不得而知的心思……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施见青后面会翻脸不认人。   但是他为什么不将实情都告诉自己呢?   只要他说自己有一个孪生兄长,一切困惑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而且她真的没想到这么巧,会在那个时候遇到施探微。   还刚巧把人给按在树上、非礼了……   官家的身边没有随从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脚趾蜷缩,太尴尬了!   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不然她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两个人……   “误会?”   施见青冷笑道,“方才还见你二人眉目传情,其实早就背着本王勾搭上了,现在跟本王说什么误会!我看你本就是那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辈!皇兄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勾勾手指头,你就跟他走了!”   迟迟也被气到了,“你不许胡说!”   “那你为何对他如此热情?”   热情?她哪里热情了?他看不出,她那都是满满的感激之情好吗!   “官家是娘亲和我的恩人!”迟迟气鼓鼓地说,“认错了人,是我的不对,我承认。可是一开始,你就对我有所隐瞒,你骗我……你一开始就在骗我不是吗?”   施见青一僵,别开目光:“我那只是……不想暴露身份,谁知你自己先入为主,把我认成了侍卫。”   “……”   “……”   相顾无言。   一声冷笑,施见青眯起眼,振振有词道:“再说了,皇兄也骗了你!你为何不怨他?说到底,你这家伙就是水性杨花,所以移情别恋,琵琶别抱!”   他说着把迟迟一推,恼恨中还夹杂着一丝委屈,脸上却依旧一副咄咄逼人的神色:   “所以本王惩罚你,有错吗?本王还觉得惩罚轻了!但凡换个人,不拖下去打上几十大板,都难消本王心头之恨!”   他说着说着捏紧指骨,脸色阴狠起来。   迟迟:“……”   她真的没想到施探微会做那样的事,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会掺和这种事情的人。   “你少乱说了,此事……此事本就你我有违宫规在先。官家心怀天下,哪会耽于儿女私情?一切都是,都是……”   想到那个亲吻,她的脸又诡异地红起来。   施见青盯着她的眼睛,狐疑问,“你脸红什么?”   “没什么。总之既然误会解除,把话都说开就好啦!还是那句老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迟迟可不想再招惹一次了,这些天潢贵胄太可怕了,她怕被吃得渣都不剩。   “那你打我那一拳呢?”   施见青抱起双臂,颇为不满,“就这么算了?”   “谁让你害我姑姑的,那都是你罪有应得!”   迟迟脱口而出。   施见青就像没听到,捏起她下巴,“你得给本王当丫鬟。”   还想做他表妹?做梦去吧!   “我凭什么……”迟迟咬牙,“这就是你要我做的第三件事?”   “不算。”   施见青哪有那么轻易放过她,他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四周,忽然把手按在腰带上,只听咔哒一声。   迟迟:“……”   “你干嘛?”   “本王赶路赶了一晚上。现在,要沐浴。”   “???”   眼前骤然一黑,他将那玄黑色披风脱了下来,盖在迟迟脸上。   连带着佩剑、腰牌、腰带、乱七八糟的,全都扔在了地上。   迟迟伸手把披风扯下来,眼前猝不及防闯进少年半.裸的身体。   他肤色白皙不似施探微的苍白,而是很健康莹润的色泽,漂亮的肌肉线条舒展着,看得人血脉贲张。   啊!   迟迟感觉自己要瞎了,连忙转过身去,“不要脸!”   不自觉想起施探微把手放在衣领上,往两边掀开的模样……当时她盯着看,感觉似乎身材也很好的样子,但他又马上掩起来不给看,惹得人浮想联翩,心里痒痒的。   对比起来,施见青就显得有些狂野了,竟然当着女孩子的面洗澡!   迟迟都想扔掉手上的衣服走得远远的,谁知身后冷冷的声音传来。   “你敢离开本王的视线范围半步,本王就去向皇兄请旨,让你入广陵王府,一辈子做本王的丫鬟。”   潺潺水声响起,似乎是他靠近了岸边。   迟迟不敢回头,就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   “吾皇才不会把我赐给你当丫鬟呢。”   迟迟嘟囔一声。   什么堂堂亲王?本质就是个流氓!   “喂。”   一道清冽的嗓音忽然响起。   池子里的少年微闭双眼,明明是深秋的季节,他却好似感觉不到半点寒意。   浓墨般的发丝丝缕缕散落在水面上,有几缕沾在面部,增添了几分妖冶,宛如诱人的海妖。   “离他远一点。”   他?谁?   迟迟不理睬,蹲在地上画着圈圈,诅咒他淹死在水池子里面。   “说真的,他很危险。”   施见青垂下眼睑,眸色漆黑无光,“你别看我兄长总是一副温和模样,其实他是个极为冷漠的人。”   “你们相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可知他在与你相识之前,都经历过什么?又知他在宫里经历了什么。他的那些手段若是你知道了……”   “就不会想再靠近他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早就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是。”   迟迟毫不犹豫,近乎是有些执拗地说。   如果他不是,就不会发出那道谕旨,也不会在那些乱臣贼子手中救下自己。   施见青嗤笑一声。   他微微扬起面容,喃喃道:“真是天真。你们啊……都是一样天真。”   “哼,你莫要再说吾皇的坏话了,我不会信的。”   迟迟托着下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小小少女脸颊白皙,在月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唇若点朱、眼若繁星。   “你知道吗,我刚见到小和尚的时候,他……”   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   初见时,他睁开双眼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那片干净空灵的灰绿之色,让她感觉像是沉进了一片荒芜的海。   无边无际,冷意顷刻灭顶,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她托着腮,“一开始,我觉得他无趣极了。”   “他不爱说话。总是握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念什么,都是我听不懂的话,明明只有几岁的年纪……却像一个大人。”   “起初,我不大喜欢跟他玩,但是谁让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我就总是带着他走街串巷。你知道的嘛,小孩子天生爱炫耀。”   施见青默默听着,罕见地没有打断。   “有一天,我娘亲与戏班子的人起了争执,有个坏蛋趁我娘不注意,将我从台阶上推了下去。那时我才五岁,还没有这灌木丛高呢。”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有人接住了我。”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那柔软的僧袍拂落下来的触感,还有四散在地的、玉白的佛珠。   它们一颗一颗,在地上滚动着,有几颗碰到了她的手指,触感温润。   “皇兄?”   “嗯。”迟迟想到那画面还心有余悸,“他额头上都是血,我看着都觉得好疼啊,忍不住哭了。”   “他却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说,你别哭啊,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他的眼睛都被血糊得睁不开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小和尚他,真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善良的人了。”   “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相信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他都是那个会奋不顾身、保护弱小的人。”   事实证明,她没错,这么多年再度重逢,他依旧保护了她。   所以,她也要保护他啊!   假如有人要污蔑他,她也一定会帮他说话的。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这浓墨一般的夜色中,一道颀长的影子立在树后。   那道身形属于一个少年,灰绿眸光淡漠如水,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好像他们讨论的人不是自己。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迟迟笃定地说,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温柔?”   施见青嗤笑一声。都能想象到施探微听到这两个字时的表情,一定充满了厌恶。   不欲跟她废话,他从池子里起身。   “走吧。”   湿哒哒的水声传来,少年早就穿好衣物,从她手上拿过披风。乌黑的发梢打着卷儿,还不住地往下滴着水。   他走到迟迟前面,忽然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来。   “你对皇兄,当真只有感恩?并无男女之情?”   迟迟沉默了,她小时候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小和尚,但年少时的承诺怎能作数?   所以重逢时她刻意用“吾皇”这个称谓,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条分明的线……   是提醒自己,他不再是那个小和尚了。   “官家在我心中,如同观音菩萨一般。”   不可染指。   如天上月、高山雪。太过遥远太过庄重了,所以不会,也不能心存幻想。   面前的人一阵沉默。   “喏,你的观音菩萨在前面呢。”   施见青忽然笑道。   果然,前方的树影之下,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不知都听见了多少。   “吾皇!”   迟迟瞪大眼睛。   施见青笑容愉悦,他将手搭在迟迟的肩膀上,故意靠近了一些。仿佛是在耳鬓厮磨一般,表情暧昧不已。   从他身上传来凉意和湿意,迟迟却盯着那个少年的面色,莫名地有点紧张。   施探微垂下眼睫,灰绿色的眸底透出一丝彻骨的冷漠。   但那只是一瞬,他抬起眼时,一如既往的温润从容,对着他们莞尔一笑。   作者有话说:   傻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温柔只是因为想要留住你 第29章 你喜欢她   “我见你们许久未归, 便出来寻找了。”   仿佛对他们的亲密视而不见,施探微眼波流转,语气温和。   迟迟眼巴巴地看着他, 吾皇还是那个吾皇, 不过怎么感觉变得冷淡了一点。   一定是因为施见青说他坏话,毕竟谁听见了这种不公正的评价, 都会心生不快的吧。   娘亲曾对她说,不须一向随人语,须信人心有是非。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的眼光,而不会轻信旁人的评价。   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 施探微什么也没说。   他的眸光落在施见青搭在她肩膀的手上, 微微一顿,而后淡淡移开,转过了身去。   少年身形挺拔,沐浴在月光中好似离尘谪仙。   “快走吧。外面天寒地冻,当心着凉了。”   体贴关切,实在是没有半点架子。   迟迟连忙拂开施见青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屁颠屁颠地追上了他的脚步。   她跟在施探微身后, 有心想要说点什么, 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开口。   换成是她,亲耳听到自己的亲人竟对自己怀有这样大的偏见, 想必心里很不好受吧。   听闻太后娘娘平日里也更加偏爱广陵王。才把他养成了一副无法无天的脾性。   可是小和尚如今, 已经是皇帝了啊,不该有很多人关心他、维护他吗……可是她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   这世上,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他吗?   想到这里, 迟迟颇觉得心酸, 就连她都有娘亲疼呢,就算娘亲不在了,后来她还遇到了姑姑,有姑姑护着呢。   迟迟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于是她哒哒哒跑到施探微面前,从袖口里拿出什么,直挺挺地送到他的面前。   “吾皇,送给你!”   她拿出来的,是她刚刚在一旁草丛里发现的小花,她觉得很漂亮就摘下来了,现在送给他,想让面前少年的心情好一点。   她惴惴不安地举着那朵小花,亮晶晶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少年,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施探微顿住脚步,垂眸看着她。   一缕清风掠过,恍然之间似乎回到了从前。   那个小小的孩子,胖乎乎的小手举着一朵雪白荞麦花,把它举到那个瘦瘦高高的小和尚面前。   “娘亲说,这是送给恋人的花哦。”   话音犹在耳畔,施探微一眨眼,孩子圆圆的小脸,就变成了面前巧笑嫣然的少女。   不光是他,迟迟也想到了从前的场景,只是,那个小和尚早已抽条长高,长成了现在这高大的、需要她仰望的模样。   他垂着眼,淡淡地看着她手里的花,一动也不动。   迟迟有些紧张,是啊,他们都长大了……他估计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很幼稚吧?想到这里她有些沮丧。   却见他忽然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那片舒展的花瓣。   迟迟蓦地想起那天,他从她发上拈下一片花瓣的样子,雪白修长的指尖夹着红润的花瓣,美到令人失语。   “是贡品吗?”   少年清润的声音擦过耳畔。   贡、贡品?   “官家在我心中,就像观音菩萨一般。”   对上他唇角戏谑的笑容,迟迟莫名有种被击中的感觉,脸颊不争气地红了。   “嗯……”她声若蚊呐,原来她说他是菩萨的话,真的被他听见了啊……好丢脸。   “那我收下了。”他把那朵小花合在了掌心,一如当初他收下那枚香囊般。   握住柳絮般轻微,又如捧起珍宝般郑重。   小姑娘脸蛋红红的,眼里也水汪汪的,看了他一眼,就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观音菩萨·施探微忍俊不禁,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掌已经放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就在伸手碰到她的瞬间,心脏像是被小针刺了一下,但他依旧不懂这种感觉是为何。   手心的触感柔软,令人贪恋,他说:   “你也很可爱。”   他全都听到了,她夸他可爱善良又温柔……原来他一字不落都听见了,对于称赞别人一贯十分拿手、也从来没有为此感到害羞过的迟迟,罕见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把手放下了,她却忍不住摸了摸被揉过的脑袋,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小孩子……   没长大的小孩子。   在他眼里,她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一直都没有长大。   她怔怔地抬起眼,那少年手里握着那朵小花,已然转身离去,衣袖翩然如仙。   “行了别发呆了,你的菩萨早就走了。”   头上猛地挨了一个暴栗,就在刚才被施探微揉过的地方,回头一看,施见青脸色臭臭的,语气颇为不爽:   “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迟迟捂着脑袋瞪他一眼,这个破坏氛围的家伙!   ……   山洞之中。   火光将映在墙壁上的人影拉长变幻,夜风吹过,那些影子猛地一阵轻晃,如同鬼魅。   小小少女睡得正香,脸颊白里透红像是熟透的浆果,她睫毛长长,盖在眼下,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挂着天真的笑意。   稚气、又美好。   她的身上,盖着一件玄黑色的披风。   那披风颇为华贵,虽然有所破损,但上面的朱雀纹依旧焕发出熠熠的流光。   在她左右不远处,两个少年双目微阖,都服玄黑之色。   他们生得一般无二,如同照镜子般有种诡异之感。   其中一名肤色略显苍白的少年,蝶翼似的睫毛翕动,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潋滟的灰绿色眼眸。   洞外传来异声,他起身走到洞口,扑簌簌的,一只灰鸦飞到了他的掌心。   他垂下眉眼,从它血红色的脚上取下信纸,徐徐展开。   越看,他的眸色越发冰冷。   阅罢。   他走到火堆边,手一扬,纸张便缓缓飘落在那火光之中,刹那间被火焰吞噬。   那烈烈燃烧的火光在他眼底镀上一层光圈,如同青色的火焰。   一道嗓音倏地响起。   “帝京有消息了?”   施探微循声看去,原本抱着双臂、正靠着山壁合眸安睡的弟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一双眼瞳漆黑无光,正静静盯着自己。   施探微莞尔一笑,薄唇微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见青想听哪个?”   这故作亲密的语气,听得施见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得强忍着不适:   “皇兄何必卖关子。”   施探微徐徐道:   “好消息是昨夜一役,反贼节节败退,退守至苍鹭山。坏消息是,又一方势力,加入了此次内乱。”   他眉心微皱,隐隐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要有大麻烦了。”   说着有麻烦,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而后,他白皙的指尖轻托起下巴,盯着施见青,若有所思地说,“你我,怕是要并肩作战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笑意,眼中却平静淡漠。   施见青没好气道:“这种兄友弟恭的戏码就别演了。你我双生,旁人或许会被蒙蔽,但臣弟不会。”   施探微弯了弯眼,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看来见青对为兄误解甚深。”   他一脸的无奈,像一个面对晚辈叛逆,而束手无策的长辈。   施见青轻轻挑眉,他偏了偏头,几缕乌发垂落额前,“皇兄如此惺惺作态,想必是怕露出真面目,把她吓跑了吧?”   施探微眸光微移,也随之落在那个睡得正酣的少女面上。   他微微一笑,抿唇不语。   手指颇为烦躁地在手臂上轻点,施见青语气冷冽,“皇兄本是性情残酷之人,若非父皇生前,留下一道不得手足相残的遗旨,或许皇兄,早就除去臣弟了吧?”   施探微眸光沉静,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少年,其实,偶尔他也会有这种想法。   这世间,怎可有生得与帝王一模一样的亲王?   但凡出了差错,哪怕一丝半点,都是倾覆国本的大事。   他缓缓摩挲着指节,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摇头否认道:   “见青多虑了。母后对你寄予厚望,定然舍不得你出现什么闪失。我也不想看到母后伤心……虽说出宫狩猎易出意外……但为兄暂时没有那样的想法。”   “……”   所以是起过杀心的吧。   施见青脸色一暗。   施探微好似没有看见,依然勾着唇角,“见青,你真的错怪哥哥了。你想要什么朕不是都给你吗?”   他嗓音很轻,却给人极度危险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施见青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与他同龄的兄长,而是那个疯魔的叔叔。   那个动辄屠城、双手沾满鲜血的反王,施寒玉。   真可笑啊。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欺骗了多少人,妙姑当年说施探微有那个人的影子,当真半点不假。   施见青正想的出神,忽见他身形微动,抬步走向了那个少女。   施见青立刻警觉,按剑起身:“你要做什么?”   “……她原来长大了,是这副模样。”   施探微呢喃着,缓缓弯下腰去,注视着少女的面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般仔细地观察过。   他灰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柔情,却看得施见青浑身僵硬,只怕他下一刻就会伸出手,毫不犹豫捏断这个少女纤细的脖颈。   然而,没有。   他竟然就那般蹲在旁边,支着额头,漫不经心端详起了少女的容颜。   “你实在是……”   施见青垂在身侧的指骨捏得咯吱咯吱作响,“皇兄。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   “卑鄙?”施探微看了过来,他眼中笑吟吟的,可那笑意却半分不达眼底。   “见青这般说,做哥哥的就要伤心了。”   他指尖轻点下巴,漠然地说,“你若心有不甘,尽可以来抢。”   轻蔑的神情,势在必得的语气,还有天生上位者的,浓浓的掌控欲,都看得施见青很不爽、非常的不爽。   “你喜欢她?”   终于,他平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下意识有些紧张,不知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施探微缓缓起身,关于这个问题,他竟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施见青所说那些关于自己的言论,都没有错。   他自幼很难感受到旁人的情感,只能通过模仿他人的言行,来使自己像一个正常人。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背地里有人议论,他与反王一般,是个天生的怪物。   他对这些言辞并不上心,也对周围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直到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温文尔雅的叔父,竟然真的有种找到同类的感觉。   后来,叔父反了。   那场祸乱让他失去很多东西。再然后……   施探微合上双目,连带着把那段记忆尘封。   回到宫中以后,他总是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苍白。压抑。   梦里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的荞麦花,上面漂浮着雾气。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袭嫁衣,那嫁衣红得像血。   她站在一座坟墓前。   那墓碑孤零零的,没有刻字,空白得像是一张宣纸。   “我不知道。”   施探微睁开双眸,坦然地说,紧接着,他又说道:   “但是我不想放她离去。”   施见青也沉默了,他从来没在这个哥哥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   他不明白,他怎么就对一个宫女有这样深的执念?   “如果母后知晓,她就是你宫外认识的人,必定不会放过她。”   施见青缓缓地说,“皇兄,你想再害死她一次吗?”   他的母后是何样人。   她绝不会允许施探微有任何弱点。   坐在那个位置上,本就不该有软肋,更何况年迟迟,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女。   便是平日里风流混账如他,对那些低微的女子,都不会过于执着。   诚然他对她们每一个都是真心喜欢过,也从不吝啬,多半都好聚好散。   除了……年迟迟。   只有年迟迟,他闹得很难看。而且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对她动了几分心思。   可那又怎样呢?   就连他也心知肚明,以后的广陵王妃,必定要从世族显贵中选出,不是世家嫡女、便是从大燕和亲而来的公主。   他都明白的道理,皇兄岂能不明白?   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可能与一个宫女结缘。更遑论掏出一颗真心。   然后他就听见了施探微冰冷的声音。   “朕不会让那种事……”   “再一次上演。”   ……   苍鹭山,秦家军营帐。   秦威年过六十,脾性却暴戾无比,他满面怒容,抬脚踹翻了前来禀报的士兵。   “废物!连一个十七岁的黄口小儿都逮不住,要你们这群饭桶有何用?”   他粗糙的大掌死死掐住那小兵的脖子,虎目中满是怒火,粗嘎的声音里充满煞气。   士兵的脸因恐惧而变得扭曲:“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话未说完,就白眼一翻,口吐鲜血而死,竟是被秦威生生拧断了颈骨。   有人轻笑:“将军何必动这么大怒呢。”   一道黑色身影缓缓从后方走出,脸上戴着一张鬼面,整个人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秦威看都不看一眼,一拳砸在桌上,怒不可遏道:   “秦某一生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就连先帝都对秦某礼遇有加!可那竖子好歹毒的心肠,竟使我秦家断子绝孙、使我秦某无颜下到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就算老夫不能披上那身龙袍,也要搅得这帝都天翻地覆,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可我怎么听闻,那皇帝不在帝京,踪迹已失?如今群龙无首,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怎会迟迟攻不下来呢,”   鬼面人嗓音阴寒,“莫非是秦将军手下不中用……”   秦威当即怒道:“你不要忘了十一年前,你家主子是怎么应承老夫的?一旦登基称帝,便与老夫平分这天下!可,施寒玉那个无能的短命鬼,若不是他最后疯癫不成样子,竟然玩火自焚一死了之,今日的大庆,焉有那施探微的一席之地?!”   蒙面人声音沉冷:   “将军慎言。”   秦威灌下一口冷茶,哼了一声,方才阴狠说道:   “待老夫生擒皇帝,必要将他扒皮抽筋,一雪前耻……”   他可不会忘记,当初那皇帝还是个稚子时,逼他亲手杀死爱宠,令他在同僚之间颜面尽失!   再加上后来的血海深仇,他们秦家,注定要与大庆皇室拼个你死我活!   这时,忽有人上报:“将军,无色阁阁主桑若求见。”   “请进来。”   秦威缓和了一下面色,捋着胡须说道。   只见帐外缓缓踏入一名年轻公子。他气质儒雅,面容俊秀,手中摇着一把羽毛扇,一副飘然物外的模样。   光从外表断断看不出,他就是那金银堆积成山、富可敌国的无色阁阁主。   前几日,这位桑阁主便来到秦威军中,带来了丰厚的粮草,解了秦威的燃眉之急。   却一直不提来意。   直到今日,才主动求见。   秦威亲自起身相迎:“桑公子大驾光临,难道是对如今局势有何高见?”   桑若推辞道:“在下不懂兵家之事,此次求见将军,乃是有要事相托。”   “我要你们,找一个人,”   说着他身后童子上前,面色恭敬,手中捧着一方名贵的卷轴。   桑若拿过画卷,手下一抖,只听唰的一声,画卷在众人眼前展开。   顿时,满室生光。   只见那画上,竟是一名绝色女子,一袭樱红色的长裙,面若芙蓉柳如眉。   冰肌玉骨,嫣然巧笑,美得像是仙境中的人物,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众人纷纷怔在那里,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那桑若轻敲羽毛扇,轻笑道,“桑某拙笔,尚能入眼否?唔,算算此女年纪,应当有十四、不、十五了?此女对桑某来说极为重要,还请将军多多费心了。”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顷刻便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寻觅美色,秦威颇有几分不虞。   但无色阁富可敌国,不仅在大庆,在相邻的大燕也有势力盘踞,决不可小觑。   况且此次行军艰苦,还需无色阁提供粮饷,是以,秦威忍气吞声道:   “这茫茫人海,单凭一幅画怕是难寻。不知此人可还有其他的特征?”   桑若沉吟一二,不太确定地说道:   “她的锁骨上……想必也有一朵形似桃花的印记。”   说罢,他作了个揖,摇着羽扇就要离去,只是在跨出营帐的时候,方才想起什么般回头一笑。   “忘记与将军说一声了,在下前几日已探得皇帝行踪……将军不必担心,在下已然放出几名顶级高手前去围剿,若能生擒皇帝,不知将军要如何谢在下?”   秦威一喜:“当真?若能生擒那竖子,秦某愿奉先生为座上宾!将来若能荣登大宝,先生便是我大庆丞相!”   “座上宾就不必了。”   桑若手指微抬,目光渺远,“此次我游历大庆,目的唯有寻人而已,其他的不想参与。你们想怎么乱,该怎么乱,都与在下无关。”   无色阁向来见钱眼开,只要拿得出银子,烧杀抢掠无不可为。   但他堂堂阁主亲自露面要寻的人,恐怕不简单。   秦威与鬼面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   ……   迟迟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披风,怪暖和的,一时间她有些茫然,抬眼寻找了一下。   只见一旁黑衣少年闭目睡得正香,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   “醒了?”   有人缓缓走进,对上少年那双灰绿色的眼眸,迟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嗯!”   旋即掀开披风,走向那个还在熟睡的少年,戳了戳他的脸颊。   “喂,走了。”   “滚开,别碰本王……”   施见青迷迷蒙蒙睁开眼,对上迟迟的小脸,他面无表情伸出手,将她从眼前推开。   “谢谢你的披风!”   迟迟毫不介意,把手上的披风递了过去,真诚地说。   对上她的眼睛,施见青的耳根可疑地红了一下,别开视线,扬起白皙的下巴:   “那是本王怕你冻死,以后就没人给本王端茶送水了!”   “……”   看着那张冷酷的俊脸,迟迟牙根痒痒,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恶啊。   算了,看在披风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施探微倒是从容,将他们的打闹尽收眼底,连表情都没有动一下。   “该启程了。”   迟迟连忙跟上他的脚步,把施见青甩在了身后。   施见青深深吐出一口气,冷哼一声,也跟了上去。   还没走多远,他们便发现了不对。 第30章 告白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浓云遮天蔽日,像是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落下。将这片林子的氛围,烘托得更加幽暗诡谲。   “嘘, 别出声。”   施见青仔细侧耳倾听, 俊脸紧绷,道:“有人, 听脚步声,怕是来得不少。这般善于隐匿气息,看来是不世出的高手。”   “臣弟去引开他们。”   施见青回身,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至于你……”   他抿唇, 想到若非自己, 她本不必卷入这场危险,眸光一滞,他的心头第一次尝到愧疚滋味。但他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对她身边少年道:   “皇兄,务必护她周全。”   说罢他转过身去,玄黑色披风随风而动,上面绣着的朱雀纹隐现流光。迟迟忽然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不过……   她和施探微走了一段路, 他却忽然顿住了脚步。狭长眼眸微眯, 里面寒意激荡。   与此同时,敏锐感觉到一丝杀气的迟迟站到了他面前, 像是一只炸毛的仓鼠。   她压低声音说道, “吾皇放心,我会誓死护卫您的安危。”   她心想, 小和尚虽然箭术卓绝, 但弓箭都是远程兵器, 她看书上说, 越是顶尖的弓箭手越不擅长近战。况且他还生着病,药都是她喂的呢。他屡次救自己于危难,她也一定要报答他,守护好他的安全。   施探微面色苍白,一副随时都会迎风咯血的虚弱模样。   闻言,他一声轻笑,大掌握住少女纤弱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面朝自己。   “来,听我说。”   他眼中噙满温暖的笑意,声线低沉从容,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可靠。   “小年糕,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   他用一种类似诱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你寻个地方藏好,然后数数。数到五十的时候,”   “我来找你,好不好?”   迟迟想拒绝,朋友有难,她岂能临阵脱逃?   但对上他那双盛满灰绿色的眼瞳,不自觉受到了蛊惑,稀里糊涂地点了下头。   “乖。”   他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把她轻轻一推,迟迟连忙跑起来,忍不住回头一看。   施探微外罩黑色长袍,长袍在腰际掐起,勾勒出遒劲有力的腰线。又在下半身散开,如同黑色的花瓣,袍子随风掀起时,露出里侧绣着的繁复暗纹,在日光下流淌着银色的光泽。   如此优雅动人的气质,倒让少年那本就出众的外貌显得不值一提了。   迟迟乖乖地蹲在一个树洞里面。   她最擅长找地方隐藏自己了,以前四处漂泊时,只要娘亲一个眼神她就会乖乖把自己藏好。   每次跟小和尚玩躲猫猫,都不会被他找到,还要她出来找他呢。   她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比划,嘴里数数,一,二,三……   等她数到三十九的时候,树洞外,赫然出现一张好看的脸。   少年拿开挡住视线的树叶,微微俯身,弯着双眸,彬彬有礼地,对躲在里面的小小少女说:   “久等了。”   “不久不久,”迟迟高兴地站起来,“我才数到三十九呢!”   他伸出手,迟迟便任由他将自己拉出,只是在站定的瞬间,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却不太明显。   忽然注意到,施探微别在腰间的,是一把很不起眼的剑。   剑鞘通体墨黑,像是一块烧焦的炭。剑柄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不像施见青的剑上,雕刻了非常繁复华丽的花纹。   血腥味似乎都是从这把剑上散发出来的。   不过很快迟迟就不在意了,少年身上依旧是香香的很好闻。   “咦?”迟迟忽然发现了什么,她伸出袖子,给他轻轻揩去。少年眼尾上不知从哪溅到一滴殷红,被她抹开,像是染了一片胭脂般秀丽。   而他低垂眼睑,任由她动作,   “当心。”   身体忽然被他一带,一枚银镖险险擦过耳畔,她一望,发现竟然还有一个潜伏在暗处的杀手,面色狰狞:   “去死吧!”   他冲了过来,与此同时数枚毒镖疾射而来,迟迟甚至没有看清少年拔剑的动作,只见一抹寒光闪过,准确无误地刺向了那个杀手。   那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喉咙便被利剑穿透,软软地倒了下去。   迟迟呆呆地看着,黑暗却骤然降临,是他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于是从他身上细枝末节嗅到的冷酷残忍,在这温和的语气声中悉数褪去。   她感到身下一空,脚尖刚刚触碰到实地便是一阵摇摇欲坠,“噗通”一声,四周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冰冷的水漫过全身,他们相拥着坠入了水中。   谁也没想到那片茂盛的丛林之后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碧绿的水波在眼前荡漾开来,荇叶交横。丝丝缕缕的乌发在交缠,难舍难分。她看见他的衣袖漂浮展开,银色的暗纹像是掺进了月光。   她闭了闭眼,黑暗窒息无处不在。只有这具拥抱着自己的身躯是全部的支撑。   感觉到他的手臂有力地环抱着自己的腰肢,这也许是他们这辈子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吧。   在水下待了没一会儿迟迟就觉得胸口憋闷,她本就不会水,上次被施见青弄进水里便是恐惧到手足无措。   施探微抱着她往水面上游去,却发现她原本缠着自己的手臂松了松,整个身体不住地往下坠,不禁微惊。   他犹疑一瞬,便将她拉到面前,毫不迟疑地捧起她的脸,渡去唇齿间的一缕气息。   就在唇瓣相贴的瞬间,迟迟猛地睁眼!   发丝飘然掠过眼前,露出一双灰绿色的瞳孔。少年的面色幽暗不定,泛着苍白的光,像一块纯洁无暇的玉。   此时此刻,不像是在幽暗的水底而更像是漂浮在星空。迟迟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感受着唇上的柔软。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僵硬,他眼眸微眯,将她的脑袋勾得更近一些,紧密到再不可分,以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渡去气息。   迟迟下意识地张口,抢夺渡过来的空气,却好似回吻。   施探微眸中掠过一丝诧异,逐渐那诧异化作暗色,仿佛跃动着一缕青色的火焰。他抱住这具柔软的身体。   到了岸上,迟迟咳着咳着才觉好受了些,她背对着他,不敢去看施探微,看到他就想到水下的那个亲吻。   倒是他,主动走了过来,还是一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忽然划破指尖,递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上面冒出的血珠,迟迟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划伤自己啊?”   他却不语,指尖轻点她唇,喂了血进去。   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间漫开,迟迟刚想吐出来,却蓦地感到有股暖意在体内腾升,明明是深秋,却感觉仿佛揣了个暖炉在怀里,一下子都不冷得打摆子了。   这、这么神奇?   施探微观察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果然,我的血可以驱寒。”   迎着她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   “十年前也有一场叛乱。秦威犯上作乱,致使我与施见青沦为反王俘虏。   “施寒玉,是我叔父,也是那次叛乱的幕后主使。他手下有一个叫风擒雾的家伙,是个痴迷炼药的方士。”   “风擒雾酷爱以孩童之身试药……”他顿了顿,“从那以后,我的体质便有了些改变。”   他没有多说,仅仅是三言两语,迟迟却从他淡然的描述中窥见了那些腥风血雨。   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何遇到小和尚的时候,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原来他经历过那些事……   他心口上的那道伤疤,想必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吧?   迟迟一声不吭,一下子把面前修长的少年紧紧抱住。   施探微并未反抗。   他的手安静地垂落在身侧,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冰雕。   他垂落眼睫,好像不理解这个举动的含义。   “你在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   “我就是觉得,必须要抱抱你才行!”   迟迟用力地抱住他,闷闷地说,“不想看到你露出那种表情。”   感受到衣襟上逐渐洇开的湿润,她竟然哭了,施探微无奈,“为什么哭啊?”   他语气是纯然的困惑,迟迟也觉得很丢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能够跟他感同身受,仿佛自己也经历了那些苦难一样。   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这样,他还没有表示,她就先替他哭了……难道他这辈子的眼泪都被自己承包了吗?   “好了,别哭了,”施探微真的没有什么伤痛的感觉,就算是再次回忆那一年,他的内心也很平静。   可是看她哭得那么凄惨的样子,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微弱的疼痛。   一瞬间,那股痛意猛地放大,心脏痉挛,熟悉的感觉再度席卷全身,竟疼得他弯下腰去。他用力攥住胸口的布料,指骨微微发白。   “你?你受伤了?”   迟迟连忙去找他身上的伤口,却没有找到,他外表看上去毫发无损。   “我没事。”   迟迟不住地掉眼泪,她着急地看着他,“你看上去很痛的样子。”   他皱眉,似乎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半晌,才咬牙说,“你别哭,我就不痛了。”   迟迟立刻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是不忍看她落泪,所以心脏疼?   他这个……心疼,反应会这么大吗?对上施探微的视线,她大脑一阵空白,不知不觉就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施探微抿起唇,唇角缓缓流出一抹血迹。   把迟迟看傻了。   她的手忽然被他握住,放在心口,施探微淡淡道:   “如果这里疼,等于喜欢你。”   “那我……”   “很疼很疼。”   “……”   手还贴在他胸口,感受着那阵激烈的心跳。   迟迟张了张口,感觉自己好像,隐约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   当感受到喜欢的时候就会心疼。   有多喜欢就有多疼。   她一点一点把脸别开,那句很疼很疼进到耳朵里,自动转化成,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其实重逢以来,她能够察觉到他对她有种微妙的好感,一直以为是年少相识的缘故,毕竟那个时候他们感情好的就差穿同一条开裆裤了。   但他刚才的话,明明确确地表示,他对她,是男女之情……   可是,有那么喜欢吗,喜欢到心口疼、喜欢到吐血的程度吗?   迟迟有些茫然,“宫中那么多美人……”   他打断道:“你跟她们不一样。”   “你比她们珍贵,”施探微看着她,添上一句,“珍贵很多。”   迟迟觉得自己要消化一下这个信息,她把他的手指拿过来,默默地包扎起来,还在上面扎了一个蝴蝶结。   “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施探微沉默了,里面甚至流露出了一丝丝的迷茫,看着他这个样子,迟迟忍不住笑了。   她眼眸弯弯,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唤了一声:“探微哥哥。”   施探微的心脏如同有蚂蚁噬过。   他垂下眼睑,默不作声盯着她看。   迟迟握住他那根被她包扎完好的手指,慎重地说道,“在你的心病治好以前,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已经是她目前为止能够做出的,最重的承诺。   话音一落,她就发现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温柔,她还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柔和的表情。   他问:“那要是好不了了呢?”   迟迟没有说话。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害羞得低头不敢看他。于是施探微将她抱住,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宝物。   他如此小心翼翼,仿佛她是那样的珍稀易碎。   “官家!”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迟迟立刻从他怀里退出。   罗赤刚赶到施探微是身边,就感觉主子看他的眼神嗖嗖冒着寒气,他迟钝地转了转视线,看向旁边。   不就是个小太监吗,就是那脸蛋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最近也不热啊,相反还有点冷。   算了管他呢。   他单膝下跪,沉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请官家恕罪。”   施探微半天没说话。   就在罗赤惶恐的时候,施见青也到了,他似乎受了些伤,气血有些不稳。   “皇兄,那些杀手都是无色阁派来的人,”他走到迟迟身边,站定。   “你没事吧?”   迟迟却在想无色阁,那不就是姑姑所在的组织吗?不由得紧张地看向了施探微。   倘若这些杀手真是无色阁所派,那姑姑的处境……   施探微弯唇,抬手道:“区区一个无色阁朕还不放在眼里。”   迟迟舒了口气。   “官家,”罗赤见他浑身湿透,忙命手下递上大氅。   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子转手将大氅披在了那个小太监的身上。   一时间罗赤的脸色有些崩裂,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小太监,确实身材纤细、唇红齿白……想起官家不进后宫、不沾女色的传言。   难道。   莫非。   他低着头,感到了深深的压力。   主子竟然有这种癖好,他们窥破了主子最大的秘密,是不是都无法活着回到皇宫了?   对了,不是还有广陵王殿下吗?   他这几天一直护卫官家,莫非早就知道了……   罗赤抬眼,却见一旁的广陵王殿下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白,他漆黑的眼瞳有些空洞,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那一幕,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刻钟前。   那个被施见青一脚踹倒在地的黑衣杀手,脸上半点没有恐惧,反倒呵呵冷笑道,“你那位好哥哥,天下人眼中圣仁的君父!”   “他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   施见青用剑指着他,抬手抹去唇角血迹,“你闭嘴。”   “无色阁知天下事,包括那些尘封的大庆秘闻。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皇位的吗?”   “殿下最敬爱的父皇,又是怎么死的吗?天子为何事母至孝,真的是他本性使然?焉知不是因为心虚、因为他心中有鬼?”   那道声音如同蛊惑,“你的父皇如此疼爱于你,怎会没有动过立你为储的心思?施探微缠绵病榻,身体虚弱,但他舍不得即将到手的权势,于是手刃生父……殿下,你仔细回想一番,你的父皇是忽然暴毙而亡,死前咯血不止的吧?”   “施探微弑父夺位,狠辣昏聩不容于天,此事若是大白于天下,必然身败名裂!届时,殿下不若取而代之!”   “如果,你是大庆的皇帝,殿下,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是皇帝,你想要的一切不都唾手可得?你心爱的女子还会弃你于不顾吗,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何需处处受制?”   “本王叫你住嘴。”   施见青一剑刺进他的胸口,直到那杀手目眦欲裂,口鼻之中鲜血狂涌,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他的手里依旧紧握着那冰凉的剑柄。   少年弯下身躯,凑到那具尸首耳边,漆黑的眸子里写满阴狠。   “本王再如何厌恶施探微,他也是本王的兄长,轮不到你一个草民贱.种来说三道四。”   “殿下?殿下?”   施见青视线逐渐聚焦,看到罗赤那张糙汉脸,他皱起浓眉,抬脚就要踹。   罗赤眼疾手快地退到一边。   “前方备了马车还请殿下移步。”他恭敬道。   少年面色重新变得冷漠,“皇兄呢。”   “在另一辆马车上。”   换上了一身干燥的衣物,身上终于好受多了,不过这里只有侍卫服。出门在外,作男装打扮也要方便些,迟迟系好衣带,对着外面轻轻一声。   “官家。”   帘子一挑,少年弯身进入,眸光在她身上轻轻一扫,又如优雅守礼的贵公子般垂落。   他也换了一身常服。   雪白的袍子上用金线绣着云纹,贵气浑然天成,依旧是那副沉稳从容,游刃有余的气质。   劲瘦的腰间却佩着一个湘妃色的香囊,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上面拙劣的花纹与他人极不相称,他这般进来,这香囊,岂不全都被他们看到了,迟迟害臊得不行。   “探微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施探微抬眸看来,迟迟就指了指他腰间。   “我重新给你绣一个吧。”   少年修长雪白的指尖托起那香囊,有些不解的样子,“重新绣一个?”   迟迟点头。戴着这个招摇过市,怎么看都很奇怪好吗。不仅破坏了他整体的气质,还羞耻得她头皮发麻。   “好不好?”   少年微微一笑:“不好。”   他总是这样,脸上笑得温柔,拒绝得却冷酷干脆,迟迟张了张口,决定迂回一下:“这个香囊太简陋了,我想送你更好的嘛。”   “哦?”施探微挑眉。他缓缓摩挲着那些粗糙的针脚,仿佛在抚摸心上人的肌肤一般,带着满满的挑.逗意味,看得人心跳加速。   但他的语气却全然不是如此,十分正经:“这不是你一直想要送我的礼物吗?”   “既然是小年糕送我的第一件礼物,自然要随身带着了。”   他吐字轻缓,溅落珠玉,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说的话有多暧昧,“以后我上朝带着它,下朝带着它,就像是把你带在身边一样。你说好不好?”   在这样私密的空间说这种话,偏偏还一脸郑重其事。   迟迟忍不住想要捂脸。   她觉得他在调戏自己,但是又找不出证据。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怎样?”他把玩着那个香囊,莞尔笑着,好似看不见她的窘迫。   ……还来劲了。   迟迟忍不住懊恼,平时,都是她把别人说得脸红,还从来没被人调戏得这样面红耳赤、无力还击。   她忍不住想扳回一局。   奇怪的胜负欲就这样被点燃了,既然动嘴说不过,那就来硬的,她眼珠一转,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我肚子……好疼。”   趁他起身靠近,她一下子就往他腰间摸去,想要扯下香囊,谁知他反应更快,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挣脱不能,下意识地往前扑,于是两个人就滚到了矮榻上。   少女柔软的身躯压在少年结实有力的身上。   乌发垂落,衣衫交叠,雪白的、长长的袍子拂在座下,如一片柔软的云。   四目相对,施探微忽然掐住她腰,坐了起来。迟迟跌坐在他怀里,额头撞进他结实的胸膛,清新冰冷的香气一下子冲昏了头脑。   他一手揽住少女纤细的腰,一手握着香囊,还高高举着,故意举到她抢不到的地方。   他垂下眼睫,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瞧,灰绿的眸色荡着微微的深意。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想要这个也可以。”   他慢条斯理地说,“给我做一个剑穗。”   作者有话说:   摸下巴,弟弟大概是要开始黑了 第31章 探微哥哥   剑穗?   他的剑上光秃秃的, 什么装饰都没有。   如果能够挂上一个剑穗,想必会生动许多。   可迟迟依旧有些怔愣,那只想要抢夺香囊的手, 还紧紧抓着少年的袖子。   “为、为什么想要那个?”她心中有一个猜想, 却不太确定。   施探微看着她,徐徐地说, “十五那天看月亮。你说,送我一样礼物。”   “可那是……”   迟迟怔住了。   她猛地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个时候她兴致勃勃地说要送他礼物, 还不住地往他腰间看。   那个时候他就猜到了她想要送的礼物是什么, 并且惦记到了今日。   可那是她想要送给……另一个少年的。   一瞬间,迟迟仿佛看到自己那颗被人毫不留情、一脚踩进泥土里的,四分五裂的真心。   突然被人珍重地捧了起来。   他一片一片地捡拾起那些碎片,缝缝补补,温柔地递给她,告诉她,她的心意很珍贵。   迟迟咬唇:“那你不要嫌弃哦。”   “我怎么会嫌弃呢?”施探微露出一副意外的神情, 叹气道, “其实,我长到这么大, 还从没收到过旁人送的剑穗呢。”   他微笑着说, “小年糕会做什么样的剑穗给我呢,我很期待。”   第、第一个吗?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 竟然没有人送过他这样的礼物吗?   自己居然是第一个送的人!   迟迟的眼睛亮了一下, 突然干劲十足。   “嗯!”   她庄重地许诺道:   “你放心, 我一定会做一个顶顶漂亮的剑穗, 让你戴着倍有面子。”   施探微不由得莞尔。   “皇兄。”   一道低沉的嗓音倏地响起。施见青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马车旁边。   少年抱着剑,就在他们聊到剑穗的时候,他就过来了,他微微一怔,不禁想到了那一天。   她被侍卫推倒在地上时,手里确实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   丝丝缕缕的红透出指缝,顺着雨水流淌。   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对她的心意弃如敝履。   如果……那是她想要送给自己的。   少年脸色发白,手指不免攥得死紧。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   施见青垂眸。待看清车厢中的场景,他不由得僵住了。   虽然车厢中的二人隔了一段距离,但少女面色微红,鬓发也有些散乱。   他们的衣袍不约而同都有些凌乱。   施探微的腰带还有些歪斜,似乎来不及整理,手中握着一个香囊,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物事。   施见青僵硬地移动眼珠,忽然想起方才在林中的场景,当时他受了伤,又心绪纷杂,便没多注意四周。   但当时他的好皇兄,与年迟迟不就十分亲近了吗?明明他们之前,还有一定的距离感……   自己不过消失片刻,这二人便难舍难分到这种地步吗?   他周身的气压忽然变得极低,迎上施探微的眸光。   视线相撞间擦起四溅火花,气氛蓦地紧绷,如一根随时都会断裂的弦。   他们那样相似,又那样不似。   一个漫不经心、胜券在握。   一个则强压怒火、满目阴沉。   施见青的脑子里像是有一千根针在扎,他的思绪再度回到那个山洞。   那个少年轻蔑地、毫不掩饰地告诉他。   ——若不甘心,你大可来抢。   “年迟迟。”   施见青沉声吐出这三个字,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对,不由得放轻了些。   “你下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看向少女,漆黑的眸子里有股淡淡的涩意。   迟迟不免感到惊讶,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少年,怎么会露出这种神情。   而且他连本王的自称也省去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施探微一眼。   对上她的眼神,施探微的唇角缓缓勾起。永远都是这般从容、大度。   他什么也没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膝头轻叩,好像不论她作何选择,他都可以接受。   迟迟犹豫了一下。   她起身,冲着施探微一福,然后走下了马车。   随着她起身,少年脸色一静。   那双灰绿瞳孔中的情绪瞬间淡到极致。   迟迟毫无所觉,她跟着少年走到一边的大树底下。   “殿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她有意跟他保持了距离。   “站那么远,难不成本王会吃了你吗?!”   话一出口,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广陵王无疑。   迟迟松了口气。   但不等她开口,他就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   “受了点伤。”   施见青满不在乎地说。   他揩去唇角血渍,迟迟望着,不禁想到了另一个少年吐血的模样。   他们施家难道都有迎风咯血的传统吗?只不过……施探微身上时刻有种苍白破碎的美感。   施见青就……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皱了皱眉。   许是因为在她面前露出弱者的姿态,施见青感到丢脸,狠狠把嘴角的血丝擦去,不忘凶狠地瞪她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吐血啊。”   迟迟哼了一声,学他的样子抱起手臂,“看是看过,就是没看过大名鼎鼎的广陵王殿下吐血。”   施见青脸色铁青,指着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他平缓了一下呼吸,淡淡道:   “你跟皇兄……你们是怎么回事?”   迟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眉心轻蹙。   见她不回答,下一句他就问得更直接了。   “你喜欢上皇兄了?”   迟迟静了一静:   “与殿下何干。”   施见青眯眼,有些烦闷,“你怎么就不信我说的?他是……”   却蓦地被她打断,“我知道。”   施见青一怔,对上少女清澈的双眸。   迟迟垂下眼。   闻到那股血腥味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拔剑时连呼吸都没有乱。   她岂会看不见他的冷酷残忍。   岂会不知她躲在树洞里时,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那些连施见青对付起来都吃力的杀手,却眨眼间全都死在了施探微的剑下。   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那种画面,才会让她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小和尚在保护她,一直都是,用独属于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   迟迟想了想,歪着头说,“探微哥哥跟其他人不一样。”   施见青发现这个少女突然变得很陌生,她的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那满眼的细致温柔,好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抚平一本极为喜爱的书页上的褶皱。   他忽然想起她说,她若喜欢谁,就是认真的喜欢。   施见青的喉咙蓦地涌上一股痒意,腥甜翻滚,被他死死压制住了。   他听见她低而缓地说,“他杀人,却不嗜杀;亦不虐杀。诚然如你所说,我不知他在朝堂之上如何,也不知他是如何对待那些敌人。”   “可是一个人的手腕冷酷,跟他性格仁善毫不冲突呀。朝堂之事我不懂,但我也知道,菩萨或为制伏顽劣众生,或为遏制恶人恶行,有时会应机展现出金刚怒目之相,若非如此,又岂能镇得住那些宵小之辈……”   “姑姑同我说过,早年时局不稳,若非官家苦心经营,不会有这样国泰民安的局面。”   “对,我与他是年少相识,但抛开这一层,我更是他的臣民,是在他的庇佑之下,才安然长到如今的,大庆子民之一。”   “此时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君主有难,我又怎能不与他共进退呢?”   那一刻,施见青形容不出的震撼。   不论过去多久,他都能清晰回忆起,自己听见这段话的心境。   他忽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看错了她。   把她看错成了无知软弱的,这世上最平常不过的少女。   可她不是。她是如此地坚定、正直、毫不动摇。   施见青的心被一种难言的酸涩填满。   “你便如此信任他?”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他不是值得你追随的君主呢?”   “是也好、不是也罢。”   迟迟很低很低地说,“在我心里,他永远是那个挺身而出保护我的小和尚。”   “所以……都是为了报恩,是吗?”施见青蓦地逼近,盯着她的眼睛。   “因为他屡次三番救过你。所以你对他心怀感激。这些感激之情让你以为,自己对他动了心。”   “毕竟,你一开始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他忽然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抚上自己眉眼。   “当你看着他时。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你真的能分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谁吗。”   “……”   掌心贴着少年的脸颊,传来温热的触感。被他紧紧攥着手腕,迟迟一时间挣扎不开。   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不由得想起初见,看到施见青的第一眼,确实心跳得很不正常。   那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悸动,即便再次回忆也依旧震撼。   对于情感之事,到底一张白纸,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我……”   就是这一丝迟疑,让施见青抓住了破绽。   “你未必是真心喜欢他。”   少年一锤定音,徐徐地说,“你是女子,可没有那样多试错的机会。不要到时候后悔了,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他下颌微抬,语气略带讽意,“难道你还能像对我一般,打皇兄一拳出气吗?”   那确实不能。   迟迟就这么被他成功忽悠了。她不禁迷茫地想。自己对探微哥哥,到底是感激之情,还是男女之情呢?   她不由得联想起在树林里时,少年疼得紧攥胸口的模样。   从施探微那里她知道了,喜欢是一种心疼的感觉,但她又觉得,不能这样简单地定义。   自己是对小和尚有好感的,也不抵触他的亲近。   但其中,是不是有施见青的缘故……她一时间竟难以分辨。   他们明明是两个人。   从头发丝到脚趾,除了脸没有哪里一样啊。   可是在宫里的时候,仅仅把眼睛蒙上,她第一时间也把他当成施见青了不是吗?   迟迟抓了抓头发,感觉脑子里要成一团浆糊了,为什么要让她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啊!   娘亲说得果真不错。   情爱……真是这世上最难懂的东西了。   ……   施探微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戒,修长的身子静静地立在窗前。   这里是一家客栈,他们一行人暂时在此歇脚。   远处田野一览无遗,风过,苍绿色的海浪翻涌,空气中送来熟悉的花香气味。   门口忽然被人轻轻敲了几下。   迟迟声音在门外响起,“官家,用晚膳了。”   他打开门,看到那张秀丽的小脸。   她的手里端着托盘,里面装满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的手扶着门框,看了一眼,“你不必做这些。”   迟迟把托盘举到眼前,眼眸弯弯似月牙,   “我想见你嘛。”   施探微一怔,迟迟便从他旁边钻了过去。   小和尚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干净,房间里整洁得不行,空气里飘荡着那股清新的香气。   而且从这里往外看,竟然可以看到一大片麦田!   迟迟放下托盘,忽然发现施探微在盯着自己,即便跟自己对上了视线他也不移开。   “你……看我干嘛。”   “因为你笑了。”   他十分坦诚地说。   这太直白了,迟迟脸蛋一红,眼看他转过身子坐了下来,她连忙把饭菜摆好,给他递去碗筷。   “我吃过啦,看着你吃就好。”   他也不多言,只微微颔首,优雅地动起筷子。他就连吃饭也脊背挺直,端庄得不行。   迟迟就捧着脸在一旁看着。   真好看呐。   哪跟施见青一样了?   她怎么看都觉得不一样啊,差点就被那个混蛋给蛊惑了!   施探微抬眼,撞上少女晶亮的眸光。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什么诱人的美食。   他一滞,浓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一对灰绿色的眼眸。   他用得不多,每道菜都是浅尝辄止。   然后用手帕细致地擦拭着唇角,依旧是那样仪态万千,周身流动着动人的气韵。   她发现,他身上衣着虽不华丽,却连头发丝都透露出一股精致。   肯定没有人近距离地这样观察过。少年身上的每一处都透露着美感,像一件历经无数次打磨、趋近完美的艺术品。   而且,他的眼下有一颗很细小的痣,迟迟新奇地看着,原来就连脸都不是一模一样的。   一定很少有人发现吧!   迟迟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跟他面对面坐着,什么也不做,光是看着他,就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好几个时辰。   当然不能远远地看。   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气,她悄悄搬动着椅子,越挨越近、越挨越近,直到两个人几乎是肩膀碰着肩膀。   她坐的位置刚好是阳光晒到的地方,少年不自觉地看向她。   他看得有些入神,几乎是沉迷进去。   他忽然开口了,嗓音清润,“跟你在一起,有一种很耀眼的感觉。”   “耀眼?”迟迟凑近了一些,皮肤白得像是在发光一样,她盯着他清澈的眼睛,“现在吗?”   他耳尖逐渐染上一丝绯色,低低地说,“嗯,现在也很耀眼。”   他们并肩坐在这暖黄的光晕之中,夕阳的光辉洒落,给他们的身体镶嵌了一道金边。   圣洁、又美好。   明明没有更加亲密的举动,迟迟却从他的眼神、他的气味、他的每一个呼吸中,感受到了一种致命的暧昧。   她感觉脸上越发热了,好像被放进火炉里焚烧。   施探微抿紧唇瓣。   心脏那道熟悉的疼痛在蔓延。   而他任由着这股疼痛激荡,几乎是自虐地沉浸于这种剧烈的疼痛之中。   不论是什么时候,只要是有她在的时光。   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接下来的每一刻。   都让他觉得像是闪烁在灰暗天幕中的星子,那样地刺目、耀眼。   那光辉灼得他眼睛生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少年凝视她的,那双灰绿色的眼中,平和沉静依旧,没有半分泪意。   “探微哥哥!”   她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抱住了这个香气扑鼻、温柔淡漠,如兰草般高贵优雅的少年。   “十五那天,一起看月亮吧!”   ……   施见青握着茶杯。   一袭黑衣,身影像是要融入夜色之中。   门扉忽然被人悄悄推开,侍卫冲着他的背影跪下,递上一封信:“这是觅蓝女官的亲笔信。”   施见青攥在手里,并不立即打开看。   他冷声开口:“替本王去查一件事。”   “当年经手过父皇用药的医官、还有伺候病榻的宫人的底细,本王要全都知晓。”   “是。”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侍卫身形一闪,隐没在了夜色之中,施见青坐了片刻,忽然起身。   