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会在夏日去见你》   作者: 甜嘤   简介:   很多年后,乔姝已经成为国际知名模特,各种摄影邀约应接不暇,人人都说她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缪斯,随便一拍就是大片。   但乔姝却唯独怀念2005年的那些黄昏,夏日日光将天台的水泥地板晒得滚烫,少年穿着背心和牛仔裤,手臂上的肌肉蓬勃而充满生命力。   他耳后夹着烟,笑得痞气:“哎,以后我红了,带你飞好唔好?”   他手里的相机也好旧,甚至称不上专业,人人都能上手的数码相机,在他手里却宛如被灵感之神施与了魔法。   这话他一天要说八百次,乔姝耳朵已经听出茧,却还是睁大了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少年勾起唇角,按下快门。   “咔嚓”——   画面定格。   那是她最坏也最好的十八岁。   金尊玉贵×末路狂花   时尚圈巨鳄×事业心模特   *   双c双初恋   放飞自我之作,狂撒狗血   HE HE HE !!!   【书名来源于歌名,侵删】   【文案写于2022.5.17,已截图】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姝,江知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夏天,昨日,我的少年。   立意:好时光都该被宝贝  ? 第1章 过夏天   我会在夏日去见你   文/甜嘤   2022.8.27   /   “从来,就只有一个夏天   后来的夏天都是不肯熄灭的   明亮傍晚。”   /摘自段童《过夏天》   -   夜里不知为何突然下起雨来。   乔姝身子翻过去,窄小的金属床没有床板,中间是用一个铁丝网兜起来的,她一转身,身子便跌进男人的怀里。   他总抽烟,衣服上有着薰衣草味的柔顺剂与劣质香烟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柔顺剂是她非要买的,他抗议半天,说她败家,他很少用,总是紧巴巴地在她的衣服上倒一点。   后来他们两个的衣服混在一起洗了,便分不清是谁或谁的,全都染上了同样的气味。   大概是被她的动作惊醒了,黑暗中他发出一道略显不耐的轻啧声,手臂压过来,将她按在怀里。   乔姝仰起头,在昏暗的房间里去瞧他的脸。   他长得自然是好看的,五官偏薄偏冷,窄窄的眼尾翘起来,人看起来有几分凉薄。   但并不会令人生厌,反而透着股压迫感十足的矜贵感。   很奇怪。   住在楼顶铁皮屋里的青年,纵然皮相生得再好,怎么会有矜贵感?   乔姝的手掌不由得覆上去,手指从他的眉骨一直游移到他颜色浅淡的双唇上。   她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惹恼了他,男人不耐烦地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着她怯生生一张脸。   男人凝视她半瞬,竟意外地没有发脾气,而是问:“睡不着?”   声音里还有几分温柔的味道在。   乔姝拉开床头的吊灯,越过他的身子去摸床头的烟,点燃,横跨到他身上,低头渡过去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她的声音有着同她的外表完全不相同的质感,乖软而低哑。   “做吗,江知野?”她问。   ……   天快亮时,乔姝从梦中醒来。   窗外果然又在下雨。   容城的夏日,好像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泡在雨里的。   乔姝讨厌雨,几乎每个下雨的夜晚,她都会梦到江知野。   梦里的画面,到最后都会变成一幕幕好似蒙太奇般不断变换的光怪陆离的场景——狭窄的顶楼铁皮屋,门口一只褪色的旧沙发,陈旧的唱片机,晾在晾衣绳上的白衬衫,炽热的阳光,交缠在一起的身体。   “啪。”   乔姝有些烦躁地探身打开灯,顺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了支烟出来,披上睡衣,靠在窗前漫不经心抽了起来。   七点钟时,助理小西准时按响她的门铃。   乔姝揭掉脸上的面膜,从洗手间里走出去给她开门,看到穿戴整齐的她,小西似乎有些意外:“乔乔姐,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乔姝坐在桌边拆开小西买的早餐,示意她坐下来一起吃,淡声答道:“睡不着。”   “又做噩梦啦?”   “嗯。”乔姝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问,“G牌总部那边怎么说?”   她最近正在拍摄G牌今年推出的山茶花系列的新品成衣,原本已经定好,照片由《女士法则》杂志来拍摄,拍摄的成片也将登上《女士法则》今年九月刊的封面,并且G牌那边还非常大手笔地为她推了双封。   结果,就在他们照片拍摄的过程中,G牌法国总部那边一直与乔姝这边对接的宣传总监突然被撤职,新的总监上位,而作为“前朝旧人”的乔姝,自然也就成了被开刀的对象。   截至到现在,她已经为这系列衣服拍了六套图了,每次那边都能找到一些千奇百怪的理由将照片退回来,让她重拍。   小西打开手边一份海鲜粥,有些无语道:“就说风格不符合他们的品牌调性呗,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风格?”   小西这段时间显然也被折腾烦了,开口就想要吐槽,抬头,却见乔姝神色冷淡,仿佛一点也没有因为被故意为难而感到心烦。   她鼓了鼓嘴,不由得又在心里赞叹一句:不愧是乔乔姐。   转而想到什么,说:“不过,他们这次倒是给了个方向。”   “什么方向?”乔姝放下手里的勺子,抬头看向小西。   小西说:“那边说,他们看了一下,觉得Yee的风格很适合他们,说如果是Yee来拍的话,他们是接受的。”   Yee,这一年刚火起来的一位人相摄影师。   拍摄风格大胆而自我,非常意识流,从不在意人在里面是不是好看的,他拍照更像是在搞艺术。   人只是他艺术里的一部分。   但偏偏,他拍的每个人,都能发挥出这个人最大的优势,平日里看着很普通的一个人,也能被他挖掘出这个人身上极致的美来。   因此,不管是在娱乐圈还是在时尚圈,都非常受推崇。   只是,这个人实在太神秘了,所有被他拍过的人,后来都不约而同地对他的事再缄三口,加上他的性格很古怪,接不接拍全凭心情,故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几个人被他拍过。   小西有些心虚地瞄了乔姝一眼,这段话说得小心翼翼的,乔姝被她盯得莫名,说道:“那去找,《女士法则》那边联系不到Yee?”   “不是。”小西为难道,“我问过了,《女士法则》那边的编辑说,他们去问过Yee了。”   “然后呢?”乔姝问。   “Yee说,他拍不拍谁全看心情,但有一个人,是他绝对不愿意拍的。”   乔姝眼皮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小西抬头看向乔姝,同情道:“那个人就是乔乔姐。”   “……”   乔姝按了按眉心,不由得问:“很坚决吗?”   “嗯!”小西重重点头,一点也不考虑她老板的心理承受能力,“看样子是真挺排斥你的。”   “……”乔姝,“你把Alice的微信推给我。”   Alice是《女士法则》那边负责乔姝这次拍摄的策划,小西拿出手机找到对方的微信号,问:“乔乔姐,你要她微信干什么?”   “找她拿那位讨厌我的摄影师先生的联系方式。”   小西:?   乔姝看她慢吞吞的动作,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打电话可能行不通。”   小西:??   乔姝:“也不知道Alice有没有他家里的住址。”   “……”   没想到Alice还真有,对方一听她的目的,就瞬间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你真打算去人家家里堵人啊?”   乔姝将手机搁到化妆台上,正对着镜子化妆,眼睛下瞥,语气很轻慢地说道:“我去问问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要是有什么误会尽快解决,最好不要耽误拍摄。”   她这段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Alice不由得笑道:“我怎么才发现,乔乔你的性格太有意思了,我喜欢!”   乔姝眼睛弯了弯,Alice又说:“不过,我有一说一,Yee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乔姝停下手里的动作,问:“怎么说?”   Alice说:“我跟你说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你往外看,看到殊野的大楼了吗?”   殊野是集时装、杂志、香氛、珠宝、彩妆于一体的一个超级时尚集团,可以说占据着华国时尚圈的半壁江山,包括乔姝这次拍摄的《女士法则》,也是殊野旗下的杂志品牌。   Alice语气夸张道:“那整栋大楼都是人家的!”   这倒是让乔姝有些意外:“他都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去当摄影师啊?”   “喜欢呗,就玩玩啊。”Alice说,“钱赚够了,就开始讲梦想呗。”   她顿了顿,又说:“我现在可是把我们大老板都卖了,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地址是我给你的,否则我真的工作不保了!”   “你放心。”乔姝说,她终于上完最后一层底妆,也没打算再继续涂什么,简单涂了一层口红便站了起来,“我死也会帮你守着的。”   Alice听她这话,忍不住又是一笑,问她:“哎,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得罪我老板的?”   乔姝拧了拧眉,目光落在电脑上刚刚小西帮她搜索出来的Yee的作品上,某些熟悉的氛围让她心里好似有无数根小羽毛在蠢蠢欲动的漂浮着。   “我也不知道。”她低垂下眼,笑道,“也许是他得罪了我,不敢见我——也说不定呢。”   她这话带了几分玩笑的口吻,配上她乖巧的嗓音,显出了几分与她外表不相符的俏皮来。   小西从客厅里走进来,恰好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愣了愣。   她总能从乔乔姐身上发现这种奇妙的矛盾感。   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脾气很好,对谁都很少发脾气,她的那种冷淡更像是对这个世界的钝感,或者是对自己敏感的心脏的笨拙的自我保护。   努力伪装得强硬的外表之下,又不时会露出几分小女生的柔软与灵动出来。   电话那头的Alice显然也被她这种反差惊讶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挂上电话,在一旁听完全程的摄像师见她终于结束通话,心痒难耐地问出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Alice,你为什么要跟乔姝说那么多,你不怕被老板炒鱿鱼?”   “怕啊。”Alice靠在椅子里,笑眯眯地说道,“Joe,你去过老板家里吗?”   “……没。”   Alice说:“老板家里,有一个房间,里面贴了很多照片。”   照片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坐的、站的、躺的、漂亮的、随性的,全都是一个人。   照片里那个人面庞还远不如如今精致,骨架也没有长开,带着一股青涩的稚嫩,但在那个人的相机里,却给人一种犹如雨夜绽放的昙花那般,脆弱又极致的美。   她将双臂枕到脑后,又想起当日无意中闯入后的震撼。   她眯起眼,悠悠地说道:“你不觉得老板这个人太闷了吗?感觉披上袈裟都可以直接去当和尚了。”   “你想不想看到他喜欢一个人,为那个人发疯发狂的模样?”   神就该坠下来。   沉沦进欲与爱里去。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这么快,又在新的故事里见面啦。   来晋江也写了好几本书啦,这次又是一个新的尝试,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完成这个过程~   这本书暂时会隔日更,放心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就会恢复日更的,因为现在收藏太少了,想攒攒收藏QWQ,不然会很凄惨。   【还是老规矩,这章底下的2分评论24小时内有红包。谢谢支持。】 第2章 江知野   七月中旬的太平山,游人如织,趁着暑期来旅游的年轻男女数不胜数。   从山顶往下望,大半个港城尽收眼底,灯光好似缠在楼宇间的透明缎带,蛟龙热舞,火树银花,将纸醉金迷演绎到了极致。   乔姝所乘的车子沿着另一条人迹罕至的大道蜿蜒而上,山道静谧。   这条路不是留给游人的,而是留给住在太平山顶的“上等人”的。   与她一同坐在后座的阮廷颐没骨头似地靠在椅子上,已经是今晚不知第多少遍吐槽:   “我唔知你为什么非要来参加这种破宴会,还将我大老远从纽约叫回来,你想要认得什么人,大可以叫我引荐,这种聚会对你毫无益处!”   他是港城本地人。   乔姝当年参加完模特大赛后,曾在港城发展过两年,那时阮廷颐也在做模特,同为小新人的他们,曾经互相“取暖”过一段时间。   后来乔姝才知道,阮廷颐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小模特,他是港城餐饮行业巨头阮氏的小公子,来当模特不过是心血来潮随便玩玩。   但初入职场的那两年,乔姝确实阴差阳错得他照拂很多,因此这些年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乔姝今天要参加的晚宴,便是由阮氏发起的一场私人晚宴。   晚宴发起人是阮廷颐的大哥,请帖数量稀少,满打满算只发给了不到二十人。   说是晚宴,其实不过是港城顶层圈子的一次小型聚会,Yee会来参加这场晚宴的消息,还是Alice透漏给她的。   上次Alice将Yee的地址发给她之后,她去他家里堵过几次人,但每一次都落空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最近不在容城,而是回了港城。   到底怎么个牛法,Alice没细说,但从她讳莫如深的态度里,乔姝也能窥见一二。   以至于,她一开始还想过这个Yee会不会是江知野,到现在,已经完全不怀疑了。   连买个柔顺剂都要思索半天的男人,怎么会是住在太平山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人?   乔姝转过身子,将身上的披肩又往里裹了裹,车里空调开得太低,她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她揉了揉眉心,言简意赅地解释自己的来意:“《女士法则》的金九封面,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拿到,我第一次就出问题,你想我被时尚圈封杀?”   阮廷颐虽然现在没再做模特了,但这种道理也不是不晓得,只是习惯性地去抱怨。   这会儿见乔姝态度认真,终于闭嘴,干巴巴地叹气:“我就说你不如同我一起去纽约创业,做这劳什子的模特有什么趣味?”   乔姝眼睛瞥过去,不知想到什么,眼里带了点软和的笑意:“去同你一起卖你那做了半个月亏掉五百万的葡萄酒?”   “……”阮廷颐被戳到痛处,终于闭嘴。   .   车子驶过最后一个弯,最终停在阮家老宅的门口。   半西式半中式的老派建筑,高而宽阔的红砖砌成的墙头,黑色的雕栏金属门。   门两边各站了一排黑色着装的安保,见阮廷颐的车子开过来,便有一人伸手拦住,要看请帖。   阮廷颐降下车窗,对方显然认出了他,站直身体唤:“小公子。”又抬眼看了看乔姝:“这位是?”   阮廷颐抬抬眉骨,做出一副纨绔模样,转头看她,吊儿郎当朝她笑:“乔乔宝贝,告诉他你是我什么人?”   话音落,身后有一盏车灯照过来。   黑色的宾利驶进院门,安保的目光在车牌上停驻一瞬,便立马丢开阮廷颐和乔姝跑过去,动作极尽谄媚。   阮廷颐打后视镜瞧一眼,轻轻咂了下嘴,不由得骂道:“……这人,怎么过去这么多年还是这么骚包?”   “谁?”乔姝闻言,下意识便转头往后看,那人坐在后座,被司机挡住半个头。   车里光线昏暗,细弱的灯光里,只能瞧见一小截骨骼分明的下颌。   “还能是谁?你要找的那位摄影师先生呗。”在乔姝收回视线之前,阮廷颐猛踩刹车,开进了院子里。   今晚,同乔姝一样以“女伴”的身份混进来的人不算少。   大家混进这样的聚会里,一半是为了人,一半是为了资源,一进场,便如花蝴蝶般游曳在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阮廷颐进门后,就被他大哥阮廷玉叫走了,乔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回小西的微信。   【小西】:怎么样怎么样?进去了吗?见到了吗?   【乔】:进了,还没见到。   【小西】:说说,港城富豪的大宅什么样儿?   这些年,小西跟着乔姝也参加过不少宴会,其实对这种场地也没那么好奇,但她估计是怕乔姝紧张,便想着法子逗她放松。   乔姝也知道她的心理,拿着手机对着会场拍了张照,正要发过去,手腕却倏地被旁侧一个男佣攥住:“抱歉,小姐,这里不允许拍照。”   力气有些大,攥得她手腕轻微的一折。   乔姝皱了皱眉,并不想在这里招惹是非,于是小声说:“不好意思,我这就删除。”   男佣直愣愣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乔姝另只手腕却从另一侧被人握住,阮廷颐将她拉至身后,横眉冷对地睨那个男佣:“怎么回事?”   “这位小姐在会场拍照——”   “拍照就是你随便对人动手动脚的理由?阮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他在乔姝面前惯是好脾气,从来都是一副好好说话的大少爷模样,虽然偶有些骄纵之气,但大体上还算温和。   这是乔姝第一次看他这样发脾气,纵然平日里表现得再随和,但骨子里那种“上等人”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却尽显无疑。   乔姝眼睫低下去,余光瞥见周围的人已经在看他们,小声道:“没关系,是我先破坏了规矩。”   阮廷颐转过身,弯腰捏起她方才被男佣攥住的那只手腕,手指点了点她皮肤发红的位置,哼笑道:“就你好心,疼不疼?”   “还好。”乔姝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阮廷颐,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抬目,却猝不及防撞进一片月牙白的衣料里。   他今天并未像旁的人那样精心打扮,只着一件月牙色的薄衫,侧对着栏杆而站,露出的一小截侧脸里,下颌线漂亮且棱角分明。   约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他轻侧过头,神色里压着几分惫懒往下看。   四目相接。   有一个瞬间,乔姝觉得自己好像是耳鸣了。   四周喧嚣倏尔静止,流转的光华里,她好似闻到了冬雪落在香杉上的气息。   很奇怪,他常抽的那款烟,与他们买的那款盗版的柔顺剂混杂在一起,竟然冷冽如香杉。   她觉得好闻,夜里睡觉时,总喜欢埋进他胸膛。   那时她的个头还没有这么高,细细弱弱的一小只,她太瘦了,手摸上去只剩骨架。   她面对着他睡,一只腿搭在他平直的双腿上,如同八爪鱼一样抱着他。   夏日天热,屋子里只有一扇他们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风扇,咯吱咯吱地苟延残喘着。   风很小,没多久,他们就满身都是汗。   男人皱起眉,轻啧了声,就着被她抱住的姿势脱掉上衣,想了想,又将她的上衣也扯掉。   他们的窗帘也不遮光,外边的路灯照进来,温柔的光线笼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粘腻的汗水交织在一起。   她不舒服地嘟囔了声:“这样更热。”   话音落,唇齿被男人用手指撬开,他的手指长得也很矜贵,手掌宽大,但手指很细,骨节匀称而漂亮。   那时还不流行“手控”这种说法,乔姝只觉得他连手长得也很禁欲。   令人想到伊甸园里漂亮的禁果,越不能吃,越让人心痒难耐。   她顺从地张开嘴,咬住他的指腹,听他沉声问:“去洗澡?”   “不是洗过了?”她含混着答一声。   他便笑,从床上坐起来,按住她的双腿。   她的后背不可控地撞到身后的床头上。   金属的床头,没有任何软垫作为缓冲,她疼得一皱眉,与他因用力而发出的喘声混在了一起。   于是她的呼痛声也因他的动作而不由自主地咽进了喉咙里。   要流汗,就大汗淋漓吧;   要发疯,就疯到尽兴吧。   乔姝从回忆里抽回神,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与江知野在一起的那一整个夏天,这句话几乎日日在她耳边回荡。   有没有人是真的把每一天都当作是末日来度过的?   有没有人是真的把每一天都当作是末日来相爱的?   她是。   乔姝抿了抿唇,未发觉自己因情绪过于激动而红了眼眶,在一旁的阮廷颐察觉到她的异样,揉搓了一下她腕上发红的皮肤:“乔乔?”他唤她。   乔姝仓皇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看了阮廷颐一眼。   阮廷颐问:“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于她好似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对视,于别人而言好像只有短短几秒。   她轻轻吐了口气,余光里,瞥见那人好像进了屋。   站他旁边的某个善会察言观色的男人跟随他后面进屋,悠悠转动着手里一枚金色指环,下颌朝外一抬,看看江知野又看看阮廷玉,笑笑。   “你弟弟那女朋友,好面善嘅。”   作者有话说:   备注:文里地名均为架空,用了真实地名的也一堆私设。职业等等也全是私设,经不起考究。 第3章 白瓷碗   这样的晚宴,是没有人会将这样一段由无关紧要的人引起的小插曲放在眼里的。   但江知野于二楼扶栏处那短暂的一露面,却让整个冷寂的场子热络了不少。   乔姝端了杯果酒,坐在角落里,听见满场话题全都变成了江知野。   “嗳,你看见了吗?”   “乜嘢?”   “江家那位喏!”   “先时站阮大少和黄生中间嗰个,是江知野?不是说他近年都在大陆定居,怎么突然又回港城?”   粤语夹杂着普通话,乔姝勉强能听懂。   “不晓得咯。”这人又说,“听人讲是欠阮大少什么人情,为还人情才过来,否则这样的场合,他一向是不屑参与的。”   “他那样的家世,能欠阮少什么人情?”有人质疑。   “唔知。不过——”说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点缱绻的神往来,“算一算,这还是这许多年来,我第二次见到他。”   “噫,你头先见过他?”   不怪这人惊讶。   自从成年礼过后,江知野就很少在人前露面了,包括殊野,被推到台前的老板也另有他人,他只做幕后人。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乔姝始终不知他才是殊野真正老板的原因。   “系喔!大约是两千零三年?记不清了,他十八岁生日那一天。”   说话的女人声音又停顿片刻,似在回忆当日的情景。   “我还记得,那日港城大街小巷,但凡你眼睛能看得到的地广路标,全都铺满了为他生日的祝福。”   “那时我正拍拖的男友,恰好是他同学,我随他一起去参加他的生日宴。”   “在丽都,江家好大手笔,将整个酒店都包了下来。”   “我去卫生间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你晓得,丽都是花园型餐厅,我在园子里转了好半天,正准备打手机叫人来接我时,从旁边小道里突然走出几个人。”   “我记得很清楚,他那日穿了身白色的西装,戴一块银色宇舶,被几个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簇拥在中间。他的衣服应当是找人专门定制的,我没认出是哪个牌子。”   “他那天的头发全都梳了上去,眼睛好亮好清澈,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他多细心,比旁人都更早发觉我的窘境,绕过他们走过来,他好高,身材是顶漂亮的,声音好温柔地问我是否是迷路了。”   女人长长叹气:“那一幕我记了许多许多年。”   她微微眯起眼,端起一盏酒送到嘴边,坐她旁边的女人赞叹:“好好浪漫,像那些小说家在爱情故事里写的桥段,后来呢,你同他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故事吗?”   “冇啊。”女人说,“你抬头看天上,会记得月亮,但月亮不会记得你。他那样的人,怎会将一个普通女子记心上?”   ……   围绕他而展开的对话,最后又落到绵长而又唏嘘的叹息声里去。   乔姝攥着杯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自从方才与江知野猝不及防地重逢后,她整颗心就一直在七上八下的跳。   未曾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他。   她与他相识于2005年的初夏,分开于2006年的暮春。   认得他时,他是苏城却之路上给人跑车运货的临时工,大多时候只穿一件简单的棉质背心,以及一条从火车站旁边的小商品市场买来的牛仔裤。   买过的最奢侈的东西,是一台二手的柯尼达,花了大几千元,买完相机后,他们过了好一段连吃泡面都嫌奢侈的日子。   ——那样的人,怎么会是住在太平山顶,皱一皱眉就能令无数人胆寒的人?   或许只是长得比较相像的两个人罢——她宁愿这样想。   乔姝又想起方才匆匆对视的那几秒里,他望向她的眼神,轻飘飘好似夏雨降临之前,蜻蜓落在荷塘藕叶上的速度。   那样陌生又淡漠,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相识过。   也许。   也许真的不认识。   方才那位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姐讲得对。   人人仰头看明月,明月只有一个,所以人人记得明月。   但明月看人人,人那样多。   他不记得她也正常。   .   得益于阮廷颐的关系,她今夜能在阮家客房里留宿一晚。   原本信心满满想同Yee讲条件,让他为自己拍照,结果见到他本人之后,她一退再退,却再也没有信心去说服他了。   她坐在客房的露台上同小西讲电话,小西得知她“任务失败”,隔着一条电话线与她一起长吁短叹。   乔姝心里太乱,努力寻找话题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失败了吗?”   小西语气倒是比她淡定很多:“那肯定是你自己放弃的。”   乔姝挑挑眉毛,小西说:“乔乔姐你如果真的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够做成的,如果没成,那肯定是你自己不想做了。”   乔姝神色一顿。   -去试试吗?   -还是不要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拍她?   -他倘若真的不记得她,又为什么不愿意拍她?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交织,越想,越觉得头脑混乱,原本被她压到心底的怨气也一并着冒出来了。   当年她去参加模特大赛,回来后,家里已经没有他的东西。   他倒是好心,还贴心地为她交满了一年的房租。   她当时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找他许久。   到头来,原来是体验人间疾苦的王子要回到他原本黄金锻造的世界里去了,没有水晶鞋的辛蒂瑞拉,不配与他一起住在水晶宫。   乔姝从藤椅上站起来,压压眉间薄怒,转身时,恰好阮廷颐推门进来。   他从以前起,就没有敲她门的习惯,当初两人还在一起做小模特的时候,曾闹过不少乌龙。   以至于到现在,圈子里还有许多人以为他们两人是一对。   乔姝揉揉眉心,心里那阵愤懑还压在喉间,一时哽住,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阮廷颐不知有没有瞧出她脸色不对,摊摊手:“晚上看你未好好食饭,要不要同我一起吃些宵夜?”   他特地嘱咐帮佣给她煮了苏城口味的热汤,对着菜谱做的,不大正宗。   苏城的甜口是清清软软的甜,带着点桂花蜜一般的软腻。   但港城的甜口往往是浓稠的、侵略性极强的甜。   乔姝吃了两口,就觉得腻了,汤匙在白瓷碗里浅浅搅拌,在深夜里碰撞出一阵清脆声响。   佣人为他们两个煮好饭,就去休息了,偌大的厨房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说是厨房,其实也有三四百平的空间,乔姝没有胃口,但也不好意思拂了别人的好意。   “吃不下了?”   正努力下咽时,倏忽头顶落下一道阴影。   阮廷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径自端起她面前的白瓷碗,直接拿着她的汤匙就吃起来。   乔姝微微一怔,反应过来,觉得这样不好,作势要拿回。   阮廷颐反应很快地往后退。   正对峙间,二楼当中一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晚上在楼上与她对视的旧人,此时又重新闯入她的视野中。   他还穿着先前那身衣服,白色的薄衫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如月色一般流淌出浅浅的光华来,一件深棕色外衣挂在手腕上。   鼻梁上架了副眼睛,再平凡不过的金丝眼镜,戴在他眼上,竟也是好看的。   是与她记忆中完全不相同的斯文模样。   约是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场景,他的神色微微一顿,上挑的眼睛在虚空中与乔姝对视片刻,很快移开。   阮廷玉在他后面出门,目光也在楼下两人身上淡淡扫过,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下。   乔姝腰窝被人握住时,才意识到她与阮廷颐此时的姿势过于暧昧。   她的脸蓦地一热,心脏慌乱地狂跳。   很奇怪,竟然有一种类似于出轨被抓包的心虚感。   她张了张嘴,本能地想松开抓着阮廷颐衣襟的手。   未料,后者不知在想什么,在她的往后退的时候,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阮廷颐语气轻慢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浪荡气:“你们吓到我家乔乔了。”   作者有话说:   发现突然多了好多人,感到受宠若惊,这章底下24小时内的2分评论都有红包,谢谢你们来看我写文。   以及,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啦,每天零点更新。   谢谢你们,小本本记下你们的名字啦~ 第4章 设计图   楼上的两人都是精英人士,自然不会对他这句话做出什么过大的反应。   乔姝浑身都紧绷,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是做不出什么正确反应的。   江知野的指腹在挂在手肘上的衣襟上轻轻一摩挲,喜怒全都不在脸上,他低下眼,礼貌性朝阮廷颐点了点头,就径直下了楼。   阮廷玉从他后面跟过去,客厅的大门在他们面前被阖上。   七月中的港城,夜晚空气凉下来,偌大的房子里还残留着一些冷气的余韵,乔姝揉搓了一下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忽然觉得冷。   第二日,乔姝就回了容城。   临走时,阮廷颐送她到机场,勾着她的行李箱问:“你真的就打算这样放弃Yee,不争取了?”   小西在自助取票机那边取票,隔着一段距离同她对视。   乔姝从包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她脸长得小,只有巴掌大,戴上墨镜后,仿佛整张面孔都被遮挡住。   “不是呀。”乔姝剥了颗糖塞进嘴里,荔枝味儿的甜意瞬间在她的舌尖蔓延开来,她的嗓音偏绵软,故意模仿粤语的腔调讲话,“我还要混这行,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争取是不是,怎么能够遇难就退?那不是我的性格。”   她又不是小孩子,一朝情场失意,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工作不要了,前途也不要了——那是十八岁的小女孩才会做的事。   成年人做事,会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失掉爱情,那一定要在别处赢回,这样才能在这浮华的人世间获得一点最重要却也最不值钱的安全感。   一个人,总不能惨到什么都失去。   她点了点自己的手机,让阮廷颐放心:“我已打听好,Yee也是今日回容城。”   纵然已经知晓他的真实姓名,但乔姝还是执着地称呼他为Yee,好像这样就能将他同自己记忆里那个人剥离开。   阮廷颐转动着手里一枚打火机,深看了乔姝一眼,无奈道:“Ok,我也劝不动你,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阮家虽不涉足时尚圈,但也还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乔姝的手指停留在自己衣襟一枚纽扣上,抬头朝阮廷颐笑笑:“好呀,我何时同你客气过。”   她今日穿的是由法国独立设计师设计的一件长袖衫,白衣泛起珠光,纽扣全是巴洛克风格的。   繁复花纹的金属扣中央镶嵌一枚色泽莹润的珍珠,清冷中透出几分隐秘的华丽。   这些知识最初还是江知野科普给她的。   那时她只当他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临时工,被他按在腿上被迫看他画图。   浅色铅笔在白色稿纸上缓缓流动,很快一位高挑女郎就跃然纸上。   那时她还没见过服装设计图的手稿,只觉他笔下的人物比例都好奇怪,像踩了竹竿的假人,又细又长。   于是抿着嘴笑他技术不行,不知是在哪里偷学的本领,到底没有经过老师指点,因此走歪了路。   他似是被她的评价噎到,几乎笑出了气音来,攫着她的下颌,将人调了个位置跨坐在他腿上,垂眼低睨着她,潋滟的眼尾里漾起几分浅淡笑意。   “你啊——”他长长叹气,带着宠溺和无可奈何。   乔姝也未觉自己被嘲讽了,下颌顺势搭他肩上去看他身后的电视。   电视机是房东太太留给他们的,分不清是21寸还是24寸,他们两个对这方面都不是很擅长。   只晓得那台电视好难搞,又小,能搜到的电视台也很少,一到刮风下雨,就没了信号,屏幕上全是闪动的雪花。   她那阵子在追一部tvb的电视剧,正看到紧张的地方,急得不行,指使他出门去摇天线。   外面好大雨,谁敢摇?   乌云滚过来,天色暗下来,灯没开,电视机忽明忽暗闪着光,整个房间都变得昏寐起来。   他故意找茬,捏着她腰间一块软肉,质问她是不是想他被闪电劈死?   这话不知怎么戳到了乔姝的笑点,令她想到了电视剧里那些爱出轨的男人们的铮铮誓言,咬着唇吃吃的笑。   他眼神黯下来,眉眼压低,躬身握住她脚踝,将她推到面前的书桌上。   他放在桌上的稿纸被撞得散落在地上,HB的铅笔足够坚硬,落在地上,铅芯或许能够完好无损。   她的思绪被撞碎,脚踝上那两只手逐渐变得滚烫。   没一会儿,那片热意便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整张脸整颗心都热透了。   混混沌沌中,桌上那台电视不知怎么又自己好了。   可惜她喜爱看的那部tvb剧集已经播完,电视里在重播前几日在巴黎举办的一场时装秀。   他托着她将她抱到窗台边,窗台的旧窗栓已锈迹斑斑,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她的白衬衣碰上去,沾上了红色的锈斑。   她不满地嘟嘴,随手往电视里一指,嗓音好嗲好嗲地朝他撒娇:“你弄脏了我的衣服,要赔我那件才可以。”   不过是情到浓时的骄纵之语,她根本没记在心上。   他坚硬的指骨捏着她的膝弯,另只手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猩红的火星子闪烁,银色的烟灰在昏寐的光线里缓缓掉落。   他闻声掀起眼皮,目光在电视里的女模身上轻微一定,舌尖抵住上颚漫不经心一笑。   那笑有几分张狂和自傲,乔姝鲜少见他这一面。   “这衣服不适合你。”他毫无敬畏之意地点评,“C牌这些年愈发倒退了,来来去去还是这些款,看得人眼疲。”   “非要选一件,我倒是更欣赏Mr. Givenchy的设计理念,衣服设计出来是给普通人穿的,不是摆在橱窗和秀场当摆设的。”   “不过——”他低头看向她,手指曲起探进她嘴里,指骨压着她的舌尖,眼底好似黏了蜜。   “那件衣服倘若你来穿,应当比那位外模好看。”   ……   最后一句话入耳,乔姝倏然从回忆中抽神。   先前总无法将她记忆中的江知野同Yee联系在一起,此时这段回忆蓦然回涌,她才恍然意识到,其实过去,也不是全无端倪的。   他面对那些她连名字也叫不上的牌子时的熟稔与不屑,就不像一个普通人面对所谓的“上层生活”的态度。   她当时只当他是无知者无畏,并没有想太多,如今看来,却是她天真了。   .   傍晚,乔姝飞机一落地,就接到了Alice的电话。   每年的九月刊,都是各大杂志与品牌的争锋之战,大家都会提前好久准备。   乔姝和G牌这个事情已经僵持许久,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Alice这些天同乔姝聊得不错,从心底想要交她这个朋友,语气为难地同她交底:“主编那边已下了最后通牒,三日后你还是不能说服Yee,我们就要跟G牌那边联系换人了。”   确实已经耽误了太久。   其实《女士法则》那边已经自己执行了plan B,作为国内“五大”之一,他们是万不会令自己闹出九月刊开天窗这样的笑话的。   Alice没说透的这些话,乔姝也听懂了,她推着行李箱坐上接驳车,被人群挤着靠在车厢上,没过脑子地抱怨一句:“Yee是你们老板,你们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呀?”   话音才落,就听到Alice那边一阵笑:“要是能帮你,我们肯定早就帮了,毕竟拖着对我们来讲也是麻烦事。”   乔姝握住头顶拉环,已经晓得Alice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那边说:“但是我们不敢触大老板霉头呀!他不拍你那句话,虽然没有对外传,但圈子里有些渠道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听说,不然你以为G牌那边为何要拿这个作为条件为难你?”   她讲到这里,忍不住再一次问:“乔乔,你不如仔细想想,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   接驳车到站,乔姝提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小西先前在电话里预约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口。   司机帮她们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乔姝与小西并排坐在后座。   正是晚高峰的时间,从机场往市区去的一路,堵车一段比一段严重。   乔姝本就有些低血糖,加上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车子走走停停,她的胃里又泛起恶心来。   小西瞧出她状态不好,从包里又掏出一颗荔枝糖来,递给她。   乔姝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转头往外看。   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由白昼转入黑夜,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神秘又喧嚣的世界里。   乔姝的手指在窗户上轻轻敲击两下,收到阮廷颐的微信。   【阮廷颐】:乔乔,你到了吗?   乔姝手指将消息框往上拉,再往前,是阮廷颐从他大哥那里打听来的——江知野的行程表。   乔姝手指按在车门边,目光落在其中几个数字上,忽然说:“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小西疑惑。   乔姝闭了闭眼。   虽然过去很苦,但有的时候,她真的好想再回到2005年的夏天看一看啊。   那个有江知野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进入回忆啦。 第5章 初相识   2005年的夏天发生过哪些事?   搜索引擎会给出一堆答案。   六月十三日,迈克尔杰克逊性/侵案被判无罪;   七月七日,伦敦地铁站公交站相继发生爆炸事件;   八月十五日,我国首个月球仪面世;   ……   2005年的夏天,江知野捡到了一个人。   豆芽菜一样的一个小姑娘,有没有十六岁?个子倒是挺高,碰瓷似地,在他自行车经过她旁边时,她身子一晃,忽地朝他车前一倒。   身上穿得也简单,就一件白色的吊带连衣裙,松松垮垮罩身上,空荡荡的,像贞子。   那两年不知为何流行起那种又直又黑的头发来,每个这样年纪的小女生额前都覆着一层厚厚的刘海。   她却没有。   头发带着天然的柔软度,轻微的卷。   但刘海还是留了,没那么厚,薄薄一层,软篷篷趴在额前,令人想起某些柔软的小动物。   她倒在他面前时,头发被风撩起来,露出一截光洁而饱满的额头。   是很乖巧的长相。   他在港城很少见到生得这样柔软明净的女孩子。   就是脸有些红,不知是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从奶白的皮肤里氤氤泅出来,好似Eason在歌曲里唱的那样,纯然又“软烂的红”。   江知野狭长的眼睛眯起,低睨她片刻,本不想管,车子绕过她径直走过去,没走多远,心里那点残存的良知又冒出来。   他拐回来,车子撂旁边,垂目盯着她。   一开始他真当她碰瓷。   可盯了半天也没反应,后知后觉,意识到小姑娘是真晕了。   他弯下腰,曲起手指探她鼻息。   呼吸好热,比六月初苏城的风还要热。   他眉头拧起,不由轻啧了声,站起身,在直接走人和多管闲事之间犹豫半瞬,最终还是将人抱了起来。   .   那天,乔姝是被冻醒的。   好荒唐,六月初的夜晚,她竟然会被冻醒。   她翻过身,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痛,针尖扎在皮肤上一般,是高烧导致的,她已经好熟悉这种痛。   但眼前的环境不是熟悉的,从未见过的一间房。   甚至,说是房间,都有点抬举它了。   房里的陈设很简单,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   大件就只有这些了,其余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看得出主人不爱收拾它们,东西放得很乱,堆成小山。   强迫症恐怕在这里待不了十秒钟。   然而,再细看,虽乱,却很干净。   桌面每一个角落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床尾放了一个金属的衣架,衣架上挂了一排衣服,色调很单一。   T恤、牛仔裤,还有……男人的内裤。   乔姝眼睫一颤,慢吞吞从那上面挪开目光,赤着脚走下床去开门想透透气。   晚上起了风,外面并不似房里这样燥热,尤其天台上,凉风夹着护城河的水汽袭面而来,乔姝禁不住又是一阵哆嗦。   旁侧传来一片哗哗水声,她循声凝目看过去,整张脸瞬间涨得比她发烧时还要红,如受惊一般惊呼一声,然后“砰”一下关上门。   闭上眼,脑海里仍能浮现出自己方才不经意瞥见的——男人的、肉/体。   其实那仓促的一眼,根本看不清的,况且他露给她的只是一截后背。   但能瞧见,宽肩窄腰,个高,皮肤很白。   抬起的手臂上肌肉蓬勃而充满生命力。   乔姝拍了拍自己的脸,咬住唇,又钻回被窝里,准备继续“装死”。   又想,这人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这样待恩人,是否不太好。   但她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洗澡?   但好像也不算。   他的“浴室”边围了一圈雨布,能露出来的只有半截上身,天又很黑,也算不得不得体。   以前在家里,继父还直接……   想到继父,她的脸色霎时一白,心跳直接从云端坠落到谷底来。   又想起自己这次离家的理由,她的眼皮轻轻阖动了下。   终究还是没法继续做鸵鸟,掀开眼,就望见方才在外面洗澡的人,此时腰间裹了条浴巾,上衣仍是没有穿。   头发湿淋淋往下滴着水,一双清冷的眼正盯着她。   她第一次见江知野,脑海里出现的是《重庆森林》里金城武的脸。   那几年,她好爱金城武,小女孩对梦中情人那样的迷恋,觉得天底下就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其实江知野跟金城武不像的。   金城武偏浓颜,但江知野的长相偏淡偏冷,整个人透出一股冷淡又慵沉的气质。   从眼皮到嘴唇,全都是薄薄的一片,时而像玉一样温润,时而又如刀片一样锋利冷冽。   但不知为何,那一刻乔姝就是莫名将他与金城武划了等号,若非要讲出一点联系来,那大概就是——   他们都是好看的人。   十八岁的女孩子,对好看的男人不太有抵抗力。   她的嘴唇哆嗦了下,酝酿了满嗓子的先发制人之语,全都说不出来了,只鼓着腮帮子偷偷看他。   眼睫因发烧而长久地蕴着潮气,湿湿软软,初生的小鹿一般,看起来好可怜。   她不讲话,最后只好他开口。   男人头发上的水滴到她的被角上,修长手指毫不客气地压下来,在她额上轻轻一碰。   她闻到了他身上沐浴液的气息。   或许,并不是沐浴液,两元钱就能买到的香皂,白茶味的,很普通的香味。   在他身上却很好闻。   乔姝眼睛眨了下,他已退回去,觑着她,抬抬下颌,示意她把桌上退烧药吃了:“既然醒来,就回家吧,家中长辈不挂虑?”   这是他同她讲的第一句话。   他的普通话讲得很好,要很仔细才能听见一点点港腔,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乔姝都不知道他是从港城来的。   至多怀疑过他是广东来的打工仔,反正每一年从全国各地来苏城做工的人好多好多。   她同他本就没打算深交,哪怕相爱一场,也只看今朝不问明日的,不必打听他究竟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于是,她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手指在被子里攥紧,大脑飞速运转,撒谎撒得竟格外顺畅。   “我不知道家在哪里。”她怯怯地说,侧脸向他时,肩膀恰到好处的颤动,都是设计好的。   男人低眼看她,长睫遮住灯泡往他眼里投进去的光,唇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来,躬身从衣柜里捞了件上衣穿上,细细系着胸前衣扣。   冷白手腕印出一截青色手筋,带着几分禁欲和勾人。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淡淡扫过,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那一点拙劣的小把戏,须臾,喉腔里溢出一个听不出情绪的气音来。   “我忘记了,我失忆了。”乔姝喃喃。   江知野就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烟来,靠在门边慢慢地抽,一时没有接话。   乔姝的目光落在他的烟卷上,不知为何,喉咙突然有点痒。   “好抽吗?”她涩然问。   男人偏头,重新看向她,要笑不笑的:“叛逆期啊?”   拖长了腔调,调戏似地。   他似是被她这句问话勾起了好奇,又问:“今年几岁了?”   “十八岁,成年了!”乔姝被人看轻,心里生出一点不服气来,急急忙忙反驳。   话说出口,对上男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的脸瞬间爆红。   刚刚撒完的谎,在这一刻,被她自己拆台拆掉了。   果然,江知野手指倦懒地扣动着手中一枚打火机,很快揶揄:“失忆了,不记得家在哪里,却记得自己十八岁。”   他沉声笑:“那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   司机绕过其中一处环岛,掉头开回去。   回机场的路,比来时要顺畅许多。   天色渐晚,正是归家时刻,唯她逆流而行,像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勇敢的武士。   乔姝被自己这个联想笑到,躬身从包里掏出一枚电子烟来。   她抽烟不讲究,当初学烟时,便是从最劣质的烟抽起的。   越便宜的烟,烟油味越重,再抽别的烟,反而没滋没味了。   譬如今天这支,还是她前几日在便利店里随手买的。   店员介绍说是青芒和西柚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也没尝出来,烟雾散开,空气里漂浮着的却是浓浓的脂粉味儿。   她蹙起眉,降下车窗,将烟味散出去一点。   小西跟在她身边许多年,慢慢也开始能猜出一点她心中所想,手指扒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霓虹灯景,问:“乔乔姐,我们现在回去是去找Yee吗?”   “是。”乔姝淡声答,声音因烟熏而泛起一丝慵懒的哑。   小西问:“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会吗?   乔姝偏过头,也跟着小西去瞧窗外风景。   江知野这人,许多不了解他的人,都觉得他一定是一等一难搞的那种人。   铁面无私,铁血手腕,绝不肯为谁破例。   但是,从第一次见他时,乔姝就知道,他其实比谁都要心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他也要帮。   否则,也不会明知她不坦诚,在撒谎,却还是由着她留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大半年。   然而。   然而,白云苍狗,华不再扬。   她纵然再了解,那也已是十年前的江知野了。   今朝的江知野,会不会答应,会不会心软,她还真的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像我们Yee这样的好人不多,不要随便跟陌生人回家(努力严肃) 第6章 存钱罐   江知野下飞机时,已是凌晨一点,从停机坪直接去了私人停车场。   仲夏时节,机场冷气开得低,身后助理朝他递来外套,他伸手接过,眼一睇,忽地看见乔姝。   白衬衣,咖棕印花窄裙,一头卷发随手束在脑后,软白手指正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停车场灯光暗,惨白光晕打她脸上,衬出几分憔悴。   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江知野脚步顿住,抬手揉住眉弓,语调里添了几分冰冷质感:“谁放进来的?”   助理稍后他两步,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在说谁,循他目光往前一望,才错愕睁大眼睛。   “这……不是我。”饶是见惯风浪,不算年轻的梁渠仍是惊了一身冷汗。   江知野刚刚接管江家那会儿,也有不少女人借着关系想要接近他。   酒局里堵人,包间里陪酒,甚至直接趁他醉时进他酒店房间守株待兔——也都是常有的事。   都说富贵人家最无情,偏偏江家好像是富贵人家里的异类。   港城这些但凡叫得出名姓的家族,哪个不是正房姨太太再加一堆叫不上名号的外室,家中可以称为“少爷”“小姐”的人,都足够凑齐好几桌麻将。   只有江家,从他祖父到他这辈,都只有一根独苗。   想做江太太的人,从太平山排到浅水湾,恐怕也数不完。   况且。   这位江少爷,不仅家世背景是一等一的漂亮,脸生得也是一等一的好。   他不像其他的阔少那般花蝴蝶似的穿梭于各种欢场之间,识得他面孔的人不算多,但每一个见过他的人,回来后无不是一阵意乱神迷。   “哪怕不能做江太太,与他共赴一番云雨也是值得的。”   有阵子,不知哪里传出这样一句笑话来,自那以后,江少在未婚女的圈子里更加水涨船高。   直到有一天,他让安保将一个私自闯他房间的女人,只裹一件毯子丢出门外。   更甚,之后那个女人,包括为那个女人牵线的人,全都遭到了江氏的全方位打击。   自那以后,就没有人敢再这么觊觎他了。   因此,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敢在老虎尾巴上拔毛。   梁渠抬手揩掉自己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欲要问说要不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赶走,转目就见江知野蹙着眉转了身。   他手臂上仍搭着那件西装外套,没有往身上穿,白衬衫勾勒出宽阔的肩与窄细腰线,冷白灯光打下来,背上映出几道凛凛浅褶,无端令人瞧出几分孤寂来。   梁渠跟他身后往外走,摸不清他用意:“那我们现在——”   江知野打断他,垂下眼,冷淡地低嗤声:“跟阮廷玉说,管管他那个弟弟,恋爱脑子上头是好事,但也掂量掂量什么事是他该管,什么又是他不该管。”   他这话带几分刻薄,梁渠斟酌着问:“是阮小少爷牵的线?”   江知野唇线拉直,没答他的话。   梁渠又开始纳闷,往常遇到这种事,他们江少从来都是直接将人赶走,何曾有过自己主动避开这一说?   要么就是实在太讨厌里头那姑娘了,讨厌到连多看一眼也不肯。   他心里正泛嘀咕,冷不丁后面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哒哒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荡起一阵略显空泛的回音。   紧跟后边的,还有一道慵懒低哑的绵软女声:   “哥哥。”   .   乔姝声音好听,他们两个认识没多久时,江知野就夸过。   那时她已经确定要在江知野那间小小的房子里住下来。   她出来时,除了一个身份证和几件换洗的衣物,什么也没带。   手里的钱也很有限,紧紧巴巴的一个小金猪存钱罐,丁零当啷倒出来,来来回回数,只有不到一百块。   她数钱的时候,江知野就靠门沿上看着她,似对眼前情景早有预料,眉间压着几分冷峭。   十八岁的少女被他那副冷峭模样刺到了,自尊心受挫。   于是有一天,趁他不在家,跑去KTV里应聘了份工作。   她以前念书的时候,同学请客,也进过那么一两回KTV的。   坐在角落里,连歌也不敢点,深怕自己进行了错误操作,闹了笑话遭人嘲笑。   她哪里知道KTV里还有这样的业务?   她被叫进包间里,十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与她站成一排。   约是因为她是新面孔,运气很好地被人选中、留下,怯怯地坐在其中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旁边。   男人手不老实,很快沿着她的腿根摸下去,像蛇,冰冷又潮湿,让人从胃里涌出恶心来。   那人手刚覆上去,她就应激似地猛然站起身,一巴掌打过去。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清脆的一道声响,惹得整个包间都静下来。   再看乔姝,明明是她打人,但她自个儿先怯起来,脸色惨白,身子颤动得好似蝴蝶振翅,令人凭生保护欲。   男人大抵觉得被她拂了面子,脸色一下冷下来,端起桌面上一杯酒就朝她身上泼去。   酒杯里装了冰块,被空调的冷风一吹,乔姝凉得一个哆嗦。   手腕被那人紧紧箍住,她跑不掉,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   旁边的人插科打诨地劝:“行了,犯不着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又抬头看乔姝,看似很为她着想地建议:“妹妹听话啊,快给程总道歉,说句对不起咱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们是北方来苏城谈生意的,满身江湖气。   乔姝咬住唇,软软糯糯一句吴语要说出口。   她太习惯服软了。   一身反骨,性子太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不如吃吃亏,气性咽肚子里,又不会掉半块肉。   ——这是妈妈从小就教给她的道理。   她唇微张,正要说话,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   那晚后来的事,其实是有些不可收拾的。   最后还是KTV的老板前来周旋,他们做这种灰色地带的生意,不敢将事情闹大,但在这里混许多年,也并非一点势力也无。   恩威并施,遣走了那位北方客,然后又转过来同乔姝和江知野算帐。   乔姝身上披一件江知野的黑衬衫,坐在KTV的大堂里等他与经理“谈判”,最后也不知两人是如何说的,只让他们赔偿一些损失的桌椅钱,就让他们走了。   乔姝惊魂未定,一路上都没敢说话。   