他走出屋子,来到一扇门前停下,本想直接推门进去,却又迟疑了片刻,他曲起指节,在上面轻轻敲了几下。   没有回应,他便耐心地又敲了几下。   “谁啊。”   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门被拉开,露出少女莹润的小脸,带着满满倦意。   “陪本王走走。”   迟迟犹豫不决地看着面前少年,光线幽微,他的神色颇有些晦涩不明。   “不了,你找别人吧。”   说着她就要把门拉上。谁知怎么也关不上,她一看,竟然是施见青用手卡住了缝隙。   看到他白皙手背上浮现的红印,迟迟顿时睡意全无,惊讶不已。   “你……”   他却好似不觉得疼痛,眼神执拗地盯着她看,“你若不答应,本王就在外面站上一整夜。”   时值深秋,寒气透体,若他病倒了耽误行程,就不好了。   迟迟只能叹气。   “等我换件衣服。”   她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都穿得严严实实,这才跟着他走出房门。   小手里还提了一盏灯笼借以照明。   “走吧。”   施见青却压根没有注意她,径自抬起长腿往前走去。   迟迟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以往看到她,这家伙总是要挑刺几句,激得她跟他斗嘴不停,那股神气的样子恨得她牙根痒痒。   哪像现在一言不发。   客栈外面不远处有一片荒地。越走越荒凉,风也刮得越发急了,迟迟忍不住拢了拢披风,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可不想体会再得风寒的感觉。   少年穿得单薄,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冷的样子。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种莫名的阴郁。   他站定,忽然语气淡淡地说道,“今日,有人提起了我的父亲。”   父亲?   那不就是先帝吗?   他自顾自道,“我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世人都说,他是大庆最圣明的君主。”   “人人都说,皇兄与父皇肖似。在我看来,全然不是如此。他私下与我相处时,丝毫没有官家的架子。”   “我很小的时候,他送给我一个木马,是他亲手所做。他笑呵呵地跟我说,待我长大,就带我骑上真正的骏马,我们父子一同上阵杀敌。”   “可是,我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施见青的眼眸抬起,静静望着夜空,好像隔着虚空看见了父亲的笑靥。   “他还亲自教我研习奇门遁甲、机关之术。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小时候的我,觉得他就是神。唯一的神。”   迟迟觉得,他一定很爱自己的父亲。   这个人虽然自大傲慢脾气差,但他……本性并不坏。   至少她觉得,一个真正坏透的人,是不会在提起已逝去的亲人时,满眼泪光的。   他忽然看向她,眸光漆黑,“你呢?你的父母都是怎样的人?”   这个贵族少年第一次有兴趣了解另一个人的过去。   迟迟眨巴眨巴眼,“我的……娘亲吗?”   她回忆起来,娘亲走时很安详。   在那个并不宽敞的小院里,她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间,仿佛睡着了一般,三千青丝沿着枕头垂下,即便面容因久病而憔悴,依然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她总摸着她的头说,我的小年糕,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迟迟想起她,不禁对施见青的心境感同身受,“殿下,你一定很想念你爹吧。”   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亲人。   抬头望着漫天繁星,迟迟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呢喃,“娘亲,你也是这其中的一颗吗?”   难免伤感。   身旁却有个煞风景的家伙,“人死了就是一抔黄土,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变成星星?”   他嗤笑着,眼角却依旧湿润。   “哼。管你呢,反正我相信,他们都变成了星星在天上守护我们。”   他安静了一下。   “所以……你才无所畏惧吗?”   因为她一直相信所爱之人在身边,才有对抗一切的勇气。   他不禁侧目,有一瞬间,从这个少女身上看到了某种光芒。   那是让他情不自禁心生向往的,名为安定的光芒。   迟迟不语。她忽然瑟缩了一下,恹恹道:   “好冷,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打着哈欠转身。   “喂。”   施见青却把她叫住。   黑衣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微风拂过他乌黑的发丝,轻轻飘动,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若那第三件事。”   “是想与你重归于好,你可愿意?”   迟迟诧异,“重归于好?”   “嗯。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欺负你,伤害你。我会像皇兄一样对你好。”   “好吗?”   他的手有些用力地抓着下摆,第一次这般低声下气,浑身都是难以掩饰的僵硬。   见她一直不开口,他别开目光,语气烦躁,透露出一些别扭:   “算了……你不愿意本王也……”   “好。”   迟迟却特别爽快,伸出小手想要跟他击掌为誓:   “今夜以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颇有些豪情大义,反正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   他真心地笑了,一双眼眸黑得没有杂质,如同浸在水底的墨玉。   他没有跟她击掌,而是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块特别通透、特别澄净的白玉。   它被雕刻成了观音的模样,与当初她送给他的那一块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从小就擅长这些手工,”他说,“这是我刻了三天三夜的,一直想要送给你,作为弄坏你母亲遗物的赔礼。”   迟迟挠头,实在不好意思。   “你不用赔给我这么贵重的……”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实话,“其实,送你的那个玉观音,我有很多来着。”   “什么?”他露出愕然的表情。   “这种玉观音,我有很多的,”她低眉顺眼,“我本来打算每交一个朋友,就送一个出去。”   哪知道后来跟小侍卫的友谊会变质。   “……”   施见青皱紧眉头。   迟迟却有些郁闷,进宫那么久了,只送出去一个。她的人缘真是一如既往地差啊。   天上一轮清月,月如清水,拂落在少年少女的身上,也落在一扇窗前。   那窗扇大开,白衣少年长身玉立,垂着眉眼。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远处的两道人影。 第32章 醋吻   迟迟握着那枚玉观音, 颇觉得麻烦。   施见青把东西强硬地塞给她以后,留下一句“本王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收回的道理。”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任她怎么喊也不停下。   迟迟叹了口气, 看看自己的小短腿,反正也追不上人家, 再说闹出大动静就更不好了。   于是把玉观音收了起来。   她重新上楼,正要推开房门,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猛地回头一看,长廊里空空荡荡的, 漆黑一片, 只有手里的灯笼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她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刚刚推开门,就撞进了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   闻到那股香气的时候她就知道是谁了,“探微哥哥?”   她眼眸一亮,下意识地笑了,竟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现在已至深夜,若是一位斯文有礼的君子,怎么会在半夜潜入女子的房间呢?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回头把门合上, 转过身问道。   她手上的灯笼, 却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火光晃动几下,倏然熄灭。   迟迟懵了。   她手里钻进了冰凉细长的手指, 寸寸相贴, 那么紧,那么用力地握住, 好像怕她逃跑似的。   四周昏黑, 伸手不见五指, 她能感觉到少年离得很近。呼出的气息都洒在了脸上, 痒痒的。   但不知为何他的皮肤有些发凉。   难道他也睡不着,出去散心了吗?   她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问:   “探微哥哥你出去了?”   “……”   面前的少年有些异样的安静。   他忽然逼近了一步。刹那间,无边夜色倾落下来。那灯笼被人踢开,在地上滚了几滚,彻底不动。   门框传来细微的震动。   迟迟眨了眨眼,被他推在门上,还没反应过来。   脸颊就被一只手掌握住,向上抬起。   下一刻,她的唇上落了温暖的、柔软的两片物事。   迟迟那仅剩的一丁点睡意就这么跑飞了,浑身一颤!   吻……   他在吻她?!   是的,他在吻她,不是单纯地水下渡气,而是在两个人都无比清醒的情况下——   他亲吻了她。   迟迟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整个人呆若木鸡。任由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辗转。   他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还带着隐隐的香气……   “小年糕。”   少年唇瓣与她分离一瞬,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灼热。   他的嗓音诱人低醇,莫名有些沙哑,“你去哪里了。”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迟迟不知为何有些心疼。   但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再度被他攫住了唇瓣。   他的手也强势无比地捏住她的手指,扣在门框之上,不容抗拒的霸道。   呼吸炙热而混乱,唇瓣与唇瓣厮磨,伴随着体温的急剧升高。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浑身像是放在蒸笼里,她感觉自己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然后慢慢地,她就发现他的亲吻技巧似乎……跟上回她按住他强吻比起来,半斤八两……   趁着还没被亲迷糊,脑子还清楚,迟迟飞快地回想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关键。   她将脸一扭,努力避开了他的嘴唇,喘着气问,“你……看到了?”看到她跟施见青独处了?   施探微一顿。   他没有说话,忽然抬起手来,撩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温柔地别到耳后。   好像终于清醒了一些,他缓缓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道:   “失礼了。”   少年的嗓音依旧有些低哑,态度却重归从容。   就好像刚才那个把她推到门上,捧起她的脸颊激烈亲吻的,不是他。   迟迟抬手摸了一下,感觉嘴唇麻麻的。还有一股痛意,可见他亲吻得有多用力。   她摸索着去点起灯台,火光刹那间照亮房间,笼罩住那个沉默的少年。   他灰绿色的眼眸泛着潋滟的水光,动人无比。一向没有血色的唇瓣充血红.肿,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皮肤泛起淡淡的红晕,就像经历了一场□□。   明明只是亲吻。   而且还是一个无比青涩的吻……   迟迟发现自己居然有闲心关心这个。   施探微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却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蓦地移开,呼吸有些乱。   迟迟亦是怔愣地端着烛台,憋得满脸通红。   二人相顾无言,还是迟迟率先打破了平静。   她瞪着眼睛,干巴巴地问,“你、你刚才。你在干什么呀。”   也许是因为她的反应,施探微反倒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眼神重新落在迟迟的脸上,只是还没落定,就又忍不住扫过那瓣过度红润的唇。   一瞬间他脸色一变,喉间一股痒意涌上。   “咳咳咳……”   他捂住嘴,弓着背不住地咳嗽着。   迟迟敏锐地看到,一丝暗红从他指缝中透出。她登时吓了一跳。   这是……又吐血了?   而且还是在强吻她以后……   震惊之余,迟迟蓦地想起,他说过有多喜欢就有多疼。   那他这……不就相当于,伤敌不成自损三千吗。   她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羞涩,睁着大眼睛,跃跃欲试地问道:   “探微哥哥,你不会每亲我一次,就要吐一次血吧?”   她一脸求知,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刚刚被他强吻的事。   “……”   施探微终于停止了咳嗽,他五指张开,挡住她凑过来的小脸。他脸上的红晕逐渐扩大,耳根连同脖颈都红了。   可他毫不在意,抬袖擦了擦嘴角,冷淡地说,“不是。”   迟迟双手抓住他手腕,狐疑地问,“真的吗?那让我试一次?”   “……”施探微转过身去。迟迟就追着他,非要站在他面前看到他的表情。两个人不停地转来转去,直到施探微忍无可忍。   “……你别转了,我头晕。”他食指抵住她的额头,脸上的红晕渐渐消下去了。   少年狭长的眸子微眯,荡漾着幽幽碧色,已经是一片平静。   他抿唇,迎着她求知若渴的眼神,半天才高冷地吐出几个字:   “离施见青远一点。”   这句话就好像在说,不然我不保证今天的事会不会再发生一次。   迟迟很上道,“遵旨!”   她一副乖乖的样子,“我下次绝不跟他单独出去了!”   毕竟她也不想看到探微哥哥再吐血。   “对不起,把你气成这样。”   君子之风都顾不得了,他现在一定很懊悔、很自责吧。   施探微的脸又一点一点地红了。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再吐一口血。手指垂在身侧,一点一点攥紧。   “嗯。”   他冷淡点头,好像在说不,我一点都没有生气。   迟迟踮起脚,想要表达自己的诚心,但是他太高了,“探微哥哥,你低头。”   施探微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皱了下眉,却抗不住她软语撒娇,还是依言把身体压低了。   迟迟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把脸蛋凑上去,跟他紧紧相贴,毫不掩饰的亲昵。   施探微有些僵硬,感受着嫩白的肌肤在自己左侧的脸庞上轻蹭。   她长长的睫毛压弯了,眸子里光芒湿润,像极了某种柔软的小动物,有着无比温暖的体温。   她眷恋的样子,仿佛他是她最珍惜的人。   于是他伸出手臂,将她抱紧。   将这个满身花香味的少女抱进怀中,心口那股疼痛才不再加剧。   “不想等到十五了……”   迟迟蹭得有些上瘾,却忽然听见他冷淡的声音,有些嘟哝。   “咦?”她感到腰间一紧,竟然被他抱住,破窗而出。   救命。   怎么又跳窗户!   她紧紧闭上眼,感受风儿呼啸而过,直到被人轻轻放下,她刚刚站稳,又一把勾住了少年的脖子。   这里是……屋顶!迟迟瑟瑟发抖,施探微却十分平静。   夜风吹得有些凉,她把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不太确定地问,“看、看月亮?”   “嗯。”   迟迟抬头,看着那轮巨大的明月,惊叹出声:“哇!好美的月色!”   “嗯。”他反应依旧平淡,拥着她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迟迟专注地仰头看着月亮。少年低头看着她,灰绿色瞳孔藏满温柔。仿佛看着此生最重要的宝物。   少女一直看着天空,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   忽然侧头,对上了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   迟迟却见怪不怪,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说:“广陵王殿下跟我聊了他的父亲。他说先帝是这个世上最慈爱的父亲。探微哥哥,他也是你的父亲,你是怎么看待先帝的呢?对你来说,他也是你最重要的亲人吗?”   施探微抿唇。   “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事嘛。关于你的,我全部都想知道。”   少年的眼睫垂落下来,藏着一抹晦暗的情绪,“你听了,就会后悔。”   他缓缓摇头,“小年糕,不是世上所有父母都像你的娘亲一样。”   迟迟想了想,出身皇室确实会有些不一样,但是也不会很不一样吧?   比如施见青,就曾收到过来自先帝亲手所做的木马。   施探微淡淡一哂。   木马?   那是施见青才能拥有的玩意,他所收到的来自先帝的礼物,除了厚厚的书卷,便是严厉的戒尺。   于施见青而言,他的父皇,是慈父。于施探微而言,他的父皇,是官家。   而他们的母亲崔氏,则更是一个极端的人。   不论人还是物,不能多摸一下、多看一眼。只要太子对他们流露出半点偏爱,不出第二日,就会统统消失在他的面前。   从小到大,他没有什么特别痴迷的东西。   诚然其中有他天性冷淡的缘故,但也少不了这样严苛的规束。   他眼底的神色愈发淡了,迟迟看着,忽然说:   “花灯节后掌事来找我,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要买我的香囊。”   “我觉得很奇怪呢。”   施探微看向她,小小少女撑着脸,弯着眼睛,笑得像是月光一样温柔。   “探微哥哥,是你,对不对?”   或许在没有认出她是小年糕前,就对她萌生了朦胧的好感,却用了这样迂回的办法,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施探微轻轻咳了一声。   “你说,想攒钱开一家食肆。朕……朕就是……”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很荒唐,立马闭嘴不说了。   “噗。”   迟迟捧着脸,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探微哥哥,你是个顶顶温柔的人。”   除了香囊,还有小笼包,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她想娘亲,他给白女史送去的被她吃了,有娘亲的味道。   第二次是他假扮施见青,她缠着他做小笼包给自己吃,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第三次,她被施见青欺负了,姑姑说一个贵人送来了伤药和小笼包,肯定还是他。   可惜自己太伤心了,就一个也没吃……迟迟后悔得不行,如果可以回溯时光,她一定吃得精光,一点渣都不剩。   人人都说,官家性情温和。却因天家威严,他们都不敢靠近。月亮高悬于穹顶,世人追逐他的光芒,却又畏惧高处的严寒。   天下人爱他,因为他是官家。   官家之下的施探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在意。   “我在意。”   夜风之中,送来少女轻缓、坚定的声音。   “探微哥哥,上次没有当着你的面说。这次我要说,你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善良、最温柔的人。”   “我永远相信,那样的就是你。”   施探微久久地凝视着她。   他轻轻地别开目光,似乎怕被那耀眼的光芒给灼伤。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同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关于……”   “我的叔父,施寒玉。”   _   施探微被立为太子的第六个年头,施寒玉出现了。   作为先帝最小的弟弟,这个闲散王爷年纪虽轻,却极富有同情心。   他封号为“善”。悲天悯人,乐善好施,极受百姓爱戴。   施寒玉喜穿白衣,常常一袭素白长袍,腰佩白玉,往来穿梭于大庆皇宫之中。   他额心一枚红痣,又生得美貌俊秀,远远望去如同天上仙君。   他见谁都笑,不论对待谁,他都永远是一副温和、友善、笑容可掬的模样。   他也是第一个,抱起小太子的长辈。   “哎呀呀,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怎么绷着一张脸,来,笑一个。”   他逗弄着怀里精雕玉琢的孩子,“像皇叔这样,笑一个~”   施寒玉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酒窝,这使得他的笑容看上去分外甜蜜。   起初,施探微十分不喜这个叔父。   他本是喜恶都寡淡的人。   能够让施探微产生类似厌恶情绪的人,可以想象得出是有多惹人烦了。   迟迟想着都觉得好笑,“肯定比我小时候还烦人。”   施探微瞥她一眼,吐出两个字,“确实。”   迟迟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撅起小嘴,施探微勾唇一笑,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收在掌心。   他继续述说起往事。   就算被讨厌了也不妨碍,施寒玉脸皮极厚。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太子的喜爱。   每过几日就会进宫一趟,拍打着东宫紧闭的大门,眼含热泪,看上去伤心欲绝,“乖侄子为何要这般待皇叔?皇叔对你不好么?”   施寒玉曾经对施探微说:“你若想对一个人好,那就给他所需,送他所喜,听他心事,慢慢地,长此以往,他就会喜欢上你啦。这一招适用任何人。”   听完施探微的描述,迟迟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善王,那就是——朴素。   原来那个造反屠城,能止小儿夜啼的反王施寒玉,最初是个这样的人吗?   施探微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看到的,都是假象。”   善王曾经带着太子俯瞰帝都。那是一座极高的塔。   他站在栏杆边,肆虐的风卷起他的白色长袍,好像随时都会一跃而下,又好像要准备乘风仙去。   他喃喃地说,“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那个更诱人了。”   小太子安静地看着他,灰绿色的眼瞳中淡漠无情。   施寒玉蓦地回头,嘴角的笑容甜蜜而诡谲,“权利,只要能够获得更大的权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乃至跨越生死!”   施寒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疯狂而病态的表情,但那种表情转瞬即逝。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善王。   迟迟却惊讶,他有反心?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可是当着储君的面说这样的话,他不怕死吗?   似乎也看出了迟迟的困惑,施探微淡淡道:   “他笃定,我不会向父皇揭发他。”   不会吗……   迟迟猛地醒悟过来——施寒玉看破了施探微的处境。   他在操控小太子的情感。试问一个长期处于压迫与漠视之中的孩子,又怎么会害这个,唯一给过他温暖和关怀的人呢?   离开帝都,前往封地的那一天,施寒玉的唇角一如既往,勾着那种甜蜜的笑意,他摸了摸施探微的头,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会再见面的,太子殿下。”   施寒玉也生了一对异瞳。   一只灰绿,一只与常人无异的漆黑。   但他的命运却与施探微截然不同。施寒玉自幼就有神童之名,却体弱多病,被断言活不过双十,从此无缘帝位。   施探微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懂。皇叔他……到底想做什么?”   施寒玉曾对他说过,当权者互相厮杀,最先受到戕害和毁灭的,必然是那些小民啊。   那时那刻,他的眸中流动着悲悯的光辉。他是真正地怜爱着那些爱戴他的人们。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在施探微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善的种子。   可是,曾经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施寒玉反了。   铁蹄所过之处不留生机。那些他曾爱过的小民的头颅,从身体上滚落,又被他无情地踩在脚下。   皇权……皇权究竟是什么?   一丛锦绣地狱。   让人面目全非。   “这些事,还有旁人了解吗?”   迟迟轻轻地问。   施探微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才徐徐开口。   “不要紧,只你了解,就够了。”   他安静地坐在月色之中,如玉山一般温润秀美。   即使静默不动也有一种生动的气韵。   ……   那夜过后,施探微托罗赤送来一样东西,迟迟打开上面蒙着的绸缎。   “这是什么?”   罗赤道:   “暖玉鞍。”   传闻中,岐王有玉鞍一面,每至冬月则用之,虽天气严寒,则在此鞍上坐,如温火之气。(1)   这面玉鞍的四角由金箔包住,玉质温润,上面还雕刻着荞麦花的图案。   迟迟有些惊讶,暖玉鞍?她将那块玉鞍抱在了怀中,果然感到了一股温暖刹那流遍四肢百骸。   大抵是天气愈发严寒,他知道她一向怕冷,方才送来此物,帮她御寒。   迟迟不由得低声喃喃,“谢谢。”   罗赤亦是无比不解,官家加急的命令,便是回到宫中宝库,取来这样的东西,赏给这个小太监么?   即便救驾有功,也不至于得到这样贵重的赏赐吧。   他暗暗嘀咕。   对于迟迟让他转告谢意的的话,罗赤敷衍了两下,便抱拳告辞。   此次回来一趟送完东西,他还要去即墨城调动兵马,解帝都之危。   片刻以前。   少年天子的背影挺拔依旧,隐隐透出一抹漠然。   “七日以后,朕要看到秦威的头颅。”   罗赤抱拳:   “是。”   秦威到底年迈,膝下又无得力助手,即便有无色阁的参与,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多久了。   罗赤有十足的把握赢下这场战役,辉煌百年的秦氏一族连根拔除,朝局将重新洗牌。   事有轻重缓急,相比起来,此时重新启用长孙一脉,请得玉衡公子入仕,则更关系到未来朝堂数十年的稳定。   毫不夸张地说,大庆若得玉衡公子,便如猛虎添翼。   届时大庆皇威必将传遍四海、威震八方,令敌国不敢妄动。   “官家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   隔壁讨论正事的时候,迟迟正在做剑穗。   有了经验这一次做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完成了一大半。   她刚伸个懒腰,忽然听见敲门声,伴随着施探微温和的声音。   “小年糕。”   迟迟打开门,一袭白衣的少年长身玉立,眉眼温润。   他莞尔一笑,“我想去集市上买些东西,你可愿随我一同?”   作者有话说:   (1)出自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暖玉鞍》   施探微:母亲偏执,父亲严苛,保姆偏心,爱豆塌房。小小年纪我承受了太多 第33章 三人行   施探微话音一落, 身后就有人捧上了一套衣裙。看打扮像是店铺里的帮工。   他恭恭敬敬道:   “小娘子,这是这位郎君特地为您定制的衣裙。”   迟迟一眼看去,只见那是一条鹅黄色的襦裙, 搭配雪缎上袄, 月白色的披帛。腰际缀着长长的流苏,触之顺滑, 布料飘逸。   衣带当风,裙裾层叠,若牡丹重蕊,又保暖又好看。   这样鲜嫩好看的衣裙, 世上哪个女子不爱呢。   迟迟很快就穿好了, 小手捏着裙摆款款走出。施探微转过身,眸光轻扫,却是一暗。   见她头发还未梳起,在散乱双肩,索性负手上前,温声道:   “我替你绾起来吧。”   迟迟一怔,点了点头。回到屋子, 乖乖地坐在了梳妆镜前。以前都是娘亲帮她绾发的。她虽然也会, 总不如娘亲心灵手巧。   想到这里,心内泛起些伤感, 她看向镜中, 却见几根修长雪白的手指勾起乌发,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根鹅黄色的发带, 缠绕在她的发根, 使其自然下垂到肩膀部位, 看上去非常轻盈。   施探微垂着眉眼, 就像一个寻常的俊美郎君,而不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琴抚流苏髻,笛横红颊香,片刻以后,望着镜中那个温婉清秀的少女,迟迟微微愣怔。   她有些怀疑,这个人真的是她吗?   对上施探微柔和的视线,她不由得呆呆地说,“探微哥哥,你手也太巧了。”   不过是扎了个流苏髻,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施探微眼眸轻睐,透出笑意,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走吧。”   迟迟摸了摸发髻,高兴得不行,很自然地就跟他十指相扣。   二人手牵着手出门,却不期然撞见了施见青。   少年背靠墙壁,脸庞淹没在阴影之中。他贵气天成,一袭玄黑色长袍长及曳地,衣襟袖口处绣着的朱雀纹血红张扬,流光溢彩。   与施探微的素雅内敛全然相反,这个少年从里到外,都不胜华丽殊艳,眉眼之间含着桀骜,锋芒毕露。   “皇兄这是要出门?”见了他们,施见青直起腰背,轻轻笑道,“臣弟这几日也闷得紧,不若带上臣弟一同。”   迟迟觉得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她手不由得一紧,看向施探微。掠过他们交握的手,施见青眸光一顿。   不过片刻,他又抬眼笑道,“皇兄虚怀若谷,应该不会拒绝臣弟这么小小的要求吧。”   迟迟立刻看向施见青,眼睛瞪得溜圆,怎么哪儿都有他?   好不容易可以跟探微哥哥一起出去。她……她还想跟探微哥哥亲近一点呢,比如抱一抱、亲一亲什么的。   想到施探微吐血的样子,迟迟又沮丧了一下。唔,亲恐怕不能了。   “怎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施见青完全读不懂氛围似的,好笑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迟迟立刻别开眼睛,小小地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施探微目光带着审视,看了他一眼,语气很淡,“你想跟着便跟着吧。”   拉着迟迟从施见青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时候,迟迟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无声作了口型,那三个字,分明是“跟屁虫”。   施见青皱眉,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然而对上少女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眸,他微微一愣,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发作。   他抿唇,抬起脚步,沉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秋高气爽,微风送来凉爽的气息。去集市的路上,行人纷纷投来目光。   无他,实在是这一行人太惹人注意了。   前方,白衣郎君牵着一个黄裙小娘子,男的俊美女的灵动,看上去格外养眼。   而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黑衣郎君,那容颜,竟然跟那白衣郎君生得一般无二!   从小到大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关注,迟迟摸了摸脸,不由得喃喃自语:“我总觉得,缺了一顶幂篱……”   对于这种场面,施探微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他挑了挑眉,垂下眼睫,有些不解地问,“为何?”   还能为何?当然是不想被围观啊。   大庆民风淳朴,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但有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还是让她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以前娘亲就时常告诫她,一定要避免得到太多关注,否则就会招致灾祸。   娘亲的话,迟迟一向谨记于心,是以这么多年来,她擅长“藏”,而不太习惯“露”。   更别提这些人中,有好几个姑娘频频往施探微的脸上、身上偷瞄。   她们双颊飞上红云,掩住嘴巴吃吃地笑,一点也没顾--------------/依一y?华/忌,交头接耳起来。   隐约伴随着美少年、婚配、上前问问的字眼。   有人犹豫,“你看他牵着的那个小女娘,莫非是他的心上人?”   “我看不像。应当是妹妹吧?那小女娘看上去年纪轻轻,与这郎君说不上般配。”   还有人起哄道,“哎,徐六娘子,徐老爷不是成天操心你的婚事么?你看那白衣郎君气度不凡,相貌又生得这样好。你便不想去打听打听?”   她们口中的徐六娘子,是此处巨富的千金,今日跟着姐妹们一同出门散心,正为终身大事烦扰不已呢。   她素来眼高于顶,本以为是姐妹们夸大,心中不以为然。   可扭头看到那白衣少年,饶是她也有些愣神。这等偏僻之地,怎会有如此气度的郎君?   身边姐妹忽然推了她一把,喜上眉梢道:“那小女娘独自离开,将她兄长撇下了。大好良机,你快去。”   徐六娘就这么被怂恿着上前。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众人纷纷把她围住,询问情况。   却见徐六娘眼含春水,满脸的回味。   “究竟说什么了?不会是许婚了吧?”   姐妹们激动地问。   徐六娘却缓缓摇头。脸上一瞬没了半点绮思,变得凄清又惆怅,“那白衣郎君婉拒了我。他说,他已有心上人。”   徐六娘心情难以形容的复杂,明明那少年的态度颇为君子,彬彬有礼极了。   可那双特别的,灰绿色的眼睛里却写满了冷漠。   一眼看来,顿时让她心生恐惧,一刻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待,只想远远地逃开。   众人唏嘘不已。   “不是还有个黑衣郎君么,我看你也去问了他。他怎么说?”   这不提还好,一提,徐六娘子蓦地红了眼圈。   她甩着手绢,哭倒在姐妹怀里,哽咽道:   “他叫我滚。”   “……”   _   迟迟踢着石子儿,回想着刚才的场景。一听她们说自己是施探微的妹妹,不知为何心生一股不快,于是她凶巴巴地,瞪了她们一眼。   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惹来一片笑声。   “你瞧,真可爱。”   “像不像你前些天买回来的花栗鼠?”   她!哪里像老鼠了!迟迟忍不住鼓起腮帮子,狠狠捏住施探微的手,气鼓鼓地对他说,“不对!是你需要一顶幂篱!”   施探微眨了眨眼。他似乎还是有些不明所以,那张明明一看就很聪明的脸,竟然露出些许茫然。   迟迟一跺脚,就把他的手给甩开了,小跑着跑出了老远。   施探微莞尔,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他无奈摇头,抬步要追,却被一道声音唤住。   “郎君。”   ……   “年迟迟。”一道阴影自上笼下,迟迟抬头一看,蓦地皱紧眉头。   来人是施见青,他一眼就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小小少女,她蹲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像是被晒蔫的蘑菇。   他看得好笑,语气却很是平淡:   “你突然跑什么?”   迟迟不语。   “要你管。”过了片刻,她闷闷地吐出三个字。站起身看了他一眼,忽然气不打一处来,“生得这般招摇,哼。”   她之前就担心,会有很多人喜欢他的脸蛋,果然她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   招蜂引蝶,真是祸水!   “……”听到她的碎碎念,怨念满满,施见青纳罕地皱眉,“本王好像没招惹你吧?”   迟迟立刻住了嘴。她也不太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不高兴。   小时候的小和尚长得也很好看啊。   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他到处晃悠。   因为小和尚不怎么理人。只跟她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玩儿,别人上前,都被他当成了空气忽视掉。   每次她都能收获一大堆羡慕嫉妒的目光,这大大满足了小孩子的虚荣心。   那么现在……跟那个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慢慢平静下来,认真地思考起了一个问题。怎么自己反而会因为别人对他的关注,而感到生气呢?   “你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迟迟回过神来,盯着面前的少年看,目不转睛的。   施见青忍不住摸了摸脸,被她看得一阵烦躁,心跳隐隐加速。   迟迟一敲手心,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施见青被她弄的一头雾水,“你明白什么了?”   迟迟依旧沉浸在思绪之中,自顾自地说,“原来,这就是男女之情……”   闻言,施见青死死地抿住嘴唇。   浑身燥热瞬间冷却,他的心脏一下子冷了下来,像是跌进了冰窟,寒意彻骨。尽管她是在看着自己,他却觉得她的目光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的呼吸微微发沉,视线一瞬变得有些模糊,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人。一股怒意夹杂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死死地盯着少女。   她竟然、竟然敢……   纵然二人之间气氛古怪、实在谈不上暧昧。但是在旁人看来却不是这样。   远远看去,他们沉默地望着彼此,视线胶着在一处。   少年桀骜、少女乖软,般配无比。   施探微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小年糕。”   随着这声音,迟迟倏地看来,白衣郎君立于树下,神情淡漠,仿佛那一声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秋风乍起,无边落木萧萧下,飘零在他的发丝、衣袍,又打着卷儿落下。   他看着他们的表情,好像一个置身局外的,冷漠的旁观者。   迟迟却被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吸引了。   骨节分明的手垂落在身侧,一抹细滑的白纱飘垂,宛若流水一般。   这是……幂篱?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买来了?   迟迟立刻抛下施见青,冲着施探微跑去。   施见青下意识伸出,想要把她拽住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猛然顿悟了什么。   迟迟在白衣少年面前站定,仰着小脸,等着他给自己戴幂篱。   一副乖巧的样子,仿佛刚才不是她自己跑掉。   施探微脸色依旧冷淡,抬手将幂篱给她戴上。   他系好绳结,整理了一下白纱,便径自退开,变得有些疏离。   幂篱一戴,少女容颜隐没,唯有白纱在眼前飘扬,被风吹动,荡漾着如水的波纹。   闻着他的气息,袖口下的手指捏紧,迟迟有一件想要确定的事。   于是她喊了一声:   “探微哥哥。”   还没等他说话,她便撩开白纱,踮起脚,吻上他薄薄的唇瓣。   一时间三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就在亲到他的瞬间,迟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确定了,这种心动的感觉,甜蜜中夹杂着一点点酸涩……   是男女之情。   跟第一次吻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感觉。又有一点不一样,比那个时候……她更多一丝心疼的感觉。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会连亲近那个人,都觉得心口疼痛的吗?   少女眼睫如蝶翼轻颤,在他唇上轻轻辗转,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而施探微则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给吓住了,久久都没有回应。   同样僵硬的,还有施见青。   就在她踮起脚,仰着纤细的脖颈,亲吻上施探微的那个瞬间,浓重的阴霾罩住了这个黑衣少年。   他漆黑的眼眸里瞬间席卷了风暴,愤怒、酸楚、痛苦、不敢置信。   脑子里混沌一片,叫嚣着,分开。冲上去把他们分开。   他想质问年迟迟怎么可以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一个男子?!   但是他的脚步仿佛被钉住,一动也不动了。   就在这时,那个被亲吻的少年抬起了眼眸。   灰绿色的瞳眸中水光潋滟,如同一片无垠深海,无端透出了一丝诡谲。   他毫不躲避,直勾勾地看向了施见青。   他的眼里,分明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种看着手下败将的笑意!   接着,施探微无视了施见青会有的反应,他垂下眼眸,五指扣住少女的细腰,把她揽入怀中,几乎与她紧紧相贴。   然后压低头颅,加深了那个吻。   蓦地,一股神秘、冰凉的香气紧紧地缠裹住她。   对于吻,迟迟还停留在唇瓣厮磨的阶段。   对她来说,亲亲,就是单纯的亲亲。然而很快,她感觉腰上一紧,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主动权被面前的人夺走。   被他吮吸着唇瓣,间或轻轻啮咬,她不由地张开小嘴,悄悄呼吸着,蓦地感觉有什么滑滑的软软的,钻了进来。   顷刻间,气息也变得肆虐,与他温和气质截然相反的,充满了粗暴和兴奋。   迟迟感觉自己像是被狼按在爪下的猎物,被迫地迎接这个过于狂乱的吻。   他勾缠着她,步步紧逼,仿佛要把她吞进肚中。   心脏跳得飞快,大脑也一阵眩晕,他……   幂篱掉在了地上。但是没有人顾得上这个。   两个人都沉浸在唇舌交叠气息互换的快意之中。   施见青看着自己的兄长肆意亲吻着怀里的少女。   少女脸颊通红,闭着眼不敢睁开。不久之前,她曾经睁着清亮的大眼睛,说喜欢他。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痛楚蔓延。这一刻,百蚁噬心是何感受,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他脸色铁青,强迫自己转开目光,却做不到。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幕,眼珠充血,红得吓人。   施探微喉结吞咽不断,长长的睫毛交错,眼神幽暗。   若是迟迟睁开眼就会吓一跳,他的眼神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充满了占有欲。   分开时,她气喘吁吁,两个人的嘴唇都红得一塌糊涂,看上去糟糕透了。   他却浑不在意,捏住她的下颌,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瓣,眼里的灰绿已然沉淀成了深碧。   他眼尾发红,满满呼之欲出的情.欲。   “探微哥哥。”   一出声迟迟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由得捂住了嘴。   掌心却感到了湿润,那是他的……她脸更加红了,她捂着嘴,大眼睛里满是水光,很小声地问:   “你……你怎么……”   这个吻也太……太那个了。   迟迟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她不知道原来亲亲……还可以这样。   施探微缓缓勾起唇角。他冰凉的指尖将她汗湿的发勾到耳后,然后握住她的后颈,把她带到身前,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小年糕……”   他贴近,滚烫的唇瓣轻擦她的耳垂。微眯的眼眸,充满了眷恋,爱意,和一丝病态。   面上出现餍足之态,他幽幽叹了一声,“这才是吻呐。”   耳边那声喟叹,像极了暧昧的呻.吟。听得她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   “……哦。”   原来跟心上人的吻是这样的,也太羞人了。   迟迟小鹿乱撞了好半天,猛地想到一个重要的事。   探微哥哥要是亲吻自己,就会吐血,她怎么忘了这个,不由得担忧地看着他。   却见少年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施探微唇瓣红.肿,苍白的脸上泛着一抹红晕。   迟迟看着看着就愣住了,为什么他这个表情,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类似饥饿的感觉。   她竟然……想吃掉探微哥哥?!   迟迟立马尴尬地别开目光,也没细想这突如其来的“食欲”到底是什么。   谁知这一看,就看到了一旁的黑衣少年,迟迟立刻藏到施探微身后,忍不住又羞又臊,“你怎么在这里?!!”   蓦地想起,他之前一直都在。那不就把他们刚才……全都看到了??   施见青阴着脸,戾气横生。   他瞥了迟迟一眼,罕见地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抬起眼睫,冷冷地看向施探微。   “原来皇兄,竟是这样不拘小节之人。”   他冷笑一声,“臣弟佩服。”   不光他佩服,迟迟也挺佩服的。   探微哥哥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总是给她惊吓……惊喜。   想到方才那个过分的吻,她脸又红透了,无意识地紧拽着施探微的衣角。   施探微笑着看着弟弟。   施见青语气愈发阴沉,“皇兄曾斥责臣弟不顾女子名誉。那皇兄此举呢?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密,她今后如何自处?”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话里浓浓的酸味。   “是我要亲探微哥哥的,”迟迟忽然说,“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给我闭嘴!”施见青忽然失控,戾气横生地瞪了她一眼。   迟迟被吓得一抖,施见青的眼神就像是要杀了她一样。   她张了张口,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对于他们亲密的举动,反应这么大,施见青不会一直对自己的皇兄……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讨厌探微哥哥?   总是说那些抹黑他的话,也只是为了宣泄不满……   为了得到探微哥哥更多的关注?   迟迟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真的太聪明了她就说嘛,探微哥哥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真的讨厌他呢!   对于施见青的暴怒,施探微轻轻睨了他一眼,一脸云淡风轻:“广陵王,注意你的身份。”   闻言,施见青的指骨捏得咯吱作响,眼神如同利刃一般,骇人无比。   那张跟施探微一样的面孔浮现这种狰狞的表情,让迟迟感到了一股战栗。   然而转瞬之间,他又忽然褪去了凶狠。   黑衣少年抱拳,垂着眸子,声音低沉道:“臣弟僭越。”   怪事。   他……他竟然低头了?   迟迟惊讶地看着。   不由得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他肯定对探微哥哥还是心怀善意的。很多时候都是口是心非吧……   毕竟他是那样深爱自己的父亲。一个重视亲情的人,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孪生兄长怀恨在心呢。   就在三个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时,一道吵嚷声忽然传来。   隐约夹杂着粗嘎的呵斥:   “你这死老婆子,这里是你能发疯的地方?还不快滚!”   紧接着,一个老妪的哭声响起。   悲戚绝望,令人动容:   “官老爷,求求您了!求您为老婆子做主啊!老婆子生平只得这一个女儿,只要能把她救回来,老婆子就是即刻一头撞死在这县衙门前,也甘愿了……”   作者有话说:   哥哥是看着纯,其实欲,弟弟是看着欲,其实纯   弟弟:想刀了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哥哥(屑):我已经赢了你太多感谢在2022-08-13 23:25:06~2022-08-14 23: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玄斯哈斯哈、第35861859章好想吃红烧肉、萌萌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Q 15瓶;盛 10瓶;不断更新好的吧 5瓶;宜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朕的人   县衙门前。   那老妪蓬头垢面, 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形容凄惨,惹来不少人围观。   “吵什么吵?!”   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走了出来, 大喝一声。他居高临下, 扫了那老妪一眼,面露厌恶:   “官府重地, 岂是你这老虔婆撒泼打滚的地方?再不止声,老子这就送你早早入土!”   想要上前搀扶老妪的人被生生吓退,不敢上前。   这衙役名唤陆全,仗着与县长沾亲带故, 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大家都很怕他。   老妪却是往前一扑,佝偻着死死抱住陆全粗壮的小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嘶哑地哀求道:   “求求官老爷了,救救我家二丫吧,她还那么年轻,不该死啊……”   陆全不为所动。他一脚将老妪踹开, 提了提裤腰带, 拔出佩在腰间的刀,“嘿, 跟你好好说你还不听了……”   陆全呸呸吐了两口口水, 握紧刀柄。眼看他就要一刀砍向那浑身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老妪。   “住手!”   一声娇喝,有人拨开人群, 凛然挡在了老妪身前。   却是之前向施探微一行人搭话的徐六娘。   她满脸怒色, “陆全, 你好不要脸, 欺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   陆全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一个小小富户之女,也敢多管闲事?”   他扭过头,冲着手下挥手,“这老虔婆公然在县衙门口喧哗,定是心怀不轨之辈,把她抓了,投入大牢,好好审问!”   徐六娘挡在老妪面前,杏眸圆睁:“陆全,别以为你是县长的小叔子,便可以滥用职权、作威作福,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全用两根粗粝的手指挑起了下巴。   男人的眼神淫邪不已:   “小娘子,你要为人出头,也该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看你生得还算有姿色,若愿意给老子做妾,老子可以考虑留这老虔婆一命。”   “你!”   徐六娘涨红了脸,拼命扭头躲开他的触碰,“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陆全闻言,哈哈大笑,“便是今天皇帝站在这里,我陆全也不怕!”   早在徐六娘冲出去的时候,迟迟便与施探微、施见青一同走入了人群之中。   听到如此狂言,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少年。陆全恐怕打死也没想到,皇帝今天还真的在这里。   施探微眼眸轻眯,唇角勾着温和的笑意。但不知为何迟迟感觉有些可怕。   错觉……一定是错觉。   陆全越发过分,摸着徐六娘滑腻的脸蛋,忍不住心猿意马,他老早就看上了这妮子,心痒得不行,今儿她自己要撞到他手上,那可就怨不得他了。   徐六娘胃里翻涌,不由得紧闭双眼。   却听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陆全捂着手连连后退,目眦欲裂,“我的手!”   徐六娘小心地睁开眼。   面前,赫然是一道修长的身影,他握着一把剑,剑尖还在往下滴血。   他皮肤白皙,神情冷漠,姿容俊逸。   不正是方才那个,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让她滚的黑衣郎君?   陆全的断指被施见青踩在脚底,他靴子碾动,直到将那根手指踩作烂泥。   扬起白皙的下巴,居高临下道:   “你这杂碎生得如此之丑,还敢跑出来狺狺狂吠,只断你一根手指,算是便宜你了。”   陆全跌在地上,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旋即大怒:   “老子杀了你!”   他恨极,提起刀便冲了过来。   然而他的刀尖还没有碰到黑衣少年,就被两根雪白修长的手指夹住。   一瞬间,众人屏住了呼吸。   原本以为那英雄救美的黑衣郎君已是世所难寻,没想到还有这白衣郎君。   列松如翠,郎艳独绝,那是怎样的一个少年,白衣如雪,笑容可掬,掩尽日月之光。   他垂眼看着陆全,却是对着那黑衣少年说话,“见青,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下恶行者,自有律法惩治。你怎能随意出手伤人?”他责备道。   灰绿色的眼眸中含着温润的笑意,却莫名让陆全一阵胆寒。   此时,一个黄衣少女,从白衣少年的身后探出脑袋,糯糯道:   “那该怎么罚?”   施见青挽起个剑花,擦去上面的血,吹了吹,满不在乎道,“千刀万剐。”   陆全回过神来,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贱民,找死!来人啊,抓住他们,快给老子抓住他们!”   衙役们顾不得发愣,立刻一拥而上,却哪里是施见青的对手。没一会儿,全都倒在地上哀嚎。   施见青颇有些新奇地看着一脸悚然的陆全,一向是他视旁人为贱民,被人这般痛骂还是第一次。   他蹲下来,轻轻拍上陆全肩膀,陆全只觉肩胛骨一阵剧痛,竟是被他用巧力捏碎。   “真是臭不可闻,”   少年捂住口鼻,声线压低,眼神玩味,“本王非拔了你的舌头不可。”   施见青正愁满腔怒火无处宣泄,这陆全撞到他手里,也是倒霉。   陆全却是惊怖欲绝。   本、本王?   他缓缓转动眼珠,对上黑衣少年恶毒的笑容。   “殿、殿下……”   那、那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年……   想到之前他说的那句就算皇帝来了,也不放在眼里。   仿佛被抽走了骨头,陆全烂泥般瘫软在地。   众人只看着,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陆衙役青白着脸,身下缓缓流出水渍,一股尿骚味蔓延。   徐六娘暗暗心惊。   这两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让这个陆全怕成这副鬼样子?!   _   崔元清匆匆赶回县衙,便看见明堂之中,立着一道修长的背影。白衣如雪,仿佛笼罩了一层微光。   旁边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位黑衣少年,衣襟袖口绣着血红的朱雀纹,正端着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一个黄衣少女坐在他旁边,小手拈着糕点,吃得一脸满足。   崔元清将目光重新放到那白色的背影上。   他一抹额头上的冷汗,整整衣冠,跪了下来。   “小臣拜见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元清这辈子都没这般恐惧过。   听完手下的描述,他真恨不得将陆全拖出去乱棍打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净给他惹事!   空气陷入死寂,落针可闻,崔元清大气不敢出。   偶尔响起少女吃完点心,轻拍手上碎屑的声音。   “崔元清。”   有人开口,嗓音清润:“朕途经此处,听闻了一桩怪事。”   “在你辖区境内,屡屡发生新嫁娘被掠一案,官府却不予追查。”   “崔大人,朕要一个说法。”   迟迟撑着脸,那些犯案之人的目标出奇一致,都是尚未完婚的新婚娘子。   据那老妪描述,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二丫是她唯一的女儿。   她们所在的村庄虽然穷苦潦倒,但邻里乡亲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睦。   村与村相隔甚远,想到邻村去,要走上很远的路。   女大当嫁,二丫及笄那日,二丫娘四处奔走托人说媒,跟邻村的人家定了一门亲事,双方都很满意。   然而半个月前,也就是二丫出嫁那一天,明明挑着最安全的那条路出行,还是惨遭劫掠。   村里人赶到现场时,地面一滴血也不见,财物和新娘子都不翼而飞,竟如见了鬼一般。   二丫娘初闻噩耗,几乎晕死过去。   村民都劝她节哀顺变,二丫许是遭遇了山匪,这新娘被掳走,清白和性命还能剩下什么?   母女俩一辈子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二丫娘更是从不招惹是非。   她想不明白,为何女儿会遇到这种事?   她咽不下这口气,拖着衰老的残躯,一路乞讨而来,就是要讨一个公道。   迟迟也与娘亲相依为命过,她理解老妪的心情,换作是她出了意外,娘亲也会豁出一切。   她心脏酸涩,打水来帮二丫娘擦净脸颊,目前为止,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除此之外,二丫娘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当初护送二丫出嫁的那几个村夫,过了几天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二丫娘向他们询问那日发生的事,他们却是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当天都发生了什么。   实在是太奇怪了。   ……   崔元清颤声:“小臣罪该万死……”   少年转过身来,垂下眼眸。他声音温和,却透着无形的威压:   “崔元清,朕记得,你是宣和四年的探花郎?”   宣和乃是先帝的年号。   顿时,崔元清的眼前抹过一片金碧辉煌。   先帝病重,殿试由监国太子主持,那道清润优雅的嗓音犹在耳畔。   “崔氏七郎,洁己自修,与人不苟,今点为探花郎。望你今后克承清白之风,嘉兹报政,为君分忧,为民谋福。”   太后出身崔家。他是崔氏旁支一事,更不敢在皇帝面前提及。   此时此刻,崔元清就连汗也不敢擦了,将乌纱帽脱了下来,放在一旁。   而后深深叩首。   “小臣失职,罪该万死。但此事疑点颇多,还请官家容小臣回禀。”   “这掳掠新娘之事,两年前便屡屡发生,已经累积犯下十五桩,全都记录在册。有几桩确是山匪所犯,小臣都妥善处理,但,根据卷宗以及案情的相似度,小臣怀疑,其余九桩有掠卖的嫌隙……小臣接到报案,不是没有派兵整治过,却都收效甚微。”   “那归云岭与大燕划江而治,一向是纷争不断之地。盗贼横行、山匪猖獗,我等实在是鞭长莫及。方圆百里……也就小臣一位父母官。”   “小臣也曾上书帝京,寻求帮助,却不知为何都石沉大海……是小臣无能,请官家降罪!”   说罢,他重重磕了一个头,那声儿听得迟迟都觉得疼。   施探微摩挲着玉戒,不语。   施见青皱眉道,“你是说,有人不想让上面知道这件事?”   其实不用他说,也早就分明了,朝中有人在暗暗包庇这些滔天罪行。   施探微淡淡道:“朕本以为践祚以来,不说海晏河清,也算治下太平。不想,还有此等藐视王法之事发生。终是朕耳目闭塞……”   他双目微阖,长长叹出一口气。   新帝登基以后,曾修改律法,对于掠卖妇孺的罪行,处置极重。   凡掠卖妇女与孩童者,与其同党要受车裂之刑。所谓车裂,便是五马分尸,是极残忍的刑罚。   没想到竟还有人顶风犯案……   施见青挑眉,“不知皇兄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施探微睁眼,“朕会亲自前往归云岭,查明真相。”   “官家三思,”崔元清哑声道,“小臣所派武人数百名,全都被杀,无一生还,可见凶险万分。官家龙体贵重,怎可以身犯险?”   “探微哥哥。”   迟迟站在他面前,“我想跟你一起去。”   施探微还没开口,施见青就冷笑道:“你去添什么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没的被人拐走了,还要皇兄去救。”   他话说得难听,却是事实。   迟迟却看着施探微,执拗道:“娘亲同我说过这些掠卖之事,还有那些掠卖人常用的手段,我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想到二丫娘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她就于心不忍,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也忍不住想,要是二丫还活着就好了……   把她带回来,跟她的娘亲团聚。   看着少女眼中的星光,施探微沉吟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好。”   他弯着眼睛,好像永远都会这般包容。   施见青皱起眉头,“皇兄。此行凶险,不若先去寻玉衡公子,再派重兵……”   “到那时就晚了!”迟迟忍无可忍,看向施见青,眼圈都红了,“难道要等着再有一个新娘失踪吗?失去清白,乃至性命吗?再有一个二丫娘,走上千里万里,脚都走废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跪在地上痛哭吗?你可以不看不管,我却不能。”   施见青一拍桌子,大怒道:“那也轮不到你去!不是还有我跟皇兄吗?你一个弱女子跟着去送死吗?我看你就是平时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觉得去哪都是游山玩水!”   迟迟被他吼得愣住。   她死死掐着手心,嘴唇颤抖不止。   施见青喘着粗气,亦是激动不已,脖子都气红了。   “我……我没有。”   迟迟声音都哽咽了,断断续续,努力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   “我、我是弱女子……可那些被掳走的……也都是女子啊……”   她睁着大眼睛,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我与她们同是女子,同一命运,怎能无动于衷?”   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施见青愣住。   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她湿漉漉的小脸,他的心脏忽然一阵刺痛。   为什么……会这样愤怒呢?又为什么,会感到这样无力……   明明说过再也不欺负她伤害她。他却再一次……   崔元清跪在地上,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这个黄色襦裙的少女。不由得暗暗猜测她是什么身份,敢跟广陵王殿下叫板。   要知道这位殿下,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对谁都没有好颜色的。   然后更震惊的一幕发生了,他看见,官家把那个少女轻轻搂进怀里,低声安慰了起来。   不知都说了什么,那少女的抽泣声渐渐止住了。崔元清从未见过官家这样温柔地对待过谁。   “朕的人,”直到怀里的人平息下来,施探微方才淡淡看向施见青,“自有朕来护。”   他眸色极淡,“就不必广陵王操心了。”   崔元清蓦地感到一股寒意。   他看着这气氛诡异的三人。总觉得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极其可怕的事……   _   当晚,崔元清在府邸设宴,为皇帝接风洗尘。   厢房   少女盘腿坐在床榻上,裙摆如同花朵般散开。   “探微哥哥,”迟迟的眼睛还有些肿,施探微同崔府下人要了些冰块,包在手帕里,正在她的眼角滚动冰敷,闻言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小年糕不是要去给你添乱,”迟迟低低地说,“我就是……”   “我知道。”   施探微说,“你心疼那位老妇人,看到她就想到了苏娘子,对吗?”他指腹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   苏娘子便是迟迟的娘亲。   迟迟感觉刺痛感消失得差不多了,她点点头。   他低声,“但是此去必定危险重重,真的要去吗?小年糕。”最后三个字他唤得又低又磁,有些忧虑。   迟迟闷闷不语。   她忽然往前倾身,抱住了施探微的腰。这个少年的腰腹平坦,劲瘦而有力,抱起来让人很是安心。   她忍不住在上面轻轻蹭了蹭。   施探微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制止了她。迟迟还有些不明所以,却被他捧起脸颊,仔细端详着她的红肿消下去没。   “要亲亲。”   她忽然说。   他眼眸中的碧色加深,故作不明,“嗯?”   迟迟看了一眼他的嘴唇,不好意思别开脸去,小手捏着裙角就要下去,“马上要开宴了,探微哥哥我们走吧。”   却被他握住了手腕,下巴被他捏住,阴影袭来,双唇印上柔软。   却只是碰了一碰就分离,他问:   “这样好吗?”   “嗯……”迟迟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她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主动凑了上去。   她双手揽上他脖颈,寻到他的唇瓣吮吸,感受着他的气息,闭合的眼睫轻轻震颤。   “不想离开你。”她嘟哝地说。   他手上一紧,呼吸有些加重。迟迟学着他“教”她的所谓心上人的吻。   张开小嘴,和他纠缠在一起。   浑身热得像是要融化了,心跳得飞快。   他很快回应,手心牢牢扣住她的肩膀。   一个吻,绵长而缱绻。   下唇被他温柔地咬了一下,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迟迟仍旧揽着他不放,蹭着他的脸颊,眼眸水润润的,呢喃道,“最喜欢探微哥哥了。”   “是吗。”   施探微轻笑一声,那笑声有些哑。   他指腹滚烫,摸了摸少女晕红的小脸,“要是骗我的话,会被惩罚的哦。”   他的声音过于诱人,撩得她心跳加快,迟迟不由自主地想——   探微哥哥莫不是妖精变得吧,这么勾人……   笃笃笃。   房门忽然被敲响。   “年迟迟。”施见青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方才的事,是本王过分了。”   “本王不该那么说你。本王并没有觉得你不好,也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迟迟不由得握住施探微的手。却发现他看着门口,表情淡淡的,隐隐透出一丝漠然。她忍不住把他的手握紧了些。   施见青背靠着房门,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低声道:   “本王不是看不起你。只是……一时之间气得狠了,才口不择言。惹你哭,对不起。”   听到这里,施探微莞尔。   他忽然俯身,贴着迟迟的耳廓,问出盘踞心中已久的困惑:   “这小子之前……经常惹你哭吗?”   不知为何迟迟感觉他的语气有些危险。他贴得很近,呼出的气息弄得耳朵痒痒的。   迟迟下意识躲了一下。   她望着门口的人影,说话仍有些鼻音,“殿下,请回吧。”   施见青皱眉,“那你是原谅本王了?”   他推了推门,却纹丝不动,“……你开门,让本王进去。”   “……”迟迟说,“于礼不合。殿下,请回吧。”   虽然施见青看到过她跟施探微亲密,但被当面撞到和他的亲哥哥共处一室……迟迟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尴尬。   “小年糕……”蓦地,低哑的声音撞进耳廓,酥酥麻麻。施探微缠住她的手指,气息也变得有些缠磨,“你还没有回答我。”   似是不满她的注意力被人夺走,他竟然在她的耳垂处轻轻噬咬,那里本就敏.感,迟迟浑身一颤,忍不住看向施探微,一脸不可置信。   她的眼神就跟看到了狐狸精似的。   “……你还是生我的气。”   一直没有听到里面的回应,施见青有些僵硬。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抱起双臂,心烦意乱、一字一句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本王?”   而屋内,迟迟被施探微修长的身影笼罩住。   “小年糕,你生他的气吗?”   他与她十指相扣,眼眸微弯。   虽然是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迟迟一时间很是为难。   这两个人里外夹击,她实在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第35章 弟弟告白   施探微垂下眼, 看着少女因紧张而泛红的小脸。   他眼底的阴郁重了一些,面上却笑得温柔依旧。   方才施见青与她的口角争执,他看在眼里, 却没有第一时间制止。   反而如同冷漠的旁观者般看完了全程。   看着她因生气而激红的眼眶。   ……啊。   他心中有一抹阴暗在滋生。   他不是不知道施见青说那番话的本意。   他那个弟弟其实很好看透, 容易被情绪左右,即便是关心的话语, 从他嘴里吐出就会变味。   小孩子一般沉不住气。   其实小年糕跟施见青很像。   从小,施探微就知道,她藏不住心事,喜恶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但是竟然为了旁人的三言两语, 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   施探微有些漠然地想, 明明只需要感受他就好了。   明明只需要因他一人落泪、只需要感受他的心情。   为什么,要在乎毫不相干的人呢?   “小年糕因为他而生气,”他眉眼不自觉笼上了沉郁,握住少女的下巴,缓缓在那细嫩肌肤上摩挲。   他的眸色浓而暗,“那么,方才主动亲吻我, 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的, 还是想从这张与施见青一模一样的脸上。   看到某些不一样的表情,寻求被言语刺伤的安慰呢?   如果是后者……   迟迟看着施探微的表情, 愣住了。   好像不久前在施见青的身上, 也出现过类似的情绪。   “探微哥哥……你怎么了?我当然是真心的呀。”   迟迟茫然地看着他,她主动亲吻他, 当然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探微哥哥那么好, 跟他在一起就感到安心, 所以她想亲就亲了, 就是这么简单。   施探微抿唇,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他捧起她的脸颊,微凉指腹擦过她红.肿的唇瓣,力气有些重。   他想说,为什么要在意旁人?   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不就行了吗?   这些字句在唇齿间碾过,又化为了温和的叹息。   “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施探微笑道,“我并不像你认为的那么温柔无害,我可能……不是什么好人呢。”   他眉眼弯弯,灰绿色的瞳仁中涤荡着温柔。   迟迟看得有些恍神,怎么会呢?小和尚一直都很好呀。   只是来不及细想他这番话的含义,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年迟迟,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施见青语带威胁,似乎她再不开门就要抬脚踹了。   按照他的秉性,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迟迟一个激灵,真是美色惑人,差点把他给忘了!   连忙躲开了施探微的怀抱,那只修长的手落了空,少年的周身莫名一寒。   迟迟注意力全在门外,硬着头皮应付道:   “广陵王殿下,若我记得不错,你之前应承过我什么?你可知这般在房外喧哗,会给我惹来多少麻烦。”   施见青道:“我一路行来十分小心,这里四周也没什么人看着,你大可放心。”   “……”   怎么说得像是私会一样。   迟迟心惊肉跳,下意识看了施探微一眼。只见他面色平和,唇角微勾,似乎也在专注地倾听。   施见青似乎也跟她想到了一处,耳垂泛红,手指紧紧扣在了一起,冷着声道:“我没有旁的想法,只是想当面同你致歉。”   他又想到方才大庭广众下,她跟皇兄的亲昵,心脏冰冷几分,淡淡的涩痛,夹杂着一丝说不明的不甘。   “难道……是因为你中意了皇兄,就打算故意疏远于我吗?”   迟迟蜷缩了一下手指,心想,就算我不中意你哥哥,也不敢再招惹你了,广陵王殿下。   “可……我只想与你做朋友。”   门外,少年以退为进,乌黑的发丝垂落额前,“你连一个认错的机会都不愿给我吗?”   迟迟刚歇下去的火气又被他挑起来了。   “朋友?”她怒目圆睁,“可你明明就对我抱有偏见。你一直打从心底里觉得,我是个拖油瓶,麻烦精。”   虽然她不是什么顶顶聪慧之人,却也是明白事理的。   她想同去归云岭,即便其中有探微哥哥的缘故,更多的原因则是想尽一份力,不让更多女子受难了。   探微哥哥全然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可这个口口声声要跟她重归于好、想要跟她做朋友的人,却一直拿她当成只会添乱的笨蛋。   想到这里,迟迟就来气,亏她还觉得他本性不坏呢!真是瞎了眼了。   施见青默了一会儿,“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施见青呼吸一轻,低沉地吐出几个字,“我只是不愿你涉险。”   “……”   迟迟蓦地抬头,撞上了施探微的视线。尽管她也不知为何要去看这个少年。   他与她视线相接,眼眸微眯,勾着唇角无声吐出几个字,那口型分明是,听下去。   迟迟没来由觉得有点悚然,明明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总觉得少年的平静之下,隐隐压抑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施见青果然说了下去。他不知为何有些结巴,“你,你没听那个姓崔的说么,派去的人无一生还。这样的惊天大案,自有官兵县衙来处理,何需你一个小女娘冲在前头。”   稀奇。   广陵王会说人话了。   “探微哥哥去得,为何我去不得,”迟迟心平气和,“说到底你就是觉得我没用。”   少女闷闷的嗓音听得施见青有些心疼,他怎么会觉得她没用呢?   时常在他梦里浮现的,都是她狡黠灵动的模样,生气的、哭泣的、高兴的模样。   那股想要见她的冲动愈发浓烈,他忍不住抠起了门框上的雕花,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没有的。没有那样觉得。”他干巴巴地说,头一次埋怨起自己嘴巴笨,不像皇兄一般会哄人。   以往哪个女子不是眼巴巴地贴上来,何需广陵王低声下气?   唯有她。也唯有她,能让他甘之如饴。   “本王没有觉得你无用。在本王心中,你是最特别的女孩子。”   此时此刻,施见青脑海里都是那张泪光盈盈的小脸。   她哭起来时眼角鼻尖染上红,像极那只被他养大,碰一碰就会浑身泛粉的小鱼儿,让他心脏酸软得不像话。   一想到她可能会难过得蒙在枕头里,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施见青觉得心也揪起来了。   这一刻他觉得,只要她肯见自己一面,别再这般冷冰冰的,把他拒之门外,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就在他说完“特别”两个字后,迟迟蓦地感觉气氛紧绷成了一根弦。   饶是迟钝如她,也察觉到了不对……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施探微缓缓抬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口,微俯下身,似乎想听得更加清楚些。   迟迟下意识地制止门外的人:   “殿下您别说了!”   “不,我要说。”听到她的声音,施见青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异常的坚定,“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即便是在宫里,我也觉得周围的事物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新鲜……一切都是在遇到你之后才有了改变。”   “自从遇到了你,我第一次体会到想要保护什么的心情。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光是跟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起,也可以那样开心。”   他笨拙地传达着心意。一个十七岁少年青涩又炙热的心意。   尽管不合时宜,可是冲动还是超越了理智。   听着这番话,迟迟不免想到狩猎时,他带她去看小鱼旺财。   那个少年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热烈而开怀地大笑。   她还想起他说“没有人选择我”,那眼角带泪、委屈可怜、如同被遗弃的小犬的表情。   其实,自打认识施见青以来,她就感觉他身上有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把他包裹在里面,好像一直都没走出来过。   但是,就在他开怀大笑的那个瞬间,她是真的看见了他掩藏的,炽热而耀眼的真性。   迟迟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动容,而是若有所思地想。   或许他跟探微哥哥一样,都经历过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与伤痛。方才造就了他的性情。   或许就是那次反王之祸。   只是,哥哥受到了很好的疗愈,早已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弟弟却永远困在了过往……   正这么想着,她对施见青随意冲自己发火的怨气也消减了许多。   毕竟是探微哥哥的亲弟弟,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委婉劝人先行离去,她不打算跟他计较了,就看见施探微雪白的衣袖一扬,唰地一下把门拉开。   “……”   “……”   “……”   正沉浸在真情流露中的少年猛地被打断,石化在了当场。   他望着面前的兄长,从最初的愕然,转为阴冷,俊脸上五彩纷呈。   迟迟的脚趾狠狠蜷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兄。”   施见青眼眸漆黑,哑着声问,“你一直都在?”   “你说呢?”施探微慵懒倚着门框,一袭白衣如雪。   他目光淡漠地扫过弟弟,似笑非笑。   “这里有朕不能去的地方吗?”   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宣示主权的意味。   施见青看着他们,眸子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好……好,很好。”   他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只是那语气里浓浓的喑哑。他像是要哭了。   施见青胸口如被利刃穿透,总算知道一颗真心被肆意践踏。   是何等滋味。   他看向迟迟,扫过她微肿的唇,不由得呼吸一滞。   随即那股阴郁再度笼罩。他手指攥得死紧。   迟迟无措地看着他,她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兄弟二人会前后脚来她这里。   一心只想劝施见青快些走。   没想到他不肯,还杵在门外跟她吐露心意……   但让迟迟更加没想到的是,施探微竟然直接打开了门,完全没有一点顾虑。   肆意张扬到甚至有些挑衅的地步。   这跟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温润内敛完全不同……她忽然觉得,小和尚其实还是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她暂时还没琢磨出来。   不想再这么僵持下去,迟迟理了理衣裙,小跑着往外走,“我、我们还是先去赴宴吧,别让崔大人等急了。”   浓郁的花香味儿拂过鼻尖,施见青眼珠木然,僵硬不能动。   施探微与他擦肩而过。无声地笑了。   “这一次,不会让着你了,弟弟。”   ……   脚步声逼近,少年走到她身旁,清润的嗓音徐徐响起,“小年糕。对于见青那些话,你怎么想。”   迟迟很是头痛。   怎么想,她能怎么想?   广陵王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是……不应该啊?迟迟非常茫然,她不记得自己有哪里招惹了他。   她甚至还以下犯上,打了他。   还屡次对他出言不逊。   正常人……都该对她厌烦透顶了吧?   本来,那晚他说想跟自己重归于好,她就觉得甚是古怪。   但不排除是广陵王殿下出门在外,想念亲人,太过孤单,一时抽风……   之后,他也表现得一点不像喜欢自己的样子。   谁知道……   施探微观察着她的神情,摇了摇头:   “小年糕,你不懂。男子天生享受掠夺的快.感,喜征服,尤其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她却顿悟——   所以施见青是觉得她有人喜欢了,变成了香饽饽?   所以才?   迟迟咬了咬唇,觉得这个想法挺靠谱的,他很有可能就是想从探微哥哥手中把她抢走,再度证明一次他的魅力。   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探微哥哥也是男子,那……你也是那样吗?”   施探微轻轻看了她一眼,“小年糕觉得呢?”   他笑意莫测。   作者有话说:   哥哥:不瞒你说,我是个病娇 第36章 身世   其实迟迟能感觉到他并非对谁都那么温柔的。   对崔元清他威严, 对敌人他冷酷,对施见青……虽然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兄长,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许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为难她, 施探微轻笑一声:   “好了。别想了, 反正探微哥哥对你最好,不是吗?”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笑眼弯弯,颇为宠溺。   迟迟一想确实。   探微哥哥就像娘亲一样好。   不仅送她漂亮裙子,还给她亲给她抱,她最喜欢探微哥哥了。   于是她高兴起来, 完全把施见青抛在了脑后, “探微哥哥,剑穗我已经做好啦,回头送给你!”   “我很期待呢。”   _   宴会在小榭举行。   施探微被奉为座上宾,陪坐下首的,按位次分别是广陵王施见青、县长崔元清、以及年迟迟。   宴会开始,施见青的位置仍然空空如也,不知人去了何处。   此次县长举办夜宴, 还请了徐六娘与其兄长, 是为嘉奖她见义勇为、保护老弱之举。   二人并坐在年迟迟对面。   徐六娘一身紫色襦裙,清秀可人, 她的兄长徐三郎的穿戴则颇为富贵, 头戴金冠、腰悬宝玉,生生衬得那张憨厚的脸贵气了几分。   崔元清正与施探微谈论公务, 徐六娘闲得无聊, 目光往对面随意一扫, 蓦地两眼发光, 脱口而出:   “花栗鼠!”   “……”迟迟捏着咬了一口的糕饼,下意识瞪了她一眼。   这一眼毫无威慑力,惹得徐六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栗鼠?”她身旁的徐三郎有些好奇,顺着妹妹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个少女端坐在月影之中,一袭嫩黄襦裙如同花瓣一般铺散开来。   她生得白白嫩嫩,眼若星辰、唇如点朱,说不出的娇美可爱。   徐三郎却浑身一震,手里拿的酒杯不自觉掉在了地上。   于是迟迟发现,那徐六娘身旁的青年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特别奇怪,兴奋、喜悦,隐隐有一丝激动……   迟迟一阵恶寒,连忙用袖子挡住了脸。   徐六娘看看哥哥,又看看迟迟,好笑道:   “阿兄,你不是吧,莫非对那小女娘……虽然我们行商之人不拘小节,但妹妹可劝你一句,那施五郎、施六郎都不是好相与的,你是不知道,今儿那施六郎生生切断了陆全的手指,还把他吓得昏死过去。那施五郎更是个人物,看上去一团和气,实则深不可测,连崔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那花……那小女娘被他们兄弟俩护得跟个宝似的,你就是想也没机会啊。而且依妹妹看,这兄弟俩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徐家可招惹不起。”   徐三郎却完全没听到妹妹的话似的,自顾自地喃喃说道,“……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六娘一头雾水。   迟迟吃完糕饼,小口小口呡着果酒,她一向喜欢这种花香果香浓郁的东西,正饮得不亦乐乎,浑身都有些飘飘然的。   忽觉一阵尿意,她连忙捂住肚子,颇为窘迫地朝施探微那里看了一眼。出门在外,规矩还是要有的。   少年就像是会预知术似的,与她视线一相接,立刻心领神会,指尖轻动,灰绿色的眼眸中闪着笑意。   “去吧。”   崔元清颇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与官家议事,只觉他全神贯注,没想竟是分出了一丝心神牵在那少女身上,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   _   迟迟出来时神清气爽,正要折返,却见树荫后缓缓走出一人。   正是那个取笑她的徐六娘的哥哥。   迟迟撅起小嘴,不大高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   “小娘子。”   徐三郎面相憨厚,看上去十分亲切。   他有礼地作了个揖,轻咳一声道,“在下徐彦之,乃是此地一介富商,贸然唤住女郎,是某失礼。”   “实是在下,有不得不向小娘子确认的事。”   他态度极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迟迟便也耐下心,听他继续往下说。   徐彦之试探道:“敢问小娘子的生母,可是泉州花魁,苏寒璧?”   听到熟悉的名字,迟迟一怔。   不错,她娘在泉州卖艺的时候,确实叫做苏寒璧。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她娘已经不做花魁很多年啦。   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娘亲的名字?   还知道娘亲是泉州的花魁……迟迟警惕地看着他。   “郎君问这个做什么?”   徐彦之却不回答,而是缓缓从袖口取出一张画纸,展开来一边端详、一边偷偷瞄她。   “像,”他比对着,一脸感慨地说,“实在是像。”   迟迟好奇,也往那画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呆住了。   这画中人的样貌身姿、眉眼神韵,赫然就是娘亲!   只是年纪轻了许多,分明是个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看上去稚气未脱。   “你手里怎会有我娘亲的画像?”   徐彦之反问:“她真是你娘亲?”   迟迟皱眉,点了点头。   然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她眼睁睁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往前一扑,冲她拜了一拜。   “主上!”   字正腔圆的两个字,把迟迟吓了一大跳。   “你、你做什么?”   伸手想扶又有点不敢,“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跪我啊?”   还什么主上……这人别是脑子不好吧?想到这里她有点害怕地退后一步,不会是个失心疯吧??   徐彦之却眼巴巴地看向她,那目光透出三分怀念、一分憧憬,慢慢摇了摇头,“您有所不知。”   见少女默默后退,还露出了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他默然片刻,一时也不知从哪说起,只好沉声道:   “您可听说过无色阁?”   无色阁?   迟迟点了点头,她听姑姑说过,那无色阁敛尽天下之财,不仅是天下第一大情报组织,更是第一大富贵金窝。   手下一群人烧杀抢掠有钱就干,势力盘根错杂,在大燕和大庆都有据点。   徐彦之松了口气,听说过就好,“想必主上只是听过一些事迹,却不知晓具体情况。”   他娓娓道来:“酒阑江月上,珠树挂寒璧。十五年前,无色阁由苏寒璧,也就是您的娘亲和一位名叫‘白鹤郎君’的男子联手创办……那时无色阁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珠宝阁,在二位的经营下才有了起色,培植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只可惜,在白鹤郎君逝后,没多久,苏娘子也失去了踪迹。阁中人都道,他们二人躞蹀情深,定是相约殉情,唯有老阁主不信,四处寻找苏娘子的下落。”   “对了,老阁主正是白鹤郎君的家臣,他姓桑,苏娘子踪迹全无以后,便是桑阁主苦心经营无色阁十余年……”   徐彦之露出痛惜的神色,“老阁主去年病逝,事务便移交给了新阁主。”   “老阁主的遗愿,便是寻到苏娘子,还有她与白鹤郎君流落在外的子嗣,迎回无色阁中……”   什么?迟迟嘴巴张大成了鸡蛋,“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他这番话的意思不就是说,闻名天下的无色阁是她娘亲的财产?   还有那什么白鹤郎君……是她爹?!   可是她爹不是年若寒吗,娘亲一直都这么告诉自己的啊。   迟迟结巴道:“你先别跪着了。你、你口口声声说认识我娘,有何凭证?”   徐彦之听话地起身,却仍然恭敬地弯着腰,一字不差地说出了苏寒璧的生辰八字、迟迟的生辰八字,以及她锁骨上有形似桃花的胎记……此言一出,迟迟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徐彦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您与苏娘子,生得真是一模一样。”   他回忆道,“某有幸见过苏娘子一面……”   这个人的眼神中并无世人对待乐籍女子的轻挑蔑视,反而满含神往。   “她是个天下天下、绝无仅有的奇女子。”   只要有人说起她的娘亲,迟迟就会立刻变得认真,“能同我多说一些娘亲的事吗?”   徐彦之点点头。   那是他少年时,跟随师父去往泉州游历,听闻花魁苏寒璧的绝色之名,便慕名前往。   那一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在那万人仰望的塔顶,苏寒璧缓缓现身。   她一袭红纱,玉骨冰肌,举手抬足无一处不美。仿佛是画中走出的神女。   而她身后立着一位高大郎君,玄衣墨发,姿容俊美,湛然若仙。   彼时徐彦之瞧得痴怔,真是一对神仙眷侣,令人见之忘俗。更别说他们还一力创办了无色阁这般,被天下商户奉为圭臬的门派。   迟迟忽然问道:“你说的那个白鹤郎君……是我的生父?”   在年家的那几年,她确实从没在年若寒身上感受到过丝毫的父女之情。难道徐彦之说的是真相?   徐彦之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娘子听了,莫要惊慌。那位白鹤郎君,出身大燕皇室。”   无色阁知天下事,这白鹤郎君的身世,早已不是秘密。   “……”   迟迟茫然了,“这太荒谬了,我爹明明是大庆的礼部侍郎。”   怎么可能与大燕皇族扯上什么关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大庆子民啊。   更何况大庆与大燕势同水火、关系紧张,如果自己真的,是那什么白鹤郎君的女儿……   想必那白鹤郎君,即便出身皇室,也是个闲散王爷。不然也不会跑到大庆来游山玩水,还与花魁结为连理。绝对不会同话本子一般离奇的。   迟迟刚这样安慰自己,就听他说:   “白鹤郎君,乃是大燕第三十二任皇帝。”   “……”   徐彦之仿佛不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脸色平静:“大燕新帝甫满九岁,登基还未半年。他的祖父元鹤帝,便是主上您的生父,也就是白鹤郎君。”   说完,徐彦之古怪地皱了下眉。   常人听闻自己的身世竟是这般尊贵,哪怕高兴地昏死过去,也不足为奇。   然而这个少女,却堪称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有一点抗拒的。   她摆手道:“即便你如此说,我也……好吧,可那无色阁是桑阁主苦心经营,我一无恩情,二也没有做出什么贡献,何需奉我为主呢?”   “只要您想,您就是无色阁的主人。”   迟迟断然拒绝:“不想。”   徐彦之不解:“那娘子想做什么?”   迟迟摩拳擦掌,甜甜一笑:“我想开一家食肆。”   “……”   徐彦之道,“凭无色阁的财力,买下一个郡县的食肆送给娘子,都绰绰有余。”   “那多没意思呀?”迟迟皱眉,“你还不如直接借一些银两给我,等我开了食肆赚了钱,就把银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她本来想找探微哥哥借的。但为时尚早,她就没有提起这件事。   “……今日出门匆忙,忘记带足银两,不过,”徐彦之从袖中取出一物,道:   “凭借此簪,主上可以到任何一个钱庄,只需报徐某名号,银钱取之不尽。若主上考虑清楚,亦可凭借此簪与无色阁取得联系,自有人接待主上。”   他不忘提醒:“对了,这簪子中空,里面有一枚九转阳凝丹,危急时刻可以救命。”   “就当是在下赠予主上的见面礼了。”   他拱手,冲她憨厚一笑。   “……”迟迟握着那根银簪,一时间凝固在了那里。   “等等,”她叫住徐彦之,“你们无色阁是不是有一种契人?”   徐彦之思索片刻,道:“是,契人与奴仆类似,乃是自愿卖.身入阁,一生都为无色阁效力。”   “怎么脱离?”   “要想脱离无色阁,便需拿出千倍于卖.身时所出的银钱。”   “你们契人中,可有一个唤作白芷的?若是我想让她到我身边,需要什么手续?”   徐彦之不明所以,“此事还需在下飞鸽传书,禀报阁主。”   迟迟叹了口气,“好吧,那我等你的消息。”   徐彦之走后,她用力拔开那枚银簪,果然看见中段镂空,静置着一枚通体莹白、晶莹剔透的丹药,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她默默将发簪揣了起来。   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些信息。   她娘,苏寒璧。   泉州第一美人,青楼花魁,这些都不错。   可是她爹……元鹤帝。大燕现任皇帝的亲祖父。   照徐彦之所说,现任大燕皇帝还得称呼自己一声小姑姑?!   迟迟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小时候她也听过说书,说书人最喜欢讲的,就是沙场之事。   尤其是那元鹤帝的事迹,说他英明神武、骁勇善战、为大燕开疆拓土,是所有大燕人心目中的神。   这样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怎么可能是她的生身父亲?   其实,她从小就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但是有娘亲就够了,娘亲给了她完整的爱,她一点也不羡慕那些有爹的孩子。   娘亲从未短过她的吃穿,还教会她很多有趣新奇的东西。   从小她就觉得世上没有娘亲不知道的,没有娘亲做不到的。   但是真的没有想到娘亲竟然……与那个号称大燕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有一段情。   自己不会是在做梦吧……   然而银簪坚硬冰凉的触感,明明确确地告诉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哎哟!”正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忽然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   抬头一看。“探微哥哥?”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不,是施见青。   他的表情让迟迟有了不好的猜想,心重重一沉,“你……都听到了?”   施见青眼底晦暗,“你指什么?”   他一步一步逼近,眼眸漆黑,“是你与无色阁关系匪浅。还是——你是元鹤帝的种?”   迟迟浑身一震,被他反应极快地抵在树上,挣脱不得。   他的眼睛玻璃珠似的,黑白分明,“你知道吗?”   他轻笑起来,隐隐有丝扭曲,“你那探微哥哥最爱的祖父,就是死在元鹤帝的手上。”   “施探微从小淡薄亲缘,皇祖父是他唯一亲厚的长辈,他若是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世,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你?”   迟迟咬牙,“我早已当大庆是生养我的地方,当自己是大庆皇帝的子民。”   “哦?但别人不会这么觉得,”施见青嘲笑她的天真,“这个秘密你不可能瞒一辈子。”   “你想怎么样?”   施见青沉默片刻,“离开他,到本王的身边来。”   竟然是为了这个。   “探微哥哥的祖父,也是你的祖父。”迟迟并未被蛊惑,冷静道,“我怎么相信你不会怀恨在心?”   “他不是我的祖父。”施见青的手缓缓放下,冷漠地说,“他从未正眼瞧过我,他跟施探微才是亲祖孙。”   迟迟抿唇。   她说,“如果我不答应你,你就会去告诉探微哥哥,我的真实身世?”   她话音还未落,一拳便重重挥了过来,迟迟猛地闭上眼。   施见青的拳头砸在她身后的树上。   顿时枝叶摇晃,落叶簌簌。她看见他的手背上渗出血迹。他却好像不觉得痛似的,发狠地盯着她。   “探微哥哥探微哥哥!你脑子里除了施探微就没有旁的了?!”   他掐住她的下巴,狠狠亲吻下来。唇瓣却堪堪擦过她的脸颊,落了个空。   迟迟用力推拒着他,“你无.耻!”   施见青的手指猛然捏紧,“你不总说本王轻浮龌龊么,本王便轻浮一回,怎么了?”   “他可是皇帝!你说在皇位和你之间,他会选择什么?”   迟迟眸光清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让他面临这样的选择。”   “什么?”施见青愣在那里,就好像被人当头一棒,脸色蓦地变得惨白。   迟迟忍着心口的酸涩,淡淡说:“等探微哥哥的心病好了,我就会离开,在此之前,我还是会好好喜欢他的。”   哪怕万分不舍。   娘亲说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身世如此,或许她跟小和尚……终究是有缘无分。   “至于你,我不会喜欢你的。想用这个要挟我,做梦!”   施见青骤然逼近,漆黑眼瞳如同漩涡。   明明是那么凶狠的表情,他的睫毛却在剧烈地颤动。   “为什么……为什么!”他重重喘息着,如同濒死的恶狼,红了眼眶,“你就不怕吗。你不怕真相被他得知,死在他的剑下?”   “殿下。”迟迟叹气,眼神宛如在看着一个小孩子,“你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真心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教我啊……”施见青弯下腰,忽然用力地抱住她,“没有人教我,”他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腔,有点发狠地说,“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从来都不选择我,都这样,全都是这样……”   迟迟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明白他有执念,也有点怜惜这个少年,双手却垂在身侧,没有抱他。   有些时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施见青听见她低低地说,“我不知道殿下有什么样的过去,但那一定是很痛苦的吧,那些事让殿下这么难过,我能体会,也真心地为殿下感到难过。”   “至于殿下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了,却也只能是知道而已,不能给予回应。”   “殿下很好,你身上有很多优点,也有很多女子喜欢你。”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殿下一定可以找到一个能够全然体会你的痛苦,同情你、怜爱你、珍惜你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说出这些,迟迟亦是豁然开朗。   她终于知道,情爱是两个人的事,绝不容第三个人的插.足。   她喜欢探微哥哥,所以有女子关注他青睐他,就会觉得难受,胸口闷闷的。   那么同样的,探微哥哥喜欢自己,当时在房间里,他听到施见青的那些剖白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探微哥哥喜欢她,喜欢到心疼、喜欢到呕血,这样的他忍下那些情绪,对她展露出那么那么温柔的微笑时,那颗心又该多疼呢?   或许,他对自己的在意比她想象得更多。   这一刻,迟迟的心中满满充盈着柔情。   怀里的少女是那样温暖,那样地让人不舍。施见青缓缓地把手放开了,神情有些恍惚。   他低声道,“可是,你终究是那个人的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好像终于冷静下来了,变得淡然很多,大概是她那些话起了作用,他放弃了对她的心思。迟迟松了口气,露出苦恼的表情,“不会是弄错了吧?”   施见青嗤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皇兄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三千,你二姐不就是他的贵人么。你以后难道真要嫁给他,困于宫廷,与那些女子勾心斗角一辈子?”   “年迟迟,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娘亲说过,人生在世,会当纵情畅意,”迟迟想了想,缓缓道,“人与人的缘分,本就是一段又一段的旅程。他很好,我觉得喜欢他值得就够了。倘若今后他不喜欢我了,我们……也可以好聚好散的嘛。”   好聚好散?   施见青嗤笑,“不是都共处一室了吗?”   他不信什么都没发生。   并非他思想不纯,而是这实在说不通。   若是两情相悦,施探微又是皇帝。他能够顾忌什么,又需要顾忌什么?   迟迟恼怒地瞪他一眼,“探微哥哥是君子。”   她红着脸想,探微哥哥多纯洁呀,就连放在她腰间的手都从未乱动一寸、绝不越雷池一步。完全就是呵护心上人、照顾她感受的谦谦君子。   施见青明白了。   合着她从来没想过嫁给施探微,也没想过留在宫里,而是遵循本心,享受与施探微相处的快乐罢了。   他眸光一定,若有所思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有朝一日,你们缘尽,他贵为天子,你只是个宫女。你始终没有办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迟迟皱着小脸,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施见青看着她的表情,眼底藏了很深的什么,徐徐地说:   “若有那一日,来找本王。”   “本王可以帮你。”   ……   “小年糕,”   施探微起身,含笑望着她,说不出的温文尔雅,“我见你一直没有回来,便在你屋子里等,你去做什么了,耽搁这么久。”   想起他曾让自己离施见青远一点,迟迟便道:   “那个果酒……我喝得多,有点头晕,就迷路了。”   说着她低头掩盖了眼底的歉疚,走过少年身边,却被他伸出手臂,拦腰抱了个满怀,淡淡的酒味从身后传来,合着清新气味,混合成暧昧。   他将脑袋搁在她肩膀,暖暖的鼻息喷洒在颈侧。他磨着她耳廓,直到将她的耳朵磨得绯红一片,盯着看,“小年糕,有个不好的消息。那些掠卖新娘的恶事,似有善王余党的参与。”   涉及反王,这件事的性质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叹气,“太危险了……”   迟迟咬唇,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归云岭,自己恐怕去不成了。   罢了,可以先在府里等徐彦之的消息,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姑姑救出来。   于是她说,“好吧,探微哥哥,那我不去了。不过,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说着她从他怀里退出来,走到书案上抓起厚厚一沓纸张,上面无一遗漏地写了娘亲跟她说过的,关于掠卖之事的细节。她郑重地交到他手里。   “一定要把她们救回来。”   施探微眼眸微弯,轻轻“嗯”了一声。   迟迟又默默地找到剑穗,给他挂在佩剑上,她还想把装着那枚丹药的簪子给他……转念一想是无色阁的东西就作罢了。   施探微看着少女低着头,眉眼认真地给他挂剑穗。他呼吸着,眼里的感情浓到化不开。   “小年糕,跟我一起去吧。”   迟迟抬头,撞见他来不及收回的眼神。除了酒意,那里面还有一丝丝的痴。   被她盯着,他苍白的脸上腾起一丝薄红,蓦地俯身抱住她,紧得像是要把她融进骨血之中。   “不论去哪都想带着你。”   他蹭了蹭她的耳垂,忽然变得黏人,口齿间夹杂着绵绵的叹息,撩人极了。   大狗狗。   迟迟脑子里蓦地冒出这三个字。他给她的感情永远都是这般明朗炙热、安全感十足。   迟迟闷闷地说:“你要带足伤药。”   “我不会受伤的。”   “我知道你很强大,但不碍着我心疼你。”   闻言,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柔软的发丝撩到她脸,忽然轻轻一声。   “想跟你做更亲密的事。”   “什么?”迟迟怀疑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他的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毫无欲.望的痕迹。   “没什么,”他密密的眼睫垂落,投下阴影,“我只是……太不舍得跟你分开了。”   说着,他淡色的唇瓣贴上她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如鸿毛的吻。   仿佛她是什么极其贵重的珍宝。   “你要乖乖的,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6 23:04:31~2022-08-17 23:2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ian、陈娇娇 10瓶;宜榛 4瓶;今天也要加油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舍不得   临分别时, 迟迟忽然叫住他:   “探微哥哥。”   少年转过身来,腰间垂下的剑穗深红如血。像是给他增添了一抹生机。   彼时月色幽微,开放在他灰绿色的眼眸, 宛若潜藏了一整个春。   “假如有一天, 我要离开你,独自去往很远的地方。”   “就像今夜你离开我, 独自涉险一样,你会不会也如此不舍?”   他没有说话。薄薄的唇抿成一线,他忽然笑了。   “小年糕居然想着离开我啊?”他走近一步,不知是否光线的缘故, 眼底洒落浓浓的阴翳。   迟迟眼皮猛地一跳。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向来坦诚, 此时顶着巨大压力,竟也实话实说:“我……我就是想以后出宫开个食肆。我想……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好好吃药,健健康康的。”   “不是说过我心疾一日不愈,就一日不离开的么?”施探微握住她的手,轻轻贴在胸口,喟叹一声, “还是说, 小年糕是在骗我呢?从头到尾,不过是缓兵之计?”   迟迟被他捉着松不开手, 连忙解释道:“没有骗你。你要只是小和尚, 我们就一起开食肆,我赚银钱养你。永远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可是你……”   “现在也没变啊。”   施探微有些执着地看着她, “不管我拥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我都是你的小和尚。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他似乎考虑了一下, “至于你想出宫……”   迟迟眼眸一亮, 他便垂下眼眸,徐徐地说,“当然可以了。但是——”   “要在我看得见你的地方。”   那就是天子脚下了。迟迟没有想到他会答应自己。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我家小年糕的心愿,当然要努力帮忙实现,我还等着当东家呢。”他笑吟吟地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迟迟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   他单手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嫩白的肌肤,眼眸很深,“不许喜欢旁人。”   “不许亲他。不许抱他。不许像对我那样对他。”   “之前的就算了,但是之后绝对,绝对不能喜欢上旁人……如果哪一天,你想要嫁人了,那个人也只能是我。”   嫁给他……   等等……他是皇帝啊。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空置后位,直到她下定决心,跟他结为夫妻吗?   迟迟有些恍惚,真的……有那么喜欢吗?他们明明重逢不久,他对她的情感就好像浓烈到一种不正常的地步。   “为什么?”   “只要是你,我都可以让步。”他不假思索地说。   迟迟一把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头顶上的声音含着笑:“这么舍不得我啊,那我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说真的那一刻迟迟很是心动,不过出于女儿家的矜持,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探微哥哥。”她仰着小脸,忽然伸出小手,将衣领往下拉了一点,露出瓷白的锁骨。   “我想请求你。”   她的肩膀很是纤弱,肌肤白润,仿佛一掐就会留下印记。锁骨上有一道印记形似桃花,却是残缺不全。   施探微垂眼看着,旧梦再一次涌上心头。   被浓雾笼罩的雨夜,坟墓前身着红装的女子,染血的荞麦花。   最后定格成熊熊大火中的孩童的尸身。那个孩子的锁骨上,也有这样的胎记。   迟迟红着脸说,“娘亲说,相恋之人,会在彼此身上留下独特的印记。”   “我想让你,在这里画一朵桃花。”   施探微的手指蜷缩,他咽下涌到喉咙的血,低低地说,“好。”   迟迟看着他去准备工具,心想探微哥哥抱着她的时候像狗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像猫猫,优雅而贵气。   修长雪白的手执着一支细笔,轻点朱砂。他将她的外裳褪至肩头,专注地沿着那道胎记勾画。   每落一笔,就是轻微的痒意,那痒一路到了心里去。   偏偏他眉目低垂,淡漠冷静,迟迟别开眼睛,强忍着羞意,却忍不住皮肤的激栗,圆润的肩头泛起薄红,眼中也仿佛蓄积了一池春水。   她有些后悔不该提出这样的建议,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却听他叹了口气,“这要我怎么专心呐?”   轻笑着,落下最后一笔,随意搁置在一旁。他转过身,将手浸没在冰水中,垂着眼十分慢条斯理地洗涤着。   迟迟看向镜中,一时愣住。   只见少女双颊薄红,纤细的锁骨上冉冉开放着一朵桃花,栩栩如生,浓丽非常。   “真好看!”她感叹道。   施探微洗完手,亦是走到她身后端详着。   他忽然贴靠过来,指尖带着水意,轻抚那朵桃花旁的白皙肌肤。吹进她耳边的气息克制而灼热,“记住了,只有我可以给你留下痕迹。”   被他抚过的肌肤留下一串燥热,迟迟突然生出一丝渴感。她连忙按住他作弄的手,拿起梳妆台上那支朱笔。   “你低头。”   迟迟转过身,她没有那么出神入化的工笔技艺,便踮着脚,用那朱砂在他额心一点,还原记忆里小和尚的模样。   少年眉心点红,乌发淡唇,真如月下仙君般俊美。   “这样代表你是我的人啦。”迟迟放下笔,振振有词地说道。   施探微看着她,眼眸里浓浓的满足感。   像是要将这个少女侵吞入腹。   ……   翌日一早,施探微便整装待发。   实在眷恋不舍,迟迟就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亲昵地蹭着,像是小时候蹭着娘亲那般。   他指骨修长,带着凉凉的温度,掌心又是干燥宽厚,蹭起来格外舒服。   “别这样,”施探微忍不住笑,又很温柔,“我都舍不得走了。”   他无奈又宠溺地把小姑娘望着,眼眸中的碧色几乎化成一滩水。   崔元清在一旁袖手,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看见,天家之事最好还是不要掺和。   就是身边这位广陵王殿下……表情不太对。   施见青冷漠地将他们看着。   明明得知自己身世。顶着欺君的罪名不仅不见疏离,反而更加亲密。   施见青都想不通,究竟是她太过大胆,还是坚信施探微不会拿她怎么样。她到底凭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现在如胶似漆,也只不过是在关系碎裂后增添痛苦。   施探微走后,他迈步到少女身边,好笑地问道,“打算在这里站成望夫石?”   望夫石?迟迟有点害羞,转过脸来看着他时,却分外清醒。   “你为何不去?”   “皇兄没有旨意,本王自然也没必要时时刻刻地紧跟着。”   不过施见青确实意外,施探微真就放心把她留下?   真不知是太相信年迟迟。还是,太过自信?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施见青心中冷笑。皇兄啊皇兄,焉知笑到最后的,不会是臣弟。   他垂下眼眸,遮住里面的浓黑翻涌,轻嗤一声,甩袖道,“你就自己在府里等皇兄的好消息吧。本王约了徐彦之跑马,便不奉陪了。”   少年眉眼桀骜,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张扬跋扈的广陵王。   迟迟扭头一看,徐家兄妹果然一早就候在马车旁。那个给她起外号的徐六娘见了她,拼命冲她招手,笑得格外灿烂:   “小娘子!一起去玩呀!”   “不去了。”迟迟连连摆手。   这位徐家娘子对她太热情了,明明之前还偷瞄施见青瞄得起劲呢,怎么突然……难道她喜欢女子?   迟迟吓得一抖,连忙把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径自去往崔府的藏书阁,找了几本闲书来看。   说是闲书,多半都是一些关于元鹤帝的传记。自那日从徐彦之口中得知了自己真实的身世,她便想要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生父,亦是了解娘亲的过去。   道听途说终归不可信。透过书中的记载,倒可想象此人的风姿。   她还找到了他的画像,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刀,姿容俊逸,神勇非常。   原来娘亲倾心的,是这样的男子,她好像可以理解……可是为何,娘亲从来不曾提及他呢?   日渐西沉。   迟迟打了个哈欠,把几乎堆积成山的书卷推到一边,伏倒在桌案上,昏昏欲睡。   夕阳暖黄的光照在她脸上,依稀可见细小的绒毛。   然后她本来快闭上的眼睛,慢慢慢慢瞪得溜圆,蓦地直起身子,睡意一下子跑光了。揉了揉眼睛,等下……她不会看错了吧?   那是……个人?   窗外的树枝上,赫然坐着一个蓝色衣袍的青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他书生打扮,以手托着腮,似乎嫌不舒服换了个姿势,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羽扇,哗的一下打开了,鬓边发丝飞扬。   “小丫头,你就是苏寒璧的女儿。”他的声音清晰地透过窗户传来。   “你是?”   “无色阁阁主,桑若。”   居然亲自来找她了?   “我爹对你娘,那可是念念不忘啊,”她还在吃惊,就听这个桑若满含幽怨地说,“冷落我们母子那么多年,所以我今天是特地来杀你的。”   “……”   用那张狐狸般的笑脸说出这么凶狠的话,实在是太违和了。   “对了,之前你们在密林里遭遇的那些杀手,也都是我派的。要是早知道你也在,我就亲自来一趟了。”他用一种邀功的语气说,又叹气,“可惜,没能要了皇帝的命。”   那些杀手原来都是他派的!   迟迟警惕起来,“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她绝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按徐彦之的话来说,桑家经营无色阁那么多年,恐怕早就收入囊中。   没人会愿意乖乖把吃进肚子里的吐出来,这是违背人性的。所以他四处寻她,甚至现身相见,一定有别的目的。   “目的?”桑若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双狐狸似的眼眸一眯。   “为了娶你。”   他嗓音款款,若非眼里没有半分爱意,真要叫人以为,他对她情根深种。   “……”   “你我二人,指腹为婚。乃是从小定下的姻缘,不信你看。”   说着他从袖口里取出一纸婚书,抖抖索索,指着上面烫金的几个大字,振振有词。   此人满口谎言,不可轻信。   如果他真是与自己从小定亲,为何从来没听娘亲提起?   迟迟说:“你少骗我。”   “哈哈哈,”婚书被他捏皱,桑若抚掌大笑,“小丫头真有趣。难怪那俩兄弟都喜欢你。我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大庆很快就要易主啦,”迟迟一怔,桑若却笑得幸灾乐祸,“十年前他侥幸逃脱,这一次可是逃不掉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施寒玉处心积虑为他布下的局,他竟自投罗网?不知是真不怕死,还是太过自负?”   “皇室异瞳者如凤毛麟角,凡生异瞳者,无不惊天撼地、搅弄风云。十年前,是施寒玉。十年后……”   桑若把玩着羽扇的扇坠,眼神高深莫测,“又会是谁呢?”   “这是他逃脱不了的宿命,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等她要追问,跑到窗前一看,唯有月色澄澈如水,那棵树上早已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迟迟心惊不已,这无色阁的阁主,竟有如此高强的功夫,来无影去无踪。   _   “归云岭?”   “不是不让你去么。”施见青提起施寒玉就一脸厌恶,“那个疯子死了这么多年还不消停。如果真是他针对皇兄所做的局,你去,无异于送死。”   迟迟皱眉,“反王之祸,你和探微哥哥都被关起来过。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王也不知,”施见青道,“本王与皇兄被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   暗无天日,忍饥受冻。   许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他被单独关在一个牢房,对面的牢房里则关押了很多人。   每天他都能闻到浓浓的臭味。   那些人看上去像是平民小孩,他们衣衫褴褛,像是老鼠般挤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料想自己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一样的神情。   蒙着黑纱的人来来去去,每过一段时间就拖走一人。   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   只要被拖走的人就没有回来的,想必都死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每每出现这个想法,他就会有些想念皇兄。   永远冷静、理智、镇定。似乎只要看到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自己也能像他一样不再恐惧。   不过……   施见青冷冷地笑了,就连那个疯子般的施寒玉,也选择了施探微。他甚至把他从牢房里放了出来,给他求之不得的自由,牵着彼时还年幼的施探微,来见过他一面。   除了面色有点苍白,一切都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别的情绪,灰绿眼眸淡漠如水。   施寒玉怜爱地抚摸孩子的头,一只灰绿一只漆黑的眼眸中,浮动着一丝毛骨悚然的狂热。   “真希望你是本王的孩子啊。”   说罢,他用厌弃的眼神看了牢房里的施见青一眼。   好像在怀疑明明是双生子,为何哥哥天资卓绝,弟弟却是一个废物。   想到这里,施见青的脸色有些扭曲。   迟迟道:“我要救人。”   “好啊。”   施见青端起茶杯,唇边挑起一个漠然的笑,“我可以帮你,不过救出皇兄以后,你便即刻出宫,并发誓永不与之相见,如何?”   他循循善诱道,“终有一日,你的欺君之罪会被发现。你也不想看到他越陷越深,最后陷入两难吧?”   他一副为施探微考虑的样子。   迟迟没有多想,“我答应你。只要他能平安无事,我可以不再见他。”   施见青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   “来人!”他衣袖扬起,血红朱雀纹流光溢彩,“为本王更衣。”   听说施五郎有危险,与施见青关系日渐亲近的徐彦之和徐六娘也想跟去,并且表示可以提供路上一切所需。   施见青没有异议,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算是默许了。   迟迟看在眼里,近来他与徐六娘走得蛮近,加上前面的英雄救美,俩人若能走到一起,也是一桩好事,她便刻意给他们腾出独处的空间。   于是一路上她没事就去找徐彦之唠嗑。   徐彦之见多识广,也很乐意同她说一些行商过程中的趣事。迟迟听得津津有味,总是捧着小脸,崇拜地看着徐彦之,把这个憨厚的汉子看得不好意思。   直到夜里外宿时,徐六娘复杂地看着她,道:“花栗鼠你可知道,这几天施六郎心情不太好。”   迟迟挠头:“啊?有吗?”   徐六娘摇头,“没什么。就是他总是问我,该怎么与心上人相处。”   迟迟茫然地跟她对视,不知道这算什么心情不好?她才算心情不好吧,她一路上都在担心探微哥哥的安危,觉都睡不好。   徐六娘无语凝噎。   一路车马颠簸。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迟迟做了个梦,梦到了小和尚。   赫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和尚!   虽然穿着华贵的服饰,戴着漂亮的玉冠,但那约莫八九岁的清瘦身形、俊秀的面容、乌黑的长发,就是她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无疑。   她高兴地跑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从他身体穿了过去,碰不到他,看着他高贵而冷漠的模样,她忽然反应过来,他不是小和尚,他是太子殿下。小和尚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手足无措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披发赤足,行走于夜色之中。   这里她来过,是太子的寝宫,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被废弃,布置得极为富丽堂皇。   他穿着一袭红得像血的长袍,露出的脚踝纤细而苍白。手持宝剑,灰绿眼眸闪烁着妖异的光,只会一遍又一遍,冰冷、机械地吐出一个“杀”。   迟迟只能焦急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宫里的人都说他病了,用了很多办法给太子治病,全都没用。迟迟心想,接下来就该送出宫了吧?   然而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被送出宫去。   自然也没有遇到她和娘亲。   忽然有一天,他病愈了。   他重新挂上笑容,每天循规蹈矩、晨昏定省、礼贤下士,待谁都很温和宽厚。   她惊讶地发现,就连施见青也跟他关系极好,时常相约着出宫狩猎,其乐融融。   先帝驾崩,太子登基那一日,他跪在历代帝王的牌位之前,定定地与那些牌位凝视了许久。   迟迟感觉他的眼神冷冷的。   不像一个活人,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阴灵。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一转眼,又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她暗暗猜测,这里应当是听政殿,君王上朝之处。   忽然觉得一阵不对劲。   宫门紧锁,只有淡淡的光线透过缝隙,照出帝位上那道英挺的轮廓。   少年高踞于帝位之上,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居高临下地俯视,有些厌烦又有些漠然。   迟迟僵硬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江从安年若寒施见青秦威罗赤。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陌生的面孔。   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   文武百官全都在此,他们的尸身堆叠在一起,血流成河,场面极为壮观也极为血腥。   他苍白的面颊上沾了点血,就像当初她给他在眼角抹开的那一滴,胭脂般艳丽。   他掀开浓长的眼睫,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依旧漂亮到让人眩晕。   他对着满地尸体,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仅仅是皱了下眉头。   然后他拿起一把剑,他爱怜地端详着它,仿佛那是他的爱人。那把剑光秃秃的,黑漆漆的,没有她送的剑穗,什么也没有,像是失却了所有生机。   迟迟的心中骤然升起极大的恐慌,她迫切地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然而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喷溅的红,铺天盖地,宛如盛开的焰火。明明是梦,她却清晰感到了温热腥黏飞溅到脸上。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脚冰凉。   她看着他满脸是血地躺在那里。她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冰冷。   “朕这一生,似乎,一直在等一个人……”   他嘴里呕出鲜血,对着虚空伸出手来,他喃喃着,那双灰绿色的瞳孔极致温柔,又极致虚幻。   “你几时才来呢?罢了,罢了,这样糟糕的人世,莫要再来了……”   这样轻柔的声音,可迟迟却觉得满心的哀伤孤寂,心痛到几乎不能呼吸,哭着从梦里醒来。   作者有话说:   梦是哥哥没有遇到迟迟母女后发生的故事,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批。番外会写,很虐很虐 第38章 你怎么敢来   “你怎么了?”一只白皙的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   迟迟目光还有些涣散, 蓦地看到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她不顾一切地扑进了他怀中。   “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却僵硬得不像话。双肩蓦地被人捏住,那张俊美的脸上腾起怒火, 漆黑眸光如同漩涡, 好像要把面前的人吞噬,“年迟迟!你看清本王是谁!”少年不悦地瞪着她。   迟迟一怔, 蓦地清醒过来。   她认错人了!   施见青脸色愈发沉郁,缓缓松开骨节分明的手,“皇兄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迟迟擦了擦眼睛,泪水却怎么也擦不掉, 不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施见青一僵,蓦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正午时分,徐彦之停下马车,回头对同伴道,“马上就到归云岭了,前面的村庄便是新娘被掠案的事发地点。要不要前去打探一番?”   掀开车帘, 果然是一派乡村景致, 绿水青山,阡陌交通。迟迟点头, 和另外三人走在坑洼的小路上。   施见青不怎么说话, 倒是徐彦之兴致颇高,同迟迟与徐六娘谈论这里的风土人情。一路行去, 多半都是老弱, 连孩童都很少见到。   徐彦之唤住一位路过的农夫:“老人家, 请问二丫家在何处?”   “你们是……”   “我们是二丫娘的远房亲戚, 听说她最近成婚,特地赶来喝喜酒。”   他长相憨厚老实,加上几人在马车上都换了普通衣衫,看上去风尘仆仆,那村民便也信了几分,叹气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二丫嫁人那日遭遇不测,被山匪给劫走了。二丫他娘哭闹一天,也失踪了,说是要去报官,可这里离县衙少说也有好几十里地……”   老伯看了徐彦之身后一眼,蓦地低声道,“你们赶紧回去吧,这附近不安全。”   “此话怎讲?”   “你们没有听说吗?近来有贼人在四处掠卖女子!但凡有年轻女子孤身在外,必然会无故失踪。你家这两个妹子长得这般标致,还不藏严实点。”   徐彦之拱手:“多谢老伯。”   他回头对着迟迟苦笑道:“你们都听见了。”   施见青道,“按照皇……兄长的性子,我猜他定会深入敌营。”   “你是说,他会潜伏在掠卖人之中?”这倒是符合施探微的性格。他向来无有恐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以身犯险。   徐彦之道,“那我们如何寻他?难不成主动被掠走?不行,这太危险了,两位女郎都没有功夫傍身,万一出现了什么差池……”   徐六娘亦是苦思冥想,忽然提议道:“我们可以办一场婚礼!”凭借她哥哥的财力,想要弄到一套嫁衣、甚至包办一场婚宴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谁来做这个新娘呢?   徐彦之却有些犹豫,还没说话徐六娘就举起了手:“我来!”   她倒是积极。   这位徐六娘一向仗义敢为,何况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啊!   徐彦之狠狠瞪她一眼,“你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吗?可不是以往你打打闹闹那般儿戏!待我告知爹娘,你在外这般胡来,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徐六娘被骂得狗血淋头,缩了缩脖子,一脸的不忿。   迟迟道:“我来。”既然是她要救人,怎能退缩。   施见青立刻否决:“不可!”   他抱着剑,整个人淹没在阴影里,脸色白得像纸,态度却十分强硬:   “我不同意。”   那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吗?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徐彦之长得粗大,施见青的身量又过于高挑。   不论是谁扮这个新娘,都很容易被识破,到时候第一关都过不了,更别说深入敌营。   迟迟想了想,道:“还是我来吧。我熟悉掠卖人的手段,而且我还知道有一种花的汁液,沾到身上,可以留下经久不散的气味,寻常人的鼻子很难闻得出来。但是一条家犬只要训练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循着气味找到那个人。我刚才在路边看到了这种花。”   “届时用花瓣榨出的汁液浸透嫁衣,不论我在哪里,都能被你们找到。”   她话刚说完,胳膊就被施见青一把握住,“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少年面部肌肉僵硬,眸光漆黑,隐隐压抑着什么,他把她拽到一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竟敢如此冒险?”   迟迟蓦地笑了。   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我体会到你的关心了,其实你可以好好表达的。我向你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施见青低下头,把她深深地看着,意味不明地吐出一句:“你跟皇兄,还真是如出一辙……”   知道她心意已决,他不再劝,而是从腰间取出一物,塞进她的手心。   迟迟低头一看,竟是一把精巧的小刀,刀柄上镌刻着华丽的朱雀纹,那一笔一划甚是笨拙,仿佛是有人亲手雕刻。   他说,“这是一把袖中刀,你绑在手腕上,贴身带着,危急关头可以救命。你一定……”   “放心啦!”迟迟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真的没有那么弱的。”   施见青避开了她的视线。   几人在村庄落脚后,徐彦之隔日便将嫁衣取了来。   随即紧锣密鼓地张罗起了婚事,出嫁那天,徐六娘给她盘起长发,艳羡地抚摸手心里顺滑如水的青丝,感叹道,“花栗鼠,你将来要是真嫁人了,千万记得请我们兄妹喝喜酒啊。”   “一定。”迟迟握着小手,看向镜子中的人影。少女面若芙蓉,点绛唇、描峨眉。眼波如水,红唇如焰。   她不禁想,娘亲若是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可惜,这次她并不是去嫁人,而是救人。不止是探微哥哥,她还想救更多的人,让二丫母女团聚。   徐彦之做事向来周全。他准备了新娘的嫁衣,自然也有新郎的喜服。   另一间房内。   施见青抚摸着袖口上的刺绣,这婚服是民间的式样,自然不如皇室的华贵,可他却依旧眉目认真地将这件婚服从里到外都抚摸了个遍。   昏黑的屋子里,响起簌簌的衣物摩擦之声。片刻以后,少年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浓密眼睫抬起,看向镜中。   少年身形颀长,乌发高束,有着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孔。身上那件新郎红衣仿佛量身定制,秾丽如血。   他看着镜中,抬起修长白皙的指尖,像是顾影自怜般,一点点抚过自己的眉眼,鼻唇……他看着镜子中的人,忽然露出了极度憎恨的神色。   他一拳打碎了面前的镜子。   出门时,施见青已经换回了常服。   “施六郎,快来看。”   徐六娘身后,是身穿嫁衣的少女,施见青眸光一暗,她从来都适合红色,上一次他就知道了。   极简单素净的发饰,却极衬她妆扮后的容颜。莲步微移,红衣翩跹,她仔细描过唇,那饱满浓艳的红,冲淡了眉宇间的稚气,无端透出丝丝缕缕的妩媚,像是枝蔓缠绕上心脏。   与她对视,他心神一颤,蓦地别开眼去。他眼前出现了那朵山茶花。   那朵被他放在枕边,日夜端详的山茶花。   迟迟坐在轿子里,攥紧了手中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   说不害怕是假的,这种孤身一人踏上未知的感觉,就跟当初她选择进宫时一模一样。   轿子一直平缓地行进着,直到细布帘子被风掀起,她嗅到了一股很是奇异的香气。   迟迟反应极快,立马用帕子捂住口鼻,却还是晚了一步,意识昏沉前,她隐约看到帘子被人挑开,一个蒙面黑衣人弯腰钻了进来,看不清样貌。   不知过了多久,迟迟猛然惊醒。   眼前却被一片红色遮挡,似乎是被红绸蒙上了。手脚亦是被绳索捆缚着,动弹不得。身上衣衫还是完整的,应该还是那一身浸透过花汁的嫁衣,没有被换下。   这一点让她欣慰了些。