江知野眉间压着戾气,也没有理她,上楼时,她的眼泪才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们住的那个房子,楼梯是在外面的,金属做的一个镂空楼梯,又陡又窄。   江知野走到一半,听到身后小姑娘的呜咽声,转过身,倒是笑了:“我因为你,将近两个月的工资都没了,下月房租都不知晓要如何交,怎么你还委屈起来了?”   乔姝也觉得自己矫情了,吸了吸鼻子,半晌吐出一个软绵绵的字来:“脏。”   那个人的手好脏,被他碰过的地方也好脏。   江知野静默片刻,不知有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良久忽而啧了声:“是挺脏。”   他躬下身,隔着一段距离,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拖长腔调显出几分不耐烦来,语气却是很温柔:“过来。”   “干嘛?”乔姝长睫缀着晶莹泪珠,可可怜怜看着他。   江知野也不解释,朝下走了两个阶梯,捏住她白腻腻一截手腕,语气压低了些,轻嗤:“多大点事,把脏东西洗掉不就好了。”   于她眼里天大的事,在他嘴里变成了轻飘飘很好解决的小事情。   乔姝抿抿唇,问:“真的能洗干净吗?”   “铁做的啊,洗不干净?铁做的我也能给他拆掉。”   这话说得霸道,乔姝不禁破涕为笑,又听江知野问:“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KTV那种地方也是你能去的?”   “招工的那个纸上说是去唱歌的啊,我怎么会想到是这样……”她回了一点精气神,脑子转得也快了,一句也不肯退让地反驳。   “哦。”江知野语气戏谑,“对自己唱歌这么自信呢?”   “唱首来听听。”他又说。   “你想听什么?”   “随意。”   乔姝想了一会儿,给他唱《兄妹》,陈奕迅的歌。   粤语歌好难唱啊,她发音好奇怪,音也唱不准,没一个字在调子上。   唱到一半,面前的男人就笑得不行了。   他单手支额,懒懒散散坐在天台那只旧沙发上,远处楼宇森森,尚未打烊的百货商场的灯光隔一片天空照到他眼上。   晦暗不明的光影里,切割出他一片凸起的喉结与锁骨。   乔姝看得有些呆了,唱歌的声一断,心脏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一个人的心脏竟然可以跳得这么快,再跳下去,会不会死掉?   她怕死。   于是只好好快好快地移开目光,为自己红得过分的脸孔找理由:“你笑什么,不好听吗?”   五音不全的人,通常是意识不到自己五音不全的。   江知野修长指骨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声音好听。”他说。   乔姝未听出他话外之意,眼睛亮起来:“真的呀?你觉得我去参加比赛做歌星的话,有潜力吗?”   江知野拒绝回答她这个问题,捏起她后颈骨,催她去换衣服。   乔姝这才意识到,她身上还穿着KTV的“工作服”。   堪堪遮住腿根的一条白色蓬蓬裙,胸前弧度全然遮不住,她被泼了一杯啤酒,白色布料被浸湿,配上她清凌凌亮晶晶一双小鹿眼。   别提有多清纯。   江知野目光颇不自在地从她身上挪开,见她红着耳后根,受惊般钻进他自制的那间“浴室”里。   半分钟,又露一颗脑袋出来,期期艾艾看着他。   “我又没有工作了,我没有钱,你会赶我走吗?”   原来,匆匆忙忙去找工作,是为了这个。   江知野挑起眼皮,清清冷冷瞧着她,他眼皮纤薄一片,这样侧眼看人时,总让人觉得无处遁形。   嗓音也好冷,音调往上挑,蕴着几分冷质的不快:“我缺你一双筷子?”   乔姝斟酌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说:“但是你……看起来好穷。”   “……”   她说完,就立马钻进了雨布里,先前在那个叫程总的人那里憋起的一口气,不知不觉就在江知野这里释放出来。   她蹲下身,舀起一瓢热水浇身上。   水是他们早上接过来的,在这里晒一整天,到晚上,热度刚好足够洗澡。   洗一半,她又不安分,隔着一片艳俗的红色布帘同他讲话。   “但是我觉得很不安心哎,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她讲话,手上动作也没停歇,一瓢一瓢的水往自己身上浇。   水流从雨布里淌出来,泅湿江知野脚下一片水泥地板,男人手臂枕在脑后,嗓音倦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你不是说自己失忆了么?正好我也没家人,以后我们就做一对兄妹不正好。”   那几年,好流行认哥哥妹妹,乔姝在学校里见过别人这样做。   她没有认过,觉得那些人都不配做她哥哥。   但是倘若是江知野的话,她觉得是可以的。   那之后,她便鲜少唤他姓名,总叫他“哥哥”。   再后来,两人在床上,她也是这样叫的。   起先她没多想,因为早已经习惯这样称呼他。   后来发现,她每次叫哥哥,他的动作便会加重,漆黑一双眼眸看着她,好像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她被他紧密包裹住,难耐地仰起颈,下颌被他坚硬指骨抵住。   他俯下身,凶狠地折起她身体,双唇恶劣地叼住她耳垂,嗓音低哑,灼人气息钻进她耳廓,烫得她全身都颤抖。   “再叫。”他说。   作者有话说:   乔乔:他夸我声音好听,适合去做歌星哎!   江少:……嗯,对。 第7章 停车场   乔姝这一声“哥哥”,有没有惊到江知野不知道,反正梁渠是吓得不轻。   众所周知,伴在老虎身边,知道太多总不是好事。   身后那姑娘叫他老板“哥哥”。   哥哥。   所以,是哪种哥哥?   情哥哥的哥哥,还是豪门狗血剧里的哥哥?   不管哪一样,都不是他该听的。   梁渠拍拍脑门,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抬头看向走在他前面的老板,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看起来也被这声称呼给弄懵了,脚步蓦地滞了下。   宽阔平直的肩线在灯光里晃出一个虚影来。   但也只有一瞬,俯仰之间,他很快就重新抬起步伐,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   那突兀的停留,如同浮光雀影,短暂得令人恍惚觉得是错觉。   .   是夜,乔姝有些虚脱地坐上出租车。   阮廷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嘈杂不已:“就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乔姝挂上耳机,躬身揉了揉自己因站了太久而发酸的小腿肚,丧气道:“嗯。”   何止是走那么简单,她本来还想继续追的。   反正,她等也等了,“哥哥”也叫过了,他就算再不想承认曾有过她这么一个“旧情人”,但好歹也该给故人三分薄面。   她这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也不算特别容易,不管是G牌,还是《女士法则》,都不是她得罪得起的。   哪怕祸不是她主动造成的,但她已然成了人家内斗的筏子,倘若这次的事情真的办不成,这两方定要将罪过记在她头上的。   这也是她如此执着地想要找到Yee的原因。   否则,在得知江知野放出那样的话后,她肯定就会识趣地离他远远的了。   其实她也能理解江知野为什么不肯认她。   虽然不知晓他那时为什么会屈就在苏城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但那种事情,对于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来讲,怎么看都是“黑历史”。   这样的“黑历史”,他是肯定不愿意提起的。   就像这么多年,她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过往一样。   未见过天光的事情,就该永远被掩埋于时光深处。   连同和那段时光一起存在的她,根本就不该再出现在他如今繁花金玉满地的世界里。   乔姝轻轻吐了口气,半晌忽然说:“他走了,然后又回来了。”   她侧过眼,两手扒到车窗上,去看窗外的雨。   在她等在停车场的那段时间里,容城又落了雨,夏天的雨,竟然也能淅淅沥沥落上大半天,缱绻而绵密。   空气里又兜上一股凉气,车厢里闷极,司机打开空调,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那个长相格外出挑的女客人,两眼怔怔望向窗外,侧脸对着前方,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灿然笑了下。   她坐了一下午的飞机,晚上没有吃饭,又在密闭的停车场里站了好几个小时。   路上吃的那两颗荔枝糖根本撑不住她的身体。   就在江知野快要走出停车场的时候,她眼前天旋地转一阵晃动,紧接着再一次倒在了他的世界里。   其实,还是有神智的,只是她头太晕了,耳边嗡鸣阵阵,需要躺下缓一会儿才能站起来。   她半闭眼,小口吸着气。   私人停车场的地面每天都有人打扫,地面还算干净。   角落里甚至还点了冷调的无火香薰,清清冷冷的雪松香味钻入鼻孔。   富贵人家总是在这样的细节处尽显奢侈。   乔姝不禁又再一次想起她当年和江知野一起住的那间拥挤的出租屋。   一开始他们两个人是住不下的。   其余东西凑合一下还可以用,但床只有一个,而且还是那种又窄又小的金属床。   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要怎么睡觉。   第一晚,乔姝睡在床上,江知野睡在外面的沙发上。   夏天到了后半夜,天便格外寒凉。   他成功被冻感冒了。   生了病的男人看起来更凶了,乔姝裹着毯子,拿余光偷偷看他,深怕他一个不高兴将自己赶走。   于是殷勤地帮他收拾房间。   乱糟糟的房屋很快被她收拾整齐,所有的东西都被她分门别类放好。   收拾完,又好乖好乖地去做饭。   他家里没有什么食材,就一袋米,几颗鸡蛋,和两个西红柿。   苏城的西红柿炒鸡蛋是甜口的,要加糖翻炒。   她做习惯了,一盘菜做出来,竟意外地合他口味。   午饭过后,他出了门。   再回来时,带了一个秋千回来。   那种长得像网兜的秋千,或者说,是一个吊床。   宽宽的网状吊床,睡起来应该不怎么舒服,他长手长脚蜷在上面,看起来好可怜。   好几次,乔姝夜里睡不着,转过身,借着月色便看见他头枕在双臂上,不知在想什么。   泠泠的月辉洒在他身上,像为他镀上了一层圣光。   那时乔姝就觉得他身上有着好矛盾的两种特质。   明明身在最底层,却总带着俯瞰众生一般的高贵和悲悯。   .   乔姝抬起手臂,遮挡住自己忽然湿润的眼睫,又忍不住想,自己此时的状态,和初次遇到江知野时何其相像。   只是,那次他尚且会为她停步,收留一个陌生人到家里来。   这次,恐怕不会再为她驻足。   她苦笑了下,心里思绪正轮转,突然,眼前罩下一片阴影来。   比雪松香味更浓烈的另一种香调侵袭了她的思维,像柑橘,又有点像刚下过雨的幽林,掺上一点细细的海盐。   香调庞杂而充满润物细无声的侵略性。   乔姝睁开眼。   混混沌沌里先看见的是一双冷冽的眼。   乔姝以前就很喜欢他的眼睛。   像雪,乔姝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比喻。   但每次看到他的眼,她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暴雪过后,山谷里一片幽寂,唯有尚未枯萎的冷木叶子,硕大的一片绿,上面飘飘散散积着许多细细的雪粒子。   风一吹过,簌簌往下落。   ——那也是他整个人带给她的感觉。   冷冽,清贵,凛凛不可侵犯。   然而,时隔多年,他的这种“不可侵犯感”又上升了好几个度,乔姝只望一眼就觉得疏冷。   她抿住唇,撑着手臂从地上站起来,耳畔嗡鸣始终未能停歇。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一旦疲惫到极点,便会犯耳鸣,看了很多医生也不见好。   她低目捋平自己衣角,想令耳鸣稍稍缓解一点点,忽然听见面前的男人问:“你找我什么事?”   冷淡到至极的语气,仿佛眼前的人根本就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乔姝动作一顿,僵硬地扯了一下唇角。   她不知道别人和前任见面,并且自己还有求于前任时,都是什么样的状态。   反正她是挺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想:随便吧,毁灭吧,不干了。   大不了不做这模特了,这委屈谁爱受谁受去。   但冲动只是一刹那,即便不为了自己,为着自己身后一帮为她忙前忙后的工作人员,也不该如此任性。   她吐了一口气,刚刚情急之下的那句“哥哥”,既是真心,其实也是试探。   想试试时隔多年,他还会不会为这样一个称呼而心软。   但试探一次就够了,太多次无端惹人不快。   乔姝手指在身侧攥出苍白骨节,面上尽量漾出一个柔缓而得体的笑来。   “Yee,你好。”她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只一个称呼,江知野就基本上能猜到她找他什么事了。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右手手指无意识在左腕表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阮廷颐找谁放你进来的?”他忽然问。   乔姝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来。   未待她回答,他紧接着又说:“下次不要再来了。”他的语气冷淡,“我不拍你。”   他讲话的语气和多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带着不容置否的决然,乔姝吐了口气,问他:“为什么?”   她在这里等了六个小时,人在耐心极度被消磨掉的前提下,爆发力是惊人的。   她扯唇一笑,心里反骨节节被激出来。   她从小习惯了忍让,这是母亲从小就教给她的道理。   心爱的铅笔盒被抢走,忍一忍就过去了;   最喜欢的那个公主裙被弟弟剪破,忍一忍就好了;   洗澡的时候,继父突兀打开浴室的门,她惴惴不安难以入眠,同母亲哭诉,那时得到的回答也是——   “大家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最重要,况且他又不是故意。”   她身上不是没有反骨,每次那些尖刺要突破脊背冒出来时,总会有道温温柔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说:“人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多忍耐。”   后来,是江知野教给她的反叛。   他教会她被人欺负了要大声骂回去,同她讲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努力去争取,告诉她与世无争做个老好人,未必会有好结果。   人生路长,自己的命运要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她拿他教给她的满身反骨刺向他。   她仰起脸,炽烈灯光下,脸上柔软的绒毛好似为她蒙上一层温软柔光。   “你为什么不拍我?”她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咄咄逼人得有些不像她。   “就因为我同你谈过恋爱?”   作者有话说:   辛苦等待,这章底下24小时内的2分评论都有红包。   下章应该会在半夜更,不用特地等,明早起来看也一样,谢谢谢谢你们喜欢~   啵啵你们每一个!~ 第8章 前男友   她话音落下时,停车场的灯光不知为何突然闪了两下。   昏晓切割的光影里,梁渠远远站着,恨不能捂住耳朵不听那边的对话。   乔姝这下真的是破罐子破摔了。   话刚说出口,她其实就有点后悔了。   江知野明明表现得那么抗拒提起那段过往,明明那么不想要跟她扯上关系,她何苦偏要提起这件事。   惹到殊野,于她而言,恐怕比同时得罪G牌和《女士法则》还要可怕。   乔姝捏捏眉心,心思思忖着说点什么,才能将刚才那句冲动之语挽救回来。   忽见眼前男人蓦地垂下眼,额前碎发落下来,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鸦翅般的影。   “嗯。”良久,他低低答道。   .   翌日,乔姝回了一趟公司。   MISS MODEL最近又签了一批新人,乔姝作为老牌模特,被安排过来给新人培训。   行程是老早就定好的。   小西一大早过来接她,问及昨晚的战况,乔姝坐在后排咬住手边柠檬水的吸管,冒着酸气的冰水沿着她喉管落下去。   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没戏了。”   小西:“?”   乔姝默了片刻,说:“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有一个前男友。”   小西:“?”   小西:“那个抛弃你的渣男?当然记得,然后呢?”   乔姝认识小西,是在她参加完模特大赛之后的事情了。   那次比赛她名次还不错,被MISS MODEL的王牌模特经纪人Ada挑中,签进公司。   前程一片大好,原本该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结果,她欢欢喜喜从容城回到苏城,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江知野时,却发现他人已经离开,只给她留了一间载满了他们回忆的房子,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他不知攒了多久的零用钱。   她第一反应是他在同她开玩笑,独自坐在房子里等了整整两天,都没有等到他。   直到她因为两天两夜没进食,昏了过去,被闲逛到这里的房东太太及时发现,送到了医院里。   从医院里醒来之后,她又躺了整整一天,才终于能够接受他是真的走了这件事。   走了也没什么,原本他们就没有给彼此定下什么承诺。   他们当初在一起得很顺其自然,甚至没有正式确立过什么关系,期间也从未过多打听过对方的事情。   他们从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好像就已经准备好总有一日会分别。   像早知末日会到来,所以抓紧时间享乐的亡命之徒,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大部分的时光都是消耗在他们那间不到二十平的窄小房屋里的。   他们疯狂的做//爱、流汗,做一些遥远得看不见尽头的美梦,幻想有朝一日倘若站到顶端,定要将这一整栋楼都买下来——   这话是乔姝说的。   讲完,便听见江知野附在她耳后低低的笑。   他们的身体还紧紧连在一起,他笑时,胸腔的震动带得她的身子也轻微的颤。   她不知他在笑什么,但还是本能地红了脸,转头去咬他下颌。   他那天没刮胡子,下巴上长出一片青茬来,不大明显,肉眼其实不怎么能看见。   但她唇好软,碰上去,触感好清晰。   她被扎痛,怪叫着要逃走,他却猛然一低头,直接吻住她双唇。   后脑勺也被他用大掌按住,她软下声求饶,问他:“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他揉揉她乱蓬蓬的长发,像是无奈地低喃:“我们乔乔,也就这点出息了。”   买下一整栋楼——在他眼里是出息很小的一件事。   那时乔姝不解,到而今,才知他话中深意。   乔姝低低叹了声气。   她认识小西,便是在她出院的第二日。   十几岁的女孩子,最是执着,是绝对不肯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这件事的。   在家里等不到,她便去他常常做临时工的那几个地方找他。   上塘的小酒吧、长济桥对面的外贸店,以及,却之路上的公共汽车停车点。   她去到那里时,正看到一个小女生在那里“闹事”。   小姑娘被几个莽汉围住,蹲在中间哭得可怜。   乔姝从小便谨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教导,按照她的习惯,这种事是不该管的。   但小姑娘哭得实在令人心软,面料陈旧的裙子不知何时被扯破,她自己没发现,腿根都快要露出来。   很多事情,不过是心念一转。   她就这样带回了小西。   带回家里才知道,小姑娘今年才十六岁,高中念到一半,唯一的亲人在前不久出车祸去世了。   车祸的肇事者就是负责那一趟客运的司机。   乔姝刚参加完比赛,公司允许她在家里休息一小段时间,加上她当时正为江知野的消失而伤心不已,于是所有的精力全都花在了小西身上。   她给她打官司,讨赔偿金,又给她安排休学复学等各种事宜。   小姑娘大概觉得她亲切,又或者是在这世上实在无枝可依了,那之后,便一直跟在乔姝身边了。   乔姝本来是让她继续念书的,可惜她实在不是学习这块料,念完高中,就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念下去了。   乔姝只好将她带到身边做助理。   之前她一直是跟乔姝住在一起的,直到去年,她谈了个男朋友,这才从乔姝的房子里搬出去。   小西对当年乔姝生无可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时突然听她提起“死去的初恋”,不由得神色一凛,结合之前她们正在讨论的话题。   小西迟疑道:“这个前男友……该不会是江、江少?”   乔姝叹声气,淡瞥她一眼,那一眼包含着无限深意。   小西:“……靠。”   小西:“那他怎么还有脸拒绝你?当初不是他始乱终弃的?”   小西对江知野实在意见太大,眼看更难听的话就要说出口,乔姝及时制止了她,她说:“我们之间,也没有谁对不起谁。”   相聚或离散,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他的处理方式并没有什么错。   如她这般念念不忘,才真真失却了成年人的风度。   况且。   她低下头,攥紧手里装柠檬水的水杯。   冰饮遇到外面的热气,在杯壁上凝了好厚一层水雾,她细软红嫩的指头被沾得湿透。   “他当年救过我,我一直——”她将“救”字说得很重,尾音短促,叹着气,在心里斟酌用词。   “——很感激他。”   她偏头看向窗外。   重逢的这几日,她心里各种复杂情绪一一滚了个遍。   怨恨有过,委屈有过,伤心有过,不满有过。   情绪最浓的时候,甚至还横生歹念,想要不管不顾去找他,质问,发疯,大闹。   但到头来,她发现,在内心深处,她根本不恨这个人。   相反。   看他如今过得这样好,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并非她想象中那般蒙于尘土。   她由衷为他感到开心。   并不是觉得自己可以沾到光那种开心。   就只是单纯的为他的富足和丰润而感到开心。   她抬起手臂半遮住眼,小西却没有她那么豁达:“但是你这次拍摄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这种事情,圈内本就是大忌——”   她们话未讲完,车子就行驶到了公司楼下。   乔姝提起包走下车。   昨夜下过一场雨,今日天空并未大晴,云朵时不时被风吹过来,遮挡住晴好天光。   乔姝睡得不好,眼睛不太舒服,这会儿看见阳光,本能抬手挡了一下。   手刚放下,就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她循声转回头,一眼便看见一身粉衣绿裤穿着夸张的任盈盈。   小西也是一阵语噎。   圈外人总觉得时尚圈的人,连出门扔个垃圾都要全副武装,宛如去T台走秀。   但其实,正因为她们平时工作都太隆重了,所以日常生活里反而以舒服简约为主。   除了任盈盈。   小西就没见过比她更浮夸的人。   然而,比她的装束更浮夸的,是她说话的语气。   她当年跟乔姝一前一后出道,两人最初都是混港圈的,她一个北方人,硬是学了一口港普,过了这么多年还没变回来。   大老远就冲着乔姝阴阳怪气:“哎呀呀呀呀,这不是刚拿了《女士法则》金九封面的我们乔乔吗?”   “哦哦对不起,我忘记了,封面拍不成了对吧,被G牌退货了。”   “嗳,好可怜哦我们乔乔。”   她光说还不够,走近后,手伸过来作势要去摸乔姝的脸。   乔姝早有防被地往后退两步,小西跟在后边护短地接:“什么退货,盈盈姐你不要乱讲。”   任盈盈闻言,就似笑非笑眄了小西一眼,话里有话说道:“是噢,是我说错话了。”   “——应该说即将被退货才对。”   “……”   她讲完,也不管身后两人的脸色,就摇摇晃晃进了公司大楼。   小西在后面朝她做了个鬼脸,吐槽:“花枝招展给谁看。”   又抬头去觑乔姝的脸色,安抚道:“乔乔姐你别听她乱说,你知道,这个人嘴巴一直都是不饶人的,G牌和《女士法则》那边具体怎么样还不——”   “给沈总看的。”乔姝忽然说。   “……不确定呢。欸?”小西愣了愣。   乔姝说:“她穿成这样,给沈总看的。”   小西眼睛眨两下,惊讶:“任盈盈?和沈总?卧槽!!他俩啥时候有一腿的?”   小西惊讶得全无形象,乔姝“唔”了声,其实这八卦还是她从Alice那里听来的。   Alice是真不把她当外人,不聊工作的时候,就开始跟她讲八卦。   乔姝平日里很少跟圈子里的人来往,这么多年总共也没几个朋友,对别人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少。   Alice这一八卦,宛如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乔姝按按眉心,抬步往楼里走。   小西跟在她旁边刷卡进门,直到上电梯还在追着乔姝问东问西,一来二去,倒把乔姝杂志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说是新人培训,其实她们都有专门的老师,如乔姝这样的老牌模特过来,主要就是给她们分享分享经验,打打气,以达到“画大饼”的目的。   这种活动乔姝不是第一次参与了,做来完全得心应手。   培训间隙,十几个女孩将乔姝围在中间,叽叽喳喳问她问题。   其中一个女生贴乔姝最近,她也是这些人里条件最好的,问问题问得最勤,一双圆圆润润的眼睛里满是对未知的懵懂与期待。   “乔乔姐,”她说,“你当初为什么会想要来做模特啊?”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又拖更了呜呜。争取下章恢复0点更~ 第9章 路师然   乔姝自从出道以来,就不间断地被人问起这个问题,此时已然能对答如流:“那时候年纪小,刚好被星探发现,让我去参加《金羽之路》,我就去了。没想到后来能在这行待这么久。”   《金羽之路》就是乔姝当年参加的那个模特大赛的节目名称。   当时与她一起被选出的新人模特,大约有二十几个,大家签了不同的公司,过去将近十年,已经没几个人还在继续做模特了。   前两年,不知是谁突然心血来潮,又重新集合了她们这群人,建了个微信群。   里面热闹是热闹,乔姝偶尔也会加入她们的话题闲聊几句。   但已经与当年大不相同了。   如今的大家,有人早就退圈,在自己的城市里开了模特培训班,有人阴差阳错进入娱乐圈演戏,更多的人,则是早就放弃了这条路,泯然众人矣。   梦想这两个字,听起来热血沸腾,但真正走上去,才知晓那些鲜花,全是用血与汗与泪浇灌的。   小新人听完,像是有些失望:“竟然是这样,我还以为该是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乔姝觉得好笑,侧眼瞧过去:“你想要怎样的惊天动地?”   ……   培训结束后,小西在乔姝耳边提起那个新人:“之前一直听负责带今年新人的姐姐说那个田甜很像你,我起初不以为然,今天看起来,真的同你有点像。”   乔姝没反应过来田甜是谁,小西解释:“就今天问你为什么来做模特的妹妹。”   乔姝愣了愣,小西又道:“我开始觉得不像你,是拿她和现在的你做比较,刚刚仔细看了一下,才发觉她其实很像以前的你。”   “像十九岁时刚出道的乔姝。”   刚出道时的乔姝是什么样?   乔姝坐在会议室里,从包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仔仔细细将这句话又思考了一遍?   其实她不大记得了。   那段时间她大部分的时候都在为江知野的事情而伤怀,他走得那样突然,连声招呼也没打,纵然她在心里给他找了千万理由,也给自己找了千万个不去怪他、不去挂虑他的理由。   但仍是难以抵挡心里浓郁得化不开的思念。   她记得小时候读诗,看到人家写:“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还觉得写诗的人太夸张。   她没怎么尝过思念的滋味,很难想象要多想念一个人,才能与广阔得看不见边际的海水作类比。   直到后来她上天入地也找不到江知野。   找不到怎么办呢?   她总不能不生活了。   于是她就只好将她所有的精力全用到工作里去。   想念是无穷尽的。   于是工作就也无穷尽。   直到她连轴转了大概两周,眼圈黑到化妆师都开始抗议,然后因为身体虚脱而晕倒在摄影棚里时,Ada才强行将她的工作暂时停掉。   带出数个名模的金牌模特经纪人,入行以后见过各色各样的小新人,像乔姝这样努力的也不是没有,但努力到将自己累进医院里,昏睡了两天一夜的,她也确实是第一次见。   成功人士最缺乏的便是同情心,当时她对乔姝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说:“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的人,我从来都不会指望她在任何方面,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她声音冷淡,讲完,就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前来照顾乔姝的小西撇嘴撇了好半天。   “什么人啊……”她嘟囔,“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但是,从那之后,乔姝却不再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并不全然是受Ada那句话的影响。   更多的,是在Ada说完那句话后,她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个人,依稀记得是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与他一起挤在楼顶他自制的那间“浴室”里。   天已经入秋,露天的“浴室”渐渐使用得少了,更多时候,他们会选择去附近的集体浴室里去洗澡。   但那日乔姝又重新将那个“浴室使用上了,她找到他们平时洗衣用的刷子,将自己的身体刷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印记来。”   他从外面闯进来,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凉气,隔着一层衣衫将她拥进怀里。   她在掉眼泪,哭得伤心,牙齿快要将自己下唇都咬破。   手里还在不间断往自己身上浇水。   动作忽地被他制止住。   他的衬衫也被她身上的水渍浸湿了,包裹在衣料里面温暖的躯体,将她被凉水浸润的身体又一点点捂热。   他低头去吻她,嗓音轻缓又温柔:“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声音真好听,低磁温软。   乔姝眨着眼睛,单个字单个字地蹦出来。   “丑。”她说。   “不丑。”他说,“很好看。”   这话有点像是调情了,乔姝心里又生出一点旖旎的情思来,她心里情绪太复杂,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她抿着唇没有接话。   江知野将她抱到身上,拿浴巾裹着她往房间里走。   乔姝有些紧张地紧抱住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被秋日的风吹起一层细细的颤栗。   她听江知野在她耳边问:“你了解雕塑吗?”   他说:“人类美术的起源是雕刻,希腊人最初寻找美,是从人体开始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思维转得太快,乔姝跟不上,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摇头:“为什么?”   江知野说:“美即是美本身,我们应该剥离掉一切附加在它身上的东西,而单纯去看它本质。”   他说:“乔乔,外界所强行附加给你的东西,那些都不是属于你的。”   “你要记住,不要为不属于你的东西而苦恼,不要为你自己没做错的事情而痛苦。”   .   她回忆至中途,Ada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   小西连忙正经危坐,如同一个被老师抽查的中学生。   乔姝每每见她这副模样,就忍不住漾起笑意来,打趣她:“怎么还是这么怕Ada,她又不会吃了你。”   小西脸转过去,嘴硬道:“我没有害怕。”   Ada没理她们两个的插科打诨,在乔姝对面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跟公司的合约快到期了。”   她当年签的是十年制的合同,从2006年到今年,刚好九年,明年春天就会到期。   乔姝点了点头,Ada问:“打算续约吗?”   这个问题乔姝其实想过,续约或者不续约,各有利弊。   她如实道:“我还没想好。”   Ada话里有话地说道:“任盈盈上个月已经跟公司续约了。”   小西在一旁弱弱地接了嘴:“意思是公司之后的资源会往她身上倾斜?”顿了两秒,又说,“这次《女士法则》的事情,公司一直袖手旁观,就是因为乔乔姐一直没提续约吧?”   她成年以后,就一直跟在乔姝身边工作,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虽然有时很怂,但是有些时刻又天真大胆得可爱。   乔姝怕她被骂,侧目眄了她一眼,低笑:“别乱说。”   心里却是默认了她的话。   Ada说:“你入行多年,也该知道这种事很正常。”   这意思是不会管她了。   乔姝顿了两秒,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Ada抬目看了她一眼,忽然说:“老实说,我其实也并不希望你继续留在公司。”   乔姝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   Ada说:“你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模特了,其实公司基本上已经帮不到你什么,你这种程度,再想往上走,圈子里多点人脉总是有好处。但你又硬骨头一个,每次我让你去参加饭局,你总再三推脱,以至于这么多年身后仍旧没有依仗。”   她说:“倘若你这些年不要这么执着,这次怎么会找不到一个人替你说说好话。”   其实也不全然像她说的那样,多半是公司放话想逼迫她续约,因此那些不想得罪MISS MODEL的人,就只好袖手旁观了下去。   乔姝没有拆穿,只是笑了一下,说:“这些年,多亏Ada姐一直帮我兜着。”   Ada见她软硬不吃,终于放弃,从包里套了包女士烟,递给乔姝。   乔姝摇了摇头:“今早没睡好,就不抽了。”   Ada唔了声,自己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才说:“你那个拍摄,Yee那里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乔姝靠进椅子里,想到昨晚她问出那句话后,江知野垂目低叹的模样。   明明是他不愿见她,明明是他坚决要跟她拉开关系,明明是他不愿提及与她的过往。   但他那一声“嗯”说出口后,落入乔姝耳里。   无端的,她却从里面听出深深寂寥来。   她又想起雪夜的深谷,灌木叶上的雪粒子,独自起舞的鹤。   他也在伤心吗?   他为什么伤心?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   乔姝自嘲一笑,点了点头:“没办法了。”   Ada看着她欲言又止了片刻,忽然说:“路师然今天早上联系了我。”   乔姝一愣。   路师然这个名字,她只听过名字,还没有合作过。   是比Yee红得更早的一位摄影师,但脾气却跟Yee如出一辙的古怪。   拍谁,怎么拍,从来都是他主动联系旁人,主动找他的,哪怕再大牌,他都不屑多看一眼。   因此,他虽然出道多年,作品却只有寥寥数组。   但组组都是经典。   发微博里能让话题沸腾的那种经典。   乔姝眉心一跳,Ada说:“他说,他已经跟G牌那边的人联系好,只要你一点头,这次《女士法则》的封面就由他来给你拍。”   .   杂志社那边催得急,乔姝与路师然的会面直接定在了第二天。   连Alice都连连朝她竖大拇指:“你真行,你是怎么请到这尊大佛的啊?我估计主编能开心死。”   乔姝坐在化妆间里,没有立马上妆,准备等路师然来了以后听他的安排,再决定化什么样的妆容。   她靠在椅子里假寐,闻言也有些茫然:“我也不清楚,他主动联系的我。”   Alice似有些惊讶地“欸”了声:“倒稀奇了,之前有一回我们拍任盈盈,当时她也想找路师然帮她拍,但那次也是联系了好久始终联系不到。”   她转过脸,仔仔细细瞧了乔姝一会。   其实乔姝的长相并不是传统的模特圈受欢迎的那种长相。   她五官不硬,脸颊轮廓也偏软,整个人气质像一块软玉,眉眼不上妆时很淡,是很中式小家碧玉的一类长相。   但上妆后便完全脱胎换骨,稠艳,饱满,锋利,美得咄咄逼人。   她可塑性很强,淡妆浓抹能演绎出完全不同的风味来。   这也是她虽然长相不符合模特标准,却仍能在圈内有一席之位的原因。   Alice很中肯地评价:“也许他从你身上找到了灵感也说不定。”   一直到临近约定好的时间点,路师然才悠悠哉哉地走进来。   他身边一个助理也没带,孑孑然然一个人。   Alice率先起身去迎,在旁边小声咕哝:“这人真的一点大摄影师的样子也没有。”   乔姝闻言,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今日天气终于彻底晴下来,她为了方便,身上就只着了一件宽松的棉麻长裙,头发在脑后束起,温婉柔顺好似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将手机搁到面前台面上,跟着Alice一起向外走。   到门口时,那位声名在外的摄影师刚好从门廊处进来。   四目相对,乔姝微微一怔,旋即便听对面的人惊讶道:“啊,是你?”   他侧过身,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叙旧一般用非常熟稔的音调问:“你那个男朋友呢?”   作者有话说:   写完稿才看到新闻,四川的小朋友好好保护自己,希望大家都平安! 第10章 山茶花   乔姝第一次见路师然,是在2005年的冬天。   那时江知野难得空闲,他们手上还有一点余钱,便坐了火车去远方旅行。   江知野是港城人,乔姝是苏城人,他们两个都没有怎么见过北地的风光,商讨之下,便决定一起去华国极北的城市看一看。   他们资金有限,那次坐的是那种很慢很慢的绿皮火车,咣当咣当驶过去,要在路上消磨将近四十个小时的时光。   到北城时,正是半夜,她将近两天两夜没睡过好觉,到旅馆时,整个人困到上眼皮黏着下眼皮,像是无尾熊一样吊在江知野身上,引来频频侧目。   “频频侧目”,是后来路师然同她讲的。   他们是到达北城以后,第二天晚上遇到的路师然。   当时江知野正拿着相机给她拍照,刚落过雪的北城,一片深寂。   他们两个也很有意思,大老远从苏城来到北方,不拍大雪,不拍北地完全不同于南国的风光,反而在旅馆那条破旧的走廊里“咔擦”声不断。   大抵是他们拍照的声音太大了,门里的人被吵醒,路师然一脸不耐烦地打开门,不经意一瞥,望见江知野相机里的相片,那点不耐又瞬间消失。   他非常自来熟地拍了拍江知野的肩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拍照可以啊!”   那时他们还不晓得路师然是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新锐摄影师,只晓得这个人好烦人的,在北城的那些天,他们不管去哪里,他都要跟着。   间或还伴随着一些指手画脚:   “这里不对,你要注意构图——”   “知道什么叫对角线吗?”   “你画面的中心是什么,你要想清楚这一点,你在拍谁?”   他明明前一日还在夸他技术好,转头就能给他挑出一千条毛病来。   趁江知野去买热饮的空档,乔姝调出照片来一一“欣赏”了一遍,护短地反驳:“我觉得很好看啊……”   路师然说:“好看,和惊艳,还是有差距的。”   这人简直自大狂,好为人师,乔姝撇撇嘴,不想搭理他了。   结果路师然又像是很无聊,凑过来跟她讲话:“你是模特吗?”   “不是啊。”乔姝莫名其妙地转脸看他。   路师然又问:“那个,给你拍照的,是你男朋友啊?”   那时,乔姝虽然和江知野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但两人从来没有正式地确立过什么“男女朋友”的关系。   他们亲吻,拥抱,做//爱。   所有恋人会做的事,他们全都做过了。   但是并没有谈恋爱。   她鼓了鼓嘴,一时没接话,须臾却听路师然悠悠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们办入住的那天,黏糊成那个样子,我又不是没看到。”   这人,怎么这么碎嘴?   乔姝脸热了热,她那天太困太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   她虚心问:“黏糊成……什么样啊?”   路师然侧目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重,似在回想她那日的行为。   乔姝脸愈发热,在他说话之前,连忙出声阻止他:“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但还是没挡住路师然的胡言乱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哎,我都不好意思说。”   “……”   时隔多年,乔姝此时再见到路师然,如果问她有什么感觉,乔姝只能说——   他怎么还是这么碎嘴?   Alice她们显然也是被路师然这突兀的一句话问得有点懵,好几双眼睛齐齐盯向乔姝。   乔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冷淡道:“早就没在一起了。”   “哦。”路师然没什么反应地点点头,随后评价,“我懂,一般都是这样的,发达了之后就会抛弃糟糠妻,你只不过和那些人反过来了而已,你是抛弃糟糠夫。”   乔姝来之前,还想,自己同这位声名鹊起的摄影师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要拍她?   看到他之后,她又猜,他是不是顾及曾经的一面之缘,所以决定帮帮她。   此时听完他这一番话,乔姝终于恍然大悟,他可能就是纯粹闲得无聊,来膈应她的。   小西看起来也和她有同样感觉,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小西就一直在她耳旁念叨这位奇葩摄影师:“乔乔姐,你以前是不是的罪过他?”   “他这次该不会特地是来报复你的吧?会不会把你拍很丑啊?”   小西越想越忧虑,乔姝低下头,将最后一件衣服套上身,摇头道:“他不会。”   倒不是对路师然的人品有多么相信,而是当年他们离开北城后,乔姝知道江知野同路师然是一直有联系的。   包括后来江知野会在摄影论坛里发布她的照片,也是路师然建议的。   而乔姝后来之所以被星探发掘,让她去参加模特大赛,正是因为在论坛里看到了她的照片。   .   拍摄的过程很顺利,路师然是很专业的摄影师,乔姝对这套衣服早已经驾轻就熟,基本上路师然想要的点,只要轻轻一点拨,乔姝立马就能给出来。   纵然挑剔如路师然,在拍摄的过程里,都忍不住连连赞叹:“你表现力太好了。”   “哎,你表现力这么好,怎么这么多年才混成这样?”   其实乔姝混得也不算差,只是跟她同期的模特相比,稍微逊色一点点而已。   小西和乔姝如出一辙地护短,忍不住就怼了上去:“那当然没您混得好。”   路师然大抵是没想到有人能接他的话,动作微微一顿,转过脸来,笑眯眯道:“你很爱讲实话啊。”   “……”   最后一组,是路师然前一天晚上就跟Alice沟通过的,主题是:梦。   这种主题其实好多摄影师拍过,老生常谈的片子比比皆是,拍得不出错容易,但若想拍得精彩,其实很难。   乔姝靠在椅子里,随手翻出包里的电子烟,咬在嘴边懒散地抽了口。   路师然和Alice同她讨论拍摄概念。   “提到梦,你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画面是什么?”   淡淡脂粉味在窄小空间里蔓延,乔姝半张脸被烟雾遮挡住。   她今日妆造非常简单,浓烈的红裙,配素净到极致的妆容。   媚。   纯。   完全不相干的两种气质在她身上相得益彰地融在了一起。   还差点什么?   路师然看着她的脸,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出土壤冒出来。   冷不丁,乔姝哑然一笑:“想到了夏天的夜晚。”   她忽然说。   确切地说,是想到了夏天夜晚的江知野。   夏夜月色总是很好,霜白月色从他们的窗户缝隙里照进来。   顶楼铁皮屋的夜晚好热,常常他们刚洗完澡,没几分钟,两人全身又重新浸满汗渍。   有一天晚上,江知野依旧睡在他那张可怜巴巴的吊床上,乔姝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   她突然睁开眼,借着莹润月色看向他。   乔姝以前在学校里,也看爱情故事,看亦舒,看张爱玲,三毛的书她只看过《滚滚红尘》。   年纪小的时候,不管看什么书,能看到的就只有男欢女爱。   她也念诗,念各种俳句,有一首周作人翻译的日本诗,“夏日之夜,犹如苦竹,竹节细密。”   要怎么样才能不苦呢?   她转过身,望向窗外的明月,又望向在吊床上浅眠的江知野。   她从床上走下去,去晃他的吊床,他睡得不深,很快睁开眼,纤薄的眼皮好似蝶翼在灯辉里颤动。   他们两人的眼神碰到一起,乔姝张了张嘴,嗓音有些哑。   “在吊床上做//爱,会塌吗?”她问。   .   最后一组拍摄,一直到第二天才进行。   Alice做杂志多年,第一次搞这么仓促又狼狈的“金九”。   她叉腰站在摄影棚里,看着昨晚他们通宵新搭出来的景,忍不住开始往乔姝和路师然身上施加压力:“这次要是效果不好,不仅你们两个口碑不保,我这工作也算做到尽头了。”   景其实很简单,白色的墙,黑色的布幔,若隐若现的光影里,乔姝跪坐在里面。   她身上就裹了一件黑色的外衫,眼睛被用同色系的丝巾蒙住了。   妆仍旧很淡,却很夸张。   大片的山茶花,冶艳的红,从眼尾一直拖曳到耳骨上方。   等拍摄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会全部除掉。   换成暗色的薄纱。   小西紧张兮兮地坐在角落里,Alice问路师然:“所以,你的‘梦’是‘欲//望’?”   “不是我,是乔姝,不是欲//望,是欲。”路师然纠正。   Alice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棚里点了很明亮的灯,照得人每一片血管都清晰,她隔着这样一片明亮灯光去看乔姝,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曾在某个暗房里见过的她。   欲么?   确实是欲的。   Alice揉揉眉心,福至心灵地,她对着乔姝随意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公司大群里。   【《女士法则》-策划-Alice】:今天九点开始拍摄哦 @全体成员   停五分钟。   【《女士法则》-策划-Alice】:对不起,发错群了。   .   九点钟,拍摄正式开始。   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路师然想让她表现出的东西,路师然在前一天晚上就跟乔姝说了。   为了保护她的隐私,在拍摄之前,现场还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清场。   现场除了路师然以外,就只留下了小西一个人。   小西其实也很紧张,据他所知,除了当初比赛的时候,应比赛需求,拍过几张尺度比较大的照片以外。   这还是乔姝第一次拍摄这种照片。   她不知道乔姝究竟介意不介意这种尺度。   按道理讲,作为模特,应当以作品最终呈现的效果为主,不应该过度地去纠结这种东西,反而俗气,失却了艺术之美。   但是,她也的的确确看见,自从进入场景之后,乔姝就没有说过话了。   路师然刚刚不知为何突然出去了,此时房间里就只剩下小西和乔姝两个人。   她背对着她,撑起的肩胛骨,隐没在一片黑色的布幔后。   房里的灯从刚刚起就关掉了,只留下了乔姝头顶一盏小小的射灯。   毛茸茸的光晕虚虚拢着她,看不清她表情。   小西想问乔姝紧不紧张,状态怎么样——总之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不然,也许是她错觉,她总觉得乔姝此时状态不太对。   正要开口。   忽而,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张小西从未见过的脸从门外跳跃着的光影里浮出来。   男人着一身简单白衫,脸色冷冽如皑皑白雪,身上还裹着仆仆风尘,像是匆匆赶来。   进门后,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在一旁的小西,径直走向乔姝。   他的脚步声疾而乱,停在乔姝面前。   手伸出去,却又停住,神情里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小西下意识摒住呼吸。   然后她看见他发白的指腹停在了她眼睛上覆着的黑色丝巾上。   男人单膝跪地,连呼吸都放缓。   “乔乔,别怕。”半晌,他说。   作者有话说:   终于见上了!!! 第11章 流水线   乔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又回到了2005年的冬天,她去参加《金羽之路》的那段时光。   比赛的第三场,节目组大抵是为了让她们更加能放得开,设置了一组裸/体拍摄的环节。   说是裸/体,但其实还是会做一些简单的遮挡的。   乔姝在前两场比赛中,表现都格外优异。   她从未经过专业的训练过,对于模特相关的知识一点也不了解,但也恰好因为她璞玉一块,尚未经过“流水线”的雕琢。   因此反而常常能为人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   “像一株野蛮生长的杂草,乍一看平平无奇,好像很好摆弄,但其实她内心特别坚定、叛逆,生命力很顽强。”   这是当时负责她的节目编导周小妤用来形容她的话。   周小妤同时带好几个选手,大家条件不一,有从小在国外长大,讲得一口流利外语,已经在这一行业小有名气的混血模特。   也有早早就签了经纪公司,在国内大大小小的秀场混过眼熟的半熟新人。   唯有乔姝,是她手里真正崭崭新的一个选手。   总策划刚把乔姝分到她手里的时候,好友就在为她叫屈:“这个看起来明显就是炮灰,你不用在她身上多浪费精力。”   周小妤盯着监视器里面独自立在角落的窗口闲散抽烟的女孩,却摇摇头:“她会是一匹黑马。”   而事实证明,乔姝果然没让她失望。   第一期和第二期节目播出后,不管是评委打分,还是观众投票,她都排在前三。   周小妤本来都对她完全放心了,谁知,第三期拍照这里突然就出了问题。   最开始她表现得还是很正常的,大家在一起讨论方案的时候,她还很积极地参与。   结果,到正式拍摄的时候,她却突然不行了。   衣服倒是脱下来了,但是脸色也随之煞白,紧接着全身都开始颤抖,肢体完全舒展不开来。   负责摄影的老师循循善诱,依旧不能解决问题。   拍摄进度被她一拖再拖。   趁大家中午休息的时候,周小妤找乔姝谈话,女孩坐在一片萧肃的冬日暖阳下,也不吭声,只是一根一根地抽烟。   周小妤见过很多女孩子抽烟,有人冷艳,有人风情万种。   但乔姝连抽烟时,表情都是很淡的,她身上有一种与她超高的表现力完全不相符的钝感。   停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对不起,周姐,我可以去打个电话吗?”   她没有手机,只好用节目组的座机。   偌大的房间里,每一道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得无限大,周小妤坐在距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听到她唤那头的人“哥哥”。   她说:“哥哥,你可以来看看我吗?”   她是热门选手,节目组不想放弃她,因此,在考虑之后,准许了她请假一晚的请求。   乔姝从节目组的大楼里走出去,京市刚落完一场大学,北方的树木不像南方那样四季常青,秋天刚过,叶子就簌簌往下落。   乔姝还记得,江知野那日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不知跟谁借了一辆五菱,笨笨重重的一辆车。   他就靠在车边抽烟,薄薄的烟雾在冬日夜晚,将他的面容勾勒得有几分虚渺,令人想起王家卫电影里的画面。   他随手掸掉落在他肩上的一点积雪,抬头,刚好看见她。   他们两人一起坐进车里,没开动,就只是停在那里。   江知野从车上拿一条厚厚的毛毯将她裹住,随后又慢条斯理从后座拿来山药糕、萝卜饼……全是苏城的小吃,经过这样漫长的一路,已经凉透了。   他也觉得懊恼,眉一挑,稍显不耐地啧了声,手又收回去,想说带她去吃别的好吃的。   未料她却径直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掰开,慢吞吞往下咽。   咽一半,江知野还没说话,她自己先哭了,呜咽着,却不吭声。   在她的电话挂掉之后,江知野其实有接到周小妤的电话,她循着通话记录又给他拨了过去,简单讲了一下乔姝当前遇到的困扰。   她真以为他是她的哥哥,工作的事情讲完之后,又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乔姝这姑娘,我还挺喜欢的,也有灵气,我在这行做了挺久,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力,但她性子太闷了,也不太和其他人交朋友,你作为哥哥,要多关注关注她的心理状态。”   江知野抽着烟,长睫遮住眼,低“嗯”一声,没多解释,请了假就过来了。   暴雪过后,世界静谧无声,空气里的温度一降再降。   江知野低睨她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声气,手伸过去,修长手指捏住她下颌,指腹抵在她唇上。   她吃东西的动作被他挡住,只好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无辜地看向他。   江知野漫不经心撩起眼皮,淡笑问:“想哥哥了啊?”   尾音拖好长,有种吊儿郎当的纨绔感。   乔姝本来还在难过,被他这句话撩得心思全无,脸却红了,耳朵尖悄悄地抖动着,说他不要脸。   江知野顺势将她手里的东西夺走,扔进储物格里,又问:“今晚要回来吗?”   “不用的。”   江知野就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好像她多想同他一起过夜似的。   他直接驱车载着她到附近开了间宾馆,在寸土寸金的京市,不算很昂贵,但也绝对不算便宜。   乔姝看着他付了钱,心都在滴血。   江知野手里拿着门卡,另只手握着她往走廊里面走。   走廊两边的墙面看起来很久了,有一种岁月留在上面的污浊感。   地上铺了条长长的红色地毯。   乔姝手指在江知野手心里轻微动了下,心里在想,我们这样算不算一起走过红毯?   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抬首去瞧他,男人低着目,留给她一张利落侧脸,不知在想什么。   乔姝常常能够在江知野身上看到这种寂寥感。   这时候的江知野,看起来距离她好遥远,像漂浮在海面上的泡泡,手一碰上去,就会消失。   她抿了抿唇,看他刷卡进屋。   方才那种不安侵袭着她,刚进去,鬼使神差地,她忽而踮起脚,将江知野抵在门边。   屋里灯都没有点开,屋外的光线已经被他们阻了出去,昏昧房间里,乔姝只能看见江知野一道浅浅的轮廓。   清瘦,挺拔,鼻梁高高挺起,冷然又锋利。   她踮脚去吻他,还没碰到他嘴唇,他忽地一偏头,躲开。   乔姝怔怔看着他,无端地,心里因这两日拍摄而积累起来的种种委屈,一下子倾泻而出。   她鼓起嘴,两眼噙满泪光。   她不知他发没发觉,只知他下一秒就低下了头,懒散笑:“怎么这么着急?”   三分调笑意味,乔姝眨着眼,眼泪不知该不该掉。   下一秒他的唇就覆了上来,吻住她眼睫。   她的眼皮好凉,刚刚在外面北风吹的,很快被他捂热。   他又低头去吻她的鼻梁,她的嘴唇。   她完全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吻到床上的,屋里始终没有开灯,她和他的衣扣都散开。   他的手从拂过她的蝴蝶骨,又沿着她锁骨向下时,她的身子在黑暗里蓦然一颤。   她开始挣扎,大哭,手脚的力气全都毫无保留地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男人的喘息声渐重,拥住她,无论她如何将拳脚发泄在他身上也不松手。   她骨头都被他抱疼了。   酸酸的疼。   分不清是心窝口在泛酸,还是骨头在泛酸。   他将她的眼泪都闷到他胸前的衣襟上,低头去吻她发旋,黑暗里声音好温柔好温柔。   那时他说的也是。   “乔乔,别怕。”   .   乔姝的心跳渐渐安稳下来,不断颤抖的身体也慢慢平静。   