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交谈。   隐约夹杂着一张皮子,上等白货,还没拆,一斤六两,的字眼。   她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十六岁,少女,容貌上等,还是黄花闺女。迟迟装作仍然昏睡,一言不发地听着。   黄老二看着倒在车厢里的新嫁娘,眼馋不已,这少女生得极好,他干这行当那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般姿色的。   那皮肤滑溜白嫩得他都想上手抚摸一二,却被狠狠拍掉。   “收回去!”迟迟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说,“这是你能碰的?主子那儿留了个上等货,正好给她破身。那之后你再上手也不迟,不急这一时半会。”   黄老二一听是这个理,便规矩下来。   那老妪笑得喑哑,怪异极了。   “小姑娘,你有福气了,咱们连新郎官都给你准备好了,就等着洞房花烛呢。那可是个年轻力壮的郎君,你争气点,给咱们村添个上等种啊……”   迟迟心中暗惊,她竟然知道自己醒了!   沉默片刻,她说:“我想小解。”   语气平淡听得老妪有些愣,这落到他们手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哭得背过气去、求着他们放她归家,哪有这般冷静的?   “等到了地方再说。”老妪沉下声音,就怕她搞什么小动作。   迟迟咬了咬唇,饱满如花瓣的红唇被她啮出一条痕迹。   似乎强忍着不适。   “我说齐婶子,就是个弱女子,你还担心跑了不成?要是不放心我去看着,她要是敢跑老子打断她的腿。”男人露出嘿嘿的淫邪笑声。   齐婶子转念一想,憋出问题来也不好,影响种了怎么办?遂粗声粗气道:“跟老婆子走吧。”   她毫不怜惜地抓起少女就走,迟迟吃痛,忍住了没有吭声。   一路被那老妪生拉硬拽,差点撞到什么,她伸手摸了摸,是一棵树,那树皮摸起来像是婴儿皮肤般柔软而富有弹性,应该是黄檗木一类。   照射在脸上的阳光十分微弱,说明这林子的密度很大。   而且鼻尖还有湿润的气息,他们大约是在河畔行走。如果是坐马车……归云岭西边有河,他们是从西往东走,她暗暗在心中记住这些特点。   迟迟借着灌木丛的遮掩,做出下蹲方便的动作,悄悄用袖子挡住那把施见青送她的小刀,在树上刻了个符号。   唯一庆幸的是,还好他们没把自己的衣服给换了,这棵树下,会留下她来过的气味,这个符号也会被来找她的人发现。   回到马车里,那老妪不由分说,强硬地给她灌了大半壶水。   水里约莫掺了东西,迟迟再度昏睡了过去。   醒来在一间封闭的屋室。她听到有人说话,似乎从门外传来。   是那老妪,“大牛,你是我们村里最有力的男人,小心着些,可别把那小娇娘给弄坏了。努把力,给咱村子里添上七八个种。”   等他们都走了,迟迟才悄悄滑出那把袖中刀,缓慢而坚定地割着那根反绑住双手的绳子。她眼前蒙着红绸,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轻轻呼吸着,静静等待绳索被割断。   窗外似乎下起雨来。   淅淅沥沥,敲打着窗子,谱成一首杂乱的乐章。   她的心不知为何也狂跳起来。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她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迟迟眼皮一跳,感觉四周光线更暗了些。然后她的下巴被挑起,那人指尖极为冰冷,乍一触碰,就让迟迟瑟缩了一下。   感到那人俯下了身,浓烈的气息包裹而来,与此同时绳索也终于被挣断,刚想不顾一切地反击,一道极熟悉的声音便滑入耳中。   “你怎么敢来?”   心脏骤停。   分明带着笑意的质问,却让人打心底里感到了恐惧。   “我……”   还未出口就被堵了个严实。   明明是极不合时宜的一个吻。却又是那般顺理成章,唇瓣被急切地吮吸蹂.躏,仿佛渴望已久。   “唔……”   他勾着她的舌头激缠,吻得她舌根发麻。腕骨被他扣得死紧,估计都掐了红印出来。   他这般不加克制的举动让迟迟反应过来,他被下了药!   其实空气里从一开始就浮动着一股暖香,她闻着也觉浑身燥热,只是方才高度紧张,神经也始终紧绷着,才没有被影响到神智。   眼下怕是……   迟迟刚想挣扎,只刚抬了抬手,便被他死死按住手腕,变本加厉地亲得难受,最后浑身脱力地倒在他怀里。   就在迟迟大脑一片糨糊时,那般肆意的人却停下了一切动作。   他的呼吸重新变得一丝不乱,甚至放在她腰间的手也松开了。   蒙住眼睛的红绸被人解开,瞬间光线涌入,迟迟眨了眨眼,眼前千花万叶飞旋,慢慢清明。   少年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一袭简陋的血红婚服,却被他穿得窄腰宽肩、气度高雅无可挑剔。   满头乌发高高地束于脑后,用一根血红的发带扎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易了容,掩盖了原本出色的容颜,勉强算得上清俊。   唯有那双灰绿色的眼瞳昭示着,正是大庆皇帝,施探微无疑。   他没有看迟迟,而是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抬手倒了一杯茶,正要凑到唇边,想到这里所有吃食都下了药,便又作罢。   迟迟沉默地望着他。   少年坐姿优雅,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款款投来一眼,微笑道:“我们要在这个屋子里,待满七天七夜。”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在说,现在好了,你想跑也跑不了了。   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被下了药,神态自若,笑容可掬,游刃有余。   唯有唇瓣红.肿潋滟,完全可以想象他刚才有多过分。   施探微钦佩地看着她,他知道她一向大胆,却没有想到可以胆大到这个地步。   想起她蒙着眼,仰着白皙纤细的脖子索吻的模样。   如果今夜出现在此的不是他呢?   是另一个男人?   他想着想着,勾起一个笑容,却如恶鬼一般恐怖。   迟迟却在想方才屋外人的交谈,她一向憋不住心事,忍不住带了一丝怜惜问道:   “你……你失身了吗?”   蓦地闭紧嘴巴。   因为他又笑了,那笑容看上去十分危险。   “你不是知道吗?”   他起身向她而来,血红袖袍随着他的走动划过弧线,颀长的阴影笼罩下来。   握着她的下巴,逼得她无路可退,只能僵硬地抬着脖子与他对视。他冰冷的指腹恶劣地在她唇上碾过,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吐出的话语却又轻又柔。   “我只想失身于你。”   明明在说情话。   却像要一口吞了她。   迟迟连忙转移话题,“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制药,”施探微松开了手,闭眼调息着,“小年糕,你还真是擅长给我惊喜。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明知前面是深渊,却不顾一切往里跳的。”   他本不想她看到这些肮脏的东西。   但或许应该让她知晓,世界本就如此残酷。   施探微告诉她。   这里曾是施寒玉的封地。   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时常从外掠回女子,与村中男子交.合,然后诞下“种”。所谓种,便是孩子。   这些种也被他们分为上中下,有拿出去卖的,有养大了试药的,还有……就地杀死,埋在土里,滋养药草的。   迟迟又想到那老妪说什么生上七个八个……这里的女子,都是被掠来,却不被当成人看待。   她们就像是家畜,唯一的作用便是生育、生育、生育。   所谓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迟迟毛骨悚然。   施探微道:   “第七天时,这里会举办一场祭祀。届时,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祭祀?”   施探微露出一个极古怪的笑:“这里的村民信奉春神。那是繁衍之神。”   “作为他们口中的‘上等货’,祭祀的最后一步,便是你我在神像座下,完成夫妻敦伦。”   活春宫?!这太挑战底线了,迟迟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终于知道怕了。”他还有心情调笑,瞥着她,那眼神幽幽凉凉的,“知道怕了还来。”   迟迟沉默片刻,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她张了张口,“我做了一个梦。”   她一字不差,跟他描述起了那个可怖的梦境,“一是担心你的安危,二是……”   忽然抿住唇瓣。   施探微沉默片刻。   “说下去。”他指尖在桌面轻叩,若有似无的散漫。   迟迟勇敢迎上他的视线:   “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救人。而是打算杀了二丫她们。”   话音一落,气氛窒闷得可怕。   迟迟终于确认,他是来屠村的,正如当年施寒玉做过的那样。他要让所有罪恶终结在屠刀之下。   要让鲜血掩盖一切。   她也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施探微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   “此事骇人听闻。一旦被敌国利用大做文章,必将动摇民心,政局不稳,乃至引发动乱,会死去比这个村庄还要多的人。”   “所以今夜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能留。朝堂上涉案的官员,朕也会满门处死。”   他态度冷漠,毫不觉得这是不妥的。   “所有人。”迟迟瞪大眼睛,“也包括,那些无辜的人吗?”   施探微的表情告诉她,是的。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一字一句:   “此为政事。”   此刻,他不是她的小和尚。   不是探微哥哥。   而是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至高无上的皇权。   迟迟咬牙:“可是,小民无辜啊。你不也这么觉得吗?”   “……”他轻轻皱眉,和梦里那个屠戮成性、却毫无感觉的帝王何其相似。   迟迟觉得他若是没有遇到她和娘亲,可能就是梦里那个样子。   杀谁都不会有一丝的不忍。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很可怕的人。施见青说的没有错,他非常、极度的危险。   可即便深刻了解到这一点,她也没有产生丝毫退缩,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我呢?我今晚也出现在这里了,你也要把我杀了吗?”   施探微看着她,很久很久。   “你这是,在威胁朕?”   他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冷冷的。   “我们有其他的办法啊,”迟迟试图改变他的想法,“救出她们以后送还家乡,或是给一笔银钱,让她们隐姓埋名过自己的生活。”   施探微嘲笑她的天真,“你没有亲眼看到,自然不知她们活得有多痛苦。我只是,在帮她们结束那种痛苦。”   他淡淡地说,“世道待女子本就苛刻,你以为经历了这些,她们还能活下去吗?”   “可那只是你以为的,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想活下去?她们也该有选择的权利。是生是死,让她们自己选,不好么?”   施探微闭眼,再睁开时漠然依旧,他拂袖欲去。   “好不好嘛,探微哥哥,”迟迟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口,不让他走,“小年糕知道,你是这个世上最善良、最温柔、最圣明的君主,”迟迟拍着马屁,撒娇一般拽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   “要怎样才肯答应?”   她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一个好办法,“不然,我们成亲吧?”   二丫还活着,她还有娘亲在等她回家。这世上没有比母女间的生死离别,更让人难过的事了,她实在不愿看见。   施探微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方才缓缓叹出一句:   “你怎么敢。”   这个秘密明明该被所有人带进地狱里去,他的理智告诉他,没有比这更万全的选择。即便小民无辜,亦有当权者为他们陪葬……   可是,她是他的恻隐之心。   作者有话说:   他们就是最配的!这一卷还有两三章结束,哥哥弟弟的感情彻底明朗,就要真刀实枪地打起来了 第39章 隐忍克制   迟迟观察他的表情知道他是答应了, 轻轻松了口气。   她攥紧袖口的红色薄纱,又看了看他。   忽然发现,他们这样真的就像是在成亲一样。   新郎官, 新嫁娘。   只差一个盖头, 便是洞房花烛夜了。   随着气氛慢慢松泛下来,她绷紧的脊背也放松了些。昏暗的室内, 除了那股令人浑身躁动的暖香,还有不断敲打着窗户的雨声,便是他们两个的呼吸声了,交织在一起, 莫名暧昧。   “一模一样。”施探微打量着她, 蓦地轻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说道。   “什么一模一样?”   “没什么。”   “嘘。”猝不及防,他伸出双手把她按倒在床榻之上,修长的身子随即覆上,却偏过头,眼眸紧紧地看向门口。   迟迟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近在咫尺的脸,他睫毛真长啊, 又密又长, 都要扫到她了。   “还没完事?”门外传来流里流气的声音,充满酸味, “想必那小娘子的滋味很不错吧, 把你小子的魂儿都勾走了。”   施探微没回,而是凑到她耳边。   “会叫么。”   说完, 他贴在她的颈边, 忽然低低喘了一声, 撩得她腿都软了。   “……”   要不要这么突然。   迟迟震愕地将他看着, 他亦是低头,乌黑的发丝拂落在她脸上,隐隐有种鼓励的意思。   “就像我刚才那样。”他甚至又示范了一次,迟迟张了张口,一阵羞耻感袭来,她叫不出口。   锁骨蓦地传来一阵刺痛,竟是被他咬了一口,随着他轻咬的力度不断加重,迟迟听见有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跑出来了。   她瞪大眼睛,羞臊不已,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松开牙齿,唇齿间仿佛还留着她肌肤的香气。笑吟吟地,气息绵绵地叹,“像一只小猫儿。”   分明取笑的神色,让她的双颊瞬间红了个透。忍不住捏紧拳头,在他的胸口轻轻锤了一下。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坏呢?   外面的估计觉得他俩一时半会儿也完事不了,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施探微这才翻身从她身上起来,退后几步,彬彬有礼地道了声:   “失礼了。”   迟迟扭了个身转向墙壁,默默捂住双颊,热度一直消不下去。   肌肤还残留着被他触碰的战栗感觉,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出现他带着汗水的白皙脖颈,不住滚动的喉结,还有那声诱人的低喘。   想吃掉。   想把他吃掉。   ……   等她将这个糟糕的念头赶出去,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已经没了施探微的身影。   倒是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从门外走进,扫了一眼狼藉的床铺,又看到少女咬唇羞愤的神色。   那妇人感觉哪里不对劲,也没多想,例行公事道:   “娘子,我晓得你年纪轻,过不去这个坎,但你既然来了这里,便认命吧,你是逃不出去的,还不如乖乖留下,也少吃点苦。”   她语带威胁道:“隔壁的二丫跟你一样刚来不久,前几天想要出逃,还没跑出一里地便被她男人抓了回来,关在房里,差点活活饿死。”   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婴儿,正在酣睡,脸上满是不谙世事的纯真。   妇人来劝这些新来的女孩时,都会抱着她的孩子,有助于软化她们的心肠。   迟迟定了定神,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襁褓道:“给我看看孩子吧。”   妇人抿唇,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少女伸出玉葱般的手指,小心剥开了包裹婴儿的襁褓。   她用一种十分仁爱的眼神看着婴儿,轻轻地说,“愿观音娘娘赐福于你。”   妇人诧异地看着少女的侧脸,听着她柔情似水的声音,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心口不禁泛起一阵酸涩,又很快冷硬起来。   在这种地方,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   迟迟这才正色看向妇人,适时地流露出失去贞洁的恐惧,绝望,心如死灰,与这妇人套了些话。   方才知道这个村里,但凡是地位高些的,眼瞳都与常人有些不同,难怪施探微能够混入其中,还获得与新娘圆房的待遇,虽然她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除此之外,她还打听到,七日后的祭祀将会在村子南边的神庙举行。   但愿在这段时间,施见青他们可以尽快找到她……   第二天的夜里,大牛,不,施探微又来了。   这次他的耳根包括脖颈都红了个透,那双眼眸更是水润潋滟,束着乌发的红绸带沿着肩线滑落下来,一进门就跌了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门口落锁以后,他并不靠近,而是站在阴影之中,不言不语地盯着床榻上的少女看。   迟迟还是那身血红的嫁衣,唯有乌发披散在双肩,衬得小脸白皙秀色可餐,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一向是高山仰止,清雅高贵,何曾这般狼狈过,迟迟瞪圆了眼睛:   “你这是……”   “被下药了。”   施探微脸色平静地吐出三个字,但他用力攥在身侧的手却昭示出,正在极力地隐忍克制什么。   “……”他的回答,证实了迟迟的猜想。那些村民还真是禽兽,这是非要他们大干七天七夜不可了。   但凡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施探微,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少年强大的自制力令人叹为观止,他侧了侧脸,依旧是笑吟吟地望着她,却刻意与她保持了几步的距离,也不知是不是怕自己兽.性大发。   他坐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撑着下颌,灰绿眼眸凝望着她,温柔款款地说道:“小年糕,探微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关于反王之乱,那一年都发生了什么。   迟迟脚趾缩在裙摆之下,抱着双膝坐在榻上,好奇地将他望着。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迟迟都是在他的故事声中度过的。   少年有一副天生的好嗓音,清润优雅,讲起故事来引人入胜,只是讲着讲着,他就要轻喘一声。被她眼神一扫,他便红着耳根偏过脸去,默默调整呼吸,徐徐吐出一口气,再接着往下讲。   那声音性感低哑,每次都把迟迟撩得不上不下,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显得自己很急色。   施探微同她讲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关于施寒玉。   一个与她、与他的认知都天差地别的施寒玉。这也是施探微潜伏多日所了解到的。   这里的村民全都是善王的信徒。   他们将善王当成神明崇拜,就像迟迟崇拜观音娘娘一样,不过他们的崇拜更加病态、更加疯狂。   善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他年幼时的性子与施探微极像。   最聪慧,最理智,也最冷漠无情。   唯一不同的是,他从小就不停生病,宫中所有的御医都断言他活不过双十。   大概是常年泡在药罐子的缘故,施寒玉对医学一道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施寒玉在封地时,经常隐瞒身份,扮成一介白身四处行医。   有一天,他游历到一个村庄,遇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尼姑。   这尼姑亦是下山济世,二人一见如故,便相约结伴同行。   尼姑年纪轻轻,却于佛道颇有造诣。施寒玉时常受佛法浸润,逐渐变得悲天悯人,乐善好施,仿佛打从心底里爱着世人,也就是施探微遇到的那个样子。   然而这样的时日并未维持多久。   也是一个雨夜。   破庙之外,大雨倾盆,漆黑的天幕像是破了一个口子,哗啦啦地往下倾倒着雨水。   破庙之中,年轻的善王抱着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小尼姑。   雨水淋湿了他的乌发,瀑布般垂落下来,如蔓如织,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骤然闪现的电光照亮他的面孔。   施寒玉的面色惨白如纸,修眉朗目,唯有额心一点血红朱砂,使他如同佛陀一般悲悯。   双眸一只漆黑,一只灰绿,他握着小尼姑逐渐冷却僵硬的手臂,始终静静的,没有流一滴泪。   迟迟隐约嗅出了异样。也许善王与那名尼姑之间,萌生了不一般的感情。   她好奇地问:   “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去,无能为力,便痛恨自己,也痛恨这个世间吗?”   因为失去了心中挚爱,所以憎恨人世,想拉世人都为她陪葬?   “不。”   施探微垂下眼睑,徐徐道:   “他亲手杀了她,把她做成了佛像。”   那佛像,就摆在这村庄的神庙之中。   迟迟毛骨悚然。   施探微却好像能够理解施寒玉,他轻轻蹙眉,淡淡说道,“也许是那尼师不堪病痛折磨,请求他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可能是皇叔自己的选择。只是真相到底如何,随着皇叔身死,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竟然是一段这样的往事,迟迟听得怅然无比,“那么,善王做下这些恶事的意图……”   施探微以前不懂,如今却明白了:   “他想要消除这世间的疾病和死亡。”   就像那些追求长生不老的方士,夺取天下也是为了更好地实施与世人共享长生的想法。所谓跨越生死的权势,便是指的这个!   所以才不断地拿生人试药?没有合适的药童,便自行生产?   真是个疯子!   迟迟听罢只觉齿冷,她完全不能理解施寒玉的思维,在她看来,他就是个打着拯救世人的幌子,为了一己私欲、漠视他人性命的疯子罢了。   施探微却笑道,“不过这么多年,倒也让他们有了一些成效,至少在那一年,也是皇叔势力最强的那一年,我与施见青同被俘虏,皇叔手下那个叫做风擒雾的方士,炼出了一味丹药,能够改变人的体质。”   转弱为强,强则更强。   迟迟蓦地想到。为何回宫以后,广陵王的身子逐渐好转,太子殿下却变得虚弱不堪?   那些人研制出来的成品,总得在人的身上试一试,看看效果。   如果……迟迟猛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施探微是用来炼药的药人,被摧残后导致身子受损。   而施见青,则是那个受益者呢……   作者有话说:   施寒玉:本王从不信佛,只信科学 第40章 生死相许   祭祀很快到来。   从村子到神庙的路上, 不断有狂风四起,吹动村民手中的火把,树影参差, 有如鬼影摇曳。   月色在浓云中若隐若现, 仿佛众仙吹歇般朦胧。   村民引着一对新人来到神庙之中。   这神庙占地极广,内里宽阔无比, 点了近乎有一千根白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横梁上,无数雪白的帷布垂落,幽幽地飘荡着, 不时拂过人的脸颊。   迟迟悚然只觉, 这里布置得,全然不像神圣庄严的庙宇,更像一个祭拜死者的灵堂!   终于,众人簇拥着他们站定,他们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肃穆。   迟迟循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人端坐上首,他身上穿着一袭黑衣, 脸上戴着狰狞鬼面。   村民一一对着他下跪叩拜, 比跪拜皇帝还要虔诚。   黑衣人轻轻挥手,村民们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顷刻间, 空荡荡的神庙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诡异的气氛让迟迟头皮一阵发麻, 手却被身边人轻轻握住。   “别怕,有我。”无比令人安定的声音, 迟迟鼓起勇气, 跟他一起面对。   “皇帝, ”黑衣人俯视着他们, 却是看着施探微,如同穿透了多年的光阴,轻声开口,“我等你很久了。”   “风擒雾,”施探微幽幽一叹。   他血红的袖子一扬,易容俱去,恢复原本的面容。   少年一身血红的新郎服,容色如玉,俊美绝伦。   额心还有一点圆润鲜红的朱砂,正是她亲手点上。   迟迟难免怔愣。   他竟还留着,没有擦去么?   风擒雾古怪一笑,礼尚往来地取下了面具。他的脸上满是烧伤的痕迹,丑陋非常,迟迟连忙移开目光,看向施探微洗涤被伤害到的眼睛。   风擒雾语气阴沉,“主君料得不错,你果然来了。明知是局依然前来,想必是胸有成竹了?该说不愧是大庆皇帝,此等胆识,真是叫我敬服不已。”   他说着反手一扯,将身后惨白的帷布扯落,露出一尊巨大的佛像!   一尊千手观音像。   救苦救难观世音,却比一般的佛像还要高大,约莫有一个壮汉的高度,迟迟震惊地看着,那观音像,貌如二八少女,慈眉善目,手中托着的却并非羊脂玉净瓶。   定睛一看,她头皮发麻。   竟是一颗头颅!   那颗头颅,拥有一张俊秀若仙君的面容。   额心点红,修眉朗目。眼睛一只漆黑、一只灰绿——   善王……   施寒玉?!   胃里一阵翻涌,迟迟感觉有点想吐。   而观音像背后的那些手,由无数人的肢体拼接而成,被烛火一照泛着僵白的光泽。   风擒雾望着,满含崇敬地叹道:   “主君大仁大善,惟愿世人都能远离疾病和死亡……只要能够拯救那些陷于苦难中的世人,一点小小的牺牲,又算什么呢?”   他蓦地看向施探微,缓声道:“当年主君原本的打算,是要拿你弟弟试药。主君怜爱于你,不忍你受难,却没想到你主动提出要做我的药人,真是个爱护弟弟的好兄长啊!”   什么?   迟迟震惊到失语。   所以当年,是施探微保护了施见青吗……她呆呆看着少年苍白的侧脸,他其实,并没有施见青形容得那么冷酷……   “殿下……不对,皇帝,您是主君的亲侄子,想必能够理解主君的一片苦心吧?”   风擒雾若有所思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主动帮助我们。”   他还记得那个年幼的孩子从牢房里伸出手,一把拉住自己袖口的表情。   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说吃饭睡觉一般。   “我弟弟身体孱弱,不堪大用。试药的事,我来就行。”   施探微凝望着那尊玉观音,微微失神。   见状,风擒雾身形如鬼魅,一把将他身边的少女抓进手中。   “皇帝啊皇帝,你真狂妄,竟将你的软肋带到这里来。”   将刀架在少女的脖子上,风擒雾看向那颗头颅,怪笑一声,“主君,今晚是您的忌日,吾便用大庆天子的血来祭奠您吧!”   他阴狠道:“身上所有兵器全都卸掉,不然我一剑杀了她。”   迟迟避着那锋利的剑刃,担忧地望着少年,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雕塑般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回忆。   偏偏风擒雾还在喋喋不休,她忍不住发火:“你能不能闭嘴!吵死了!”   风擒雾:“……”   “别忘了你在我手里!”他大怒斥道,将刀口往她脖子一送,刺痛传来,迟迟识趣地闭上了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笑声却猛地响起,风擒雾和迟迟不约而同看去,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只见那少年笑得弯下腰去,双肩抽动,浑身震颤,腰间的红色剑穗也在不住晃荡。   他从未有这般情绪爆发的时候,更何况这般张扬放肆的大笑,打破了原有的印象,流泻出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来。   如果发出这道笑声的是施见青,还不至于让人如此惊讶。   可他是施探微,情绪从不外泄的大庆皇帝,这般不顾形象地大笑,叫人震惊到失语。   少年笑出了眼泪,抬手毫不在乎地揩去,恢复了从容的神情。   他打量着那尊观音像,灰绿色的眸中笑意盎然,仿佛看着什么极为可笑的东西。   风擒雾早已被激得羞恼不已,面色骤寒。   他阴冷地看着施探微,动了杀心。   “原来皇叔所谓的布局已久,就是给朕看这种东西啊?”   施探微神态自若,望向风擒雾,慢条斯理地说:   “你真的以为,朕还是十年前那个,任你拿捏的五皇子吗?”   他声音很轻。   话音一落,迟迟便听见噗呲一声,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几滴温热溅到了脸上。而那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也松了开来。   风擒雾不敢置信地低头,他的腹部被开了一个血洞,正汩汩地流出血。   剧痛,他感到剧痛。他痛得发狂,下意识想要将这份痛回报给手中的少女。   身体却如同破布一般飞了出去,狠狠击在了神龛上。   高大的观音倾倒下来,砸在他的身上,让他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哼。   他的骨头尽数断裂,再也爬不起来。   “你不该动她。”   风擒雾的脑袋被人一脚踩住,动弹不得,施探微俯视着他,属于帝王的威压排山倒海一般倾倒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少年面无表情,轻叹着说,“你活得够久,也该去死了。”   风擒雾疼得扭曲,那张伤疤纵横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不知想到什么,他那恐惧又没有了,反而放声大笑:   “你还不知道吧,十年前你们兄弟二人的体内,被我下了蛊毒!那蛊毒让我们三人性命相连,同生共死!你敢杀我吗?”   “你杀了我,就是杀了你自己!杀了你费尽心思保住一命的胞弟!施探微!你敢吗!”   他桀桀怪笑,喉咙里吭哧吭哧,如同破风箱般发出嘶哑的喘气声。   他恨毒的目光,蓦地投向了迟迟。   若非她……   若非这个碍事的……   五皇子,会是第二个施寒玉!   是可以继承主君衣钵之人!他的主君将爱人杀死,亲手制成观音,供人膜拜瞻仰。   而他施探微……   他和主君,终归不是一路人!   疼痛不断加剧,风擒雾蓦地吐出一口血,阴恻恻道:   “皇帝,你以为胜券在握?你以为你能掌控万事万物?!你以为自己就那般强大无坚不摧吗?我告诉你,世事绝不会如你所愿!”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心脏被一把利剑穿透。   那把剑,穿过观音无坚不摧的身躯,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风擒雾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显露出了震惊、荒谬、不敢置信。   他不怕死吗?!   真的什么都不怕,连死亡都不怕吗?   风擒雾眸光渐渐黯淡,慢慢停止了呼吸。   施探微漠然地看着,却是再也支撑不住,挺剑跪倒在地。黑漆漆的剑柄上,一枚鲜红的剑穗流动如血,焕发着勃勃的生机。   他仰起脸,怔怔看向那尊观音。   观音背后,一只形状扭曲的手臂,戴着一个手镯,他在妙姑的手臂上见过。   那一年,施寒玉带他看遍人性的黑暗。   小小的孩子,看着那些人为了活下去,手足相残,易子而食。饿殍遍野、哀鸿遍地。   皇叔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世人如此可恨,但我依旧爱着他们。”   “我想救他们。”   ……   “探微哥哥!这里要塌了,我们快出去……”   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施探微定了定神,视线一点点聚焦,少女的面容逐渐清晰。   随着一阵疑似地面震动的声音,外间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想必是援兵到了。施探微按住心口,冲她摇头。   他的眼底,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疲惫。   他看着她,轻轻唤了一声:   “小年糕。”   他似乎忍受着什么,却不曾流露出分毫半点,“我好累。带我回家,好不好?”   “好。”   这声落下,迟迟便看到他怔怔地落了泪,是这个少年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仿佛忍到极致,终于忍不住了。   那簌簌滚落的泪珠晶莹无比,流淌过苍白的面颊,顺着他的下颌滑落,一滴一滴坠在地上。   他无声地、温柔地将她看着,忽然叹息着说,“我曾经失去过你一次。”   施寒玉忍心杀死所爱,帮她脱离苦海。   他却是被迫失去,孤独地度过了这么久的时光。   迟迟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执着,明明不是温柔的性格却对她偏爱至极?   宠溺纵容到,甚至答应放她出宫,世上没有哪个皇帝做得出这样的事。   她也明白了为何看着施见青落泪,会那般不舍不忍。   她只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容颜被泪水打湿,他该站在让她仰望的地方,永远站在让她仰望的地方。   而不是如这般,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探微哥哥……”她颤抖地,用力地抱住他,这一刻,她是如此害怕失去他,“那个坏蛋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探微哥哥你……”   “会好吗?”   “会好的。”   明明他是在很认真地保证,她却心疼得要呼吸不过来了。   小和尚经受了那样多的苦难,却依旧如此温柔。   他把她的手握紧,十指相扣,将脸靠在她的肩膀,像个小孩子,声音很轻地埋怨道。   “你曾对我说,你怎么才来啊。该说那句话的人,应该是我啊。”   “小年糕,你怎么才来啊。”   “要告诉你多少次才能记住?不准再丢下我了。”   “小和尚……”迟迟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感到肩膀处的湿润,水意渗透了布料,他有点慌乱起来,“不要哭啊,别哭,”   他给她擦眼泪,耐心温柔至极,“你一哭我的心就很疼很疼。”   “嗯,嗯!”迟迟慌乱地抹着眼泪。   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表示自己真的已经不哭了。   施探微忍不住一笑,却是偏过头去,咳出一口血。   满不在乎拭去,他像是想起什么,对她莞尔一笑。   “你穿嫁衣的样子,很美。”   ……像他每个梦里那样美。   不止一次梦到她长大后的模样。   如果可以他想守着她长大的。像是守护着妹妹、女儿、小小的青梅那样。   梦里常有翩然起舞的蝴蝶,领他去往她的坟前。孤零零的,小小的坟前。   他眼眸弯弯,梦呓一般喃喃,都是他从来不曾对人说过的心事。   “自从你走以后,我常常祷告,”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   “就请那个心软的神,也带走我吧。”   “带我去你坟前,与你拜天地。”   他说完,便双眼微阖,浑身脱力地倒了下去。   迟迟泪流满面。   她费力地将少年背起,小小的身躯承担着他全部的重量,死死咬住牙关,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这条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但是他说会好,就一定不会骗她的。   小和尚从不食言。   ……   在这座逐渐坍塌的神庙中,一个黑衣少年,一瘸一拐地出现了。   原本徐家兄妹拼命拦住施见青,不让他进来。   他却拔出剑来,怒喝,让他们滚。   那眼眶赤红的模样叫人退避三舍,推开挡路的人,施见青头也不回地冲了进来。   不仅因为,这里有他血脉相连的兄长,还有他喜欢的人。   这个少年第一次这般不顾一切。   不慎被掉落下来的砖块砸到,他的右腿顷刻间血流如注。   却无暇顾及,费力挣脱出来,拖着受伤的腿继续深入,心绪被焦急吞噬。   他找遍了四周,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抹熟悉的娇小身影,那一刻他几乎喜极而泣。   “年迟迟!”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这般嘶哑,仿佛要哭出来似的。   她却好似没有听见,只是坐在那里,面色木然地握着一截苍白的手腕。   那手腕从血红的衣袖中伸出,手腕的主人是个少年,躺在地上微阖双目,神态祥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那是……皇兄。   施见青愣在那里。   心肺蓦地传来一阵绞痛,仿佛有什么正死死咬住他的心脉,欲置他于死地。   施见青站立不稳,重重跌摔在了地上。   余光一瞥,他看到了不远处,赫然是风擒雾的尸体!   这人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擒雾的唇角带着一抹诡谲的笑,灰败的双眼死死大睁着,仿佛想要见证什么。   迟迟握着施探微的手腕,缓慢地动了下身体。   她摸索着,取下发上的簪子,用力拔开,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被她捏在了手中。   施见青咳出一口鲜血,他看着她捏着那枚丹药,低垂着脑袋,默默端详怀里的少年,眼神充满爱意。   那是自己从未得到过的……   他露出一抹苦笑。   看到风擒雾的那一刻,施见青便预料到了什么。   他缓缓蜷缩起身体,默默地背转身去,少年脊背弓起,自欺欺人地不去看那灼痛双眼的一幕。   那一刻,他仿佛变回了那个大雪之中无助的孩童。   罢了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   反正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永远,永远。   他都不会被选择。   一股香气突然袭来。   他蓦地睁开眼,感觉到一枚圆润的药丸被人推进口中,刹那间芳香四溢,心口绞痛的感觉也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他获得了新生。   施见青眼眸大睁,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为、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他声音颤抖得不像话,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不敢相信自己被命运眷顾。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的面容。   那一抹温柔,让施见青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紧紧攥起,又疼又麻。   滞留在风雪中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拯救。   他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之中。   他成了她最忠诚的信徒,漆黑的双眼蓄满了泪水。   爱意如野草疯长,顷刻间铺天盖地。   她却没有再看他一眼,决然地转过身去。   在他碎裂的眸光中,一步一步,缓慢又坚定地,走向了另一个少年。   ……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   迟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醒过来的一天。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她弯下身躯,钻进少年的怀抱中。   她伸出小手,紧紧圈抱住少年的腰身,他的怀抱依旧温暖,香气盈然。   仿佛他还是活生生的,而不是心跳呼吸全都没有。   似乎做了个很漫长的梦,梦到那一年。   娘亲立在无边的花雨中,侧颜如仙,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   “以后就算没有了娘亲,也会有一个人如娘亲这般,珍你爱你,为你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她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娘知道娘的小年糕呀,也会像爱着娘亲一般珍他爱他,为他变得坚强、所向披靡。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的。”   “会有吗?”   “会有的。”   迟迟睁开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姑姑!   白芷按住欲要起身的她:   “你先别动。”   迟迟脑袋包着纱布,茫然地躺在床上,若她看得不错,这里是她在年府的闺房……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官家……呢?”   白芷沉默片刻,低低道:“回来的只有你和广陵王殿下……官家遇刺,已然身陨。”   轰的一声,晴天霹雳。   “你骗我。”迟迟执拗地看着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白芷道:“你昏睡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秦家乱军被诛,满门抄斩。太后娘娘接管朝政,下令举国大丧,斋戒七日。或许不久以后,大庆就要易主了。”   白芷告诉迟迟,她依旧是尚食局的宫女,只是获得恩赦,出宫探望亲人,才消失了一段时间。   她说得平淡,仿佛宫外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存在过。可是她记得啊。   记得那个兰草般高贵淡漠的少年。她的小和尚。   记得他护她在怀,月夜驾马飞奔。记得他抚摸她的头顶,记得他每一个温柔的笑容。记得他的吻,怀里温暖的温度。记得雨夜嫁衣如血,记得他冰凉的指尖抚过她肌肤。   她还没有嫁给他。   迟迟道:“我要去见广陵王。”   她见到的最后一人是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她绝不相信如今的局面。   广陵王府。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容,迟迟一阵难过,她不相信施探微会……就连那个字她都不愿去想。   施见青恢复了广陵王的装扮,高高在上,冷傲至极。   玄黑衣袍拂过地面,绣满华丽的朱雀纹路,腰身束着玉带,垂下质地温润的美玉。   历经宫外一行,他的气质变得英俊成熟许多,只有那股阴郁不减反增,更加浓重。   见到她的第一面,他便说道:“本王已向年侍郎提亲。”   他漆黑的眼眸中,病色若有若无。   “什么?”手中茶杯摔落,发出巨响,迟迟退后一步,“你在说什么……”   她以为他早就放下那些心思了。   “年三小姐。”   他抬步走来,玄黑衣袍招展,微微欠了欠身,斯文有礼。   那一刻竟有几分施探微的影子。   “本王只是想要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是以,愿以王妃之位,聘小姐为正妻。”   明明不久以前他还说。区区贱奴,也配肖想王妃之位。   报恩还是报仇?   迟迟毫无喜悦,冷冷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   “把我当成皇兄也可以,我不介意。”   施见青无所谓说着,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抚上眼角,“若你不喜欢这双眼睛,我可以把它们挖出来。除了这双眼睛,我哪里都可以模仿得,跟他一模一样。”   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已经,有什么彻底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此刻,梦随郡长孙府,哥哥回血中……   宫外戏份结束啦!撒花   想到一个小剧场   弟弟:如果我和施探微掉进水里你救谁   年年:救你   弟大喜   年年:毕竟只有我能和探微哥哥共浴爱河   弟弟:……感谢在2022-08-19 22:10:40~2022-08-20 02:3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玄冬初十 20瓶;杏原春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病态   迟迟看着他脸上病态的表情, 感到心寒,“你疯了。”   施见青好笑道:“反正皇兄已经死了,难道你这辈子都要守着一个死人度过?即便皇兄还活着, 你嫁给他, 他也未必肯为你放弃后宫佳丽。本王却可以承诺,娶了你后, 此生永不纳二色。”   从死亡的漩涡中将他拉出的那个人是她,是她拯救了他,此生她再也摆脱不了他了。   施见青刻意不去想她最后的选择,反正最后活下来的是他和她, 就够了。   迟迟听了这些话没有丝毫喜色, 反倒气得浑身发抖,她无比后悔当时救了他!   “你知不知道探微哥哥——”   还没说完就被施见青不耐烦地打断,“以后不要在本王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本王不爱听。”   他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势在必得,如同打量猎物一般,“不日你便是本王的王妃, 千万注意你的身份。”   “殿下这是, 要用权势逼我就范了。”迟迟冷静下来,这个人已经彻底疯了, 估计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   避开他的触碰, 迟迟恨恨道,“既然殿下苦苦相逼, 那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走着瞧。”   说罢她便如来时一般出了门去, 裙摆飘散, 如同一缕抓不到手里的风。   施见青毫不在乎,他摩挲了下指腹,感受那股滑嫩的触感,他眼神漠然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命人阻拦。   姜黄缓缓现身,道:“主子当真要与那年三小姐成婚?”   施见青不语。   “让你查的事查到了么?”   片刻后,他寒声问道,问的正是施探微是否弑父一事。   姜黄道:“回殿下,根据属下的查探,当年经手过先帝汤药的宫人,均没有问题。只有一个御前的小宦官,在先帝殡天的第二日,无故消失……属下正在全力寻找他的踪迹,若有线索,必定第一时间回禀殿下。”   施见青浓长眼睫轻阖,遮住那双漆黑的眼眸。   姜黄试探道,“如果官家真的……殿下您打算?”   是公诸于世,还是就此隐瞒?   天子大行,身后之名关乎帝王谥号,至关重要。   史书功过评说,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便在这廖廖几笔了!   深秋的狂风吹动衣袖烈烈飘扬,施见青的眼底黑沉一片,至始至终抿着薄唇,未置一词。   此时,年府。   “女儿不嫁。”   一袭雪白襦裙的少女跪在正堂,蓦地抬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年若寒掀起茶杯,冷着脸,厌恶地说道:“儿女婚姻之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由不得你。你出身卑微,嫁进广陵王府是高攀了。若不想嫁,当初何必在宫里做下那些勾当?”   别说迟迟,就连跪在迟迟身边的丫鬟春雪听了,都觉刺耳无比,哪有父亲这样说自己的女儿的?   三小姐从小流落在外,从未受过年家一天的庇护,好不容易回了府中,年大人又偏心二小姐母女,冷落三小姐母女。   下人们都说,三小姐沉默笨拙,木头一个,但在春雪看来,自家小姐的好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的。   见迟迟一动不动地跪着,似乎打算一直跪下去,年若寒拂袖道:“你若铁了心要违抗父命、违抗皇命,我也不拦着你。但你既然在宫里,便与殿下私相授受,给我年家抹黑……索性三尺白绫,自行了断吧!我年家世代书香门第,断容不得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孽障。”   春雪不敢置信地看着年若寒,不敢相信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是从小姐的生身父亲口中吐出。   “大人,您不能这样对小姐!”   年芳菲的生母,杜姨娘柔若无骨地坐在一旁,闻言咳嗽一声,“你这贱婢,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来人,掌嘴!”   迟迟伸手拦住上前的嬷嬷,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杜姨娘道:“春雪也没说什么,姨娘着急立什么规矩?要说主子,这里的主子……恐怕不包括姨娘吧?”   “你!”杜姨娘本就介怀自己不是正头夫人,迟迟这话是戳了她的心窝子了,不由得看向年若寒,恨恨地说,“老爷。您看这进宫短短一趟,您女儿翅膀都硬了,学得这般牙尖嘴利,竟敢顶撞长辈!”   迟迟好笑道:“姨娘自诩是我长辈,我敬您年长,倒也应下了。来日见了殿下,您也敢在殿下面前,自称一声长辈吗?”   她声音很轻,却惹得杜姨娘震惊不已,就跟看到什么怪物似的瞪着少女,“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还没嫁进王府呢,就跟她摆起了王妃的架子?!   正要发作,思及宫中新丧,她女儿撑死了也只是个贵人,到底不如王妃这个名头显贵,只得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她按住椅子扶手,脸色铁青,强忍着怒火,暗暗在心中冷笑:   王妃又如何?广陵王那个性子,素日就爱拈花惹草,她一个庶女,占了王妃的位置,笼不笼络得住丈夫的心,还是两说。   自古以来,凡低位者嫁给高位者,无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况且,广陵王的生母可是太后,太后娘娘那个性子,她年迟迟少不得要吃尽磋磨……   再说,帝京多少贵女对王妃之位虎视眈眈呢,这个贱丫头,定会被撕扯得渣都不剩!   年若寒并不理会妇道人家那些心思。他皱眉道:   “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为父最后告诉你一次。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嫁进王府,要么扯了白绫,一了百了,倒也全我年家的清名!”   年若寒可没忘了,上回他进宫,官家和广陵王纷纷问起了他这个好女儿。   官家倒也罢了,天子敦厚,或许只是随口一问。   但广陵王……既然那个风流成性的广陵王放言,非他这个女儿不娶,而他年家又吃罪不起这尊大佛,不如早早送走这个孽障,由得他们折腾!   杜姨娘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对父女,年迟迟的娘在时,就得不到年若寒半分重视怜惜,何况不在了呢?   想起那个女人即便被病痛折磨,依然绝色倾城的容颜,每每出现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年若寒……   杜姨娘便是嫉恨不已,她的女儿,这辈子啊,也就走这一回运,母女合该一样的贱命!   扶着小姐从厅堂走出,春雪抹着眼泪,由衷地感到伤心。   “年大人也太狠心了,他怎么能跟小姐说这样的话呢。”   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自家小姐,不嫁,就去死!   迟迟倒是平静,未有半点伤心,还能反过来安慰她,“我爹那个人,一向把声名看得比什么都重,当初把我娘迎进府中,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当初我说要进宫,他可是眼睛不眨地就答应了,倒是二姐姐,他苦口婆心劝了许久,千方百计地为她谋算,倒是个实打实的慈父。”   她说这话轻飘飘的,没有多余情绪,春雪却听得更加难过,默默垂泪,小姐怎么这么可怜啊。   自从苏娘子去世以后,在这个家,她就宛如透明的一般。   后来进宫又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这人都瘦了一圈,怪自己没用,不能贴身照顾小姐。   “小姐,你消减了好多。”春雪心疼地看着少女的侧脸。   迟迟抚了下小脸,没有多大的感觉,心想大概是忧思成疾吧?   这几日她总是梦到探微哥哥,难道他真的不在了吗?   不然为什么她一直梦到他,就好像娘亲刚走那几天,一直梦到娘亲一样?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不知不觉便有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见春雪怔怔看着自己,她抬袖擦去,平静地说:   “风迷了眼睛。”   她低声道:“春雪,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春雪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开了,她看得出来这几天小姐的心情很是不好,或许自己不打扰才是最好的。   广陵王派人下完聘礼,隔天年若寒就让迟迟从之前的小院子里搬出来,另外安排了宽阔的房间。   迟迟没有回去。而是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娘亲之前养病的小院子。此时日渐西沉,月上树梢。如水的月光照亮了天地。   院子的外面种了一株槐花树,树上结很多槐荚,却是枝叶凋零,光秃秃的,不胜凄凉。   迟迟抚摸着树干粗糙的表面,不由得想到了嗟叹湖边,与那个少年的第一次亲吻,也是在一株槐花树下。   她想着想着,苍白的小脸就挂上了一抹笑意,可渐渐的,那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消失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她的头顶,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丫头怎么长吁短叹的?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也让在下高兴高兴?”   熟悉的蓝色长袍,狐狸眼,尖下巴,羽扇轻摇,书生打扮的青年坐在枝桠上,好整以暇地俯视她。   他的表情激怒了迟迟,她忍了忍,实在忍不住,没好气道,“换作是你,莫名其妙被安排了终身大事,还是跟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人,你能高兴得起来吗?”   桑若捏了捏下巴,笑道:“广陵王殿下啊?我看,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嘛,除了风流一些,乖张一些,还是堪为良配的,样貌又生得一等一,还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新皇。你何不忘却前尘,欢欢喜喜嫁与他,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杜姨娘能想到的事,她又何尝想不到。迟迟叹道:   “他未必是一个好归宿。”   桑若道,“怎么不是?他广陵王是太后嫡子,先帝亲封七珠亲王,向来备受尊崇,何况又与你的心上人生得一般无二,又对你那般着紧。依我看,你就看开些,人生嘛,要懂得自我欺骗才能活得开怀。”   什么歪理邪说?   迟迟都怀疑他是不是跟施见青有所勾结,特地跑来当说客的了。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迟迟。   半晌,她叹了口气,“不错,你说得不错,人确实要懂得自我欺骗,才能活得更快活一些。”   “可是,我做不到。”   她要如何欺骗自己,把施见青当成施探微呢,即便外人看来一般无二的容貌,在她眼里,也是有极大不同。   装得再像又如何,水里的月亮终归不是真正的月亮。   他们就是彻彻底底、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混淆。   她若真的,把施见青当成施探微,只会加深自己的痛苦,更加深广陵王的痛苦。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成为另一个人的代替。负面的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只会拖着所有人下地狱,万劫不复。   眼下,唯有——   “我要逃婚。”她打定主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桑若,“你帮我。”   假如,她只是年府一个小小庶女,真不想嫁也没有办法,可能只有按照年若寒所说,选择一个死字。   但她不是。   总该利用身份为自己谋划什么。   既然反抗过他一次,焉知不会反抗第二次?   只是,需要借助旁人的力量,迟迟冷静道:   “我虽不知道,你屡次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想必,你不会甘心,将无色阁白白拱手相让。放心,我不跟你抢,我对无色阁没有半点兴趣。只要你帮我摆脱施见青,离开帝京以后,我就隐姓埋名,去过自己的生活,绝不让任何人找到,更不会成为阁主的阻碍。”   桑若一怔,旋即朗声大笑,笑得乐不可支,完全停不下来。   他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冰雪聪明,竟是将他的意图猜得八九不离十。   是,他忌惮她的身世,无色阁中也有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她要是想,那群愚忠的长老必然会扶她上去,将他从阁主的位置赶下来。   光是一想,就棘手的很呐!   他笑得如此猖狂,迟迟都怕他的笑声把人给吸引过来。   但这人神出鬼没,想必一早就将附近的人都放倒了,也不用她操心。   桑若停下了笑声。他拊掌道:   “你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我桑家人的做派!”   “好,我桑某就帮你这个忙!”桑若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添乱,尤其是给大庆皇室添乱,越乱越好。   与桑若达成约定,迟迟便回了一趟宫中。   太后的懿旨在半个时辰后下达。令年家三小姐,嫁与广陵王,为正妃。   前来宣旨的,是女官觅蓝。   她看着这个出落得日渐水灵的少女,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短短一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自然知晓广陵王带她去狩猎的事,并没放在心上。   她以为他只是图个新鲜!   越是难以到手,越能激起征服欲,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她相信,哪怕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官家也是如此。   但,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广陵王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慈安宫,跪在宫外,求娶年迟迟为正妃!!   太后娘娘重掌政权,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对于此事竟懒得过问,随口应承下来。   不过是一个庶女。区区王妃之位,可以立,自然也可以废。   知子莫若母,太后晓得小儿子的脾性,不如先让他得手,免得惦记。   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兰儿。她站在围观人群中,听着周围人的道贺声,咬碎一口银牙。   定是初礼宫人的缘故!   倘若当初是自己被选中,做了殿下的初礼宫人,这广陵王妃的位置,哪里轮得到这个蠢笨不堪、一无是处的烧火丫头?!   被嫉恨羡慕的目光包围,迟迟却没有一点反应,她不卑不亢地跪下,垂头接过旨意,看上去没有丝毫不满。   “真是麻雀变凤凰,奴婢在这恭喜广陵王妃了。”有个宫女酸溜溜地说,很快被其他的声音淹没,众人忙不迭地上来巴结。   入夜,应付了一天的迟迟眼底有淡淡的疲惫,走在嗟叹湖边。   深秋时节万物凋零,物是人非,月色却依旧美好,照出湖面波光粼粼,如同一块澄澈的宝石。   她怔怔地看着,仿佛看到那个少年站在对岸,勾着唇角冲她莞尔一笑。微风掀动他雪白的衣袍,他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如水。   她曾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诗,苦于没有理由相见,才在秋风中惆怅眺望。   如今,望穿秋水,却望不见那人。   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迟迟回头一看,竟是宫女兰儿。   她慢慢停住,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迟迟,缓缓说道:“我是被父兄卖进宫中来的。他们卖我就得了五两银子,区区五两银子!可是,他们拿到银子,无比高兴地归家去了,不管我如何哭求,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迟迟不信她是来寻自己叙旧的,从刚才开始她的手心就握着什么东西,只是夜色浓重,看不分明。   兰儿伸出左手,摸了摸脸庞,有些出神地说,--------------/依一y?华/“我自负美貌,却因为出身,就是想参加选秀也没有门路。你好歹有个做礼部侍郎的父亲,就算不做宫女,以后也能嫁给官宦子弟,享尽荣华富贵。”   迟迟沉默了片刻。   “其实,我跟你没有什么不同,”她静静地看着兰儿,“我娘亲是乐籍女子,后来脱籍,也不过是年府一个妾室。我的出身并不比你高贵。”   兰儿却完全听不进去,反而认定她是在故意炫耀,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轻易而举就能嫁给殿下,我就要在宫里了此残生?殿下到底看中你什么?说来说去,不就是你这副容貌吗?”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妒恨,仿佛整个人就要燃烧起来,“那个人说得对,只要毁了这张脸,你就勾引不了殿下了!”   迟迟蓦地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兰儿右手握着尖利的石块,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铁锁一般,挣脱不开。   “殿下?”   浑身血液凝固,兰儿呆若木鸡。   迟迟也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少年。   兰儿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重重摔在了地上,浑身狼狈。   她仰着小脸,痴痴地看向那个遥不可及的俊美少年,流着泪道:   “奴婢……奴婢曾在这里远远见过您一面,对您一见倾心,从那以后,心里眼里无时无刻不是殿下。奴婢自知出身卑贱,无缘伺候在殿下左右,可奴婢对殿下,一片真心。”   “真心?”   施见青缓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你可愿,为了本王而死?”   他轻轻地说。   兰儿脸色一僵,顿时变得煞白无比,她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在宫中伤人,一时鬼迷心窍……”   许是她实在聒噪,施见青没什么耐心地挥了挥手。   “滚吧。”他眼底一丝不耐,转头看向另一个少女时,这些不耐都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柔情,他柔声问:   “没事吧?”   他抬手想要整理她凌乱的发丝,却被她偏了偏头,避开了。   施见青手上落空,眼中阴霾骤深。   他捻动指腹,勾了勾唇,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冷,“看来侍郎大人没有跟你说清楚。”   迟迟低着头:“宫中人多眼杂,还请殿下见谅。”   施见青沉默不语,双手背在身后。   迟迟面上装得乖巧,却心想宫里果然不能待了,谁知他还有多少烂桃花。   要是每个人都给她来一刀,实在是防不胜防。   “奴婢告退。”   没多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施见青看着手心,突兀地笑了一下,笑容苍白而病态。   另一边,兰儿死里逃生,正一边回头,一边不要命地狂奔着,忽然直挺挺地撞进了一人怀中。   她抬眼,赫然是广陵王殿下!   少年面容俊美,玄衣英挺,如同天神降世,脸上的表情,却令兰儿从脚底升起了一阵寒意。   她颤抖着要跪,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骨节分明的手,抚摸她的下巴,然后掐上了她的颈骨,将她慢慢地提了起来。   咔擦一声,鲜血四溅。   刚才还活生生的兰儿气息断绝,如同破布娃娃一般被他扔在地上,眼中还有不曾散去的恐惧惊悸。   而他慢条斯理擦着手上的鲜血,狭长双目中一片浓黑,没有丝毫起伏。   仿佛方才不是杀了个人。   而是捏死了一只蝼蚁般轻松。   不远处,迟迟捂住嘴,缓缓地蹲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远离变态! 第42章 我回来了   “小姐, 小姐?”   迟迟渐渐回神。   今日一早,广陵王府便送来了王妃的嫁衣,样式华丽非凡, 袖口用金丝绣着连绵朱雀, 一看就是广陵王的审美。   春雪抚摸着那片灼烈血红,如痴如醉, “小姐快看,这嫁衣也太美了,听说是王府特地请了十个绣娘,日夜不眠绣了十天十夜才赶制出来的。”   “这裙摆上缀着的, 乃是极为稀罕的南海珍珠, 一颗便是千金难求呢!”   春雪赞叹不已,心中都有一丝动摇了,有点不明白小姐为何这般抗拒这门婚事。   换成任何一个世家少女,被这样天大的馅饼砸中,都要高兴地疯掉了吧?   迟迟看着,却想到不久前穿过的那一件嫁衣。   很朴素,没有这般华丽的刺绣, 没有这般晶莹剔透的珍珠, 在她心里却比这件要美得多,比世上所有的嫁衣都要美。   “吉时就要到了, 奴婢为小姐梳妆吧。”春雪主动上前, 为迟迟打散长发。   半个时辰后。   “三小姐跟苏娘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春雪放下梳子, 看向铜镜, 泪水模糊了双眼。   少女完美继承了娘亲的美貌。   春雪还记得苏娘子初初入府时, 那雪白的帷帽一摘, 众人如见天仙,自己更是连呼吸都忘了。   三小姐和苏娘子都是精致的长相,在府上时穿着素净,也少妆点,将那冲击眼球的美丽刻意掩去了几分。   母女两个又深居简出,不见外客,只有贴身伺候她们的春雪知道,她们就是明珠蒙尘的最佳写照。   这样稀有的美貌,若不刻意遮掩,再无权势的庇佑,假以时日,只怕不是福分,而是罪过。   其实,三小姐极适合这种大红之色,她的容貌完全压得住这种浓艳的颜色。少女乌发红唇,嫁衣如血,交相辉映。   世人都说,年二小姐美貌,但若他们见过年三小姐的真容,恐怕就要改口了……   假以时日,这帝京第一美人的名头……   就要换人了!   少女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垂眸时,在眼睑留下浓烈的阴影,使她看上去如同人偶般精致。   迟迟在脑子里演绎她和桑若制定的计划。   她要先走一遍流程,待到宾客尽欢,没有人注意喜房的时候,桑若会安排人顶替新娘,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   然而看到那个顶替的人时,迟迟愣住了。   她猛地看向桑若。   “为什么是姑姑!”   桑若挑眉,“她是无色阁的契人,自然要听命于我了。除了以银钱赎身外,这是她想要脱离无色阁,最快也最便捷的办法。”   迟迟想到那天夜里兰儿的下场,不寒而栗。   如果姑姑顶替自己的事情被发现,一定会被施见青杀了!   “不行。”   她断然拒绝。   白芷却握住她的双手,宽慰道:   “自从进了宫,我便时时刻刻都在刀尖上行走,又怎会惧怕一个死字?婚宴当天,会有无色阁的刺客混入宾客之中,到时柔弱的广陵王妃,便会‘死’在这些刺客的手中,接着,会有人不慎碰倒灯烛,将婚房付之一炬。”   桑若诧异地看了白芷一眼,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契人。   无色阁的契人,自然有功夫傍身,这女子的功夫看上去不怎么高强,但想必闭个气装个死不是问题。   他目光转回迟迟,道:“这已是眼下最万全的法子。她身形与你相似,假扮成你,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广陵王识破。”   “今夜子时,我们在城西的码头汇合。”   广陵王府。   “恭喜殿下。”   “恭喜殿下迎娶佳人!祝夫妻美满,早生贵子啊!”   众宾客笑着敬酒,施见青颇给面子地一一回敬,少年俊美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几分喜色。   天色渐暗,树影阴翳之中,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仿佛吃醉了般,他脚步有些不稳。   却是不偏不倚地走向了新房,施见青看了一眼两旁的守卫,嗓音喑哑地命令道,“开门。”   守卫依言转身,袖中却蓦地滑出一抹寒光。   ……   本该身在王府,手忙脚乱应付刺客的红衣少年,竟缓缓于月下现身。   苍白的月色,照出一张俊美无匹的面容,那双漆黑得毫无杂色的眼眸中,铺满了阴翳。   在他身旁,侍卫的大掌正提溜着一袭嫁衣的白芷,刀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压出一条血线。   “年迟迟。”   施见青立于高处,缓缓俯视着下方,像是鹰隼般寻找属于自己的猎物。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逃婚?”   “本王数十个数,你若再不出现,本王便要了你姑姑的命。”   “不用了。”清脆的声音响起。   迟迟从暗处走出,苍白着小脸,与他对上视线。   施见青眸色一暗,扫过她身上的素白衣裙,他阴沉地笑道,“本王早该知道,你有这样的胆量,违抗本王一次,还敢违抗第二次。”   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缕痛色,“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本王?”   迟迟道:“官家尸骨未寒,殿下作为官家胞弟,本不该这般大肆操办喜事,落天下人的口舌。”   “那又如何?本王从不在乎那些虚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逐渐狠戾,“今夜,所有帮你出逃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本王要让你知道,违抗本王的下场。”   迟迟看着他,这少年一袭喜服,却无半点喜庆之色,活像染了一身的血,阴郁又乖张。   她终于知道,那个青涩张扬,会脸红会嗔怒的少年,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广陵王。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已经不可挽回地从他身边逝去了。   他皱了皱眉头,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轻笑道,“来,到本王的身边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可以留你姑姑一条性命。”   迟迟看着他的笑容,还有那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将这里团团围住的侍卫,她豁然开朗。   他恐怕早就知道她会跑,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她,一直都是猫抓老鼠般的戏弄态度吧。   少年依旧伸着手,迟迟知道若是自己过去,终其一生,都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若自己不过去,姑姑的性命,乃至参与此事的所有人的性命,今夜都会葬送在这里。   在他广陵王的眼里,这些人的命,算什么呢?   他甚至不会有一丝半点的犹豫。   见她迈动双腿,乖乖地走过来,施见青满意地笑了。他拍了拍手,冲身后道,“来人,给王妃梳妆。”   早已候命多时的奴婢们一拥而上,她被她们重新套上大红的嫁衣。   麻木地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捯饬,就像当初被他掳出宫外,逼她作他初礼宫人那般。   她忽然感到喘不过气来,看了一眼远处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强烈地萌发了一种跳进去的冲动。   她闭了闭眼。   娘亲,我好累……女儿真的好累。   重新穿戴整齐,是他印象中的新娘模样,施见青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揽过少女的肩膀,转过身去,就要与她一同走进马车。   那马车极为宽敞,里面甚至布置了被褥床垫,热水巾帕等物,一应俱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众侍卫眼观鼻鼻观心,都当没有看见这一幕。   就在那对新人要钻进马车时,一声轻笑声蓦地响起。这声轻笑随着风,缓缓送进所有人的耳中。   那是一道无比清润柔和的声音——   “广陵王,好大的威风啊,”宛如浅吟低叹,说不出的动听缠绵,“这是要带着朕的妻子,去往何处啊?”   一叶扁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静谧的河面上,正随着粼粼的波光漂流。   月凉如水,两岸原野落花缤纷,随风飞舞,连船帆也仿佛染上了淡淡的红,船帆顺风一路轻扬,沿着长满榆树的大堤,片刻工夫就到了岸边。   舟上共有两人,一人戴着斗笠,尽职地划动船桨,还有一人,乃是个白衣少年,笑声就是从他口中发出的。舟子缓缓停在了岸边。   少年踏月而来,白衣如雪,乌发金冠,修长的身子裹着一袭雪白狐裘,腰束玉带,衣襟袖口处蜿蜒着金灿的龙纹。   他的面容,与广陵王生得一模一样。   唯有一双灰绿色的瞳孔宝石般澄澈,但凡被那双眼眸扫过的人,不约而同从心底升起一股战栗。   没有人不识得,这位少年,就是那杀伐果决的大庆皇帝。   他竟死而复生?!   咣当,不知是谁的兵器掉在了地上。   那不慎摔落兵器的侍卫如梦初醒般,两股战战地跪了下来,冲着那道雪白的身影伏地叩拜。   “拜见官家!”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如同狂风过境般,岸上,除却一对新人,乌压压跪倒了一片,尽皆战栗臣服于他脚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中,迟迟却不动声色,望着那道由远及近的身影。   少年亦是抬眼看来。   四目相对,那一刻,仿佛跨越了千年万年。   天边月清如水,河面银亮流转,他像置身仙境的仙人,又像一轮明月,终于坠入凡尘。   “小年糕。”   施探微眼眸弯弯,冲她伸出双臂,扬唇一笑,“我回来了。”   众人只看着,那少女猛地推开了身边的人,她一边跑,一边毫不犹豫地拂开衣带,脱下了那身象征尊贵身份的嫁衣。   那嫁衣如谁泣下的血泪,在风中飘扬轮转,缓缓落地。   少女仅着一袭素白,奔入了那少年的怀中,仿佛奔向此生挚爱。   她乌黑的长发被风掀起,吹拂到少年苍白的面颊之上,淡淡香气萦绕。   那种明快热烈、不顾一切的洒脱,几乎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只觉传说中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少年自是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娇小的身躯牢牢拥入怀中。   将她抱个满怀之际,他满足地喟叹一声,“还是这般冒失。”   他解下狐裘,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裹住,刹那间温暖流遍全身,驱散了深秋的严寒,和那些无边无际的彷徨与恐惧。   那股冰冷而神秘的冷杉香气涌入口鼻,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无比贪恋他的温暖。   有人走到他们身畔,揶揄打趣道,“臣竟不知官家何时有了个红颜知己,藏得这样深,一句也不向臣提起。”   迟迟从狐裘里探出脑袋,只见一个戴着斗笠,与施探微的身量极为相近的俊朗青年正笑着看着他们。   长孙玉衡。   迟迟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施探微摸了摸她的脑袋,强硬地把她按回自己怀里,幽幽叹道:   “接下来的事,便交给爱卿处理吧。”   “是。”   他拥着少女,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步履优雅地走向一辆马车。   罗赤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在广陵王到的时候,他就率领宫中的禁卫军,无声无息地将此处包围。   从始至终,皇帝都没有多余的话。   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做一件事。   那就是将她带走。   施见青抬步要追,却被一人伸臂拦住。   斗笠下露出一张白皙俊脸,桃花眼中笑意盎然,却坚定地将他拦住,“殿下。”   “非是臣僭越犯上,实是君王有令,臣不得不从。”   施见青冷冷地看着他。   ……   “我知道了,”迟迟攥紧他的袖口,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那个时候,你是什么心情了。”   知道他失去她,是怎样的痛苦,绝望。   施探微看着她的手,有些意外,“你不怪我么?”   不怪他消失了这样久?   “怎么可能怪你。”   迟迟起身用力地抱紧少年,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肋骨,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他的衣服上,才不管有多金贵。   “我日夜同观音娘娘祈祷,只要能再见你一面,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甘愿。”   被这般热烈的情意给冲击到,施探微捂住鼻子,“……就那么喜欢我啊?”   他耳根薄红,眼角眉梢俱是调笑,把她从怀里扒拉起来,看清她的脸,蓦地止住了声调。   因为她哭了,可能她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哭得一抽一抽的,妆都花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角鼻尖洇透了红色,泪珠子断了线地往下掉。   形容好不可怜,可一张口,那声音又脆又响,“探微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施探微一震,蓦地捂住她的嘴。   迟迟说不出话,便只顾掉眼泪,那泪水一滴一滴不断绝,全都淌到了他手背上,就跟大水决堤似的。   施探微只好拿开捂住她唇的手,一言不发地抬袖给她拭泪,可没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喉咙里的痒意,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   咳着咳着,咳出一口血来。   迟迟看呆了。   她在这里哭。   他竟然在那边吐血……真真算是两败俱伤了,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施探微都被她打败了,无奈地把她望着。他的唇瓣被血染红,像是染了胭脂似的,无端的艳丽妖冶,他捧起她的小脸,指腹在她眼尾蹭过,“不哭了?”   “不哭了,”迟迟闷闷地说,“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好。我哭什么,我笑都来不及。”   说着还真的扯出一个笑来,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真难看,”施探微感叹道,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眼中笑意温软。   在她鼓起腮帮子,又要掉金豆豆时,他又将她紧紧抱住,语气温柔地哄道,“但是,探微哥哥最喜欢你。”   ……   “什么?!”   年若寒拍案而起,他活到这么大岁数,第一回 听说这样离奇的事!   先是官家死而复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宫中御林军,再是亲王成婚之夜,官家身为孪生兄长,竟然当众抢亲。   这就罢了,还将抢来的新娘,堂而皇之地接进了宫中?!   实在太过荒谬!他焦虑地走来走去,忽然顿住脚步,厉声道:   “速备马车,我要进宫面圣!”   不久以后,他跪在太极宫中。   “官家,听说小女正在宫中叨扰,不知可有此事?既有太后懿旨,小女便是板上钉钉的广陵王妃,与官家身份有别,此般留宿宫中,有违礼数,”   他一字一句,脸色古板道,“请官家容许微臣将小女带回府上,好生管教。”   “……”皇帝轻轻看他一眼,并不搭话,而是吹了吹纸面上的墨,待半干后,他盛情邀请道,“爱卿来看看,朕这道旨意拟得如何?”   竟是一道,宣年三小姐入宫伴驾的旨意!   只看一眼,年若寒遍体生寒,连忙跪了下去。   他颤声道:“官家勤政爱民,品行端正,天下人有目共睹,怎可做出这般辱没皇室颜面之事?”   “还请官家收回成命!微臣身为礼部侍郎,有劝诫官家之职,实不忍见官家为世人诟病啊!”   这嫁入广陵王府,纳采问名三媒六聘流程都走遍了,早就昭告天下她是广陵王妃,怎能进天子后宫?!   施探微莞尔一笑,他款款走出,亲手将年若寒搀扶而起,神情和语气都颇为柔和,仿佛对待准岳丈般亲厚。   “爱卿错了,不是她入朕的后宫。而是朕以皇后之礼,迎她入宫。”   “……”年若寒震惊到无以言表,这、这还是那个冷心冷肺的皇帝吗?他印象中的官家,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女资质平平,”顾不得擦去额头簌簌滚落的汗珠,他仓惶跪下,“岂能……岂能……”   “岂能母仪天下?还请官家三思啊!”   年若寒深深叩首,从他额头滴落下来的冷汗,早已在地面汇集成了小小的水涡。   乱了,全乱套了……   他年家数百条性命,恐怕——要悉数折在那庶女手中了!   “朕说她配,她就配,”施探微的手逐渐放开,眯起眼眸,“莫非爱卿是在质疑朕?”   这句话的威胁意味不可谓不重。   想起这位少年天子,曾面不改色地屠了秦家满门。纵使有再多言语,年若寒也不敢吐露。   只得颓然应了声“是”,悻悻告退。   踏出太极宫,他面沉如水。   侍从不解道:“年家能出一位皇后,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好事,大人为何愁眉不展?”   年若寒愁眉不展,摇头道:“是谁都好,偏偏是她?也不知干了什么好事,竟引得皇室两位弟兄争抢……”   他抬眼看向夜空,一脸懊丧,喃喃自语道,“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年家?”   侍从一脸不解。   年若寒却心事重重,大祸临头,真是大祸临头……那年迟迟,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之所以会默许她进宫,不过是断定她的资质不会中选,即便中选,年家也可以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跌下来,做个低阶宫女,永远无法翻身。   虽然,他也不知她生父是谁,却隐隐觉得来历非凡。素日里便不敢对她多有照拂,只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至于她的生母……   每每想到那个病弱而绝色的女人,年若寒的心中就会泛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怪就怪他不该一时不忍,被她楚楚可怜的表象所蒙蔽。当年将人安置在府上,埋下这样的祸端。   年若寒面无表情。   为今之计,只有除去这个隐患,才能保住全族上下几百条性命!   他断然喝道:   “去慈安宫!”   慈安宫。   崔氏一向雍容端庄的面庞,出现了几丝裂纹,隐隐浮现怒色:   “皇帝!你素来冷静自持,今夜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哀家只当你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可没想到……若非有人告知,哀家恐怕还蒙在鼓里!君夺臣妻,这是何等丑事?何况,那是你胞弟……你当真要忤逆不成?”   施探微掸了掸衣袖,勾唇一笑。   他的目光在殿内逡巡了一圈,而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崔氏:   “母后近来凤体欠安,不宜见风,从今夜起,这慈安宫便谢绝来客吧。”   “你这是要……软禁生母!”   崔太后不敢置信,死死握住扶手,这还是她那个至纯至孝的皇儿吗?   施探微一如既往地笑着,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很温柔地说,“大庆,毕竟是朕的大庆,母后插手的够多,也该归还给儿臣了。至于皇后之位,儿臣毕竟长大了,胸中自有定夺,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他……崔氏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旁边嬷嬷的手才勉强站住,定睛一看。   她的儿子,还是那副斯文的君子模样,谦谦有礼,谁都想不到他刚刚当着她的面,下了一道什么样的旨意!   “就为了区区一个庶女?”她抬手指着施探微,目光严厉,“你不要你的名声,不要你的母后了么?你如此忤逆不孝,先帝泉下有知,只会唾弃于你!”   施探微似乎沉吟了一会儿,旋即不解地看着母亲,“大庆需要一位皇后,朕需要她。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可她是你弟弟的妻!”   “母后。”   施探微冷淡下来,眸光平静如水,却让人窥见那底下的冰冷,“儿臣并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   他缓缓扫视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从宫女到嬷嬷,目光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众人被他一看,只觉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意思已经分明。   今夜这里发生的对话,不允许有人泄露一丝半点!   否则,下场……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殿内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你如何能?你如何能……”   崔氏抚着胸口,脸庞涨红,感觉那里堵着一股气儿,死活顺不下来。   她生生掐断了指甲,尖声叫道,“来人,来人!去把那个妖孽绑来,去把那个蛊惑皇帝的妖女绑来!不,不,直接就地处死!”   崔氏身边的嬷嬷得令,就要起身。   “谁敢动她,朕就杀谁。”   施探微轻描淡写。   这一声出,嬷嬷一个腿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妄动。   崔氏缓缓对上皇帝的目光,那双灰绿色的瞳孔中寒意涌动。并不是她那个孝顺文弱的儿子。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笑着的。   她完全不能理解,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在说出那样一句,几乎等同于杀母的话来以后?   此时此刻,崔氏终于反应过来,她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他对于权势的掌控欲比他的父皇要重得多,也许,他早就对自己心生不满,今夜不过是借着立后的幌子,来警告自己。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还好,还好,他们的母子情分还在。   然而这个想法一出,她就听见施探微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那种事,是最后一次了,母后。”   那种事?   崔氏蓦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宫外那件事,她命人,将那个孩子杀死的事。   他竟然知道,竟然一直都知道?!   他那时才多小?   他才多小?!   崔氏脸色煞白,浑身脱力地坐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吓得手脚冰凉,竟然难以站稳。   官家仁爱大义,孝顺宽和,圣明理智。   通通都是假的,假的。   崔氏一边觉得他陌生无比,一边又隐隐觉得,是,他天生就是这样。   终于撕掉了一直以来的伪装,露出内里最真实的模样。   明明是她一直期待看到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皇帝,崔氏忍不住地感到心寒。   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多年前,她的贴身侍女妙姑跟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世上根本没有太子殿下在意的人和事,但凡有一念之差……   直至今日,崔氏才终于看清自己这个儿子,温润如玉背后的本性,何其的可怕。   翌日,官家立后的消息一出,早朝哗然。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要是没有哥哥这个角色,就是古言强取豪夺的套路~法制咖广陵王x坚韧不屈卑微庶女,二人互相折磨,戏剧冲突也会更强一点,不过大概率是be   某种意义上,哥哥也是迟迟的救赎 第43章 求婚   “请官家收回成命。”   陈御史首当其中, “若官家一意孤行,臣唯有以死相谏!”   他扭头看向那盘踞着龙形的巨柱,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但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官家的声音。   放在以往, 官家必然会亲自走下御座, 将他搀扶而起,颇为怜惜地长叹一声“何至于此”!   立后的旨意自然就延后了。   一片死寂。   唯有那戴着玉戒的雪白手指, 在扶手上轻轻叩动的声响。   跪在地上,久久不得回应的陈御史脸色发白,官家待他们这些敢于死谏的言官向来十分宽容,对于他们的谏言无不采纳, 为何在这件事上就半分不肯退让?!   他又梗着脖子, 将方才的言论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大意就是立后当立贤,年家虽是书香门第,这年三小姐却是落选秀女,在宫里做过宫奴,祖上规矩,宫女不能越级晋封, 何况一跃得到后位!   更何况, 此女早前便与广陵王不清不楚,必定德行不佳, 岂能母仪天下?   他这一番理论, 得到不少臣子附和,以他为首, 跪倒了一片。   “请官家收回成命!”   然而上面的人许久没有回应, 就像感受不到任何的压力。   君臣正僵持不下之际, 轻轻的一道笑声响起, “朕若不应,爱卿当真会以头撞柱,让朕的议政殿血溅三尺?”   那含笑却略带质疑的语气,瞬间让陈御史上了头。   可以侮辱他的人格,绝不可侮辱他的气节!   他双目一瞪,卯足了劲就要冲着那柱子撞去,他就不信,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还不能让官家改了主意!   只是,刚要冲出去的瞬间就撕拉一声,他的袖口被人拽住,生生撕裂开来,唯有一丝布料颤巍巍地相连。   所有人,面如菜色地看着这一出。   而陈御史刚刚萌发的以死相谏的勇气,也荡然无存。   长孙玉衡手里拽着陈御史的袖子,眼角余光分明看见施探微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连忙将陈御史抓得更紧,以免再被那位给刺激到,真的闹出了人命。   他低声道,“大人,何至于此啊!”   “官家心意坚决,你为臣多年又不是不知,他看似温和,性格却甚是强硬。就怕你豁出这条性命,也毫无作用,不如先冷静冷静,想办法徐徐图之。”   陈御史定睛一看,这拉住自己的大臣,竟是新上任的御史大夫。   这御史大夫一职,位同副相,而长孙玉衡,乃是前丞相兼帝师——长孙道隐的嫡子,亦是他的亲传弟子,官家系出同门的师兄。   此人是官家特地从梦随郡请回,入朝第一天便接任御史大夫一职。   归云岭惊天大案的破获,他功不可没,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前途无可限量。   这台阶都递了,陈御史便顺势往下爬。他下意识看向御座,期待看到官家追悔莫及的表情,但——   那位少年天子撑着下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隐隐一丝失望,似乎在说,太可惜了。   陈御史紧绷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是哭着走出议政殿的。   以袖掩面,伤心至极。   官家从前,十分宠信包括他在内的刚正不阿的言官,对于他们的谏言,哪次不是虚心接受?   他们对官家的爱戴敬慕都是打从心底里的。可是方才,官家竟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拦都不拦一下。   陈御史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被渣男辜负了的柔弱女娘,哭得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太极宫   听闻陈御史哭着出了宫门,施探微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他沉吟片刻,缓声道,“从安,快把朕的琉璃夜光杯取出来,赐给陈爱卿。陈爱卿死都不怕,何等不可催折的人物,这泪水可比鲛人泪还要珍贵,定要珍藏起来才是。”   他脸上的笑容装都懒得装一下。   “……”长孙玉衡轻咳一声,“官家,您就不怕陈御史当真……”   施探微摆了摆手,莞尔道,“爱卿也太严肃了,朕不过开个玩笑。”   “……”长孙玉衡颇为无奈,“官家心情甚好?”   “可是因为年三小姐?”   施探微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他不否认,就是默认了。   “臣有一惑。”   “但说无妨。”   “当初在归云岭,官家明明早已部署好一切,为何临时有变?”   突然改了旨意,不得杀害老弱妇孺,只追究主从犯,认罪者即刻伏诛,可留全尸。   但有反抗者,杀无赦,不留全尸。   施探微温和道:“绝对的权利是需要遵守礼仪的。否则朕如何治理天下?都是无辜性命,行善积德罢了。”   “……”长孙玉衡勉强认可,默默点头,“臣还有一惑。官家和广陵王身上的蛊毒,您明明已派臣暗中寻访医者,解去大半,为何还要杀了风擒雾?”   “官家此举,是否太便宜那人了?”   那蛊毒的厉害,长孙玉衡再清楚不过,当初就是他为俩兄弟寻到的解药,再由官家以太后名义悄悄送至广陵王府,替广陵王解毒。   性命相连的作用,早已消去了大半,即便风擒雾猝死,他们也不会有事,只是会受到残毒的反噬,痛得死去活来罢了。   官家杀风擒雾时,早该想到这一点,为何还是下手了?   长孙玉衡颇有些不赞同道,“官家何必当场杀了风擒雾,只需再等几日,将蛊毒全然从体内逼出,也不必受那噬心之痛,损伤龙体。况且那厮作恶多端,一剑毙命,太过便宜他了。”   施探微笑而不语。   “风擒雾生性狡诈,朕也是怕夜长梦多啊!”他声若碎玉,动听无比,“再说,只要能达到目的,那点痛又算什么?”   长孙玉衡蓦地想起,当时在场的,还有年家的三小姐。   官家所说的目的,自然指的是年三小姐的一颗芳心了。   不过,若那点痛……指的是心脉俱断,缠绵病榻十天十夜昏迷不醒的话……   长孙玉衡由衷道:   “官家的心性真是一如当初般狠决,臣等自叹不如!”   这对旁人狠可能还不难做到,可对自己都狠毒至此,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是以,长孙玉衡真心实意地佩服。   “不光大人佩服,小女也很佩服。”   一道轻灵的少女声音忽然传来,刚才还出现在话题中的年三小姐端着托盘,对着齐刷刷看过来的君臣二人,嫣然一笑,如风曳琼花。   她轻轻地说,“不知官家,可能与小女细说说,官家成功骗过小女的那一刻,是何感想啊?”   江从安跪在一旁,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奴才没有拦住三小姐。奴才死罪!”   施探微摩挲玉戒的举动停止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起来,定定地望向少女。   长孙玉衡第一次在少年脸上,看到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瞬间凝固,明知不该笑,却实在忍不住,连忙低咳一声作为掩饰,把头低了下去。   迟迟沉着脸,将托盘重重地往案上一放,看都没看施探微一眼,转身就走掉了。   施探微不过僵硬一会儿,很快就恢复成一贯的从容模样。   他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又摩挲起了大拇指上的玉戒。   “官家……不追出去看看么?”长孙玉衡的声音带着笑意。   “朕乃九五至尊,追着一个小娘子满宫跑,叫人见了像什么话。”   施探微面不改色,他眸光随意往案上一扫,见是一碗药膳,色泽极佳,一看就是精心熬制。   还有一份小笼包,白白胖胖地码在碟子里,看着就让人食欲倍增。   长孙玉衡暗自摇了摇头,那小娘子走时气得极狠,师弟恐怕有的哄。   谁也受不了被心上人这般算计吧,不过,能看到这个一向胸有成竹的师弟吃瘪,他还是很开怀的,今晚都能多吃一碗饭了。   少年修长雪白的手指拈起一个小笼包,轻轻咬了一口,他唇边的笑意变深了一些。眼神淡淡地看向长孙玉衡,“爱卿可要尝尝?”   这未来弟媳的手艺,自然是要赏脸的,长孙玉衡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个小笼包,以袖遮掩,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食物刚入口,他的脸色就是一绿。   施探微托着下巴,笑吟吟望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好吃吗?”   长孙玉衡一僵,半晌,点了点头,又听见他轻轻地说:   “那爱卿一定要一口不剩,好好吃完。”   长孙玉衡强忍着喉咙的不适,面如菜色地在皇帝的注视下,将那个小笼包一口一口吃完,整个过程痛苦无比。   一走出太极宫,他便扶着墙,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江从安吓了一跳,“大人您……”   长孙玉衡吐完,还能掏出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缓缓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后,你们官家有口福了。”   从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有那么难吃啊?   ——   迟迟还不知道她的小笼包给君臣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她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对施探微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这家伙的心眼子就像马蜂窝一样多!   连她的心都要算计,真是太可恶了!   迟迟实在伤心,他一直没现身的那几天,她可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如果他是假死骗了自己,那当时他流的泪,对她说的那些话,也全是做戏吗?   越想越气,她恨恨地对一旁的春雪说,“收拾东西,准备出宫。”   “啊?”春雪有点傻眼,“小姐与官家两情相悦,不日就要封后,此时出宫,不就是抗旨么?”   她想的很简单,能做皇后,谁稀罕区区一个广陵王妃啊?!   迟迟却很坚决。   皇后又怎样,她才不会嫁给一个骗子。   大骗子!   “小年糕,”   这时,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片刻前说不会追着人跑的皇帝,此时正站在殿门口,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他曲起手指,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   “你睡了吗?”   “已经睡了!”   她很快回嘴。   外面静了一下,带着笑意的声音徐徐响起,听上去颇为诚恳,“唉,在下知错了,在下不该对小姐有所欺瞒。今次是特地来给小姐赔罪的。请小姐赏脸,就见在下一面吧。”   春雪看看门外,又看看迟迟,震惊不已。   难道官家和自家小姐平日里,都是这么相处的吗?这跟寻常的相恋之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官家请回吧。”   迟迟一张小脸写满了冷酷无情,“臣女要歇息了。”   “……”   施探微轻咳一声,“真生气了?”   迟迟都无语了,这事搁你身上你不气啊?   门却忽然被人一把推开,少年身形如玉,大步走了进来。   一袭胜雪白衣衬得腰线流畅挺直,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春雪不敢多看,跪地道:“官家。”   不等少年发话,她便默默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关好了殿门。   迟迟:“……”   施探微看到桌上的包袱,挑了挑眉,“小年糕这是……?”   迟迟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收拾着。   手腕忽然叫他握住,迟迟挣扎了一下,挣不开,索性放弃,定定地看着他。   他逼近过来,将她圈在身体的阴影里,仔细端详她的眼尾,“你哭过了?”   “与官家无关。”背后就是墙壁,自己几乎是在夹缝中生存,不由得用小手推拒他的胸膛。   “出宫……?你去做什么?”   “另觅良缘!”   这四个字一出他就亲了下来,仿佛蓄谋已久,就等她自投罗网,瞬间夺去她全部的呼吸。   他扣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掌心紧锁纤细的腕骨,肌肤都掐红了几分。   勾着她的舌尖激吻,迫她张开嘴承受着他的索取,下巴都要脱臼了。   迟迟身子微颤,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他亲完,冰凉的指腹擦去她唇角的湿润,喑哑逼问,“再说一遍,你想做什么?”   她睁开水盈盈的眼眸,倔强地瞪着他,声音都带了哭腔,“反正跟你没有关系。”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去,温热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的脖颈,却像极了拿着刀威胁。   “再说一遍。”   迟迟不服输,仰着脖子,恨恨地骂他是个登徒子。   “登徒子!”   殊不知这无疑于将脖子往他唇边送了几分,他亮出牙齿,在上面轻轻吮咬。   她身体登时软了几分,气得浑身发抖,却被他强有力地压制着,动弹不得。   只有一张小嘴是自由的,实在气得狠了,不仅骂他登徒子,还骂他是采花贼,是大淫.魔。   谁知魔字刚出口,就被他更紧地压在了墙上。   少年垂着眼睫,眸光如暗火般灼烫,“这个词,不许说。”   被他眼神中的意味吓到,迟迟闭了嘴,红着眼睛,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这么近看,少年的骨骼轮廓比以往更加清晰,光影斑驳,长长的睫毛覆下浓浓的影。   “那你说实话——”看着这么俊的俊脸,迟迟心气儿顺了几分,也冷静下来,“你当时哭着说的那些话,是骗我的吗?”   他却顺着她的脖颈往上,在耳边吹气,恶劣极了,“你猜。”   “……”   “小年糕这么不相信我,”施探微又亲她一口,直把她亲得要哭了,方才把她从怀里放开,缓缓叹气,“探微哥哥只好带你去看个东西了。”   迟迟不情不愿,却被他强势地牵着手,十指相扣拉去了殿外。   她住的地方离嗟叹湖并不远,只见那个原本是树林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砍去,变成了一片田地,虽宽阔无比,却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地什么都没有。她有些惊讶也更气了,“带我来这干什么。”   施探微望着,又垂眼看她:   “这里洒满了荞麦的种子,来年初秋,便可看到你最喜欢的荞麦花。”   届时花开如雪,芳香十里,满目柔情……   迟迟想象了一下,惊得瞪圆了眼睛。   他竟在宫中,开辟了一个花田……   “花为聘,月为媒。”他忽然微笑着,松开紧握她的手,容色如玉,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   随着这一欠身,一个小宦官驱着羊车,从一旁的小树林里出来,趁着月色徐徐驶近。   到了他们不远处,小宦官跳下羊车,恭敬地跪拜后,将盖在上面的黑色帷布一把掀开。   迟迟瞪大双眼。   只见一整辆羊车都积满了荞麦花,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微光,仿佛绒绒的雪。   深秋时节,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荞麦花?   一阵风起,吹动那些摇曳的花枝,顿时间芳香四溢,一片一片、又小巧又雪白的花瓣打着旋儿从眼前飘过,又如落雪一般,徐徐飘向那波光粼粼的湖面,顺着月光漂流。   迟迟怔怔看着。只觉生命中,不再会有哪一刻比此刻更美了。   “你许的愿今后我都可以实现。”   “食肆……你想开在宫里,还是宫外?”   无边月色中,白衣少年声线融融,“若是宫外,你想开在哪一处,是城南?城北?城东?城西?”   “哼,”其实她已经有点心软了,但为了面子还是把脸别开,不肯搭腔。   施探微莞尔。   他握住她的右手贴在心口,声线颇为温柔低沉,“不知,只会区区一道小笼包的在下,有没有那个荣幸,成为掌柜娘子的小厨子?”   掌柜娘子,这个称谓深得她心。   迟迟的脸色缓和了一下,唇角都快压不住笑意了,又很快抿成一条线,坚决不去看他的脸。   谁让那张脸太有迷惑性,她定力又不太好。   施探微毫不气馁,将她的手更加握紧几分,力道几乎让她有些疼痛,“若是有那个荣幸……”   “吾定以虔诚之心待你,珍你,重你,敬你,爱你。”   不行,他声音也很好听,得捂住耳朵才行。   刚这么想,就被他捉住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双双贴在了他的心口。这下真是避无可避了,只能迎上他的视线。   “小年糕。”   他忽然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   额前发丝垂落,少年弯着眼,低低地,一字一句问:   “你可愿,嫁吾为妻?”   他眼底,藏了很深的一抹紧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1 03:39:14~2022-08-22 03:4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桶水果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一起做小笼包   那抹紧张看得她一阵心跳, 脸不争气地红了。蓦地想起在归云岭,她是答应过他,要与他成亲的。   半晌却犹疑道, “我二姐该怎么办呢?还有那些入选的女子……”   施探微莞尔道:“明日一早, 会有一封遣散后宫的旨意,从太极宫发出。”   他声线琅琅, “同时,朕会为她们赐下乡主的封号,享自择佳婿之权。”   迟迟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年,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正沉默, 他忽然挑眉, “小年糕不相信我啊?”   施探微逼近一步,无奈道:“那要不要我证明?”   “啊?”迟迟茫然,“证明什么?”   “我还是在室之身。”   说完,他一下子把她压到树上,手指托起她下巴,眼神勾人,“要验一验么?”   在室之身, 意同童男子, 迟迟明白他什么意思了,连忙捂住脸, 只从指缝中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才不要!”   施探微伤心欲绝。   “好吧,那只能等我们洞房花烛夜了。”他理了理衣袖, 好整以暇地说道。   “那个, 我还不能答应嫁给你。”迟迟咬住唇瓣, 决定不再犹豫, 鼓足勇气,把那个秘密说出了口,“我不是年若寒的女儿,我的生父另有其人。”   “我的生父是……”   “元鹤帝。”说完,迟迟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施探微的眼眸一瞬起了浓雾,他喃喃一声。   “元鹤帝?”   “小年糕,你没有在跟我开玩笑吧?”他眼眸一眨,仍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就算是又如何,只要朕说你是礼部侍郎年若寒的女儿,你就是,没有别的身份。你会是朕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他捉住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咬,眸里的独占欲浓得惊人。   迟迟被他咬得有些痒,却没躲,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真的没有关系么?宿世的仇怨,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怀么?   “娘亲从未同我说过,他是我的生父,这件事……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晓的。”   施探微眉心都未皱一下,淡淡道,“这并不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苏娘子当初带你避进年府,不就是打算与你生父切断一切纠葛了么?她从未提及你父,或许也是想要隐瞒你一生一世。”   他忽然问,“你的身世,是何人告诉你的?”   迟迟犹豫了一下,隐去徐彦之,只提了无色阁桑若的名字。   施探微勾唇,眼眸逐渐加深,“无色阁啊……老朋友了。小年糕,探微哥哥帮你把无色阁抢过来,送给你好不好?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听着这番类似杀人夺宝的话,迟迟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开个玩笑。”   被她盯着,施探微牵动唇角笑了笑,好像那真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戒,上面镀着一圈银环,在月光下闪闪生辉,“时辰不早了,先回去睡吧。”   他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道,“明天再来陪你,教你做我最擅长的小笼包好不好?”   迟迟想起今天自己做的小笼包,期待地看着他,“我给你做的那些,全都吃完了吗?”那可是她第一次下厨。   施探微一默,坚定地点点头,下一刻,脸颊就印上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他垂眸,少女黑亮的眸中带着笑意,“奖励探微哥哥。”   他不满,“就奖励一个啊?”   迟迟摇了摇头,有点拿他没办法,只好踮起脚在他薄薄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见他还看着她,意犹未尽,索性不管了,踮起脚在他下巴胡乱地乱亲一气,咬他的嘴唇,最后跟小猫似的舔了一口,留下水泽晶莹。   她有点得意地看着自己把杰作,他好看的嘴唇被她搞得乱七八糟,红艳艳的,还沾着口水。   发现他眼神不太对劲,迟迟刚想跑。   就被他拦腰搂住,十指相扣,亲了个两腿发软。   ……   沐浴时,她看了看腰,果然被他掐出了印子,红着脸不敢再看,闭着眼任春雪帮她擦洗着身体。   少女近来身量抽条,某些地方也丰盈了不少,就跟刚刚绽放的花骨朵一般。   腰肢细得不盈一握,两条腿亦是细白纤长,被热气一熏泛起红色,诱人极了。   春雪看着都羡慕。   “洞房那日,不知官家要被小姐迷成什么样子。”   这话一出,迟迟直接躲进了浴桶里边,闷在水里不起来。只留一个乌黑的小脑袋,以及一串一串小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好不容易露出水面呼吸,那张小脸还是红的,长长的睫毛往下滴水。   “不许说那个。”她瞪着春雪。   春雪没想到小姐的脸皮薄成这个样子,好笑之余又忍不住担忧,这要真嫁到宫中,跟官家同寝,还不得直接羞得晕过去啊?   她舀水,淋着少女嫩豆腐般的肌肤,“莫怪奴婢多嘴,这些事小姐还是要了解一二,苏娘子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小姐早晚要经历的,总该做足功课,奴婢听说女子第一次,若遇上不会疼人的夫家,会受罪……”   受罪?   迟迟咬住唇瓣,难免想起在归云岭的时候,他被下了药,把她按倒在床榻上。   她能感受到,男子跟女子确实是很不一样的,就算是平日里温柔如水的探微哥哥在那个时候也……   许是想到了那些事,晚上梦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画面。   第二天在膳房,她盯着施探微捏着面皮的手指,不停地走神……   雪白修长的手指……梦里那些凌乱的画面再度上演。   她呼吸一乱,猝不及防地蹲了下去,把脸埋进了臂弯里面,整个人缩成一团,感觉自己被放在了蒸笼上,要煮熟了。   清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就累了啊?”   他也蹲了下来,手上沾着面粉,看她半天不肯抬头,好笑地说,“好了好了,你去旁边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吧。”   迟迟终于抬起脸,却不敢去看他清澈的眼睛,她的视线落了下来,见他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白皙的指腹上沾了一丝面粉。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张开双唇,含了进去。   突然被包裹进湿润的口腔,他一震,对上她水光漫漫的眼睛。   “小年糕这是……”   “饿了?”他看了一眼蒸笼上的小笼包,意思单纯极了,迟迟连忙张嘴吐出他的手指,把醺红得脸别到一边,无地自容。   施探微不太在意的样子,他拿出手帕,低头缓缓擦拭着指节,眉眼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倾身靠近,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问,“很难受?”   迟迟难以启齿,自从春雪跟她说了那些话、自己又做了那个梦以后,整个人就有点怪怪的,跟探微哥哥在一起,居然对他……   刚才竟然忍不住舔了他的手指!她一咬牙,嘴唇唇擦过他光滑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耳边,声音很小,“我们成亲的话,你会让我疼吗?”   “……”   施探微喉结一滚。   _   白雾袅袅,小笼包的香气逐渐在室内散开,勾人馋虫。   而墙角,阳光半照射进来的地方,少女与少年穿着齐整,却几乎紧密贴在一起,那少女在里,而少年在外。玉冠反射出温润的光,腰间玉带龙纹金灿,修长的身子几乎将怀里的少女挡了个完全。   他温柔含笑的声音,带着轻哄,“学会怎么做小笼包了么?”   她闭着眼,声若蚊蝇,“学、学会了。”   “将面团揉搓至光滑……肉馅挤压成团,放入面皮中心……”随着他的清润低吟,迟迟睫毛颤抖,不由自主地送了过去。   宛若一脚踏入了一片莲花池,土地被雨水湿润得绵软无比。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截指骨陷落更深,激出更多的水意。   他哑声在耳边,“舒服么?”   不等她回答便掰过她的下巴,用力吻上她的双唇,在她唇舌间作乱。   同时堵住那小猫儿般挠人的声音。   要疯了……身体发烫,浑身酥软,呼吸急促缺氧产生幻觉,好像飞到天上一样轻飘飘。   片刻后,俊美如玉的少年垂眼立在一旁,手帕擦去指尖湿意。长长的睫羽挡住眸中深色,擦完,他走向坐在窗台上,闭着眼不敢睁开的少女。   “实在对不住。”他一边充满诚意地低声赔罪,一边小心整理她的裙摆,将弄上的褶皱一一抚平。   她小脸晕红,往前软软一倒,埋在他的胸口死活不肯起来。   她没有想到探微哥哥竟会主动做这种事,他一向跟个神仙似的,但刚刚神仙的手竟然……不过她没有想到,这种事居然可以这么舒服。   他看出她的羞意,偏头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小年糕,这是很正常的。与心上人亲密,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他的嗓音优雅低沉,含着笑意,像是蛊惑人堕落的妖魔,“你要是想了,我随时可以。”   “那、那你呢?”刚才明明喘得很难受,好似强忍着痛苦,他……   “探微哥哥不着急,”他细密吻她脖颈,声音很轻,“小年糕慢慢适应,下次可以多吃一根。”   迟迟羞得要死,手指勾住他的衣领,制止了愈发过分的亲吻,捂住他的嘴唇,脸红得像番茄。   “不要说了。”   他盯着她,泛着灰绿春光的双眼缓缓弯了起来,笑吟吟的。   好像看她害羞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把她看得一阵着恼,松开手就要跳下去。   却被他伸出手臂,一把带进怀里,紧靠着平坦的胸膛,他嗓音清润,沿着她的耳廓吹气如兰。   “我身上的好处可多了,我们成亲之后,你可以慢慢品。” 第45章 皇嫂   一大早, 碧云殿的年贵人,迟迟的二姐年芳菲来向她谢恩辞行。   她一进来,不跪不拜, 挑剔的目光把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在迟迟茫然的目光中, 年芳菲冷哼一声,“想不通官家看上你什么, 竟愿意为了你放弃我这等美人。”   但是同为女子,能找到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何况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不是不感到艳羡的。   她拿出一个小盒子, 扔到迟迟的怀里, “念着你我姐妹之情,这宝贝就送予你了,千万莫说是我给你的。”   其实这是杜姨娘硬塞给她的,让她好好伺候官家。   原本听说要被遣散她心中怒气十足,想她好好一妙龄女子,守活寡这么久,前几天听说皇帝驾崩, 她差点被剃头送进庙里, 没成想官家没死,不仅没死, 还一回来就要把她赶出宫去。   好在, 官家不是那等凉薄的性子,赏赐了她们不少金银钱帛, 还准她们出宫另嫁。   年芳菲做贵人时从没短了吃喝。官家生性节俭, 却并不亏待她们。   年芳菲想了一个晚上, 心气儿顺了许多。   迟迟接了盒子, 并不计较,依旧笑呵呵的,年芳菲的娇纵她在年府时就见识过了,“二姐今后如何打算?”   “找个郎君私奔。”年芳菲没好气地说。   “什么?”   “你不是不知道爹那个死板劲儿,等我回了家中,定要将我许配给门当户对的儿郎,我才不愿嫁给一个素昧平生之人!我的夫君,需得我年芳菲真心喜欢,才是如意郎君。”   说完,年芳菲看了迟迟一眼,许是觉得提到年若寒戳到这个妹妹的伤心处,她有些不自然地说,“虽然你没有爹爹疼,娘又死的早,但你有官家啊,官家是天下人的君父,勉强也算你爹了。”   “……”   虽然她语气别扭,迟迟却听出一丝安慰之意。   惊讶地瞅着她,这还是她那个骄傲跋扈,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二姐吗?别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年芳菲叹了口气,道:“我进宫这段时间想通了。宫里这么多规矩,比家里还不快活。什么权势地位,都没有活得自在重要。人啊,要懂得认清自己,莫要强求得不到的。”   “二姐心有所属吗,”迟迟想起曾经看见她与一郎君私下见面,压低声音道,“我可以跟探微哥哥……不,去官家跟前,为你请旨赐婚。”   她真心希望二姐能够幸福,她在这个世上的亲人不多,二姐算是一个。   在府上时,年芳菲虽然看她不顺眼,却也会拦着杜姨娘的一些小动作。   有年冬日,她还给娘亲送来过一味很稀有的药材。   年芳菲完全没体会到姐妹温情,她不耐烦地瞪了迟迟一眼,“你觉得我要靠你才能得到一桩好婚事吗?”   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别以为做了皇后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嫁与比官家更好的郎君。”   “只要二姐真心喜欢就好,”虽然迟迟觉得,探微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的郎君,但还是顺着她的毛捋,笑得眉眼弯弯,小嘴特甜,“二姐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年芳菲铁了心要跟她攀比,“大庆没有,我便去大燕找,总之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比大庆皇帝身份更高……恐怕找不到了,大燕皇帝勉强算是平起平坐吧,可是人家才九岁啊……   迟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祝二姐早日找到一个英俊完美的二姐夫,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哼。”年芳菲默默地红了眼圈,把脸别到一边不让她看到,“你也是,要好好的。”   “嗯?”   “没什么,我走了。”年芳菲一扬下巴,提着裙摆,带着婢女如同来时一般一阵风地离开了。   身旁霎时变得空落落的。不知为何迟迟有些惆怅,低头看着手心的盒子。   打开来,里面竟是一枚红色的药丸,几乎是在闻到香气的瞬间她就把盒子给关上了。   这个味道,她在归云岭那个屋子里闻到过……   暖情的药物!   真是她的亲二姐啊!   几乎是在吸入那股香气的瞬间,眼前就有些晕眩,迟迟闭眼用力呼吸着,扶住旁边的桌子,摸索着上面的茶杯。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皇后娘娘,尚服局送来了凤冠,请娘娘过目。”   迟迟手腕微颤,喝下冷茶,把心头的燥火给强压下去。镇定抬眼,就见一苍蓝色宫装的女子缓步靠近。   她身后的太监放下凤冠凤印等物,悄然退了下去。   觅蓝身后,一人长身玉立依然站在那里,迟迟觉得有些眼熟,却被觅蓝挡住视线,有些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庞。   觅蓝眸光一闪,她恭敬地垂下脑袋:   “恭喜娘娘。”   迟迟手脚有些无力,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异常,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   觅蓝抿了抿唇,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她身后那人却一动不动,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皇嫂。”   竟是广陵王殿下!   二人相见,恍如隔世,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仿佛好几天未曾睡眠。   忽然一声轻轻的落锁声响起,迟迟毛骨悚然,觅蓝竟然将他们锁在了一间屋子里!   施见青却毫无意外,他低头,若有所思看着她,“皇嫂的头发长得长了一些。”没想到他开口竟是这个。   迟迟强压下心口的慌乱,手指死死抓住衣裙。   “你怎么会在宫中?”   施见青却答非所问:“皇兄果真是待你如珠似宝,竟肯为你遣散后宫,真是让臣弟好生嫉妒啊。”   嫉妒谁?   他自顾自地说,全然不管她有没有在听,“皇兄让臣弟下个月便启程前往封地,无诏永生不得回京。可是臣弟舍不得啊。舍不得帝京的繁华,舍不得母后,也舍不得……一个人。”   “所以,臣弟来见你了。”   “皇嫂,你本该是臣弟的妻子。”   “臣弟思来想去,实在心有不甘。”   “他还没有碰你吧?”说着,施见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捋起她的衣袖,那枚守宫砂赫然还在,他的眸光暗了一些,笑意几分悲凉,几分怒火。   他们是少年夫妻,珍爱彼此。   他呢,他又算什么。至始至终,只是他们爱情的陪衬是吗?   “来人!”几乎是在被他抓住的瞬间迟迟就脱口而出,她立刻站了起来,谁知被他轻轻一推,推坐回了矮榻上,“不会有人来的,皇嫂还是乖一点。”   迟迟呆坐在那里,方才那个暖情药的作用还在,她手脚还有些无力,刚想再张口呼救,便被他一把抱住,埋在颈边,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   “你恩将仇报!”迟迟剧烈地挣扎起来,胡乱在他背上抓挠着,声音都变了调,“你无耻!探微哥哥是你的亲兄长,你怎能如此!!”   这句话却让他异常兴奋,他在她耳边低哑道,“是皇兄拆散了我们。你本该是我的。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否则那个时候,也不会救我对不对?”   他蓦地握住她手,让她的掌心贴在脸颊上移动,抚摸,黑眸中翻涌着病态的依恋,“我幼时就有一个心愿,倘若在生死抉择时刻,有人肯不顾一切地救我,我必然待那人千恩百宠、此生不弃。”   “你,就是那个人。”   “我不是!”迟迟想甩开他,岂料他手如铁锁,竟挣脱不开,嫩白的皮肤泛一圈红。   他看着,眸色愈发深浓,“还是说,你觉得广陵王妃的位置,到底不如皇后?你想做皇后,我可以为你抢来啊!”   “我与施探微一样,是中宫嫡子,我坐龙椅,同样名正言顺!”   “你想反?”   他垂下眼眸,“反了又如何?!”   迟迟用力抽出手,一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少年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起红.肿,“你清醒一点!”   她气到浑身发抖,施见青却笑了,他摸着脸上的红.肿,表情居然有些回味,“皇嫂怎么不用点力,是皇兄没有喂饱你吗?”   迟迟胸口起伏,被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嘘。”他忽然倾身,手掌撑着床榻,一手捏住她的后颈,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皇嫂还是乖乖听话,不然我不保证,你的秘密会不会被皇兄知晓。”   他忽然一顿。   “这是什么?”他看到了那些零星的吻痕。   他眼中顷刻浮起妒恨,伸手狠狠在上面磋弄着,直弄得红肿一片,迟迟疼得发抖,用力推拒,“你有病!你放开我!”   “至于那什么秘密,你要说你就去说!你去告诉探微哥哥,我是元鹤帝的女儿,你去!从我身上滚开啊!”   迟迟有恃无恐,巴不得他现在就滚出去,别再贴着她了!   这个举动却激怒了他,施见青把她用力按倒在榻上,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忽然,啪嗒一声。   她僵住了。   “到底要怎样,才肯接受我?”一滴一滴,冰凉的泪水砸在她的脸上,明明是他在做罪无可赦的恶事,表情却委屈得像是一个孩子。   如果不是他强硬的身躯将她压着,分毫动弹不得的话。迟迟冷冷看着他哭,无动于衷。   他眼眶血红,声音嘶哑,“回头好不好,你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   迟迟胸口起伏,却更加贴近他,感觉到一片炙热。   她脑子一空,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我是你皇嫂。以后也会是!还请广陵王自重。如果你再不放开我,就连这一点点情分,我也不会再顾念!”   他忽然激动起来,脖颈上青筋凸起,“你是不是恨我!”   “因为我曾伤过你,所以你一直恨我,我,我可以补偿的啊,”他用力攥紧她的手指,拉她起来,“你要是还记恨,那就来,”   他竟然摸出了一把刀,塞进她的手里,抓着她的手,使刀口狠狠地抵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他笑得癫狂,锋利的刀刃压着他的皮肤,血丝一点一点渗出来,看着就疼极,他却毫无感觉,目光紧锁着她,声音很轻:   “我把它砍下来,赔给你。好不好?”   疯了……真的是疯了!   他握着她的手用力砍了下去,最后一刻,她还是制止了他:“够了!”   她身心疲惫,用力把那把刀抽出来,扔到地上,看着他流血的手指感到一阵眩晕。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手?”   他哽咽,上来拉她,血全蹭到她手背上,“不要嫁给皇兄。”   “……”迟迟不说话。   他静了片刻,哑声说,“那你要了我,好不好。”   迟迟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施见青却缓缓跪了下去,他抱住她的双腿,整个人像是乞求一样地贴在她的双腿上。   湿漉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黏在她腿部的皮肤上。   他的眼眸里闪烁着虔诚的光,他扬起那张跟施探微一模一样的面孔,“你把我当成皇兄,当成谁都行,跟我来一次。”   “只要这一次,我就发誓再也不纠缠,乖乖地去封地,再也不打扰你跟皇兄幸福美满。”   迟迟知道他疯,但没有想到会疯成这个样子,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腿却被他缠住,死活拔不出来,她咬牙切齿:   “广陵王,你的廉耻呢?”   轰然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   施探微大步走进,面沉如水,他把迟迟拽进怀里,然后将施见青一脚踹翻在地。   迟迟这才看见,施探微身后跟着一些人,众人见皇帝动这么大的怒,大气都不敢出,全都跪了下来:   “官家息怒!”   施见青被当胸踹中,吐出一口血,脸色惨白,却是笑着的,笑得分外张扬、放肆,看上去诡异极了。   施探微环视一圈,那目光冷极了,他道:“谁让广陵王进宫的!”   众人噤若寒蝉。   “去查。”   “是。”罗赤领命。   “等等,”施探微忽然勾起嘴角,突兀地笑了一下,他走向罗赤,拔出他腰间的佩剑,转身指向施见青。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   “官家不可!”   那人硬着头皮劝道,“先帝遗命,不可手足相残。”   施探微没有放下剑,依旧指着,好半晌,他才慢条斯理道,“那就让广陵王,好好看着朕是怎么与皇后大婚的!”   “来人,把他带下去!给朕看住他,若有分毫差错,朕不介意血洗广陵王府!”   “太后驾到!”   崔氏由觅蓝搀扶着走进,一见屋内的情形,霎时惊了。   她厉声呵退那些围住施见青的宫人,扶起小儿子,痛心疾首,“你糊涂啊!你怎能如此,你是亲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非要与她纠缠不清……”   “母后,”施见青咳着血,满不在乎擦去,“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嘴唇翕张,似笑非笑,“她就是那个孩子啊。那个你想除去的,皇兄的软肋啊。”   “什么?”崔氏大惊失色,“你说她是宫外那个……那个平民小孩?”   崔氏惊疑不定,为何没有死?还如此阴魂不散,搅得他们皇室不得安宁?当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这时,罗赤带着一群人跪在了外面,朗声道:“回禀官家,这些人收受了觅蓝女官的贿赂,就是他们放广陵王进宫的。”   施探微看都没看一眼,“杖毙。”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觅蓝,觅蓝立刻跪了下来,身子隐隐发抖。   崔氏皱眉,“哀家的人,你也敢动?!”   施探微垂下眼眸。他慢慢地走到崔氏身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他道:“母后,妙姑也说过我与皇叔性子极像,母后难道忘了么?在皇叔眼中,世人皆可杀,焉知朕不是如此想呢?”   “就连你最爱的儿子,朕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一剑刺死。为何母后……就是要挑战朕的底线呢?”   他似叹非叹,面上的表情十分伤感,吐出的话语却像刀一般割着崔氏的心。   崔氏看着施探微,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身后再也没了退路。   她呢喃,“你不是……你不是哀家的儿子。你不是他……”   施探微慢慢挺起身子。   他看向觅蓝,觅蓝吓得花容失色,这一刻才知晓他的可怕。   “官家……官家……奴婢都是被逼的,”觅蓝强作镇定,她带着哭腔道,“奴婢都是受广陵王殿下所托……”   她话音未落,便被一剑穿心。   迟迟闭上眼。   众人只见鲜艳血渍飞溅,落在少女的罗袜之上,如同灼灼桃花。而那九五至尊竟然亲自俯下了身,伸着袖口为她擦去。   众人屏息。   这位新后,实在了得,竟然让帝王一夜之间,为她杖杀数十宫人。还亲手刺死了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   屋内   施探微一把拂开她拽住她衣袖的手,迟迟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笑容。   他一步一步逼近。   “小年糕。我本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这一面。”   他手指还有血迹,却也不擦去,捏住她的下巴,使她无法回避他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你知道我心口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吗?不是为风擒雾试药,而是我亲手所刻,因为那一天你主动牵了我的手,说要嫁给我。”   他笑容凉薄,指腹抵住她下巴慢慢摩挲,“你知道为什么小时候,你没有什么朋友吗?因为我用刀抵在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不许接近你。”   迟迟浑身一震,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观音菩萨!”   他是恶鬼是怪物,压抑着本性伪装成神仙的模样。   迟迟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怎么可以说这么狠的话。”   没有观音菩萨什么的……也太狠毒了吧。   他却依旧笑着,看着她锁骨上的吻痕,用力摁上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有人敢碰你,我会疯的。”   迟迟想起他将觅蓝一剑穿心的模样,打了个寒战。   见状,他笑了笑,“怕?那他呢,怎么不怕他?果然还是喜欢啊,那个时候救了他,剑穗香囊也是主动送给他,我呢,我还得同你讨要,说来说去就是从未把我放在心上!”   迟迟没有想到他会计较起这个,她以为探微哥哥贵为天子,不会……   她连忙补救道,“我,我可以送你的啊,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施探微冷冷地笑了下。   “今夜开始,你就给我待在这里。”   “厌恶也好恐惧也罢,都无所谓!好好等着与朕大婚,你要是敢跑,朕打断你的腿!”他放着狠话,“你要是敢跑,你姑姑你婢女你二姐,还有年家所有人的命都不必留了!”   “是气话对不对,”迟迟拽住他不松手,“你不会那样做的!”   “我会!”施探微冷笑,“朕是皇帝。天下没有朕杀不得的人。”   “好吧。”   迟迟一点点靠近,钻进他的怀里,“那官家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亲了亲他的嘴唇,观察他的表情,施探微把头撇过去,“放肆!”   然而唇边不受控制地流出了一丝血迹,他脸色大变,抬起袖子胡乱擦去。   迟迟再接再厉,一个用力把他推到墙上。施探微没有防备竟然被她得逞了,她对着他柔软的嘴唇亲了上去,尝到一丝血腥味,却被她温柔地吻去。   