小西在不远处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却被这位陌生男人一眼瞪回。   他的气场太强大了。   明明生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身材看起来比很多男模还要优越。   小西一开始还以为他是Alice找来与乔姝合作的男模,但看他这充满威压的上位者气质,又分明不像。   小西眼睛闪了闪,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旋即就看到乔姝忽而咬住唇,身子前倾,拽住了面前男人的衬衫衣扣。   乔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又回到了2005年的那个夜晚。   她的鼻息间全是男人身上很好闻的冷杉香味,混杂一点点老旧宾馆房间里所独有的腐朽气息。   屋子里灯光是暗的。   正如此刻她被黑色丝巾遮住的双眼一样。   她身上的颤抖仍未完全停歇,手指紧紧抓住他衣衫上那一粒纽扣。   她想象自己此刻是一尾缺水的鱼,在干涸的地方生活了太久,太需要雨水的滋润了。   于是她大口地吸着气,从地上跪坐起来,身子前倾,抬手去碰他的脸。   失去了手指固定的黑色外衫从她身上滑落下去,在她细白的皮肤上划起一阵阵颤栗。   空调的冷风扫过来,划过她细白的皮肤。   她的心脏也跟着蓦地一颤,眼睛下瞥时,丝巾露出的一点缝隙里,望见一只被冷色灯光照射下,连青白血管都片片分明的手。   那只手修长,冷硬,指节分明。   再往上,腕上一枚百达翡丽,海蓝色表盘衬他气质愈发矜贵,凛凛不可接近。   她闭上眼,手指在他下巴上轻轻碰了下,动作好轻好轻。   “是你吗?”   “——路师然?”   她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让大家破费辣! 第12章 十九岁   随她话音落下,眼前男人倏地站起,她的手指来不及收回,扯下他胸前那枚纽扣。   小西在旁边发出一声低呼,乔姝抿起唇,下意识伸手想要撤掉蒙在自己眼前的黑布,却听男人淡声道:“开始吧。”   那场拍摄,出乎意料的顺利,不到半个小时,一组照片就完成。   拍摄结束后,摄影师退场,乔姝在景里呆坐很久,才想到要将眼上丝巾扯下来。   小西在一旁欲言又止:“乔乔姐……”   乔姝转过脸,淡声打断她:“路师然已经走了吗?”   小西愣了愣,顺她话头接道:“刚刚出去了……”   .   他们这场拍摄,是直接在《女士法则》的摄影棚里进行的,时尚刊物的大本营,也处处流淌着纸醉金迷的奢贵气息。   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花木调的调香味。   乔姝换好衣服,Alice等人也从外面进来了。   在进来之前,Alice已经简单看过照片,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绝了我跟你说,等这期杂志出来,话题肯定爆炸!不得不说,我老——”   她话到中途忽然转弯:“路师然老师果然很知道怎么能把你的优势发挥到最好!”   拍摄结束时,已快到晌午,日影当空,屋里被照得一片赤澄明亮。   乔姝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下手中那枚纽扣,金属材质在她掌心里压出一道刻痕,似是未听出Alice话里的兴奋,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第一次没有在拍摄结束后立马去看成片。   因为之前G牌的故意刁难,这场拍摄,不管是《女士法则》的staff,还是乔姝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跟着她忙前忙后折腾了近一个月。   为了表示感谢,晚上,乔姝在嘉御庭订了一个包间,邀请大家一起去吃饭。   嘉御庭是容城的老牌餐厅,店开在汀嘉湖旁边,从外面看,是一座三层的木质小楼,门庭很窄,细细小小一道拱门。   进去以后,却曲径通幽,又是另一方天地。   除了《女士法则》的工作人员以外,乔姝原本还邀请了路师然,结果他说自己已经与他人有约,只好将与乔姝的饭局推到下次。   乔姝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她平日里虽然性子淡,但脾气却是极好的,与《女士法则》合作的过程里,虽然中途有过意外,但大家相处得还算愉快。   况且,时尚杂志的工作人员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大家年龄相仿,三两句话讲下来,就芥蒂全无,在一起将圈内各种八卦调侃了个遍。   乔姝坐在包间里听了会儿,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乔姝低头一看,是阮廷颐。   阮廷颐与她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这位大少爷独自在西五区生活,大概实在无聊得紧,因此,一有空就给她打电话。   乔姝正好无聊,就以此为借口,接通电话,光明正大地跑出去躲闲。   从用餐的地方往外走,能一直走到汀嘉湖的湖边。   中间一片区域,店主种植了各色各样的灌木与花草,葳蕤灯光藏在花木中,别有一番清雅幽静的气质。   夜晚的湖边空气微凉,她从门厅里走出来,服务员贴心地为她递来一条丝质的披肩,她颔首接过,披在肩上。   阮廷颐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又在讲他的葡萄酒。   他最近花高薪从法国挖来了一位非常著名的酿酒师,据他所言,这次他一定要研制出一款市面上完全没有的葡萄酒口味。   “Barbera偏酸,Dolcetto的话,不知是唔是我错觉,总感觉有几分杏仁的苦味。”   他一讲起葡萄酒,就停不下来,末了又问乔姝:“这两个,你更喜欢哪一个?或者它们放在一起调和——”   “苦杏仁挺好。”   乔姝靠在门廊边一盏壁灯下,笑着打断他:“苦杏仁一听就特别有文化,马尔克斯在文章里写过:苦杏仁的气味总让他想起恋爱受阻时的命运。”   阮廷颐这人没正经,乔姝不知是不是被他带坏,跟他在一起时,竟比他还要没正经。   阮廷颐那边静默片刻,纠结道:“我也觉得苦杏仁挺好,你这样一说格调立时就上来,但是,马尔克斯是谁?”   “……”   乔姝抬手捏捏额头,觉得这位大少爷彻底没救。   “马尔克斯是——”   她话讲到一半,远处忽而传来一阵微熟笑声。   她循声望过去。   湖畔的人几乎与她同步转过头。   晚上九点钟的汀嘉湖边,游人渐渐稀疏。   晚风吹吹得花丛簌簌,葳蕤灯光下,男人身子半掩映在疏密有致的花丛后面,一身软白衣衫被混昧灯火映照,凛冽却风流。   他对面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他眉梢扬起来,从眼底流淌出笑意。   四目相接。   连湖风好似都在为他们的重逢做铺垫,乔姝身上披肩被风撩起,水汽与凉意一起袭过来。   她匆促移开视线,下意识伸手去按。   听筒里仍有阮廷颐好奇的对话:“马尔克斯……然后呢?”   乔姝张了张嘴,再抬眸,就看到从花丛后面又露出一个人影来。   白纱裙,微卷的长发上绑了一枚同色系的蕾丝蝴蝶结。   刚刚她深感熟悉的笑声,就是从她那里发出来的。   纵然这人与前几日她去公司培训时装扮大为不同,但乔姝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小西曾在她耳边说:“我今天仔细观察了一下,发觉那个叫田甜的新人,其实有几分像十九岁的你。”   十九岁的乔姝啊。   十九岁的乔姝已经离她好远了。   但这世界这样大,总能找到十九岁风华正茂的人。   夜里的汀嘉湖越来越寂静。   大脑短暂的那几秒钟的空白里,乔姝似乎听到了前厅里传来的昆曲声。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是汤显祖的《牡丹亭》。   苏城盛行昆曲,政/府在这方面也多有扶持,城里面大大小小的昆曲馆,比比皆是。   但这些人阳奉阴违,说是昆曲馆,但其实真正能撑得起场子唱的人并不多。   因此,这些场馆的老板常常在剧场里搞一些别的活动。   乔姝当年在KTV的工作黄了之后,后来又找了一份剧场的工作。   她半点才艺也没有,在剧场里做不了演员,就只好做候场模特。   等所有的节目都表演结束后,她和几个同为候场模特的人,就要穿着剧场为她们准备的衣服,一人手里抱只陶罐,依次走上台。   很无聊的一份工作,乔姝每次站到台上时,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供人挑选的商品,要在上面为所有观众展现出自己所能展现出的所有价值。   而且,这个工作,其实真正的工作时间只有五分钟,但是她们通常要在节目开始之前就被要求到场,化妆、换衣服。   然后就是等。   等待的过程很无聊,那些节目大多数乔姝都看够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当时苏昆院的几个学生时不时会来进行一场演出。   从《游园惊梦》唱到《琵琶记》,偶尔也会唱一点《红楼梦》里的片段。   乔姝从小长在苏城,对昆曲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喜爱,她听着喜欢,就跟在小演员后面咿咿呀呀地学。   自己学不够,还拉着江知野同她一起。   他一个外地人,明明半句吴语基础也没有,偏生学戏学得飞快。   引得被她拉来教他们唱昆曲的许露对他赞口不绝,甚至问他要不要干脆去参加苏昆院的考试,即便大龄也能破格入学。   加之他样貌好。   有一回,他那边难得收工早,来剧场接她下班。   她当时人已经站在台上,提前同门卫讲好放他进后台,结果,她一下台,掀开幕布走回来,就看见他被几个人围在中间。   女孩们叽叽喳喳问他是谁,是否是老板请来的新演员。   剧场的后台同时也是化妆间,屋里光线亮如白昼。   他懒散靠在椅子上,一手闲闲搭着椅背,那些电影学院的学生问出的问题,他竟然对答如流,从黑泽明一直聊到王家卫。   看得出来他很得那些女学生欢心,已有人拿出手机想问他要号码。   但他目光却始终盯着后台方向,见乔姝走出来,脸上神情倏地柔下来,偏头同问他要号码的女学生讲:“抱歉。”   他点到即止,女学生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未尽之意,脸上笑容一下塌下来。   那晚最后一个节目依旧是昆曲表演,刚唱完一则《玉簪记》的许露跟在乔姝后面走出来,一眼看到江知野。   笑着开玩笑:“梁老板在哪里?这位是我们苏昆院新来的学生,不知道梁老板给不给机会上去演一段。”   她从小泡在诗词戏文里,打眼一看就知晓当下是怎样情形,这么说,不过是想缓解尴尬气氛。   结果,这句话却恰好被梁老板听见。   那阵子,上面给苏城几个剧场下了任务,要搞一场对外的昆曲比赛。   梁老板胆大路子野,在流量还未横行的2005年,就已经晓得长得好看的重要性。   他听完许露的话,当即眼睛一亮,从那之后,就开始磨着江知野,想让他替他们剧场参加比赛。   比赛的奖金还算丰厚,加上梁老板允诺,倘若拿到第一名,他也会额外给他们奖励。   恰好那段时间江知野正想买相机,于是,思索之下,竟真的就应下了。   也就是江知野那样不可一世的性格,才能如此冒险接下这样的差事。   得知他决定的乔姝都惊呆了,整日忧心忡忡假若江知野闹了笑话,她作为他的女友,工作还保不保得住。   那几天,江知野每日下班后,便坐在顶楼的旧沙发里练那段唱词。   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故事。   乔姝小时候听母亲讲过。   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爱上自己梦里遇见的书生,因为遍寻不着相思而死,后又因爱死而复生。   乔姝端一杯热茶,坐在门框上,听江知野在那头低低哼唱。   大抵为了入戏,他换了一身白色宽袍,萦纡灯光落他眉眼上,照得他整个人仿佛真的是从谁的闺梦里走出来的翩翩少年。   乔姝听得也入戏,茶也喝不下去了,嘴一扁,开始掉眼泪。   她啜泣的声音太大了,男人练习被打断,于流转的光华里侧目看过去,就见女孩小巧鼻头泛了粉,正哭得伤心。   他抬手刮刮眉骨,不由得叹气,放下手中打印出来的剧本,侧身朝她勾手。   “过来。”   “干嘛?”乔姝呜咽了下。   却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站他面前。   男人微躬身,拽住她手腕,将她拉自己怀里。   乔姝顺势坐他腿上,皮肤触到他那一身雪白素衣,想到故事里死去的杜丽娘,不知为何,却哭得更厉害了。   她是那种典型的泪失禁体制,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江知野就低声笑:“傻啊。”   很温柔的语气。   乔姝鼓着嘴看他。   江知野指腹一点一点揩掉她眼泪,缓声道:“故事都是假的 ,哭什么。”   她还是好伤心,眼泪根本止不住。   江知野叹气,抱起她,托着她腿根往屋里走。   屋里没开灯,但是电视机里在随机播放着一部旧电影。   电影画面直白又难以入目,一眼看过去只能望见两个紧紧相贴的身体。   狭窄的顶楼铁皮屋很快被暧昧的喘息声所取代,乔姝眼睫上还挂着眼泪呢,尚未从《游园惊梦》的故事里走出来。   转目又跌进另一片旖旎春色里。   她从未和江知野一起看过这种电影,脸瞬间爆红。   这部电影是用影碟机播放的,碟片是剧场里一个小姐妹拿给她的。   还记得,递到她手里的时候,那位小姐妹神色兴奋:“是爱情电影哦,你一定要和你男朋友一起看。”   ……   ……   这就是她所谓的爱情电影。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这段剧情走完的呜呜,但是昨晚和朋友聚餐不小心喝醉了,今天头疼一整天。   先这样,明天我多更点。今天依旧感谢大家喜欢我们乔乔和小野鸭!   谢谢你们啵啵啵! 第13章 电视声   她咬住唇,有些生无可恋地唔了声。   她刚刚把碟片放进影碟机里之后,就出去了,想叫江知野进来同她一起看。   结果看他正练习到关键时刻,就没出声打断她,谁知道——   幸好她当时没有叫上江知野。   但是,现在被江知野看到,又有什么区别?   她抬手捂住脸,挣扎着想从江知野身上跳下来,最好是先出去躲一会儿,反正自己短时间内是不太想见到他了。   结果,她身子一扭动,却不小心扯开了他衣服的系带。   显示屏不断闪动的浮光在男人锁骨上切割出一片略显昏昧的光影来,他开阖的眼瞳里压着几分倦懒笑意。   连空气里仿佛都浮上了风流与缱绻来。   乔姝心脏怦怦狂跳,被他折起身体压到电视桌上。   电视机的出声口就在她耳边,暧昧的人声与水声交缠在一起,连周遭空气都跟着一起轻颤。   乔姝整张脸仿佛在热腾腾的水里滚过一般,沾染上了热夏的暑气,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根。   他的手指贴上来,攫住她下颌,她被迫着仰起脸,视线与他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在一起。   室内光线太暗了,尤其是他们所处的这个角落,电视的光无法直面照过来,他们也看不见画面,只听得到声音。   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愈发令人想入非非。   她后背抵在身后金属制的墙面上,墙面也是温热的,被白日里的阳光照射过,到晚上,又沾染一些夜的清凉。   她身上的汗渍沾上去,粘腻着,她两只脚踝都握在他手里。   他手指冰凉,坚硬指骨卡在她双唇之间,眉眼颇为闲散地轻掀着,那几分笑意好似刮在她的心尖上。   她连脚趾都开始蜷曲,睫上尚未来得及收去的眼泪,被他俯身吻进嘴里,男人从她眼睫吻到她鼻尖,然后是她唇角。   “我们乔乔,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咬住她唇瓣,喉腔里发出细细的闷笑来。   “——是嫌我之前做得不够好么?”   .   “乔乔?”   阮廷颐将乔姝从神游中拉回来。   乔姝怔怔然地收回视线,远处细细碎碎的对话声被湖风裹着水汽吹过来,好似连她心脏也一起吹皱了。   她低下眼,心思终究无法再聚起,敷衍地答几句,便挂了电话,转身回到门厅里。   “不去追?”   花木掩映里,路师然懒散靠在扶栏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一手把玩着田甜落在肩上的碎发,不由得转头去问江知野。   田甜踮起脚顺着江知野目光的方向往那边看。   鹅黄色的暖灯里,只能望见一个娉娉婷婷的背影。   月白色的连衣裙,外面裹了一条洋红色的丝质方巾,身子一转,便于拐角处消失。   令人想起蒲松龄在故事里写过的那些山精鬼魅。   田甜眨了眨眼,不由得“咦”了声:“那不是我女神吗?”   路师然点燃一根烟,似是来了兴趣,手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笑问:“你女神是谁?”   “乔乔姐啊!”田甜声音不由得加大了些,转而想到什么,又下意识将呼吸放轻,转目去瞧江知野,看到男人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怪罪她的喧哗,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些天,她同路师然一起,也见过他不少朋友,但从没有哪位像这位江先生一般,气场强大又冷淡,距他方圆十里都能被他冻成冰块。   路师然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理不平衡起来:“你怎么这么怕他?就没见你怕过我。”   这问题不好答,怎么说都要得罪一个人。   田甜嘟起嘴,缠住路师然开始撒娇:“你们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田甜想了想。   在见到这位江先生之前,田甜就觉得路师然是她见过顶好看的人了,好看到她最开始听说Ada姐要介绍一个“资源”给她时,还觉得满身抗拒。   后来见到他本人之后,那些抗拒瞬间消失得无影踪。   但此时见到这位江先生,她才知晓,天外有天,人外还有人。   原来那些霸总小说里写的,也并不全然是假的。   这世上的确存在这种长得好看,又多金,且不爱流连欢场的天之骄子。   但是,江知野好看是好看,天菜是天菜——   倘若真的给她机会可以选,她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同路师然在一起。   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路师然,也不是因为江知野不够有魅力。   而是——   有的人美在皮,有的人胜在骨。   有的人适合放在凡尘里欣赏,而有的人就应该高高在天上做他的神祗,多看一眼都觉得会亵渎他。   江知野就是这样的存在。   是她打断颈骨也不敢肖想的存在。   她微微眯起眼,唇畔漾起笑:“反正就是不一样嘛。”   路师然说:“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喜欢你们的你们不喜欢,对你们越冷淡你越是觉得人家高贵像山上雪。”   他说:“你可知道,你眼前这位江先生,喜欢起一个人来,比我可不值钱多了。”   他这人大大咧咧惯了,从不吝惜于将难听的话扣在自己身上。   田甜听得心里想笑,又好奇又不敢问,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求生欲,问:“怎么说?”   又忍不住在后面嘀咕:“他那样的人,也会爱上别人吗?”   她语气里的神往太明显,路师然睨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眯起眼,半晌轻轻“嗯”了声,却没多解释,只是说。   “他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有困难,他想帮,却不直接帮,还要七拐八绕找到我,让我以自己的名义去帮她。你说他图什么?”   “图什么?”田甜复读机般在他后面接。   “你真是一点也不愿意动脑子。”路师然手指在田甜脑袋上用力点了下,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倒出来一根,衔进嘴里。   “最可怕的就是这个。”他说书似的,故意制造出一种悬疑的气氛来,然后似叹息般悠悠说道,“最可怕的就是,他什么也不图。”   他什么也不图,就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让那个人度过难关而已。   路师然还记得,自己当时接到江知野电话时的惊讶。   自从当年在北城匆匆一面之后,路师然同江知野就没有再见过面了,虽然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但平日里交流也很少。   中间有几年,他们甚至直接断连了。   期间,他在网络上看到乔姝参加模特大赛并得奖的消息,曾尝试过联系江知野,向他们祝贺。   可打过去的电话,全部都如石沉大海般,从没有被接通过。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本就是萍水相逢,人家一朝发迹,不想与旧人联系,也是情理之中。   这也是他后来成名之后,从未想过要去拍乔姝的理由。   却没想到,江知野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主动联系他,竟然是让他帮忙给乔姝拍照。   他第一反应是拒绝。   纵然他性格不拘一格,也不是记仇的性子,但也是不喜欢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后来答应,是因为江知野连续半个月,日日派人与他联系,甚至将他正在忧虑的所有的事情都悄无声息地替他解决了。   还允诺出资为他筹办一场全国巡回的摄影展。   路师然本就不是什么冷硬心肠,加上拿人家的手段,且他其实一直都很欣赏江知野的拍照风格。   以及,他也深知,若真要强硬,江知野其实有一万种法子逼他就范,但大抵念及往日的情谊,他还是选择了最难却也最温和的一种。   路师然想到这里,眼神微微闪烁了下,转过头,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同田甜说话,还是在暗示江知野。   他漫不经心吐了口烟圈,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说道:“但是,我刚刚看到,你女神好像误会你和阿Yee之间的关系了。”   .   乔姝回到包厢时,里面的话题已经转过好几轮。   Alice同负责组稿的编辑李清欢正在讨论她们公司内部的八卦。   这种八卦她们以往断不会在这样人这么多的场合里说的,但大抵是今晚多喝了几杯,Alice也有些放飞自我。   看见乔姝走进来,笑问她躲去哪里了,是不是在逃酒。   说完,就立马倾身往乔姝被子里倒了满满一杯的枇杷酒。   这店老板雅致,连酒都是用古风古韵的小陶罐装着的,陶罐上不知是什么人手绘的枇杷果,线条流畅,色彩清新,充满闲适可爱的意趣。   乔姝端起酒杯,在Alice的注视之下,不得不一口气将整杯酒全饮下去。   Alice拍掌叫好:“我真系好喜欢你这豪爽性格!”   她醉到连话都讲不清。   李清欢从旁边托住她,见乔姝喝完,才拾起方才讲到一半的话题:“哎,你之前说到老板,你说在老板家里看到过昆曲比赛的奖牌,真假?”   李清欢是苏城人,从小听昆曲长大,每一年,苏昆院都会去苏城大大小小的中学里选拔学生。   李清欢也曾被选中过,只不过那时她父母还是希望她走高考的路子,因此就没答应她过去。   但因为李清欢本人很喜欢昆曲,因此对圈内的事情还是较为关注。   此时听ALice这样一说,不由得来了好奇:“从未在苏城见过这样一号人物呢。”   她兀自嘀咕:“江总气质这么出挑,要是入圈子,不可能全无姓名,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没有!怎么可能看错?”Alice说,“我当时也觉得很惊讶,还特地多看了两眼,隐约记得好像是——2005年?没错,是2005年的奖牌!”   “2005年……苏城杯吗?”李清欢若有所思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加更~   晚安安啦,早点睡觉~ 第14章 枇杷酒   2005年的初冬,李清欢刚过完十三岁的生日。   虽然她自己拒绝了昆曲学校的入学邀请,但她身边却有一个很喜欢的姐姐洛林薇,从小就是在苏昆院里长大的。   因此,即便没有身在圈内,但苏城昆曲圈子里大大小小的新闻,李清欢总能从洛林薇嘴里听说。   譬如这场名为“苏城杯”的昆曲比赛,一听就是草台班子办的比赛,纯纯是为了完成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全无专业性可言。   她从心底是看不上这种比赛的。   要是放在以往,洛林薇肯定也是看不上的。   然而,这场比赛彩排期间,洛林薇却频频往苏城湾剧院跑。   苏城湾剧院是苏城最大的一个剧院,平日里有些规模的演出或者活动,都会在那里举行。   李清欢起初还以为是因为洛林薇那阵子太无聊了,后来在询问中才知晓,原来是她看上了这次比赛的一位男选手。   男选手有什么好看的?   洛林薇自从十一岁那年入学以来,便一直去全国各地参加演出,总台的晚会都去过好几次了,在后台也见过不少红极一时的流量小生。   那位男选手再好看,能比男明星还好看?   十三岁的李清欢正是叛逆期,平日里同她一起读诗念戏文的姐姐突然间“抛弃”她,而义无反顾地奔向一个她连见都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在见到江知野之前,她已经狠狠将这人讨厌上了。   十几岁的女孩子气性好大,她气到连那日的正式比赛都没去看。   她们一家同洛林薇一家是世交,洛林薇家里又是昆曲世家,手里拿到了不少赠票,往李清欢家里也送了几张。   爸妈临出门前,反复问询李清欢:“你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去看比赛吗?”   “不去。”李清欢双眼直直盯着电视,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心里好奇死了。   那位男选手真的有那么好看?   专业能力如何?   怎么就能叫一向冷淡理性的洛林薇这样神魂颠倒?   电视播到一半,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拿起爸妈特地留在玄关矮柜上的门票,坐上公交车往苏城湾剧院的方向走。   她到时,所有的节目都已经表演完了,人流汹涌往外散。   她逆着人群,小心翼翼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钻进去,径直走向后台的方向。   她进去时,恰好听见有人在讨论江知野。   “救命救命!他真的好绝啊,要不是因为我同他是对手,我都忍不住要为他喝彩了!”   “听人讲他还不是专业的,只是临时学的,虽然还是能听出功底不太牢,但是他舞台表现力真的太好了,完全能掩盖住专业上的不足。”   “是呀,况且我们这是表演类的舞台,他这样子的条件刚刚好,难怪能拿到全场最高分。”   “你有没有看到,他上台的时候,底下那些观众,疯了一样的。”   为了省事,他们这次的比赛,每个人都没有上全妆,素素净净一张脸,未施任何粉黛,搭配宽袍水袖,普通人难免显得容色寡淡。   但那身素色衣服往他身上一罩,却自有风流流淌。   不像古人,但也不全像现代人,有一种亦古亦金的雅致与落拓。   “看他那通身气派,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富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女孩们还在滔滔不绝地讨论他,转目瞧见李清欢走进来,话音一转,问她:“你找洛林薇吗?”   要不怎么说苏城昆曲圈子只有丁点大?好像所有人都知晓李清欢同洛林薇关系好。   她点了点头,便有人给她指:“方才我看她往后面的十四巷里去了。”   苏城湾剧院在老城区,旁边靠着一排古色古香的窄巷,每一条巷子都以数字命名,苏城湾剧院后门紧邻着那一条巷弄,恰好排在十四。   李清欢顺着巷弄往里走。   巷弄下窄,曲径通幽,两边没有多余的空隙去点路灯,只零零散散在墙上安了几盏壁灯。   壁灯是月亮的形状,光线很微弱,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李清欢才走到一半,就看见有人跌跌撞撞往外走。   那人眼上结了好厚的一层泪膜,眼睫上泪花闪动,李清欢心里一咯噔。   对面的人看到她,亦是愣了片刻,嘴唇轻轻哆嗦了下,低声唤她:“清清。”   她走过来抱住她,伏她肩上泣不成声。   李清欢扶住她肩膀,循着她来时的路往那边看。   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一盏弯月壁灯下。   有两人相对而立。   昏黄灯光笼住他们侧影,男人身上仍穿着方才表演时的衣服,头顶树影被风吹得左右摇曳,在他衣衫上投出一片淡色的影。   即便只是侧面,仍能看出男人鼻梁高挺,下颌骨轮廓分明,他一手支墙,肩膀松松垮垮往下塌,姿态懒散,气质清隽而冷淡。   在他对面的女孩,被他拖曳的水袖遮挡住了大半边的容貌,远远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点挺翘山根,和一双小鹿一般圆润懵懂的眼。   他们两人大抵聊天太入神,竟没察觉这边的响动,凛冽寒风里,依稀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声。   “你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回头别人找你不着,又要说你太傲气。”是一道低哑乖软的女声。   “不领奖就傲气了?”男人嗓音也好低,可能因为刚唱完一折戏,此时还带了几分缱绻温软的腔调,喉腔里含几分笑,“况且,别人怎么说我,那是别人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讲得傲气,对面的女孩也跟着他笑起来。   她踮起脚,揽住她脖颈,仰头送上自己的唇。   两人唇齿慢慢厮磨,说话声断断续续的。   “怎么办,好喜欢你呀,哥哥。”   “哦,是今天才喜欢吗?”男人故意找茬。   话虽然这样说,却还是俯下身,箍住女孩的腰,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逼她讲:“那你打算怎么喜欢哥哥?”   对面的女孩大抵被他问住,仰着头愣愣注视他半天,男人终于绷不住,连胸腔都开始震动,闷笑:“傻。”   “怎么这么傻啊,我们乔乔。”   “怎么又说我傻。”   “本来就是小傻子。”   “我哪里傻啦?我明明很聪明好不好,前几天家里灯坏了,还是我——”   很无聊的对话,他们却好像乐此不疲,来来回回斗嘴了好半天。   李清欢也仿似着魔似的,竟也就那样站在那里听了好久好久。   其实是同她全然不相关的一件事,但那时情窦尚未完全开化的她,第一次直面这样的爱情。   江知野和乔姝相对而立,耳鬓厮磨的画面,成为了十三岁的她对爱情所有幻想的具象化。   并未刻意去想,可还是无端记了好多年。   李清欢隐去洛林薇的名字,简单将自己关于2005年“苏城杯”的记忆描述了一遍。   Alice听得最认真:“所以那个男选手,就是我们江少吗?”   “应当是了。”李清欢说,“难怪第一次见江总时,我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今天突然想起,才发觉同我记忆里那个人真的有几分相似,只是。”   “——不知那时同他恋爱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李清欢双手托住腮。   其实,洛林薇在她眼里,已经是顶优秀的一个人了。   小小年纪,便登上过各大舞台,家里奖牌荣耀更是数也数不清。   当年江知野没有同洛林薇在一起,李清欢是十分不能理解的。   她那时对江知野一无所知,只当他真的只是苏城却之路上一个穷司机,因此,曾一度地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洛林薇。   但此时再想起这些,她心里的想法却完全调转过来。   纵然洛林薇已经很优秀,在人群里,也是天之娇女一样的存在了。   但是倘若要将她和江知野配对的话,她还是觉得不登对。   倒也不是因为他现在身份转变了,而是因为她现在比之当年,眼界与心智早已成熟许多,看事情不像从前那样只看表面。   洛林薇好是好。   但总觉得,像江知野那样的人啊,身边站着的女孩子,一定要是最特别的那个才对。   她轻轻叹了口气,端起桌上剩余酒盏饮进嘴里,不由得呢喃:“所以我是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江总变成那个样子?”   什么样子呢?   就类似于有一天,唐三藏突然说他不愿去西天取经了,他要留在某一处,同某个人一起男耕女织,岁月静好——   总之,是整个天地都想要摸他额头,问他是不是烧糊涂了的那种不同。   嘉御庭关店早,每日23点准时打烊。   乔姝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就散场了。   她们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车是开不了了,今晚小西家里有事,乔姝也大方地放她回去休息了,因此几人只好分别打车回去。   嘉御庭临湖,要打车的话,必须要穿越一条长长的走廊,再越过一片湖心广场,方能走到打车点。   乔姝同Aliice以及李清欢并肩而行。   果酒后劲大。   初初入口仿佛在喝纯饮,无害又无辜的甜,再多几杯下肚,那种懵然且眩晕的感觉就会从后脑勺蹿上来。   乔姝早就觉得自己状态不对了。   她喝酒容易醉,但是不上脸,别人喝酒都是脸颊泛红,她却是越醉皮肤越白。   被灯光一照,白玉似的透明。   好在室外温度低一些,湖面的风掠过来,带一点清凉的水汽。   她的手臂被李清欢和Alice一人一边挽着。   这两人聊起八卦来总没完,从餐桌一直讲到湖心广场。   到路边等车时,却没想到会遇见江知野。   他应该是直接从泊车点将车子开过来的。   嘉御庭面积很大,从泊车点往这边开,有大约半公里的距离。   Alice平日里怕死了自己这位姿容冷隽的老板,此时酒意上涌,不知哪里借来的胆子,却隔好远就对着他的车猛招手。   他那辆车国内本就没几辆,加上那排过于令人印象深刻的车牌,因此Alice几乎一眼就认出他的车来。   李清欢尚且留几分神智,在旁边阻拦她:“你疯啦?那可是江知野!”   “江知野怎么了?”Alice喝醉时很豪横,“坐的就是他江知野的车!”   她话说得很勇敢,但当江知野的车子真的停在她们面前,车窗降下来,眉微攒侧目看向她们的时候,Alice瞬间就怂了。   两只高跟鞋在底下并拢,站得比军姿还直:“江、江总!”   她紧张得手指掐住乔姝手臂间的软肉,她的神思渐渐模糊,有些吃痛地嘤咛一声。   Alice忙讪讪松开她,结结巴巴同江知野说:“我就是跟您、跟您打个……”   “招呼”二字未说出口。   男人头微偏,音质清冷:“上车。”   Alice:!!!   老板让上车,哪有不上车的道理?   她立马拽住李清欢手腕,将她拉进后座里。   等乔姝反应过来的时候,还只剩下副驾驶的位置无人坐。   她按了按眉心,即便大脑已经无法好好思考,但还是知晓不能就这样上眼前这个男人的车。   嘉御庭旁车水马龙,江知野这辆车子未停几分钟,身后已有司机着急得按喇叭。   Alice打开车窗,毫不知情地催促乔姝:“乔乔你在干什么?快点上车!”   乔姝手指攥紧手里一枚淡紫色手包,软白指腹被挤压出一片浅色的红。   她轻轻吐了口气。   喝醉的好处不仅仅是让人能暂时忘掉烦恼忧虑,还能让人胆子变好大 ,做很多自己清醒时决计不会做的事。   譬如Alice大胆搭江知野的顺风车。   又譬如,乔姝仅纠结了半分钟,就头也不回地拉开了江知野的车门,坐进去。   当年不告而别的那个人又不是她。   纵然两个人谈过恋爱,但谈过就谈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纠结于过去那一点点事情不肯放弃。   平白失了风度。   乔姝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想了想,又礼貌对旁边的人一颔首:“麻烦江总了。”   她将“江总”那两个字咬得很重,吐出的气息里,又淡淡的枇杷果的香味,夹杂在醇厚酒香与车内沉木调的车载熏香里。   像是误闯了人类世界的小鹿,透着股懵懂又无知的脆弱感。   话音落下后,男人却久久未吱声,车子也始终未行驶。   后面一连串等待的车辆响声已震天。   喝醉的Alice好像誓要在老板面前好好表演一番,降下车窗,对着后面骂了句:“赶着去投胎呀,这么着急?”   被李清欢扯住手臂:“是我们耽误人家太久了。”   Alice才不管到底是谁有错,嘟嘟囔囔表达着不满。   车厢里全是她含混不清的说话声。   乔姝抿抿唇,想问旁边的人为何还不走。   倏地,眼前落下一片熟悉阴影,男人长臂抻开,半边身子俯过来,干燥又温暖的木质调香瞬间充盈乔姝的整个鼻息之间。   她的呼吸蓦地一滞,转过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下一刻,就见他抻开她旁边的安全带,修长指骨捏住扣环,轻轻一合。   未待乔姝再说什么,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乔姝捏捏自己耳垂,浓浓醉意被方才那么一吓,甚至稍稍回转一点。   她抿了抿唇,转目看向窗外,无端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从小到大,她虽然容貌出众,在学校里,追求她的男孩子不胜枚举,但她在爱情这方面,其实一窍不通。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是江知野。   纵然在与他在一起的过程里,她不断提醒自己,他们于彼此只是过客,切勿投入过多真心,就当是及时行乐。   但人心不是机器,可以随意操控。   她那时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江知野,也是真的想过要和他走过一辈子。   年少不知世事变迁太快,彩云易散琉璃碎,合合分分,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即使她早做好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想到,她同江知野会有这样的一天,明明并肩坐在一起,心却离散好远。   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明明他们曾经那样要好过。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声气,转过脸,索性闭上眼去假寐,省得还要特意找话题缓解当前尴尬。   .   乔姝再醒来时,李清欢和Alice已经不知何时下了车。   她们三个分别住在不同的地方,江知野只好按照距离远近,依次将她们送回家。   第二个回家的人是李清欢,她是她们三个里面唯一还算清醒的人,下车时,连连向江知野道歉加道谢。   好像自己一句话没说好,他就能将她们生吞活剥了似的。   江知野抬手揉揉眉骨。   七月下旬的容城,夜晚又下起雨来,白日里空气里热气还腾人,这时竟酝酿起几分凉意来。   江知野将李清欢送到楼下,看着她跑进楼道口,才重新驱动车子准备离开。   副驾驶座上,乔姝依然睡得很熟。   他不知该说她过去这么多年,竟然对他还是如此信赖,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   她两手搭在腿上一枚浅紫色手包上,睡得好似世界末日到来也不会将她吵醒。   但依旧能看出来,她睡眠质量不是很好,眉头皱得好紧,眼睫不时轻颤着,唇边时不时还会发出几道浅浅的嘤咛声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车顶上,语声庞杂而嘈乱,将外界所有的声音都隔绝掉了,仿佛他们深处在一方完全不受人打扰的窄小乌托邦里。   江知野手搭方向盘上,车子驱动一半,忽地又松下来,倾身,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包烟来。   拿出来却没抽,软质的烟盒在手中来回翻转着。   车窗外暖色路灯的光越过重重雨帘折射到他身上,在他软白衣衫上抻起一道泛旧的褶。   他两鬓边的碎发也垂了下来,额前搭着几缕,眼睫也跟着垂了下来,漆黑瞳色被遮住。   乔姝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胃里酒气来回翻滚。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心脏也跟着一起毫无规律的震动。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她才同江知野一起逃掉了“苏城杯”比赛之后的聚餐。   偌大的苏城湾剧场,乔姝记得,那一日来了许多观众。   上下三层,能够容纳千人的剧场,座无虚席,满满当当。   那晚几乎没有人不为江知野着迷,几乎没有人不为他欢呼。   但就是这样一个被众人喝彩拥簇的人,在所有人都等待他上台去领奖时,他却拉着乔姝一起躲到了剧院后面一条窄巷里。   窄巷里种了好多桂花树。   冬日里,花朵早就败了,但不知是不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熏染,乔姝总觉得那淡淡的桂香好似永远也消散不干净了。   她被江知野拥在怀里。   前院仍有此起彼伏的热烈欢呼,后巷里所有灯盏都已熄掉,只有零星几盏壁灯还在孜孜不倦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不曾为人知的那些故事。   他们头顶就有那样一盏壁灯。   很可爱,是月亮的形状。   乔姝搜肠刮肚,念声:“但愿人长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承载着那样美好祝愿的句子,被她念得柔婉又多情。   念完,探身去亲他,唇还未碰到他,他先俯下身来。   她眼前光线全被遮住,呼吸间全是他身上那股神秘的冷杉香气。   她的手指攥住他衣衫,他的衣服还是晚上演出时的戏服,宽宽大大一件白衫,在壁灯的光照下,飘飘然好似突然降临在人间的神仙。   他的吻霸道又绵密,乔姝被他吻到连呼吸都困难。   他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扯乱,黑暗里,两人呼吸都变重。   乔姝整个身子都挂他身上,心里又羞又惭,软着嗓子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男人就调侃她,怎么这样着急?   她存心反驳他,硬着头皮讲:“就是很着急,哥哥是不是不行?”   然后,那晚他们第一次人在苏城却没有回家。   刚刚拿了奖金的江先生出手好阔绰,直接带她就近去住酒店。   乔姝从未住过酒店,心里对酒店的印象,还存在于以前念书的时候,同学们的描述里。   总之——被她们形容得,不像什么正经地方。   她双手局促地在身前握紧,偏偏男人还故意来臊她,笑问:“怎么,怕了?”   谁怕啊?   乔姝鼓起嘴,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地挑衅:“又、又不是没同你做……做过,有什么好怕的。”   到底还是露了怯,一句话讲得结结巴巴。   男人侧脸对着她,闻言,竟没继续追问,眉稍轻扬,只是笑。   结果,他笑也不行,她觉得那笑就是对她的蔑视和挑衅。   女孩子的胜负欲上来,一进门,就将他按到墙上,手脚并用地去解他的衣带——   对,她刚刚明明正在解他的衣带。   怎么他衣服到现在还是穿得好好的?   乔姝从车椅上坐起来,眼睛迷茫地眨了两下,然后忽地探过身,握住了江知野的手腕。   江知野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迷,冷不丁被乔姝这么一握,手里的烟盒应声落地。   他眉一蹙,转过眼,目光在半空中与乔姝不期然撞上。   乔姝明显还在醉中,脸色愈发白得透明,被车内昏昧的阅读灯一照,透出一股病态的白。   但她眼神好干净,清凌凌像小鹿,尤其此刻,因为喝醉了,被酒精晕开一层雾蒙蒙的水色来。   看起来七分纯,三分媚。   江知野眉间微跳,喉结不自觉地轻滚了下,哑声唤:“乔姝?”   乔姝偏了偏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又像是在专注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手指在他腕上停留两秒,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江知野疑惑的目光中,手掌按住他肩膀。   紧跟着,自己也从副驾驶座上爬了过去,横跨到他腿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的吊带裙,裙身窄薄,这样一坐,裙角沿着腿根被推上来。   细白的脚踝在半空中虚虚搭着,皮肤与他微凉的西装裤紧贴在一起。   她咬住唇,先前匆促一瞥的小电影内容无孔不钻地在她心头回放。   她不自觉地模仿里面女演员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盯着他,身子半倾,手肘撑在他胸膛上。   低下头,咬住他衣扣。   车外雨声愈发激烈地敲打着车窗。   江知野懒散靠在椅背上,眉眼半垂,目光淡淡笼着乔姝,昏暗光线将他表情遮住了大半,他低睨她片刻,一只手卡住她下颌,另只手漫不经心抻平被她扯皱的衣角。   落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略嫌突兀的声音响在被雨声包裹的狭小车厢里,透出几分沉闷的刺耳来。   江知野淡瞥一眼手机的位置,却没立即探身去拿,而是目光凝住乔姝。   后者听见电话声,也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与此同时,他们的车窗倏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窗外雨声簌簌,一把淡红雨伞落在他们窗外。   昏沉光线里,李清欢一手撑住伞柄,就这样与江知野冷淡的目光不期然对视上。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一起更啦。   下章入v,下章给你们发红包鸭!~   顺便宣传一下我的预收   《白昼梦游》   1   “红梅奖”决赛那天,云栀一折《玉簪记》唱得动人,年纪小小便斩获了昆曲界至高奖项,一时间风光无两。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抓住机会更进一层时,她却突然人间蒸发,再没了踪影。   而京市陈家的别墅里多了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友人来找陈清焰去试他新改装的跑车,于二楼的窗户处,看见楼下花园里一袭白裙素面朝天的陌生少女。   “那是谁?”友人问。   陈清焰眼皮未抬:“未婚妻。”   2   有很长一段时间,云栀的人生乐趣便是数陈清焰多久会换一个女伴。   他喜欢的类型很固定,身姿绰约体态丰盈的妙龄女郎,总之是和她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   但她还是对陈清焰好,醉时给他煮醒酒汤,累时给他按摩太阳穴。   友人都羡慕他好福气,有这么爱他的未婚妻。   陈清焰无所谓的笑:“就是太无趣了些。”   然后有一天,他无趣的未婚妻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3   云栀回归那天,沪昆院一票难求。   陈清焰得友人赠票,闲来无事看戏散心。   台上的人粉面桃花,嗓音清雅婉转,恍惚有几分熟悉。   他坐在二楼包厢里,不小心打翻茶盘,结束后匆匆前往后台,窸窸窣窣的人声里,他听见有人问:“莺时,消失的那两年,你去哪里啦?”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太无聊,找个人随便喜欢一下。”   “然后呢?”   “那个人太无聊,所以我又回来了。” 第15章 咬春光   李清欢上楼之后, 才发现自己的手包落在车里了。   匆匆从楼上跑下来,从Alice那里问了江知野的电话,原本是想问他有没有走远, 谁知, 刚出楼道口就看到他的车子还停在那里。   微长的黑色车身隐在重重的雨幕里,无端令人想起一些末日电影里的场景。   她犹豫了片刻, 撑开雨伞走过去。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   车里灯光其实不算明亮。   便是在那样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女人白皙的脚踝, 向上卷起的裙角, 男人凸起的腕骨, 散乱的衣衫,被微光切割出几道凛凛褶皱。   ——便愈发显得有股触目惊心的暧昧。   她的耳根子一下就红了, 如同不小心窥见到了自己不应该窥见到的场景,眼睛下意识阖起来。   耳畔雨水依旧在淅淅沥沥往下落。   那样大的雨声,却依旧无法掩盖住她怦怦直响的心跳声。   再硬着头皮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男人不知何时将车窗降了下来,细密的雨珠落到车子里,微凉的一点水迹在他衣服上不断被泅开。   他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件软质的西装外套, 松松垮垮罩到了乔姝的脑袋上, 衣服半掩下,女人低伏在他身上,被颈骨撑起的一截脖颈皮肤, 细白软滑,上面不知因何留了两道殷红指印。   在暗夜里显出几分颓靡的美来。   乔姝已经惊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仍保持着横跨在他身上的姿势, 八爪鱼一样紧紧贴在江知野的胸膛上。   呼吸间全是他衣服上的香水味。   不知到底是哪个牌子的调香, 初闻有一丝葡萄柚的酸和甜, 再细闻,便只剩下干燥温暖的木调香。   他的衣服面料同这款香料有着异曲同工的干燥感,令人想起晴日的海边,干燥的空气,晾晒在顶楼天台上的白衬衫。   他讲话时,胸膛微微的震动,那片干燥的衣料便会滑过她的脸。   “什么事?”   音质低磁而清冷。   李清欢这才如梦初醒地“啊”了声,嗫嚅:“我、我手包落在车里了……”   江知野垂下眼,手臂半拢着乔姝,不知是有意安抚,还是只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手掌漫不经心轻拍着她的后背,脸上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下颌抬起,惜字如金。   “在后面,你自己拿。”   ……   一直等李清欢走远,乔姝都仍未能从江知野身上起开。   方才李清欢那一眼,吓到的不仅是她自己,乔姝沉醉的酒意也一下子被驱散了大半。   救命。   她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现在怎么办?   她要如何同江知野解释她方才的“发疯”行为?   不然,就继续装醉吧?   她鼓了鼓嘴,状若无意地翻了个身子,面料轻软的西装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去,同时,她窄薄的裙身却也因她的动作,而又往上卷起了几分。   车厢里开了冷空调,簌簌的冷风沿着她裙角拂过来,在她皮肤上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她坐的姿势也尴尬,尤其是他们此时还待在车子里——   总之,怎么动都尴尬。   而且,此刻。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   她感觉江知野好像在她的挨蹭之下——   ……有、有反应了?   她眨了眨眼,耳尖都在颤,攥着他衣料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身子僵硬得厉害。   低眼去看他,男人倒仍是很淡定。   他重新靠回了椅背上,不知何时又将地上那包烟捡了起来,抽出来一根,在手指间闲闲地夹着,眉眼间压几分散漫。   也没有要点燃的意思,就只是在手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揉捏。   他的目光仍淡淡觑着她,浓睫低垂,遮挡住他眼中神色,似乎在审视她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在装。   乔姝心脏跳得愈发快,咬住唇,大脑在快速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太紧张了,连脑后皮层都开始发麻。   正不知所措,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静谧的车厢里,格外明显。   乔姝咬住唇,余光瞟了一眼,决定硬着头皮装死,不接。   电话很快重新恢复寂静,然而没过两分钟,又再次响了起来。   如是反复了三次。   铃声再响的时候,乔姝看见她对面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地攒了下眉,喉间发出一声轻啧,宽大手掌扶住她的腰,侧身,从她座椅上摸过手机。   按了接听键,手机被放到乔姝耳边。   乔姝微微一愣,听电话那头的阮廷颐唤她:“乔乔宝贝?”   他说:“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乔姝眨了眨眼,昏暗的车厢里,她心跳如擂鼓,不知该继续装醉,还是如常同阮廷颐讲电话。   如常同阮廷颐讲话的话,那她要如何解释此时“赖”在他身上的行为?   乔姝沉默片刻,轻轻“唔”了声,伸手想要去把手机接过来。   肩膀却不小心撞到他手腕。   手机猝不及防落下去,乔姝本能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弯腰去捡。   她今天这条裙子的衣领本就低,身子一伏下去,眼前一片白腻。   手指还没碰到手机,腰窝就突然被两只宽大手掌握住。   男人低目看着他,嗓音冷淡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酥:“乔乔。”   他沉声道:“衣服穿好。”   乔姝:!!!   轰地一下,她整个人都烧红了,脸终于抬起来,震惊地看着江知野。   男人却低下眼,目光若有所指朝她身前一瞥。   乔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   尴尬。   窒息的尴尬。   乔姝抿了抿唇,是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一紧张,连眼眶也跟着红,眼里氤氲起一片朦胧水汽来。   心跳快要将她的胸腔撞破。   人在极度紧张时,是做不出正确反应的。   她顿了片刻,身子重新直起来,手指在身侧攥紧。   高档的皮质座椅随她动作而发出几道细微的咯吱声。   她抿了抿唇,忽而抬起手臂,勾住他脖颈。   狭窄空间里,他们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乔姝直直看着他,嗓音喑哑而乖软。   “哥哥给我穿,好不好?”   ……   一直到躺在江知野家的客房里,乔姝的心神都还是恍惚的。   说出那句话后,她没想到他会真的给她整理衣服。   或者说,她没想到现在的江知野,会给她整理衣服。   这件事他以前经常为她做。   大多是发生在每一次荒唐过后,她整个人累得瘫软在床上,借着窗外一点稀薄月色,看他姿态散漫地靠在另一边抽烟。   他们从黄昏闹到夜色低垂,外面路灯点了起来,屋内灯光却还没有打开。   细细碎碎的光线从窗户和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寥寥落落打在他身上。   他烟抽到一半,“啪”一下拉开灯绳,半跪在她身侧,俯身将她从床上捞起来。   他一只手握住她脚踝,另只手里仍夹着那根燃到一半的烟,猩红的火星子半明半灭,烟灰抖落到被子上。   乔姝每次都看得心惊肉跳。   分不清是他的动作带给她的快乐更多一些,还是那种心惊肉跳后劫后余生的落地感带给她的快乐更多一些。   明明看起来并不像是很有耐心的人,但他每次都会细细地将她身上每一寸皮肤冲洗干净,然后拿毛巾给她擦水。   柔软的毛巾是给她用的,他用她用旧的。   旧毛巾因为使用次数过多,再被阳光暴晒过,绒线都变得坚硬,与皮肤摩擦在一起,刺刺的疼。   他那样的大少爷,那时究竟是如何忍受那样艰苦的生活的?   直到将两人身上的水渍都擦拭干净,他才弯腰去给她穿衣服,从内衣裤到外衫,一件也不落。   穿完衣服,依旧是他抱她回房间里睡觉。   小小的金属床睡两个人有些挤,她整个人都嵌进他怀里。   睡不着,开始折腾他。   -痛。   -哪里痛?   -哪里都痛。   男人掀开眼皮,轻轻啧了声,手掌覆过来,开始给她按摩肩膀,从脊椎一直推到尾椎骨。   她舒服地轻声哼哼,转过来,抱住他:“我被你这样爱过,以后没有办法再和别的人谈恋爱了怎么办?”   她说:“江知野,你不能对我这么好。”   男人闻言,便轻声哼笑,问她:“你还想同谁谈恋爱?”   乔姝掰着手指想了一会儿。   他们总是要分开的,她以后总要同别的人谈恋爱。   他也是。   但嘴上却下意识讲:“金城武呀,我要同金城武谈恋爱。”   话说出口,男人胸腔震动得更厉害,他下颌低下来,落到她额头上,手掌在她脑后细细摩梭着。   “日后带你去看金城武好唔好?”   “吹牛。”乔姝眼睛眯起来,“金城武才不要见你。”   ……   乔姝翻过身,将被子盖到头顶。   江知野这处房子,比之当年的顶楼铁皮屋,大了不止一点点。   