施探微捏住她的肩膀一点一点地用力,像是要把她捏碎一般。   迟迟亲完还要分开一点仔细看他的表情,施探微眸子极冷,那片灰绿仿佛冻结成了冰。   亲。   再亲。   直到冰雪融化,春意重现,那一片灰绿荡漾的水波中,满是她的脸孔。   “你!你实在是放肆得够了……”   他话都说不全,再也忍不住,弓着脊背用力咳嗽起来,指骨都痉挛在一起。   见她还要缠着他亲,他脸上一丝慌乱闪过,猛地避开。于是迟迟就亲到了他白皙的下巴上。   施探微把她扒拉开,使劲摁在那里,“你给我站好,别动!”   哪里还有半点威慑,耳根都红得透了,为什么她就一点也不怕他。他刚才当着她的面杀了那么多人。   缓了会儿,施探微的嘴唇红极了,脸色却极苍白,他带着点嘲讽地说:   “一而再再而三,你难道想弑君不成。”   迟迟有些愧疚地看着地上,全是他吐出来的血迹,“我不是故意要害你吐血,我就是想知道你还喜不喜欢我。”   太致命了。   如果她是他的敌人,只要一直亲下去,他早晚血尽而亡,施探微垂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指腹一点一点,擦去嘴角的血。   “这证明不了什么。我,不,喜,欢,你。”   迟迟无奈,“……那怎么办呢?小年糕很喜欢探微哥哥呢。喜欢到想嫁给你,想跟你做最亲密的事。”   她又柔若无骨地倒进他的怀里,抓住他的衣领踮起脚,轻轻吻他的喉结,“那这样呢?喜欢吗。”   “……”   施探微脸都气红了,他刚出口就是喑哑的一声“你”,马上咽了回去。   他恨恨道,“别白费功夫了,你今天就是脱光了我也不会有一点反应。”   迟迟脸一红,打了他一下,“禽兽。”   居然还想看她脱衣服。   “……”施探微没得到想要的效果,不由得皱紧眉头,把她抓起来面对自己,不许她再缠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迟迟说: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让探微哥哥别那么生气了。”   小年糕小年糕,像她的名字那样黏人。施探微的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   迟迟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想到他很喜欢亲她的脖子,于是她有样学样,在他苍白的颈上咬了一口。咬了还不够,舔吮厮磨,轮番上阵。   他扬起脖颈,忍不住泄露出一丝低哼。他双颊泛起薄红,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行了。”   低低两个字传来。听上去恢复了平静,迟迟便乖乖松了口,“探微哥哥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他颇为无奈地叹了气。   怒火下去了,另一种火倒是被挑起来了,他忽然圈住她的腰,抱她抵在门框上,眸色很深。   迟迟有点紧张,他低下头,她就笑起来,“好痒啊!别亲那里……嘶。”   他是狗吗!   ……   大庆皇帝成婚,八方来贺,大燕也特派使者入京,参加后日的封后大典。   那大燕的使者顺便带来一位绝色美人,说要献给皇帝,却被皇帝转头送进了广陵王府。   大燕使者还特地为皇后带来了礼物。摇着羽扇一身月白长衫款款出场,那张脸并不陌生,赫然是桑若,只不过脸色疲惫至极。   “你们大庆皇帝,温润如玉真君子?呸。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桑若脸色铁青,七天七夜追杀让他心力交瘁,若非两国建交不斩来使,他的命就交待在这儿了。   施探微竟然真的想杀了他?迟迟叹了口气,小和尚还真的从来都不说谎啊。   “属下愿意让出半个无色阁作为主上的嫁妆,请主上劝劝您的夫君,请他高抬贵手吧。”   桑若咬牙切齿地说,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当然是命重要了。   迟迟眨着眼,无辜道:   “可是,当初是你先追杀探微哥哥的呀。”   提起这个桑若就心痛,他派去的那些都是无色阁顶级高手,谁知道就跟切菜一样被施探微杀了,让他损失惨重。   “不提这个了。此次觐见,小臣除了为娘娘献礼以外,还有一件事想说与娘娘知晓。施寒玉当初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心爱之人,这其后隐藏的真相是何,娘娘想不想知道?”   所谓无色阁知天下事,这阁主自然就是八卦王。   除此之外,桑若还想给某人添堵。   “你说。”迟迟抓了一把瓜子,津津有味地嗑着。   “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给自己设置各种各样的障碍,然后逐一攻破。娘娘知道五石散么?那是一种会让人成瘾的药物,一旦沾染,几乎没有人可以戒掉,会对它产生浓浓的依赖性,最后颓废死亡。   施寒玉不惜以身试毒,他成功戒掉了五石散。   他可以戒掉一切外物,却不懂情。   于是,这位善王殿下决定去试‘情’。他放任自己沉溺在情爱之中,坚信自己可以从情海解脱。   他亲手杀死心爱之人就是证明,自己早已无坚可摧,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和物可以影响到他。”   杀妻证道。   迟迟叹道,“然后他疯了。”   没有人可以承受杀死挚爱所带来的痛苦。   如果可以,那就不是爱了。   没有后悔的路可以走,施寒玉最后的结局是必然。   想着想着迟迟坐直了身体,“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消除死亡,”   桑若笑道:“不错。手刃至爱以后,他后悔了。他想要复活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爱人,但他试了很多方法,发现根本做不到。”   那尊观音是他的梦魇,也是他永生永世不得解脱的惩罚。   “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桑若笑而不语。   “探微哥哥,不会是第二个施寒玉,”迟迟摊开手掌,叹了口气,“有我在。我会在他身边。”   “底色是纯白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变坏。而且他早就无坚不摧了不是吗?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着他应该守护的,不管是出于职责还是别的什么,现在的他只会更加强大。”   她淡淡道,“爱不是软肋,是盔甲。爱若执炬迎风,纵有烧手之患,我也不惧。”   有一条隐形的绳索就牵系在她的手上。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人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我以为与那人失散,却再度重逢。”   “月亮出现得有些迟了,好在它还是来到我身边。”   她看向天边流云,语气怀念,“桑若,其实我第一次遇到的人不是他。是广陵王。他长得与探微哥哥一模一样。我对他一见钟情。   再相见,他扮成了施见青的模样。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情窦初开这四个字的含义。   后来归云岭之行,我们同历生死……神庙坍塌时,我救了施见青,选择与他赴死。   原来我一直一直,都在施见青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可笑我还对他说,我不会寻找代替。   所以,我欠施见青的,那枚九转阳凝丹便是偿还。也是缘断。”   “我从未欢喜过旁人。”   “从我还不懂情爱为何物时,我便欢喜他。”   “从我不知他是谁时,我便欢喜他。”   “从我下定决心要保护他时,我便欢喜他。”   “即便知晓他君子外表下是何样人物,我,依然欢喜他。”   “我早已看清了我的心。”   四周忽然一片安静,就连话多的桑若也难得沉默下来。   迟迟回头,对上了一双灰绿色的眼眸,他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蓄积着泪水。   施探微眼一眨,那点泪意隐没无踪,只剩一片澄澈碧海,极致温柔,又极致虚幻。   “小年糕,今日是你的生辰。”   他伸出手来,手中提着一盏兔子灯,斯文有礼道,“娘子可愿与为夫,一同看月亮?”   作者有话说:   施寒玉的故事本来想单开不过因为是be,咱就加在番外里吧,这个人设我还挺想写的,顶级美强惨,有点哥哥弟弟结合体的意思,长得有多纯就有多疯 第46章 夫君   就在他说完那句话的瞬间, 迟迟毫不犹豫地奔向了他,好像等待他已久。   她长长的裙裾飘摆,沾满花香气味, 一如那夜褪下血红嫁衣, 义无反顾地奔向那个少年。   她极为自然地将那盏兔子灯接到手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桑若看着这一幕, 少女脸上红扑扑的,双目明亮,毫不掩饰对少年的喜爱。   那少年亦是专注地低头凝视。   明明是富有四海的帝王,眼神却像是看着世上难寻的珍宝。两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不容旁人插足。   桑若忽然有些羡慕, 这世上两情相悦何其难得,何况天潢贵胄?   他们二人,又比多少凡夫俗子幸运,幸运许多。   出宫的马车上。   “探微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哦!”   施探微撑着额头,看着手中的书卷, 表面平淡无波, 实则心情暗爽。满脑子都是“原来她从始至终只喜欢我一个”的飘飘然。   闻言睨她一眼,修长手指抚过她的鬓发, 将那几根凌乱的发丝整理好, 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宠溺,“说吧。”   迟迟靠进他怀里, 百无聊赖地把玩他腰间的剑穗, “为何不告诉广陵王殿下, 当初是你救了他?”   是他替广陵王试药, 救了他的性命呢,说不定施见青听到这些,就能与他重燃兄弟之情,解开心结,也能放下对她的执念,放弃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了呢?   施探微垂着眼,没什么感情地说,“没必要。”   他本来就不是想让施见青感恩戴德,才救的他。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迟迟想到他受过的苦就一阵心疼,便不打算再提这些事情了。   “算了算了不说他。我跟你说哦,桑若借我银子了,我可以开食肆啦!你说,开在宫外好不好,找个地段好的,人.流大的,先让姑姑帮我看顾着,等有了进项,再招一些手艺好的厨子,然后慢慢扩大规模……”迟迟美滋滋地计划着。   施探微却不怎么高兴。   他抬起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拇指上冰凉的玉戒抵住她娇嫩的肌肤,缓缓摩着,淡淡问,“我是你的谁?”   “探微哥哥!”见他眼神一暗,迟迟狡黠一笑,特别上道地改了口:   “夫君!”   施探微耳根微红,仍旧淡淡地“嗯”一声,皱起长眉,“那为何,要银子不找夫君,却去找一个外人呢?”   说着他渐渐逼近,把她压在车壁上,束手束脚根本舒展不开。少年灰绿色的眼眸紧迫着她,想要一个答案。   “……”迟迟没有想到他会在意这个。   好像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太刻意掩饰,释放了本性里的一部分。   对上那极有侵略性的眼神,迟迟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他锁定的猎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闭上眼睛,乖乖地说:“桑若正好来了,我就顺口提了这么一嘴,也不是特意要找他的嘛。”   “不许。”   他不容拒绝地说,然后直起了身子,取下拇指上的玉戒,两手拈着端详,若有所思。   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暗自庆幸终于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迟迟松了一口气,果然伴君如伴虎,总是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真的很考验心脏承受能力的!   却见他递过来什么东西,道:   “这个给你。凭借此物,你可以从国库随意支取银钱。不用再借别的男人的。”   迟迟嘴巴张成了圆形,“真,真的送给我?”她见他一直戴着,必然是什么贵重的宝贝。   施探微“嗯”了一声,见她傻在那里,便拿过她的手,握住少女绵软的手掌,抻面团一般地抻开。   谁知她手指纤细又单薄,压根挂不住这玉戒。   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不知从哪拽出一根红线,穿过那枚玉戒的正中,而后附身靠近,认真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这玉戒不仅是国库的钥匙,更是帝王的象征。与传国玉玺一样,有着号令天下的作用。   他一言不发地给她戴好,迟迟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线,也不知道这玉戒究竟意味什么。   脸上肉眼可见的开心,她抱着施探微狠狠亲了一口,“夫君真的太好了!”   施探微被她亲的满脸口水,也不计较。   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玉戒挂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仿佛套上了绳索,打上属于他的烙印。   他眼里涌上满足。   此次出行,迟迟穿了一身烟紫色的长裙,绾着垂耳髻,容貌娇艳,如一朵带露海棠。   她眉眼长开不少,十分适合这样秾丽的色彩,几乎是在下马车的瞬间便吸引了无数男子的目光。   她浑然不觉,直到她的手被人紧紧攥住。   白衣玉冠的年轻郎君走上前来,身若修竹。一双灰绿色的眼眸扫过众人,明明甚是温和,却让他们不约而同感到一阵惧意。   见他穿着非富即贵,腰间玉佩成色不凡,想必大有来头。   几个原本想要上前的浪荡公子,纷纷生了退意,大约是新婚小夫妻,正腻歪得紧,何必上去找不痛快。   迟迟发现身边的人有些古怪,她心思向来纯净,自然没有注意到旁边垂涎试探的目光。却对施探微情绪的变化十分敏感。   她敏锐地感到,他周身愠怒隐隐,握住她手的力气也加大了不少。   “前面有人在表演哎,”迟迟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拉着他挤进人群一看——空地上,竟有舞姬赤着脚,在跳胡旋舞!   她露着纤细的腰肢,脚踝上绑着一串银铃,随着身体的飞速旋转,发出一阵当啷作响之声,清脆悦耳。   迟迟连声叫好,又扯了扯旁边少年的衣袖,低声说:“探微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约定,如果将来成亲了,就一起跳胡旋舞。”   她笑眼弯弯,似乎已经在幻想大婚那日的幸福画面,施探微正要接话,那舞姬旋转旋转着,忽然来到了二人面前。   她嘴里说着迟迟听不懂的胡语,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一勾,就把迟迟从施探微的身边勾走了。   她拉着少女的手,带她加入自己的节奏,双双旋转起来。   迟迟转得头晕,闻到阵阵浓郁的香气,却在这越来越快的旋转中,感到了久违的自由快活,心口的每一根血管都流淌过兴奋的情绪。   她衣裙上的流苏随着旋转划过弧度,鬓发上的步摇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着鼓声加快,她转得越来越快,脸上满是笑意,那种快乐能够感染每一个人。   在那明灭的灯火中,少女灿烂的笑靥,成了黑夜里最亮眼的风景。   她有无比自由而热烈的灵魂,天生就该被簇拥。   耀眼的模样照亮了周围的每一个人,众人纷纷露出笑意,看着这个毫不怯场,与舞姬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少女,掌声雷动,大声喝彩。   白衣少年静默地站在那里。   真是……太耀眼了。   像一轮太阳,不论在哪都能照亮四周。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对谁都一脸笑容,见到一个稍有好感的人,就跑上去问人家要不要做她的朋友。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让她不要对谁都笑,又忍不住想要呵护,让那抹笑容永远都不要消失。   一曲胡旋舞结束,舞姬捏着裙摆,冲她行了个礼,迟迟也回了礼,两个人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   施探微看着她小脸红扑扑的跑上来,双手捧起什么,献宝似的给他看:   “舞姬姐姐夸我跳得好,送给我这串铃铛哩!”   施探微扫了一眼,没有多在意,只是重新牵牢了她的手,低声责备,“下次别随便跟人走,万一是拍花子怎么办?”   真的像爹啊。   迟迟鼓起腮帮子,“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哪有那么容易被拐走啦!”   施探微笑一声,握紧她的手指。   还好她不论跟旁人有多交好,最后都会回到他的身边,将他的手紧握,跟他不停地说话。   就算他不怎么理睬也从不伤心,反而自得其乐。   那是他童年时唯一鲜活的记忆。   施探微勾起唇角笑了笑,笑意并不达眼底。   她从小就是这般,对谁都没有什么戒心,苏娘子爱她护她,将她教养得冰雪聪明,却没有告诉她,人世间充满了丑恶的私欲。   譬如此时此刻,他就想把她藏起来。让她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隔绝那些觊觎的目光。   “带你去个地方。”他轻轻地说。   二人来到一座高塔。守卫看见他的玉佩,纷纷跪下放行。这是他幼时与施寒玉来过的,帝京中最高的塔。   塔名浮屠。在顶楼,月光清晖洒满了每一处,这里却极清,极静。夜风寒凉,将人吹得清醒无比。   仰望,是浩瀚星空,不胜广阔无垠。   俯瞰,是车水马龙,吵嚷人群,凡尘拥挤。   而身在其中,便会深感自己的卑微渺小。   所以他很喜欢来这里小坐,可以剔除一些久居高位的傲慢与自负。   不仅如此,这里还藏着他对皇叔,那个唯一关心过他的亲人的记忆。是他另一段不忍打碎的旧梦。   她看着施探微孤身一人凭栏远眺,感受着那吹到肌肤上的阵阵寒意,缓缓走上去,站在他的身边,低声问道:“探微哥哥,站的高看的远,也会比众生更苦,对吗?”   他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少女侧脸白皙,月光仿佛给她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她望着那轮美丽的月亮,睫毛纤长,星光细碎缀于其上。她说:“好想快点成亲啊。这样就能跟探微哥哥同甘,也共苦了。”   她转过脸来,对上施探微幽沉的视线。   眸子里涤荡着温柔的笑意,水波朦胧。   他心口一荡,那些不安忽然神奇地烟消云散。   他缓缓地问,“纵使大厦将倾,天地翻覆,我不是我,依然如此吗?”   她轻轻勾住他的手,依靠在他肩头,不假思索,“我们即将结为夫妻。娘亲同我说,夫妻者,则不论贫富贵贱,疾病健康,依然彼此扶持,不离不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小年糕啊。”他忽然叹了口气,也握紧她的手指,“被你爱的感觉太过美妙,他们不知道,凡是被你爱过,这一生都不可能戒掉,所以……”   他垂下眼睫,那里面的光幽幽暗暗,曲折不定,“我想把你关起来。”   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发疯了。   迟迟眨巴眨巴眼,决定装作没听懂。   她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兴致勃勃地说,“好啊好啊,我们来玩捉迷藏,你要是找到我就奖励你一个亲亲。”   幼稚得像个小女孩。   “……”施探微把她从怀里扒拉起来,她双眼闪着狡黠的光,刚才那些话摆明了就是戏弄。   他无奈,曲起手指轻弹她的额头,“真是长不大。”   “为什么要长大?我想永远都不长大,做你的小年糕。”迟迟歪着头,笑得一如多年前般纯真美好。   “你的心愿我都会实现。”施探微摸了摸她的脑袋,病态褪去,唯余宠溺,“那就不用长大了,永远做哥哥的小年糕。”   迟迟露出得逞的笑容,一把抱住了少年坚韧的腰,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轻轻的一声。   “对不住。”   他抚摸着她纤瘦的脊背,声音平淡却很低沉,“我总是觉得对你不起,如果当年真的因为我,害你与苏娘子丢了性命……”   迟迟感觉到他语气里浓浓的阴郁,这似乎是他不愿提及的往事。但他又想要给她一个交代。   迟迟便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告诉他,当年有人找到她们母女,给了一些银钱把她们赶走了。   若不是那个贵人,也许她无法与他在多年后重逢。   “是我的老师,长孙道隐。”施探微道。这是长孙玉衡同他说的,那个仁慈而渊博帝师,是这世上第二个真心待他之人。   “那种事不能再发生,所以,我还不能让你回到年府,这几天,恐怕你得一直待在宫中了。”   “也无法……让苏娘子送你出嫁。”   即便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便是跨越生死,皇叔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他总是为此感到歉疚。   “娘亲还活着。”迟迟却认真同他说,“只要世上有人记得她,娘亲就还活着。小和尚,你记得她,我记得她,她就会一直在我们身边的。”   施探微有些愕然,旋即笑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释怀一般,“是。她一直都在……”   那一天,他有多害怕,害怕到只能以愤怒来掩饰。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得知广陵王进宫时,他有多恐惧。   所以即便是太后的女官又如何,敢动他的人就该死。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势必会成为世人攻讦的借口。   他绝不愿那顶凤冠,不仅没有成为她的护身符,反而变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明知这皇宫是一处泥潭,我却还要拉着你,与我一同沉沦。我深陷其中,却希冀你来救我。”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随着夜风缓缓送来。却让迟迟湿透了眼眶。   她忽然看向他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我爱你。”   就在万千烟火冲上云霄,夜幕被照得透亮无比的瞬间。璀璨的焰火在头顶炸开,美似人间仙境,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施探微就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一刻,他变成了当年那个沉默,瘦削的小和尚。灰绿色的眼中无边的空,无边的冷,无边的寂寞。   却在刹那间涌入了什么东西,顷刻变得温暖起来。   “再说一次。”他仿佛上瘾,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   “说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可以!”迟迟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少女鬓发凌乱,神情带着淡淡的羞涩,一双眼眸明媚娇俏,却拥有昭告天下的勇气。   无比骄傲也无比热烈,无比坦然也无比真挚。   迟迟将手拢在唇边,作喇叭状,她看着下面,对着那些攒动的人群,迎着夜风,大声呼唤道:   “我爱你!小和尚!探微哥哥!五皇子!小侍卫!官家!夫君!——我最爱最爱的人,施探微——”   她喊完,感觉嗓子都有些哑了,得意洋洋地别过头,用邀功的语气说道,“怎么样,探微哥哥,我的诚意是不是很足——”   话音未落,就被人捧住双颊,深深吻住。   于无边月色中,他吻着她,眼角滚落晶莹的泪珠,隐没在与她呼吸交融的唇角。   尝到淡淡的咸涩,迟迟有些无措,为什么?   为什么哭了?   难道是她表白的姿势不太对?   少年鸦羽似的眼睫紧紧地闭合着,好像不敢面对这太过刺目的光芒,却在她的唇瓣上用力汲取,像是在贪婪地感受着什么。   他与她十指相扣,抵死纠缠。   胸口爱意翻涌,化为一阵剧烈的痛意,肆意流窜,如刀如刻,如灼如笞,不断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骨髓,冲刷着他的灵魂。   小年糕啊。   我该如何告诉你。   我见世人无悲悯,唯见你是观音。   作者有话说:   哥哥如果有属性面板,一定是:病娇,可被感化   而迟迟:专克病娇,心口一致的表白狂魔 第47章 用他的命   “年家三女, 礼部侍郎年若寒之女,昔承明命,虔恭中馈, 温婉淑德, 娴雅端庄。   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 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此。”   江从安宣完圣旨,环视众人, 他堆起笑容, “官家还有一道旨意。”   说罢他亲自搀扶起年若寒,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年若寒脸色一变:“这绝无可能!”   要他将苏寒璧立为嫡妻,迎入年家祠堂?荒谬!   区区一个乐籍女子,她何德何能,就为了给皇后抬身份,便逼他升妾为妻,官家对年迟迟宠爱无度, 却要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江从安皱眉:“年大人, 此为圣意。”   他走之后,杜姨娘走到年若寒身旁, 脸色铁青。   “老爷, 万万不可啊!”   从前,苏寒璧是个病秧子也就罢了, 没法跟她争宠, 可如今, 一旦被立为年家的嫡妻, 自己就要被那个贱女人压得永远翻不了身!   年若寒脸色阴冷,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杜姨娘满心火气无处宣泄,一转身,看到自家奉旨出宫的亲女杵在那里。   而那个死人的女儿,竟然位至皇后,风光无限。两相比较,不由得痛骂起来:   “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你若能笼络住官家的心,今天如何会有这一出!我真是白养你了!”   说到怒极,甩手打去。   年芳菲被她掴了一巴掌,娇媚的脸上顿时浮现红.肿,她死死地抿住红唇,一言不发。   半晌,她才扬起脸庞,含着泪光问道:“荣华富贵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女儿的终身幸福还要重要吗?”   她以往喜欢一个四海为家的郎君。   那郎君容貌出挑,一手剑术更是高绝。   被杜姨娘发现后,便命令她与人断绝来往,还以死相逼,说给她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不是让她拿来便宜那些无权无势的臭男人,活活糟蹋的。   “娘给人做妾,也要女儿给人做妾吗?”那时她口不择言,便被杜姨娘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那是天子!天子的妾,与凡夫俗子如何并论!你真是愚蠢,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偏去追求劳什子的风花雪月。那些东西有何用处?”   她不甘心,“天子的妾,也比常人的妻子还要好吗?”   杜姨娘只是以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着她,然后将她拥入怀中,抱头一番痛哭。   她为妾半生,深知男人的情爱永远不如钱财牢靠。尤其是无权无势的男人。   其中苦楚,不愿女儿再受。   年芳菲不信,直到她心许的那郎君不告而别。伤心几日,便也罢了。   她素来傲气,也存着几分出头的心思,便义无反顾地求着父亲送她进了宫。可进了宫,才发现一切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美好。   她不能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没有君主宠爱的妃嫔,与这四下里洒扫的宫人有何区别。   她是见过官家的,温润如玉少年儿郎。气度却比她的生父还要沉稳。   她不是没有动过主动的心思,可当她看到与她一同进宫的美人一个接一个地败下阵来,她胆怯了。她不相信自己可以脱颖而出。   能够被太后留下的都是相貌不俗的女子,其中有一人的美貌远在她之上。   可就连她都没有办法碰到帝王的衣角。   没有人知晓官家喜好的女子是何等模样,他就像是古书上那些圣仁的君王,无情无爱,无欲无求。她们只能看见他的光辉,却触及不到他的实体。   要想揣摩他的心意,比登天还难。   时至今日,年芳菲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三妹妹偏偏……就能入了官家的眼呢?   ……   迟迟正由宫女伺候着梳妆打扮。   皇后首饰花共有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头戴花凤花钗冠,艳丽非凡。   皇后祎衣乃是深青色,上面绣着翠翟。   面靥均为珍珠制成,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珠翠排环,宝光灿烂。   嫁妆分两天抬进皇宫,共有两百抬。   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五花八门的轿子,从年府走到皇宫,让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今天子,从做太子时便勤俭节约,对这场婚礼却不惜耗费巨资。   虽不至于铺张浪费,却也做足了排面,让人慨叹天家恩宠,浩荡如斯!   官家旨意,在皇后经过的所有宫殿上方,都要高悬巨幅红色“囍”。   行册封礼时,官家亲临太和殿钦命使节,并检视即将颁给皇后的金册和金宝。   金册、金宝放在用朱漆金涂银装的盒子中。   内含用上好的珉玉五十片做成玉简,伴有金子做的皇后印玺。   印玺由纯金打造,差不多有三四斤重,用三等赤金五百两打造而成。   大婚当日,皇后乘坐十六人抬的黄色凤舆,过东华门,前往皇宫。   在太极宫阶下出凤舆,命妇接过皇后手中的苹果与金如意,换上内装珍宝、钱币的宝瓶。   皇后怀抱宝瓶,进太极宫,跨火盆。   继而帝后进殿上座,接受四海来宾的朝拜。   接下来就是同牢礼,夫妻共吃五谷杂粮,寓意从今往后同甘共苦。   同牢合卺以后,才是洞房。   迟迟累得不行,屁.股刚沾上座位边角,才悄悄吐出一口气,就被春雪扶着站了起来,接受百官朝拜。   她颇为幽怨地看向面前少年,他倒是气定神闲,仿佛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少年一袭降纱袍,云龙红金条纱,白罗方心曲领,白袜黑鞋,佩戴玉绶,颀长英挺,俊美无匹。   接收到她的眼神,皇帝微微一笑,示意她再忍耐一二,很快就结束了。   终于走完了所有流程,帝后跟随司寝大监的指引,准备入洞房时。   忽有人高呼一声:“且慢。”   如此重大的节日高声喧哗,视为谋反!   皇帝只一眼,便有佩戴刀兵的御林军将那人团团围住。   那人面临重围,竟是不慌不乱,先作了个礼。   只见他碧袍金冠,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俊秀,声线清脆道:   “在下大燕郡王陈元汲,此番入京不仅是奉命观礼,更是有要事,想请大庆皇帝襄助。”   “今为朕大喜之日,有何要事,”   皇帝眉心微蹙,淡淡吐出四个字,“容后再议。”   长孙玉衡道:“小郡王怕是吃醉了酒,来人——”   那人却不依不挠道:“此事十万火急,还请官家听小臣说完。”   他似笑非笑,“小臣此番特地奉命前往大庆,不仅是为庆贺帝后大喜,更是为寻找大燕皇室一失落多年的至宝。就在方才,小臣终于收到了此宝物的下落,还请大庆皇帝能够高抬贵手,将宝物归还,小臣与大燕子民今后定当感恩戴德,涕零以谢。”   众人哗然。   何等至宝,要在帝后大婚当日堂而皇之地讨要,这不是存心搅局吗?   “陈元汲!你放肆!”陈御史忍无可忍,出言呵斥。他虽不喜新后,却也不容有人挑衅大庆国威。   陈元汲并不理会他,而是直勾勾望着高台上的二人:“小臣口中的至宝,便是大庆皇后!”   众人大惊。   “小郡王这是何意?”   “莫非是皇后的身世有异?”   “大庆大燕素来关系紧张,若小郡王所言非虚,是来寻人……难道两国要因为一个女子开战么?”   年若寒浑身震颤,冷汗涔涔。   皇帝那双灰绿色的瞳孔猝然眯起,闪过一缕寒意。   罗赤佩在腰间的刀,已然悄悄拔出了一线,刀光森然。   陈元汲似浑然不觉危险,还在滔滔不绝:   “诸位有所不知,你们大庆的皇后,正是我大燕皇帝元鹤帝——流落在外的血脉!”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响。   “荒谬!”   “元鹤皇帝?怎么可能?新后出身年氏,早已昭告天下,怎么会是元鹤皇帝的女儿?”   “莫非是年大人有意欺瞒……”   年若寒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若非身后有柱子支撑,怕是顷刻就要软倒在地了。   他汗透后背,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乐籍女子的种,竟有那样的身世……一个不慎,他便背负通敌叛国之罪!   有人还算镇定:   “小郡王言之凿凿,有何证据?”   小郡王挑了挑眉,一字不差地将苏寒璧的身世、以及如何与元鹤帝在泉州的相知相遇,后来又如何珠胎暗结、生死离别一一说明。   每说一字,便让年若寒心头的恐惧更多一分。   陈元汲讲得口干舌燥,最后一锤定音,振振有词道:   “话已至此,不知大庆皇帝能否,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好一个完璧归赵。   皇帝轻轻一笑,温文尔雅:   “郡王远道而来,朕自当以礼相待。”   他悠悠地叹,“是朕太过礼遇诸位,竟让诸位在朕大婚当日,开口便同朕讨要朕的皇后。”语气已然带了杀意。   众人屏息。   陈元汲却是个胆大不怕死的,“不如,先问问殿下的意思!”   他直直望着皇帝身旁的盛装少女,“大长公主殿下,若您愿意同小臣回到大燕,小臣愿为您鞍前马后,即刻拔剑,杀出这皇宫!”   “你试试看。”   施探微轻声。   他说得轻描淡写,那些围在陈元汲身边的御林军却齐刷刷地将刀拔了出来。   顷刻间,大殿气氛凝重无比。   他的手,却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给牵住。   施探微垂眸,看着少女娇美的侧颜,他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人能把你从朕的身边带走。阎王爷也不行。”   眼里深深的执念,几乎像是身体里长出的藤蔓,要将眼前的人死死缠住,生生世世都不放开。   迟迟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低声宽慰道:   “交给我。”   施探微抿唇。他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于是,迟迟便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诸位!”   随着一声娇喝,那一直不曾出声的少女,从皇帝的身后,款款走到高台之上。   她的身姿、面容,无所遮掩地出现在文武百官、他国使节面前。   繁复的衣冠将少女的容颜衬得娇艳欲滴,贵气天成,即便是在这般隆重的场合,她也毫不怯场。   桑若打着羽扇,仰头看着,不禁暗叹。   不愧是让老头儿魂牵梦萦的故人。   母女风姿何其相似,光是往那儿一站,便足以颠倒众生。   她道:   “既然小郡王肯尊本宫一声大长公主,想必也是尊重本宫的。但本宫这人,素来讲究,小郡王口口声声要迎本宫归国,却只是动动嘴皮子,实在不能让本宫信服。”   “本宫这里倒有一个想法。”   “殿下请讲。”陈元汲饶有兴致。   迟迟笑道,“本宫听闻,大燕素来注重礼数,论起辈分,大燕皇帝要叫本宫一声小姑姑,也是本宫唯一存世的亲人。如果尔等真有诚意,不若令大燕皇帝亲自到场,说不定本宫看在这血缘亲情的份上,便心甘情愿随着尔等归去,也不必大动刀兵,徒造杀孽。”   此次出席的大燕使臣加上桑若还有不少,闻言大怒,要大燕皇帝亲自来接?哪有这种道理!   “无稽之谈!”   有一脾气暴的使臣,立刻起身喝道。   郡王却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笑道,“落叶当归根,故土实难离。池鱼思故渊,羁鸟恋旧林。难道皇后娘娘就不想认祖归宗吗?”   他意味深长道,“大长公主之尊,可比这劳什子的大庆皇后自由快意多了。”   少女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旋即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道:   “多谢郡王美意。”   她深情地看向身畔的少年,“只,本宫深爱我夫,余生只愿与他携手共度,怕是不能答应郡王好意了。”   她与探微哥哥有诺在先,这是其一。   其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大燕内政是何情况,她无从得知。   一旦卷入权利漩涡,必然不能全身而退。   他们会来找她,想必也是因为“元鹤帝之女”这个名头,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切身的利益。   俯视陈元汲众人,她声线温柔而坚定:   “无论是选择留在大庆,还是前去大燕,都是本宫的选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再艳羡另一条路上的景致。还请小郡王,能够尊重本宫的决定。”   “娘娘不悔?”   “不悔。”   陈元汲轻轻一笑,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小臣便不强人所难了。”   一场血腥,就此消弭于无形。   迟迟松了口气,回头冲着施探微甜甜一笑。   施探微垂下眼睑,身上的那股寒意缓缓褪去。   此时,长孙玉衡十分捧场地说道,“帝后一心,实乃我大庆之福啊。”   他一拂衣袍,跪地朗声道:“恭喜官家,恭喜皇后!”   不少臣子纷纷附和。   不管他们内心对皇后的真实看法为何,眼下得知皇后竟出身大燕皇室,还顶着大燕大长公主的名头。   她嫁与官家为妻,往大了说,便是两国联姻,可保百年安定。   于大庆百利而无一害,倒是皆大欢喜。   施探微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弯起眼眸,仿佛刚才的杀意从未存在。   他看着陈元汲,微笑道:   “小郡王若无他事,便请下去吧。今夜在若水榭设了宴饮,诸位畅意便是。”   说罢,他搂住皇后香肩,便要离去。   却有宦官高声——   “太后驾到!”   果不其然,太后一身雍容,出现在了视线之中。原本崔氏称病不来,但小郡王公然闹事一事,自是传到了慈安宫去。   她扫了皇帝一眼,那一眼无甚温情。   明明是血缘牵系的母子,却像仇敌。   她眼眸寒凉,看向臣子中的一人,语气严厉道:   “年若寒,你隐瞒皇后身世,实犯欺君之罪。传哀家旨意,年家上下,即刻押进大牢,论罪问斩!”   年若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倒在地,脊背如同被压垮的山:   “太后娘娘开恩!”   周围一片死寂。   年若寒一颗心跌至谷底。他素日为人死板,不喜结交。   又纳乐籍女子作妾,深为同僚不齿。   此刻倒台,不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想到这,年若寒徒生死意。   毁了……一切……果然毁在了他的手中。   施探微并不言语,只是看了迟迟一眼。   迟迟立刻了然。   她主动站了出来,看着崔氏温声道:   “母后。儿臣的身世,其实父亲至始至终都不知晓。当初接济儿臣与儿臣的生母,均是因他心肠柔软,一时怜悯罢了,万万够不上欺君这样的大罪。母后若是介怀,一切罪责,儿臣愿一力承担,还请母后看在儿臣的面子上,免了父亲的死罪。   父亲身为礼部侍郎,为官清廉,实为官家之左膀右臂。若因此事,牵连上下百人性命,不仅有辱母后圣慈之名,更叫天下人寒心、叫大庆民本动荡啊。”   条分缕析,还暗中捧了太后一把,实在让人难以反驳。   长孙玉衡也十分适时地跪了下来,道:“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崔氏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臣子。   其中,还有不少是对她表过忠心的老臣。   崔氏身子微晃。   一瞬只觉大势已去,她的面容倾颓下来,仿佛苍老了许多。   她心知肚明,没有皇帝的默许,皇后不能干政,也无法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看向那始终从容不迫的少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他是真的长大了,他的肩膀已然宽厚到可以承担整个大庆,可以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人。   整个大庆,早已被他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   她又望向了那个女孩。   这个原本她眼中卑贱如蝼蚁的平民,有朝一日,竟站在了她曾经站到过的位置。   这一刻,崔氏感慨万千。   这对相互扶持,互敬互爱的少年夫妻……   恍惚间,仿佛让她看见当年。   当年,她与先帝并肩而立,二圣临朝。与眼前这番场景,何等相似。   太后离开以后,年若寒绷紧的神经一瞬松懈。   他声音微哑,额头贴紧了地面,心悦诚服地说:   “微臣……叩谢皇后娘娘大恩。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这一声落地,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跪地,山呼震天——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元汲微笑看着这一幕,他悄悄挪到桑若身边,“咱们这位大长公主殿下,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的。难怪能栓住大庆皇帝的心。”   桑若嫌弃地瞪他一眼。   “下次找死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   “不知皇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迟迟没想到会在半路被人拦住。   洞房前,皇帝需去换回常服,她也要去沐浴更衣,于凤仪殿恭候圣驾。   “方才皇嫂的风姿,当真令臣弟神魂颠倒。”   施见青眼角勾着,神情仿佛回味,方才帝后大婚,他一直坐在角落自斟自饮,目光却从未自那少女的身上移开。   正如此时,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盛妆的面容。   眼神黑漆漆的,像是吞噬一切的漩涡。   迟迟感觉他怪里怪气,肯定又憋着什么坏水呢,本不欲搭理。   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拈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尖轻嗅:   “皇嫂何必这般戒备臣弟?”   “殿下,请自重。”   春雪上前,脸色苍白道。   施见青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道,“皇嫂与皇兄是夫妻,这鱼水之欢自然是要尝的,臣弟便不强求了。”   白皙的俊脸挂上一丝醺红,他眼角眉梢俱是调笑,“什么时候也让臣弟尝尝鲜?”   迟迟冷冷看着他:   “上回那一耳光真是便宜你了。”   施见青眼眸幽深,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反倒意有所指地说:   “皇嫂若是腻了皇兄,随时可以给臣弟传信……臣弟必定为皇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拱了拱手,外人看上去好似一派恭敬,只有迟迟知道他说的话有多大逆不道。   施见青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要走,脚步因醉酒而虚晃,却被她喊住:   “等等。”   他嗅到香风缕缕,少女走到她面前,一双柔嫩的小手,将一物递了过来,“这块玉,还给你。”   施见青垂下眼,瞳孔骤然紧缩,这,是他曾经一笔一划雕刻,送给她的玉观音。   那观音微笑的神韵中藏着少年人多少情思。   她的残忍无情,出乎他的意料。   见他不接,她手一松,那块玉观音便直直地坠到了草地上。没有再说旁的话,她扭身便走。   却见不远处的廊上,一名少年长身玉立,半倚着栏杆望着他们。   灯笼暖黄的光,笼住他如玉的脸庞,眼瞳里的灰绿色极为浅淡。   “皇后。”   他轻轻一声。   见她定住,他笑得温文优雅,如同寻常的贵公子般,慢慢直起了身子,“你让朕好找啊。”   他徐徐看了她身后一眼,“这是,特地跟旧情人话别呢?也是,马上就要去封地了,恐怕见不着面了。”   迟迟连忙摇头。   天地良心,她跟施见青连手都没拉!   他莞尔一笑,一步步地走了过来,玉带龙纹金灿,腰间环佩作响。   那眼神,令迟迟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   却让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   他不再上前,而是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声道:   “皇后。到朕身边来。”   迟迟稳住心神,刚踏出一步,便听一声轻笑。眼前忽地一花,那股寒冷的松针冷杉香气扑面而来,她被他一手握住后颈,往前一带,直直地扑进他怀中。   她身量在他面前还是娇小了,只用一手就能掌控。   少年的胸膛坚硬有力,撞得她头晕眼花,鬓边珠花乱响,就连耳坠都落了一个,骨碌碌滚落在了草地上。   珍珠雪白温润的光,像是谁的一滴眼泪。   指腹摩挲着少女的下颌,施探微低头,看着那微微张开的,娇嫩红润的唇瓣,他用力吻了上去。   皇帝来时,身后跟了许多宫人。   见到这一幕,纷纷低头不敢乱看。   但迟迟没那么淡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强吻,她羞赧不已,浑身僵硬,眼神乱飘。   这一飘,就看见广陵王直挺挺地杵在那里,似乎酒意全无。   他手里捏着什么,隐隐用力,有鲜血沿着指缝滴落,一滴一滴,他却浑然不觉。   施见青脸色苍白,目光晦暗地盯着那个容貌肖似自己的人,肆意亲吻怀中的少女。   那一瞬他恨不得那个男子是他。   迟迟被舔吮着唇瓣,注意力有些涣散,却听一道清润微哑的声音,带着水意擦过耳边,“皇后若是再看广陵王一眼,朕便用他的命,做你我新婚的贺礼。”   迟迟悚然一惊,连忙主动攀上他的脖子。   像是小猫一般低低呜咽,“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去吧。”   她承受不了那些来来往往的目光。   他为什么就跟没事人一样,脸都不红一下。   施探微却不答应,反倒捏起她的下巴,再度亲了下去,带着占有的意味,舌尖压着她厮磨,扫荡过每一个角落。   迟迟颤抖着身子,被他缠得没法只能回应,希望能软化他一些,却被变本加厉亲得浑身发软。   他吻技越来越好了。   加上在腰间作弄的手指,如同拨弄琴弦,搅得她心跳急促,身酥骨软,都快化成了一滩水。   施探微逗引着她,主动伸出舌尖,侵入他的领地,却东躲西藏,不许她找到自己。   迟迟不满地哼了一声,小猫儿似的。   “啵”的一声分离,两个人的唇上都是湿漉漉的,少女搂着他的脖子,眼神迷离,微张着红肿的嘴唇喘气,一截香舌若隐若现。   她皱了皱眉,忽然贴近,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小猫,在他唇角轻蹭,同他索吻。   那模样诱得他眼眸愈深。   施见青站在那里,清清楚楚地看完了全程,他们是如何唇舌纠缠,呼吸交融,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仿佛纵情交.欢,将他视若无物。   然后,他的皇兄将那双颊泛红、浑身发软的少女一把横抱起,往轿辇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洞房,你们猜广陵王会不会去听墙角,哈哈哈哈   另,婚礼形制参考宋朝~“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引用自百度百科   感谢在2022-08-24 23:20:28~2022-08-25 23:4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说走就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洞房花烛   凤仪殿   红烛夜照, 龙凤呈祥。   此处布置得极为热闹喜庆,与民间婚房并无二致。   绣着龙凤呈祥的织金锦毯铺地,窗面贴着大红囍字。   凤仪殿后, 有一口汤池。是官家特命能工巧匠铸造。   以纯金打造的貔貅兽口中, 源源不断地吐出热水,将整座汤池蓄满。水汽氤氲, 白雾袅袅,映出少女那张姣美的面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探进水中,施探微半跪在地,试着水温, 撩动水花轻响。   一股十分清新淡雅的香气传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大概是喝了点酒,一丝极为轻微的酒气飘至鼻尖。   居然不等她一起,合卺酒哎!   迟迟转了身,纤细的胳膊搭在池边,抬起眼睫,气鼓鼓地看着他。   她脸上粉黛尽去, 乌发湿透如出水芙蓉, 纯真而妩媚。   嫩白的身子大半都淹没在汤池中,若隐若现的诱.惑。   施探微神态自若地掬起一捧清水, 浇淋在她的发上。   看着晶莹的水珠, 滑过白嫩的颈,和那微微起伏的半圆, 他眸光微暗。   却是神情自若道, “怎么这样看着我?”   迟迟一眨水汽迷蒙的眼, 这才看清他的装扮, 不禁有些吃惊。   他竟褪去尊贵,穿一身僧袍,亦未束发。   青灰色的僧袍柔顺地垂拂在地,胸前坠着颗颗玉白的佛珠,衬得他神光湛然,清心寡欲。   乌发披散在两肩,露出白皙的额头。   挺鼻淡唇,轩然霞举,仿佛是从玉山中徐徐走出的美少年。   见她盯着自己,目不转睛,施探微将手从汤池中伸出,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手腕,对她莞尔一笑。   他解释道,“今夜,我们不是官家和皇后。”   “我们是小和尚,和小年糕。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一双灰绿眼瞳,如湖水般温柔清澈,让迟迟蓦地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年少时许下的心愿,终有一日成了现实。   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是在做梦吗?   他却先她一步,低低说道,“有时候,真怕这一切都是一场幻梦。真怕我没有等到你。就算是触碰着,拥抱着,也总是觉得不真实。”   他一露出这种落寞的表情她就受不了。要不是现在泡在池子里,她都想冲过去抱住他了。   这样一想,迟迟连忙伸出手臂,把叠在旁边的衣裙捞过来,飞快往对面游去。   “你等我一会儿!”   虽然他们有过亲密的行为,但总感觉,什么也不穿地跟他说话,好难为情。   顾不得擦干身子,她手忙脚乱套好那略显轻薄的衣裙。   谁知刚一穿好,就被人从后面牢牢地抱住。   “怎么办。”他贴着她的耳朵,呼吸平缓,仿佛沉醉在幻梦里般喃喃,“害怕现在就是最幸福的一刻,往后再也没有了。”   他呼出的酒气洒在颈侧,鼻尖也在她的耳后轻蹭,她都能清晰感觉到他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知道他眼底一定满含眷恋:“我想……”   迟迟说:“等等。”   她转过身,颇为认真地看他:“你忘记了,我们约定好,成亲时,要一起跳胡旋舞的!”   没想到她还心心念念这个,施探微忍不住失笑,却也没有反驳,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掌。   迟迟拉住他,快速在宽阔的大殿里穿梭。   有风穿过,吹动大红色的绸纱。   拂过他们二人的脸颊、鬓发、交握的手掌。   那一刻,他们好像变回了年幼时的样子。   那个小小的女孩,牵着高高瘦瘦的小和尚,来到属于他们的乐园。   宫人早已被屏退,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这对极为特殊的新人。   织金的绒毯上洒满雪一般的,荞麦花的花瓣,每每踏过,便溅起香风阵阵。   一道清脆的银铃声倏地响起。   施探微垂眸。这才发现她的脚腕上,竟绑了一串银铃。随着走动发出叮零零的声音。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   她赤脚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湿意。他的视线缓缓往上,她的衣衫极为轻薄,能隐约看见腰线,那抹腰肢细得不盈一握,好似用力便能掐断。   再往上便是纤细白腻的颈,丝缕黑发海藻般粘连其上,旁边颗颗水珠,肆意滚动,让人想要舔去。   她小小的耳垂如同糕点般嫩白,上面还有他吮吻过的痕迹。   他眸底出现餍足。   这个人,是完全属于他的。   迟迟拉着他就要奔向中场,开始他们洞房前的重要仪式,却被他低声唤住。   “我跳给你看。”   一如多年前,那个小和尚低沉温柔的声调。施探微缓步走到中央,在那柔和的烛光中站定。   他少年时无甚喜好,学东西却是极快。   这胡旋舞是他用心去学过的,身边亲近之人无人知晓。   迟迟呆呆地看着,难以想象小和尚跳起胡旋舞来是什么样子。   少年款款欠身,就在她还在发怔之际,他竟是袖袍翻飞,有模有样地舞动起来。   不似女子的娇媚柔软,竟是另一种干净凛冽,浑然天成。   大抵是改动了某些步伐,有些动作竟似剑舞。   正合了那一句诗——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轻。   迟迟瞧得惊叹不已。   大抵是习武人本身的灵巧,以及远超常人的韧性,他舞动起来,发若泼墨,体态轻盈,若天仙临凡,让人如至月宫,流连忘返。   一曲胡璇,竟比那夜那名舞姬还要跳得好看。   迟迟却是怔怔地想道:她的心愿,他果真一一实现。   眨了眨眼,她鼓起掌来,特别捧场地高声叫好。等他款款站定,她攥着手帕就迎了上去。   他出了很多汗,苍白的皮肤泛起血色,碎发黏在脸侧,低垂的长睫遮落一对澄澈的眼眸。   却一脸快意,仿佛许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喘气声也有些粗重。   迟迟给他擦着汗,他低头看着她,一眨不眨。   他的汗水都流进领口里了。   “你看上去好热。”   她看着,极为顺口地说了一句,“我帮你把衣服脱下来吧。”   施探微薄唇微翘。他从善如流地扬起下巴,打开了双臂,这件僧袍可比一般的衣服好脱,只需要打开腰间的系带就行。   她的手触碰上去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滚烫,如同一块炭火似的。   不知为何,她的脸颊也微微烫热起来。   她猛然想起,今夜,是他们的新婚夜呐!这宽衣解带,那下一步……   “怎么不继续了?”   施探微低头,少女柔嫩的小手放在解了一半的衣带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状似好奇地问。   迟迟连忙将手放开,退后一步,正色道:   “你穿了僧衣就是出家人,我不敢冒犯。”   他长眉一扬,闷笑一声,“我早已还俗。”   话音刚落,迟迟就被他一把捞回,牢牢地固定在了怀中。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腰间。   被迫贴着少年韧性劲瘦的腰,他声线温柔却不容抗拒,“脱。”   迟迟抿唇,指尖微颤,去解他衣带。这过程漫长又煎熬。   他只穿了一件僧袍,熨帖着平坦结实的胸膛。   随着系带松垮下来,领口开得越来越大,因出了汗,那片肌肤呈现釉一般的色泽。   看得她口干舌燥,别开眼睛,不敢多看。   她几乎是束手束脚地,慢慢将那身僧袍褪下,然后抱在怀里,放到了一旁,转头打量起他。   少年眉眼英俊,赤着上身,除了脖子戴一串玉白的佛珠别无他物。散乱的乌发从胸前蜿蜒下来,像是传说中蛊惑人心的海妖。   极舒展,极有韵味的漂亮。   腰腹紧绷,美感与力量并存的肌肉,结实的胸肌,还有上面两个……   迟迟猛地把脸捂住。   “怎么不敢看了,之前不是一直想看吗?”   他调笑,一点都没害羞的样子,倒显得她大题小做。想着都跟他成亲了,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迟迟鼓起勇气,放下双手,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要证明自己才没有不敢。   施探微任她打量。   迟迟却忽然看到,他白皙的胳膊上有一些淡淡的伤痕,横七纵八,像是用小刀刻上去的,破坏了整体的完美,宛若白璧微瑕。   她立刻紧张起来,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臂,盯着看。   “你这是怎么弄的?”   施探微有些不自在,抽了抽没抽动。   实在拗不过她,他轻咳一声,坦诚道:   “还记得吗?我们共见面三十二次。”   迟迟数了数那些伤痕,果然,三十二道。   施探微的指尖,按在那长度约莫有指甲盖的伤口上。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充满回忆,“这,是你带我看胡旋舞那一次。”   指腹往下一点:   “这是你我一起扮金童玉女那一次。”   又上移一寸:   “这是你给我买糖葫芦那一次。”   最后放在心上三寸,那最深也最重的疤痕:   “这是你说,要与我结为夫妻那一次。”   每一个,每一个他都如数家珍。   看着这些他亲手镌刻的伤痕,他露出的表情竟然不是疼痛而是温柔。   迟迟总算相信那些,他说小时候会用刀威胁别人,不让别人靠近她的话了。   这……也太病了。   竟然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铭记每一次的相遇。   迟迟扁着嘴,眼泪不用酝酿就往下掉,“你想与我见面你就说嘛,我一定一定会来见你的啊。小和尚你这样我好心疼。”   她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捧着她脸,俯身一点点舔去她的泪水。   唇瓣轻轻压着眼部的皮肤,将那处蹭得更红,又补偿似的琢吻。   “放心。现在不会了。”   这略显缠人的亲吻,终于让她放松下来,不再哭了。   她都不敢想象,当初他以为她身死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你好坚强。”   换成她是小和尚,可能一天都坚持不下来吧。   忽然想到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道,“那假如,假如以后我们老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哦,我先你离去。”   “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呐?   想到这里她就哀愁不已,她的这个小竹马呀,看似沉稳强大,其实很不让人省心啊。   此刻她才知晓,原来爱一个人,总是会为他操心,为他担忧。   为他时笑时哭,为他愁肠百结,为他谋想后路……   施探微不语。   但那双沉默而深邃的眼睛已然给出了答案。   迟迟重重一震,又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声音哽咽。   “你不能……”   他却将她用力抱紧。   那样紧,仿佛要融进骨血之中。   他是被遗弃在这世间的信徒,毕生都在等待一个,只属于他的神明。   若得拯救,往生极乐。   不得拯救,永堕无间。   迟迟抽噎不止,被他轻柔地拍着脊背,倒也慢慢平息下来。   她揉了揉眼睛,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都怪我,大喜的日子,问这么伤感的问题。”   她十分自责。   那少年却忽然低低地说:   “多爱我一点吧。别让我成为你的遗憾。”   “嗯?”   他轻轻撇开脸,“没听到就算了。”   迟迟睁开湿重交错的睫毛,温柔地看着他。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好。”   ……   芙蓉帐暖度春宵。   大抵是第一次,他有些生疏,低低地问位置可对?迟迟不敢睁眼,满脑子都是嬷嬷给她看的那些册子。当时她看的时候,一直都在想金刚杵……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悄悄睁开了眼。   昏暗的光线中,除了眼尾有些发红,他的神情还算冷静。英俊的眉骨却被汗水浸湿,汗水顺着下巴滚落,流进锁骨。   迟迟忍着羞.耻开了口,“大概是……是这里。”   她回忆着教习嬷嬷给她看的册子,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指点了一下。   他默了默,“抱歉。”   然后尝试了一下。   却蓦地搂紧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发出一声低低的,清越的闷哼。   听得她头皮发麻,心尖也一阵酥酥痒痒的跟过电似的。   然后,两个人僵持住了。   半晌,他徐徐地撑着起身,自上而下看着她,灰绿色的眼眸里欲色未去。打量着她的面容,他嗓音哑极了,似乎感叹,似乎幽怨:   “还是……不成啊。”   “……”   他妥协般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我记得,小年糕很怕疼。”旋即俯下身,乌发铺散在脊背上,好久才说,“不然……等你及笄好不好。”   口中说着等,动作却全然不是如此。   迟迟恨不得把自己蜷缩成虾米。   却引得他闷哼了一声。   她闭着眼不敢睁开,感觉自己要被蒸熟了,蒸透了。   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实在是有点疼。   “不,不然你……”   她去抓他的指尖,意思很明显了。   让他换一种方式。   “……”无声片刻,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施探微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克制地吻了吻她的唇角。   “且等我一等。”   说着,他直起身来,顺手将乌黑的长发撩至颈后,露出赤.裸莹润的肩头。   他披好了一件外衣,站起身子,徐徐地走到屏风之后。   片刻后,少年清亮的音色夹杂着低喘响起,听上去十分诱人。屏风后背负她的,是他若隐若现的身形。   一想到他在做什么,迟迟的脸上就火辣辣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帷帐,那张好看的脸上潮.红未褪。   他俯身看来,带着十分歉意。   “久等了。”   确实挺久的,为什么要这么久啊。   迟迟嘟着嘴,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却发现他盯着自己,灰绿色的眼瞳中如同被放了一把火,愈发幽暗。   “啊!”   惊呼一声,她整个人忽然被他从床榻上抱了起来,不得不勾住他的脖颈,以免滑落下来。   迟迟浑身羞红,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不敢出来。她现在可是不着丝缕啊。   “探微哥哥……”   “嘘。”   他抱着她走了几步。迟迟好奇地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就在门口,隐约有个晃动的黑色人影。   不会是守夜的太监吧?   她顿时魂飞天外,扭着要从他手上下去,却被他摁住腰肢,轻轻拍了一下,刹那间,清脆的声音响彻大殿。   “老实点。”   她一下子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被抵在门上的时候,她还有些没缓过神来。谁知脖子就被他重重咬了一口,又疼又痒,难以控制地发出一声轻哼。   到了最后,她几乎腿软得站不住了,只能将整个重心都交给他的胳膊。   什么也无法思考,脚踩着棉花似的,浑身都漂浮在甜美的泡沫之中,眼前时而有白光闪现,不知今夕是何年。   施探微温柔地吻着她。   却是强硬而霸道,将她破碎的呻.吟悉数吞入,一双灰绿的眼瞳微微抬起,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   门外那人僵滞片刻,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终究是离开了了。   而那门框依旧在小幅度地震动着。   ……   施探微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   他穿好了衣袍,清爽整洁,倒是一丝不苟。   除了隐藏在衣服下的后背被挠出几道口子,表面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异样。   少女却是惨了,她锁骨上满是吻痕,颜色深浅不一。   迟迟还有点晕乎乎的,想起方才到动情处,他素来清雅温和的眉眼染上一丝暴戾。   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过,他们做尽了夫妻会做的亲密事,独独没有……   一想到那超乎常人的。她头皮便一阵发麻,要是他真的硬来,她可能会丢掉半条命。   看了一下雪白的喜帕,迟迟不由得担忧起来,小声问,“落、那落红怎么办?”   施探微看她一眼。   他的眼尾微微泛红,却依旧冷静从容得可怕。   走到一旁的箱笼处,不知打哪取出来一块帕子,换下那雪白的喜帕。   明日一早,司寝嬷嬷会将之取走。   那帕子上面除了血迹,还有一些可疑的痕迹,看得迟迟十分脸红。   施探微做完这些,便优雅地坐了下来。随手倒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你……不过来睡吗?”   迟迟拍了拍旁边的床位,被褥从身上滑落,露出莹润雪白,又痕迹斑驳的肌肤。   施探微轻扫一眼,立刻合上眼帘。   他捏着眉骨,颇为无奈的样子。   “别勾引我了。”   迟迟颇为无辜。   “我没有。”   “……那就是说,小年糕想跟我来一场真刀实枪的?”   阴影忽然笼罩,他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   迟迟立刻不吭声了,拉起被子裹住自己,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施探微轻笑一声,他掀开被褥,平平整整地躺了进去,双手却是平放在身侧,不越雷池一步。   迟迟试探地,一点一点,往他身边贴近。   见他无动于衷,索性直接挤进他的怀中,把他拦腰抱住。   温香软玉抱满怀,施探微徐徐吐出一口气。   如此这般,不仅不能消火,只能徒添燥热。   他眼眸半眯,有些放空。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体验到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   迟迟浑然不觉,歪头靠在他富有弹性的胸肌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还往前拱了拱,挨着他臂弯,像是还未长大的雏鸟,全身心依赖着身旁的人。   少年垂下眼睫,专注地看着少女的面容。   他几乎是难以抑制地,凑过去轻轻吻她。   这吻着吻着,果真是引火烧身,一发不可收拾,差点失控……   最后,他克制地在她手腕留下一吻。   拿着帕子,小心擦去她指尖那些滑腻。   做完这些,他方才起身,走到门口,哑声唤宫人打水。   一夜间,来来回回叫了四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5 23:44:04~2022-08-26 23:3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看文人 3瓶;倨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兄弟阋墙   广陵王府   咣当一声, 酒壶被打翻在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撑在桌面上,然后手的主人慢慢起了身。   他紧紧捂着腹部,那里刀割般传来痉挛的疼痛, 大抵是饮酒过了度。   他脸上汗水密布, 肌肤惨白得可怕。   眼白全是血丝,愈发显得那双瞳孔漆黑瘆人, 有种非人的恐怖。   “咚咚咚”,侍卫敲门,“殿下,那人已经找到, 殿下要见么?”   少年一动不动, 半晌于黑暗中抬手,衣袖流水般滑落,朱雀纹流泻出血红的光彩。   “带进来。”   那人骨瘦如柴,是姜黄在一家赌坊找到的,曾在先帝跟前伺候过的小宦官。   