光是乔姝居住的这间客房,就有铁皮屋两倍大了。   窗外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方才在车里,她问完那句话后,江知野只是沉默半瞬,就将她从腿上抱起来,眉眼垂下来,慢条斯理将她裙角拉下,又将自己那件西装外套披她肩上。   然后才将她重新按在副驾驶位上。   一路疾驰。   乔姝干脆装醉装到底,他问她住在哪里时,她也没有讲,就这样被他带回到他的房子里。   喝醉的感觉不好受,乔姝整个脑袋都在疼,辗转翻了好几个身之后,仍是无法入睡,索性将手机摸出来,准备玩会儿游戏。   拿起手机才想起,刚刚在车上的时候,阮廷颐给她打过电话。   通话时间显示:十分钟。   也就是说,在手机掉下去之后的几分钟内,阮廷颐都没有挂电话。   乔姝按按眉心,一时间觉得脑袋更痛了。   看了眼时间,给阮廷颐回了通电话。   他那边接得很快,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房子里,担忧地问:“乔乔,你有没有事?”   “没事。”乔乔回忆起自己方才坐在江知野腿上的模样,脸有点发烫,欲盖弥彰地说,“我刚刚喝醉了。”   “我有猜到。”阮廷颐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了一些,问她,“你现在已经回家了吗?”   “没有。”乔姝嗫嚅了片刻,“在朋友家里。”   “男朋友?”阮廷颐很快问。   “不是,就只是普通朋友。”乔姝顿了片刻,重新说道,“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这话讲出来,自己心脏先往下坠,空气里好似有许多针尖在往她呼吸里扎。   可能酒精很容易将人的情绪放大,乔姝鼻尖算了算,说出的话不由得就带了几分哽咽:“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阮廷颐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传过来,他很快又说,“我过些天应该会回国待一阵子,去见一个合作方,那间公司就在容城,到时就可以天天同你见面啦。”   他的语气愉悦,乔姝说:“什么时候哦?我过段时间要去国外拍摄,你要提前同我讲。”   “放心。”阮廷颐像是笑了下,“天天见面又不是真的每天都要见,还是说,乔乔想要每天都见我?”   他越讲越没有正经,以前就是这样。   大抵是生长环境的原因,阮廷颐同旁人相处,界限感很低,因此常常说一些很暧昧的话。   乔姝早已听习惯,此时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只是笑:“你好自恋。”   他们又简单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乔姝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走下床,拉开门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形。   客房在楼下,江知野将她送进来后,就去楼上休息了。   乔姝听见有哗啦啦的水声在偌大的房子里响起,应该是他在洗澡。   奇异的是,这样大的房子,却没有一个佣人,房子的色调也都是偏灰色系,有点儿工业风。   屋里摆设很简单,应当不是他常居住的地方。   转念又想,大抵因为有她在,他才没有去自己惯常居住的地方吧。   乔姝撇撇嘴,想要往外走时,脚趾突然踢到一个托盘。   她吃痛地低呼了声,才发现她门旁的地面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杯蜂蜜水。   乔姝愣了愣,朝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蜂蜜水尚有余温,应该刚送过来没多久。   却不知为何没有敲她门。   乔姝这一晚睡得不太好,可能因为喝完酒,头太痛了,夜里反反复复一直在做梦。   到天快亮时,才终于好受一点,结果没睡多久,就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梁渠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有些紧张地等在门口。   以往这个点,江知野早就穿戴整齐出门了。   可今天早上,他连发了好几条短信,都石沉大海,来敲门,也是足足按了五分钟门铃,才有人来给他开门。   定睛一看,江知野身上还穿着一身浅色家居服,脸上神情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带着几分充足睡眠之后的放松。   他们家江总的睡眠质量有多差,他是知情的,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每天最多睡两个小时,就起来工作了。   哪怕是那两个小时,他也是依赖药物才能让自己得以短暂休息片刻。   今天这是……超常发挥?   梁渠压下心中疑惑,跟在江知野身后往里走。   江知野按了按后颈骨,顺手将自己领口处不小心散开的衣扣扣上,目光若不经意朝客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门房紧闭,他昨晚放在门口的蜂蜜水,已经被取进去了。   江知野收回视线,点了点沙发的位置,让梁渠坐在那边等自己。   梁渠点了点头,坐下拿手机处理了一会儿工作邮件。   不到十五分钟,江知野就从楼上下来了。   他身上的家居服换成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西装并不是贴身的那种,而是有一点点宽松的样式。   他眉眼半敛,正低着眸慢条斯理整理西装的袖口。   目光再一次扫向客房的方向,正思考要不要将乔姝叫起来,梁渠突然想起什么般拍了拍脑门。   “对了,江总。”   江知野侧目看过去。   梁渠沉默了一瞬,莫名从他那沉着的一望里,窥见了几分不快的意味。   他硬着头皮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田甜小姐,她说来给您送东西,管家说需要您的同意才能放人进来。”   他话音未落,旁边客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乔姝仍穿着昨日的衣服。   一觉醒来后,头痛已经缓解不少,但到底精神不佳。   方才她就听见外面一直有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听不清,只知道外面有人。   刚刚声音小了下去,她还以为对方已经离开,这才决定开门出来。   却不想正好听见梁渠最后一句话。   梁渠听见开门声,语声也是下意识地一顿,他的目光慢吞吞转过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画面到底该不该看。   转目就看见乔姝一身白色吊带裙,锁骨的位置还隐隐留下几道青紫色的淤痕。   冷白光线照下来,映在她雪白皮肤上,莫名有种触目惊心的冶艳。   梁渠本能地转开眼。   乔姝也觉得尴尬死了。   她沉默片刻,握紧手里的手包。   原本想问江知野这里有没有什么衣服,能让她换一下的。   她这身衣服,去嘉御庭晃过一遭,身上全是浓郁的酒气。   可刚才江知野的助理讲。   田甜正等在门外。   人家新人在怀,如她这样的旧人还赖在这里不走,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乔姝敛起心神,轻轻吐了口气,语气温淡道:“谢谢江总昨天的收留。”   想了想,又说:“给您添麻烦了。”   语毕,机械性地朝他鞠躬,到玄关换鞋,走出别墅。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梁渠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廊外。   江知野居住的这座别墅,并不算大,就建在市中心里面,周遭闹市环绕,完全没有别墅区的优点。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管去哪里都很方便,且面积很大。   乔姝刚走出大门,就基本能判断出大致的地理位置了。   清晨的日光尚且稀薄,软风绕过林叶的罅隙吹过来,刮蹭在她皮肤上,沁凉清爽。   沿着树林往小区外走的时候,乔姝才后知后觉感到一点失落来。   昨天在嘉御庭也见到田甜同他在一起,此时又听他的助理讲,田甜正在外面等他。   其实,两人分开那样久,他条件又那么好,他会进入下一段恋爱,早在她意料之中。   或许,这些年,他早就不知已经换过多少女友。   但心里想是一方面,此时直面这样的事情,又是另一回事。   她轻轻锤了下自己发疼的后脑勺,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鸣笛声。   她侧身往路边走,让身后的车子先过。   结果后面鸣笛声依旧未停,紧接着,一辆黑色黑色宾利停在她旁边。   江知野降下车窗,语气清冷而低沉。   “上车,我送你。”   乔姝在原地站了片刻,想问他以什么立场送她回家。   转念又想,哪怕只是普通相识的人,他在她宿醉一夜之后送她回家,本也在常理之中,只能说明他这人很有绅士风度。   她若要推脱,才显得矫情。   她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上去。   车厢里仍残存着昨夜的酒气,经过一夜的酝酿,气味愈发浓烈。   乔姝微一皱眉,关于昨夜的记忆,倏地朝她脑海中涌过来。   隐约记得,在李清欢敲响车窗之前,他们的姿势已经足够暧昧。   喝醉的她简直无法无天,将他衣扣解开还不算,还俯身去咬他喉结。   他的下颌顺着她的动作散漫地抬起来,喉结性感又暧昧地往外凸,她的身子伏下去时,纤薄领口露出几分春光。   他垂目看着她,眸光倏地幽深,喉结轻轻滚动了下,抬手,握住她落在他身侧的小腿肚。   “乔姝。”他的嗓音沉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只是沉,他的语气里还压了几分冷与疏离。   即便在醉中,乔姝依然能感觉到心脏泛起的那一丝隐隐的疼。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   他们不是经常做这件事吗?   为什么要特意这样问一句。   她鼓了鼓嘴,心里不满发酵,手掌在底下握住他手掌。   他的手心好热,顺着她的腿肚,烫得她四肢百骸都沸腾。   痒。   喉咙忽然发痒,想抽烟,但也不是单纯想抽烟。   乔姝咽了一下口水,汹涌的醉意让她误以为自己身在2005年。   2005年的乔姝在江知野面前不需要矜持。   她咬住唇,握住他垂在她身侧的另一只手,十指与他相扣。   然后带着他来到她锁骨。   “哥哥。”   她低目看着他,嗓音乖巧,带着几分她不自知的欲。   “你,亲亲我这里,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底下24小时内所有2分评论均有红包,谢谢大家的zici!~   下章还会发红包噢! 第16章 西瓜勺   乔姝倏然阖上眼, 回忆到这里,赧意与羞意从她心窝口往上涌,烫得她整张脸都泛起热意来。   她尴尬地坐在副驾驶位上, 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况, 已经完全不敢去看江知野了。   在他眼里,肯定要认为她过了这么多年, 还对他旧情不忘,连喝醉时都心心念念叫他的名字了。   此时此刻, 指不定在心里如何嘲笑她呢。   说不定连这番特地开车来送她, 都只是同情心作祟, 给一个“对他念念不忘的女人”留下一点最后的温柔与体面。   乔姝越想越觉得如坐针毡,整段车程都如同被人放进了烤箱里一般, 皮肤里汗意涔涔往外冒。   好在江知野的家离她住的地方不算很远,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车子甫一停下,她就连忙提着包下了车,走前还故作冷淡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一回到家,她就连忙冲进浴室里洗了个澡,脱衣服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锁骨边留下了几道青紫色的痕迹。   淤痕不算很重, 只中间一小块淤血,但因为她皮肤实在太白了,便显得那些痕迹暧昧得不行。   她弯腰掬起一捧清水扑到自己脸上, 降下一点身体的温度,看着镜子里水气氤氲的一双眼, 有些生无可恋地哀嚎了声。   放在盥洗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ALice打来的。   电话刚一接通, 她那边就是一阵人类返祖般的喊声:“救命救命救命!我昨天都干了些什么!我是不是拦我老板的车了!”   乔姝现在听到她老板的名字, 就感觉一阵心虚,她抽开一张洗脸巾,将脸上水渍擦干净,低“嗯”了声。   Alice哭道:“我该不会工作不保吧?!”   她应该是刚睡醒,这会儿脑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只是忽然想到昨晚的事,这才打电话来给乔姝确认。   乔姝抿了抿唇,安慰道:“还好,你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拦他的车就已经是很出格的事情了!”   Alice每次提起江知野,都一副他会吃人的样子,乔姝不由得道:“你老板看起来人还挺好的,你怎么这么怕他?”   “那都是你的幻觉!”Alice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来公司有两年多,就几乎没见他笑过,平时工作也好严肃!”   “我永远记得,我刚来公司那会,作为一个新人,我自己觉得,犯点小错也是很正常的嘛,就是很情有可原的一件事情。”   “结果,却正好被他撞见,妈呀,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凶!他说他对背后的故事不感兴趣,只看最后呈现的结果。”   “当然,我现在回头去看,也理解他了,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吓死!”   Alice现在提起当年的事情,都仍旧心有余悸:“总之,他看起来就真的是那种很没有人情味的一个人,他这次愿意载我们,还那么耐心地一一把我们送回家,我是真的好惊讶。”   “而且,我听李清欢说——”   她讲到这里,语气倏地一顿,乔姝的呼吸也跟着她一顿,心都提起来。   “李清欢说什么?”   “哦。”Alice隔了一会儿才说,“我刚刚去拿外卖了。李清欢说,她昨晚手包落在车里了,回去拿的时候,没想到老板竟然很耐心地等在楼下。”   她的语气很随意,不像是在故意试探什么。   乔姝提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一点,紧跟着又听Alice说道:“不过,李清欢说,最后只剩下你同老板在一起,你们两个——”   “就没发生一点什么?”   乔姝见识过她的八卦能力,知晓她此时也许只是随口一问,她撕开一片面膜慢吞吞贴脸上,含混道:“我当时醉死了,能发生什么?”   “也是哦!”   挂掉电话后,乔姝简单冲了个澡,就又躺到床上睡了一觉。   这次她一直睡到日薄西山才悠悠转醒,醒来以后,看到下午的时候,Alice给她发了消息,说他们已经把成片发给G牌总部那边审核了,应该很快就会给结果。   紧跟在后面,她又将处理好的照片给乔姝也发了一份。   照片一共拍了三个主题,前两组是属于比较常规的时尚杂志的拍摄风格。   但路师然之所以能够有这样大的名气,正是因为他非常擅长从普通的题材中挖掘一些非常细微的亮点来。   Alice在微信里对他赞不绝口:不愧是这两年时尚圈的宠儿!他真的太会拍人了!   乔姝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手指持续往下划,划到第三组图片那里。   看得出修图师也对这组照片格外偏爱,这组图的数量,比前两组加在一起还要多。   拍照的人对光影的捕捉出神入化,羽毛一般轻盈而柔软的光线里,乔姝双眼被一条黑色丝巾覆盖住,头微微仰起,像是在寻找什么。   嘴唇轻轻张合,看起来有一种脆弱到极致的美感。   Alice说:“前两组就已经够惊艳,但第三组我觉得可以直接封神了!不得不说,摄影师真的好懂怎样拍你,我有一种能从照片里看出来你在想什么的错觉。”   “又或者说,摄影师看出了你在想什么,然后他用他的镜头传达出来了。”   乔姝留意到,她提到第三组照片时,说的是“摄影师”,而非路师然。   乔姝抿了抿唇,将那些照片又来来回回浏览了两遍,脑子里想的却是江知野初初给她拍照时的情形。   起初拍照时,乔姝还远远没有这么好的表现力。   她甚至比很多普通人还要怵镜头。   表情僵硬,身体颤抖,起先还努力让自己对着镜头笑,但没两分钟,她就开始犯恶心,蹲在垃圾桶边难受地干呕。   后来,是江知野一点一点耐心引导她,如何在镜头前更好地展现自己,如何松弛,如何微笑,如何爱上拍照。   如何爱上照片里的自己。   如何爱上自己。   ……   G牌总部那边大概也深知这次耽误了太长时间,因此,这次结果给的格外快。   当天晚上,乔姝就收到了回复,说他们那边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八月中旬开始,各大杂志就开始陆陆续续放出了金九的预告。   大部分杂志都还是比较保守地选择了由时尚表现力很好的明星来演绎,因为明星有粉丝基础作为基本盘,无论如何销量都不会太难看。   如乔姝这样的模特,纵然表现力更好,时尚契合度也更高一些,但粉丝数实在太有限。   因此,在这些杂志尚未开始预售之前,就有很多时尚博主预测,今年金九哪一本杂志的成绩会更为出彩?   小西与乔姝并肩坐在车里,她的小号关注了很多时尚博主,刷了一圈微博之后,整个人如同一只气炸的河豚。   “这些人有没有眼光啊?还时尚博主?对得起自己的专业吗?”   “乔乔姐你那组图多好看啊!他们居然说《女士法则》今年会垫底?”   “简直是笑话!”   “现在真的什么人都能来当时尚博主了!”   整个车厢里充斥着她的吐槽声,连司机都忍不住笑道:“这些人一直都是这样,哗众取宠呗。”   小西鼓了鼓嘴,话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很生气。   结果,到公司后,又被任盈盈冷嘲热讽一番。   她最近不知怎么这么有空,几乎日日都往公司跑,乔姝每次过来,都能碰见她。   就在乔姝去顶楼抽烟的空隙,任盈盈不知怎么也跑了上来,站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酸溜溜道:“我真是小看你了,怎么勾搭上路师然的?”   乔姝不知怎么每一句话,她为什么总能找到最难听的说法。   她侧过身,抖落掉手中的烟灰,无意同她在这样的话题上扯头花,只淡声道:“以前就认识。”   “嗤。以前就认识,怎么现在才拍你?当我是傻子?”她说着,身体靠近乔姝一点,“哎,我看你新拍的那组图,‘梦’那一组,给了路师然什么好处?”   大抵仗着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说话比平日里还要直白。   乔姝眼一掀,侧目望过来,眉眼轻敛像是带了几分散漫的笑:“你每一次的拍摄,都是给摄影师好处换来的吗?”   她的语气轻轻软软,听不出半点的攻击性,可越是这样,越是叫任盈盈白了脸。   然而,乔姝说完以后,便捻灭手中烟支,拖着散漫的步伐施施然下了楼,让任盈盈满心的脏话无处可发。   乔姝这一次来公司,依旧是为了给新人培训。   田甜一看到她,眼睛便亮起来:“乔乔姐,我看了你《女士法则》的那组图,绝!”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讲话声音很大,一时间,房内所有人都朝乔姝看过来。   她们虽然说是前后辈的关系,但大家都在圈子里混饭吃,等级观念并没有那么严重,讲到底,都是同行。   乔姝弯起眼睛,礼貌道:“谢谢。”   任盈盈由她身后走过来,靠在门边凉凉地道:“你们觉得好看有什么用,回头销量垫底,也不知是给谁丢脸。”   话音落,整个培训室里就是一阵寂静。   须臾,忽而有一个不怎么爱讲话的小新人在人群后面弱弱道:“不会啊……”   任盈盈转目看过去。   她眼神凶,那个小新人一下子就红了脸,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还是鼓着勇气道:“刚刚预售了,我去抢,没抢到来着……”   其实,一个小时之前,《女士法则》就在官博里发了照片进行了一波预热。   乔姝刚进圈那会儿,在杂志上市之后,还会上网上去看大家的评论,到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么关心了。   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小西看了再跟她讲,但今天她因为要培训,就让小西在休息室里休息去了。   田甜看她一脸懵然的状态,就知晓她肯定没看,叹气道:“乔乔姐,你真的太佛了。”   她说:“你不知道你这组照片反响多好!”   她说着,打开微博热搜给她看。   乔姝那组照片竟然一连占了三个热搜,基本都是围绕她最后一组照片讨论的。   【救命!一直都很嗑乔姝的颜,但这组照片感觉她又美出了新高度!路师然真的也太会拍了吧!请把路师然和乔姝给我锁死好吗!!】   【呜呜呜呜好爱美女,不是粉也被惊艳到了,狠狠下单了。】   【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欸!前两组照片,官博都艾特了路师然,但最后一组图,却没艾特任何摄影师,是忘记了吗?】   【一直想说,感觉最后一组图的画风和前面两组很不一样,有没有可能最后一组是别人拍的?】   【Emmm……有没有人觉得有点像Yee的风格?】   【……乔姝粉丝不要痴人说梦,Yee出道以来就拍过几个人,全都是国际排名数一数二的模特,看看你家姐姐配吗?】   ……   乔姝的目光落到“Yee”这三个字母上,眼皮不由得一跳,刷微博的手指顿住。   田甜显然也看到了那条微博,不由得笑道:“网友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Yee,怎么可能?”   她这话,显然是对Yee的真实身份很了解,乔姝垂下眼,想起田甜同江知野的关系,心里没来由就是一阵叹息。   她将手机递回给田甜,瞧见任盈盈兀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抵看到满屋子的人都在为乔姝祝贺,脸色很不好看地离开了。   田甜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不由得又同乔姝说:“盈盈姐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仇视乔乔姐你?你们有什么恩怨吗?”   “不知道。”乔姝看了一眼田甜,想说成年人的喜欢与恶意,其实都没有那么多原因的。   她们同处于一个圈子,天然就是竞争对手,互相看不惯也是正常。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听田甜说:“我听说哦,她最近好像同Yee搭上了关系,想争取明年的开春季呢,看来铁了心要同你打对台了。”   她这话似是无心透漏,乔姝眉一敛,侧目看了田甜一眼,心里忽而觉得微妙。   她现在有一种,在听江知野的女朋友,同她倾吐有别人女人想要接近江知野的烦恼的感受。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像是剥开一片柑橘,外表看起来已经熟透,料想应该清甜可口,可吃进嘴里,却是涩口的酸。   可橘子是自己挑的,别人问起,只能陪笑说好吃。   乔姝这次杂志效果好,连她们之前《金羽之路》的比赛群里,都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这个群是后来有了微信以后才建起来的,群名字也是当时随便起的,很简单的三个字:走花路。   乔姝培训完以后,嗓子都在冒烟,和小西一起在附近简单吃了顿日料,就各自回家了。   洗完澡后,才看到群里有人在聊她这组照片。   话题来来去去,不知是谁提起,说好久没见了,不如大家聚一聚。   乔姝看了眼自己的行程,这两天正好无事做,就也答应了下来。   聚会定在了八月二十二这一天,狮子座的尾巴。   聚会地点仍定在了嘉御庭。   因为她们是以给乔姝庆祝为由组的局,因此乔姝直接以个人的名义在嘉御庭定了座。   却没想到又一次被安排在了上次的那个包厢。   乔姝自从有过上一次喝醉的经历之后,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敢多喝了。   但在坐的全都是她认识了将近十年的朋友,大家难得聚得这么齐,她一点不喝也说不过去。   酒过三巡,大家便开始热热闹闹地聊起天。   先是讲当年比赛期间的趣事,然后是各自的近况。   谈及乔姝,众人不免又说起她在《女士法则》的那组照片来,坐她最近的瞿宁儿好奇道:“我一直很想问,你最后那组没署名的照片,摄影师究竟是谁,先前在群里提起,你好像不大愿意讲。”   瞿宁儿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一要这位摄影师的联系方式,想同他约组图。”   瞿宁儿是港城人,这些年在大陆发展,国语讲得越来越地道。   其余人大抵也早对这件事好奇,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乔姝含一口果酒在嘴里,微凉酒液滚入喉腔,甜腻里夹杂着几分辛辣。   她叹了声气,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联系,这个摄影师——”   她语气微顿,脑海里闪过很多年前,江知野为她拍照时的脸。   他刚拿到相机时,整个人都兴奋得不行,拍树,拍花,拍来往的行人。   更多时候是在拍她。   有时乔姝正在睡觉,抑或是洗脸、吃东西的时候,他的相机竟然也会怼过来。   晚夏的顶楼铁皮屋,温度半点要降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乔姝穿着一件短款的包边背心,下身一件棉质短裤,地上铺了一条凉席,她就盘坐在凉席上吃西瓜。   一整个西瓜,切成两半,她拿一只铝勺慢慢挖。   西瓜汁水丰沛,顺着她下颌往下滴,淡红液体冰冰凉凉没进她衣领里。   她怕沾衣服上不好洗,手忙脚乱指使他帮自己擦。   要求的话刚说出口,半晌不见男人有行动。   抬眸,就见他眉眼间压着几分淡而薄的笑意,垂目看着她。   他相机还在手里,窗外晴光照进来,他一身白衣黑裤,说不出的朗月清风。   乔姝意识到什么,脸倏地一下红透。   却不肯认输,继续虚张声势地命令他:“快点呀。”   话音落,桌面“啪嗒”一声,相机被他拿下来了。   男人半个身子躬下来,指腹间夹一张薄纸巾,淡声问:“擦哪里?”   他这话出口,乔姝终于觉得害怕,缩着身子往后躲。   脚踝却被他攥住,细细瘦瘦的一只,还不够他一掌握。   乔姝后悔了,软着嗓子向他求饶:“不要你擦了,我自己来。”   其实早就晚了。   淡红西瓜汁沿她身体滑落,在她胸前衣料上泅开一片浅色水迹。   地点暧昧。   他们此时的姿势也暧昧。   乔姝半个西瓜拦在胸前,昨晚两人闹得太厉害,到此时她还觉得不舒服,于是睁一双清凌凌的眼,使出最后杀手锏,软声告饶。   “还疼的。”   “哪里?”他低目看着她,语气竟是很认真。   这要怎么说嘛?   乔姝鼓了鼓嘴,脸一时间红得更厉害。   可他却已经握住她腿骨,语气低沉,像是命令。   “打开,我看看。”   .   “是什么?”   瞿宁儿的话,将乔姝从回忆里拉回神来。   乔姝捏住自己蓦然发烫的耳垂,无奈道:“是我前男友。”   瞿宁儿:!!!   瞿宁儿:“哇哦!那现在什么情况,又遇见了?破镜重圆了?”   乔姝早该知道,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   接下来的话题,便围绕着她”前男友“不断展开。   她们中有的人,如今已经结婚生子,听见这样的话题,眼睛比先前亮了好多。   看问题直指关键。   “前男友……帅吗?”   乔姝想了想江知野那张脸。   “嗯。”她说,“挺好看的。”   “哇哦!”瞿宁儿问,“有钱吗?”   ——有钱吗?   乔姝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住在一间二十平大小的狭窄铁皮屋里,连浴室都要自己另外搭建。   相机买回来之后,她心疼了好久,每次蹲在地板上吃泡面的时候,都要数落他一遍败家。   可以说是——日子过得很困苦了。   乔姝眯了眯眼,摇头:“没有钱。”   她补充:“很穷。”   大家一听她说很穷,兴趣立马跑了大半,后面又断断续续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散场了。   回去的时候,乔姝依然要绕过湖心广场去另一边搭车。   谁知,她那本杂志卖得过好,竟然为她带来了几个“狂热粉”。   她刚绕过广场旁的长廊,就忽地有几个男人从一旁涌过来,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写着她名字的黑色T恤,不由分说便拽住她手腕,想要将她往他们身上拽。   那几人看起来喝了不少,从脸颊红到脖子根,眼里神色看起来颇有几分疯狂。   瞿宁儿先她一步反应过来,拉着她就往对面马路的方向跑。   今天是工作日,加之她们聚到太晚,嘉御庭的宾客早已散尽,湖心广场人迹寥寥,竟无一人可以帮她们。   这其实不是乔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以往在港城发展的时候,一些人比这几人还要疯狂。   但那些时候,常常都有阮廷颐在她旁边,为她挡去不少烦恼。   此时她们两个女孩子,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   乔姝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在奔跑。   偏偏此时低血糖又来作祟。   周遭场景在她眼里全部都变得模糊,好似有一片黑色的膜布遮挡在了她眼前。   耳朵也开始嗡鸣震响起来,耳畔开始持续发出一种类似于火车驶过山洞时那样的轰隆声。   乔姝身子猛然一晃。   便是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双坚实手臂忽地接住她身体,她的鼻腔里被一股葡萄柚的香气弥漫,中间夹杂着极淡的烟草香。   她的身子贴过去,在闻见对方身上气息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忽地一下松懈下来,她整个人软软地倒过去。   天旋地转之间,听见他语气柔缓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说:“乔乔,我在。”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继续发红包,24小时内所有2分评论都有红包~   鞠躬感谢!~ 第17章 江小乔   深夜十一点, 乔姝坐在警局录口供。   深夜的汀嘉区派出所,烟味与泡面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烟火袅袅, 显得格外接地气。   值班民警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签字笔, 坐到乔姝对面,眉眼间疲惫弥漫:“怎么打起来的?”   乔姝转头看向江知野的方向。   他同那几个中年壮汉分站在窗户的两侧, 他侧对着窗户的方向而立,头微勾, 浅色衬衫松松垮垮罩他身上, 白色衣料被灯光映出一片黄糖色。   衣袖半卷, 顺垂下去的手腕上压一块银色腕表,腕骨凸起, 手臂上隐约有几道青色淤痕。   听见民警的问话,他倏地侧眸看过来,昏黄灯火半掩住他神色,但乔姝依旧从他姿态中瞧出了几分不耐烦。   她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简单将事情的原委叙述了一遍。   “我同朋友在嘉御庭聚餐,结束后, 这几个人突然冲过来追我。”   瞿宁儿在一旁接:“很粗鲁!”   被民警一眼瞪回:“没问你。”   瞿宁儿吐了吐舌头。   乔姝继续道:“然后这位……先生, 路见不平帮了我,但那几个人还是不依不饶,就打起来了。”   她刚刚跑得太用力了, 后来被江知野放在花坛边时,眼前还是一片黑雾, 只能听见那几人污言秽语骂人的声音, 然后才是瞿宁儿的惊呼声。   紧跟在惊呼后的, 就是一阵阵霹雳乓啷的肉搏声。   她后来还是听瞿宁儿说的:“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打起架来,竟然那么凶。”   她到现在回想起他折起拽住乔姝手腕的那人的手骨时,对方的哀嚎声,以及光影浮沉里,他脸上轻飘飘的冷淡,都仍觉得心有余悸。   “感觉是那种能面无表情就能将人弄死的那种人。”   她们两个单独坐在一辆警车里,江知野坐在另一辆,乔姝听见她这话,不由得想起2005年的江知野来。   自从重逢以后,乔姝总觉得江知野变了好多,她从他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从前的影子。   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时光才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让她知晓当年的事情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而非她的臆想。   录完口供后,他们沿着派出所的旧金属门往外走。   梁渠已经将江知野的车子送了过来,然后自己又离开了。   瞿宁儿挽着乔姝手臂跟在江知野身后,晚上她们在嘉御庭喝的那点酒,现在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瞿宁儿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在江知野上车后,也迅速不客气地拉开他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乔姝也没打算推脱。   这一晚上,她救也被他救了,派出所两人都一起进过了,她倘若转身就走,反而显得没礼貌。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准备跟在瞿宁儿身后上车时,后者却嘭一下将车门关闭了。   瞿宁儿降下一点车窗,语气轻快朝她摆手:“你去坐前面呀!难道要让人家救命恩人给我们做司机?”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乔姝按按眉心,老老实实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这次她倒是记得自己扣安全带了。   车厢里还飘散着淡淡的烟味,高档的皮椅上蕴着一层浓烈凉意,贴在乔姝后颈骨上,她的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下。   车内一片寂静。   瞿宁儿是闹腾的性子,很快就受不了这静谧,开始拉乔姝闲聊。   “我上次听他们几个讲,阿阮过阵子要来容城,是不是为你而来,乔乔?”   她从以前开始,就很热衷于给乔姝和阮廷颐牵红线。   乔姝无奈道:“不是,他在这里有生意。”   “他哪里是那么看重生意的人?反正阮家家底也够他挥霍好几世。”瞿宁儿说,“他肯定是为你而来的。”   她认定一件事情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乔姝深知她个性,转目看向窗外,已经放弃挣扎。   透过车窗影影绰绰的倒影,却不经意瞧见江知野的侧脸。   乔姝这才发现,他眉骨边好像也有一道小小的疤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溢出一点血星子。   他浓睫低垂,目光冷淡地注视着前面的路况,窗外霓虹不断闪过他冷白皮肤,仿佛周遭的对话与喧闹都与他无关。   方才在警局里,与那几个流氓分庭抗礼而立的时候,他泠泠然站在那里,也是这种氛围感。   乔姝手肘撑在车窗上,想得入神,不由得转头去看他。   重逢以后,她还没有认真看过他。   其实他外貌上并没有改变多少,至多比从前五官棱角更加分明了一些,眉骨与下颌骨清晰可见,低目看人时,总充满冷冽的压迫感。   但乔姝每次看他时,都觉得他好像从头到脚全都变了个样。   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以前乔姝也觉得江知野身上总带着一股莫名的矜贵感,但那时的贵,像在阳光下晒过的保龄球场。   少年额上佩着颜色鲜妍的发带,走动间,是充满骄矜与清冽的青春感。   但如今,他的贵是名表与冷香堆叠起来的,身上少了许多人味,像被供奉在神庙里的神祗。   只可远观,不可接近。   转念,却又想到,他那样清贵的人,此番却同她一起进了躺派出所。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将神从神庙里拉了下来。   软丈红尘,从此都是他软肋。   思及此,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声气,眼里蓄起几分被自己的中二脑洞所带出来的清浅笑意。   笑意刚从眼底漾出来,一直目视前方的男人忽而偏头看过来。   乔姝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任由笑容面向他无限扩大。   停了一瞬,才如梦初醒,脸上瞬间升起一阵热意。   她的笑容倏地收起,有些尴尬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头。   后座瞿宁儿还在讲:“……要我说,以后你同阿阮结婚,一定要叫上我做你伴娘。”   乔姝:“……”   她发呆的那么一会儿,瞿宁儿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转眼间她同阮廷颐都要结婚了?   乔姝有些无奈地揉揉额角。   “我同他——”   话未落音,车子猛然一停。   车轮因为急速刹车,被惯性带着往前冲了半米,乔姝的身子也蓦地往前一晃。   定睛往前看,才发觉车前躺着一只看起来至多三个月大的小奶猫。   乔姝心里一惊,拉开车门走下去。   江知野的车子并未碰到小奶猫,想来应当是其他人行车时不小心撞到了它。   小奶猫身边一滩暗红血迹,眼睛虚弱地半开着,乔姝低头探了一下它的鼻息,还有呼吸。   她的心脏被攥得好紧,想救它,转目看见江知野那辆价格昂贵的黑色宾利。   血迹沾上去,也不知好不好洗。   若是洗不干净,她该赔偿他多少钱合适?   不然,她可以直接从这边打车去宠物医院。   她心里念头急转,正思索,忽地,面前飘过一阵冷香,等她反应过来,江知野已经半跪下去,将小奶猫从地上抱了起来。   小猫咪难受地呜咽一声,被江知野小心翼翼拢在怀里。   他那件设计高档的丝质衬衫,很快就被层层叠叠的红与黑所沾染,但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将小奶猫安抚下来,才抬头看向乔姝:“上车。”   “哦。”   这个点,只有几间连锁的宠物医院还开着门。   他们找了个就近的宠物医院进去,问瞿宁儿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出去时,瞿宁儿连连摆手:“我恐狗,让我进宠物医院,不如杀了我。”   她怕狗这件事,乔姝也知道,因此就没多言,点了点头,就跟江知野一起进了医院。   时已近零点,宠物医院这会儿只有一个前台和一个医生在值班。   大抵夜晚没什么生意,两人架着平板正坐在前台的椅子上刷剧。   看到江知野和乔姝走进来,其中一人立马走过来将江知野怀里的小猫咪接了过去,简单询问了一下大致情况。   乔姝担忧问:“还治得好吗?”   “治得好。”医生摸了一下小猫咪的后腿,“看着吓人,没伤到内脏,血基本上都是从腿那里流出来的,左后腿应该是骨折了。”   “那要怎么治?”   “先拍个片,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问题,腿的话,应该要做个手术。”医生说到这里,抬目看了他们一眼,“它这个情况,腿上的骨头应该全碎了,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盆骨,具体还要看情况。”   他说:“治起来的话,价格应该比较高,这是你们捡回来的流浪猫对吧?你们夫妻两个要不商量一下治不治?”   乔姝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想问价格高是有多高。   听到“夫妻”这两个字,大脑直接一懵,脸色涨红着睁大眼睛看向医生。   什么眼神啊这是……   江知野侧睨她一眼,将话头接过来:“钱不是问题,只要治得好。”   “行嘞。”医生看他们两个身上的穿着,再看看外面停的车,就知道是不差钱的主,多问那一句,不过是礼貌性的提醒。   给猫咪做检查的时候,前台拿了个笔记本走过来问他们:“你们,谁是家属?”   “我。”   “我!”   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乔姝抿了一下唇,转头看了一眼江知野,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她觉得自己和江知野现在的情况,特别像两个离婚的父母,来看他们共同的小孩。   怎么都尴尬。   前台完全没留意到他们两人之间浮动的细微尴尬气流,目光仍注视着自己的笔记本,说道:“小可爱的爸爸妈妈对吧?”   她问:“你们家小孩叫什么名字?”   “……”   得,更像了。   “还没有名——”   “江小乔。”一道冷质的声音打断她。   “欸?”   乔姝转头看向江知野,后者眉微挑:“你想让它跟你姓?”   “不、不是啊?”   乔姝默了默,“但是……”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吗?!   江小乔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要轻一些,除了左腿骨,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医生给它做完检查,又简单给它上了一点应急的药物之后,对乔姝和江知野说:“手术最早明天才能做,我们负责做这种手术的医生今天不在。”   “哦。”乔姝站在猫咪的“病房”旁,拿着一包猫条在逗它。   江知野跟着医生走到前台,预付了一些手术和住院所需要的费用,又站在旁边看乔姝逗了一会儿猫,两人才朝外走。   等他们坐回车里以后,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   江知野先将瞿宁儿送回到住处,才送乔姝回家。   瞿宁儿临下车时,才想到什么般问道:“对了,一直还没有问,这位帅哥跟我们乔乔是什么关系,怎么从未见过你?”   她还以为江知野是乔姝的追求者,这话多少带了几分故意的成分,包括方才在车上频频提阮廷颐,也是故意的。   她从十几岁时就看乔姝和阮廷颐出双入对。   就算世界末日来了,她的cp也一定要happy ending!   她语气里敌意明显。   江知野懒散靠在座椅上,半只手臂虚扶着方向盘,闻言,眼皮轻轻掀起,窗外路灯的光散在他开阖的眼瞳里,竟酝出几分温柔的神色来。   夜里空气微微凉,他身子往后靠了些,侧过头,似乎是低笑了声。   “前任。”须臾,他语气散漫道。   !!!   瞿宁儿:“前男友??那个……穷得要命的前男友?”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改成晚上八点更~解放你们的睡眠(bushi)   原本计划今天更6000的,但是好像有点发烧了5555,下章再加更叭~ 第18章 怪天气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乔姝抬手捂住脸, 是真的有点想死。   “不是的。”她抿起唇,有些尴尬地看向江知野,后者目光也正淡淡笼着她。   四目相接, 她脸颊有些发烫。   “那是……”   话未落音, 男人视线忽地挪开,薄唇紧抿, 淡声道:“前任房东。”   ……   等瞿宁儿下车后很久,车里都仍弥漫着浓重的尴尬气息。   乔姝手指慢吞吞扣了下安全带, 想了一会儿, 说:“我跟她以前就认识, 我并没有跟她说过你的名字。”   她是怕江知野以为她到处跟别人讲她和他的关系,一句话说得很委婉。   江知野落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浅蓝色表盘在夜色里折出一道刺目的光。   “嗯。”他透过后视镜瞥她一眼,“我知道。”   “哦……”乔姝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窗外,手作扇面朝自己脸颊扇了扇风。   之后便是一路无言。   到家后,乔姝几乎是光一样的速度从他车子上跑下去,然后迅速坐上电梯上了楼。   开门后, 没有立马开灯, 而是背靠着门板大口吸了好几口气,才侧身去找灯的开关。   灯亮起的那一瞬间,她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 是她之前设置的行程表。   【8月23日,哥哥, 生日快乐。】   .   直到目送乔姝走上楼, 江知野才倚在车边拨通梁渠的电话。   那边的人仿似一直在待命, 电话刚一接通, 就连忙道:“江总,已经查清楚了。”   先前在警局的时候,不管警察如何询问,那几个壮汉都一口咬定他们是乔姝的粉丝,等在这里,只是想要同她握握手,并没有别的恶意。   最终只按扰乱公共秩序,而被行政拘留几日。   梁渠说:“这几个人是乔小姐的一位叫任盈盈的同事找来的,她和乔小姐一直不太对付,我还查到,她这次同时还安排了一些记者躲在旁边拍摄。”   他语气中透着斟酌:“照片我自作主张替乔小姐拦下来了。”   “嗯。”江知野垂下眼,不带什么情绪地应了声,躬身,从敞着的车门里摸出一盒烟来,漫不经心倒出来,咬进嘴里。   又探身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盒火柴,转身时,却蓦然怔在原地。   微凉夜风里,乔姝跑得头发都乱了。   她刚刚发现已经过了零点,今天是江知野生日时,想也没想就跑了下来。   站在电梯里时,才想起,他应该早已经离开了。   却未想他车子竟然还在。   她站在楼道里,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终于等呼吸平复下来,就看到男人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正看着她。   微凉夜风里,男人神色被隐没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看不真切。   只能望见他一手拿着电话,另只手拿着一盒火柴,嘴里的烟显然尚未来得及点燃。   乔姝站直身体,可能是这夜色太好,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江知野教她抽烟时的模样。   依稀记得,是在一次酣畅淋漓的□□后,他靠在床边抽烟,她觉得好奇,跪坐过去,问他烟是什么味道?   这话其实有几分调情的味道,在乔姝阅览过的言情小说里,男主角在这样的时刻,通常都会直接按住女主角的后脑勺,将一口呛人的烟渡过去。   但江知野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乔姝还记得,那天是一个台风夜,他们那间小小的铁皮屋在摇曳的暴风雨里,有一种即将要倾塌的趋势。   硕大的雨水敲打着屋檐。   坚硬的树枝如同末世电影里的走尸,枝节横生,一下比一下更重地剐蹭着他们铁皮屋的墙壁。   有几次,乔姝甚至觉得他们房子都在晃动。   乔姝一边害怕,一边又觉得畅快。   问他烟是什么味道,其实是想要同他接吻。   谁知,江知野头一偏,两根修长手指散漫地将烟递到她嘴边。   她愣了愣,倾身咬上去,他的手指恰好往前一递。   她将他手指一起咬进嘴里,他手指上也有烟味,还有他之前给她剥的荔枝的甜味。   荔枝是因他刚发工钱,才买的,很小很小的一盒,只有她吃,他没有吃。   她叫他一起吃,他就低下头来亲她。   于是连吻好像也染上了荔枝的甜。   此时,乔姝尝到甜味,下意识又往前抿了一口,却连浓烈得呛人的烟味一起抿了进去,呛进喉咙里。   不会抽烟的人尝烟,纯粹就是受罪,加上劣质香烟烟油味本就过重,她被呛得眼泪都掉下来,隔好久才终于舒服一点。   酝了一肚子气,抬脚想要去踢他。   腿才刚伸出去,脚踝骨就被男人一只温凉大手控住,他低声笑,嗓音慵懒夹杂了几分夜色渐深的沉。   世界将倾,唯他们还在相爱。   “再试一次,我教你。”   他说着,重新将烟送进嘴里,青白烟雾拢着他的面庞,他便是在那样的烟雾里,眉眼含着几分清浅笑意望着她。   他鼻梁高,眉骨深,这样专注看人时,总叫人觉得好深情。   乔姝耳根子都开始发热,听他淡淡叮嘱:“像这样,吸进肺里,然后再吐出来。”   .   气象台昨日就发了短信,台风将于近日登录,到今天夜间,温度很明显地降下来。   空气里凉意夹杂着淡淡水汽,江知野身上那件浅色衬衫被吹得扬起了下摆。   “需不需要我找人去警告一——”   电话那头梁渠还在小心翼翼地请示,然而江知野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因为乔姝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在同期的模特里面,其实身高不算很高,当初很多人之所以不看好她,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但她气质实在独特,表现力绝佳,因此才得以在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   譬如此刻,她站在他面前,个子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头顶只堪堪到他下颌的位置。   她贴他很近,身上有一股醇厚清冽的果酒的气息。   她仰起头,在他尚未从怔愣中回过神的时候,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火柴。   就像她从前做过的那么多次一样。   眼眸低垂,手指轻轻一划,火光燃起,照亮他晴光映雪般的一张脸孔。   江知野低下眼,目光与她的在半空中撞上。   手机里仍有喋喋不休的声音传过来。   聒噪的风声也从耳边呼啸而过。   她竟也没躲开,就那样迎视着他,轻轻踮起脚,一只手虚虚拢着顶上一点火光,送到他唇边。   她的手指很软,指头葱白一样的颜色,因为用力,而泛起一点淡红。   江知野视线落上去,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头勾下去,烟支被点燃。   淡淡烟味向外溢开,乔姝舒了口气,温软呼吸拂在他下颌上。   只一瞬,她的身子就撤了回去,半个身影沐在路灯下,好安静地等他讲电话。   她的神情平淡而温和,仿佛方才做那一些列的行动,就真的只是单纯见他不方便,作为相识一场的人,所以出手去帮忙。   江知野眼皮微掀,收回视线,一手插进裤兜里,漫不经心吐了个烟圈,懒声打断电话那头梁渠的喋喋不休:“你自己看着安排。”   “哦……哦,好的。”   最后一个话音还未落下,江知野这边已经挂了电话。   江知野收起手机,后腰虚靠在车门边,烟支从唇缝里辗转到了他的手指间。   他的拇指漫不经心揉搓了一下烟杆,视线下瞥,看向乔姝,似在询问她来找他有什么事。   乔姝捏了捏自己的衣摆,一句“生日快乐”在喉间酝酿好久,还是讲不出口,于是只好说:“我突然想起来,明天要去给江小乔做手术,猫咪是我们两个一起救的……”   她半天讲不到重点,最后问:“我们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   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连要个联系方式竟也要七拐八绕地找理由。   话说出口,乔姝却先笑了。   江知野目光淡淡拢着她,没问她为何突然发笑,只是换了个姿势而站,重新把手机拿出来,找到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乔姝扫码添加。   话讲到这里,又进行不下去了。   两人并肩而立,却没有一个人有要离开的意思。   乔姝偏头看他,想到什么般,忽然问:“对了,你为什么要给喵喵起名叫江小乔?”   她从小在水乡长大,骨子里有股不自知的嗲。   譬如讲小猫咪,她总习惯叫“喵喵”。   以前也是这样,有时候,两人闹得疯了,江知野会故意臊她:“怎么那么嗲?”   她听这样的话,竟也会脸红,软着嗓子问:“哪有?”   调子拖得很长。   江知野便说:“现在就很嗲。”   乔姝讲不过他,手脚并用去捂他的嘴,然后,不到五分钟,两人就会再次跌进刚被阳光暴晒过的柔软床褥里。   .   江知野神色一顿,似是被她这个问题问住,肩膀微微往前弓了下,掸掉指间发白的烟灰,语声很淡:“问得急,随便取的。”   “哦。”乔姝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当时被问名字的时候,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名字其实是“乔喵喵”。   话讲完,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是江知野先开口:“抽烟吗?”   “欸?”乔姝愣了愣,没想到江知野会主动问她这个问题,有些迟钝地点头,“好呀。”   江知野侧目看着她,停顿了片刻,才倾身去车里拿烟。   却不是他抽的那一款,而是一盒女士香烟,烟支做得小巧精致,漂亮得像是艺术品。   乔姝微微一愣。   陡然想起,这是很多年前,她一直说想要试试的烟。   那时他们两个,穷得响叮当,定然是没有多余的钱在烟草上过多消耗,乔姝就只能望梅止渴。   其实她对香烟没什么执念,也没有烟瘾,什么烟对她来讲都差不多。   那个时候,与其说是想要试试这款烟,更多的其实是小女生对未来的一种美好愿景。   价格昂贵的香烟不只是香烟。   而是一种宽裕生活的象征。   乔姝眼眶忽地升起潮气,从他烟盒里抽出来一支。   其实,后来她当年在比赛过后,拿到自己赚到的第一笔工资时,曾经去买过这一款烟。   那时,江知野已经失踪有段时间了,她独自窝在港城的出租屋里。   最最开始的时候,她在港城居住的环境,并没比苏城那间破旧铁皮屋好到哪里去。   但好在,买一些喜欢的东西,不用再犹犹豫豫。   那烟其实并没有她从前想象中那样好抽。   未来的生活,也并没有她当初畅想时那样完美。   主打温和的香烟,呛得她眼泪止不住,像第一次抽烟的人那样。   笨拙得可怜。   乔姝此时接过烟,拿在手里,却并没有点燃。   也没有问他车里为何会有这款烟。   他现在既然同田甜在一起,车里常备女士用的东西,也属正常。   乔姝叹了声气,眼睫垂下,目光落在他衣襟上染的那一滩猫咪的血迹上,心里情绪翻涌,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他:“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亲密恋人,再重逢也只能这样生疏寒暄。   话问出口,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她说:“你一看就过得很好。”   她轻轻仰起头,语气轻盈得好似在自言自语,她偏头看他,就真的像普通朋友那样同他聊起从前。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落魄地待在苏城?”她低声笑,“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很穷欸。”   来来去去,却只能捡这种最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讲。   夜风越来越凉,台风带来的怪天气,白日里还晴空一片,到了夜里,穿一件单衣竟然有些冷了。   她搓了搓手臂,没有意识到,从她说话起,身旁的男人就没有再动过了。   没有出声,也没有再抽烟。   他手里那支烟在风里越燃越短,已经要灼烧到他手指。   猩红火星舔上他的皮肤,他的指尖一颤,忽地听见乔姝说:“江知野,我们都忘记从前吧。”   她说:“我们现在都有各自新的生活了,原本,作为前任,是不该互相打扰对方的生活的。但是因为我们现在正在救助喵喵嘛,而且大家同属于一个圈子里,总会碰上面,总不能一直尴尬和避开。”   她笑了笑,拿肩膀撞了下江知野的肩膀:“这不是成年人的处理方式,成年人该要有成年人的体面。”   她说:“江知野,虽然刚遇到你的时候,我感觉很不知所措,但是我回想了一下,虽然你那时不告而别很不厚道——”   她眯起眼,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但是,我想起从前,对你仍是感激大过于怨恨的,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有今日的乔姝。”   她说:“我已经放下了,你也不要耿耿于怀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底下24小时内的2分评论有红包`   希望明天可以更6000+!!   谢谢你们呀,真诚鞠躬! 第19章 烟熏伤   她转头看他, 路灯的光全都偷偷跑进了她眼睛里,话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作握手状。   江知野转过头, 目光淡淡落在乔姝那只手上。   晚风撩起她的衣袖,露出细白的一截手腕, 上面戴了一条不知哪个品牌的装饰手链。   细细的玫瑰金色的链子,衬得她皮肤莹润白皙。   江知野眼皮轻掀, 就在乔姝以为他不会应她的时候, 男人突然偏过头, 仰头看了一眼无星无月的天空,躬身捻灭手中一截烟支。   “好。”他说。   嗓音有股说不上来的沉。   却没上来握她的手。   乔姝抿了抿唇, 也不觉尴尬,收回手,话讲开之后,感觉整颗心都开阔了。   她呼了口气,指指楼上自己的房间:“那我上去了?”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好。”   乔姝停顿了两秒:“很晚了,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   更多的话也没有了。   乔姝慢吞吞往楼道的方向走, 到楼道口的时候,转身,却看江知野在原地还没有动, 不知在想什么。   他个子长得高,人很瘦, 薄薄的一片肩, 很像网络上流行的那种——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他侧对着她的方向, 一手搭在车门上, 不知何时又点了一根烟,细细的烟雾沿他垂落的手腕往上氤氲开。   他站姿很随意,肩膀松垮地往下落,低着头,额前碎发凌乱,将他半张脸都遮住。   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颓靡与落拓。   “江知野。”   乔姝在楼道中间站定,楼道里的声控灯随她声音而亮起。   她歪了歪头,隔一片萦纡的灯火看向他,忽而朝他一笑。   “生日快乐。”她说,言毕,又指指他眼角的伤,“回去记得涂药,今天谢谢你帮我,祝你一切顺意。”   说完,也未等他回应,就径自跑上了楼。   她的步伐轻盈如蝶,好似真的为与他撇清关系而感到轻松且快乐。   江知野注视她片刻,掸掉手中烟灰,口袋里电话忽然又响起。   他接起,那边一片喧闹,陆年的声音透着股纨绔的诨劲儿:“我说哥,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这边一堆人等着给你过生日,你这个主人公不来不合适吧?”   陆年是江知野的发小,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少有的从小就关系要好的朋友之一。   陆年这些年一直在京市发展,说话时带一口浓郁但不太标准的京腔。   江知野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坐进车里,语气很淡:“我这就过去。”   到了夜晚,墨上会所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这名字起得雅,整个会所的装潢也偏中式,进门以后,便是亭台水渠,每个包房里都有一个半开放式的园景。   全是仿古代南方园林而建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最开始创办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什么茶室或者中式学堂,后来得知是娱乐会所的时候,跌破许多人的眼镜。   但也正因为它别具一格的风格,因此很得一些爱附庸风雅的富商,以及纨绔大少的青睐。   陆年就是其中一个。   江知野刚把车子开到院门前,便有门童上来帮他泊车,江知野将钥匙丢过去,在服务员的引导之下,沿着石阶往里走。   还未走到包间门口,便听见里面一片喧哗。   陆年从小就是爱热闹的性子,这次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叫一堆就算了,还叫了好几个小明星和女模特过来。   包厢里烟雾缭绕,这群人显然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玩开了。   江知野平日里鲜少在外露面,认得他的人并不算多。   这些酒过半酣的人,一开始见突然进来一个人,气质清隽,举手投足间自有风华,在看到他脸的那一瞬间,是有一些惊艳的。   然而那些蠢蠢欲动的心,在触碰到他衣服上的污渍时,瞬间兴趣全无。   江知野也不在意,他的目光淡淡在人群中扫过,在看到其中一张脸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陆年立马推开贴在他身边的小网红,端着杯酒吊儿郎当走过来:“等你好久。”又转身用力拍了拍手掌,“等一下等一下!今天我们之所以聚在这里呢,就是为了庆祝我们的朋友江少的生日——”   他话讲一半,忽地“呸”了声:“这台词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不管了。”他说,“来,让我们大家一起敬江少一杯!”   他只唤他江少,来自哪里,现在正在做什么,却只字不提。   在场的大多数人只认为他的陆年的朋友,既然没有介绍他的来路,想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背景。   众人热热闹闹讲完生日快乐,江知野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见一个小明星半靠进陆年的怀里,拿着麦克风开始唱一首老歌。   港乐情绪浓烈,这个小明星发音并不算标准,唱腔也一般。   但陆年还是很捧场地浮夸鼓掌,低头同对方接吻。   包间里很快响起一阵热闹的起哄声。   屋里光影深深,光怪陆离的彩色灯光在每个人脸上来回闪耀,照江知野脸上。   那个小明星目光不经意瞥过来,瞧见他刀削斧刻般冷淡深隽的的眉眼,心里不由得一跳。   这位江少,虽然身份不明,但长得是真的好看,气质也是一等一的绝。   所有人都被周遭场景包裹、融化了,唯他仍旧自成一派,悠悠闲闲抽着烟,仿佛周围这一切,都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与她一样注意到江知野的,还有任盈盈。   她在圈内,能走到如今的地位,多少还是有一点人脉在。   今日里之所以会来参加陆少组的局,无非是听说Yee今夜会来这里。   她之前只看过Yee的照片,却并不知他真实身份是什么,方才陆年唤他江少,想来家里背景也并不算单薄。   那些小明星看不出来他这一身衣服,但作为在时尚圈混迹多年的人,她却能够认得出来。   他身上件件来源都不简单,非是单纯的有钱就能买到的。   任盈盈点燃一支烟,状若无意往江知野的方向靠近了些。   恰好几个小模特围着两个有名的花花公子,在讲圈内的八卦。   最近最惹眼的无非就是乔姝那套照片了。   小模特表面语气羡慕,但话里话外全在贬损乔姝:“是呀,乔乔姐可是我们的标杆,她真的好豁得出去呀,那样的图——”   女孩低眉一笑:“我肯定是不敢拍的,太害羞了。”   这话说得有点好笑了,但凡是专业的模特,都不会将这种类型的照片与色//情的符号挂钩。   但奈何那两位大少爷爱听。   两人靠在身后皮椅上,眼里渐渐露出暧昧的笑:“她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早不知被多少人……”他将后面的话含糊过去了,又说,“当然不再在意这种事情,你跟她不一样。”   小模特被他哄得吃吃的笑,笑一半,抬头看见任盈盈,大抵是觉得前面那句话将任盈盈也囊括过去了,连忙改口:“也不是——”   她话才出口,喉头忽地一哽,因为就在她出声的那一刻,一直坐在那边没有开口的江少,忽地掀起眼皮看过来。   他眼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但唇角是往下压的,笑意不及眼底,轻慢道:“不是什么?不一样什么?”   他的音质偏冷,五官也偏冷。   他姿态懒散地靠在一座假山上,背后是人工的瀑布,水流沿着嶙峋的石块往下落,溅他身上一点,将他开了两粒衣扣的领口泅湿,顺着他的锁骨滑进他的衣服里。   那两位大少爷听江知野倏忽开口,还以为他是同道中人,脸上的笑愈发不收敛,眼看更难听的话就要说出口时,江知野忽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端起桌上一杯酒就朝说话的那人脸上泼去。   包间里倏地一静,紧接着就是那人破口大骂的声音:“你他妈……”   这句话江知野依然没让他说完,他肩膀松松往下垮了下,侧头,看向陆年,语气里毫不掩饰厌恶与嫌弃:“陆年,你怎么什么人都往我场子里带?”   不待陆年说话,他紧接着又道:“正好我今天开心,想看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抬起下颌指指旁边的水池,漫不经心道:“你不觉得这里太空了么?”   他从头到尾都没外露多少情绪,语气平静得就如同在讨论天气。   任盈盈仰头看向他,他恰好站在一盏暖光灯下,流转的灯光照在他眼尾,睫毛的影子在他眼下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   他站姿松散,语气随意,满场所有人都因他的突然发作而紧张不已,唯独他散漫悠然,好似闲庭散步。   陆年看起来也像是被他突然上来的脾气惊讶到一瞬,但很快就笑着走过来,语气比他还要轻松几分。   “行,难得有你想看的东西。”   他话说完,便唤了两个保安进来,那两个男人常年混迹欢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丢进水池里。   其余人大概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将人扔下去,一时间一片哗然。   先前同那两人聊天的小模特吓得胆子快要破裂,缩到人群后面想要趁机逃跑,未料江知野的目光却精准锁到她身上。   千钧一发的时刻,江知野却忽然笑了。   “我这人,一向对女士很宽容,你既然不喜欢拍照,那以后就都不要再拍了吧。”   他三言两语就将他人前路定性,任盈盈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就要顺着他们的话接话,一时间有些后怕地吐了一口气。   又忍不住疑惑,据她所知,Yee应该很讨厌乔姝才对,这次为什么因别人议论她而发火?   正发呆,冷不丁却见江知野淡瞥了她一眼。   他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站立着,颜色冷然,清冽如雪,目光下视,神情中透着几分倦懒。   连衣衫上沾染的那一点殷红血迹,都成了衬他更加圣洁的背景。   任盈盈被他目光锁住,心脏怦怦狂跳。   须臾,听见男人用一种非常轻飘飘的语气讲:“我这个人,洁癖严重,见不得一点脏东西。”   他讲话的语气很慢,每一个气口都像是踩在任盈盈的心脏上。   “前几天任小姐找人拍的东西,原本跟我无关,我不该管,但你拍到了我,以我这种眼里不容沙子的个性,就必然要和你计较计较了。”   他说:“你看看你是两年内不要出现在公众视野比较好,还是说,你更希望让网友看看你的照片?”   梁渠动作很快,在他来之前,就告知他已经拿到了任盈盈与MISS MODEL高层在酒店房间里的照片。   那些照片角度刁钻,很明显是男方拍摄的。   任盈盈闻言,脸色刷地一白,未等她回应,江知野就已经阔步走出了包间。   之前坐在陆年身边的女生走过来,靠在陆年耳边问:“这位江少,好大的排场,是什么背景?”   她话里带着试探的意味,陆年低头饮了一口酒,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收回你的心,他不是你能招惹的。”   说完,就也跟在江知野身后走了出去。   墨上会所占地面积很大,出了包间就是一个九曲回廊。   江知野走出包间以后,脸上笑容就倏地敛去,陆年追上他,语气里带几分揶揄的笑:“许久没见你发这样大的火了,感觉有点二十岁以前的江少的味道了。”   他平日里讲话多半没正经,这句话倒是带了几分真心。   江知野单手插进口袋里,却摸到了晚上乔姝给他点烟时用的那一盒火柴,他的指尖一顿,手又重新拿出来,听陆年问:“你那手,怎么回事?”   江知野刚来时他就发现了,右手的十指和中指之间,平日里夹烟的位置,有着明显被烫伤的痕迹。   皮肤泛着红,还起了那种很小的水泡,看着就很疼。   应该是刚烫伤没多久。   陆年低下头,又指指他的衬衣下摆:“还有这里。”   他说着,大抵是觉得手上没东西不舒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开口对着江知野。   江知野摇了摇头,他便自顾自抽出一支烟咬进嘴里。   陆年静静抽了一口烟,才说:“我听梁渠说,你最近和你那初恋又联系上了?”   陆年之前和梁渠一起喝过几次酒,这两个看起来性格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也不知怎么聊得那么投机。   江知野冷啧,似是嫌他多嘴:“干脆让梁渠去给你做助理得了。”   “别!”陆年说,“他性格又古板又胆小,去我那儿不是我被气死,就是他被气死。”   话讲到这里,才意识到什么般,抬高了点声音道:“你别转移话题!”   “嗯。”江知野转过身,手臂架在身后一条栏杆上,懒声应了句,不知是在回答他哪一个问题。   早秋的晚风吹过来,染了几分桂花的香气。   梁渠也跟着他转过了身:“刚刚突然发火,也是因为你那个初恋吧?”   他的语气不算很好,见江知野也一副不愿回答他问题的模样,不由得叹气道:“我真的不懂,你们江家怎么尽是情种?”   话说出口,江知野淡冷的目光蓦然扫过来。   陆年语气一顿,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几分懊悔的神色。   他搓了搓自己的后脖颈,说道:“阿野,你的事我一向不愿多管,当年的事情你也不肯跟我多讲,但她当年既然将你害成那样,我实在——”   “陆年。”江知野淡淡打断他,“你今晚话太多了。”   ……   隔日,乔姝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虽然前一天晚上,她跟江知野说那些话时,她自认为——姿态漂亮,将释然与放下表演了个十成十。   但黑暗的楼道里,她的心脏跳得多快,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以至于,她夜间来回辗转,一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乔姝转过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直到转过身的时候,心脏才猛一下剧烈跳动。   她“嚯”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糟了!   昨晚跟医生约好今天十点宠物医院见的。   乔姝看了眼时间,九点半,还有时间。   她慌慌张张去换衣服,拿起手机,发现江知野并没有给她发微信。   也不知他是自己去了,还是忘记了这件事。   到底是两人一起救的猫咪,乔姝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条微信。   【乔】:今天喵喵做手术,你去吗?   她还是习惯叫它喵喵。   很快,江知野回过来。   【JZY】:在你楼下。   乔姝:?   乔姝走到窗边从楼上往下看了眼,果然看见了江知野那辆招摇的车子。   再看小区业主群里已经有人在发。   【靠,12栋楼下那辆宾利是谁的车?咱们小区已经有这么有钱的人了吗?】   【查了一下,这款车国内只有十辆……】   【哇哦,那岂不是很好查?】   【好查个鬼,很多有钱人都不会把这些明面儿放自己名下的。】   【昨晚我加班,回来得比较晚,好像看到了车的主人。】   【我当时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帅惨我了就是说。】   【哇哦,现实中的霸总啊,你怎么没去要联系方式?】   【我倒是想,但人家有女朋友了,就算不是女朋友肯定也正在追,我路过的时候,正好听到人家女孩儿正跟他说生日快乐。】   【女朋友,12栋的吗?谁?】   【不知道,没看清。】   ……   乔姝看到这里,就是两眼一黑。   她们小区这帮人,别的不行,就特别能八卦。   尤其是住她对面的那位李阿姨,每次在门口遇见乔姝,就嚷嚷着要给她介绍男朋友。   乔姝被扰得烦不胜烦,有一次,抱着一劳永逸的想法,就去见了一次她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   结果,这位李阿姨倒好,将她相亲的过程全程在她们业主群里直播了一遍。   以至于,后来乔姝社死了整整三个月,才让大家看到她的时候,没再开玩笑。   这会儿,这帮人肯定都正盯着楼下看呢,要是被他们看见她上了江知野的车,那还了得?   乔姝想了一会儿。   【乔】:那个……可以跟你商量个事情吗?   【JZY】:?   【乔】:你能不能去小区门口等我?我们小区的人都特别八卦,如果被他们看到,我又要解释半天。   江知野打字的手蓦然一顿,眼皮缓缓往上撩了下,见乔姝又发来一条消息。   【乔】: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担心男朋友误会?”江知野低下眼,在聊天框里慢慢打字,顿了两秒,又全部删除。   【JZY】:嗯。   .   因为时间很赶,也担心让江知野等太久不太好,乔姝只简单洗漱了一下,穿了件白衬衫与阔腿裤,就匆匆下了楼。   要是旁人这样穿,肯定就是灾难了。   但她身形好,是典型的衣架子,衣服基本可以随便穿。   临出门时,她又从玄关的架子上拿了顶渔夫帽,盖在头上。   刚出小区就看到了江知野那辆车。   八月末的上午,空气微微凉,他将车窗将了下来,一只手臂懒懒地搭在窗沿上,另只手单手拿着手机在跟什么人聊微信。   隐在车窗里的一半侧脸,鼻梁高挺,秀骨丰神。   乔姝脚步站定,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往他的方向走。   车门刚刚拉开,肩膀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   乔姝动作微顿,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李阿姨那张略带探究的脸。   她看似在同乔姝说话,但目光一直若有似无透过敞开的车门去瞧坐在车里的江知野。   “我就说,之前给你介绍对象,你一直说不满意,原来是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预感到下一章应该会甜一口!(应该) 第20章 日料店   李阿姨自来熟的技能非常娴熟, 未待乔姝答话,她紧接着就探头上上下下将江知野打量了一遍。   伴随着的还有——   “小伙子眼光好哦,我们乔乔真的很优秀!”   “之前每次给她相亲, 人家都喜欢的不行, 但乔乔眼光高的咧……”   “哎哎,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她笑笑,“你们很般配, 很般配, 好好谈吧!”   她看起来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回应, 说完,就朝他们摆摆手, 走进了小区大门。   乔姝:“……”   乔姝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才有些尴尬地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脸上因为刚刚李阿姨那一段话,泛起一阵浅浅热意来。   她抬手扇了扇风,余光瞥见江知野已经重新启动车子。   男人侧身后仰, 从后座拿起一个卡其色的纸袋来, 递到乔姝面前。   乔姝眨了眨眼,江知野瞥她一眼,语气很淡:“路上顺手买的。”   “哦。”乔姝慢吞吞接过, 一打开,就闻到一阵温暖细腻的烤面包的香味。   乔姝半张脸伸进去, 很馋地嗅了口。   以前他们两个住在却之路的时候, 路口就有一家面包店。   却之路上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出租房, 住在这里的人, 也多半都没什么钱。   那家面包店装修却很精致,透明的玻璃窗望进去,里面一片暖橙色。   落地玻璃下面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小狐狸玩偶,七零八落立在那里,憨态可掬,令人恍惚以为自己误闯进了什么童话世界里。   与他们这个残破陈旧的街道格格不入。   以前乔姝每次晚上下班回来,路过那里,都要驻足停看很久。   漂亮面包店里的面包价格很高,是便利店里批量生产的面包的好几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在这里。   后来江知野发现她在面包店前傻傻流连,就笑她是馋猫,面包有什么好吃的?全是碳水。   话虽然这样说,但第二日晚上,乔姝下班回家时,却发现他给她买了一盒黄油可颂和草莓慕斯蛋糕。   两个加在一起要一百多。   乔姝好心疼,因为那时他们刚买完相机没多久,手里已经不剩什么钱了。   要支付房租,还要负担每日的生活费用。   她骂他败家,语气里却是腻人的甜意。   江知野眼里晕起淡淡笑意,捉住她手腕将她抱进怀里,手臂越过她肩膀去拿慕斯蛋糕。   拆开包装盒,两指捏起小叉,蛋糕送进她嘴里。   乔姝转过头,突然来亲他,江知野低笑着躲开,手里拿着蛋糕不好行动,低睨她:“再闹蛋糕要掉了。”   乔姝真的受这威胁,老老实实坐好,仍不甘心,控诉:“你为什么要躲开?”   “不喜欢吃。”江知野语气很淡。   乔姝顿了顿,翻过身子,跨坐在他腿上,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双臂环住他腰身,呈拥抱状。   然后勾头去咬他喉结。   “忧郁起来的哥哥,好像比以前更帅了。”   ……   也不知她以前,是怎么说出那么腻人的话的。   乔姝抿了抿唇,撕开一片面包塞进嘴里,麦芽的与焦糖的甜味交织,口感丰沛,令人心情很愉悦。   乔姝满足地眯了眯眼,搁在腿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她低下头,点亮屏幕。   果然。   【汀水南岸业主群3】   【12-3-4E-李冬梅】:不用查了,我刚刚在小区门口偶遇到了,是我们乔姝的男朋友!   【12-3-4E-李冬梅】:小伙子帅的哟,比住5E的夏夏的男朋友帅太多了!还有钱!   这话发出来。   一大半的人在问李阿姨有没有拍照片。   剩下的,就是夏夏的拥护者,在和李阿姨进行一些阴阳怪气的battle.   乔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夏夏她知道,是住在她楼上的一个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就是脾气有点火爆。   乔姝当初买下这个房子,买的是二手房,刚搬过来,不知怎么就惹到了夏夏,她一直对她很有敌意。   每次见到她,都要阴阳怪气两句。   起初她还不太理解,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她刚搬过来的那天,去小区对面的超市购物回来,上电梯的时候,夏夏男朋友帮她拿了一下东西。   李阿姨这句话,无疑是在人家雷点上蹦迪。   乔姝按住眉心,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去相过亲?”忽然,旁侧响起一道冷冽男声。   乔姝刚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温吞地道:“……嗯?什么?”   车子行驶到中途,红灯亮起来,江知野手臂闲闲搭在方向盘上。   今天天气不太好,是多云的天气,晴一时,阴一时。   此时他们停的这里,便是一朵硕大乌云下。   云层压得低,车里空间小,空气仿佛都被压缩得更加稀薄了。   乔姝莫名感觉到有些不自在,又撕下一片面包塞进嘴里,余光瞥见江知野头微微侧过来,似是很随意地提起。   “相亲。”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淡声说道。   “啊,这个。”乔姝抿了抿唇,觉得有点儿窘,“也不算。”   她吐了口气:“邻居太热情了。”   他们两个此时的关系,说是旧人,但其实很久没有见过了,说到底,最多算曾经熟悉过的陌生人。   解释太多也很奇怪,乔姝就没有多说,继续安静地吃东西。   江小乔的手术很顺利,医生脱下手套,站在宠物医院的大厅里同他们交待情况。   “这边做完手术,还要留在医院里疗养一段时间,大概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你们看可以吗?”   “没问题的。”乔姝说,“那需要我们每天都来看它吗?”   “都可以。”医生说,“看你们自己时间安排,当然最好是每天都过来。”   乔姝点了点头。   住院费以及猫咪这些天的饮食以及用药的费用,要提前预存,上次手术的钱是江知野支付的,这次乔姝特地抢在他之前就付了款。   原本还考虑过要不直接办个卡,但医生说由于他们消费很高,就直接按折扣来算了。   乔姝想到这个宠物医院离她住的地方挺远的,以后应该也不会常来,就打消了办卡的念头。   想到这里,她猛然一抬头。   喵喵的手术做好了,那接下来——   她抿起唇,斟酌道:“你想养喵喵吗?你要是没时间,不然就我来——”   “想。”未料,江知野却截断了她的话。   乔姝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本来以为江知野不会对养猫感兴趣的。   不过想一想,他刚支付完将近一万元的手术费,如果不给他养的话,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乔姝有些为难地皱起眉,脑子里搜刮出一个馊主意来:“那不然,我们一人养一个月,你觉得怎么样?”   话音落,就听身后一个面生的店员叹气:“所以说,谈恋爱的时候不要一起养宠物,等分手的时候,怎么分配都是问题。”   乔姝:“……”   乔姝沉默片刻,转头看过去,那位店员一手拿着手机,也是一脸茫然在看他们。   嘴里还在说:“就是呀,反正你肯定是不能妥协的,你都在猫猫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了,他才花多少啊!谁花钱多谁有话语权,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呀!”   ……应该是在跟别人通电话。   乔姝脸微微热,终究还是说:“那还是就……你来养吧。”   她本来对猫咪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只是觉得自己既然救下来了,那就要对喵喵负责。   不过,江知野来养的话,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他一直是那种,要么不管,要管就一定会负责到底的人。   这个宠物医院平日里也会接一些宠物美容的业务,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宠物沐浴乳的香味。   以及各种交织在一起的狗叫声。   江知野看起来应该早就对这种环境忍无可忍了,抬手刮了刮眉骨,语气倦懒:“嗯。”   顿了顿,又说:“我把住院费转给你。”   “……好。”   不知是不是那种,越得不到,就越念念不忘的心理,乔姝和江知野分配完喵喵的归属问题,再回头去看刚做完手术,躺在玻璃罩里虚弱的小猫咪,怎么看怎么可爱。   而且,昨天太晚了,她没仔细看,今天才发现,这只猫咪的眼睛还是蓝色的。   两颗蓝色玻璃珠镶嵌在眼球里,一身白毛浓密又干净,看起来有一种慵懒的王者之气。   就……   乔姝转头看了眼江知野,又看了眼喵喵,诚恳道:“我才发现,你儿子长得和你很像。”   “……”   “……”   乔姝沉默了片刻:“我瞎说的。”   “……嗯。”   一直到重新坐进江知野的车子里,乔姝都仍旧沉浸在方才尬聊的尴尬里。   和她熟悉的人一直都说,她这个人,熟悉前和熟悉后,完全是两种状态。   不了解的时候,觉得她高冷又难以接近,但她彻底放松后,就立马切换成另一种模样,有一种几近天真的可爱。   可能是宠物店里气氛太好了,那么多毛茸茸的小动物,就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说一些胡言乱语的话。   乔姝趴在车窗上,不愿继续面对江知野,就只好往窗外看。   原本她是想自己打车回去的,但江知野说他正好顺路,就还是让她搭了个顺风车。   车子行驶到一半,乔姝看到外面有个药店,转过头,问江知野:“到前面可以靠边停一下吗?”   她刚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江知野眼角边以及手腕上的伤,好像并没有怎么处理。   尤其是手臂,过了一晚之后,撕裂的血肉都往外翻,虽然知晓应该也没有很严重,只是看着吓人,但乔姝还是没办法放任它在那里,自己愈合。   车子停在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下面,虽然已经立秋,但梧桐叶还是一片碧绿。   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了大半的天光,乔姝从药店里出来时,看到江知野也从车里出来了。   两边的车门都阖上了,江知野双腿交叠着靠在车门边,正漫不经心低头玩手机。   弓起的脊椎线,抻开一截上衣的领口。   他依旧是穿黑衬衫,衬衫的口袋上绣着一朵红色的芍药,花枝蜿蜒而下。   富有设计感的衣服令他气质看起来愈发冷淡且疏离。   乔姝刚走过去,他就抬起了头,目光淡淡落在她手中的塑料袋上,旋即抬腕看了眼手表,问乔姝:“饿么?”   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早上那几口面包,确实难以支撑太久的时间。   乔姝点了点头:“有点。”   江知野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一间日料店:“吃一点?”   “好。”   店面从外面看挺小的,窄窄一扇门,进去以后,却别有一方洞天。   服务员穿了一身黑色的日式服装,踩着木屐将他们引进去。   店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堂,所有的餐桌都隐在一个半开放式的小空间内。   三面窄墙,一面挂上了深蓝色的粗布帘。   江知野在台阶前换上木屐,先一步走上去,撩开布帘。   乔姝弯腰走进去。   坐下以后,乔姝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提着药袋。   点完餐后,她将消炎药与创可贴推到江知野面前,平淡道:“你昨天是不是没有涂药?”   江知野神情稍顿,似没想到乔姝的药是买给他的,一时间没有接话。   乔姝解释:“你是因为帮我才受伤,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先前在宠物店里那一点熟稔又被她收走了,再次恢复了先前的生疏与客气。   江知野随手将药袋放到腿边,浓睫低垂,语气愈发的淡了:“你不用在意,不管是谁,我都会帮的。”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笑了声,眼皮往上轻掀:“当年,我不也是这样救你的么。”   乔姝首次听见他提从前,却是压着淡讽的语气。   她鼓了鼓嘴,本能想将漂浮在空气里的尴尬气氛都驱走,转开了话题:“你现在不涂药吗?”   她怕回去后,江知野又敷衍过去。   乔姝说:“受伤还是要好好涂药的,虽然伤口总会自己愈合,但是能让自己少一点痛,为什么不呢?”   她这话意有所指,目光直勾勾看着江知野。   男人倒茶的手一顿,抬头,亦盯向乔姝。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指尖在茶盏上轻点了下。   “伤口。”他说,“我自己看不到,涂不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音,他重新抬起眼,声音里竟透出几分委屈的意味来。   乔姝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但还是自告奋勇道:“我帮你涂吧。”   她说完,直接沿着铺在地上的软席膝行过去。   探身从他身侧拿起药袋,解开,先是用棉签蘸起一点碘伏,均匀涂抹在他伤口处。   然后再涂消炎药。   她从桌上拿起一条消了毒的热毛巾,擦净手,才用指腹去蘸药膏。   为了方便他涂药,他将身子矮下来一点,双手撑在身后,下颌微抬,露一截冷峻锋利的下颌线给她。   乔姝跪立在他身侧,温软呼吸尽数拂在他侧脸上,带起一阵轻微的痒。   她的指腹很热,手法温柔地将药膏在他伤处推开,不知是不是拿他当小朋友哄了,涂好后,还温柔地在他伤处轻轻吹了两口气。   安抚道:“刚开始应该会有点痛,但过一会就好了。”   她讲话时吐出的气息灼热,也全部飘散到他眼皮上,男人睫毛轻轻颤了下,在乔姝话音落下时,蓦然转过脸。   她离他太近了,他们的鼻尖甚至随他动作轻轻摩擦了下。   呼吸相闻间。   一些身体深处的记忆,蠢蠢欲动地复苏着,乔姝心脏猛然跳快,抑住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乔姝蓦然往后退。   身子才退一半,却突然被他攥住手腕。   男人手掌宽大,有力,她被拽得身子往前倾去,没撑住,整个人都扑到他身上。   他一只手还维持着向后撑的状态,身子也仍是半仰的姿势。   乔姝身子跌上去,手指下意识攥住他衣襟,他衣服被往下扯,领口敞开至胸膛处。   乔姝的脸呈正面压下去,嘴唇正好对上他喉结的位置。   她的牙齿重重嗑上去,男人胸腔微微震动,喉咙深处溢出一声闷哼来。   带着几分压抑的痛楚与性感。   乔姝耳尖倏然一热,下一秒,便听到了服务员道歉的声音:“抱、抱歉,我不知道二位正在……”   乔姝闭了闭眼,从江知野身上爬起来,耳朵红得快滴血。   却也不知该从何解释,想来人家也并不关心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乔姝抿了抿唇,干巴巴朝服务员摇了摇头,猜测江知野应该是察觉到她再往后退,会撞到服务员,因此才拉住她。   她背对着服务员,一直等对方将托盘上的餐食全部取下,江知野才淡声叮嘱:“后面再上菜的时候,麻烦提前在门口问一下。”   “好、好的!”服务员不知脑补了什么,声音听起来竟比乔姝还要害羞,“真的很抱歉,希望你们不要跟经理投诉我。”   说完,就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乔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准备若无其事再退回自己座位上坐好。   突然,江知野缓声道:“这里,好像也受伤了,要涂药么?”   作者有话说:   贴贴你们~ 第21章 冷空调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冷质的哑。   乔姝身子一僵, 转过头。   正午的光景,因为包间四面都被严密封实了,室内光线偏暗。   头顶一盏暖橘色的氛围灯, 灯罩是木头做的, 雕刻了精致小巧的花纹。   暖光从花纹的缝隙里泄下来,若有似无打在他身上。   他坐姿半点未变, 仍是半仰的姿态,下颌抬起, 视线向下, 淡觑着她, 修长手指落在衣领上,将领口往下扯了几分。   露出印着她牙印的喉结。   她那一下磕得实在重, 他喉结都红了,血淤在那里,被他冷白皮肤一衬,看起来格外……   欲。   乔姝脸蓦地一热。   为自己飘飞的思绪羞赧了片刻。   她抿起唇,佯装镇定转过身,问他:“痛、痛吗?”   “你试试。”慵沉的嗓音, 透着几分哑。   “……”乔姝顿了两秒, 重新将碘伏拿起来。   心脏跳得好快,但在模特圈混迹这么久的好处就是,成天各色各样的人见多了, 她的演技好像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她低下眼,若无其事地消毒, 涂药, 有条不紊。   指腹覆上去时, 男人喉结突然滚动了下。   细微震动擦过她手指上的皮肤, 乔姝指尖一颤,也跟着咽了下口水。   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   江知野将乔姝送回家,原本乔姝还想过让他停在小区附近,她自己走回去就好,但是想了想,反正小区群里面已经传遍了她与江知野的“绯闻”。   那也没必要避嫌了。   越避,他们反而越觉得有猫腻。   在楼下时,却正好遇到了夏夏。   她最近不知是不是在减肥,人看起来清瘦不少,见到乔姝,脸色瞬间就是一冷。   乔姝在心里叹了声气,实在有些无可奈何,然后,脑子也不知抽什么疯。   在夏夏路过她的那一瞬间,她忽地一欠身,挽住江知野的手臂。   他身上温度高,热意隔着纤薄衣料传递到她身上。   乔姝身子贴近他,弯起唇角,硬挤出一个笑来,对着夏夏。   夏夏似是有些无语,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就上楼了。   “……”   乔姝鼓起嘴,压了压僵硬的唇角。   冷不丁听头顶的人轻啧声:“还没抱够?”   有几分嫌弃的语气   “……”乔姝沉默片刻,解释,“她误以为我喜欢她男朋友,所以我……做个样子。”   她这话没说错,那一刻,她是真的单纯想要向夏夏表示:我对你男朋友没意思,你不必再将我当假想敌。   但是。   乔姝赧然道:“不好意思,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利用了你一下。”   ……   回到家里。   乔姝心不在焉地靠在门边换鞋,想到方才的场景,脸上热意非但没有降下去,反而有越来越往上升的趋势。   她有些茫然地将手包放到钥匙柜上,靠在门边抽了支烟。   先前她和江知野一直互相避着的时候,还没感觉到什么。   但是这两天的频繁接触,乔姝突然发现,纵然她努力告诫自己,现在的江知野于她而言,就只是一个认识的人。   但是,她内心深处,对江知野这个人,实在太信赖也太依赖了。   不仅身体深处对他有记忆。   那些记忆和习惯,好像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刻进她灵魂深处。   在他面前,她会完全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譬如,看到他受伤,会本能地想要为他处理伤口。   与他进行肢体接触时,她也半点防备也无,完全是一种习惯性的行为。   这并不是好的现象。   乔姝叹了声气,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走过去将衣服换下来,丢进洗衣机里。   然后,坐进沙发里看了一部基调文艺的旧电影。   等到暮色慢慢从窗户里爬进来时,她才摸出手机,给江知野发了条微信。   【乔】:既然你已经决定养喵喵,那明天开始,我就不同你一起去宠物医院了。刚好接下来也要开始好好工作。   她将消息输入进聊天框里,反反复复阅读了一遍。   最后还是决定将末尾那句话删除。   既然决定拉开距离,那就要彻底拉开。   她不去看他的猫理所当然,没必要同他交待不去的理由。   乔姝说自己接下来工作忙碌,倒也不完全是借口,每年的金九银十,都是各大杂志争锋的重要时间节点之一。   即便不去拍封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物料,还是让她连轴转了好多日。   时间背无限压缩,有几天,她的睡眠都是在飞机上进行的。   这期间,她回了一趟公司,Ada又同她讲起续约的问题,乔姝只说还在考虑,迟迟不肯给答案。   Ada又说:“你知道任盈盈被软封杀了吗?”   乔姝一愣,她最近实在太忙,和Alice聊天的次数都减少,对圈内八卦知之甚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Ada说:“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过,对方对她还算手下留情,只限制了她两年的工作发展,只是时尚行业瞬息万变,等她两年后再回来,还能否站稳脚跟就说不定了。”   她话虽然这样说,语气里却并无多少同情意味,顿了两秒,又说:“不过我上次见她,感觉她好像也并没有因此多苦恼。”   她语气隐露轻蔑:“她志不在此。”   流到江知野手里的照片,是同她有关系的那位公司高层拍摄的。   对方为了安抚她,珠宝房子送得阔绰。   乱花迷人眼。   她早就忘记她初初进圈时的梦想了。   “以色侍人,将自己的命运系在他人手中,终究走不长,筹码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可以。”Ada意有所指地看了乔姝一眼,说,“你很有灵气,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样。”   虽然这些年,和Ada的关系一直不算太亲近,但乔姝看得出来,Ada是真正的爱才之人。   她站直身体,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我不会。”   “我也觉得。”Ada似乎笑了声,“你要是愿意,也不会到现在为止,手里还一个顶奢的代言都没拿到。和你同等咖位的,个个手里三个不止了。”   “……”   九月中,早就嚷嚷着要回国的阮廷颐终于回来了。   他一下飞机,就大刀阔斧拽着乔姝去商场里买衣服,说是想让她同他一起去参加一个慈善晚会。   上次去港城,乔姝也是硬将他从纽约叫回来帮忙的。   如今他需要她陪同,乔姝也没有推拒。   查了一下自己的行程,恰好9月20日有空,她就应下来了。   小西突然被告知放假,送乔姝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反复八卦:“乔乔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位阮少爷对你很不一样?”   乔姝同阮廷颐认识太久,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她挑挑眉:“哪里不一样?”   “我也说不好。”小西说,“按道理讲,他去参加慈善晚会,肯定是不缺女伴的,但他偏要劳烦你同他一起去。”   “还有他时时给你打电话这件事——”小西斟酌道,“反正我和我好朋友的联系,也没有这么密切的。”   小西只是随口一说,女孩子对这种话题总是很感兴趣。   乔姝倒是没放在心上:“他从以前起,就一直很粘人。”   说到这里,乔姝倒是想起一些她和阮廷颐以前的事情。   当年刚到港城的时候,她举目无亲,也不大听得懂粤语,曾经自闭了好一阵子。   后来,有一日,她例行去MISS MODEL在港城合作的公司开会时,阮廷颐突然主动来找她说话。   说正好他们两个都没有朋友,不如以后就互相扶持。   说是互相扶持,但那些年,因着家庭背景的原因,还是阮廷颐扶持她更多的。   而且,以他那样的身份,在港城定然是不缺朋友的。   也不知那时为何要那样跟她说。   .   慈善晚会在汀嘉湖边的一个酒店里举行。   这场晚会办得低调,并没有往外发多少请帖。   晚会以拍卖的形式进行,拍卖品大多为容城当地的艺术家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一些绘画,以及陶瓷、雕塑类的作品。   这类活动这些年乔姝参加了不少,进场时,拍卖会还没开始。   前几日刚经历过一场台风,这两天温度慢慢回温了一点,但空气里还是隐有凉意。   但可能考虑到现场人多,会场里还是打了很低的空调。   他们进场时,场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但凡是以“晚会”命名的活动,来的人,基本上都是以结交人脉为目的。   乔姝对这类活动实在不感兴趣,跟阮廷颐一起,同几个什么总的人打了几个招呼之后,就借口自己想休息一会儿,逃开了。   会场楼上设置了一些休息室,乔姝拿着阮廷颐的请帖,找到专属于他的那间休息室,走进去。   门刚阖上,隔壁间的房门里就走出了两个人。   陆年依旧一副花花大少的打扮,一手夹着烟,另只手插在裤兜里,语气里透着八卦:“我前几天听说,阮家那个烦人精要订婚了。应该下个月就会订。”   走在他旁边的人一身黑色西装,容色清隽雅然,也是单手插兜的姿势,背微微躬,脖颈线条紧实漂亮。   闻言,他脚步一停,偏过头,似是在想阮家的烦人精是谁。   “是——”他的语气稍顿,过了好久才缓声问道。   “阮廷颐么?”   “除了他还能有谁?”陆年说,“我是真的烦他,你说我吧,我虽然爱玩,但我是真爱玩!不像他,伪君子,假仁义!”   他当年念书时就没好好念,这会儿骂起人来,都搜刮不出几个词。   会场里人潮喧嚷,交织的人声不断在耳边缭绕。   陆年骂了一会儿,却始终未听到身边人的回应。   “阿野?”   他回过头,才发现江知野不知为何,仍停留在台阶之上。   “你发什么呆,怎么——”   他看着江知野,语声倏尔一顿。   会场里的空调开得实在低,冷风越过出风口,呼啦啦的软风吹在他身上,将他头发吹得有几分凌乱。   他低着头,脊背呈一种怪异的姿势弓起,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有些茫然地抬起眼来,看向陆年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无端的无措来。   无措这个词甫一涌入脑海,陆年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自从认识江知野以来,他基本上就没有见过他对什么事情无措过。   他向来是最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的那个人。   他生在最好的家庭,少年时期虽温和有礼,但到底难掩轻狂,恃才傲物,对什么事都看不上眼。   人人看他须得仰头,他是那样金尊玉贵的一个人,无措这类的字眼根本不会存在于他的字典中。   哪怕是后来,他同父亲闹翻,一个人远走他乡,甚至为了不被发现行踪,一路乘黑船坐黑车,从未动用过家里的信用卡。   听说过过好一段辛苦的日子。   他也从未向什么人低过头。   更加没有向什么人示弱过。   可此时此刻,陆年却有一种错觉。   那种感觉,像什么呢。   就像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他人,他当时央求母亲将他带走,可母亲却流着泪将他丢下。   最后带走了他的弟弟。   他失去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陆年喉咙微哽,走回去,没立马问他怎么了,而是顺着先前的话继续若无其事说道:“我说,之前,每次我家老爷子骂我,我就拿他出来挡枪,这下好了,他要结婚,老爷子肯定又要念叨我半天,我真是烦都烦死了。”   “不过,你知道他这次要订婚的人是谁吗?”不等江知野开口,陆年又问。   “谁?”   “袁家大小姐。”陆年观察着江知野的表情,见他听到“袁家大小姐”的那一瞬间,眉陡然一松,觉得自己刚刚应该是想多了。   毕竟,阮廷颐订婚不订婚的,江知野怎么会关心?   陆年顿了两秒,继续道:“阮家近两年胃口越来越大了,到处拉人做同盟,我以前在国外念书时,听过阮廷颐一些八卦,只说他是有钟意的女孩子的。”   “也不知他是否是发自心底想要同阮家联姻。”   他上面也有大哥,这些家族琐事轮不到他操心,每每说起这些,倒像是在说一些事不关己的八卦。   江知野垂着眸,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听出语气略带冷意,他缓声问:“我记得今天阮廷颐也会来?”   “是,我先前听小道消息讲,会带他那位白月光一起来。其实袁家也知情,不过你也知晓,这种联姻,大多都是各玩各的了,只要他不出格,在外面养几个人,袁家也不会太在意。”   他讲起这些,半是稀松平常,半是讽刺。   江知野举目望去,果然看见阮廷颐正混迹在人群中,与几个中年人聊得正欢。   并未看到他身边有别的什么人。   江知野眉微蹙,走下楼。躬身从旁边的长桌上捞过一盒烟来。   铜色的金属盒子,烟支比普通的烟要更粗些,他低下头,修长手指拢起手边火点,点燃。   青白烟雾笼住他面容。   陆年也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烟,转开了话题,笑说:“这次主办方真是大方,不知道要从中间捞多少油水。”   转头,却听江知野道:“我出去透透气。”   .   乔姝进休息室后,才发现休息室还有一个后门,后门直通向酒店的后花园。   今日大部分人都在前厅里活动,花园里倒是安静下来。   乔姝踩着高跟鞋,慢慢走过石板路,走后停在一个秋千旁。   酒店做得很用心,秋千旁放着一只小巧的玻璃圆桌,桌上放了点心与茶水,均是放在陶瓷餐具里盖好的。   陶瓷餐具也标了价格,应当也是今日的拍卖品。   点心旁放了一本诗集。   乔姝打开。   “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间暗室。”   诗人是鲁米。   乔姝神色一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乔姝转过头去。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江知野。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太肥起来,明天我再肥一肥~ 第22章 粉月季   容城地处南方, 四季都是一片葱绿,即便时已入秋,花园里各种叫得上或者叫不上名字的花朵, 依旧一簇一簇地绽放。   粉白的是月季, 被风吹起,花瓣簌簌往下落。   他便站在那一簇粉白的花木之间, 绿叶掩映里,神情透出几分冷清来。   乔姝目光微微凝住。   她刚刚阅读那本诗集的时候, 其实正在想江知野。   想到的是, 很多年前, 某一个初秋的夜晚,她下班回来的途中, 偶遇到了许久不见的继父,她当时正是为了逃脱他,才离家出走,乍然见面,他讲了很多刺激她的话。   晚上乔姝状态不好,江知野便将她抱在怀里。   她那样瘦, 蜷在他身体里, 骨骼将他的肉都硌疼。   他却恍若未觉,下巴搭在她颈窝里,声线低沉地给她念诗。   念鲁米, ”Dont you know yet? It is your light that lights the world.”   -你还不知道吗?是你发出的光点亮了这个世界。   他念英文很好听,嗓音清越而低哑, 有点像乔姝看过的一些英国电影里的人的发音。   这种简单的句子乔姝还是听得懂, 也未想过他怎么会懂那么多, 只当他是随处看来的句子。   她神情恹恹, 却还是配合他打起一点精神来,脑袋后仰去蹭他下巴,毛茸茸的头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浮起一圈软绵绵的绒边来。   “自恋。”她软声笑。   江知野挑眉:“?”   哪里自恋。   乔姝说:“你把自己说成是全世界,还不够自恋吗?”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江知野微微一怔,旋即从眉眼深处漾开笑意来。   修长指骨掰正她下巴,俯身吻过去。   他的薄唇从她唇间缱绻碾磨至她耳垂,她耳朵敏感,肩膀都向里缩,不自觉地哼了声。   光影昏朦,他的影子盖着她,乔姝半个身子都瘫软在他身上,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欲气。   江知野停住在她腰侧流连的那只手,手臂穿过她腋下,将她调整为面对他的姿势。   凌乱的动作,将她的衣服都弄得散开了。   他散漫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扶手,另只手扶着她的后腰,冷白手背上青筋鼓起。   指腹爱怜地揉搓着她腰间皮肤,喉腔里溢出轻笑。   “不知是我比较自恋,还是自称能点亮我的世界的乔乔更自恋?”   ……   乔姝从回忆里抽神,指腹在手中书页上压出一点淡白。   自从上一次两人分开后,这将近一个月,他们都没有再见过。   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上一次,她说以后就不去看喵喵了,他回了个:好。   此时突然碰见,那两日因为小猫咪而生出的一点点熟稔,又重新降为冰点。   乔姝从从秋千上下来,站好,礼貌且疏离地同江知野打招呼:“江总。”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花纹的高衩斜襟旗袍,头发用一支碧绿发簪挽起来,外面搭了一件针织的小披肩。   垂首间,脖颈白皙软腻。   江知野低嗯了声,目光从她发间那一点玉色的点缀上挪开,旋即又定格在她手中的鲁米诗集上。   乔姝刚刚正是因为这本诗集在想江知野,此时见他看这本书,她不知他会不会也想起从前的事情,不由得有几分心虚,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下。   却忽地听他说:“我听说你今晚是同阮廷颐一起过来的?”   半小时后。   乔姝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坐上了江知野的车。   拍卖会还没开始,他们两个却早早跑路了。   乔姝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风景,华灯初上,霓虹灯景闪耀明亮。   乔姝回想着方才在花园里,江知野透漏给她的信息。   -阮廷颐要订婚了,你知道吗?   -他没跟我提过。   江知野似是沉默片刻,忽然说:“乔姝,怎么这么多年,你看男人的眼光,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这话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冷嗤。   乔姝当场噎住。   一时竟分不出,他是在讽刺他自己,还是在讽刺她。   他见她怔怔然说不出话来,定定注视她须臾,眼睫一抬,忽地不耐烦地轻啧了声。   人人都说,回归后的江大少,比之从前,沉稳了太多,也狠戾了许多。   好像一颗温热的心脏被他剜去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壳子。   喜怒嗔痴都不复存在。   但此时此刻,他那一点温热的心脏好像又落回了实处来。   他抬起手指,有些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冷觑向她。   “你就那么喜欢他?”   “就算他有未婚妻你也要同他在一起?”   乔姝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也不知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她在和阮廷颐拍拖。   但是。   回想起那日小西同她讲的那些话。   她确实应该注意一点了。   既然江知野都已知情,那么,很明显,阮廷颐即将要同别人订婚的消息,他们圈内人应该都是知晓的。   那么,阮廷颐为何这次非要带她来参加这场晚会。   她同阮廷颐认识太多年了,她不太愿意用不好的猜测去想阮廷颐,但是眼下,她也确实不适合再和阮廷颐一起出席这样的场合。   人言可畏。   连江知野都能误会她和阮廷颐的机会,她若继续和他“厮混”在一起,不知旁人要如何想。   不过。   乔姝还是觉得疑惑。   “我自认为自己和阮廷颐也并没有什么暧昧的举动,你们到底为什么都以为我在和他恋爱?”   又是等绿灯的空档,江知野神情稍顿,他侧过身,从旁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单手拧开,仰头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别的人我不知道。”   他垂下眼,停了几秒才继续道:“他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   他讲得很委婉,事实上,在过去不能与乔姝相见的很多年里,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阮廷颐送来的,他与乔姝的合照。   那些照片角度刁钻,张张都昭示着他与乔姝是如何的亲密无间。   乔姝微微一愣,手指在腿上蓦地蜷缩了下。   “什么照片?”   话才说完,绿灯亮了起来,后面的车子开始鸣笛,催促他们快快发车。   江知野踩住油门,手腕转动,车子很快没进一片热闹的车流里。   乔姝喉咙发紧,目光注视着江知野,仍在等他的回答。   等车子驶入正道,江知野才微微一偏头,漆黑的眼里带了几分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似乎是笑了声:“你和阮廷颐的照片,你不知道么。”   乔姝还真不知道。   她收回视线,靠进椅子里,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   今晚接收的信息太多。   她面临着曾经很信任的人,有可能从未真诚待她——这样的危机,老实说,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诚如Ada所说,她的交友圈十分简单,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   阮廷颐应该算是她,最信任的朋友之一了。   她抬手捂住脸,烦闷至极,脑子乱成了一片浆糊。   又觉得茫然,又觉得忐忑。   忐忑与茫然之下,是隐而待发的失望与伤心。   车里空气被压缩,乔姝有些痛苦地咬住下唇。   “乔姝。”忽地,旁侧传来一道低哑男声。   江知野余光睨着她,唇线绷紧,嗓音极淡,“人是复杂的。”   乔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车子已经停在了她的楼下,但她并没有立马下车,而是转头看着江知野。   车子停下来后,头顶阅读灯顺势亮起来,外面的路灯与月亮的光也一起照进来。   乔姝借着着交织的光线,突然发现,江知野眼角的伤好像并没有好透。   也许并不会好透了。   伤口结完痂,日久弥新,痂也掉落。   却留下了一块小小的,发白的,月牙形状的伤口。   虽不能影响他容貌分毫。   但是。   乔姝不自觉地打断他:“那天,是不是你第一次去警局?”   她倾过身,软嫩指腹点了点他眼角伤口,“这里,留疤了。”   