他当年怀揣一笔重金出宫,不久染上赌瘾,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告诉众人, 当年先帝突然驾崩, 是因饮食中有一味叫做酒皮糕点的食物,乃是用上好的陈酿美酒制成。   先帝病重, 不能沾一滴酒。   他的饮食中又怎会混进这样的东西, 如果没有太子殿下的默许……   广陵王身边的幕僚低声道,“当年是官家为先帝侍疾, 他要是想动什么手脚轻而易举。”   只听咔擦一声, 那桌角竟是被人生生捏碎。幕僚低头, 不敢言语。   那跪在地上的人发着抖, “当年,先帝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想要立殿下为储君,而废黜身体虚弱的太子殿下。许是如此,才……”   “才什么?”广陵王轻声问。   “……”   “说!”   “……才惹来杀身之祸。”那人重重伏地,再不敢起。   一道喑哑的笑意,飘散在昏黑的屋室之中,“真是本王的好兄长……”   -   迟迟一夜好梦。   她醒来时,旁边正有人窸窸窣窣地穿衣。   她低头一看,贴身衣物都穿戴齐整。   不知为何手腕有些酸痛,她皱眉想要去揉,却被人轻轻按住。然后他在她的手腕那处揉了起来。   “朕先去上朝,你无事便在宫里转转。”   “不用去同母后请安么?”她听教习嬷嬷说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   寻常人家的新妇,都是要一早就去问候婆婆,何况皇室。   施探微按揉的动作不停,笑道:“朕怜皇后初次侍寝,劳苦功高,特准你不去请安。”   迟迟皱眉:“你这是昏君呐。”   听到这话,施探微低笑一声,便来亲她。直将她亲得连连认错,才被捞回来摁坐在大腿上。   “要误了早朝了。”   他抚过她眉眼,眸色略暗,“让宫人给你梳头吧,想戴什么样的首饰自己挑。这宫里没什么热闹好瞧,倒是有几个公主同你年纪相仿。你要是觉得无聊,便去寻她们玩耍。”   “……”   这是拿她当闺女养呢。   “我还是去给母后请安吧。”迟迟心里琢磨着,却也不忤逆他的话,重重在他嘴角一吻。   “去吧去吧。”   “……”   施探微摸了摸唇角,倒也心满意足把她放了下来。捻了下指腹,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便走了。   迟迟梳妆完毕,便去了慈安宫。   皇后凤辇远远在丹墀停下。刚下来,迟迟便看到一道身影先她一步,进了慈安宫。   “那不是广陵王殿下么?”春雪心有余悸,连忙扶住迟迟的手臂。   “娘娘,咱们还是晚一点再来拜会吧。殿下是官家的胞弟,还是要避嫌着些。”   她还记得广陵王那个轻佻的眼神,这要是再让官家撞见了自家小姐和广陵王同处一屋,可就有的被折腾了。   她为小姐梳妆的时候,看到小姐露在外面的那截白嫩后颈上,都是红红的痕迹,还有牙印,可见被折腾得有多惨。   迟迟没看到春雪眼神里的怜悯,她望了望天色,“这请安讲究的就是一个心诚,万万不可误了时辰。广陵王即将离京,此刻进宫,想必是来同母后道别的,用不了多久。”她沉吟片刻,“不必着他们通报了,我在外面候着就是。”   “是,奴婢去知会一声。”   迟迟点了点头。   春雪却一直没有回来,她索性也不等了,自从那夜官家与崔氏翻脸,慈安宫伺候的人便少了许多,一路行去便是空旷。见是皇后,也没有人敢阻拦。   甫一靠近,便听见里面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   “你……你此话当真?”是太后的声音。   迟迟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内殿里竟没了一个伺候的宫人,只余崔氏与施见青一对母子。而广陵王身边,还有一个卑躬屈膝的男子。   少年身影挺拔,神色瞧着颇为漠然,也不知方才说了什么,竟惹得崔氏脸色苍白,还失手摔了茶杯。   “他当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施见青身旁那人清了清嗓子,道,“回禀太后,人证就在广陵王府。如今殿下处境艰难,不能将人带到太后跟前,细致陈述当年实情。但……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哀家还以为……”   崔氏低低喃喃了几句,却语气含糊,不知说了什么。终于,她忍不住掩面痛哭,那哭声难掩哀恸,听得人心都揪成了一团,“他杀秦威,扶植长孙一脉。又削弱士族,提拔寒族,擅立一平民女子为后。他戒备哀家,软禁哀家,从哀家手中夺回权柄,哀家都认了。是哀家之前将手伸得太长,他身为帝王,理应凉薄无情,哀家心中尚算欣慰。可他,竟然、竟然……”   她哽咽道,“先帝……待他不薄啊。”   恍若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迟迟立刻捂住了嘴,才没发出半点声音。但她的小腿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冷汗也腻湿了脖颈。   这是……什么意思?   而崔氏的指甲,已经被她生生拗断。她的声音充满了狠毒。   一个一个字地,从齿间往外蹦。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不配为君。”   “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要废了皇帝。”   崔氏招手,命施见青上前,交给他一物。   “去吧。看到这个玉符,他会明白的。他是最后一个效忠于哀家、效忠于先帝之人,也是哀家——是你最大的底牌。”   她在小儿子的耳边耳语一阵,眸光冰寒。   ……   屋檐下,风铃轻响。   昨天半夜刚下过一场细雨。   风一吹,雨滴“啪嗒”一声,打在她的眼睫上,激得她浑身一抖。   “皇嫂都听见了。”   似恶鬼低语。   有人贴近她耳旁,气息缓缓吹拂。   迟迟猛然回眸,跌进一双幽深黑瞳。   他视线缓缓下滑,仿佛看见什么,眸光一闪。   他伸出手,修长的食指勾着一根红色的细线拉了出来。   指腹有意无意擦过她颈间肌肤,激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他将那枚玉戒,从她脖颈中勾出。   手下隐隐用力,好似想要将那根细线扯断。但他没有。   他盯着那枚玉戒,忽然轻笑,“这东西,臣弟会名正言顺地,”   “抢过来。”   那话里的意思,竟不知是要抢这玉戒,还是要抢人。   “你当真要反?”   迎着她的眸光,他勾唇不语。   他忽然松开了手,任由那枚玉戒垂落在她胸前,而他眸光随之落下,一动不动,很轻地说,“昨夜皇嫂叫得,甚媚。”   迟迟头皮一阵发麻。   昨夜门外那个黑影是他?!   难怪施探微会那般……她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知是施见青有喜偷听,还是施探微故意要他听见?可他到底没有真的与她……   所以是为了激怒施见青才那样?   那他到底知不知道,施见青私下调查他。   弑父一事……她不相信施探微会为了皇位杀害自己的生身父亲。   他不是那样的人。   施见青见她恍惚,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瞧,仿佛要瞧个够似的。   在这皇宫最私密的一隅,大庆的新后,与皇帝的亲弟弟距离咫尺,状若亲密。   “说不定,他施探微就等着本王走这一步呢。”   少年淡笑着说,“就像他对付秦威一般。”   迟迟却摇头。   如果探微哥哥连弑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又怎么可能遵守什么不可手足相残的遗旨。他想杀施见青早就动手了!   可是他没有。   这不就证明他对施见青,始终有一份兄长对弟弟的纵容吗?   为何他们……都不信他?   迟迟想劝他:“绝不是的!你相信官家,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皇嫂是要当皇兄的说客吗?”   施见青摊开手,好笑道,“臣弟怕是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看着他毫无笑意的眼睛,便知道,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迟迟一瞬只觉得无力。   施见青嗤笑一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转身便走。   “广陵王!”   她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此一去,便是永远不能回头了!”   她真的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兄弟,真的非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吗?   他真的要逼着探微哥哥担上弑父杀弟的罪名,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默了一默,施见青仰起脸来,低笑两声。   那笑声有些哑,“皇后娘娘这话,倒会叫本王以为,你对本王还有情。”   “我没有。”   “我有。”   迟迟怔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施见青不语。   他又淡淡地笑了一声,然后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春雪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您怎么会在这里,官家下了早朝,正在四处寻您呢!”   迟迟猛然回神,施见青早就没了影子,“走,去见官家。”   她一脸焦急,看得春雪有些莫名。   ……   太极宫   少女声音清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请官家下令,即刻拦截广陵王出城!”   看清来人,江从安大惊失色,“皇后娘娘您——”   施探微坐在龙椅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来人。   而后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他偏着头,一手撑着额,指尖轻轻叩着扶手。   灰绿色的眼瞳淡漠而疏离,里面无一丝温柔。   “理由。”   要说吗?   迟迟张了张口。造反二字一旦出口,无数人命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她跪倒在地,决心力挽狂澜:   “请官家拦截广陵王车驾——广陵王是七珠亲王,不能放虎归山。”   施探微俯了俯身,笑意从容,“皇后的意思,广陵王要反?”   迟迟抿紧嘴唇,“臣妾并无实证,只是有此猜想。上一回,广陵王入宫冒犯臣妾时,便口出狂言。臣妾思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请官家速速下旨,将广陵王拦下,以免遗祸。”   “哦?”   脚步声漫过,那人停在了面前,他的语气似叹非叹,“怎么开始自称臣妾了?不是说过,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么?”   他捏起她的下巴,眼神温柔而危险,“还是说,小年糕从始至终,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   见她抿唇不语,他一把掐紧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至于皇后那番话,是觉得上回没有泄恨。要朕将广陵王捉来,让皇后好好地出一口气么?”   他摇了摇头,眸色极淡,“朕并不喜欢你对旁人这般在意。”   “来人。”   施探微松开手,拂袖道,“将皇后带回凤仪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一步!”   迟迟深深看他一眼,却在春雪扶着自己走过罗赤身旁时,清晰道,“罗大人,即刻出兵拦截广陵王车驾。此为本宫懿旨。”   罗赤立刻跪了下来,却没有应。   迟迟看着他,小脸含怒,“怎么,本宫的懿旨竟无法使唤尔等么?”   大庆宫规,皇后懿旨具有极高的效力。而圣旨虽享有驳回的权利,但在没有明确指令时,懿旨便等同于圣旨。   于是罗赤为难地看向皇帝。   施探微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皇后胆子真是愈发大了,都敢与朕对着干了。”   迟迟一福,模样乖巧,“这不都是官家给臣妾的权利么。”   那凤印还稳稳当当摆在凤仪殿最醒目的地方。   施探微望着她,勾了勾唇,不怒反笑。   “官家……”罗赤硬着头皮请示。   “愣着干什么。”施探微轻声呵斥,“难不成还要朕再下一道圣旨么?”   罗赤头皮发麻,却不敢再拖延,连忙照办。这妇唱夫随,先后发出旨意将广陵王阻拦,叫天下人如何揣度皇室,如何揣度他们这对夫妻。   迟迟暗自松了口气。   施探微看她的目光却冷得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给我回去待着,朕议完事再来收拾你。”   ……   凤仪殿的大门缓缓合上。迟迟实在坐不住,便在殿内走动起来。   这施见青是拦住了,可还有太后崔氏啊。   她说的那个会帮助广陵王的人究竟是谁。   少女在殿内不住打转,转得春雪头晕。   “娘娘哎,您这是怎么了。一从慈安宫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迟迟扑到她跟前,红色的裙摆四散,“你可知当初,秦威为何要反?”   “秦将军?”   春雪捂住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反贼之事,宫里严禁议论。那些都是传闻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年秦将军与反王合谋,差点害死官家与广陵王殿下。”   “但他后来屡立战功,又亲手将官家与广陵王殿下从反王手中救回,这才令先帝与他冰释前嫌。”   “可这个秦将军,十分不老实。先帝在位时便纵容族中子弟欺侮良民,还私囤兵马,犯了先帝的忌讳。但先帝仁善,只处置了一些秦氏旁支,以儆效尤,却令那秦将军愈发不知礼数。”   “幸得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官家敲打,才收敛了一些。但也只是表面收敛,他手底下那些兵卒真真是恶事做尽。”   “好在,那些恶人都得官家亲审,一一定罪、枭首示众,再也作不了恶了。”   迟迟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暗想。   “要想起事,则必须有强劲的兵力。”   太后与先帝曾二圣临朝,难保手中没有掌握一些兵力。   她背后的崔氏便是枝繁叶茂……自己在封后之前便认真了解过,崔氏有好些子弟都在兵部任职。   谁说朝堂……不是另一个江湖呢?勾心斗角的事一点不少。   而那枚底牌是谁,竟能决定将来谁主天下?   蓦地想起,施探微曾经提到过的一个人。   御林军统领,裴述。   官家和广陵王的武学师长。   此人掌控宫廷兵力,若他倒戈,与施见青里应外合,一同谋反。   施探微便是腹背受敌,防不胜防,纵是神明再世也难敌!   当初,秦威输就输在他的兵力都在城外,而禁宫兵马,全都被天子牢牢握在手中。   倘若那张底牌真是裴述……   迟迟感觉鸡皮疙瘩一路爬了上来。   “让我出去,我要见官家!”   她用力拍打着殿门。   “皇后娘娘,请回。”   任她使尽浑身解数,那两个御林军油盐不进,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迟迟十分郁闷。推开窗扇,那儿也有御林军,就防着她跑出去呢。   天边浓云翻滚,似是风雨欲来,瞧着这样的天色,她心情更加焦躁。到了傍晚,他总算来了。   “你要见朕?”   施探微脸色冷淡。   他走进来也不坐,狂风从殿外吹进,卷起他雪云般的袖袍。身形挺拔,似乎只是小站片刻便走。   “探微哥哥,是不是出事了?”见他不说话,她又换了个问题,“广陵王拦住了吗?”   “你就关心这个?”   迟迟知道,他始终在意她曾经与广陵王那段经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施探微蹙眉,“你不用管。”   “夫妻一体,我如何能不管?”   迟迟有些恼了,握住他的手也用力起来。   他始终不语,脸色依旧那般苍白。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发上湿意浓重,像是能滴下墨来,似乎是淋了些雨。   他是淋着雨走来见她的。   “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扛这些……”她抱紧他的腰,“你懂不懂?”   迟迟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很低地说,“如果他也背叛了你,你身边还有什么人?”   “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少年的手在身侧攥紧。   他在孤苦的人生里遇见她,就像大海终于等到与天空相拥。   “有什么事我来解决。”他声音沙哑,“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也想保护你啊!”迟迟更紧地抱住这个少年,带着哭腔说,“我不愿你再那样孤独了。”   “小和尚,你明明很爱你的娘亲、很爱你的父亲、很爱你的弟弟……”   他的手猛地捏住了她的肩膀,力气很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   可她忍着疼痛还是要说,“帝王者,孤寡命,你心里真的认同吗?”   是谁?是谁逼着他一个一个地除掉自己的亲人。难道身居高位,就注定众叛亲离吗?   窗外轰隆一声,大雨倾盆。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施探微的脸色在乍然闪现的电光中,显得无比苍白,他笑着说,“朕手刃生父。罪不容诛。是朕贪图皇位,杀死了朕的亲生父亲。”   “不,我不信,”   她摇着头,“我不相信你会那么做。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不要自己背负好不好?”他可以把身上的伤口都藏起来。   那心中的呢?他心上那些伤痕要怎么办?   “……”   他的手缓缓放松,无力地垂了下来。   施探微声线低哑,“小年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都是老生常谈,也许你不愿意听……”   “我愿意听!”   施探微笑了,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像每一个梦般美好又羸弱。   “从前,有一户大户人家,他们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哥哥因为要继承家业,很早就被送到了书塾之中,--------------/依一y?华/由严厉的师长教养。而弟弟则留在了母亲身边,承欢膝下。   有一次,哥哥散学回来,看见他的父亲母亲正在与他的弟弟玩耍。   他们像是寻常人家一般相处。然而因为哥哥的到来,所有人变得拘谨。   父亲变成了官家,母亲变成了皇后。   只有弟弟,会走过来牵住哥哥的手。   唤他一声,兄长。   哥哥其实并不计较这些,他觉得不论是在师长身边,还是在他们身边,都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一次,他们面临了绝境。那个负责保护兄弟俩的大人,选择放弃弟弟的生命,护住哥哥。   哥哥看着那个大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后,躲在石头后面伤心地哭泣。   她看上去是那样地难过,她一遍遍地以额头撞击山石,出了很多很多的血。   然后她默默地站了起来,她忍着哭声,在弟弟的衣服里塞进许多她在路上舍下来的干粮。   她还将带着体温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裹在弟弟的身上,自己只着单薄的外裳,冻得嘴唇青紫。   哥哥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切,他不太明白那个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在那个大人抱起弟弟的时候,哥哥跟着走了出去。   他让那个大人留下弟弟。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和保护,他有理有据。   也许是他的冷漠无情让大人恢复了理智,他们三人都保住了一条命,走出了绝境。   后来回到宫中,有人告诉哥哥,说他的父皇动了废黜太子的念头。   哥哥只是冷冷地想,那又如何呢?   哥哥一直没有问。   直到那一日,他的父亲在弥留之际,把他叫到榻前,抚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他从未动过废储之心。   他说,他大限将至,不希望哥哥留着这个心结。   他要哥哥应下永不手足相残的誓言。   于是,哥哥跪在他的榻前发誓,永远不会加害于他的弟弟。   一直以来,众人都说,哥哥是弟弟的表率。   其实……弟弟才是他羡慕的模样啊。   他的父亲,母亲,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真心实意、发自内心地爱着他,护着他。   故事里的哥哥,自然是施探微。   而弟弟,则是施见青了。   迟迟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呆呆地说,“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我和娘亲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不会让你吃这样多的苦头。我会对你很宠很宠,陪你吃饭,给你唱歌,讲故事哄你睡觉。”   施探微失笑,“我要真是你的哥哥,我们还怎么成亲呐。”   “也对哦。”   迟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真是个傻瓜。”   “那,从今天开始,探微哥哥你就是我认的干弟弟。我会像姐姐一样保护你宠爱你的。”   “笨蛋。”他还是叹,搂过她的肩,“你是我的娘子啊。”   迟迟含着泪光,嘴角抿着笑意。   他沉吟了一会儿,在她耳边道,“娘子要是可怜我孤苦伶仃,就给我生个孩子吧。”他眼里又带上熟悉的笑意。   迟迟瞠目结舌。   其实她不是被他这句话吓到,而是在想他们连房都没圆,孩子从哪里来啊?   她虽然傻,但这种基本的常识她还是有的。   他却觉得她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逗你的,”   “探微哥哥不急。但是很期待呢,小小年糕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希望长得像你多一些。”   “小小年糕?”   迟迟忍俊不禁。   她笑着看着他,“为什么?像你不好吗?像你一样聪明强大,英俊温柔又坚强勇敢。”   “为什么是男孩?”施探微却皱眉。   “我想要女孩。”   “女孩也可以的嘛。”迟迟摸了摸鼻子,“谁说女孩不可以英俊强大又勇敢。”   施探微无奈笑了,捏捏她的鼻尖,“你啊你。”   互相依偎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衣袍自然垂下,上面绣着的龙纹金灿如新。   依旧是那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模样。   “我会亲自将广陵王带回来。”   “夫君。”   迟迟望着他,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   可临了只有八个字:   “当心裴述。此去小心。”   少年灰绿色的眼瞳中,静静映出她的影子。   仿佛要将她镌刻在脑海之中。   随即,转身。   “太后病重,思念幼子夜不能寐,传朕旨意,关闭城门,不得放广陵王离京。罗赤,清点五千精兵,随朕去将广陵王,带回慈安宫侍疾!”   他终究还是留情。   很久以前他便料到。   他与施见青之间,必然要有一场恶战。   避无可避。   他们本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孔,一般无二的身形。   他们曾在母亲的子.宫中一同生长、一同成形,一同降生到这个人间。   可与此同时,又互相争斗倾轧,掠夺对方存活的资源,争夺父母亲朋的爱意。   须臾不慎,便是你死我活。   也许,这就是双生子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6 23:33:26~2022-08-27 23:4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617719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我后悔了   凤仪殿   “我要你去找一个人。”   迟迟想到在慈安宫听见的那些话, 对桑若道:   “此人或许藏身在广陵王府,你去把他找出来,将他带进宫中。”   当年真相, 或许那人是唯一的突破口。   桑若挑眉, 一丝幸灾乐祸,“小臣听闻, 官家亲自出宫拦截广陵王车驾。莫不是这大庆的天要变了?”   迟迟真诚道:   “只要你帮我一回,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追杀你。”   桑若凝她片刻,羽扇在手心一打, 站起身来:“罢了, 就帮娘娘这一次。就当是全了我爹的遗愿!”   迟迟看着他离去,转头对春雪道:“看来,我们得亲自走一趟慈安宫了。”   ……   崔氏端坐上首,一身素衣,眉目平和道:   “你来做什么?”   “儿臣是来劝母后停手的,”迟迟道,“当年之事, 母后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而冤枉了好人啊。”   “好人?”崔氏皱眉,“自从先帝去后, 哀家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最得力的, 不过两个女官,可她们一个背叛哀家与皇帝勾结。一个被皇帝亲手诛杀……”   她徐徐道, “他能要了哀家身侧之人的命, 也许有朝一日就会要了哀家的命。哀家岂能坐以待毙?”   “可在大庆天子之前, 他首先是您的儿子。这世上, 哪有儿子会手刃自己的生母呢?”   崔氏冷笑一声:“他可还认哀家这个母后?为了你,哀家的好儿子,竟说出那等话!”   崔氏仇恨地看着她,仿佛是她蛊惑了皇帝。   迟迟淡淡道,“可是当初。不是您非要儿臣的命不可吗?当权者,要一个小民的命,就那么容易吗?”   说完,她便抿住嘴唇,静默了下来。崔氏高高在上的眼神已然告诉了她,是的,在他们这些位高者的眼中,他们这些小民就是卑微如蝼蚁,可以随意处决的存在。   迟迟忍不住嘀咕,“我倒真希望探微哥哥不是你的儿子。”   “你说什么?”   迟迟却不理会,而是拍了拍手,“把人带上来。”   那骨瘦如柴的赌鬼被扇得鼻青脸肿,一跪在地上只顾着不住地磕头认错。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   他被折磨得太惨,再也忍受不了,张口就来,“小人只是为了还赌债,才随口编造了那么一句,当年先帝的饮食中确实有一样酒皮酥点,被太子殿下看见,立刻叫人撤下去了。谁知先帝不知什么时候背着众人自己偷偷藏了一块……”   “后来……后来先帝的病情忽然加重……”   “原本小人和御前侍候之人,都要因失职之罪被打杀殆尽,是先帝,是先帝命太子殿下不可追究……”   “都是小人的疏忽,是小人的罪过,贵人饶命啊……”   迟迟冷声问,“是何人让你编造如此谎言?”   “是,是广陵王府的人……小人只记得他长得一张容长脸,戴一块木牌……”   迟迟便想起了在慈安宫出现过的那个幕僚。   她笑了笑,有些嘲讽,“母后看不起儿臣这样的人,”手指着那人,“那,为何你们都轻信于他?”   同样都出身卑贱。   为何不愿相信至亲,反而相信这样一个满口谎言的外人?   她不由得感到困惑,“母后种种举动,真的是想要为先帝报仇吗?而不是为了重掌权势?”   “你在质问哀家?”崔氏声线寒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太后有一副好相貌,两个儿子都遗传了她,尤其是高挺的鼻骨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迟迟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道: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只是想问问母后,这么多年,您可有公平对待过您的儿子?”   “公平?”崔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跟哀家要一个公平?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他便不是哀家的儿子,而是借哀家肚子生出来的王!”   迟迟一震。   所以,他们注定是不同的,是吗?   说完这句话,崔氏的面孔仿佛一瞬苍老了十岁,死死地握住扶手,“若他果真弑父,哀家不会留他性命。”   她的心里也在怀疑,其实她的心里早就有了怀疑,她相信施探微是一个狠辣无情的人,是一个为了皇位可以手刃双亲的怪物……   隔着晦暗的光影看去,崔氏的脸色阴晴不定。   迟迟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何为天家无情。   “母后。”这时,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听到这个声音,迟迟浑身一震,抬头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她的脸色顿时犹如见了鬼般。   施见青?他没有出宫?!   迟迟只是惊疑了一瞬,便平静下来。   毕竟上次他悄无声息地进宫便让她意识到,广陵王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学无术。他在宫中有自己的门路。   所以今夜是……调虎离山?她越想便越是心惊,不由得笑道:   “儿臣明白了。你们只是想要一个借口……广陵王殿下,你想当皇帝?”   施见青抿唇。   他低低地说,“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崔氏眼睛看向一旁,那里放着一封空白的懿旨,她道:   “若一会哀家的探子来报的是广陵王的死讯,这便是哀家废黜皇帝的懿旨。”   “若传来的……”   崔氏闭了闭眼。   这一刻迟迟的心无比地寒冷。他出城前,还对他们保留了一丝情面。   他们却要断了他的后路。   迟迟不欲再留,就要起身离开,却被一人拦住。   “请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在殿中等待。”   “本宫回去候着还不行吗?”   “请皇后娘娘不要为难属下。”裴述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迟迟缓缓吐出一口气,骤然回身。   “施见青!你这个懦夫!你永远只会躲在你娘身后吗!你想要什么,不管是皇位还是别的什么!你堂堂正正地自己来争、自己来抢啊!只会当缩头乌龟,玩弄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算什么本事!别让我瞧不起你!”   崔氏皱眉,“别上当。她在激你。你若想登上皇位,这些诡诈算计,必然是不能避免的。”   施见青却盯着少女,一双黑眸古井无波。   她还在喋喋不休,“你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   “闭嘴。”崔氏没想到施见青这般沉不住气,他大步走了过去,死死掐住她的下巴,吭哧喘着粗气,“我让你闭嘴!”   迟迟看着他赤红的双目,一字一句地说:“我真后悔……”   “闭嘴!”   “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   少年的眸光再一次碎裂得彻底,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一步步地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看上去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重伤得要死了一样。   迟迟轻蔑地看着他,“你这样的人也想当皇帝?你配吗?”   崔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人!给哀家把皇后绑起来,嘴也堵上。”   没想到小儿子这么快就丧失了斗志,崔氏恨铁不成钢,看着他的背影寒声说道,“胜负尚未定论,若他肯顾念兄弟之情,哀家未必不会留他一条性命。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虽是这么说,殿外却早就布置了百名弓箭手,一旦皇帝返回皇宫,长驱直入,就会万箭齐发。   崔氏眼帘轻阖。   登上帝位者,手上不染鲜血,这可能吗?   施见青当然也看到了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他们背上的箭簇闪着阴冷的寒光。   弑兄……吗。   施见青猛地回身,他眼角还泛着红,嗓音沙哑:“不!母后,如果方才那人所说是真,儿臣被有心之人蒙蔽——”   此时此刻,他如梦初醒,自己都在做什么?!今夜过后,他与乱臣贼子有何区别?百年之后,他有何脸面去见父皇?!   当年,先帝到底有没有下过易储的旨意,他本就是心知肚明,不是吗?   每想深一寸,施见青的脸色便愈惨白一分。   ……她的这个儿子,果真不是做皇帝的料。   崔氏暗忖,她和颜悦色道:   “无妨,皇帝是你,哀家才欣慰。你一向听母后的话,也是最孝顺母后的,母后自然要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过了今晚,你想要什么,哪怕是人,只要你想就是你的。这还不好吗?”   说完,甚至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一旁。   施见青陷入了恍惚,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只要成为天子,天下最尊贵的人。   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统统都可以成为现实。   世上有几个人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忽有狂风大作,窗扇被风推开,大开大合。   烛火被吹得狂跳,照在每一个人脸上,光影交错中狰狞毕露。仿佛魑魅魍魉在人间游荡。   少女纤细的手腕被绳索反绑,一袭血红的裙裳绣着飞凤,仿佛石榴花一般盛放在灰暗的角落。   她噙着泪,静静闭上双眼。   没有人听到她在心中,一声又一声虔诚的祷告。   请菩萨保佑他。   保佑那个我深爱的少年……   得胜归来吧。   “母后这里,可真是热闹啊。”   忽然,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仿佛一道利刃,割破了浓重的黑暗。   雨幕之中,那个少年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他玄黑色的衣袍在腰际掐起,又垂散下来,如同湿漉漉的黑色花瓣。   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剑,染了血腥的剑尖与地面摩擦,依稀有火光迸溅。那把剑的剑柄上,绑着一枚血红的流苏,随风摇曳。   是这寂静黑夜里唯一的亮色。   那双灰绿色的瞳孔,淡淡望了过来,被他看过的人,不约而同心生一股寒意。他张开口,却是对着崔氏说话:   “母后有两个儿子,不论舍弃哪一个,还剩一个,可是儿臣,只有一个母后啊……”   他徐徐叹了口气,握着那把剑,一步一步地迈上了台阶。贵公子般优雅从容,又是一身杀气凛然。   崔氏眸光一冷,捏紧了手中的茶杯,一个眼神,命弓箭手预备。   可他还在往前。   一步,两步,三步……   可等到他在台阶上站定,四周依旧寂静一片。   为何无人出手?!崔氏方寸大乱,霍然站起身来。却见裴述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他竟私自去解开了皇后的绳索,正跪地低声请罪。   “裴、述!”   她咬牙切齿。   他竟也背叛了她!   而施探微不再看她,只是喊了一声,“广陵王!”   他咬字清晰,让人避无可避。   施见青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一身几乎融进黑暗,唯有袖袍上那血红的朱雀纹流光溢彩,象征守护之意。   他缓缓走出,在台阶上站定,施探微在台阶下。只隔着短短的距离,他们凝望彼此。   夜风带着浓重的湿气,卷过二人的袖袍和乌发。   他们是那样相似,让人几乎难以分辨。   “你我兄弟之间的矛盾,便由你我二人,来亲自化解。”   看他一眼,施探微温和道:“你心性不稳,为兄用剑,也是胜之不武。”   于是他手腕一转,长剑咣当一声,竟就那样跌落在地。   ……   砰!   砰!   砰!   一拳又一拳,这是真正的搏斗,赤手空拳,原始而又粗.暴。   每个人耳边都响起那拳头砸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   像是老虎与狼的厮杀,兄弟俩的每一次出招,都带着置对方于死地的狠辣,丝毫不留情面。   直到一人一跪一躺,两败俱伤。   施见青重重摔倒在地,肋骨断了好几根,再也爬不起来。   施探微亦是挂彩,发冠凌乱。眉心微微一皱,将头一偏,吐出一口鲜血。   看着他的模样,施见青笑了一声,好像十分解气。他翻身,仰面凝视着乌云笼罩的天空,胸口的起伏渐渐平息。   他忽然喊了一声,那声音嘶哑至极,“皇兄。”   似乎喃喃,低声说道: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做什么皇帝。我只是、只是想要有人肯选择我一次……坚定地选择我一次。”   他苍白的笑了笑,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匕首,是他从藏身在慈安宫起,便揣在怀中的。   就是为了这一刻……   少年眼神空洞,盯着那把匕首他看了很久,也笑了很久。   月出于浓云之后,顷刻间照亮天地。   他将匕首举了起来,对准自己的胸口,少年的声音极轻,“此事,全是臣弟一人所为,臣弟愿以死谢罪。还请皇兄,不要为难母后。”   尖锐的剑刃,在月光中折射出银亮的光。   崔氏目眦欲裂。   “不!不!”她终于从那高高的凤座上跌了下来。   哪里还有一丝半□□为太后的尊贵。   她此刻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几乎是手脚并用,用尽全身气力地扑了上去,阻止最心爱的儿子的自戕之举。   “见青!”   那把匕首终究是被人夺走,崔氏也在最后一刻赶到,将昏死过去的小儿子抱进怀中。   施探微看着他们,不带什么感情地说,“若今夜死的是儿臣,母后可会这般悲痛?”   崔氏怔怔地看着他,她抱着生死未卜的小儿子,再也忍不住悲怆的哭声。   江从安跪在一旁,道:   “娘娘可还记得,早些时候您身子不适,太医诊断您是体寒之症,每到冬月便辗转难眠。”   “后来这体寒之症,却莫名地痊愈了……”   崔氏自然记得,却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个?她捂住施见青胸口汩汩流出的血,不管不顾地嘶吼,“快传太医!传太医啊!”   江从安的声音轻轻传来,“是太子殿下,接了一碗心头血,喂娘娘服下。”   莫说崔氏,便是迟迟也浑身一震。   蓦地想起,施探微的血有令人身体回暖之能。她走到施探微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胸口,难怪那道伤,那么重那么狠……   如果仅仅是为了铭记,没有必要这么深。   迟迟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比崔氏还要夸张,像是要把他这些年受过的委屈都哭出来。   那个不会哭不会笑的少年,当初剜心取血的时候,是有多疼啊……为何从未有人肯温柔地待他?   她哭得那样放肆,那样悲痛,这毫不掩饰的哭声牵动每一个人的心脏,让人只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想要与她一同落泪。   真真是应了当初那无心的一句戏言——   她来做他的眼睛。   流尽他此生不曾流过的泪。   长孙玉衡下令让人去请太医,看着这一幕,他轻咳一声,也走到崔氏身边,低声将兄弟二人被反王俘虏那一年的事,一五一十同崔氏言说。   包括哥哥如何阻止风擒雾带走施见青,自己主动成为药人,又将研制出来的成品让给弟弟服用。   可以说,没有施探微,在那场流乱中,施见青根本活不下来。   崔氏根本不能相信。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被吸走灵魂的木头人。   迟迟握住身旁少年的手,心疼看地着他嘴角的伤,拉着他就要下去包扎。   “探,探微……”   夜风之中,有人嘶哑地唤了一声。   施探微脚步一顿。   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仅仅只是反握住少女的手,与她一同走进夜色。   任由茫茫细雨沾湿他们的发顶,衣衫。   从始至终没再回过头,看那对母子一眼。   作者有话说:   其他文是男主给女主献心头血,我这是给亲娘……当然如果女主需要,哥哥肯定会给,但狗作者不忍心继续虐他了,所以不会有这种剧情滴(挠头)   太后喜提追儿火葬场,不过大概率是打动不了哥哥的,只能去讨好儿媳了(摊手) 第51章 疼疼他   凤仪殿的大红囍字还没撤下, 仍旧是大婚时的布置,一点没动。   少年散发于肩,抬眼脉脉望来:   “我伤得不重, 不必这般忙前忙后。”   迟迟转过身, 气鼓鼓地教训他说:“这还叫不重,你都不照照镜子吗, 身上都是伤。而且你是小孩子吗,居然赤手空拳地跟弟弟打架?”   他脸上挨了一拳,接近嘴角的那个地方有一道长约小指的伤口,渗出血来, 看得她心疼极了。   施探微浑然不觉自己有多伤重, 他穿一袭白色寝衣坐在那里,衣领大开露出漂亮的锁骨,隐约的肌肉线条,还有刀兵添的新伤。   他眼睫半搭,慵懒的样子更像一只猫儿,偏偏眼瞳还是清透的灰绿颜色。   迟迟拿起蘸水的帕子凑近他嘴角,小心翼翼擦去血渍。又用指尖挖了一点药膏往他嘴角涂抹。   施探微不知想到什么, 他轻轻一笑, 抬眼道,“眼下你我这般光景倒是挺像……”   “老夫老妻。”   迟迟嗔了他一眼, 看着他因扯动嘴角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不禁又好笑又好气。   她小脸靠近,花瓣似的嘴唇嘟起来, 在上面呼呼地吹着。   “呼一呼就不疼了。”   刚还说他老大不小了, 现在却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他?   施探微眼里含笑, 自己却浑然不觉。   任她吹出的气息拂过嘴角, 心里暖融融的。   “你小时候会不会摔跤呀?摔跤了有人扶你起来吗?”迟迟小心地问。   合着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了?   双手环过少女细软的腰肢,一把抱坐在大腿上。   迟迟惊呼一声,双手抵住他胸口。   听他闷笑一声。   “我是太子。”   他的周围自然有无数宫人,怎么会让尊贵的皇子摔倒在地呢?   迟迟转念一想,确实哦,也许是她把探微哥哥的童年想象得太惨了。   “母后虽然偏宠施见青,”他道,“父皇却时常与我们亲近。那时父皇还未染疾,双臂仍然有力,将我们一手一个抱在怀中,带我们去看蹴鞠。”   听他讲述这些往事,眉眼浮动着温柔,迟迟忍不住拿脸去蹭了蹭他,贪恋他的温度。   施探微移开了视线,他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了一丝红晕,喉结滚动着,掐住她的手也用力了些。   他断断续续述说着往事。   迟迟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睡着了,树袋熊般挂在他的身上。   少女歪着脑袋,还流着口水,将他绣着金线的衣领都打湿了。   施探微看着看着,心肠软得不像话。   也只有她会这般毫无防备地与他亲昵。   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抱起来,放在床榻上。视线从她长长的睫毛,流连到粉嫩饱满的唇。   他的唇边浮起一个浅浅淡淡的笑意,心脏满得不像话。   他把她的小手握住轻轻贴在脸颊上,碰到了伤口也只是皱一下眉。   十五岁,十六岁,二十岁,三十岁都属于他。   那么长那么长的一生,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度过。   权力通向的高台漆黑无光,他原本就在等待一个人,把他从无边的黑暗中拉出来。   其实她才是那一轮明月啊,无论他是什么模样都肯照耀,永远将那道温柔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   孤独地够久了,他就贪心这么一回,想要留下这轮明月,发誓用一生去爱护。   因为她,他第一次肯相信这个世上有着神佛的存在,所以将她带回了他的身边。   他就那样看着她的睡颜,默默守到了天亮,一双眼里蓄满了温柔。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下意识伸手摸向旁边,却是空空如也。   一惊之下睁开了眼,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之中。他松了口气。   迟迟端着一个碟子,里面三个码得齐齐整整的小笼包,不知为何她对自己的厨艺有着蜜汁自信。   见他醒了,她马上把小笼包端过来:   “探微哥哥!快尝一尝,新鲜出炉的!”   迎着那双闪亮亮的星星眼,施探微无法拒绝,挽起袖子便夹了一个。   江从安忍不住喊了一声:“官家。”   这可不兴吃啊!   他拼命地挤眉弄眼,迟迟看见了,不禁担心地问:   “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睛不太舒服啊?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江从安“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官家伤重还未痊愈,还是远离荤腥,保重龙体要紧。”   迟迟说,“你放心,我做的是素馅儿的。”   江从安沉默片刻,“奴才愿为官家试膳。”他视死如归地说道。   迟迟有些不太高兴,她做的是小笼包,又不是毒药。   施探微却摆了摆手,“不必了,你退下吧”   他咬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咽下去了。   “好吃吗?”   施探微三口吃完,优雅地擦着嘴角,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好吃。”   “是吗,那我也吃一个。”没等施探微阻止,迟迟便顺手拿起了一个,嗷呜咬了一口。   然后她扭头吐进了手帕里。并且猛灌了三大杯茶水,才将那种嗓子都齁穿了的感觉给压下去。   明明是照着探微哥哥教的做的,为什么味道完全不一样?!   探微哥哥……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地把这种东西给吃下去的?   当然是因为爱了。   想到这,迟迟感动得稀里哗啦,她握住了施探微的双手:   “你放心,我一定会加油努力,做出最好吃的小笼包的!”   “……”   见她真的要头也不回地再跑膳房一趟,施探微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压在身下。   “可是我现在……”   眼看那淡色薄唇越来越近,就要亲上来,迟迟猛地回神,“等下!你现在是伤患。”   “你是伤患,不能乱动。”   她特地问过御医,都说官家受伤不轻,需要好生休养,切忌行.房,否则有性命之忧啊!   施探微在她耳边,隐忍克制,“我尽量轻点。”   “不行。”   在这一点上她异常的执着,小手胡乱摸索,在他腰间一按,是麻穴的位置,而后一个用力就调转了两个人的姿势。   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来这招,施探微一时间愣住,那懵懵的样子弄得她差点绷不住笑。   然后她手一扬,也不知从哪弄来的黑色布条,竟然将他的两只手都给绑住,然后一圈圈地栓在了床柱子上。   他手腕生得白皙有力,青筋分明,被那黑色的布条一绑,竟莫名地有股子禁.欲的味道。   施探微看着她笑了一下,“皇后近来是愈发大胆了。”   眼里的意味惹得她一激灵。   迟迟不自在地挪了挪地方,哼,反正放肆也不止这一回了,索性就放肆到底咯。   绑好之后,迟迟翻身下来,拍了拍手,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她清了清嗓子,“接下来的几天,探微哥哥就好好接受我的照顾,不许乱动,不许乱来。等你完全把伤养好,我再给你解开。”   施探微道,“你可知道,私绑帝王是何罪名?”   迟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以前不是也绑过嘛,你要想追究早就追究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   施探微的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变聪明了。   迟迟瞪大眼睛,人家明明一点都不傻!   “总而言之,我要杜绝一切会让你受到二次伤害的可能性。”   施探微长长吐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地说:   “待我伤好……”   那眼神,她一张小脸腾得烧红了。偏要强装着那一分镇定:   “你要怎么?”   施探微却阖上双目,不答了。   就是这个样子,弄得她心里慌慌的,都不敢躺在他身边,只好灰溜溜地跑到矮榻上,缩手缩脚地坐着,警惕地看着他。   “坐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施探微眼皮半搭,懒洋洋地说。   她才不上当,“总之,你好好养伤,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来日方长嘛。”   “来日方长。”他咀嚼着这四个字,低低一笑。   很快药端了上来,迟迟屏退宫人,撩开帷帐,亲自喂他。   施探微却紧抿着薄唇,打定主意不张口。   迟迟怒了,戳戳他的脸,“你你你,你一个当皇帝的,怎么能耍小孩子脾气呢!”   施探微皱眉,眼神撇开,“太苦了。”   迟迟的视线飘向旁边的蜜饯。   “不爱吃。”   “……”   于是迟迟羞答答地凑上去,“那我亲你一下,亲一下就不苦了吧。”   他讨价还价,“两下。”   第一下蜻蜓点水,第二下唇舌交融,她嘴唇都被他亲麻了。这家伙被绑着战斗力还这么强,解开了还得了。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到了第二天的夜里。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听到一声,布条撕裂的声音。   转过头,看到那不知何时解开束缚,正松动着手腕的少年,整个人一下子麻了,她跳下来就跑。   却被人拦腰抱住,“想跑?”   他含笑低磁的声音,顺着耳廓吹进,烫得她腰都软了。   也是,那种轻飘飘的布条怎么会困得住他,除非他主动配合……   他竟然配合她演了整整两天的戏!   被按倒在床榻间的时候,她还企图挣扎一下。   “你说好了等我及笄的!”迟迟眼泪汪汪。   岂料他笑起来,那声音清润好听,像碎了玉。   他胸腔震动,与她贴得很近很近,蛊惑意味十足,“小年糕将探微哥哥绑在榻上肆意欺辱,却不准我讨伐回来,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谁将你肆意欺辱了!   没想到,他的眼底流露出了一丝委屈,好像她真的把他怎么着了。   喂喂喂也不想想她细胳膊细腿的,能把他怎么着啊!   这一个恍神的功夫,她的衣带就被他指尖挑开,腰上一凉,紧接着,就是前襟的系带。   她连忙双手挡住,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施探微眼尾泛红。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听上去很难受。   “小年糕疼疼哥哥,真不行了。”   受不了这么缠磨,她脸上脖子都红了,脚趾头蜷缩起来。   这手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他也不急,就一下一下地,在她手背上吻着。   也不知怎么,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东西。   “探微哥哥!”   “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把他一推,就从他身下出溜出去,滑得跟小鱼儿似的。   施探微一把抓着她手腕不松手。   迟迟便举起三根手指,对天保证道,“我不是想跑,我是想到了一个有用的东西。”   她眼神飘忽,“很快就回来找你。”   有了那个,自己应该就不会那么害怕了?要她在清醒状态下跟他那个那个,她真的做不到,或许用那个会好一点?   迟迟努力踮起脚,去够那盒子,正是上次年芳菲给她的“宝贝”,好不容易拿下来。   她打开,把那枚红色的药丸捏在手里,狠心一闭眼,整个儿囫囵吞了。   咂摸着,吐了吐舌头,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倒是有点苦。   迟迟绝对想不到,半个时辰后她会被这个,亲二姐送给她的好东西,给害成什么样子。   肠子都悔青了。   ……   第二天醒过来,迟迟头痛欲裂。   浑身酸软得不像话,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迟迟躺在榻上,整个身体几乎像是被人嚼碎了吐出来的。脚腕不知何时戴上了那银铃,皮肤上有清晰可见的牙印。   看到地上那个空落落的盒子,她的脑海中瞬间闪出几个大字:   自作孽不可活。   好不容易起了身,春雪给她梳着头,眼睛红红的。   “娘娘您受苦了。”   她欲言又止,撩开少女披肩的乌发,一个哆嗦,梳子就掉在了地上。   迟迟张了张口,才发现喉咙也是哑的,强忍着羞.耻低声问:   “昨儿……统共唤了几次水?”   “五、五次。”   新婚夜的四次,加上昨晚的五次。   春雪感慨官家天赋异禀的同时,也心疼得不得了,他们小姐也太惨了。   迟迟扶住额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还有那一声声喑哑逼问。   在最深的时候他偏偏要在她耳边问。   “小年糕,他有没有亲过你?是他亲你舒服,还是我亲舒服?”   非要她回答,否则就磨着她。   想起这些的时候她恨不得找块砖头撞死自己。   一从铜镜里看到那面屏风,迟迟便唰地移开了眼睛。   就在这个绣着宝塔,还镌刻了佛经的屏风上面,仿佛还能听到支离破碎的呻.吟。那甜腻劲儿根本不像是自己发出的。   迟迟猛地站起身,捂住耳朵,恨恨地抹去那段记忆,这个凤仪殿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因为腰上太过酸疼,不得已又坐了下去。   ……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   她咽下那个药丸之后,就躺在榻上,瞪着眼睛等着药效发作。   一直都没什么异样,甚至还不如刚打开的时候,那股忽然让人浑身燥热的香气。   不会被人掉包了吧?   她不仅没有感觉,还有点想睡觉。   施探微默然不语,坐在一边看着她,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   就见她慢慢阖上眼帘,好像睡着了。   施探微都气得笑了,正俯身去看,她忽然睁开了双眼,眼里雾蒙蒙,水润润。   她站起了身,却像是喝醉了般站都站不稳,施探微刚想伸手去扶,就见她歪歪扭扭地走到屏风后靠着那里不起来了。没一会儿,薄薄的轻纱飘落,屏风上映出窈窕身姿。   她手臂白皙,风光若隐若现。   施探微呼吸微重。   却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那片绣着芙蓉的嫩黄色小衣,轻飘飘地落地。   终于,他走过去,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低头亲吮着她白嫩的脖颈。   她推着他的脑袋,她热,他就别凑上来了。   施探微手下用力,本想让她转身看着自己,谁知她牢牢抓着屏风就是不转。   好在那屏风十分结实沉重,被她扒着也纹丝不动,施探微贴在她耳廓,声音已经很哑了:   “想在这里?”   “唔……”她脑子里什么也思考不了,小脸挨蹭着丝绸,只觉得滑滑的冰冰的,一点也不想离开。   不久之后,那屏风嘎吱嘎吱地响动起来,好像都快要散了。   她慢慢地往下滑,幸亏他眼疾手快,把她给捞住。本想着地面凉,要抱着她回床榻上。   岂料她死死地搂紧他的脖子,还舔了舔他的耳垂,坏笑着说。   “探微哥哥,我要狠狠欺负你。”   空气静了半晌。   澄澈的灰绿,凝作一片化不开的妖异。他不再隐忍,将满腔的爱意送了进去。   脖颈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不时地浮现。   因为快意和痛楚,英俊的眉眼微微扭曲,毫无怜惜之意。   那无处不在的冷杉松香如有实质地似要滴下。   ……   “皇后娘娘,”老御医抚着胡子道,“按照这个方子注意调养,想必不会亏损得太严重。”   直到老御医都告辞了,迟迟还在魂游天外,关于昨夜的记忆,一点一点拼凑完全,屏风前、地面上、床榻上、甚至梳妆镜前……历历在目。   啊啊啊啊!好尴尬,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个馊主意,今后要怎么面对他!   -   施探微下朝来时,少女背对着他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散落在枕头上的三千青丝。   “昨夜。”   他轻咳一声,身若修竹,容色如玉,步履缓而从容地坐在了床边。   穿好衣服的他,还是那枚温文尔雅的少年郎。   “是我孟浪了。”   迟迟忍不住把被褥抱得更紧一点。其实昨晚第三次的时候她的药效就差不多没了。但他丝毫不懂节制。   她最后是累得一根手指头不想动。   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事情必须面对,迟迟打定主意,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我们商量一下。关于……呃,周公之礼。”   按照祖制,除新婚那一个月,皇帝每月只需在特定的几日与皇后同宿。   迟迟看着他的眼睛说,“每隔三日一侍寝,每一次侍寝……我们就那个两次。不,就一次吧!”   施探微坐下来,把娇小的妻子揽进怀中,眉头微皱,看上去有些苦恼和为难,“你不喜欢吗?”   “也没有……”   个中滋味尝过了,还是很快乐的,但纵.欲这种事,始终是要不得的。他可是明君哎!   再说了,睡眠不足,她第二天就没有精神了,还怎么打理后宫事务?   施探微建议道:“要不,我们来掷铜币吧?”   “嗯?”   施探微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从哪掏出一枚铜币,莞尔一笑,“如果是正面就听你的,反面听我的。”   想着这个法子还算公平,迟迟就答应了。   于是他指尖一弹,那铜币抛上半空,又被他稳稳接住。   他摊开手心给她看。   眉心一蹙,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是反面呢。”   迟迟瘪瘪嘴,这是要被他吃定了?   施探微笑着跟她讲道理,“每隔三日当然是不行的,咱们燕尔新婚,这头一个月总要亲密些吧?你年纪小,我该让着你,两次是底限,好吗?你实在太累就睡吧,我动作尽量轻,不会吵到你。当然,你身子不爽利的时候可以免去,一切以你为先。”   “……”   他都让步到这里了,迟迟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就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了又感觉自己好像上当了?   “万一……”她捂住了小腹。看出她的忧虑,施探微握住了她的手。   “昨夜……我都在外面了。”他耳根泛红,在她耳边嘀咕,“要是果真有了,便是天意。我也不是养不起。”   堂堂大庆的皇帝,还怕养不活小孩吗。眼看他要吻下来,她又想到了昨天被他半哄半逼的几次,一脸委屈,开始不依不挠起来:   “但是你好凶啊,一点都不温柔了!”   她鼻子一抽,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哭得可惨了。   施探微沉默,他该怎么告诉她男子抱着心爱的女子都会有些失控。何况她昨夜实在是……他又不是柳下惠,怎么忍得住。   见不得她哭,抬起袖子给她擦着眼泪,叹口气,简直温柔得没了边,“那你要怎么办嘛?”   “你得让着我。”   “我让你动你才能动。”   迟迟偷偷瞄他,十分理所当然地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8 23:48:48~2022-08-29 23:1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经年 42瓶;没书看了我好烦 40瓶;赶鸭子跳舞 11瓶;张团团 5瓶;Rar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我真的很担心你   施探微叹了口气, 专注盯着她的眼神,让她的脸一点点地变红了。   “快说,你答不答应。”迟迟忍不住催他。   施探微把她抱进怀里, 亲昵地吻她额头, 低低道了声“好”。嗅了嗅她发上的香气,他道, “对不住,是我欲念深重。”   “我原是不想太早与你尝这份欢愉。”他的手伸进了她衣襟,“可小年糕太诱人,我把持不住。”   “错都在我。”   他深深自责, 掌心贴在她小腹, 暖暖的。   低垂的眼睫下神情莫测,“若它来到世间,便要历一番生老病死。或有爱别离。或有求不得。或有怨憎会,我怎么舍得?”   “何况,我不想与旁人分享你的爱意。”哪怕那是他的孩子。想要完整拥有她的爱,不愿分出去,哪怕一丝半缕也不成。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矛盾, 呼吸都乱了几分, 哑声道:“虽然我很想与你融为一体……但我更舍不得伤害你。你明白吗?”   却感到一只小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它若能来到这个世上, 就会有爱它的爹爹, 也有爱它的娘亲,它会幸福的。”   施探微低头, 跌进她温软如水的眼眸中。   迟迟扬起下巴, 吻住他唇。尖尖的小舌悄然探向他口中, 缠住了他。   施探微很快回神, 揽住她的肩膀,指尖轻抚慢挑,引得她情难自制,淋漓水溢。   没一会儿就听她呜呜地哭泣,“你说好了听我的,我让你动你才动的。”   他舔着她耳垂,声音很哑,果然不动了,“那你现在要我动吗?”   “呃……可以。”床榻摇了一下,旋即剧烈地吱呀响动起来。   她忍不住抗议,“骗子……唔。”   ……   再度走进废宫,故地重游,她忽然发现了很多不同以往的痕迹。   那天那番谈话,让她动起了解他的过去的心思。   这首先要来的,当然是小太子住过的地方。   太子回宫以后另迁他处,此处作为旧宫而废弃下来。   一路走去,愈发心惊。   大约是见过了慈安宫和凤仪殿的金碧辉煌,再度看到这里的布置,迥异得不像在宫廷,俨然一副民间气象,简陋而清雅。   庭院中石桌石椅,堆放着几个背篓,树下还扎着一个秋千架。   吱呀一声,推开书房的门,迟迟走向角落里那个很大的箱子。   上面挂着一把铜锁,看着年岁很久了。她取下簪子拨弄好一会儿,那铜锁应声落地。   视线扫过里面的东西,她一下子呆住了。   竹签。   枯萎的花。……荞麦花。   她小时候扎头发用的发绳。随时揣在身上,用来臭美的铜镜。就连她弄丢了的那个玉观音都在里面。当初她丢了以后,还哭唧唧地缠着娘亲重新给她雕了一个。   紧接着,是那堆放在箱子角落里,一幅又一幅的卷轴。   她将它们搬出来,徐徐展开。画上,全都是同一个人。   荡秋千的,糖葫芦吃得满嘴都是的,巧笑嫣然的,扑蝴蝶的,六岁七岁八岁九岁十岁……十五岁,到十六岁,戛然而止。   每一岁,都有一幅画。   十六岁的少女,身穿嫁衣,立在无边的荞麦花田中回眸微笑。   她们或嗔或笑,或坐或立,那样生动,那样鲜活,都是他想象出来的模样么?在那些她不曾在的年岁里,在他以为她已逝去的年岁里。幻想着她一天一天地长大,幻想着她穿着嫁衣,走向了他。   她想起江从安对她说,“每到特定的日子,官家便会来这里枯坐。一坐便是一宿。年年如此。”   她将最后一幅,缓缓打开,不知为何,手腕有些轻颤。   画上不再是巧笑嫣然的少女,而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荒野中,是坟墓。   就在那座小小的坟墓旁,有一座半人高的坟冢。   同样无字无碑,与那座小小坟墓依偎在一起,仿佛最亲密的爱人。那碧落黄泉终不见的空寂萧瑟从画中挣出,一瞬袭来。   啪嗒,一滴眼泪打湿了画纸。   她指腹轻轻抚上,心脏抽痛,那夜新婚她问他,倘若将来有一天,她先他而去……他的答案,原来早就藏在了这里。   她对着空气喃喃,“你是想在什么时候,来见我呢?”   却不知何时,他也走了进来,悄然地站在她身后,回应她,“大庆足够强盛,物色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母后想要独揽朝政,那便遂了她的心意吧。反正这么多年,我过得很累,也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做你的小和尚。”   他是破碎的,唯有遇到她才完整。   “我有什么好呢?”她做的小笼包那么难吃。她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仗着他喜欢她就蹬鼻子上脸,恃宠而骄,还抓花了他的背。   她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自己有哪里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地方。   “你比所有人都好。”施探微阖着双眸,低低地说,“你同情世间所有女子,愿意为了毫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险。归云岭之行,你救了那么多人。你的功劳,封侯拜相都值得。你想做什么,都一定可以做成。你想开食肆,一定能经营得有声有色。是我如此自私,要将你困在我的身边。”   一起再看胡旋舞时他便知道,她还是她。   那个向往着自由快乐无忧无虑的她。还是多年前看着他的眼睛,发出赞叹和钦赏的她。   “不,不要自责。这里不是牢笼,因为有你在。”迟迟扑进他的怀中,捧起他的脸,“有了你,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哽咽着,“是我们的家。”   “嗯。”   “如果我一直没来。这些画,你打算……画到多少岁?”   她已经泪流满面。   “到我画不动了为止。”也算是守着她长大了吧,那个小小的她,终于也可以长大了。   他擦去她的眼泪,“你放心,如果你没有来,我大约与这世上的凡夫俗子一般。有了喜怒哀乐之事,娶妻纳妾,儿孙满堂。只是,永不会再有一人为我喜而喜,为我悲而悲。因为我是施探微而拥抱我。”   骗子。   迟迟在看到那两座坟墓时便已经知道了,他不是这么想的。   他会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过留恋么。   她眼睛红红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担心你。”   施探微无声叹气。得知她死去的时候,他没有憎恨。因为他知道,她绝不愿他恨,也不愿看到他毁了她深爱的这个世间。   她那样爱着她的娘亲,她的朋友,她身边的一切。   所以他就保护着吧,为了那个小小的她曾经许下的愿望,那个小小的她,跪在蒲团上,对那在烟雾缭绕中微闭着双眼的观世音说:   菩萨,愿世间太平。   菩萨,愿你身体健康。   “以后这些画,你要把你也画上去。”迟迟握住他的手,“我们要好好的。我们要永远好好的。”   -   “姨母,栩栩都好久没有看到表哥了,就让栩栩见表哥一面吧。”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梳着留仙髻,一派娇憨纯真。她是崔氏姐姐的女儿,承平伯府的千金,从小娇弱多病,被送到祖父家中调养,几天前才接回家中,还未议亲。   一进宫就缠着崔氏,想要见表哥一面。   崔氏接连几日照顾施见青心力交瘁,何况她心中又实在对不住施探微。   哪里会让崔栩栩去搅局,只得搪塞着。   “你们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表哥如今也是成了婚的人,你也需注意分寸,莫丢了承平伯府的脸面。”   崔栩栩皱眉,这还是她那个杀伐决断的姨母吗,她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表哥是天子,成了婚也是天子。”天子不都该三宫六院么。   她听闻表哥为了迎娶年三小姐遣散后宫,定是那位善妒不容人。   古往今来哪有皇帝不纳二色的,崔栩栩知道自家姨母是个贪恋权势的,必然会让自己进宫侍候。   “姨母您想啊,这后宫有了崔家的人,就可以时常来陪您说话了,就算不为了姨母自己,您也要想想崔家的往后呀。”   崔氏皱了皱眉,崔家要想辉煌下去,这未来储君流着崔家一半血脉,确是上上之选。   难道让元鹤帝的后代,流着大燕血脉的孩儿坐在龙椅上么?崔氏想着便一阵忌惮,可她也没说什么,毕竟一切还都未知。   