她的嗓音有些哑,明显是因为心里太乱了,所以没话找话,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身子靠他有点近,他头再往下低一点,鼻尖就能碰到她额头。   “不是。”   他侧过头,垂眼,目光猝不及防与她对上。   车厢里空间狭窄,光线昏昧,他们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时间被无限拉长。   他们的感官也无限拉长。   乔姝神情一顿,停了两秒,若无其事坐回来,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江知野亦瞥开眼,手指一下又一下均匀地敲在方向盘上。   “即便他做了什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但也并不能表示,他对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好与坏在这里是不能抵消的。”   他说:“你的喜欢和信任也没有被辜负,这些事情要分开来看。”   他的语气很淡,但声调平稳,莫名让人很安心。   乔姝顿了顿,想说什么,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阮廷颐打来的,估计是想问她去哪里了。   乔姝有些犹豫地抿紧了唇。   江知野视线在她手机屏幕上定了一瞬,说:“我出去抽支烟。”   言毕,躬身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盒烟和一枚打火机来,打开车门走下去。   晚上还没过八点,正是小区最热闹的时候。   楼下遛狗的大叔大妈,与成群玩耍的孩童、刚刚下班回来脚步匆匆的青年男女,共同构成了这样一幅——   属于乔姝的生活画卷。   江知野低下头,斜靠在旁边一株桂树上,点燃烟,刚抽了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也响了起来。   是陆年打来的。   江知野接起,语气淡淡:“什么事。”   陆年似是被他这副冷淡语气噎住,停了两秒才嚷了声:“哪儿去了你?”   “走了。”江知野目光淡淡扫向车厢里,乔姝也接通了电话,只是状态看起来仍旧不太好,肩膀松松往下垮着,昏黄灯光下,露给他一截小巧圆润的耳朵。   江知野声线微哑:“没什么意思,就先走了。”   “你走也不跟我说一声。”陆年说,“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跑路了。”   他看起来很无语:“我本来还想看看阮廷颐那白月光到底是何方神圣呢,结果他倒好,根本没带过来,也不知道是谁给我放的烟雾弹。”   他在那边骂骂咧咧。   江知野一手举着电话,另只手夹着烟,烟点着了,却没抽。   冷冽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一张氲着浅浅笑意的脸。   连陆年在电话那头都感受到了。   他话锋一转,说道:“你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了?”   “也不算开心的事。”   江知野掸了掸手边烟灰,仰头看向天边的月亮,淡声道。   月中才刚过去,月亮由圆变成了椭圆,像被压扁了的糯米圆子。   乖乖巧巧缀在天边。   “不算是什么意思?”陆年问。   江知野停了片刻,声线很缓地说道:“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今日得知她没有同旁人在一起,即使我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但心里还是觉得很开心。”   这种开心很卑劣,是建立在她的伤心之上的。   -所以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   他说:“即便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依然会对她说出真相。”   他从不推崇什么善意的谎言。   人只有直面现实的残酷,重重跌倒在地上,才知下次要如何避开危险。   只是,他对她到底还算温柔。   当头棒喝是真的,软语安慰也是真心的。   他纵然有一千种方法向她展示阮廷颐的不好。   但是,他不愿。   他捡回来的小东西。   他曾将满身狼狈的她,放进温水里,细细清洗,耐心打磨,不知多少次的破碎中重建,才雕刻成如今的模样。   他精心娇养的小姑娘。   即便他不能同她在一起,也希望她能平安顺遂,不被任何人欺负。   .   一整个晚上,乔姝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江知野说得对,人是复杂的,不好并不能抵消好。   但同时,好也不能抵消不好。   自从从当年她从继父与母亲,以及弟弟的那个家里逃离之后,后来的人生,她在人际关系上,便一直遵循着至纯至简的原则。   她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想不通,便暂时不想了。   她蜷进被子里,一直到天光从远处透出来,才昏昏沉沉进入浅眠中。   没睡多久,却突然被一通电话吵醒。   来电人地址显示:苏城。   她眉一凝,接通。   是陈墨的班主任打来的。   陈墨是她妈沈冬仪与继父陈德容的小孩,因为父母都去世了,于是乔姝便成了他唯一的监护人。   他今年十六岁,正在读高一。   自从成为他的监护人以后,乔姝除了定期给他汇款以外,就几乎没怎么管过他。   这次好像是因为他和别人打架,对方家长要求他的家长必须出席,班主任这才给乔姝打了电话。   乔姝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果然,古代人说祸不单行,都是真的。   她应了声好,从床上坐起来,去看车票。   从容城到苏城,高铁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高中要上晚自习。   她在今天结束之前,还来得及解决这件事。   想到这里,她立马就下了床,换衣服,洗漱,抬头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黑眼圈,涂完防晒霜之后,又往眼睛上盖了一层遮瑕。   戴上渔夫帽,又简单带了件换洗的衣物,以及洗漱用品,就出门了。   一下车,她直接奔向陈墨的学校。   陈墨念的高中很普通,市内名校他一个也没考上,好在还有学区分配的普通学校给他念。   她去时,对方的家长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乔姝一进门,就被对方一阵数落。   乔姝耐心听完,左耳进右耳出,抬目看向陈墨,发现他眼睛和唇角都受了伤。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声问:“怎么回事?”   陈墨头转过去,不接话,乔姝又转头看向同陈墨打架的那个男生。   对方一身倒是爽爽利利,半点伤处也没有。   乔姝看得无端有些想笑,懒声问:“怎么打人的比被打的还理直气壮?”   对方家长听出她的讽刺,嗓门加大了些,嚷嚷:“是你家小孩先动的手!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家这个陈墨,应该没少跟别人打架吧?脾气这么暴躁,我家小宇和他做同桌,我怎么放心?”   她说着,又去跟班主任讲,说希望能给她家小宇换个位置。   乔姝低下眼,看那个叫小宇的男孩子,似有些欲言又止地扯了扯家长的袖子,明显是不占理的样子。   乔姝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转向陈墨。   “陈墨。”她说,“说说,为什么打架?”   陈墨看她一眼,忍声道:“他侮辱我。”   “怎么侮辱你了?”   “他说我是没人管的野——”   最后一个字,他到底是没讲出来,喉咙哽了下,带出几分泪意来。   乔姝神色一顿。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张既像陈德容,又像沈冬义的脸上,停留片刻,抬头看向老师:“我要求这位——小宇同学,向陈墨道歉。”   她眯起眼,似乎是轻轻笑了下。   她今天虽然没有化妆,但依然难掩气质的出挑。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她一强势起来,对方明显就有些势弱。   乔姝说:“毕竟,我以前还从没见过被骂的给骂人的道歉,被打的给打人的道歉。”   最后,在老师的和稀泥之下,最终以各退一步终了。   问题解决以后,两个学生还要回班级里上晚自习。   乔姝却直接拎着陈墨,将他带出了办公室:“今天的晚自习就不去上了。”   “为什么?”陈墨问。   乔姝语气中透着不耐:“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不需要。”陈墨说。   乔姝转过头,瞧见陈墨眼眶红得厉害,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控诉:“你一直不管我,这次为什么要来?”   乔姝被他怼了一阵,耐心也要告罄:“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我才懒得回来。”   陈墨似是被她冷漠的态度惊到,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见过比你更心狠的人,爸去世你不回来,妈去世你也不回来。”   乔姝说:“那是你爸妈,不是我的。”   “沈冬仪不是你妈?”陈墨被她气到,连大名都喊了出来。   乔姝吐了口气,烟瘾突然上来,可惜她今天出门出得急,没带烟出来。   她隔着一段路灯的距离,淡淡看着陈墨。   “不是了。”乔姝说,“我早就不认她了。”   她句句冷淡,陈墨说:“那我也不是你弟弟了。”   乔姝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脸上,她强忍着不适道:“我也不想,可惜我是你的监护人,也许等你十八岁就好了。”   “十八岁就再也没有关系”这件事,好像真的刺激到了陈墨,少年张了张嘴,眼泪忽然掉下来。   他身子弓下去,哭得可怜,半点形象也不顾。   乔姝没见过男孩子这么哭。   夜风吹过来,吹乱她身前长发。   她静看了他片刻,叹了声气,终究还是走过去,站到陈墨面前,抬头看着他。   到这时,乔姝才发现,陈墨已经长得很高了,比她踮起脚还高。   她淡声道:“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哭成这样。”   陈墨转过头不理她。   乔姝说:“你放心,就算以后我不做你的监护人了,我也会定期给你打钱的,不会饿着你。”   她的语气淡淡:“就当是还沈冬仪给我这条命了。”   她讲这样的话,也寡情得不行。   陈墨似是崩溃:“但是你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了啊。”   ……   最终,陈墨还是跟着乔姝去了趟医院。   医生给他处理完伤口,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才放他们离开。   乔姝随后又带着陈墨去吃了点饭,才将他送回家。   陈家在半塘一条深巷里。   巷弄里的房子都很旧了,门前连着护城河,脚下都是石板路。   将他送到门口,她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外朝他摆手:“进去吧,以后少和人打架。”   她没做过家长,不知要如何叮嘱。   讲完,就转身走了。   那条巷子好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头顶没点灯火,她终于行至巷口处时,回头看了一眼。   黑黢黢的深巷好似一头会将人吞灭的野兽。   某个瞬间,她忽然想起十八岁从这条巷子里飞奔逃走的乔姝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甜嘤嘤也肥起来了! 第23章 鸡尾酒   苏城没有夜生活, 十点一过,店铺就基本上都打烊了,只余下个别几家酒吧还在营业。   半塘附近没有酒吧, 虽与上塘相连结, 却半点也没沾上上塘的繁华,这里简陋得如同一个城中村。   乔姝在手机里用打车软件叫了辆出租车, 到长济桥附近住酒店,车子路过江知野曾打工过的那家外贸店。   过去这么多年, 店还开着, 只是门前招牌都已经很旧, 门庭冷落,再不负当日的热闹。   隔天, 乔姝是被许露的电话吵醒的。   她不知打哪儿得知乔姝回了苏城,约她一定要出来同她一起喝酒。   她们约在上塘一间小酒馆里。   下午的光景,酒馆里只她们一桌客人,乔姝点了一杯店内特调,酸甜果味中夹杂着淡淡酒香,口感丰饶。   许露晚上还有演出, 没敢多饮, 只拉着乔姝聊一些个人近况。   她们其实经常见面,许露有时会到别的地方演出,偶尔与乔姝的行程碰上, 两人便约出来见面。   酒过三巡,许露便问:“你还没找到江知野吗?”   这话她每回都问, 往日乔姝给的答案总是否定, 这次她却沉默。   许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遇见了?”   “嗯。”乔姝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许露斟酌片刻:“他结婚了?”   “没有。”   “有女朋友了?”   “……是。”   许露沉默片刻, 小心啜饮了一口果酒, 叹气:“怎么会这样呢。”   她说:“你们从前那样好,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怎么会这样呢?”   乔姝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她从酒馆里出来,和许露告别,沿着上塘往酒店的方向走。   不知是不是饮完酒,神思不属,她不自觉却走到了却之路,从前她同江知野住的那个地方。   一进去,便见空气里尘土乱飞,各种机器的声音嗡嗡响。   一个带着安全帽的男人在远处朝她嚷:“危险,怎么进来的?”   乔姝愣了愣,才发觉好多墙面上都写着“拆”字。   她仰头看,她们住的那间铁皮屋,早已经拆掉了,却不知什么人在上面盖了一间小阁楼。   门前晾晒着白衬衫,被风吹起,衬衫鼓起一个包来。   在烟尘满天的陋巷里,自有一种纯粹的温柔。   那个工人看她非但没走,反而还站在那里发呆,从碎石机边走过来,声音抬得很高:“你有什么事吗?”   乔姝问:“这里要拆了吗?”   “本来是要拆的。”工人说,“但是前两个月,有港城来的一个富商,将这一片区域承包了下来,说一切保持原样,只需将一些过老的建筑重新翻新一下就可。”   他说:“等翻新结束,这边的居民就可以住回来了。”   言毕,又犹自嘀咕:“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这片区域,不靠任何一条繁华街道,偏僻且没什么可供开发的由头,却不知他为何要承包。”   又对乔姝说:“听说,他非但免费帮人翻新,还每家每户又补贴了一些钱,大概真的是钱多没处花了吧。”   他说完,又继续去干活了。   乔姝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就离开了。   十月长假过后,乔姝飞了一趟米兰,去参加G牌今年在米兰时装周的秀。   一同去的,还有田甜,以及别的公司里两个男模。   G牌这次依然将拍摄相关的合作交给了《女士法则》,因此,乔姝和田甜的行程也跟《女士法则》的团队一起。   Alice一上飞机,就开始跟乔姝嘀嘀咕咕地讲八卦,田甜坐在另一侧,时不时也会插嘴几句。   她是新人,但这次能一起跟着来米兰,可见背后资源很好,因此Alice面对她时也比旁人更和颜悦色几分。   下飞机直奔酒店,Alice将东西放下后,就跟团队一起去附近踩点了。   乔姝在房间里休息至黄昏,田甜来敲她的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她们没走远,直接在酒店的餐厅里就餐。   这是一间自助餐厅,大概特意配合这次时装周而调整了餐饮结构,橱窗里分门别类摆了各国的餐食。   乔姝在橱窗前流连片刻,还是点了一份简单的海鲜面,往餐桌的方向走时,却见田甜坐在吧台边,正同一个异国男模交谈正欢。   男模的手臂已经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不知他说了什么,田甜两只眼睛里亮起星星,笑倒在他怀中。   余光瞥见乔姝正在看她,田甜收敛起一点笑容,朝她招手:“乔乔姐,这里!”   乔姝走过去,将托盘放下,便听她又介绍:“这是安德森。”   乔姝抬眼,礼貌同对方问好。   对方看起来似乎认识她,随即切入话题,用英文同她攀谈:“我看过你前不久为G牌拍的那组照片,很美。”   乔姝礼貌道谢。   一顿饭的时间,耳畔全是安德森低沉的嗓音,与田甜东倒西歪的笑声。   吃完饭,乔姝想到隔日一早要出门去拍摄,就直接回房休息了。   这个酒店的设计很特别,是一个回字形的建筑,乔姝回到房间后,站在阳台上抽烟时,看到对面安德森进了田甜的门。   她眉微蹙,想到田甜和江知野的关系。   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   第二天和第三天,大部分的时候,她们都在拍摄、看秀、走秀,中间还夹杂着好几个媒体以及杂志的采访。   乔姝和田甜的行程鲜有重合。   她们一共在米兰待了四天,到最后一天晚上时,才终于得出一点空闲时间。   田甜说来米兰后还没有好好玩耍,听说有人在附近开轰趴,去的都是圈内人,她有位朋友恰好同主人相识,问乔姝要不要一同过去。   乔姝本来不感兴趣,奈何那日她出门给小西买完纪念品,准备回酒店时,突然收到Alice给她发来的微信。   【Alice】:我刚刚路过你房间,看到阮廷颐在你房门口。   乔姝之前心情实在烦闷时,曾与Alice简单倾吐过自己与阮廷颐的事情,因此,她这次在乔姝房间门口看到对方,才想到要提前给乔姝通风。   说到这里,她又好似气不过。   【Alice】:也不知是谁将你房间号透漏给他。   自从上次乔姝不告而别之后,虽然后来阮廷颐给她打电话,乔姝只借口临时有事,但阮廷颐左思右想,大概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些时日总旁敲侧击问乔姝那天究竟怎么了。   加之最近乔姝几乎不接他电话,也很少回他微信。   他这才找到米兰来。   乔姝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虽然清楚,早晚要解决这件事,但到底是多年的情谊,她鸵鸟心理作祟,还是希望能尽量等自己冷静下来后,再来解决与他的恩怨。   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同田甜一起去了他们聚会的别墅。   进去后,果然都是熟面孔。   那天和田甜一起耳鬓厮磨的安德森也在。   田甜一进门,就立马又去找他聊天去了。   乔姝本就是为了躲闲而来,索性坐在角落里慢慢饮酒。   橙粉色的酒液,被调酒师做得很漂亮,入口一片软甜,只有非常轻微的酒精味,想来应该是给不擅长饮酒的人准备的。   她靠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索性拿出手机刷了会微博。   她们这几日在秀场的图,已经同步传回了国内,热搜里全是各种女明星的争奇斗艳。   中间夹杂一些她的照片。   网友大胆发言。   【看这些女明星艳压来艳压去,怎么没人跟乔姝比?大胆发言,其实乔姝这次的造型才套套出彩,表现力也比在场所有女明星都要好很多吧?】   这些话一出来,立马遭到各位女明星粉丝的围攻。   【是是是,你们乔姝最美了,跟女明星比时尚表现力算什么本事啊?她怎么不跟女明星比演技?】   得到了数量可观的点赞。   很快又有人说。   【但是这是秀场啊,秀场为什么要比演技?】   ……   总之吵得不可开交。   到最后,才有一些有些人脉的人小范围内议论。   【不过,听说G牌打算最近就从这些大使里挑两个人,升为代言人,所以你看这些人都牟足了劲儿,想拿到这个title呢。】   乔姝托住腮,随手点开这条微博底下的图片看了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室内光线太闪了,她总感觉那些图片好像在晃。   人都变成了虚影。   一张张漂亮的脸全都扭曲。   她定了定神,看到小西给她发了新微信。   前几天小西阑尾发炎,住进了医院里,因此这次才没有一起过来。   是一条语音。   小西:“我这两天在医院,有一些关系还可以的同事来看我,然后我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小西:“我听说,其实上个月开始,G牌总部那边就一直在考虑给你升title的,但是公司那边一直压着。”   小西:“估计还是想逼你续约,不然这事儿就给你黄了。”   场内音乐越来越燥,刺耳的乐器声剐蹭着耳膜,乔姝将手机贴耳边好近,才能听清小西话的声音。   但是连话的内容,也好像是隔着一层塑料球传过来的。   带着空泛的回响。   她咽了咽口水,呼出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皮肤也泛起热意来,她无意识地将衣领往下拉了拉。   有些口渴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来。   .   等田甜找到乔姝时,她正被一位蓝眼睛的外国男模纠缠。   田甜打眼一看,就知她被下药了,转头看一眼安德森,匆匆抬步朝乔姝的方向走去。   用不太熟练的英文同那位外国佬交涉。   “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我要带她回酒店。”   来这里的基本上都是圈内人,即便不认识,但回去一查就能找到彼此。   许是为了名声,那人听田甜这样说,倒也没纠缠,很快就松开了乔姝。   乔姝满脸绯红地倒在沙发上。   田甜连忙走过去将她接住,安德森从后面跟过来,嬉皮笑脸劝田甜:“大家都是过来玩的,你不用太严肃,她不会有事。”   田甜说:“她被下药了。”   安德森说:“并不是什么伤害身体的药。”   田甜抬眼看向他,似乎有点生气:“你没跟我说这里会有这种事。”   “这是很正常的。”安德森看起来无法理解田甜为何会这样“小题大做”,他说,“大家都默认的,助兴而已。”   乔姝感觉好像有两只聒噪的夏蝉在她耳边鸣叫,令她想起以前同江知野一起在苏城住的那间铁皮屋来。   窗外有一棵好大的枇杷树,天热时,树上栖了许多只蝉,争先恐后地鸣叫。   不仅白日里叫,晚上也叫。   从夏天一直叫到秋天里。   有几次,乔姝被叫得烦躁,卷着被子在床上来回翻身。   江知野从睡眠中被她吵醒,有些不耐烦地抻开长臂,箍住她,将她严严实实按进自己怀里。   他身上温度好热,灼着她。   乔姝在他怀里仰起头,无聊得很,伸手去捏他喉结,然后是下巴。   捏着捏着,男人眉终于皱起来,眼却没睁开,手指沿她后腰滑下去,轻慢地揉,随后抬起。   然后,又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小朋友那样,抬起后又重重地落下来。   深夜寂静。   房间里传出好似连每一颗纤维都粒粒分明的“啪”声来。   一下还不够,紧接着他又打了一下。   又一下。   力道不算很重,但她皮肤脆弱,颤动着的软白很快被片片残红盖住。   红是他手指的形状。   像是在教训小朋友。   但她并不是小朋友。   暧昧的气流开始在狭窄的空间里流转,乔姝的鼻息愈发热。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脸好红,全身都跟着滴血。   耳朵是热的,空气是热的,喉腔里发出轻哼,黏着水声,想控诉他,却被他先一步堵住喉舌。   男人嗓音低哑,带几分调笑口吻。   “动手动脚,又想要了?”他问。   ……   乔姝心脏忽地一悸,从小腹处滚出热意来。   她半闭着眼,睫毛颤动得厉害。   田甜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急得快要哭出来,只记得斥责安德森:“我只说带她来放松,现在这样,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她?”   安德森依然在劝:“亲爱的,放轻松,就当是一次艳遇——”   他搜索着心内措辞,田甜却已经将乔姝从沙发上扶起来,她的态度很坚决:“我要带她回酒店。”   她年纪到底还小,又急又怕,话讲出口,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这栋别墅距离城区还有一段距离,附近不好拦车,田甜咬着唇,眼看乔姝状态越来越不好,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不知所措间,电话突然响起来。   是路师然打来的。   她犹豫了两秒,接通。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SUV停在她面前。   路师然坐在驾驶位上,降下车窗来,朝她吹了个口哨,示意她上车。   田甜眼眶通红,两手紧紧抓着乔姝的手,深怕她一不注意,她又继续去撕扯自己的衣服。   但到底也没怎么拦住。   乔姝今天没什么拍摄的活动,因此只穿了一件衬衫和牛仔裤就出门了。   衬衫的扣子已经被她撕掉了两三颗,衣领大大地敞开着。   她皮肤白,路灯下透出浓烈霞红来,令人想起春日里在爬满篱笆的粉蔷薇。   缱绻又颓靡。   田甜脸热地地转开眼。   挽住乔姝,正想扶她上车。   忽地,从后座走下一个人来。   深黑的皮鞋,长而直的双腿,来人神情凛然,走路带风。   刀削斧刻般的一张脸,如同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雕塑家手中的得意巨作。   田甜微微一愣,未待她反应过来,一件灰绿色的薄款风衣就已经裹在乔姝身上。   男人眉间压着浓浓戾气,神色里全是隐而待发的怒意。   田甜本就有些怕他,此时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咬着唇,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然后她就看见,男人如雪覆霜的那一张脸,在望向乔姝时,眉眼却陡然柔和下来。   快得让人错以为自己看到了冰川融化的奇迹。   她的呼吸下意识放慢。   心脏却愈跳愈快。   她睁大眼,好像发现了什么最了不得的秘密一般,惊讶地看向乔姝。   然后她看见,方才面对那个蓝眼睛的男模时,还垂死抗拒的乔乔姐,明明眼还闭着,却有所感应似地,朝着江知野的方向转过了头。   她阖动着的眼睛里泛起柔柔水光,嗓音也好似在湿漉漉的温水里浸泡过似的,透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软意。   不只是软,还黏,挠得人心痒。   颓靡又欲气。   她对着那人叫:“哥哥。”   手臂伸过去,抱住他脖子,脸蹭到他胸膛上,咬他扣子。   她站不稳,身子慢慢滑下去。   但两只手臂仍牢牢圈着他。   趁她跪坐到地上之前,他膝一弯,伸手捞起她。   她重新跌进他怀里,这次距离他更近了,仰起头,抱他更紧。   像不小心被遗留在陆地上的鱼。   渴水已久。   贪婪地仰起头,想要从他的唇缝间汲取水分。   喉间溢出轻哼,声音更绵了,也更哑了。   “哥哥,”她说,“是你来找乔乔了吗?”   作者有话说:   啵啵啵! 第24章 黑西装   田甜忐忑不安地坐进车里, 虽然已经尽力降低存在感,后座的声音还是丝丝缕缕往她耳廓里钻。   她转头看向窗外,玻璃窗面里, 她的脸已经红得不像话。   心脏咚咚咚地狂跳着, 似乎牟足了劲想要从她胸腔里跳出来。   喉咙也莫名有点干,她舔了舔唇, 侧身从储物格里拿水喝。   窗外的路灯将宽阔的马路切割成一个个方形的格子。   路灯每照进来一瞬,后座两人的身影便要映在她旁侧的车窗上一次。   第一次, 乔姝半躺在江知野的腿上, 面庞朝里对着他腹部的方向, 手指环住他后腰,下颌抬起, 耳后根都是粉色。   第二次,她抱住了他的脖子,半跪在皮椅上,衬衫被卷起,黑色的皮椅与男人深黑的西装之间,极致的冷与硬之间, 荡开一片晃眼的白。   第三次, 她双腿微微分开,已经坐到了他身上,仰头向他索吻。   她背对着她, 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能望见, 半遮半掩下, 男人眉眼微垂, 棱角分明的脸上也被灯光染出一片昏昧缱绻的颜色来。   乔姝索吻不成, 喉腔里漫出极小声的低哼来。   嗓子里浸了水,泡了糖的水,世界上最软的水。   不仅是嗓子,整个身体好像都被那片水浸透了,泡软了,拎出来,湿淋淋一片。   似不满,更似难耐。   整个手脚都缠在他身上。   狭小的空间里,渐渐被暧昧的气流充盈。   他低睨着她,脸上神情依旧如古典雕塑里洁白的神像,典雅而圣洁。   似是觉得那低哼聒噪,又或者是别的原因,须臾,他轻啧了声,忽而探出手,指骨向里曲起,抵在她唇齿之间。   与此同时,他蓦然抬起眼。   田甜神色倏地一僵,被他那样的目光一凝,从心底生出惧意来,她恨不得将自己眼耳鼻喉全部都堵塞住。   她咬住唇,僵硬地转开眼,一直在专注开车的路师然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突然的发抖,静了两秒,笑道:“宝贝儿,不该看的东西别瞎看。”   吊儿郎当的语气,却很好地驱散掉一点她心里的忐忑。   她咽了咽口水,又听路师然说:“不过,你们胆子也是大,知道那是什么聚会吗?也敢去?”   田甜经过这些事,也知道害怕了,她年纪小,没怎么经过社会的毒打,与其说是胆子大,不如说是无知者无畏。   十几岁的年纪,本身就很喜欢彰显自己的特立独行,喜欢参加“大人”的活动,做“大人”爱做的事。   以此来证明自己不再是小孩。   她嗫嚅道:“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是安德森……”她气弱了几分,补充,“是他约我们去的。”   顿了顿,又转头看了一眼后座的方向,未及看清就匆匆收回眼,愧疚道:“差一点害了乔乔姐。”   “你知道就好。”路师然说,停了两秒,又躬身,从储物格里拿了枚棒棒糖,丢她身上。   “行了,知道错就好,回头等你乔乔姐醒了,你再好好跟她道歉。”他余光瞥见田甜将棒棒糖剥开,正要塞进嘴里时,偏过头,手肘撑在床沿上,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轻缓的笑。   “让你剥给我,不是让你自己吃。”他语气中透着嫌弃,“你做模特的,不知道戒糖?”   “……”   乔姝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丢在了一片颠簸的大海上。   夜间的深海区,飓风袭来,她紧紧抓住身下一块浮板,半点也不敢松懈。   好像,一松手,面对的就将是万丈深渊的结局。   其实,她并不是全无知觉,神智一直半是清醒半是混乱地搅扰着她。   所有感官都变得好迟钝,然后又以另一种方式敏感着。   痒。   热。   不知道哪里痒。   也不知道哪里热。   但是。   好想江知野。   好想江知野。   -好想江知野。   被浸了水的海绵,堵塞住的大脑里,只能想起这一句话来。   如浮光片羽一般的记忆碎片里,好几次,闪回到她最初在港城发展时的场景。   那时,她其实也是被人下过药的。   只是,大约到底顾及着她背后的公司,那些药下得不算重,她昏昏沉沉间,还是能坚持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   门刚关上,她就全身软倒下去,强撑着进到浴室里,冷水往自己身上浇。   布料纤薄的裙子黏在她身上,将她身上每一条曲线都勾勒得娜袅且漂亮。   光浇冷水是不够的。   她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下颌仰起,一次又一次在潮湿的水汽中想起江知野来。   想起他的手,他的吻,他的衬衫,他下巴上未来得及剃干净的浅浅胡茬。   扎在她皮肤上,好痒,刺刺的痛。   她怕得往后退,却每每被他掐住脚踝拉回来。   空气里好像被人丢入一颗泡腾片,咕嘟嘟的气泡往上冒。   小小的空间里晕开潮湿的气息,热的,甜的,腻的。   记忆走到这里,乔姝倏然睁开眼。   神智短暂清明的瞬间,就这样与取完毛巾回来的江知野碰上。   他身上的衣衫还齐齐整整,黑色的西装,浅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与皮鞋。   西装有些皱,留着她作乱的痕迹。   他站在回廊一盏壁灯下,眉眼都被切割得冷然。   第一反应,乔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太想念,而产生了幻觉。   如果是幻觉的话。   既然是幻觉的话。   她张了张嘴,从地板上跪坐起来,才意识到,外衣不知何时被她褪去了。   大约是在刚刚混乱而旖旎的记忆碎片里。   身上只留着窄短的背心、里衣,与他整齐笔挺的着装形成鲜明对比。   室内空气偏低,冷气荡在她的皮肤上,她歪了歪头,目光凝在他脸上,眼眶不知怎么就红起来。   “哥哥,”她说,“我好想你。”   “我找了你很久。”   “你去哪里了啊。”   在“幻觉”里,终于将自己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讲出来。   一句比一句声音低,喉腔里含着软糯的泪意。   江知野喉结轻颤,眼睫垂下来,将他眼里的神色遮挡得干净。   却没说话,唇线绷得很紧。   走过来,低下头,半跪在地上,动作好温柔地将她裹进浴巾里。   他贴她好近,将她头顶的灯光都挡住,她整个人被他拢在一片昏淡的光影里。   空气里的密度都沉下来。   她渴得难受,抬起头,趁势去亲他,唇还没碰上去,却被他躲开。   乔姝觉得委屈,眼眶红得厉害。   不服气,重新去吻他,又被他躲开。   心里被人投了颗炸弹。   她要爆炸了。   从地上跪起来,挣开他为她裹浴巾的手,身子往后退开,后背撞到墙上,又凉又痛。   她的眼泪被痛出来,鼻头都红了,却没出声,咬着唇,倔强地看着他。   空气里的氛围又热又冷,有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   乔姝瞪他片刻,嗓子愈发的软,分不清是控诉还是委屈。   身子越来越热了,百抓挠心的痒。   “江知野。”她软声,“我难受。”   “你帮帮我。”   示弱的语气。   命令的语气。   理所应当的语气。   不待他回话,她的手臂又重新缠上去。   又亲又咬又啃。   没啃几秒,手腕就被男人捉住,背到她的身后,抵住墙面举起来。   她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仰脸看他。   过亮的光线将他每一根睫毛都照得根根分明,纤薄的眼皮里,氤出一点淡红。   他重新将从她肩上滑落下来的浴巾帮她裹住,视线下瞥,带着几分克制的清冷。   “乔姝,别闹。”   声音低缓,似是无奈。   不知是“乔姝”这两个字刺到了她,还是他一直拒绝她的态度令她感受到了委屈。   乔姝默了片刻,扁了扁嘴。   心里忽地就滚出无边泪意来。   “我难受。”她讲话时带出的气息也好热,灼着他的指腹。   “我好难受,江知野。”   她继续仰头看他,唤他:“哥哥。”   她又说:“江知野。”   她说:“江知野,你不要我了吗?”   最后几个字,像是被她吞进了喉咙里,伤心到了极点,话讲出来,带着浓浓的哽意。   字字句句都好似尖刀,一寸一寸割在江知野的血肉上。   他眉微攒,喉腔里也像被人放了刀刃,连呼吸都带起一阵疼。   异国的夜色,静谧而漫长。   最终,他还是摘掉了乔姝的浴巾。   浴室里水声阵阵,潮气从每一个缝隙里冒出来。   男人深色的衣服被水泅得更深,身子碰上去,是凉的,但他的胸膛是热的。   手指也是热的。   他的手好像比一般人的手要更大一些,指节也长,指甲剪得很短,圆润的一小截。   偏偏这时,被她丢在盥洗池上的手机又响起来。   响了好久。   吵得人心烦。   江知野忍了须臾,似乎被聒噪的铃声吵得不耐,抱起她,似乎想要去拿她电话。   乔姝顺势被他放到盥洗池上,冰凉的瓷砖让她的身子不由得一颤。   他察觉到,重新将她抱起来。   她的脚趾踩在他鞋面上,身下被垫上一块干净的软巾。   池子上手机依然在响。   嗡嗡的震动,与她的声音和在一起。   江知野低下眼,声线清冷而喑哑,横插在她的声音中间,带着股强势的侵略感。   “阮廷颐,接吗?”   不接。   乔姝迷迷蒙蒙地摇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呜咽着,口仍是好干,抬起头,抱住他,耳垂蹭到他的嘴唇。   他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耳廓里,湿湿沉沉的意识里,分不清他的呼吸有没有错乱。   男人低头觑向她,呼吸蓦地沉下去。   乔姝仰脸与他对视,眼里泛着莹润水光。   “江知野。”她说。   “你是不是老了,不行了?”   ……   乔姝在凌晨五点醒来。   干净的被褥,装饰简洁的异国公寓,地上扔着一条浴巾,她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T恤与短裤。   T恤是男士的,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应该是男人用来打底的。   穿在她身上,像是oversize版型的街头衫。   她神游了片刻,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关于昨晚的记忆又一幕一幕涌入她的脑海。   明明都是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却不知道为什么,清醒以后,那些画面却好似电影画面似的,清晰得让她无地自容。   她的脑袋重重倒回枕头上,有些烦躁地捂住脸。   救命啊。   她昨晚做了什么?   她竟然和江知野——   她咬住唇,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从床上下去,蹑手蹑脚打开门,发现这是一间挺大的公寓。   应该是江知野在米兰的住所。   在她房间的对面,还有一个房间,此时房门紧闭。   江知野应该就在里面。   她思忖片刻,迅速拐回去,拿起自己的手机,想了想,又从包里掏出便签纸,大笔一挥,写:   “谢谢你昨天的帮忙,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   停了两秒,又掏出她包里仅有的……两百元现金,和便签一起放到床头柜上。   紧接着在“大恩不言谢”底下补充: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希望你收下。”   然后,趁他起床之前,迅速逃离了他的公寓。   他这个公寓虽然占地面积不算大,但地段还蛮好的,四周商场林立,一些比较有名的奢侈品公司,基本都开在附近。   乔姝随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连行李都不敢回酒店拿,准备回头让Alice帮忙给她带回去——就匆匆往机场的方向奔去。   她打开手机软件,订了最近的一趟班机,这才有时间靠在椅子上,细细将昨晚的事情理一理。   先是她不小心被灌醉了。   然后就是江知野不知怎么来把她带走了。   再后来就是——   她的脸热了热,强忍着羞耻,努力回忆。   她记得,自己昨天晚上,纠缠江知野许久,他都没有做到最后。   全程都只是用手……   乔姝呼了口气。   又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扇风。   就,成年人,一夜/情也没什么。   但是。   她要怎么面对田甜?   虽然,她之前也看到田甜和安德森暧昧不清的。   但那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她掺和进来算什么?   她有些烦躁地捂住脸。   说曹操曹操到,她刚想到田甜,田甜就给她发了微信来。   昨天晚上,田甜本来想将乔姝带回酒店的。   但江知野脸实在太黑了,她根本不敢开口。   而且,她问过安德森了,他们这个药,是没有解药的。   要想解,就只能……那个什么。   她是没有办法帮乔乔姐去解决的。   所以,就只能任江知野把乔乔姐带走了。   但到底心里难安,她今天一醒来,就给乔姝发微信了。   乔姝有些心虚地点开田甜的微信。   【田甜】:乔乔姐,你醒了吗?你还好吗?   【田甜】:我不知道怎么说,真的很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我好忐忑,我不知道那里是那样的……   【田甜】:我也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感觉没脸见你了。我也不给自己找借口,这次确实是我连累的你,乔乔姐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她平日里看着聪明,一到关键时刻,平日里的能言善道,仿佛都消失了,来来回回,就只会讲一些重复的句子。   乔姝愣了片刻。   【乔】:我……倒是还好。   【乔】: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对不起……   她这两条消息发过去,接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总不能说,对不起,我昨晚神志不清,让你男朋友帮我解了个毒?   那也太抓马了。   她抿了抿唇,本就烦躁的心更加烦躁了。   田甜也是一脸莫名,盯着手机看了会儿,却始终没等到乔姝更多的消息来。   路师然看她在那里对着手机发呆,裹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懒声问:“什么事这么为难?”   田甜将手机递给路师然。   两分钟后,乔姝收到田甜发来的语音。   【田甜】:小乔同学,你对不起我家宝贝什么了?   ?   男人的声音?   还……有点熟悉?   乔姝停顿两秒。   【乔】:路师然?   【田甜】:嗯哼。   乔姝皱了皱眉,渐渐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她思索了片刻,试探性问。   【乔】:八月中旬的有一天晚上,你们两个,还有江知野,是不是去过一次嘉御庭?   【田甜】:是的!那天还看到乔乔姐你了!   这次是田甜本尊回的。   【乔】:所以,你一直跟路师然在一起,而不是江知野?   【田甜】:??   【田甜】:天哪乔乔姐你怎么会以为我和那个冰块脸有关系?   【田甜】:不是,乔乔姐你当没看见上面那句话。   【田甜】:那次是我第一次见江少,我看到他怕都怕死了,怎么可能在一起?   【田甜】:要不是因为怕他,我昨天肯定不会把乔乔姐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啊,对了,乔乔姐你真的没事吧?我真的很担心!!   【乔】:我没事。   她靠回到座椅上,好像摸到了一点事情的真相,心脏因为快要接近真相而怦怦狂跳。   正要再继续问些什么。   忽地,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JZY】:在哪?   【JZY】:回来,马上。   乔姝抿了抿唇,抬头,看到司机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奇怪的装束。   十月的米兰,她仍旧只穿一间T恤和短裤。   关键,T恤和短裤还明显都是男士的。   她鼓了鼓嘴,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脸不红心不跳地收回视线。   低头,在手机上慢慢打字:“临时有事,我先……”   一句话还未输入完,那边消息又跳进来。   【JZY】:不回来我会让你后悔,信不信。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搞装修,装修真的让人头秃,所以更新晚了一点点~ 第25章 便签纸   早晨七点半, 江知野从梦中被惊醒。   梦里,昨晚的场景又一次重现,只是这一次, 江知野并没有忍耐。   刚进房门, 他就将她压在了门板上,印着青筋的宽大手掌压住她的后脖颈, 密不透风的吻朝她压去。   她承受不住,喉腔里溢出轻哼来, 低低软软的, 像小兽的啜泣。   十月的米兰, 夜晚的温度格外低,已是容城深秋时的气温。   凉意彻骨, 她畏寒,外衣被剥落下来后,整个人便本能地朝他身上贴。   大约是因着药的缘故,她身上的温度高得像是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烧,每一寸皮肤,都被蒸透了, 潮气弥漫, 骨髓里都浸了湿漉漉的水意。   敏感的皮肤挨蹭到他冷硬的西装上,她难耐地轻哼。   不满他依旧衣着整齐,转过身来, 要脱他衣服。   他明明刚刚还吻得又急又凶,仿若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主动起来后, 他反而松懈, 脊背松松散散倚在门边, 眉眼都压低, 一副任她宰割的模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被他那样一盯,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脑袋也是麻的,脸上腾起热意来。   不好意思看他,也不好意思让他看。   终究还是踮起脚,手伸上去,盖在他的眼睛上。   嗓音好软地撒娇:“你别看。”   他便笑,调侃似地:“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乔姝脸热得不行,软声反驳:“我、做什么了?是你先亲我的。”   好像完全忘记在车里的时候,她是如何撩拨他。   江知野就只是低觑着她,也不反驳,眼皮撩起,嗓音里漫出一句懒懒散散的:“噢。”   乔姝莫名从他这声“噢”里听出了些许意味深长的感觉,她着急地给自己辩驳:“我没有不敢认。”   “所以,你承认是你很想要——”他顿了顿,慢吞吞吐出后面几个字,“轻薄我了?”   他讲话拖腔带调的,乔姝被臊得不行,也没仔细听,胡乱地点头:“嗯嗯嗯。”   话音落,便听头顶的男人低低缓缓地笑出声来,闷沉的嗓音随他胸腔震动漫出来,好似细细碎碎的鼓点震在乔姝耳膜上。   他后背依旧倚着墙,姿态散漫而游刃有余,低下眼,修长手指探过去,漫不经心捏住她手腕。   他手有些凉,搭在她热得快要冒烟的手腕上,乔姝被冰到,下意识往回一缩。   他眼皮掀了下,冷淡的眼睨过来,乔姝舔了舔唇,没敢再继续回缩,下一秒,手指就被按到他腰间皮带上。   高档的皮质腰带与她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垂睫,目光淡淡笼她身上,喉结轻滚,声线喑哑,在她纯然又懵懂的视线里,缓缓开口。   “来吧。”   他很大方地说道,“给你轻薄。”   ……   江知野有些烦躁地轻啧出声。   思绪从旖旎的梦境里抽出来,陡然又落入昨晚更加暧昧的场景里。   依稀记得,最后的时候,她全身都湿透了,他也是。   浴室里潮得好像南方的梅天,空气里漫出一股暧昧的、腥甜的气息。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看着乔姝在她手下一寸一寸瘫软下去,眼睛沉得厉害,声音也沉得厉害,好几次,忍不住唤她的名字。   “乔姝。”   “乔乔。”   也唤过“妹妹。”   与她的“哥哥”相对应。   也只有在她意识全被欲气吞没的时候,才敢这样叫她,才敢回应她,才敢这样仔细地看她。   其实,那天给她拍摄的时候也看过。   再晚一点,那天她醉酒,他将她带回家时,也看过。   但是,重逢以后,第一次看这副模样的她。   好几个瞬间,他恍惚中,差点以为这是十年前。   如果是十年前就好了。   十年前的江知野,还有资格亲吻、拥抱乔姝。   他按了按眉心,靠在窗边抽完一整支烟,才打开门走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门竟已打开,白色的薄被风卷残云般被她随手丢在床上,拖鞋乱飞。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便签纸和两百块钱。   江知野低头看过去,目光落在便签纸上的字上,眉微挑,看了须臾,忽地气笑出声。   .   乔姝有些茫然地看着床上的衣服。   衣服是G牌的新品成衣,并不是多么难买的款式,却很适合她的气质。   粉绿相间的小套装,衣摆与前襟,都做了短短软软的小毛边,有点儿像流苏,但是又不像流苏那般夸张。   俏皮中透着几分小女人的优雅。   她刚刚在出租车上,收到江知野的微信以后,并没有立马倒车回去。   而是在通往机场的路上,又重新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她感觉重逢以来,江知野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一面在抗拒,另一面,又好像在不断对她好。   尤其——   她拿出手机,翻出刚刚在车上时,她与田甜的聊天记录。   【田甜】:不过,八卦一下,江少是不是在追你啊,乔乔姐?   【乔】:?   【田甜】:哈哈,猜错了当我没说,我就是感觉江少对你还挺特别的,昨天晚上你没看到,他的样子真的很吓人,我感觉你要是有什么事,他能杀了我,再去找安德森算帐。   乔姝顿了顿,关于昨晚的记忆,虽然零碎且模糊,但还是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印象的。   江知野看起来,确实挺凶。   尤其是刚进房门的时候,大概因为她在车上时,撩他实在撩得太过分了。   男人两眼漆黑,在未来得及打开灯的那个须臾,他居高临下将她两手按在门板上,呼吸粗重,警告似地叫她的名字。   嗓音沉进暗夜里。   又凶又狠地,好像要将她骨头都捏碎。   乔姝抿了抿唇,下一条,又是田甜丢来的炸弹。   【田甜】:而且,我听路老师说,他之前之所以去给你拍照,也是因为江少找他帮忙的……   乔姝指尖微颤。   将手机重新丢到桌子上。   心里有个念头从内心深处冒出来,但很快又不确定地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江知野是不是……还喜欢着她?   -不对不对,也许只是看在两人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随便帮她一下。   -不然,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抗拒她?   她揉了揉脸,目光再次投向床上的衣服上,暂时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抖开衣服,才发现里面还压着内衣和内裤。   “……”她耳尖热了热,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换上。   连尺寸都刚刚好。   换好衣服,走出门,客厅里不知何时又多出两个人来。   江知野站在厨房边,正在冲咖啡,见她走出来,他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凝,淡声:“配合她这身衣服做一个简单的造型就行。”   那两个人都是《女士法则》的造型师。   乔姝之前拍杂志的时候见过。   此时,两人都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乔姝。   乔姝则是有些莫名地看向江知野。   两个小时后,乔姝跟江知野一起进到一个曲径通幽的庄园中。   虽已进入十月,庄园里的植被依旧被照顾得很好,绿荫环绕,百花盛开。   江知野的车子直接开进庄园里,里面正在举办一场小型的聚会。   乔姝站在江知野旁边,看他递出请帖,才惊讶地发现,这场私人聚会的主办人正是G牌的创始人——格丽塔女士。   乔姝心脏突兀一跳,旋即便见江知野微微侧过头来,淡声命令:“挽住我。”   “欸?”乔姝愣了愣,察觉江知野臂弯间为她留开一道缝隙。   她抿了抿唇,身子朝他靠近了点,抬手挽上去。   身子贴近,男人身上浅淡的木质香若有似无飘到她鼻息间,手臂与手臂相碰。   昨晚的记忆忽地就闯入她脑海。   身体里涌出一阵羞意与热意来,乔姝闭了闭眼,脸上看着倒还算镇定,小声问他:“你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男人闻言,似乎是冷笑了声,眼睛侧睨过来,声音听着有几分冷:“两百块,就想打发我?”   “!!”   他不说,乔姝差点都忘记自己先前手忙脚乱心慌意乱头脑发昏的时候,丢的那两张红票子。   她顿了两秒,诚恳问:“那你觉得……多少合适,回头我微信转给你?”   “……”男人似是无言了片刻,下颌绷紧,没再接她的话。   看得出来,这次的聚会真的很私人。   乔姝进去以后,竟一个同行都没发现,里面全都是一些她在一些时尚刊物上才能见到的名字。   虽然在外面的时候,江知野看起来似乎对她很是嫌弃,但是进门以后,他对她还是很照顾的。   全程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游刃有余地同一众来与他打招呼的人攀谈,然后再状若无意地将乔姝介绍给他们。   中间还夹杂着她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各国方言,他间或还会低头跟她介绍一些她不太熟悉的人的背景。   他压低声线时,嗓音便格外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里。   半天下来,乔姝已数不清自己心脏不正常地跳动了多少次。   她虽然与江知野认识了许多年,甚至还同他有过很深入的关系。   但这其实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认真工作时的模样,虽然只是社交,聊天,但男人抬头低目,举手投足,仿佛都带着天然的矜贵与优雅。   简直是无形的撩人。   她鼓了鼓嘴,趁人不注意,悄悄深吸了几口气。   谁知,腮帮子才刚鼓起来,男人蓦地侧过头来。   四目相对,乔姝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大概有点傻,连忙收起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头。   江知野微挑眉,沉下嗓音问:“无聊了?”   “没有,还好。”乔姝说。   江知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顿了两秒说:“带你去吃饭。”   他说完,便起身同格丽塔女士告辞,对方派了管家送他们出门。   临上车时,管家用英文同江知野交谈:“格丽塔女士让我转告,她很喜欢乔小姐今天的穿着。”   江知野点头致谢,没有多言,就开车离开。   直到车子重新驶到山道上,乔姝才斟酌着问出心中困惑:“你是特地带我来见格丽塔女士的吗?”   车子里空气闷燥,江知野将外套脱了下来,只着一件白衬衣。   衬衣的袖子卷了起来,冷白手腕上戴了枚黑色的机械表,他闻声,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两下,没接话。   乔姝顿了两秒,换了个方式提问:“你是觉得昨晚那个什么,所以补偿我一下?”   每个霸总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男女主角睡了一觉,第二天男主用一些钱或者资源打发女主,以此来希望女主不要再纠缠他。   这次,江知野终于有所反应,轻轻侧过头来,静看了她片刻,似是觉得她这话好笑,他眉骨压低,缓缓出声。   “补偿什么?”他淡声,“如果没记错的话,昨晚似乎是我帮的你?”   “……”   乔姝现在听不得“昨晚”二字,她自己说出来,和江知野说出来,怎么差别那么大。   她抿了抿唇,原本还以为江知野是特意带她来格丽塔女士跟前露个面,好帮她增加一些代言的筹码。   现在看来,大少爷可能只是觉得他昨晚付出了辛苦劳动,却被她用区区二百块打发,心里觉得不爽,所以特地折腾她一下。   果然之前怀疑江知野是不是还喜欢她的念头——是她想太多。   人家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她最近在争取这个代言。   .   从米兰回去后,没多久,Ada就又将乔姝叫回了公司一次。   她向来单刀直入,乔姝刚进门,就被她兜头扔来一沓文件,G牌的全球代言人合约。   乔姝靠在窗边抽烟,看向她的目光说不上来是开心还是不满,语气很淡地说:“我还是小看你了。”   乔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签下字的那一瞬间,想到那日江知野带她去出席的那场聚会,虽然他嘴上说是找她拿补偿,所以让她作为他的女伴陪他出席活动。   但不管怎么样,她这次能拿到代言并且还没有被公司成功拦住,多少应该是有那次会面的功劳的。   签完合同之后,正在公司训练的田甜拦住准备离开的乔姝,央她陪她一起去逛逛街。   虽然有过上一次的事情,但乔姝和田甜到底不是同龄人,平日里也鲜少联系。   只是她性格不擅拒绝,就还是同意了。   公司大楼不远的地方就有商场,但田甜明显并不是真的想逛商场,一进门,就拉着她找了间咖啡店坐下去,语气苦恼地向乔姝倾诉。   “乔乔姐,我最近有个感情的问题,实在不知道问谁了,你能帮我参考参考吗?”   乔姝心说,她自己的感情问题都一团乱麻,哪有能力帮别人参考。   但还是温和道:“你说。”   田甜托住腮,说:“我跟你说了你不要说我三观不正!”   乔姝抬起眼,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点头道:“嗯。”   田甜说:“一开始公司要让我去见路师然,我其实挺抗拒的,因为以前没见过他嘛,加上他又成名挺久的,我以前也听别人说过一些他的花边新闻……”   她铺垫很长,乔姝问:“然后呢?”   田甜说:“但我后来还是去见了他,他和我想象得挺不一样,他好帅!”   乔姝默了默,突然发现,她好像一直没怎么留意过路师然的长相,此时听田甜这么一说,她在脑子里过了一下。   不由得点了点头:“确实还不错。”   田甜说:“但是起初我和他在一起,也没有很认真,我就是觉得他脸也挺好看,我也不吃亏,加上和他在一起,他也能给我拍照,帮我介绍一些资源。”   她说得很坦荡:“我也没觉得我们是在谈恋爱,他看起来也不太介意我跟别的男人暧昧——”   她说到这里,语声顿了片刻,有些懊恼地道:“但是,当我发现他真的不介意我和别人暧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好难受。”   她说:“乔乔姐,你懂那种感觉吗?”   乔姝有些走神。   她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江知野提醒她阮廷颐即将要和别人订婚时的表情,他虽然看起来有点生气,但是他气的好像是——   他以为乔姝在明知阮廷颐要和别人订婚了,却还是非要和他纠缠在一起。   除此之外,就看不出别的情绪了。   她抿起唇,被田甜这么一说,后知后觉的失落笼上来,她点头:“有点懂。”   田甜说:“那怎么办?”   乔姝说:“你喜欢上路师然了。”   “我知道啊。”田甜说,“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所以才觉得很苦恼,他那样的人,感觉好像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所以,也不会为我停留。”她顿了顿,又补充。   乔姝说:“那你想跟他在一起吗?”   田甜:“欸?”   乔姝:“我是觉得,人这辈子本来就很难遇到喜欢的人,你要是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为什么非要去考虑最坏的结果呢?”   “你喜欢,努力争取,为之竭尽全力,如果能成功,当然最好,但是,就算失败了,也没有辜负自己。”   她的嗓音轻软,不知是在说给她自己听,还是在说给田甜听。   田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问:“那你呢,乔乔姐,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乔姝微微一愣,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顿了片刻,才说:“嗯。”   田甜问:“那你现在跟他在一起了吗?”   “没有。”乔姝托住腮,大约是也被田甜勾出了倾诉欲,叹气道,“老实说,我现在也很矛盾。”   她说:“最近有一个人,不知是不是我想多,我确实觉得他应该是有一点喜欢我,但是他看起来好像又对我很冷漠,我分不清。”   田甜斟酌片刻,问:“是江少吗?”   “……”乔姝沉默。   田甜了然道:“果然是江少。”   乔姝:“……嗯。”   田甜本来想说,江少都那么明显了,你怎么还会怀疑啊?   但看了眼乔姝的状态,她眼睛转了转,开始出馊主意:“那你可以再想办法试探一下。”   乔姝:“怎么试探?”   田甜身子伏低了些:“你听我说——”   ……   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等她们聊完,外面天已经黑透。   乔姝和田甜一起站在商场门口等车。   女孩子的友谊建立得很快,田甜传授“恋爱经验”传授得上头,一直出了商场,仍在喋喋不休地教乔姝如何不动声色地撩人。   正说得口干,她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路师然】:在哪?   【田甜】:在和乔乔姐聊天。   【路师然】:聊了什么?   田甜思忖片刻。   【田甜】:也没什么,就是乔乔姐说她想追她前男友,我给出个主意。   【路师然】:?   五分钟后,刚出公司大楼正在开车的江知野收到一条微信。   【路师然】:你完了。   【路师然】:你老婆要跟别人跑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逛超市   从米兰回国后, 江知野的工作就进入了空前的忙碌中,新产品忙着上市,等他签字的文件在办公室摞成小山。   还有港城那边, 也是成堆的杂务待他处理。   他最近一直两座城市来回飞, 连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多次约他不成的陆年频频在微信里抗议:“你要是不往米兰跑那一趟,现在能忙成这样?”   “哎, 我说,你去米兰到底是干什么去的?连梁渠也不带, 就真的只是去玩儿?我不信。”   仲秋的时节, 容城的空气里已经渐渐染上几分冬的凛冽。   还不到开空调的季节, 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一阵淡淡的冷肃气息。   江知野姿态散漫地斜倚在后座上,单手握着手机, 面无表情将语音听完,连眼皮都懒得台,就直接退了出来。   界面返回时,却突然又看到路师然给他发的微信。   那日路师然给他发完消息后,他一直没回,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张聊天记录上。   是那个叫田甜的小模特, 和路师然的聊天记录。   说乔姝要去追她前男友了。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目光又在那张聊天截图上停留片刻,听前面梁渠问:“江总,您现在是先回公司, 还是直接回家?”   他前天又飞了一趟港城,今天晚上六点半才在容城落地, 要是以往, 梁渠肯定直接载他回家了。   只是最近, 江总不知是被谁激发了“工作狂之魂”, 连续大半个月,几乎每天都是睡在办公室里的。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江知野一眼。   男人狭长的眼睛底下泛着淡淡乌青,幸好底子好,即使疲惫,在旁人看来也只是有几分倦懒,反而透着股散漫的不羁感。   不像他——   梁渠在心里哀叹了声,正要建议:“今天太晚了,不然就直接——”   “回家”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却听江知野淡淡道:“你回家,车给我。”   .   乔姝和MISS MODEL的合约,终于在上周彻底到期,新旧交替,她最近一直在做之前公司里给她安排的各项工作的收尾事宜。   一直到昨天,才终于彻底忙完,她元气大伤,今天一整个白天都在睡觉。   到了傍晚,田甜说祝她终于脱离苦海,非嚷嚷着要给她庆祝。   说是给她庆祝,结果来的大多都是田甜的朋友,只不过乔姝给他们上过培训课,因此大家也都算认识。   除了和田甜同一批进公司的那些女模以外,田甜还特地另外邀请了几个男模过来。   乔姝问她用意,田甜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凑她耳边低语:“上次教你的白学啦?这不是为了让路老师吃醋?”   乔姝抬目看了一眼路师然丝毫不为所动的脸,沉默片刻:“……好吧。”   晚饭都是小西做的。   原本乔姝是打算直接点外卖的,结果小西非说她好久没做菜,手痒得很,乔姝只好由她发挥。   饭做到中途,才发现乔姝家里工具根本不齐全,小西腾出手说得找个人出去买,乔姝看了一眼正坐在客厅里玩得热火朝天的田甜等人,问:“需要哪些?我去买好了,我记个备忘录。”   小西点了点头,将需要的调料与菜名报给她,乔姝一一记下,又让她看了眼备忘录,确定没有出错。   才拿着钥匙出门。   她所居住的小区对面就有一个大型商超,这家超市开得很早了,昔日崭新光亮的建筑,在黑夜里好似蒙上一层厚重阴翳。   小西让买的那些东西都不难找,基本上都在同一排货架上。   乔姝对着备忘录一样一样将东西找齐,去付款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了雨。   秋日的雨,淅淅沥沥,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仿佛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凉意。   乔姝思忖片刻,又拐回去,从货架上拿了一把透明的雨伞,才重新去排队结账。   晚上正是超市人最多的时候,等她付完款出门,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珠连成湿润的幕布,地面潮湿不已,来去匆匆的车辆与行人互相避让。   等面前一排车子驶过去,乔姝才撑开雨伞,提着东西欲要往对面走。   脚步才刚刚抬起,她的神色却倏地顿住。   马路对面,秋日微凉的雨幕里,小区门旁略显陈旧的商店灯箱照射下来一束影影绰绰的光,荡在雨里,昏昧暗沉,显得有些不真实。   便是在那一片影影绰绰的霓虹灯里。   她忽然看见了江知野。   他甚至没带雨伞,像是刚从什么高级的商务活动里出来,身上还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昂贵西装。   脊背微弓,后腰懒散倚在身后一辆黑色布加迪上,垂下来的腕上戴了一块黑色的腕表,表盘很大,压在他凸起的腕骨上。   骨节匀称的手指间夹了根烟,火星子忽明忽暗地闪在夜色里。   竟然没被雨水浇灭。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忽地偏过头,蕴着浓稠夜色的眼眺过来。   平静冷然的眼神,轻飘飘却如有实质地落在乔姝身上。   乔姝微微一愣,在他的注视下,肩膀不自觉地收紧。   她停顿了片刻,抬步朝他走过去,透明雨伞罩在他头上,出于“认识一场”的礼貌,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抖落手中烟灰,垂眼,眼神落在她手里的塑料袋上。   大型商超的LOGO很显眼,透明的袋子让乔姝在他面前毫无隐私。   乔姝手指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江知野:“迷路了。”   ?   乔姝瞪大眼:“那怎么——”   -那怎么不导航?   话在嘴边滚了一圈,乔姝说:“那怎么……在这里淋雨?”   江知野撩起眼皮看着她,似乎是停顿了几秒,声线低下去,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可奈何。   “车没油了。”   “……”   乔姝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口。   纤瘦的身子被男人高大的身影笼在一片浸着雨水的阴影里。   她手上的超市袋子,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被江知野接到了手里。   晚上走廊里很静,因此,屋子里众人的玩闹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道自己到底抽了什么风。   看到江知野被雨淋得浑身湿漉漉,用那样一双浮着浓蔼的眼睛看向她时,她鬼使神差就邀请他来到了她的家里。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想了想,还是软声嘱咐身边的人:“除了小西,路师然,还有田甜,其他人都不认识你。”   旁侧传来男人嗓音温淡的:“噢。”   乔姝又顿了两秒,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谁。”   毕竟,江知野的身份,说出去太吓人了。   估计亮出身份的话,门里那一大帮人,今晚都别想自自在在地吃饭了。   话音落,男人又是一道低低软软的:“噢。”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一场雨的缘故,今晚的江知野看起来似乎格外好说话,不管乔姝说什么,他都说“好”。   他的这种“逆来顺受”,让乔姝莫名有一种负罪感。   她摸了摸鼻头,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轻咳一声,正要转动锁孔进门,忽地又听旁边的人淡声问:“那我是谁?”   乔姝思索了片刻:“我表哥?”   .   乔姝出门买菜,回来之后,就带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回来。   这件事,让屋子里的喧闹声短暂地停滞了片刻。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   “卧槽!好帅好帅!”   乔姝怕江知野被这群小姑娘扰得没耐心,将他带进门后,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想了想,就直接将他推进了卫生间里。   “你先冲个热水澡,小心别感冒了。”顿了顿,又说,“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她说完,就去衣柜里好一顿找。   五分钟后,一套干净整洁的长T和牛仔裤被送到卫生间里。   乔姝将衣服放到架子上,又仔细向他介绍了一下每一个洗漱用品的品类,才关上卫生间的门出去。   她没注意到的是,从她将那套衣服抱进来的那一刻起,江知野就立在原地,很久很久没有动了。   乔姝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最先看中的就是这间卫生间,卫生间的空间很大,即便站两个人都完全不会觉得拥挤。   为了方便化妆,屋顶的灯瓦数很高,光线很明亮,将人的每一寸毛孔都照得异常清晰。   江知野方才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将大衣脱下来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西装外套也脱下来了,此时身上就只留下了一件棕色印花的衬衫。   衬衫偏港风,有几分浪荡的不羁感,他淡淡垂着睫,目光凝在乔姝抱进来的那一身男士衣物上,停了许久,喉腔里忽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背倚在门边,胸腔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软胀的棉花,棉花里藏了针,刺进他心肺里。   自从与乔姝重逢以后,就一直萦绕在他身体里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刺痛感,再一次侵袭了他。   他轻轻捏了下眉心,肩胛骨撑上门框,颈骨在衬衫里撑出一片好看的形状出来。   衬衫是湿的,他此刻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低头,有些烦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   卫生间的置物架上就有火机,大约是乔姝平日里用的,他抻长手臂,勾过来。   火光亮起。   沉静冷淡的面容再一次被薄薄的烟雾遮挡住。   另只手抽出手机,看到门外的路师然给他发了消息。   【路师然】:?在搞什么   江知野垂下眼,单手给他回消息。   【JZY】:来确认一件事。   【路师然】:确认什么?   江知野神色微顿。   消息还没发过去,路师然却好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路师然】:?她还不够明显??   江知野瞥开眼,漫不经心掸了掸手中烟灰,目光又重新落在架子上的衣物上。   并不是什么昂贵的衣服,那两件衣服都很便宜,是他当年兼职的那间外贸店里做折扣的时候,乔姝买给他的。   用她赚到的第一笔工资。   衣服他穿的时间明明不久,但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却旧得有些过分了。   不是那种因在衣柜里存放太久,而泛黄的旧。   而是一种,因为穿了太多次,所以连领口都被洗得有些变形了的那种旧。   江知野神色微顿,低下眼,动作很慢地打字。   【JZY】:她放不下的,只是她记忆里那个江知野。   人有的时候,会对一种戛然而止的东西,产生强烈意难平。   她执着的,念念不忘的,也许只是那段回忆罢了。   【路师然】:有什么区别,那不都是你?   路师然消息发出去,陡然想起江知野这些年的经历,他顿了顿,又将消息撤了回来。   【路师然】:那你打算怎么办?   【路师然】:其实,我觉得吧,你要是把你为她做的事情,全部都跟她说清楚,她不会不接受的。她只会爱你爱死去活来。   他话讲到后面,又开始没正经。   江知野眯起眼,慢吞吞吐了口烟圈。   停了许久,路师然收到——   【JZY】:不用。   停了须臾,又发来一条。   【JZY】:太重。   他言简意赅。   路师然眉头微微一皱。   江知野未说出口的那些意思,他却听懂了。   -有些事情,落在人肩上,太重了。   -飓风也好,骤雨也好,回忆被碾进血里,扎进肉里,他一个人背着就够了。   -不需要让她一起来承担。   路师然看着他的消息,半晌,不由得轻嗤了声。   【路师然】:哎,外边那些人,把你传得阎罗王似的,他们知道你是这样的圣人吗?   .   小西和田甜此时也在对乔姝的操作发出疑问。   乔姝从卫生间里出来之后,考虑到江知野刚淋过雨,有可能会怕冷,又走过去将暖空调也打开了。   旋即又去厨房里冲了一杯姜茶。   田甜游戏也不玩了,和乔姝、小西一起挤在厨房里,大抵还因上一次的事情而对江知野心有余悸,紧张兮兮地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乔姝简单将两人遇见的经过讲了一遍,田甜朝她竖起大拇指:“还是您厉害,这哪还需要你试探啊?人直接送上门来了!”   虽然江知野并没有在大家面前表明身份,但由于他身上气场太强大,即便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洗完以后未擦干的头发略显凌乱地顺垂下来——看起来简直可以去学校门口假装男大学生。   但浑身上下生人勿近的气息还是十分明显。   因此,众人虽然对他很感兴趣,但仍是没有几个人敢同他搭话。   饭吃到一半,他们一群年轻人在餐桌上热聊。   乔姝怕饭不够,又去厨房里蒸了一锅米饭。   回来时,发现江知野和路师然,大概和这群小朋友实在没话聊,一人端一杯酒去阳台上聊天去了。   因为晚上下了雨,乔姝回来以后,就把阳台上的玻璃窗关上了,房间与阳台之间的推拉门被拉开,暖气浮过去。   应该也不会太冷。   乔姝收回视线,重新坐下来。   秋分过后,夜渐渐长。   众人一直吃到十二点过后才散去。   乔姝站在门边和大家告别,作为前辈,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宜,才放大家离开。   重新回到餐桌上坐下时,明显有些醉意的田甜趴在她耳边说:“乔乔姐,你还记得之前我教你的吗?”   乔姝愣了愣,问:“什么?”   话音才落,田甜忽地就将一杯酒洒在她身上。   不待她反应过来,田甜就直接拽起了旁边的小西,然后冲着阳台上的人喊:“路老师,可以麻烦你送我和小西姐回家吗?”   顿了两秒,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乔乔姐也喝醉了。”   她说:“江少,那就……麻烦您帮忙照顾一下她?”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霓虹灯   乔姝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桌前。   田甜说完那句话后, 就拉着小西离开了。   紧接着路师然也离开了。   偌大的房子里,瞬间只剩下他和江知野两个人。   客厅里的空调一直开着,立式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她, 热风习习, 她捏了捏自己的衣领,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余光可以瞥见, 江知野依旧在阳台上站着。   方才与路师然在那里讲话,一根烟抽到一半, 此时他半靠在那里, 后腰松松散散倚着墙面, 整个肩膀都落下来。   很慵懒的样子。   他面对房间而立,乔姝不确定她有没有在看她。   想到他可能正在注视她, 她面对着他的那一半脸,都跟着发起烫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装醉。   虽然上一次在他面前,也装过醉,但那次是真醉中途醒来,只能说恢复了些甚至,灼烧的究竟依旧在她的身体里作祟。   这次, 她其实没怎么喝酒。   不然, 就还是像上次一样?“发酒疯”将他当成十年前的江知野?   又或者——   正思索间,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不疾不缓的脚步声。   乔姝心念急转,本能地寻找了个最简单的装醉方式。   趁江知野同她面对面之前, 脑袋对着桌面,直直地倒下去。   本来做好了磕到额头的准备。   电光火石间。   突然, 一只温热大手贴在了她的侧脸上。   男人腰微躬, 宽松的衣摆随着动作落下来些许, 空荡荡的白色棉布荡在空中, 将乔姝笼在一片名为“江知野”的阴影里。   她的呼吸蓦地一滞。   戏演到一半,只能继续演下去。   她闭着眼,心脏砰砰砰地狂跳,身子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却也没动。   就那样弯着腰,保持着托着她的姿势。   手心与她相碰的地方,温度渐渐往上升。   分不清是她的脸将他的手带热了,还是他的手将她的脸暖得更热了。   他的目光淡淡笼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子突然低了下来。   明明两人用的同一瓶洗发水,同一瓶沐浴乳,但他身上的气息却与她很不同。   烟味与洗涤剂、沐浴乳的气味混在一起。   她好像又闻到了熟悉的冷杉的香气。   清冷的,凛冽的,温柔的。   乔姝眼睫微颤。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突然传来男人似远似近的一道轻啧声。   带着明显的闷与燥,声线压得很低。   “这次不强吻了?”他低声笑,嗓音里含几分蕴着酒气的哑,“还以为你又要在喝醉时对人上下其手——”   他乱用词,自己大约也察觉到了,声音顿了一顿,又是一声低沉的笑。   “——醒来后,又翻脸不认人。”   “……”乔姝微愣住。   回想了一下,自己前几次,确实每次醉的时候,都对他又亲又抱的,醒来后,不是疏离地唤他“江总”,就是给人留下两百块钱……   说什么“山水不相逢,以后不必相见。”   乔姝心里因为想起这些事,而升起一阵淡淡的惭愧。   就,虽然她有自己的理由,但从他的角度来看,她那些行为,确实还挺渣……   她羞惭得耳后根都泛起热意来,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乔姝。”   忽地,他又开口,声音好近,就好像就响在她的耳边,清冷的嗓音带起的呼吸,却是热的,荡在她的耳廓里。   挠得乔姝从心底里迸发出痒意来。   她仍旧没敢动。   闭着眼,却还是能感觉到,他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似乎是叹了声气。   “你不要让我心存期待。”他的语声淡淡,良久,似乎是自嘲地轻笑了声。   “我也就——”声音又低了几分,半晌说,“当过这一回正人君子。”   话讲完,他的身子又伏下来,两人的身体无限贴近,他的手臂从她膝弯里穿过,另只手越过她后颈,抱着她往卧室的方向走。   卧室里没有开灯,眼前蒙下一片阴影来。   没几秒,乔姝的身体就陷进一片柔软温暖的床褥里。   被阳光晒过的被单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清香,乔姝身子动了动,在他的身体撤回去之前,忽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没有提防,竟真的被她拉得身子往下弯了下。   乔姝睁开眼,鬼使神差地,不想装醉了。   门外客厅里的灯光泄进来一点,屋里光线不算明亮,但足以看清两人的面容。   乔姝的目光直直看着他,喉咙里泛起痒意来。   她咽了咽口水,哑声开口:“没醉。”   她说:“我今晚没有喝醉。”   ——所以,并不是醉时才对你上下其手。   话还没讲完,男人忽而低嗤了声:“嗯。”   他的语声淡淡:“喝醉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醉。”   乔姝:“……”   “行了。”未等她再说什么,他就直接掰开了她落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站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背光而战,脸部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停了须臾,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自己能动,就去洗个澡。”   他声音冷淡地命令,语气里带几分嫌弃:“一身的酒味儿。”   乔姝:“…………”   乔姝是真的有点想死。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知野竟然这么难撩。   她有些生无可恋地翻了下眼皮,既然他坚持认为她已经喝醉,她也只好不再挣扎。   醉也有醉的好处。   她抿了抿唇,转脸看向他,说“喝醉的人”该说的胡话,软下嗓音:“想让哥哥帮我洗。”   “……”   空气陷入了空前的寂静中。   江知野似被她气笑,半晌,懒洋洋地挑眉:“上瘾了是吧?”   他说:“你对每个在你家里留宿的男人都这么放心?”   “……”   怎么可能?   乔姝鼓了鼓嘴,虽然想反驳,但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要求他给她洗澡的行为,有些过分了。   她顿了两秒,若无其事从床上下来,往门外浴室的方向走。   刚走到门口,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过来。   卧室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江知野懒散而立。   不知是不是以为她喝醉了的缘故,江知野今晚在她面前,格外像十年前那个他。   少了几分属于“江总”的严肃与冷淡,而多了几分不羁洒然的少年气。   尤其是此刻,他身上还穿着十年前的旧衣服。   因为晚上洗了头发,发型没怎么打理,碎发都垂在额前。   模样看起来格外显小。   乔姝顿了顿,忍住自己心里强烈地想要上前去拥抱他的冲动,哑声说:“我去洗澡的时候,你……不要偷偷走了。”   其实是有些无理的要求。   男人闻言,懒散地掀起眼皮来。   客厅里空调的温度还没完全传过来,卧室里空气有些凉。   乔姝被他那样的目光一凝,手脚都不自在起来。   就在她以为,他又要从喉咙深处发出冷笑来的时候。   男人突然抬起手,颇为懒怠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声音闷沉。   “嗯。”   直到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响起的时候,江知野才抬起步子往外走。   裤兜里的手机已经震了半天。   江知野的目光在卧室的方向停留半瞬,才略显不耐地拿出手机来。   全都是陆年的消息。   他随手点开一条语音。   他那边环境喧闹,估计又是在哪个夜场流连,连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流淌着浓浓脂粉气的电流音。   “哪儿呢?”   “在干什么,怎么不回消息?”   江知野单手插在裤兜里,另只手捏着手机,懒散地打字。   【JZY】:家里养的小猫,正在洗澡。   陆年回得很快。   【陆年】:?   【JZY】:喝醉了,旁边看着,免得摔着她。   【陆年】:???   什么玩意???   现在的宠物猫,都会喝酒了?   .   乔姝洗完澡出来时,江知野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乔姝从今晚刚见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虽然看着精神很好,但眉眼间压满疲意,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她拿毛巾擦着头发,走过去,在灯下看他。   睡着的江知野,少了几分锋利,而多了几分柔软与和顺。   可能是因着这一身衣服。   他今天晚上,看起来太像从前的他了。   好几个瞬间,乔姝都恍惚以为,是不是十年前的他穿越到了今天,特地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她又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弯腰,从旁边捞起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才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   睡到半夜,乔姝是被一阵刺耳的电话声吵醒的。   依旧是苏城的号码,陈墨的班主任打来的。   乔姝皱了皱眉,压下涌上来的起床气,接通。   那边年轻的班主任听起来快要哭了。   “陈墨家长您好,这边陈墨和人打架,送进了医院里……”   乔姝连脸都没洗,就直接出了门。   江知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只余下他穿过的那一身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   乔姝脚步只顿了一瞬,就匆匆朝外跑去。   在电梯里的时候,从打车软件上叫了辆车,直接从容城开到苏城的。   站在小区门口等车时,她转头,看到江知野的那辆黑色布加迪仍停在那里。   雨已经停了,但地面上仍积着一层浅浅的水。   小区门口早市已经开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小推车,以及早餐铺子叮叮的饭香,隔着一片湿冷的空气传递过来。   霓虹灯还未落下。   两边的路灯也依旧开着。   过于市井气的景象,他那辆价格高昂的车子混在其中,像是天外来物。   乔姝犹豫了几秒,抬步朝他车子的方向走去。   虽然昨晚他已经说明,停在这里是因为迷路了,车子没油了。   想来,他半夜离开,肯定是直接打车,或者让司机直接来将他接走。   但乔姝还是想要去看一看。   她步子才迈到一半,网约车的司机就给她打了电话。   乔姝脚步一停,与此同时,她叫的车子也停在了她身前。   乔姝转头,最后又看了一眼那辆布加迪,犹豫两秒,还是直接上了车。   车子开了近四个小时才到苏城。   乔姝精神不佳,一路昏昏沉沉地睡着。   到苏城时,天已大亮,早晨的医院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乔姝在前台查询到陈墨的住院信息,到那里时,他一只腿被高高吊在半空中,正躺在床上睡觉。   他的班主任简单和乔姝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还是上次跟他打架的那个同学,后来两人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争执,对方约他晚自习放学后去后巷会面。   陈墨去了以后,才发现对方纠集了很多社会上的小混混过来。   班主任语带歉意:“晚上的时候,陈墨那边就已经报过警了,学校这边也会给对方相应的惩罚。”   乔姝点了点头,看班主任满脸憔悴,明显一夜没睡,就让她先回家休息了。   陈墨住的是一个两人间的病房,病床间拉了一道布帘,他住在外面,里面的床铺上躺着的是一个比他年纪还要小的小男孩。   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模样。   小男孩眉目舒展,睡得比陈墨香。   应该是腿实在太痛了,陈墨一直睡得不太好,眉头紧紧蹙着,额上都是汗。   乔姝刚刚在他窗边坐下,他就醒了,倒吸一口气,看着乔姝。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老实说,乔姝对她这个弟弟是真的不熟。   她十四岁那年他才出生。   她离家那年,他还不到五岁。   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直到几年前,沈冬仪去世,她成了他的监护人。   乔姝背靠在椅子上,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虽然在车上的时候一直在睡觉,但空间拥挤,到底睡得不舒服。   她现在觉得自己浑身肌肉都在酸痛。   但还是礼貌性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她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却不怎么好,话一讲出来就是讽刺:“你真是长本事了。”   “傻子吗?不知道别人叫你去那里是不安好心?也敢去?”   她横眉冷对,语气里带几分刻薄。   稀薄晨光从另一侧的窗户里照进来,陈墨平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脸,却咧开嘴笑起来。   他笑得温软,将乔姝满肚子的怒火都浸得哑火。   乔姝探身,手背往他额头上一贴:“真傻了?”   陈墨声音听起来有点哑,还是在笑:“你现在特别像我姐。”   “……”   乔姝停顿片刻,翘着二郎腿坐椅子上,想了一会儿,问:“你饿吗?”   “不饿。”陈墨还是看着她。   乔姝像没听见,径自问:“早餐想吃什么?”   陈墨想了一会儿:“酒酿,可以吗?”   乔姝有些无语地看了他半瞬:“你现在打着针,吃着药,还想吃酒酿?”   陈墨默了默,竟是难得的乖顺:“那你买什么我吃什么好了。”   乔姝站起身,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出了门。   医院旁边就有早餐店,乔姝买了简单的蛋饼和白粥。   两人难得宁静地坐在一起吃顿早饭。   虽然明知,过往的事情,错并不在陈墨,但乔姝每每看到他那张与陈德容有五分相似的脸,就忍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躁与怒气。   吃完饭后,乔姝又去向医生询问了一下陈墨的身体状况。   确认没有大碍后,又去了趟他的学校,询问了一下事情的具体来龙去脉,以及将要对对方进行怎样的惩罚,最后又问了老师打算怎么处理他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问题。   老师欲言又止,问乔姝是否工作很忙。   乔姝撩起眼皮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师又隐晦地说:“陈墨在班级里一直都不太受欢迎。”   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乔姝瞬间就明白了。   小孩子在释放恶意的时候,常常并不知道那就是恶意。   单亲的小孩子可能会被同情,也可能会被嘲讽。   无父无母的小孩子,可能会得到照顾,也可能会被欺负。   她的脸色冷下来:“这种事情,不应该由学校来处理吗?”   老师为难道:“我们能解决一次两次,但事情的根结不在我们这里。”   他们这种学区房,大家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的。   小地方没秘密。   陈墨自然也没有秘密。   晚饭也是在医院里解决的。   乔姝看着陈墨乖顺吃饭的模样,想到之前老师的那些话,鬼使神差地,她突然问他:“陈墨,你想去容城读书吗?”   陈墨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乔姝低下眼,一时间没有说话。   分不清是后悔自己多管闲事,还是不忍面对陈墨过于热忱的目光。   晚饭过后,乔姝去了一趟半塘,去帮陈墨拿一些生活用品、换洗衣物,以及各科的学习资料。   她原本是想在附近直接买的,但陈墨非说学习资料上有他记的笔记。   两人在医院里僵持半天,陈墨偏过头,他说:“你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他语气中透着失望,乔姝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和他继续争执。   况且,医院里人来人往,要真吵起来,也不好看。   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手伸进口袋里,又想抽烟。   陈墨说:“就只是拿一下东西,这都不行吗?”   最终,乔姝还是又踏到了半塘的土地上。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天已经黑透。   深巷里没有点灯,好在两边的人家正在吃晚饭,门前廊灯亮起,照亮一小片石板路。   有人大抵觉得乔姝眼熟,侧眼打量着她。   乔姝将头上帽檐压低,并没有叙旧的兴趣。   陈家在巷弄较为靠里的地方,先进一间院子,再往里,是一截窄窄的楼梯。   楼梯底下有道木门,年代很久远了,原本的木色已经被一层油黑色所取代,隐没在夜色里,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阴翳感。   乔姝的手指落在门鼻上,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紧陈墨拿给她的钥匙往里走。   陈家的摆设还是同当年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乔姝低着头,没敢多打量。   她循着记忆,径直走向她当年居住的那个房间——陈墨说他现在正住在里面。   帮他拿衣服时,乔姝胯骨不小心撞到旁边书桌,上面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   乔姝弯腰拾起。   昏沉的光线里,看得出,是一张陈家的全家福。   陈墨出生那一年拍的。   上面乔姝笑得腼腆。   她的目光落在照片右上方,陈德容那张笑出皱纹的脸上。   手指猛然一颤,从肠胃深处翻滚出一阵恶心感。   照片重新落到地上,乔姝跌跌撞撞走下楼。   天太黑了,楼梯也好黑。   她看不见路,几乎要踩空。   走到一半,楼下那道窄小的木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打开。   点点微弱的光照进来。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抬眼看过去。   斜刺里,有一人背光而立,他的呼吸沉重,似是携了满身风尘赶来。   乔姝眨了眨眼,眼睫泪珠轻颤。   未及反应过来,就忽地被一只温柔有力的大手,捞进一方温暖干净的天地里。   作者有话说:   发个红包叭,这章底下24小时内的2分评论都有红包~   挨个鞠躬!~ 第28章 长巷深   长大后, 乔姝最常面对的一个话题就是——谈起青春你会想起什么?   语文老师布置下这样的作文题目,同学们三三两两侃侃而谈——少年的衬衫,少女的裙摆, 教室里的朗朗书声, 青春伊始时懵懂而干净的喜欢。   十七岁的乔姝托住腮坐在教室里,转头望向窗外自从入夏开始, 就一直没有停歇过的雨水,突然发现, 她脑子里没有任何的画面。   那日她去操场做值日时, 实验班的班长申明书找她搭讪。   “嗨, 你好,语文老师在我们班读了你写的作文, 《我的父亲》,你写得真好,以后可以向你请教作文吗?”   少年有着最干净的面庞与最清澈的眼,同她讲这些话,大概练习了很多遍,流利得像是在背课文。   与她一同值日的女孩子一眼就看出男生的目的, 嘻嘻笑着躲开。   没过几分钟乔姝就面无表情地朝她走去。   “他是不是在追你?”女孩看着少年挺拔离去的背影, 好奇问。   乔姝神情恹恹地:“不知道。”   “肯定是在追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乔姝说:“我跟他说,作文都是我编的, 我爸爸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问他还想要请教吗?”   “……”女孩似是沉默了一瞬, 大概在心里骂她情商好低, 停了好一会儿才说, “对不起呀。”   “没事。”   “但我觉得他挺好的欸!长得好看, 成绩还好,学校里有好多女生都挺喜欢他的。”她这句话带了些由衷的称赞,乔姝蹲下去将草坪上不知谁丢下的一片糖纸捡起来扔进垃圾袋里。   夕阳温柔的光笼住她的脸,她转过头,却是说:“是我配不上他。”   后来,学校里便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她的传闻。   说七班的乔姝哦,人傲气得很,仗着自己长得不错,眼睛便长到了头顶上,谁也看不上,不知她以后要嫁给怎样优秀的人。   有人问:“为什么这样说她,她做了什么吗?”   “当然!实验班的班长想追她,她拒绝了,人家问她为什么,她说她长得不好看,哪里都不好,配不上班长!”   那时的乔姝还不知道,好看的女孩子是没有资格说自己不好的。   因为,不知是哪位大哲学家曾讲过——“过度的自谦就是自负。”   没有人相信,乔姝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   哪里配得上呢?   实验班的班长,其实她高一刚入学时就有留意到。   男孩穿白衬衫,发型有点儿像流川枫,声音也好听,他们高一的迎新晚会上,便是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去讲话。   那时班级里好多女孩子为他心动。   晚会结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女生们的话题全是围绕他。   乔姝也心动过的。   但每次她心里悸动时,她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陈德容那张脸来。   是她十三岁那年冬天,刚刚搬到陈家时,她跟在他和沈冬仪身后,沿着陈家那道很窄很窄的楼梯往上走。   她还记得那是苏城极为罕见的一个冷冬,大学压城。   楼下家庭式教堂在做礼拜日,悠扬激昂的赞美诗,穿过暴雪天传到她的耳廓里。   那真的是很激扬向上的曲子,令人听起来就对生活充满了美好温柔的期待。   陈德容大概也这样想,跟着音乐哼了两声,转头对乔姝说:“小妹,你不要害怕,你来到我这里,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苏城方言习惯叫女孩子“小妹”,他后来一直这样称呼她。   那时的乔姝不知他说的“好”是怎样的“好”。   直到第二年早夏的一天晚上,她因为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一场英语竞赛,因此回家好晚。   夜晚十点过后的巷弄,就已经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里。   乔姝背著书包,穿过长巷,蹑手蹑脚走上楼。   屋子里的灯光已经全灭,空气里飘散着乔姝所不熟悉的,类似于她小时候闻过的石楠花一样的气味。   那种花的气味她一直闻不惯,一只脚刚踏进门,就下意识地皱起眉。   她一只手捂住鼻子,另只手想去开灯,手还没碰到灯的开关,一道人影忽地停在她面前。   那阵石楠的香味更加浓郁了。   除此之外,还有这一种令人想要犯呕的,阴冷的气息。   她无端感到危险,脚步本能地往后退,手腕却被他攥住。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令人不适的笑:“小妹,你妈妈怀孕了,我供你吃喝,你帮帮叔叔?”   ……   乔姝从睡梦中被惊醒。   秋日的苏城,夜晚的空气里已经被冷气浸透。   她被人如蝉蛹般裹在被子里,被褥柔软,但她额上还是浸了一层冷汗。   她大口地吸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门外的人大抵听到了动静,推开门走进来。   江知野已经换掉了之前的那身西装,此时身上就只穿了一间浅米色的衬衫,衬衫外面又罩了一间草垛色的针织马甲。   手里夹着根抽到一半的烟。   昏黄灯光里,他眉眼柔和,整个人透出一股能将人从寒冬里拽出来的那种温暖感。   乔姝惊魂未定,目光直直看着他,手指攥紧手里的被罩,就见男人已经抬步走过来。   他弯下腰,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声线微哑:“醒了?”   “怎么样?”他又问。   乔姝摇了摇头,转目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   熟悉的木桌与老旧电视机,就连桌边摆着的那一沓服装设计相关的书籍与稿纸,都与从前一模一样。   有一个瞬间,乔姝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   依稀记得,也是一个早秋的夜晚。   她从陈家离开两个月后,陈德容终于辗转打听到了她现在的住处。   那天她拿到了自己的第一笔工资,心里高兴,蹦蹦跳跳拉着江知野去买新衣服。   印着夸张字母的长T,布料柔软的阔腿牛仔裤,再搭一条黑色的皮带。   衣服全是乔姝给江知野挑的,那会,他对自己的穿着其实没什么要求,但乔姝非说,他这样打扮打扮,就更像金城武了。   她的语气夸张,又充满向往。   男人提着装新衣服的纸袋,佯装吃醋:“那你不如去跟金城武谈恋爱?”   未想乔姝闻言,竟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叹气道:“可惜金城武不愿意同我谈恋爱。”   刚刚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的,会想着法子在爱人的雷点上跳舞,故意气他,刺激他,好像一定要叫对方“发疯”,才能更加真切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的。   乔姝刚说完,就立马笑着跑开了。   月中的月亮好漂亮,圆圆一盏挂在天际上,秋日的晚风,浮动着馥郁的桂花香。   乔姝仰起脸,只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   她提着裙摆跨步往前走,笑意才刚从眼角淌出来,就忽地僵在脸上。   其实那天陈德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他穿一身黑色的廉价西装,头发整齐地梳上去,一副温柔谦恭的模样。   看到江知野从乔姝身后走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只凝滞了一瞬,很快又笑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好长辈那样同她讲:“你妈妈很想念你,你这孩子,怎么不吱一声就偷偷跑了。我和你妈妈找了你很久。”   他话里带着责备,却不是对乔姝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江知野的身上。   江知野手里提着那枚装着新衣的纸袋,姿态慵懒地从后面走过来,在乔姝肩膀紧绷得发起痛来的时候。   忽地停在她身边,身子往旁侧一斜。   她小小的手掌便被他握进了掌心里。   后来,他牵着她回铁皮屋的一路,乔姝都是沉默的。   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沉默。   明明方才她还活泼得好似百灵鸟。   江知野将乔姝送到楼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将纸袋递给乔姝。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人站在楼梯口,漫不经心地朝她抬了下下颌:“你先回屋,我下去买个火机。”   乔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身往房间里走。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江知野才回来,他呼吸比先前重了很多,头发显得有点乱。   衣服不知在哪里摩擦到了,蹭掉了好大一块布片。   一回家他就直接去洗澡了。   乔姝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水声,又坐在天台的那只旧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星星,最终她还是走到了江知野的“浴室”旁。   小小一道布帘将两人隔在两端。   乔姝嗓音低低的,她说:“江知野,对不起,我以后还是不能同你在一起了。”   “浴室”里的水声倏然停下来,江知野没接话,乔姝又自顾自地说道:“你也看到啦,我继父来找我了,我准备回家了,我……”   话没说完,布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初秋的时节,江知野身上就只围了一条白色的浴巾,他上半身完全的露在外面。   他的皮肤好像永远也晒不黑一样,紧实流畅的肌肉自肋骨的地方盘旋而下,一直没进他缠绕整齐的浴巾里。   他半低着头,动作太大,溅起的水珠落到乔姝身上,头发搭在额前,眼里蕴有戾气。   他抬起眼皮,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凶狠,乔姝话声下意识地停滞。   江知野的声音沉沉的:“重新说。”   乔姝讷讷:“……什么?”   “乔姝。”他垂眼,注视她半瞬,忽然却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后来乔姝回想,江知野少有的在她面前露出那种“上等人”的骄傲的次数并不多,那是第一次。   只是乔姝当时心太乱了,她完全没有留意到。   她抿着唇不知该怎样接这话。   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她第一次生理期时,卫生巾丢在卫生间的马桶里。   她明明用纸将它盖住了,但陈德容还是对她讲:“从今天起,小妹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后来,再长大一点点时,她发育比同龄人晚一些,他便逼她吃木瓜,喝牛奶,说女孩子要丰满一点才好看。   乔姝忍着恶心回忆这些。   虽然这些年,陈德容从未真正逼她做到那一步,但这些从未间断过的言语的蚕食,却如同罩在她身上的一个透明玻璃罩,令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其实中间有过那么几次,她是向沈冬仪求助过的。   她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呢?   “你不要想太多。”   “他能对你一个小孩子干什么?”   “不过,你现在也不算小了,平时生活也注意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的。”   后来,又过了两年,乔姝不知是不是沈冬仪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一日,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沈冬仪突然说:“上次有人找我,想给乔乔说亲——”   陈德容打断她:“小妹才十七岁,说什么亲?”   沈冬仪停顿两秒,脸上露出一些令人看不懂的表情,她说:“在我们老家,这个年纪都开始说亲了。”   陈德容闻言,转头看向乔姝,他将一口糯米饭送进嘴里,含混说:“确实,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这几个字,如同定时炸弹,让乔姝连续好多天都难以入眠。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她睡得正熟,沈冬仪突然开门走到她房间里来。   她只打开了她床头一盏小灯,手指好温柔地穿进她的头发里。   乔姝在睡梦中被惊醒,看到是沈冬仪,狂跳的心脏才平静下来些许。   她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问:“妈妈有什么事吗?”   “没有。”沈冬仪脸上的神情有些莫测,她说,“囡囡,你老实跟妈妈讲,你跟你陈叔叔是不是——”   什么叫我跟他?!   乔姝猛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气急之下,话都讲不清:“明明是他……”   沈冬仪说:“囡囡,你不能背叛妈妈的。”   乔姝抚住胸口,用力地吸了口气。   后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   乔姝只记得,沈冬仪为了让她不要“背叛”她,将陈墨也叫进了房间里来。   她按着她,让陈墨给她拍下了好多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羞耻的。   她会因为羞耻而永远受制于她。   就像那一年,那个深夜,他被陈德容抓住的时候,其实沈冬仪的房间就在她几步之遥。   明明她喊一喊,她就会出来。   但从小被灌输的思想捆住了她手脚。   她不敢喊,不敢被人看到。   被人看到是羞耻的。   羞耻的不是他,而是她。   这个世界好奇怪,明明错的是别人,但人们的目光却总喜欢聚焦在受害者身上。   ——是不是她太不检点了啊?   ——一定是她主动做了什么引人误会。   ——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她被人这样过,以后还有谁敢要她?   世界加诸在女孩子身上这样多的枷锁。   每一个点,都如同一记一记重锤,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不到五岁的陈墨不记得这些,但她会永远记得。   乔姝面无表情地站在“浴室”旁边,大脑因缺氧而发懵许久,她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同江知野讲完这些。   每讲完一个细节,对自己的厌恶就更多一分。   在心里计算着,在第几秒的时候,江知野会破口大骂,然后让她滚。   她低着头,颈项上面像被人套上了一个重重的铁环,压得她脊背都弯曲。   她的呼吸放得好轻好缓,心脏如同一尾坠入深海的浅水鱼。   水压过大。   很快她就要整个人都破碎掉了。   她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男人的反应,终于不安地抬头。   瞬间就撞入他一双幽深的眼睛里。   不知他究竟这样低着头看她多久了,他的眼皮压下来,眉骨也一起压了下来,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乔姝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滑下来。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害怕的,紧张的。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落的泪。   她咬住唇,转过脸,不想被他看到她的眼泪。   没有跟他说出口的是。   其实那次偶遇到他的那天,她是准备去死的。   这样讲或许显得太轻飘飘了,怎么可以有人将生死讲得这样随意。   但是她已经思考这件事很久了。   她的人生一团糟糕,她早就不堪重负了。   后来,为什么突然还是决定继续活下去了呢?   只是因为在看见江知野的时候,她突然,好想试一试正常的恋爱的感觉啊。   她可以拥有吗?   她配拥有吗?   她这一生,算起来,也算对得起每一个人了。   但唯一对不起的好像就是江知野。   她吸了吸鼻子,脸才转过去,就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忽地抬起了手。   熟悉的阴影落下来。   她闭上眼,还以为他终于要大发雷霆了。   欺骗别人的感情,总要付出代价的。   她摒住呼吸,做好了被他报复的准备。   未料,须臾后,一只温柔的大手,忽地落在她的后脑勺上。   男人嗓音沉而哑,带着几分混不吝的低笑。   “不想回应别人的喜欢,因为觉得自己不配,那怎么就敢来招惹我?”   他的手沿她后脑勺往下,一直按到她的后颈骨上,手指捏上她脖颈上的软肉,迫使她回过头来。   乔姝呼吸都被吊起来,转过脸,目光与他对视上。   男人眸光深深,低睨着她。   乔姝咬住唇,瓮声瓮气地跟他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问。   “我……我骗了你。”   “骗我什么了?”   “就。”乔姝重新抬起眼,“刚刚说的那些。”   “乔姝。”他定定注视着她,半晌,忽然叫她的名字。   “是你的错吗?”他问。   他压在她后脖颈上的手又用力了些,乔姝脖子都仰痛。   江知野冷觑着她,不知被她哪句话气到,眉眼间戾气渐起,很快又被他压下去。   他垂下眼睫,良久,忽而抬起压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   乔姝颈椎陡然放松,长长舒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吐完,他的手掌很快又落了下来,然后重重地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乔姝疼得眼眶都泛红。   江知野站直身体,一边的肩膀往下搭了下,漫不经心握住乔姝垂在身侧的手。   