崔栩栩再接再厉道:“栩栩幼时与表哥见过一面。表哥待栩栩是极好的,栩栩也喜欢表哥,姨母就成全栩栩吧?栩栩归家以后,就要被指婚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了,栩栩实在不愿,姨母就疼疼栩栩吧。”   “唉。”崔氏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我崔家享受的荣华也够了,后宫的事……哀家也不想管了。”她不仅是不想管,更是管不着了。   崔氏送去的各种补药,太极宫都收下了,却又变着法儿地补偿回来,有借有还似的。   他从前从不如此。   皇帝的心是真的冷了,崔氏心口酸涩,但也不知该怎么好,去找施探微和好?她拉不下那个脸。   “那……栩栩去见见皇后娘娘吧。”   一听崔栩栩要去找皇后的晦气,崔氏立刻冷了脸。   “不许去!”   在小辈面前还是有几分威严的,登时吓得崔栩栩不敢动了。   “姨母?”崔栩栩吃惊极了,不是说太后不喜欢这位新后么,还闹出很多事儿来呢!   怎么今日看着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崔氏正烦闷,也没好气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没名没分的,难道要学那下三滥的东西自荐枕席不成?探微是你的表哥,皇后便是你表嫂。我们崔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名门淑女,何曾有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再胡闹,就直接滚出宫去,今后都不要来见哀家了!”   崔栩栩到底是个女儿家,闻言立时就哭了出来。   “姨母……!”崔氏冷着脸,重重地放下茶杯。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带下去。哭哭哭,除了哭还有什么本事,别再来烦哀家。”   片刻后,哭声没了,皇后却到了。   “儿臣拜见母后。”   崔氏脸色依旧僵硬,“坐吧。”   崔栩栩撒泼的那一幕,怕是叫她看去了,崔氏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你放心,哀家不会叫她闹到你那儿去的。”   皇后看上去并不挂心的样子,却还是守规矩地起身行礼。   “多谢母后。”   “探微……探微伤势如何了。”崔氏有点不自然地问道。   “太医说已无大碍,再休养几日便可以上朝了。”迟迟答得一板一眼。   崔氏听说了一些流言,忍不住道,“你们……注意着点,伤若养不好,落下病根,于子嗣也是不利。”   “母后不必忧心,官家已然大好。”   迟迟故意将“大”字咬重了些。   “……”   “……”   好一阵相顾无言。   崔氏忽然道:“你坐过来,让哀家看看。”   迟迟皱了皱眉,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崔氏看着她,“你与哀家那个女官,生得倒是有三四分的相似。”眸中浮现伤感,却转瞬即逝,“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就落得那般下场?”   觅蓝的死让崔氏知道,施探微根本不在乎谁的性命。   这宫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只要他想,他便能轻而易举地取走。   她一直以为,离开皇宫的那段时间,他的里子早就换了,如果他幼时还只是不太有情感的波动,等到长大,便完全是表里不一。   可那一碗心头血,又让她产生了动摇。   她想起那夜夜折磨自己不得安寝的寒症。   有些事情经不得细想,而一旦细想,连珠成串,便是惊心动魄。   那些成摞的佛经,大批大批送来的补药,还有从来不曾缺迟的晨昏定省。   可是,再也没有了。   那夜过后,他再也没有踏进过慈安宫一步。   等崔氏回头一看,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母子竟然走得越来越远?   而她的另一个儿子,竟也站在深渊边缘,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纵身跃进。   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做母亲的失败。这些年,她都做了什么,揽权,监视,排除异己,而不曾真正关心一下这两个,遭受了重重苦难的孩子。   如果,她早一点发现他们的异常,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太自私了。   只顾着自己,顾着悼念离开的先帝,不曾真正关心过自己的孩子们。   想到那个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她又心急如焚。   崔氏对小儿子的了解远远胜过施见青自己,“见青喜欢一件事物便会很执着,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你若见过他幼时,也会喜欢他。哀家知道你嫁给了探微,心里眼里只有探微。”   “可你知道吗,回宫以后,变了的岂止探微,还有他。不再相信身边的人,成夜成夜地睡不好,夜里惊醒了便哭,他……他也很可怜。”   “母后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崔氏有些难以启齿。   但,终究是爱子之心越过了一切,她低了头,“算是母后求你。去见见他。他梦里都呢喃你的名字。”   见迟迟不语,崔氏急道,“哀家知道你顾虑探微。哀家可以帮你去解释。”   迟迟起身,“如果母后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请恕不能从命。”   她气到连儿臣这个自称都懒得用了。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可能,因为她是娘亲唯一的女儿的缘故,她不能理解,为何世上会有这般偏心的母亲?   崔氏蓦地起身,将她喊住,“当年……是哀家对你不起。”   “母后该说一声对不住的,还有另一个人。”   崔氏的脊背都佝偻下去,她哑声道,“哀家补偿了皇帝,你就能救救广陵王么?”   “这不是可以拿来交易的,”迟迟叹了口气,“至于补偿……探微哥哥不需要了,一切都太迟了。其实母后不知道吧。探微哥哥早已决定……”   他连遗旨都已经拟好,等他死后,将政权交还太后。   他甚至不愿葬入皇陵,另外发了一道秘旨,命令罗赤将他的尸身偷出,与她的“坟冢”葬在一起。   看到宫人呈上来的那封遗旨,崔氏的心如同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寒风。   她终于忍不住,哀声恸哭起来。   她后悔了,后悔当初做下的一切。她如果知道夺去一个小民的性命,会令她的探微痛苦这么多年,她是绝对不会下手的。   她的探微啊……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崔氏落着泪,语不成句,“他……他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都是哀家的错……”   这么多年,她终于肯承认。终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皇权的傀儡,她争权的敌人。   迟迟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可惜这些话探微哥哥听不见。   “我不会代替探微哥哥原谅,我没有那个资格。他所受到的苦我没有经受,所以我没有办法替他说什么。但今天发生的事,儿臣会说与他知晓。”   蓦地想起什么,崔氏的手背青筋迭起。   她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抓住了迟迟的袖口,哽咽道:   “你……去看看他吧。”   “哀家已经失去了探微,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了……”她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老泪纵横。   见迟迟抿唇不语,崔氏的手,一点点地松开了。   “罢了……罢了。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把她的两个儿子逼到了什么地步。   一个不愿再与她相认。   一个一心求死。   ……   广陵王府   迟迟虽然觉得他死了也不足惜,可是看到他这副样子,却很难不动容。   那个少年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孤独地坐在庭院里。   广陵王很少有不华丽、不张扬的时刻。他曾经多高傲,多跋扈啊,现在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月上中天,雪白的清晖洒在他的身上,却没有一点光明的感觉。他整个人像是被黑暗侵蚀,看一眼就要被他拉进深渊里去了。   他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放在身前,呆呆地仰望着月亮。   他皮肤血色尽失,手背青筋凸起,瘦得腕骨突出,那放在身前的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渗出殷红的血迹。   有人轻轻地坐到了他的身边,绣着凤凰的裙摆散落开来。   “滚。”   他连看一眼都不曾,只轻声吐出一个字。   她淡淡道,“太医说你这样下去,就没几天好活了。”   他静了静。   “我本就该死。”少年笑着,眼眸漆黑而空洞,“我在那一年就该死了。”死在那茫茫的风雪之中,符合所有人的期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痛苦了。   “你兄长用半条命换回了你。你若就这样死了,对得起谁?”她知道他肯定知道了真相。   “你懂什么,”他只是低笑,笑得眼眶湿红,双肩耸动,“真好笑,谁想活下去。救我干什么?何必救我呢?”他就是个人渣。   少年的表情变得阴冷无比,“那个时候,妙姑被那些人拖下去。她冲我求救,求我救救她。明明那时只要我开口,只要我说一句话她就不用死。可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被折磨而死。”   “还有觅蓝。她因为那只鸟要被杖毙了,她哀求地望着我,希望我救救她。我知道她接近我,对我好,都是有目的的。所以我才不管。”   他的声音含着笑,听上去阴森森的,“死了就死了。无所谓,都是废物。都是贱.种,该死。”   听上去像是在骂他自己。   “对不起。”   迟迟说,“我当时口不择言,说了很重的话。我不知道那句话会让你那么难过。”甚至萌发了死意。   那个时候她说后悔救了他。   等同于抹杀了他活下去的念想。   就在她说完那句话的瞬间,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用力地把手握紧,却仍旧控制不住那阵颤抖。   他把自己蜷缩起来,一个全然自我保护的姿态。披散在肩背上的头发丝都在震颤。   迟迟凑近,才看到他竟然将自己的手背咬着,咬得鲜血淋漓,全都滴落在了地板上。   他从臂弯里抬起苍白的脸,低哑地笑起来,“真想把你撕碎。一半留给皇兄,一半给我带走。”   “……”   “可我舍不得。”施见青红着眼眶,盯着她喃喃,“该死的我舍不得……” 第53章 朕惧内   迟迟沉默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 那么不甘那么痛苦的眼睛。   施探微从不流露这样的神情,他好像一直都是温和淡漠的,从未如施见青一般被困在死亡的漩涡, 挣扎求生过。   不对。   或许死亡对施探微而言从来就不是束缚, 他甚至认为死亡是一种超脱,是圆满的表现。   而这, 正是她最担忧的地方啊。   小和尚学佛,对于生死与常人的理解肯定不一样,他甚至能那么坦然地面对。   施见青绝对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她心心念念的还是施探微。   他贪婪地看着少女, 好像要将她的五官镌刻在脑海深处。他没有想过她还会来见他, 还肯见他。他这样卑劣无.耻肮脏的人。   迟迟神色平和。   她从恍惚中抽回思绪,徐徐蹲在他的面前,不允许他逃避自己的眼睛:   “殿下,你的执念,是我救过你的命。”   “可是,我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妙姑,你的兄长, 都救过你的命。”   “我们根本没有怎么相处过, 你看到的,真的是完整的我吗?也许, 你只是执着于某个幻象。”   其实她虚荣爱钱小气没什么大志向, 还很肤浅,见一个爱一个。   “你没有给我机会啊, ”施见青扯起嘴角, 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却做的如此艰难, 快要喘不过气, “是不是只要犯了一次错,就永远不会被原谅?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迟迟想说不是。   可是,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   那个人出现的时机刚刚好。自从与小和尚相认以来,她总是后悔没有早一点遇到他。   但她也不后悔与施见青相识。   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遇到了,就是真的逃不开了啊。   温柔为诱饵,性命为赌注。   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的身体,都是引人上瘾的毒药。   他的爱谁能逃开,不惜以心脉俱断换她留下。   每一步,每一步都是,将自己的性命押在赌桌之上,与死亡博弈,如此厚重又如此疯狂。   他的爱,是牵着她的手不放开,是追逐,也是让步。是一点一点的试探,是抽丝剥茧的侵吞。   是无处可逃的圈套,是心疼,是流血。   是刀。也是药。   她是他的爱欲之源,他亦是她的爱欲之火。   迟迟叹了口气,将那个一直被她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他。   看清那个东西,施见青的眸光震颤起来。   “这是。”   他指尖颤抖地触碰,这是那个,曾经被他摔碎的玉观音。眉目柔和,拈花微笑,大慈大悲。   这枚被他弃若敝履又在无数个夜里后悔将之损坏的玉观音,被人一点一点补好,温柔而又细致。   上面的裂纹清晰可见,可到底是完整的。   他以为早就被她丢弃。   “我说过的,送出去的东西就任君处置了。”她的声音一如当初般轻柔,温吞,“你依然是我在宫里的第一个好朋友。”   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最初。   她是天真单纯的宫女,而他是脾气不好的小侍卫。   “同时,我也永远是你的皇嫂。”她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膀。   却被抓住了手腕。   那个少年哽咽着,披散的乌发遮住了神情,每个字,他都说得很难过,很难过。   “再唤我一声。见青哥哥,好不好。”   -   王府前停着一辆马车。   这马车是从宫里来的,简洁朴素,外表看不出端倪,却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纷纷跪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脸色愈发惨白。   终于,那位容颜明媚的贵人在宫婢的簇拥下,款款走出府邸,众人才如蒙大赦,甚至有人瘫软在了地上。   一上马车,迟迟就感觉到了从黑暗中投来的视线。   她有点发毛,刚一坐下就被拉进一个怀抱,清新的香气如蚕茧,将她包裹在其中。   他靠的很近,似乎在嗅她身上的味道,手里紧紧揪着她的衣领,一丝一点,半分半寸,都不肯放过。   肩膀被他压着动弹不得,脖颈也微微扬起,迟迟就感觉他从耳边一路嗅到了颈间。   肌肤被他温热的吐息激起了鸡皮疙瘩,他嗅着还不够,还要伸出舌尖舔一舔,仿佛野兽标记似的。   被这种恐怖的占有欲凌迟着神经,紧张万分的时候,听见一声低低的笑,是他特有的清润音色。   “见青哥哥?”施探微笑着,语气却危险,“当你夫君是死的?嗯?”   “探微哥哥!”迟迟赶紧扑进他怀里,“他就是临走前一个小小的心愿。我要是不唤,他一个激动把自己咔擦了。或者不依不挠的赖在京城怎么办?”   施探微不说话。   “探微哥哥生气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嘴角缓缓牵起一个弧度:“没有。”   “那就好。”迟迟眼风一扫,看到旁边角落有几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眼睛一亮:   “咦?这是老李头家的桂花糕吗?”   以前她在年府就喜欢吃。后来娘亲病了她就吃不到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吃到,她美滋滋地拿起来,谁知还没把线拆开,就被人袖子一扬,夺进了手中。   “这不是给我买的吗。”   迟迟眼巴巴地看着他,这家的点心是做的最好吃的,闻到那熟悉的香气她口水都要滴下来了,要知道她从出宫就没有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不是。”   施探微坐得四平八稳,薄唇一掀,冷酷无情道。   迟迟忍俊不禁,“好啦好啦,我没有管他叫见青哥哥。探微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   “夫君?小和尚?好哥哥?你要怎样才不生气嘛。”   迟迟悄悄坐过去,小手主动地伸进他的手心,悄悄把那个点心往外扒拉。   没想到他的醋劲会这么大,但是谁让是她的夫君呢?自己惹生气的当然要自己哄。   施探微勾唇,按住她作弄的小手,那双宝石般的眼眸盯着她瞧,“你觉得探微哥哥好看吗?”   迟迟被迷得晕头转向,“好看。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   “可是,有一个人生得跟我一模一样,那他也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吗?”   “不!只有你是。”   迟迟立刻反应过来,坚定地说,“你忘了小和尚,我认识你从来不是靠看的,是靠这里。”   说着她拉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柔软而又饱满充满手心的刹那,他有些僵硬。   似乎是个不太妙的位置。迟迟立马撒手,施探微的手也顺势放了下来,低垂的长睫掩饰了情绪。   迟迟脸上有些发热,举起手信誓旦旦道:“这是最后一次我跟他见面,再也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施探微沉默地看着她。   迟迟坚定地回望。   他启唇,“小年糕只能给我抱。”   “你是我的。”   他把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不厌其烦似的。   “我是你的。”   迟迟也用力回抱,肯定了他的话,另一只手干净利索地拆起了点心盒子,三两下就把黄澄澄的桂花糕捏在了指间。   正要美美地放进嘴里,大饱口福。   他愈发把她抱紧,“我也是你的。”   马车自街边辘辘驶过,微风拾起落叶,又掀动那薄薄的车帘,窥见一对忘情拥吻的男女。   那少女脸庞泛红,柔若无骨地攀着少年的肩膀,桂花糕早就掉在地上,碎成了渣子。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惜眼前人。   -   广陵王离京那一天,凛冽的寒冬如期而至。   天上人间银装素裹,恍若仙境。官道上亦是落了厚厚的一层雪。细细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落在他的乌发、眉宇、披风之上。   打马走出几里,他回眸看向城墙之上,崔氏不住地以巾帕拭泪,鬓发间生了几分刺眼的斑白,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是一个心碎不舍的母亲。   帝后亦来为广陵王送别。少年眉目冷清,雪白衣袍上龙纹粲然。   少女裹着狐裘,与身旁之人两手交握。   他们是那样地般配,一段金玉良缘。倒显得其余的所有人都是陪衬了。   落雪纷纷之中,他们并肩而立,同淋一场雪,竟似共白头。   恍惚之际,广陵王不自觉地勒紧了缰绳。   他回过头,扬起鞭子,缓缓策马前行,有更加广阔的天地等待着他。   披风被狂风吹起,上边血红的朱雀纹,鲜红明亮,流泻出无限的意气风发。   -   下雪天,当然要烤肉吃。   年轻的皇后不在凤仪殿,而是穿着一袭太监服,自顾自蹲在废宫的膳房。   炉子里炭火正旺,铁签串起鲜美的羊肉,放在铁架上美滋滋地烤着。   娘亲说过,下雪时要有一坛烧刀子,再来几串烤肉才是有滋有味。她做小笼包确实不行。   但烤肉的手艺一绝,就连娘亲都赞不绝口,除此之外,烤乳猪烤乳鸽烤鸡鸭鱼肉她都十分拿手。   她还会酿酒。   这样想来,她也不是那么没有用嘛。   “熏死了,搞什么名堂?”一个少女忽然闯了进来,与蹲在地上的迟迟大眼瞪大眼,“你是谁?”   “你又是谁?”   少女满头珠翠,自报家门:“哼!我乃承平伯府的千金,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官家的表妹,崔栩栩!”   “哦,是栩栩小姐,久仰久仰,您怎么会来这里呀?”兴许是迟迟甜甜的声音让栩栩放松了警惕。她也没在意对方是个小太监,扬着下巴道:   “这里是表哥以前居住的地方,我过来看一看,怎么,不行么?”   “行行行,当然行。听崔小姐的意思,您与官家颇为熟悉呀!想必是关系颇好了。”   “那当然了!”栩栩十分得意,“表哥与我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迟迟垂着眼,往羊肉串上撒着辣椒,孜然,烟火一下子大了起来,栩栩连忙退后两步,捂着鼻子,一脸的嫌弃:   “你怎么敢偷偷在这里开小灶,你这是藐视宫规,就不怕被打?”   “要来尝一尝么?”迟迟拿起一根烤好的羊肉串,笑眯眯地看着她。   闻起来倒是挺香的,崔栩栩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她肚子刚好有点饿了。   迟迟眨了眨眼,“能与我说说官家小时候的事么。”她补充道,“小的很崇拜官家,一直想去伺候官家。可惜被打发到这里来洒扫,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官家几面。”   偷偷看了一眼那油光滋滋的羊肉串,栩栩咽了下口水,“好吧。我勉为其难告诉你一点。表哥……表哥小时候可好玩了,不仅会带我去嗟叹湖里摸鱼,我们还一起逮住过野鸡,那野鸡可难抓了!但是表哥做了个陷阱,一下子就抓住了。”   一起逮野鸡?这不太像是施探微会做的事。   “我改主意啦。”迟迟把羊肉串收了回来,“一串十两银子。”   “你!”崔栩栩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气得直跺脚,“你说好了,我跟你说表哥小时候的事,你就给我吃的!”   迟迟慢吞吞地说,“小的这羊肉也不是平白得来,难道崔小姐不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敢言而无信!”崔栩栩的表情狰狞起来,看得出她是很想吃这串羊肉串的,“本小姐今天还非得吃到不可!”   迟迟嗷呜咬下了羊肉,用光秃秃的铁签对准她,一边咀嚼一边说,“站住。小姐细皮嫩肉的,被伤到就不好了。”   栩栩气得要哭了,区区一个小太监也敢欺负她?!可惜她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的行踪,没有带侍从过来,否则非得按住这个死太监暴揍一顿不可。   她含着两泡眼泪,一边捋起了袖子:“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本小姐长那么大,就没受过这么大的气,你知道本小姐的姨母是谁,本小姐的表哥是谁吗?!”   “官家。”   “你知道还……什么?”感觉有些不对,崔栩栩往后一看,登时跟见鬼了似的。   然后迟迟就看着这个上一秒还气焰嚣张的大小姐,一瞬间柔弱可怜如同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冲着那腰细腿长的少年扑了上去。   “表哥!他好凶哦!我好害怕……”   说着,就要往施探微怀里倒,岂料那少年后退一步躲开了,栩栩踉跄着没站稳。   她不甘心地又是一扑,少年轻轻侧身,崔栩栩差点撞到墙上,眼睛都直了。   竟是一片衣角都挨不到!   崔栩栩一整个不敢置信,她又气又羞地一跺脚:   “表哥~!”   那尾音九曲十八弯,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请自重。”   施探微看向她身后,还轻轻掸了下衣袖。   崔栩栩张了张口,她帕子一甩,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表哥,你要为我做主啊,这个该死的奴才欺负我。呜呜呜……”   岂料,她看着皇帝亲自走上前,把她口中那个该死的奴才搀扶起来,眉头虽皱着,却认真耐心给他拍打着衣角,直把灰尘都拍去了,才正色看向栩栩。   “朕惧内。”温和冷清的三个字钻进耳中。   崔栩栩眼睛都直了,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太监,他他他,不对,她,她,她,她她……   “她是女的?”崔栩栩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完全,“皇后娘娘?”   她一下子就跪了,“臣女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表妹别这么见外。”   “表妹”两个字,迟迟说得意味深长,还把刚刚烤好的羊肉串拿起来,热情招呼道:   “来一串?”   栩栩身子一抖,想起姨母告诫过,不许去招惹皇后,否则就把她赶出宫嫁人的话,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硬着头皮道,“谢过皇后娘娘美意,但栩栩突然想起太后娘娘有事找栩栩,栩栩就不打扰了,栩栩告退。”   说着灰溜溜地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边走边咬牙,这个皇后真的有病!   拿她当猴儿耍呢!   迟迟眯着眼,美滋滋地吃完一串又一串羊肉,还时不时喂他一口。   施探微无声张口,吃的时候还观察她表情,见她只顾着安静地吃,便松了一口气。   他用帕子把她手细致地擦了,又换了一张干净的帕子把她嘴角擦了擦。   “施探微。”等他收好帕子,迟迟叉着腰瞪着他说:   “我吃醋了。”   施探微不明所以,少女一双眼里冒着怒火,张口就来,“崔栩栩!你表妹!听说你们小时候玩的很好,一起摸鱼打鸟,实打实的青梅竹马呢!”   她气鼓鼓地说,“我俩就不一样了,我们小时候才认识多久呀,哪比得上你跟她深情厚谊,两小无嫌猜呀。”   施探微看她气成河豚的样子觉得好笑,“你不喜欢,打发了就是。”   说着就要来揽她入怀。   迟迟却不依不挠,一爪子拍在他雪白的袍子上,把他用力推远。她模仿着那个娇滴滴的音调,“表哥~”   还飞了个媚眼给他,又叉腰装凶:“我看你分明就是享受得很!”   “哪有。”施探微摇着头,“跟她玩得好的不是我,是施见青。”   他叹气,他年幼就独居东宫,极少外出,连崔栩栩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哪来的青梅竹马之谊。   迟迟也回过味来,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不是崔栩栩描述中的那个样子。   又想到施见青与施探微生得一模一样。   那就很有可能是被“竹马”了。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长得太好招惹的。”   迟迟抱着手臂,开始无理取闹。   “那小年糕说该怎么办?”   “要想我不生气,除非……准我出宫。”   迟迟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他,这几天食肆开业,她这个做掌柜的可不得到场去沾沾喜气?顺便给客人们露两手?   施探微:“不许。”   谁知道她出宫一趟又会遇到什么新鲜事,心野了不想回来怎么办?他近来政务繁忙,又不能时时刻刻地陪着。见她立刻蔫巴下来,他又忍不住软了神色,上前轻哄。   “过几天吧,等空下来了,我陪你去看。”   -   半夜,施探微攥住她的手腕,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按着她坐到大腿上,抖开一封奏折,拍在她面前:   “来。看。”   他语气颇为温和,但不知为何迟迟感到一股寒意,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按的更紧。   迟迟扫了一眼便转过去,抱住他的脖子懒洋洋地撒娇道:   “不就是关于收成的事嘛。收成很好,上天嘉奖,臣子们都很爱戴官家。好困,让我睡觉嘛。”   她打着哈欠,上下眼皮不停地打着架。   施探微却不肯放过她,手下一用力给她掐清醒了。   私刑!   绝对是动用私刑!迟迟愤怒不已,一口咬在他脖子上。谁知施探微半点反应没有,虎口卡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淡色薄唇微动,只冷冷吐出三个字,“广陵王。”   迟迟努力睁大眼睛,一字一句,把那奏折看完了。   角落有几行小字。问皇兄安,问太后安。   问皇嫂安???   施探微的嘴唇磨着她耳朵,笑意吟吟,温柔又危险,“听说他还扬言,不娶妻妾,不留子嗣,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打消他的疑心?还是觊觎着什么人?   广陵王,好个痴情种啊。   迟迟被他磨得浑身发软,对施见青更是恨得牙痒,没想到人在千里之外还能给她惹事。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皇后怎么不说话了?”   迟迟一张小脸被他掐得变形,避开他过于侵略的视线,嘟着红唇说,“人家又没有办法左右他的想法。”   她小声说,“谁让你的娘子太迷人……”然后兄弟俩的口味又出奇的一致?   施探微语气是平静的,但不知为何她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朕还活着一天他就休想!”   “官家威武!”   迟迟蹭着他脖子,语气软绵绵的,“我的好哥哥,让我睡觉好不好?”   她真的好困好困啊,他不是成天都在忙政务吗,为何大晚上的精神头也那么好。   灵光一闪,她把嘴唇凑到他耳边,“我有一个办法。我们生一个小小年糕,他不就彻底死心了么……”   施探微皱着眉似乎在想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原是想等她的身体养得更结实一些再孕后嗣也不迟。   可广陵王的一封奏折让他觉得,此事必须提上日程。   他这几天做了个梦,梦里她始终没有与他相见,跟施见青相处融洽,甚至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还是他亲自赐的婚!   直到她上了皇室玉牒,成了他的弟媳妇。   成婚现场他才发现她是故人。   看着她一身嫁衣,欢喜地走向他的亲弟弟,那种嫉妒烧心,万般不甘的感觉……   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极为真实,导致他醒来以后乌云罩顶,自顾自生了整整三天的闷气。   但,这种梦怎么可能说与她知晓,要让她知晓自己竟然如此着紧她,时刻怕她离开自己,可不更加……   施探微默不作声去解她衣带。   迟迟一个激灵,按住他的手,“改天吧?”   她蹭着他光滑白皙的侧脸,“又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挑起他的火,又不灭。   施探微搂着她,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后背,好像无声答应了。   迟迟在这种温柔的抚摸中愈发昏沉,靠在他的肩膀上就睡着了。   又猛地惊醒!   她一把握住衣服里的手,脸都涨红了。   “你你你!”   “无赖!”   她头发散乱着,脸颊红扑扑的,眼里因惊慌漫溢了水。他情不自禁咬住她脸颊上的软肉,说话间衣衫尽落,“朕与皇后敦伦,如何能算无赖。”   作者有话说:   番外有哥哥做的梦!完整版的,各种强取豪夺狗血梗(搓手手)感谢在2022-08-30 23:44:51~2022-08-31 22: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的信徒 5瓶;岁杪36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我爱听   夜深人静。   迟迟没想到他玩的这么大, 竟还记着上回她绑他的事儿,照葫芦画瓢地把她手脚也都绑在了床榻上。   不由得腹诽心眼真小。   “探微哥哥,我晓得错了, 我不该骂你, 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眼前蒙着布条,什么也看不见, 出于对未知的害怕,只能乖乖地服软道。   “莫动。若是困极,你便睡,”他“嘘”了一声, 温柔低语。   迟迟哪敢呀, 屏息等待着接下来的“酷刑”,却感觉锁骨上一凉,竟似被什么舔了一口。   施探微不知哪里找来一支朱笔,在她锁骨上细致地勾勒。   他手指修长雪白,神清骨秀,眉目专注,仿佛是在处理政事。   若非正以香肌玉骨作画, 指腹还细细捻着那如水青丝……   昏君会干的事儿他是一个不落。   臣子眼中的官家圣明疏离, 她眼中,却是个实打实的衣冠禽兽。   “想什么呢?”   他指腹轻划过她的颈, 好似带着火苗, 成燎原之势。   “想你。”   饱满如桃花的唇瓣轻启,她呢喃, 细细地喘着气, 白玉似的脖颈都羞红了一片。   “小年糕想我怎么样呢。”他贴在她耳垂, 非得要她说出那些羞耻的字句才肯罢休。   手中的毛笔若有似无划过起伏的沟壑。   迟迟眼睛看不见, 便只能依着他,羞红着脸求他,小猫似的撒娇。   施探微轻笑,吻了吻她唇。在她追逐来时又撤离,含着灼热的吐息在她耳边道: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你嫁给了施见青,成了他的广陵王妃。我看着你来同我行礼问安。我的弟媳。”   “你那么崇敬地望着我笑,唤我皇兄。春日一照,颜色倾城。”   “我生了心魔。”   “你猜猜,后来怎么的?”   迟迟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却听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闷在喉咙里,低哑磁性,勾得她心尖痒痒。   “奇怪。我竟然会做那样的事。我把施见青调去了即墨城,又将你召入宫中。将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囚室,就像现在这样,任我摆弄。”   “……”   “我的小年糕,激动的时候全身都红了,还会哭,哭着骂我昏君。”   变态!   岂料她的挣扎让他更加兴奋,仿佛跟梦中重合了一样。覆上她的唇齿,撬开她的齿关,汲取那香甜的津液。   “幸好,你是我的。”他幽幽地叹,“否则,朕可真要成那亡国昏君了。”   执念如此之深,拉着她一同在爱.欲中沉浮,今生今世,她是永远都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   草长莺飞四月天。   距离广陵王离京,已有半年。   这半年来,广陵王的家书倒是从不断绝,什么破事都要事无巨细地汇报一遍,仿佛他还在帝京从未离开一般。   于是,官家的妒火也从未消减,日渐勤勉,辛勤耕耘。皇后的肚子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为了皇嗣着急的不止官家一人,太后也日夜烧香祈福,手抄经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抱孙子。   眼看后宫空虚,世家蠢蠢欲动,却都叫官家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最先坐不住的自然是崔家,求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只说头疼不见外客,将几个娘家人给打发了,又准备了好些点心,去把皇后请了过来。   “哀家这里有个好方子,好孩子你过来看看。”   崔氏笑得慈眉善目。   迟迟心想,一到这种事她就是好孩子。等官家非得跟她搂搂抱抱,误了早朝的时候,她就是不受待见的皇后。   皇家的人都这么擅长变脸的吗?虽腹诽着,还是端庄大方地走上前去福了一福,乖巧地问道:“不知母后要给儿臣看什么方子?”   崔氏将那张纸塞进她手中,“哀家知道,这怀嗣是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掌控的。兴许是……咳。母后不便明说,你将这方子拿着,煎给皇帝服用,不出半月定能一举得男。”   崔氏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很怕叫人听了去。   “……”迟迟想起那人床榻之间的雄风。为何会怀疑他有什么问题?他娘亲怎么都不盼着点好。   迟迟轻咳一声,“母后,实则是臣妾体虚,官家体谅臣妾,想着养好了身子……”   就施探微那样儿的,再补?再补可能英年早逝的就是她了。   “哀家说了你就拿着,哀家都已经拿你当自己人了,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崔氏苦口婆心道,“之前,哀家也是没有动静,还是先帝爷得了这个方子,才有的奇效,不说别的,探微和见青就是先帝爷用了这方子以后,哀家才怀上的。你就相信哀家。”   崔氏拍着她的手,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   迟迟一个哆嗦。   -   夜里,施探微捏着那纸药方,一目十行看完,脸色平静,“以后别去慈安宫了。朕看母后在宫中待得实在无聊,不若去行宫避避暑。”   “探微哥哥,她可是你的亲娘啊。”   迟迟连忙劝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母后也是好意。”   “那皇后的意思是,朕确实该补上一补了?”一声轻笑,施探微步步逼近。   “倒……倒也不必。”   迟迟被逼到角落,眼看狼爪就要冲自己伸来,她简直欲哭无泪,“探微哥哥,我真的不行了,我不行了。”   这模样,就好像一个唯恐被榨干的怯懦夫郎。而面前之人,则是那如狼似虎的妇人。   施探微都气笑了,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他处理着朝政都在想着她,总想时刻看着,时刻抱在怀里才能安心。   怎么她却像躲着洪水猛兽一样躲着他?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   把她拽起来,他眼底隐隐有戾气,表面却仍旧温柔,“皇后是嫌朕伺候的不舒心?”   “没有没有。”迟迟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那为何,这般惧怕为夫,”他抹去她的泪,眼神很深,“为夫又不会吃了娘子。”   迟迟瑟瑟发抖,眼眶红得像是兔子,张口就指控:   “我觉得会……”   每次跟他那啥完,就跟从饿狼口中吐出来似的。这人在床榻间的那股狠劲儿,好像非得把她嚼碎了吞进肚里。   她不明白平时那么温润如玉,春风细雨的一个人。为何在那种事上如此可怕……   她泪眼朦胧,却不知这副模样更能挑起男子的施虐欲。   施探微克制着翻滚的情.欲,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很轻,“探微哥哥得空了,明天去看看食肆吧?”   “真的?”迟迟一个没忍住,扑进了他怀里,完全忘了之前的教训,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还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探微哥哥你太好了!”   她刚亲完,腰上就多出了一只手,一僵,只是后悔也晚了。   果不其然落进了大灰狼的手掌心。任由搓圆捏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帝京城东,长安街。   一下马车,迟迟便提着裙摆,往那正给食肆前的两盆花浇水的女子跑了过去。   “姑姑!”   一声清脆的喊声,惹得白芷抬眼看来,她围着蓝色碎花围腰,妆容清秀。   一见来人,白芷眼睛一亮,却又生生停住了步伐,立即矮身下跪。   “拜见皇后娘娘。”   迟迟连忙把她扶起,“姑姑永远是姑姑。”   白芷低低“嗯”了一声,红了眼睛,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官家,娘娘,里面请。”   迟迟身后,少年锦袍雪白,玉冠束发,一副寻常贵公子的打扮,端得是温润如玉,郎艳独绝。   迟迟一进食肆,便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不论是二楼布局,还是物件摆设,都与她想象中一般无二。   就连中央那红木制的旋梯,也与她画给白芷的那张图纸上,一模一样。   正失神,白芷给她递过来纸笔和账本,笑道,“想再添置什么便写下来,交给我去采买。”   “嗯。”   眼看白芷进了后厨,迟迟抱着账本,冲着少年弯起了眼睛,“小和尚,我真的……我真的是掌柜了吗?”   少女巧笑嫣然,显而易见的满足和开心,仅仅看着便觉美好。他上前揽住她肩,也弯起嘴角。   “是,年大掌柜。”   除了新添置的物品外,迟迟拟了一份菜单,上面是一些创新的菜品。还有附加的酿酒手艺,她都交给了姑姑。   从白芷那儿得知食肆还没有名字,迟迟不禁转头看向夫君。   施探微笑道:“既然是娘子的产业,为夫便不插手了。”   “那……”迟迟眼眸一亮。   “就叫澹月居吧!”   她去牵施探微的手,把他拉到桌椅前坐下,“既然是你娘子的产业,就该多多支持才是。”   施探微无奈一笑,拿起毛笔,饱蘸浓墨,在铺开的空白宣纸上提下“澹月居”三字。   那字迹是他一贯的风格,温润中暗藏锋芒,骨力道健,超尘脱俗。   迟迟端详片刻,袅袅婷婷地行了个礼,嗲声道:   “区区鄙陋之地,得官家御笔亲题,真是奴家三生有幸。”   “奴家今后必定好好伺候官家,以为报答。”   施探微轻咳一声,旁边人亦是憋着笑,被他眼风一扫,都纷纷低头做事去了。   “小二,好酒好肉端上来!”   这时一对兄妹路过澹月居,见里头清净,便径直走了进来。   “花栗鼠!”   一声熟悉的娇喝,迟迟抬眼看去连忙用账本挡住了脸。   怎么是她?!   正是徐六娘是也,此次,她随兄长入京乃是为了自己的婚事。   不日前,她听闻父亲给她定了一门帝京的亲事,据说是有头有脸的清贵世家,可不论吹得有多天花乱坠,徐六娘都不信。   道听途说都不算数,她想自己来打听打听。   谁知会在这么个不起眼的食肆遇到故人,看清她绾的妇人发髻,徐六娘瞪圆了眼睛:   “你成亲了?你居然背着我成亲了?”   迟迟:“嗯……”什么叫背着她成亲,这话说得忒有歧义了。   徐六娘立刻愤慨起来,“好啊你!说好了若结亲,要请我们兄妹吃酒的,你说话不算话。”   她毫不客气地拉着徐彦之一同坐下,“这顿你请了。”   “行行行。”   迟迟无奈地说,“不仅我请,还给你们露一手好吧。”   “掌柜的亲自下厨?那我们可有口福了。”徐彦之也来凑热闹。   迟迟露齿一笑,“给你们尝尝我的拿手好菜,小笼包!”   扮成店小二的江从安猛地一抖。假装镇定地给客人们端茶倒水,实则暗自摇头叹息。   不过,江从安是白担心了,徐家兄妹千里迢迢来到帝京,迟迟当然不会给他们投毒啦,遂牵着施探微的手往后厨去。   “小厨子,来活儿了!”   施探微任由她牵着,唇角笑意浅淡,满心满眼都是她。   后厨。   俊美得不像话的少年眉目低垂,挺直的腰间系着围腰,脸上沾着面粉,手心揉搓着光洁的面团。   几缕墨发垂落,白皙的额头汗意隐隐,旁边的少女踮脚给他擦去。   他侧了侧脸,二人视线相接,都露出了温暖的笑意,仿佛已经这样相处了十年、二十年。   窗外柳絮绵绵地吹,春光融融,仿佛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   端着新鲜出炉的小笼包走出,迟迟清了清嗓子:   “以后,这道‘澹月小笼包’,就是我们澹月居的招牌菜啦!”   食物上桌,徐彦之率先夹起一个,品评道:   “白生生、皮薄薄,仿佛美人吹弹可破的肌肤。”   咬一口,咀嚼片刻,不禁双眼一亮,“肉团浸足了汁水,软嫩滑爽,唇齿留香,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迟迟拊掌一笑,“还请徐大哥帮忙多多宣传,必有重谢。”   “哪里哪里,重谢就不必了,”徐彦之夸赞道,“能有这般手艺,就是最好的宣传,想必不出十日,这里就该门庭若市了。”   徐六娘吃得腮帮鼓鼓的,一个劲地点头附和,冲着迟迟竖起大拇指。   迟迟看向身边的少年,眨了眨眼。   对于创造美食的人来说,每一个食客真心的夸奖,都会令其身心愉悦。   施探微领会到了她的用意,轻笑着摇头,看来她还真的把他当成童年缺失的小孩子了……   半夜,厢房。   迟迟咬着笔杆,喃喃自语,“要打造一个招牌菜……这每道出名的菜品背后,必然有一段荡气回肠、引人入胜的故事,”   她提笔思索,“探微哥哥你说——帝后的爱情故事如何?”   越想越有灵感,于是大笔一挥,“一份小笼包引发的血案。”   施探微在她身后,在她奋笔疾书时,默不作声,弯下腰来细看。   越看,唇角的弧度越深,“不想,你还与他有那样的约定?”   三个小笼包,三件事?倘若广陵王要娶她,她莫非也答应得爽快?   “三件事,全都为他做了?”   迟迟还在为故事情节进行艺术加工,闻言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纸上都是她捏造的人名,以及并不存在的朝代,但故事大概就是那么个故事。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她猛地反应过来,不好。   这不是把自己的老底儿都透光了么!迟迟连忙捂住,“你不准看。”   施探微笑了,他那个笑,她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跟她算总账了。   “来,多与我说说,你们还有怎样的过往。”   “我爱听。”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很轻,钻进耳朵里却带着寒气,被他打横抱起,摁在了床榻上。   衣袍没有多久便散乱开,像他今儿在指尖揉捏的面团。只添了几笔粉嫩,仿佛枝头初绽的桃花。   他俯身下来,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然后抵入缓进。   迟迟抖着,张着嘴如同溺水的鱼,额头直冒冷汗。   她最受不住的就是床笫间的逼问,比那严刑酷法还要可怕。   她最后是哭着,跟他把所有事都交待了。   嗟叹湖落水,帮她教训冬儿,夜里潜入闺房,还有那个……吻。   “我当时就是,舍不得他哭不……呃。”   她喘着气,泪珠子断了线地掉,“不想看到他露出那种表情,我当时就是觉得,只要亲一亲……”   她那个时候懵懵懂懂,哪里晓得什么情.欲。   却不知哪里惹到他,被他放在半山腰上。她委屈得不行,去亲他的薄唇,“我们小时候不也亲亲吗……”   “那不一样。”   深至尽头时,她头皮发麻,脚背都整个儿绷直了。   只顾着求饶,“好哥哥,饶了我吧。”   他不语,只缓缓按紧了她不容挣脱。   她战栗着,双眼无神地喘息,捱过那阵热油浇心似的烫。   ……   “什么?”   迟迟不敢置信。   那日日都为她请平安脉的太医,今日也出宫来了,跪地恭谨道:   “前几日脉象不显,今儿倒是显出来了,千真万确是喜脉,已有一月。恭喜娘娘、恭喜官家。”   按日子算,是在宫里时怀上的,迟迟眨巴眨巴眼,看向少年。   施探微面色平静,一字一句道:“回宫。”   迟迟揪住他袖子,“不回。”   她还不想这么早回去,她还没待够呢。   施探微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他沉默地走上前,把她抱紧,“那你要让我时时刻刻保护你。”   他的声音都哑了,迟迟抚上他的背,竟然感到微微的颤抖。她一下子心软得不像话。   “好吧,”她妥协了,亲亲他的耳垂,“我们回家。”   这一刻她是懂他的,不过也有些啼笑皆非。   怎么她怀了,患得患失的反而是他?   得知皇后有喜,崔氏喜形于色,因为帝后私自出宫的怒火也烟消云散,亲自去宫门迎接。   本想上去嘘寒问暖一番,一觑自家儿子的脸色,又停下了。她故作严肃地咳嗽一声。   “回来了。”   崔氏看向皇后,叮嘱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一切不同往日,多着紧着些,你宫里还缺什么,哀家让人把哀家宫里的搬过去。”   迟迟轻咳一声提醒,“母后。”   崔氏这才恍然,“瞧我,一时高兴坏了,你能缺什么。你若是想吃什么就告诉哀家,哀家这个嬷嬷是从哀家出嫁开始,便一直跟着的,什么点心都擅长,你……”   “不劳母后费心了。”施探微把妻子笼进怀里,温和道,“外面风大,母后还是先回宫歇着吧。”   迟迟被施探微揽着,不得不一道前行,不忘了冲崔氏行礼。   “儿臣告退。”   崔氏面露失落,眼里的笑意慢慢黯了下来。   等帝后回了宫殿,远远地看不见了,她又拿起佛珠,双手合十,对着天空喃喃自语。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娘娘……”嬷嬷扶着她,湿了眼眶。   崔氏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见青那混账要绝了皇家的后。探微这头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纰漏了。否则,哀家无颜到九泉之下面见先帝,面见列祖列宗啊……”   -   自从有喜以来,迟迟是吃嘛嘛香,一点怀孕的烦恼都没有,反倒日渐珠圆玉润。   几个命妇围坐在皇后身侧,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艳羡不已。   “皇后娘娘这是福泽深厚,有龙运护体,才没受那些苦。哪像臣妇,怀我家钰儿的时候那叫一个折腾,吃了就吐,成天除了一点酸的能入口以外,旁的那是一点都吃不下,生生饿瘦了一圈。”   “就是就是。”另一位深有同感,“臣妇怀头胎那时也是,除了老李头家的桂花糕啊,什么也不想吃。还总犯困,那头人正说着话呢,臣妇这头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平白叫人笑话了许久。”   迟迟乐呵呵地听着,没烦恼似的。   晚膳时分,皇帝来了,扫了一圈宫殿里多出来的东西,他冷声道:   “传朕旨意,世家命妇不必再进宫拜见。”   “人多热闹嘛。”   迟迟觉得她们都挺好的,还给她送了许多小孩用的衣物,玩具呢。   施探微不听,转头吩咐春雪:   “外面进来的东西,都得仔细查验过。”   “好了好了,干嘛草木皆兵的。”   那些妇人与她又没有利益冲突,怎么会害她呢。   “别把所有人都想的太美好了,”施探微捏捏眉心,“宫中人心诡谲,防不胜防。”   眼看他又要跟老妈子似的长篇大论,迟迟立刻严肃保证,绝对谨慎小心。他这才抿唇不语。   没一会儿,宫人上来布菜。   迟迟提起筷子,自从怀孕以来,她的食欲倒是变得极好,什么都想来一口。   施探微扫了一眼,长剑似的眉心微皱。   “这么油腻?”   “朕闻着恶心,把这些荤菜都撤下去。”   迟迟不满地按住他手,“等等。”   她看着施探微,“我想吃。”   施探微垂下眼睑,点了点头,“那就留下吧。”   他站起身,迟迟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问他,“探微哥哥不吃吗?”   “不吃,”   施探微拿着一本奏折坐在案前,捏了一颗话梅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那东西她也吃过,明明牙齿都快被酸掉了,他却一点异色也没有。   迟迟看着,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古怪。   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古怪,索性就由他去了。   直到第二天,她听闻官家惩治了一大批贪官污吏,还在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情绪颇为激动。   过后又无故呕吐,却是吐出来一滩酸水。   太医诊脉,却道一切如常。   迟迟觉得奇怪,直到听见春雪说:   “看官家这样子,倒像是害喜了似的。”   迟迟:“………………”   她连忙梳妆好了,到太极宫去探望。   正好遇上了给官家诊脉的老太医,太医捋着胡子道:   “老臣推测官家会如此应该是心病所致。官家与娘娘伉俪情深,又太过紧张娘娘的身子,以至于同心同感。呃,就出现了干呕厌食的症状。待老臣开几服静心凝神的药方,调理几日,应当就无大碍了。”   迟迟点了点头。太医走后,她咬着嘴唇,掀开帷帐,看向那昏迷不醒的少年。   他紧闭着眼睑,肤色苍白,肉眼可见的消瘦和憔悴。   摸了摸手背上新长出来的肉肉,她一时间沉默了。 第55章 龙凤胎   迟迟给他掖了掖被角, 他长睫一颤,忽然醒来。   静静地看着她,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面容。   “我做了一个梦。”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梦见, 我们住在草原, 傍晚时我赶着牛羊回家,你洗手做菜, 我拿了一根竹笛在屋外的石凳上一边吹,一边看缓缓落下的夕阳。日子过得那样慢,又那样快……”   转瞬便是白发苍苍。   迟迟安静地听着,仿佛也听见了那悠长绵延的乐声。   她将脑袋枕在榻边, 轻笑着看他, “那,我们约好了,等孩子都长大了,我们就去亲眼看看。去看大漠的雄鹰,草原的候鸟,海底的珊瑚,悬崖的宝树。你陪着我, 好不好?”   “好。”   十月怀胎, 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迟迟迷茫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心中空落落的, 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身旁都是云雾, 分不清方向,她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忽然, 袅袅的云雾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倩影。   宛若当头一棒, 迟迟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她的眼眶顷刻湿润。   “娘亲娘亲!”   就在穿过那片迷雾的瞬间, 她的发髻散落下来,头顶出现了荞麦花编织的花环,雪白的花瓣随风摇曳。   重新变成了那个依赖母亲的少女,她紧紧地伸出双臂,抱住女子的腰肢。   苏寒璧也笑着抱住了她。   “看看我的小年糕长高了没有?哎呀好像吃胖了。”   苏寒璧捏着她的脸颊笑了,容颜一如多年前般年轻温柔。   “才没有!”   迟迟拿脸颊去蹭着苏寒璧的手心,娘亲香香软软的像是天上的花仙子,跟记忆里一样美。   “娘来接你回家了。”苏寒璧轻声说,“爹爹也在家中等着呢。”   “爹爹?”迟迟看向娘亲身后,在那浓雾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始终看不清具体的样貌,只有一袭乌发泼墨般倾泻了全身。   苏寒璧牵住她的手就要向那个男子走去。   没走几步,迟迟却停下来了。   “对不起,娘亲。”   嘀嗒,嘀嗒,晶莹的泪水坠落在母女交握的手上。   迟迟眼中满是不舍,却慢慢松开了手,“接下来的余生,小年糕要跟另一个人度过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苏寒璧始终温柔地看着她,“只有这一次选择的机会。跟娘亲离开,我们一家三口永远,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娘亲,我已经长大啦。”   迟迟揉着眼睛,笑着说,“我懂得爱一个人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我想守护他,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没有我,他的世界会很孤单,很冷清的。”   “而且,我已经和他成亲了。”   “是小和尚吗?”   “娘亲还记得他?”   苏寒璧笑着,眼里隐隐有泪,“如果是他娘亲可以放心了。可惜,为娘不能亲自送你出嫁。那就让为娘最后为你绾一次发吧……”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四梳梳到……”   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清冷低沉:“时辰到了。”   迷雾瞬间散去,周围像是坠入了永夜,漆黑一片,也没有了娘亲的声音。   迟迟心中万般不舍,忍不住扭头看去,苏寒璧的身影却越来越淡薄,化成一缕轻烟飘散开来。   迟迟伸手想要挽留,却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她追着烟雾飘散的地方跑了起来,跑着跑着一脚踩空,猛地惊醒。   “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   春雪激动不已,连忙叫人:   “快,快去禀报官家,就说皇后娘娘醒了!”   ……   迟迟不敢相信那个憔悴的人是施探微。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下巴上还有零星的胡茬。   一贯雪白整洁的衣袍很是凌乱,踉跄地走了过来,只是还未接近床榻,身子一晃便倒在了地上。   但他依旧艰难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   “别再离开我。”   他的唇瓣在颤抖,声音也是嘶哑的,带着一丝淡淡的恨意开口道。   “若不是他们……”   迟迟立刻明白他说的他们是谁。   方才她已经从春雪口中得知,她在生产时突发晕厥,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三天三夜。   好在一对龙凤胎平安无事,被抱到偏殿由乳母照看。   迟迟反握住他的手,温声细语:   “探微哥哥,不要怪他们。”   “要是你回不来了怎么办?”   施探微额头紧紧抵着她的手背,头发散乱下来,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我梦到娘亲了,”迟迟说,“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她想带我离开。但是我说,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家。我想留下来,留在我的爱人身边,陪伴着他。探微哥哥,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施探微平息了一下,这才抬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在一点点慢慢恢复往昔的红润。柔嫩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探微哥哥,别担心了,”   她感到手指被打湿,他竟然在哽咽,他从未如此失态,如同被钝刀割着心脏,出口就是哭腔,很努力克制了,才能吐字: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春雪说,在她呼吸逐渐微弱,太医宣告回天乏术的时候,施探微竟然打算服毒自尽。若非崔氏以死相逼,他也许就随她而去。   当时所有人都在苦劝,若非长孙玉衡让他再等一等,差一点酿成大祸。   “不会再让你这样痛了。”   这样的代价他承受不起,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如果这一次让他得到后再失去,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施寒玉上天入地都无法救回,被他亲手杀死的爱人。   他与施寒玉又有什么区别,是他让她承受这样的苦难。   “所有的惩罚所有的代价我来承受就好。为什么是你……”   迟迟心疼地捏住他的手指,“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探微哥哥,振作起来,好么?孩子们需要一个父亲,天下人需要一个君父。”   施探微控制住那种心痛到呼吸不过来的感觉,眼睛湿润地看着她,“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不离开不离开。”迟迟眨眨眼,撒娇道,“我好饿,想吃小笼包嘛。”   施探微:“我给你做。”   他面容平静地走了出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脚步是有多么虚软。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那一天他被浓重的恐惧包裹,怕她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再也没有人会不顾一切地向他奔来,紧紧抱住他,喊他探微哥哥。   她吃过小笼包后就闭上了眼睛,仿佛是睡着了,施探微呼吸放得很轻,忍不住以手指隔空描摹她的五官,克制着浓烈的情感。   “看看我吧。我想你多看我一眼。”   迟迟睁开眼,叹了口气,说,“官家,再这样下去,我要被传成妖后了。”   “朕看谁敢。”   迟迟咬了咬唇,望着他笑。   ……   一个寂静的雪夜,他忽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去摸身畔。   却是空空如也。   他眼眸有些空,里面氤氲着灰绿色的雾气,妖异无比。   他慢慢地坐起身来,捂住面庞,喑哑地笑出了声。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幻象。   他从来都不曾找到她。   那一年那个孩子的尸身,他亲眼所见不是吗。   这之后的重逢,大婚,洞房花烛,乃至于这段时间的相依相伴。   全都是他得了一场怪病而幻想出来的。   他后宫中的妃嫔也不是被遣散,而是被他杀光了。   胆敢议论的官员也全都被他杀了。太后以及崔氏一族,也被他下令诛灭。   他的臣子们怨声载道,都说大庆的气数将尽,他是继施寒玉后,又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他不在乎。   天生异瞳者,果然翻天覆地。   他施探微从来就不是一个明君。   他是一个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众叛亲离的暴君。   今夜。   他将亲手终结这一切。   少年披散着乌发,取下墙壁上悬挂的宝剑。他赤着脚,噙着优雅从容的微笑,走出了太极宫。   迟迟不过是去看了孩子一眼,谁知回来就见到这样一副景象。   少年赤脚站在雪地之中,长长的乌发披散下来,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冰寒一片,十分陌生。   “探微哥哥?”迟迟毫不吃惊,她打量着他,“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得了风寒怎么办?”   听到这道声音,他的身体重重一颤。   恍惚了一瞬,视线慢慢地聚焦,定格在她身上。像是猛然间魂魄附体,眼中有了神采,脸上却一下子血色全无。他还把剑往身后藏了藏。   “小年糕。”   就连声音也像是被冻惨了,有种凄苦冷硬的味道。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迟迟从他手里取下长剑,用力扔到地上,十分生气地说,“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成天搞这种打打杀杀的,你以为这里是戏台子么?”   “我……”   施探微一眨眼,万千情绪被掩藏在长睫之下。   “对不住。”他干涩地说,“我就是太想你了。一见不到你就……”   天天看着还不够。   迟迟被肉麻到了,推着他的腰往回走。   “回去回去。”   一碰到她就抖了下,他身上也太凉了,就跟冰块似的,回去非得好好洗个热水澡不可。   一路走过去,道两旁呼啦啦跪了一堆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罗赤捂着手臂,鲜血从指缝中渗出,还好方才他躲了一下,伤的不重。   迟迟眼皮一跳,忍不住看向施探微,还以为他是闹着玩。竟然真的伤人了?   翌日,江从安苦笑道:“娘娘,官家近来好似有些不对劲。”   从江从安的话里她得知,这大半年来官家处理政务依旧勤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强压的烦躁。   唯有在显眼的地方摆上她的物品,或者隔一段时间就汇报皇后的动向才能平静下来,继续与臣子们议事。   私下里都在传,不会是皇后给他下蛊了吧?   听到这些事,迟迟甚至有种预感,那时她要是真的跟着娘亲走了,大庆也就完蛋了。   从前,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他越来越多的异常告诉她,她之前所做的那个,文武百官全都死在他剑下的梦,或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那个契机就系在她的身上。   于是,她开始积极地养生。   时不时还会拉他一起。   她开始学习跳舞,强身健体。胡旋舞、霓裳羽衣、绿腰舞、惊鸿舞……   一开始臣子还有所不满,认为皇后狐媚惑主。不过看着官家周身的阴沉消减不少,做出的决策愈发圣明,也就慢慢不甚在意了。   唯有一点。   皇后一旦有什么小病小痛,官家立刻就会推掉手头的政务,衣不解带地照顾于她身畔。   一定要等到她活蹦乱跳了才肯放心。   这对夫妻的腻歪劲儿在大庆,不,哪怕是在历朝历代的史上,都堪称罕见。   眼不见心不烦,崔氏收拾一番,便到大菩提寺久住去了。   实在想孙子孙女了,才会回来一趟。   广陵王呢,倒是回京过一次。   他格外喜欢龙凤胎中的小公主,任由她爬上自己的膝盖,口水流得到处都是。还做了许多奇巧的木头玩具送给公主。   摸着小公主毛绒绒的脑袋,施见青压低了声音,不怀好意道,“叫声爹爹来听。”   小公主:“皇叔。”   施见青耐心哄:“爹爹。”   “皇叔。”   “爹。”   “叔!”   “爹!”   “叔!!”   于是一大一小在那较起了劲。   直到帝后现身,小团子立刻撇开施见青,屁颠屁颠地冲向了父皇,扒拉着父皇的大腿让他抱。   施探微只好勉为其难地弯下腰,将女儿抱了起来。   迟迟看着女儿亲亲贴贴一气呵成,不禁摇头。   小家伙自打生下来就十分亲近父亲,仿佛要补偿给她父皇双倍的爱。   起初施探微还有些不适应,逐渐便习惯了。   总是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着妻子,眼中带了点笑意,“这一次,她定能平安喜乐地长大。”   小公主虽然亲近父皇,却更加喜欢母后的怀抱,母后总是香香软软的,就像是天上的仙女。   公主牙都没长齐,咿咿呀呀挥舞着胖胖的小手。   “母后是天上的仙女!”   “父皇是仙君!”   施探微点了一下女儿的鼻尖,低低道,“父皇是装成仙君的恶鬼。被仙女点化,从此洗心革面,一心向善,不敢再作恶。”   小公主不信,父皇这么温柔怎么可能是恶鬼呢?   她闹起了脾气,非要黏着父皇一起睡。   施探微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表示要跟她的娘亲一起睡,赶她去跟哥哥睡。   “父皇不疼团团了,团团要去跟观音娘娘告状。”听娘亲说观音娘娘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比父皇还厉害呢,哼哼。   施探微莞尔,理了理女儿的衣襟,看着女儿清澈懵懂的双眼,微微一笑:“世上没有观音菩萨。”   小公主一愣,随即“哇”的一声就哭了。   扭着小身子扑进母后的怀中,哭得那叫一个水漫金山,伤心欲绝。   是夜,母女两个把他关在了凤仪殿外。   施探微摸着下巴,白皙的脸上依旧是冷静从容的表情。在殿外踌躇片刻,直到深夜也不见门开,实在无可奈何,这才甩袖离去。   隔日亲手铸造了一尊观音佛像,又沐浴焚香后送至凤仪殿,才得以重见妻颜。   “神佛……”   月朗星稀,他望着夜空喃喃,“若是世上真有神佛,将来我也会永堕地狱吧?”   势位至尊,四海臣服,他的双手染满鲜血,脚下尸骨无数。到了清算的那一天,他这污浊的灵魂终将不得解脱。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真相会被他带入黄泉地狱之中,永生永世都不见天光。   “不论是往生极乐,还是永堕地狱,我都与你一起。”   他的手被轻轻握住,妻子倚靠在他的肩头,脸上露出一个温柔而甜美的笑容。   她仿佛从始至终都知道一切,又仿佛一无所知。   用那种平淡的语调,吐出那让他震撼,又无比安心的四个字。   “永不离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番外会有一个弑父杀弟心狠手辣伪装圣人的疯批男主。正文就是相对美好一点的爱情童话~   目前番外暂定:施见青单独番外,施寒玉单独番外,平行时空番外,if番外,以及大家喜闻乐见的ntr替身系列,还有作者最爱的豪门双胞胎,比如:哥哥的未婚妻与刚认祖归宗的私生子弟弟,订婚宴被堵在厕所强吻。   再比如:与校霸男友那斯文败类的孪生哥哥偷情,接吻之前摘眼镜,do前摘腕表什么的~吸溜,双胞胎这个梗可太香了,扶我起来,我能再写30w   感谢在2022-09-01 23:23:27~2022-09-02 23:3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 30瓶;何以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