温热的大掌将她一只小小的手包裹进掌心。   他牵着她往屋里走。   嘴里念念有词:“还好意思说要跟我分手。”   “就你这智商——”   他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掩饰不住地嫌弃:“明明是别人的错,硬往自己身上揽,放你出去还不被人骗得团团转?”   “对了。”他不知想到什么,脚步突然一顿。   乔姝没提防,鼻子磕到了他的后背上。   江知野看着她,语声一噎,神情看起来更嫌弃了。   乔姝:“……”   江知野沉默片刻:“……我就是想说,你以后得对我好点,当牛做马伺候我,听到没有?”   乔姝茫然眨眼:“为什么?”   江知野哼笑:“你以为我刚刚出去是干什么去了?”   “不是去买打火机?”   “我说你笨你还上瘾了是吧?”他无语道,“买打火机衣服能破?你再看看我的手,红了。”   “哦。”乔姝脑袋正懵,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愣愣地抬起他握着她手的那只手。   确实红了。   还有点肿。   她的喉咙哽了哽,猜到了什么:“你刚刚……去打他了?”   “嗯哼。”江知野语气听起来欠欠的,“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他就感觉很不顺眼,我果然没看错。”   顿了顿,又问她:“学会了?”   “什么……?”   江知野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被人欺负了,就还回去,而不是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不要去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有错,别人才来伤害你,有的人做坏事就是没有理由的。”   “比如,”他说,“我刚刚去打他,就只是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   “算了。”江知野不耐烦地拉着她继续往屋里走,“说了你也学不会,下次我还帮你打就是了。”   乔姝就没见过把打人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的。   她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   停了须臾,江知野忽然问:“乔姝,以后我帮你拍照吧?”   “欸?”乔姝呼吸一滞。   江知野瞥开眼,似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   “虽然吧,我是觉得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有点蠢,但是我们乔乔这么好看——”他的声音顿了顿,耳尖莫名有点红。   他说:“你之前不是还想去参加比赛做歌星吗?做歌星怎么能不拍照?”   “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你拍一下,提前练习练习了。”他摊摊手,好像真的很勉为其难的样子。   屋里空气微暖。   乔姝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热。   “好,好呀。”她说,“那我试试。”   “试个屁?你还很为难是吧?”他转过身,朝她走来两步,“你去……打听打听,爷给谁做过这种事?”   他一副“得到我的恩宠,你就感恩戴德吧”的表情。   乔姝莫名觉得今晚的江知野有点不一样。   她抬起头,在明亮的灯光下,弯了弯眼睛,终于朝他露出今晚第一个笑。   “好哦,那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这还差不多。”江知野扬扬眉,手指曲起,似乎想要去弹她额头。   手伸到半空中,他姿势忽地一转,再次落到她后脑勺上。   熟悉的冷衫香味袭来。   这次,他力道很轻,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里。   男人身上淡淡的沐浴乳的气味,似乎将周遭整个世界,都隔绝在了她的生命之外。   乔姝闭上眼,眼眶忍不住又湿润起来。   头顶男人的声音沉而软。   “谁说你不配的?”他轻哼,“我们乔乔,这不是已经得到全世界最好的喜欢了?”   作者有话说:   缓一缓我的情绪,再来写今天的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写到这个情节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   我这本书的文案里其实有写,这本书会非常放飞自我,因为我以为应该不会有很多人来看,但是写着写着,我突然发现,好像反馈还可以,每天看到你们的留言,我都觉得好开心,受宠若惊的感觉。   然后我就忍不住想,那我要不要调整一下,改掉这样的设定,改为更安全的,更能够被大众接受的内容。   同时,也很怕自己驾驭不了这样的内容,怕写得不好,是对这个人群的冒犯。   (中间有提取一些自己的回忆)   我其实犹豫了很久。   但最终我还是决定按照我最初想法去写了,因为这才是我想要讲的故事。这才是这个故事的“救赎”。   谢谢每一个追文的宝贝,今天这章发30个红包~前30个2分评论可获得。 第29章 手掌心   夜风微凉, 乔姝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回忆至此,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这个人,好像从她初识他的时候, 他就好自恋。   那时候她就应该能想到的, 一个会做服装,能说出所有奢侈品牌的创业史, 讲一口流利的英文。   不止,还有法语, 意大利语。   以及一些别的, 乔姝听都听不出来是哪国的言语。   ——这样的人, 怎么会真的只单纯是一个在小城里做零时工的普通青年。   乔姝按了按眉心,记忆里的惊惶褪去, 所有的恐惧、不安,全部都在他最后那一个并不算温柔的拥抱里,尽数被化去了。   乔姝眨了眨眼,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自嘲道:“这么多年过去, 还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住被角。   陈德容是在2006年初去世的。   她那时还在京市参加比赛,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这件事。   直到比赛结束以后她才知道。   是她回苏城以后的事情了,那段时间她正在为江知野的失踪狂乱不已。   有一天从外面回来时,在却之路的路口, 突然看到沈冬仪。   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穿白色碎花的短袖套装。   西装领, 头上别了一枚黑色的蝴蝶结。   她长得是好看的。   即便年纪不轻, 但往那里一站, 仍有人频频驻目看她。   乔姝目光亦顿了一瞬, 本想假装没看见,直接走过去。   沈冬仪却叫住了她。   “陈德容去世了。”她说。   语气冷淡得好像是在说一个同她完全不相关的人。   乔姝抬眼看向她。   很奇怪,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的心情竟然未起一丝波澜。   “哦。”她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沈冬仪说:“你可以回家了。”   直到她说出这句,乔姝才真正从心底发出冷笑来。   她拧起眉,看怪物一样看向沈冬仪。   她说:“你怎么会以为,我只是恶心他一个人。”   她甚至不愿再叫她“妈妈”,沈冬仪深看她一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她说:“以后,你就当从没有过这个家吧。”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乔姝在路口站了很久,点了根烟,看着她的背影。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沈冬仪。   乔姝吸了吸鼻子,低喃:“……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是这么没用。”   她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转头,就见江知野低着眼,神色里透出几分冷淡。   “是很没用。”他说,“你让我以为,我那一年做的所有事情,都白做了。”   他很少主动提起从前,乔姝眨了眨眼,目光再次望向房屋里的装饰。   铁皮屋被拆掉了,换成了砖砌的小房子。   房子外面她也看过,上一次回苏城的时候,偶遇到的工人同她讲,这一片本来是要拆掉的,后来有个从港城来的富商,将这一整个区域都承包了下来。   记得,那一次她不经意的一瞥里,望见楼上屋前的晾衣绳上,挂了一件白衬衫。   在烟尘满天的环境里,干净澄澈得好似蜃景。   乔姝咬住唇,有什么猜测在她的心底破土而出。   她转头,仰看向江知野。   男人应该正在处理工作,说完那句话后,背倚在桌沿上,就一直在手机上回复消息。   一只手撑着桌面,另只手单手拿着手机。   垂下的眉眼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温柔。   乔姝张了张嘴,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陈墨打来的,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   乔姝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半。   她刚刚从楼上下来后,就直接晕了过去,一觉睡到现在。   她从床上下来,匆匆忙忙去穿鞋。   江知野邮件回到一半,抬目,皱眉,询问地看着她。   乔姝还以为自己打扰到他回邮件了,解释:“我忘记给我弟拿东西了……”   这下,江知野眉头皱得更深。   “什么弟弟?”他问。   乔姝抿起唇。   关于她的事情,江知野几乎就没有不知道的,他可能从心底压根儿就没把沈冬仪一家当成是乔姝的家人过,因此才这样问。   乔姝顿了两秒:“陈墨。”   江知野轻啧了声,收起手机,挑眉看着她:“你刚刚去那边,就是为了给他拿东西?”   “……是的。”乔姝莫名心虚。   江知野沉默片刻,定定地注视了她片刻,倏尔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拿来。”   语气略显不耐。   乔姝愣了愣,低头望向那只手。   他手心朝上,手上纹路很深,但是纹路很少。   以前和他一起去爬山,有那种“大师”抓着他要给他看手相。   说他这种手相的人,人情淡薄,亲朋很少。   但是,喜欢上一个人,就会特别死心眼,一条道走到黑,也不知是福是祸。   乔姝心跳微顿,不知江知野是什么意思。   就……说着说着,为什么要突然牵手啊?   乔姝咬了下自己的内唇,抬腕,手指刚要搭上去。   男人却似等不及般,不耐烦地又“啧”了声,出声提醒:“钥匙,拿来。”   “……”乔姝噢了声。   原来他是要钥匙。   乔姝手指猛然缩回,脸有点发烫,手忙脚乱把陈家的钥匙递给他。   小小的两枚金属环,上面还被陈墨很幼稚地挂了个篮球形状的钥匙扣。   欲盖弥彰地问他:“你……是要去帮我拿吗?”   江知野脊背微躬,动作散漫地接过,撩起眼皮,目光上上下下在她身上停了片刻。   乔姝身子绷紧。   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她刚刚的心理活动。   她舔了舔唇,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屋子里空气寂静。   须臾,江知野收回视线,站直身体,又从桌上捞起自己的车钥匙,才拢起掌心,语气淡淡倒:“嗯。”   乔姝想了想,说:“我跟你一起吧,正好,直接从那边就去医院了。”   闻言,江知野脚步蓦地一停,站在门口,侧头看向她。   门前灯火萦纡,昏黄的光线细细碎碎落在他眼底,将他瞳孔的颜色照成了浅棕色。   他低下眼,似乎是思索了片刻,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怠:“你确定?”   乔姝说:“我……不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   半塘巷子深且窄,车子开不进去,江知野将车子停在路口,下车走过去。   乔姝今晚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心情比第一次复杂很多。   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先前在她脑海里不断萦绕的那些事情。   但尽管不去想,有些东西还是如小羽毛一般,见缝插针地往她思绪里钻。   她深吸了口气,那种如影随形的窒息感差一点就将她吞没时。   前面突然亮起一束光来。   江知野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那束光正是从他手机里传出来的。   他的脚步停下来,回头看向乔姝,似乎是嫌这暗巷太黑了,顿了一顿,将手机递到乔姝手里。   “拿着。”   乔姝疑惑地看他。   江知野说:“站在这里,照着楼梯,别动。”   “……噢。”估计是怕上楼看不清路,所以要她帮他照亮。   乔姝点点头。   带着他体温的手机被递到她手里。   和她花里胡哨的手机不同,他的手机上面没有套任何的手机壳,就只是最原始的黑色机身,薄薄一片握在她手里。   江知野将手机递给她以后,又抬眼看了她一眼,确定她神情还算正常,才跨步往楼上走去。   上去后,才意识到他拿钥匙过来的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了。   方才乔姝跌跌撞撞走出来,门半敞着,次卧微弱的灯光照下来,昏黄的一盏,根本还没来得及关上。   江知野重新将钥匙揣回兜里,按照乔姝给他的描述,找到门旁的开关,摁开灯。   屋里一瞬间亮起。   江知野径直往次卧的方向走。   路过客厅时,他的余光往旁边一瞥,忽地看见摆在堂屋正中央的,陈德容和沈冬仪的照片。   照片做得很大,外面是一圈黑色的包边。   照片前摆着果盘,里面的水果像是放了很久了,已经有些腐烂。   江知野的脚步顿了片刻。   他眉一低,屋里暗沉的光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   只两秒,就抬起脚,朝照片的方向走去。   他垂下眼,面无表情将陈德容那张照片从桌上拿起来,手臂向上扬。   然后,很用力地,砸在了另一端的墙面上。   屋子里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响。   乔姝手一颤,心底生出不安来,在楼下唤:“江知野?”   她问:“你怎么了?”   男人低下头,目光在陈德容那张碎裂的脸上停留片刻,走过去,高档的皮质鞋底用力碾上去。   听见楼下人的问话。   他眼睫半抬,嗓音轻软,带着几分低沉的笑。   “没事,不小心碰到桌子了。”   “哦。”乔姝放心心来,“你小心一点,这房子太小了,很容易就碰到自己。”   “放心。”江知野收回脚,说话的声音很低,也不知乔姝有没有听见。   他说完,又抬目看了看沈冬仪那张照片。   照片里女人笑得温柔,神色间依稀能看到几分乔姝的影子。   心头的暴戾在眉间涌动片刻,到底顾及她生下乔姝,没有像方才对待陈德容的照片那样粗暴。   他抻出食指,按按眉心,唇线漫不经心往两边一扯,忽地抬起脚,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用力地朝桌角踢了一下。   照片应声倒下来。   桌上那几只腐烂的水果,在猛烈的撞击之下,发出更加难闻的——肮脏的、腐朽的、难以见光的气息。   港城人迷信。   江知野很小的时候,江毓明就找过很多所谓的大师给他算命。   耳濡目染。   他小的时候,也迷信了好一阵子。   栓红绳,戴金玉,每次路过什么道观寺庙,必定要走进去,三跪九叩地虔诚叩拜。   香火钱眼也不眨地大把往里洒。   后来他长大一些,受了些文明的教育。   不那么相信鬼神的存在。   但到底从小的观念根深蒂固,他还是从心底里敬畏的。   他现在也敬畏。   不但敬畏,他是真心希望这个世界上存在鬼神,存在因果业力。   就这样简单的死去,太便宜陈德容了。   他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依然生生世世受尽惩罚,不得平静。   至于他自己么。   江知野低头笑了笑。   是善是恶,该受什么样的惩罚,那都是他死后的事情了。   他活着,他主他心。   他要让那些伤害,欺辱她的人,都受到应尽的惩罚。   他要让她两只手干干净净,肩上没有任何负重地去活。   他要让她自由,丰盈。   被万人仰望。   至于他如何。   百年之后的事情,谁又在乎?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没有肥起来的甜嘤嘤~   谢谢你们鸭,明天努力肥肥! 第30章 红糖水   拿到东西后, 他们就直接回医院了。   晚上十点过后的病房,快要到门禁的时间,走廊里只有寥寥行人, 整个空间都很安静。   乔姝将东西递给陈墨。   因为方才经历过那样的事情, 她此时再看到陈墨,先前努力压下去的, 对他的排斥感,此时又不可遏制地冒了头。   念及陈墨还在受伤。   她怕自己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因此只好沉默。   没说几句, 就起身想离开。   陈墨大抵看出了她想走, 没话找话地指了指在走廊里等她的江知野,问:“那是你男朋友吗?”   乔姝转过脸。   空荡荡的走廊边, 江知野倚墙而立,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只手上捏了根烟,没点,就只是在手中把玩。   后背抵墙,头微勾, 肩膀松垮地落下来。   医院里的灯都偏明亮, 过曝的灯光落在他身上,露在外面的手腕冷白一片,青色的手筋蜿蜒而上, 匀称凸起。   散漫而倦懒。   路过的护士大约是瞥见了他手里的烟,低声嘱咐他在病房的区域内不允许抽烟, 不知是不是好看的人的特权, 声音比方才同对面的大叔讲话时, 要柔和几分。   他闻言, 懒懒地掀起眼皮,点头,手指漫不经心在烟嘴上揉搓了下,也不解释,只说抱歉。   护士便红了耳朵,问他:“你是来陪房的吗?”又说,“陪房的话,要提前登记的。”   “不陪房。”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哑,像是贴着耳朵响起催眠音乐一般,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感,刮蹭着乔姝的耳膜。   他说完,侧过头,下颌朝里一抬,目光倏忽与乔姝对上。   他语气微顿,懒懒散散地。   “等人。”   护士循着他的目光望向乔姝。   乔姝抿了抿唇,喉咙莫名有点痒。   她收回视线,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喉咙,在陈墨探究的视线里,鬼使神差也重复了句:“不是。”   “是我一个……”她低下头,解释。   “很好很好的朋友。”   最后一个字落下来时,她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她身上。   乔姝捏了捏耳垂,忍住想要转回头看他的冲动,见陈墨点了点头。   他似是自言自语般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总觉得这个哥哥有点眼熟。”   乔姝这才彻底敛回心神。   想了想,江知野以前在苏城跑车,陈墨确实有可能见过他。   她点点头,没接这话。   纵然陈墨不想她走,但没有做陪房登记的家属,十一点过后就不能再待在病房里了。   乔姝又仔细询问了一遍陈墨的状况,才起身同他告别。   陈墨低着眼,到底年纪还小,不大会掩饰情绪,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明天是不是就不来了。”   乔姝微微一愣。   “我回容城还有工作。”   G牌那边的代言人物料,她最近要赶紧拍上了。   要等她拍完物料,那边官网才能正式官宣她代言人的title.   原本这些东西早就应该投入拍摄了,只是之前公司有意拖延,加上她与公司的合约到期后,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各项交接问题。   因此才耽误到了现在。   已经不能再继续拖下去。   陈墨垂下眼,似是有些失望,低声“哦”了声。   乔姝按按眉心。   “陈墨。”她说,“回去以后,我会给你安排转学相关的事情。但是我提前说好,我不会跟你住在一起,我会另外给你安排住处,也不会跟你多见面。”   她叹了口气。   虽然知晓在过往的那些事情里,陈墨全部都未曾参与,也完全不知情。   甚至,某种程度上,陈墨也是受害者。   但是。   她转头看向江知野。   他侧对着门的方向而立,因她刚刚那一段话,也正看向她。   男人姿态松散,唇线平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情绪看起来很平静。   就仿佛在听一件完全与他无关的事情。   但是这种平静与平淡,却恰好是乔姝所需要的。   世人听见这样的话,多会劝她善良。   只有江知野会将她所有的反应,看作是应当的,正常的,合理的。   不值得讨论的。   她轻轻吐了口气,在陈墨紧张的注视下,缓慢开口。   她说:“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做一对互相不打扰的陌生人,好不好?”   .   从医院出来后,不知是不是担心乔姝再有应激反应,江知野还是直接将她带回了却之路。   这个房子乍一看好像和过去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但仔细一看,其实很多地方都同从前不太一样了。   卧室外修了干净的卫生间,地面上铺了一层浅色的木制地板,屋子里的桌子都换新过,他应该特意布置过的。   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感觉。   乔姝洗完澡,整个人钻进被子里。   将她送上来后,江知野便下楼了。   乔姝才知道,这一整栋楼的房子,都被他买了下来。   乔姝忙了一整天,昨天夜里也没睡好,头刚沾枕头,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的时候,忽地想起,很久以前,她还跟江知野说,倘若自己以后发大财了,一定要将这一整栋楼都买下来。   那时江知野说了什么?   他说,就只是这一整栋楼啊?我们乔乔也就这点出息了。   那么,他又是为什么要买下这栋楼呢?   明明买下了一整栋楼,每次回苏城的时候,却偏偏只住顶楼这一间小小的阁楼里。   乔姝睡到中途,从床上坐起来。   抓心挠肝的。   她拿出手机。   登入某个论坛,发帖。   【如果一个男人,他留下了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但是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为什么?】   发完,她就丢下手机,混混沌沌,继续进入了睡眠之中。   结果,睡到半夜,却再一次醒来。   这次是被肚子痛醒的。   不仅肚子痛,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   她揉了揉眉心,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床上爬起来,去了躺卫生间。   果然。   她最近实在太忙了,竟然忘记自己的生理期就是这几天。   好在,她有在手包里装卫生巾的习惯。   她回房间里找了一片换上。   可能因为小时候太不注意了,贪凉贪辣。   因此,自从她有月经以来,几乎每次生理期的前两天,都痛得昏天黑地。   平日里在家的时候,她都会备着暖宝宝,可这次来得太匆忙,她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痛得不行,想了想,终于还是下了床,沿着楼梯走下去。   然后,停在了江知野的房间门口。   五分钟后,男人睡眼惺忪地拉开门。   他只穿了一身黑灰条纹的家居服,从熟睡中被吵醒,神色中压着几分慵懒,眉眼间带几分起床气。   于一片不甚明亮的灯光下,薄薄的眼皮撩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乔姝咬了咬唇,闻见屋子里有着浓郁的葡萄酒的气味。   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了。   说到底,不管江知野现在如何照顾她,可能也只是顾及着往日情分。   也许并没有她想的那种,旧情难忘。   她生理期跑来找他的行为,实在逾越。   她垂下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生理期畏冷,她直接裹着薄被就来了,被褥有厚度,将她小小一张脸托在里面。   脸色苍白,眼角晕着水汽,与几分浅浅殷红。   她抿起唇,因为过度的疼痛,而令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我……做噩梦了,没反应过来,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她说完,又捏了捏自己的耳骨,才若无其事地准备转身上楼。   没走两步,男人突然叫住她。   乔姝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   江知野两指捏住眉心,似有些无奈地叹了声气,肩膀斜倚上门框,脊背半躬,视线上挑看着她。   “过来。”命令的语气。   乔姝愣了愣,身体虚弱的时候,连精神气也弱了下来。   她顺从地走过去。   停在他两步远的地方。   男人静看她两秒,倾身,手背贴上她额头。   是凉的,上面还浸着一层微凉汗渍。   江知野沉默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问:“肚子痛?”   “……”   乔姝忽然想起她与江知野住在一起之后,她第一次生理期时的场景。   那时她与江知野其实还不算熟。   起码,他当时还是睡在他那个又小又窄的吊床上的。   睡到半夜,床那边突然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啜泣声。   女孩习惯隐忍,连哭声都似小猫号叫。   声音又低又软。   但还是搅得他睡不好觉。   他不耐烦地拉开灯绳,走过去,就看到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攥住被角的手指都泛白。   脸是白的,眼是红的。   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到她眼睛,她有些不舒服地闭上眼。   那时还是夏天,顶楼铁皮屋温度高。   他们就只有一个小风扇,摇头的,软风断断续续吹到她身上。   其实风吹过来不太舒服。   但没有风更不舒服。   又冷又热。   被子盖得严实,冒的汗却全是冷的。   那时的江大少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严重的急性病,连着被子,手忙脚乱将她从床上抱起来,想也没想就往楼下跑。   跑一半,女孩小小的手指扯住了他的衣袖,她的手臂勾住他脖颈,呼出的气带出一阵微醺的热风。   “不用去医院。”她说。   女孩子还是有点害羞,吞吐了一会儿才解释:“只是肚子痛。”   “肚子痛为什么不去医院?”   乔姝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   “反正就是不用去。”   最终,他还是将她送到了路口的小诊所里。   年近半百的医生刚给人拔完吊针,转头,就看到江知野抱着一个人风尘仆仆走进来。   他脸上神色写满紧张,医生本能地心神一凛,还以为他怀中的人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最后,检查完毕,两个人的脸已经红得快滴血。   医生有些无语地给她拿止痛药,乔姝裹着被子坐在椅子上。   江知野站在桌边,也被医生数落得毫无还口之力。   止痛药拿到手,直接在诊所里就给乔姝服下。   江知野方才抱她出来,匆匆忙忙,她脚上甚至没有穿鞋。   最后,还是他将她抱回去。   走到门口时,医生显然已经把他们当作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情侣,苦口婆心地叮嘱。   “对了。”他说,“生理期不能发生性/关系,晓得伐?”   “……”   乔姝的脚趾在被窝里不自觉地蜷曲了下。   时隔经年,江知野再面对这样的事,显然比那时从容许多。   不待乔姝反应过来,他就直接握住她手腕,将她按到床上躺下来。   这个房子他显然不常住,屋里陈设甚至不如楼上小小的阁楼复杂。   但床还是做得很软,被子上有阳光与清浅的木质香味。   乔姝身子蜷缩得好似一只煮熟的虾,不知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昏昏沉沉地抬着眼,就看到男人正在灯下给她冲泡红糖水。   不知究竟哪里来的红糖,他冲完,又用两个杯子来回荡了下。   水凉得很快,他将她从床上扶起来,水杯递过去。   一杯热水下肚,乔姝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终于活络过来。   抬眼,看到江知野拿着水杯准备离开。   可能病中的人,情绪也格外脆弱,她咬了咬唇,不自觉地撒娇。   “还是好痛。”   她牵过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小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   “江知野,你帮我暖一暖,好不好?”   这话说出来,屋里有一瞬的沉寂。   其实乔姝神智很清楚,不过是故意借着病痛装糊涂。   她有些紧张地咽了下自己的口水。   停了须臾,男人眉骨忽地往下一压,似乎是笑了。   “我是你的工具人么?”他的声线低哑,尾音淡淡往上扬几分,“乔姝,你把我当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罗曼尼   屋里有瞬顷的寂静。   男人低下眼睫, 目光自上而下,淡淡觑着她。   其实他这话说得不重,甚至还带几分清浅笑意, 但听到乔姝耳里, 她却觉得有点羞愧。   自从重逢以来,好像确实, 一直都是她在跟江知野讲各种暧昧不清的话。   却从未想过给他什么名分。   这么一想,的确有点不尊重他。   乔姝深刻反思, 手握成拳, 被人这样一问, 也不好不回答。   思索许久,试探道:“可能是……”   “暖宝宝?”她说。   “……”   夜风吹得窗户玻璃沙沙作响。   江知野沉默片刻, 似是被她气笑。   乔姝抿了抿唇,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离谱了,仰头看着江知野。   大抵是生理期让她激素紊乱,又或者是这两天经历的一切,让她心神恍惚。   她的手扯了扯江知野的衣摆,难得很乖巧的, 突然和他道歉:“对不起呀。”   江知野扬扬眉:“对不起什么?”   乔姝说:“我最近好像, 是不是,一直在轻……轻薄你?”   “……”江知野连呼吸都止了片刻,脸上表情一瞬间冻结, 正要说什么。   忽地,乔姝又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不高兴。”   因为肚子实在疼, 她说话慢吞吞的,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男人垂下眼睫,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微微上翘的唇角一瞬间又落回来,转而转成一个微微自嘲的弧度。   须臾,又听乔姝说:“我可能是太习惯了,虽然以前才和你在一起一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记忆好像被刻在我身体里了一样。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同你亲近,跟你撒娇——”   她叹气:“我刚刚仔细想了一下,这样确实不太好。”   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就认真追你了。”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似的,乔姝说完,又低下头,将她先前“强”压在她小腹上的,江知野的手推开。   她仰头看着他,脸红红的:“你放心,在你答应和我在一起之前,我都不会再轻薄你了。”   “……”   她说得郑重其事的,男人又是一阵沉默。   江知野身子懒散地靠在床头的书桌上,低睨乔姝片刻,她今晚可能真的是疼糊涂了,竟没像以往那样躲开他的目光。   四目相接。   江知野移开视线,目光落到桌上那一只空了的红酒杯上。   酒是他特意放在这里的,睡前饮了一杯多,助眠用的。   第二杯没喝完,只饮了一口,剩下的那半杯,却不翼而飞。   他眉目微动,两指有些头疼地捏住眉心,语气里似含了几分秋日的冷寂,沉声问:“我刚刚去找红糖的时候,你喝酒了?”   “……”乔姝有些心虚地抿了下唇,手指捏成一个小缝,“就一点点。”   江知野似是气笑:“1954年的罗曼尼康帝,半杯,也就你敢这样牛饮。”   乔姝哪里懂什么罗曼尼、罗密欧的,她只听到最后一句“牛饮”,强调:“不是牛。”   “肚子不疼了?”江知野懒得跟一个醉鬼争论牛饮的问题,淡声问,“生理期肚子疼,也敢喝酒?”   他脸色冷下来,看起来有些严肃。   乔姝顿了一会儿,双腿蜷到床上,紧接着又侧躺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嗯。”她供认不讳,“我故意喝的。”   “……”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乔姝:“我喝醉了,你就不会赶我走了。”   她这话声音低,带几分委屈的意味。   江知野背仍倚在床头桌上,动作顿了片刻,轻嗤:“我什么时候赶你走了?”   乔姝细细数:“你不给我拍照。”   “我去找你的时候——”她继续控诉,“你说让我死心,这辈子都不会给我拍照。”   她醉后胡言,还带添油加醋的,顿了几秒,又说:“我找了你好久的。”   她这话意思不明,不知是何时的“找”。   江知野神情微微一顿。   屋里的灯是他后来换的,灯光一共有三种颜色,此时他用的是最暗的那一种。   略显昏黄的光色,让室内看起来有种淡冷的萧索感。   江知野躬身,从桌上捞起一包烟来,似是想抽。   转目看见躺在床上的某个“病号”,眉头轻轻攒动了下,烟又重新扔回去。   火机却还留在手里,他垂着睫,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动机盖。   江知野低下眼,声音淡淡的:“那我后来不还是给你拍了?”   “嗯。”乔姝由衷道,“真是勉强你了。”   “……”   对话到这里就停滞了。   乔姝转身面向他。   酒精麻痹了部分感官,肚子竟也没有那么痛了。   她闭着眼,想装睡。   只要睡着,江知野就不会让她走了。   冷不防,身前忽地罩下一片阴影来。   昏昏沉沉的视线里,男人俯身下来,浅淡的木质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孔。   随即,一只手落在她的眼皮上。   她身上过热。   他的手贴上去,冰冰的。   乔姝眼睫不自觉地颤了下。   “不许睡。”男人语气听起来,有种不确定的凶。   乔姝继续闭着眼,打算装死到底。   忽然听见江知野问:“你说要追我,当真?”   声音压得很低,喉咙听起来有些发紧。   乔姝终于睁开眼,于暗色的光影里与他对视。   与他声音里的散漫不同,他此刻笑也没笑,一双眼睛定定注视着她,重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乔姝被他这样的目光一注视,声音没来由顿了下。   “真的。”她讷然道。   江知野手指漫不经心在她眼皮上摩挲了下。   细嫩的皮肤感受到他指腹上很浅的茧。   不知他手上怎么会有茧。   按理讲,他十年前劳作所留下的那些痕迹,应该早已消除。   乔姝混混沌沌地想。   江知野静看她片刻,半晌,喉腔里发出嗤笑声:“知道我是什么人么,就追?”   他这话近似呢喃,但乔姝还是听见了,她仰头看着他,很认真地打量片刻,认真道:“你是江知野。”   “是江知野你就喜欢?”他淡嘲。   “是江知野我就喜欢。”乔姝说,她像是被他反复的问话弄烦了,不耐烦地嘟囔,“哪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呀,你就是江知野呀!”   她双唇都翘起来,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连细小绒毛都一清二楚。   江知野身子微顿,头发从额前落下来,遮挡住他半双眼,瞧不出他的情绪。   他偏过头,淡淡睨着她,似在评估她话的真实性,眯缝起眼:“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酒醒后就不记得了。”   他顿了片刻,忽而说:“把你手机给我。”   手机还在被子里,在乔姝的手里。   她茫然地看他片刻,乖乖将手机递过去。   江知野接过,摁亮屏幕,又说:“手给我。”   乔姝像个木偶人,又乖乖将手递过去。   须臾后,便感觉有一只温柔大掌,贴上了她手背。   紧接着,江知野捏住她拇指,对准手机屏幕,轻轻往上一按。   手机解锁。   江知野低着眼,熟练地找出微信的图标,然后翻出她与他的对话框。   他的目光落在她给他的备注上。   【一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江知野:“……”   江知野点开视频录制的图标,对准乔姝的脸。   “把你刚刚那些话,再说一遍。”   ……   乔姝这一觉睡得不太好。   苏城的秋日,天气变幻莫测,到了夜里,突然下起雨来。   老房子隔音效果差,楼下的居民出门收衣服的声音叠在一起。   她感觉自己还没睡多久,就又被吵醒。   红酒后劲大,刚喝完的时候还不觉得,到现在,那些醉意仍丝丝缕缕侵袭着她的神经。   腹痛才刚刚减轻,太阳穴又突突地痛起来。   她有些不舒服地动了下身子,才刚想转身,腰上就突然横过来一只手臂。   仿佛惯性似的,男人眼都没睁开,就本能地扯住被角,将她严实地裹进去。   紧接着他的胸膛贴过来,她整个人被嵌进他的怀抱里。   天将明未明,屋里光线仍沉得很。   好似在房子四周罩上了一块黑色的幕布。   幕布厚而结实。   光半透不透地照进来。   照不清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混沌的。   “还痛?”江知野嘴唇贴近她耳尖,声线低哑地问。   说着,手掌贴上来,灼热的手掌有条不紊地在她小腹上轻柔。   她睡衣的下摆不小心被卷上去,他一半的手掌压着她的睡衣,另一半直接贴上了她的皮肤。   指腹带点粗糙的茧。   喷洒在她耳边的呼吸,也好似一只只柔软的勾子,挠得她心窝都泛起痒来。   乔姝不自觉地仰起脖子,头偏过去,嘴唇不经意间擦过他额头。   她的嘴唇是凉的。   他的额头也是凉的。   相碰的那一刹那,乔姝觉得自己心脏都跟着一起酥麻起来。   她闭了闭眼。   心里滚过一万句惊叹号。   救命。   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和江知野——   这样睡在一起啊?   虽然,他们两个该做的不该做的,基本上也都做过了。   但是,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重逢后,虽然她被下药的那一次,他们两个也——   但那次江知野就只用了手帮她解决,事后,也是放她一个人睡的。   乔姝的心脏突突跳着。   因为心里太过震惊,一时间没敢轻举妄动。   她记得,她昨晚肚子痛,然后来找江知野。   她发现江知野在喝酒。   然后,她喝掉了江知野的酒。   乔姝咬了咬唇。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知野那个酒实在太烈。   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完全断片的滋味。   她心念急转,又想起上一次喝醉时,她抓着江知野,对他上下其手又亲又抱时的场景。   再看眼下两人的姿势。   很难不怀疑,这次又是她主动的。   乔姝在心里哀嚎了声。   怕江知野睡醒后找她算帐,她思忖片刻,决定在他醒之前,先下手为强——   她深吸了口气,若无其事翻过身,正想质问男人为什么抱着她睡觉。   谁知,正在她身子翻过去的那一刻,男人眼睛蓦地睁开。   他们还保持着紧紧相拥的姿势,两人鼻尖几乎都挨在一起,呼吸相缠,四目相接。   乔姝微微一愣。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听见男人哑声问:“醒了?”   “嗯嗯。”乔姝“嚯”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我那个——”   “你,看看你的微信。”江知野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腿交叠着靠在床头,垂下睫,语气听起来有些一言难尽。   乔姝愣了愣,找出自己的手机。   她睡觉习惯开静音,此时手机已经被各种消息轰炸。   其中一大半都是来自于小西。   小部分来自于Alice、田甜等人。   大家发来的消息,基本上都是说的同一件事。   乔姝昨天晚上在某个论坛发的那个帖子,她很久以前,曾参加过该论坛的一个官方活动。   所以,她那个账号被扒出来了。   现在大家都在问她说的男人是谁?   估计,很快就会扒到她的前男友了。   乔姝身子晃了晃,还未想好怎么回消息。   江知野却似等得不耐烦。   “还没找到?”他侧睨着她,声音懒懒的,“打开你和我的对话框。”他提醒她。   乔姝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地照他指示行动。   他们两个消息数量少得可怜的对话框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视频。   还是她发给他的。   乔姝点开。   很快听见他的声音。   “重新说。”命令的语气。   镜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半个身子都裹在被子里,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白色被褥映衬下,皮肤愈发红得明艳。   她仰着头,看向他的视线里乖软得不像她,嗓音发虚地问:“说什么?”   “刚刚那些。”   镜头里的人眉微蹙,眼睛弯起来:“哦哦哦,我想起来了。”   “说。”   “我说,我要开始追你了,在你答应和我谈恋爱之前,我都不会再轻薄你了。”   ……   乔姝猛地关掉视频。   屋里空气微静。   乔姝拿着手机,如同拿着一只烫手山芋。   余光里,瞥见男人身子动了动,换了条腿搭在上面。   在乔姝僵硬的神情里,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淡,听不出情绪。   “就是这样。”他说,似在解释他们同床共枕的原因。   “……”乔姝短暂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江知野抬目看了她一眼,像是对她的反应略有不满,停了须臾,语气更淡地说道:“然后你说,反正你早晚会追到我,所以决定要提前行使一下女朋友的权力。”   “——让我陪你睡觉。”他补充。   “……”乔姝默了片刻,只注意到了“早晚会追到我”这句,重点完全跑偏,“那我,说得对吗?”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甜樱桃   江知野:“……”   江知野再次被气笑。   “乔姝。”他挑眉看她, “你是不是想不劳而获?”   他的语气里带几分谴责意味。   乔姝摸了摸鼻子,回想起视频里自己信誓旦旦的话,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   说好要追人家的。   结果, 在对方还没答应和她交往之前, 就拉着人家一起睡觉。   还说什么,要提前行使女朋友的权力。   ……救命。   那种话, 她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乔姝脸微热,轻咳了声, 佯不经意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睡一觉, 她的肚子已经不痛了。   只是生理期天然带来的一些并加症, 还是让她精神略有不佳。   她摸了摸鼻子,说:“那我就……上去睡了?”   她指了指楼上阁楼的方向。   等一会, 都没等到男人的回应。   转头,瞧见男人仍半靠在床头,冷觑着她,目光里谴责意味更浓。   乔姝猜测他应该是觉得她打扰他睡觉了,抱起她先前拿下来的那床被子,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站住。”走一半, 却被男人叫住。   江知野的声音冷冷的:“你提前行使了女朋友的权力, 那为了公平起见,我是不是也应该提前行使一下男朋友的权力?”   ?   怎么行使?   乔姝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江知野。   江知野低着眼, 手指在床头上轻点两下,语气沉缓。   他漫不经心道:“你今晚, 继续睡这里。”   ……   乔姝折腾了一下之后, 又重新躺回到了江知野的床上。   只是这一次, 清醒之下, 两人各占床的一边,离得远远的。   屋里灯关上了,屋外淅淅沥沥落着雨。   闭上眼,仿佛都能听见彼此平稳有力的呼吸声。   乔姝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转身背对着江知野,打开手机,又重新翻出她和小西的聊天框。   【乔】:你睡了吗?   没想到小西很快回过来。   【小西】:没!还在看他们八卦你!   【乔】:……   【乔】:来,我们演一下。   十分钟后,小西发了条微博。   @小小西xi:没想到深更半夜要处理这么离谱的事情!!只能说盗号的人真的很无聊……我困死了,睡觉了,都散了吧!   底下一共配了两张图片,一张是她和乔姝的聊天截图。   【小西】:!!!!!   【小西】:姐!!你睡了吗!!!   【小西】:截图.jpg   【小西】:?你啥时候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   【乔】:???   【乔】:不是我啊?   【乔】:我现在还在苏城给我弟陪房呢,我哪有时间搞这个??   另一张是乔姝和陈墨班主任的聊天截图。   小西把微博发出去,又忍不住问。   【小西】:这靠谱吗?他们会信吗?   【乔】:他们信不信不重要,我们只要给个说法就行了,其他的随便他们讨论。   【小西】:哦哦哦。   【小西】:所以你??总不会是跟江少?   【乔】:……   【乔】:不早了,我要睡觉了。   【小西】:?   乔姝退出微信,又去微博里看了一眼大家的讨论。   模特圈不比娱乐圈,他们这样的八卦新闻,并不会像明星那样引起那么大的讨论度。   但乔姝因为《女士法则》那一组照片实在太过于出彩,加上前不久的米兰时装周,最近热度正高,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深夜上了个热搜。   乔姝点进去。   大部分的人都在问她是不是恋爱了,她那条帖子里说的人究竟是谁。   只有小部分从她出道开始,就关注她的粉丝,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乔除了出道之前,和阿野谈过恋爱,之后这么多年,就没有过什么绯闻了吧?除了阮廷颐,没见过她和什么男人走得很近过。】   【所以,乔说的是阮廷颐?】   【为什么不是阿野呢?】   【阿野都消失多久了?而且乔参加完《金羽之路》之后,阿野就再也没有给乔拍过照片了,也没见过他再有什么别的作品……我一直觉得还挺可惜的,这么多年乔虽然拍过很多很好看的照片,但我还是最喜欢当年阿野给她拍的那些。】   【当然咯,不然她也不会因为那些照片而被星探看上。】   【所以阿野到底去哪里了?总不能和乔分手后,他就再也不拍照了?】   【我也觉得乔那个帖子里说的是阿野欸,她说“留下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很明显就是前任嘛……】   【插个话,你们为什么都说阿野是乔前男友啊?我记得之前乔乔采访的时候不是否认过?】   【我想说,有没有人觉得,Yee的风格其实和阿野很像?】   【?疯了吧,乔姝的粉丝疯了吧,好好八卦你们姐姐男朋友,扯Yee干什么?】   ……   乔姝看到这里,一直被她压在心底的疑惑,不由得又冒出了头。   她摁灭手机,想到江知野此时正睡在她身后,就感觉整个后背都开始发麻。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转过了身,面对着江知野。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只是,因为是阴天,因此整个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光像被一层深色的滤镜隔在了外面。   乔姝借着那一层灰蒙蒙的光线去看江知野。   男人恰好也正面对她而卧。   他睡觉时,和醒时的状态很不一样。   整个肩膀都埋在被子里,下巴也掩进去了一半,露出的半张脸,鼻梁高挺,眼皮纤薄。   在一片暗色的光影里,整个人看起来温柔而沉静,有种毛茸茸的钝感。   她不知道他是否睡着了,只是,这样看着他,很难忍住不去抱他。   但是又很害怕被他发现,到时候他又要说什么“她轻薄他”之类的话了。   乔姝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叫他的名字:“江知野?”   男人眼睫纤长,呼吸平稳。   没有应她的话。   “你睡着了吗?”她又问。   肩膀开始慢慢往他的方向挪,然后是腰,再是腿。   她怕吵醒他,每一个动作都放得好轻。   她每动一下,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便也跟着滑动一下。   终于快要挪到他身边时,乔姝放轻了呼吸,才发现,他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全部被她裹走。   乔姝:“……”   乔姝默然片刻,小心翼翼坐起来,重新拉过被子,盖到他身上。   手才捏住被角,手腕忽地被人从后面握住。   外面剧烈的雨声,好像将他们隔绝在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里。   乔姝呼吸微顿,心里快速给自己找理由。   “你睡觉踢被子,我好心帮你……”   话没说完,落在她手腕上那只手,忽地一用力。   她没提防,身子重重跌下去。   床上铺了很软的席梦思,上面又铺了一层透气的软垫,再上面,是一层细麻材质的床单。   席梦思弹性好,乔姝身子落下去后,还往上弹了弹。   未待她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就直接揽住她后颈,随即,男人长臂捞过被子,严丝合缝压在两人身上。   他眼皮都未抬,像是困极,声线倦懒而低沉。   “睡觉。”   乔姝讷讷地“哦”了声。   她整个身子都被按进了他怀里,脑袋枕在他手臂上,一抬头,鼻尖甚至能挨到他喉结。   原本,就只是想靠他近一点。   也并不是真的多么渴盼,她做出方才那些动作时,其实心里更多是觉得好玩。   可此时,突然被他这样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   努力想要拿到的东西,不仅拿到了,反而获得了更多。   她只是踏出一步而已。   剩下的九十九步就被他大刀阔斧地完成了。   乔姝心脏好像被人吊了起来,怦怦地跳着,落不到实处。   得到了一些之后,就开始渴望更多的东西。   她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抬起头来,鼻尖去蹭他下巴,然后又拿嘴唇去蹭他下巴。   男人眼皮掀了下,颇显不耐烦地低睨她片刻,起床气在发作的边缘。   乔姝一颗心满满胀胀的,丝毫未意识到危险靠近,脑海里又回想起刚刚在微博里看到的,大家关于她和阿野的讨论。   最初,江知野在那个摄影论坛注册账号时,路师然跟他讲,要给自己起一个“艺名”。   他对这类的东西向来不在意,名字是乔姝给他起的。   那时他们刚拍完一组照片。   尺度还蛮大。   还是在他们那间顶楼的自制浴室里,红色的雨帘上方点了一盏光线明亮的灯。   布帘半开着,乔姝浑身湿漉漉地坐在里面。   她头发也被打湿,丝丝缕缕贴在额前。   黑色的发,白色的皮肤。   红色的半透明雨帘被当作前景。   乔姝下颌微往里收,眼皮上挑。   江知野嘴里咬了根烟,快门按得很快。   烟油味让他嗓子发干,他拍完,相机丢进房里的桌上,顺手从盘子里捏一枚樱桃。   他懒懒散散走过去。   乔姝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仰脸看着他。   江知野低下腰,两指拈着那枚樱桃,递到她唇边。   乔姝张开嘴,很听话地咬进去。   江知野低睨着她,手没收回去,乔姝想了想,身子往前探几分,将他手指一并咬进嘴里。   “属狗的啊?”江知野似没想到她突然的动作,低笑了声,拇指在她唇角轻轻摩挲了下,慢条斯理地将手收回来。   他低下身去抱她,才发现她身子一直在小幅度地颤抖。   那些天,他一直在帮她做“康复训练”,其实状态比以前好很多,但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医好的。   乔姝怕江知野不耐烦,所以才故意装得若无其事。   江知野动作一顿,眉敛下来,却没拆穿她,只是将她整个揽进怀里。   他将她半褪在肩膀上的衣服拉上来,穿好,唇贴上她耳垂。   “拍好了。”他说。   乔姝“哦”了声,问他:“好看吗?”   “好看。”   乔姝软声笑:“你是夸你拍得好,还是夸我好看。”   “我拍得好。”江知野说。   乔姝作势要去掐他,江知野紧接着又说:“但还是只拍出了我们乔乔十分之一的好看。”   “油嘴滑舌。”乔姝闷声吐槽,却撑着他的肩膀直起身,腿分别跪在他两只腿上。   男人看起来很瘦,却很有力量,这样托起一个她,完全没有问题。   乔姝搂住他脖颈,身子贴上去,整个脑袋都埋进他肩窝里。   她说:“江知野,你说让我以后拍照,只会想到你,是真的吗?”   她的声音恹恹地,带几分小心翼翼的感觉,像是想要期待,又不敢期待。   江知野低笑了声,语气听起来吊儿郎当的:“你还想要想起谁?”   乔姝摇了摇头:“不想想起谁了。”   江知野便低嗯一声,抱着她往屋里走。   夜色渐深,屋里亮起灯。   乔姝缓了一会儿情绪,又没话找话问他:“你刚刚拍我时,在想什么?”   她的身子颇不安分在他身上乱动,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这话挑逗意味十足。   江知野坐到床上,让她跨坐在他腿上,他一只手虚虚扶着她后腰,撩起眼皮看她。   他眼里似笑非笑,好似有冬日积雪在他眼里融化,晕开三分春意来。   乔姝咽了下口水。   那晚的后来,乔姝被他折腾到每一根手指头都像在醋酸里泡过一般,酥麻而软。   她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但他还是不愿放过她,她双腿被他折起,男人身子压下来。   屋里灯光飘摇。   他额上的汗与沉沉的呼吸一起落到她的锁骨里。   小小一汪泉。   他一只手撑在她颈侧,另只手探身捞过桌子上的相机,偏要在这样的时候,给她看那些照片。   照片其实尺度很大,但他拍得很美,毫无狎猊之味。   令人想起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们手下神圣而唯美的巨作。   乔姝有些恍惚地注视着那些照片。   原来,即便是同样的角度,类似的东西,拍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南辕北辙。   美不是错的。   她不是错的。   错的是拍照的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在做这件事。   她咬住唇,眼角滴下泪来。   身子抬起来,动情的呜咽声,在他的动作之下,又猛烈地被她咽进喉咙里。   但还是倔强地伸出手,去抱他,咬他耳朵。   温软的呼吸扫进她耳廓里,她的声音低而哑。   “怎么办呀。”她又说,“真的好喜欢你,哥哥。”   ……   乔姝从回忆里抽神。   “阿野”这个艺名,便是那天晚上,她给他起的。   他那个账号那一年发过好多照片,每张照片的主人公都是同一个人。   但照片合集的名称却固执地叫“阿野和乔乔”。   阿野不在照片里,但阿野却无处不在。   其实,后来乔姝出道以后,也有一些媒体陆陆续续问过她关于江知野的问题。   那时她全无经验,问题的答案,都是公司给她写好的。   她一字一字照背。   “不是情侣啦。”她笑,“只是短期的合作关系,后来比赛了,就没再合作了。”   “那以后会再合作吗?”记者又问。   这个问题公司也有料到,乔姝继续一板一眼地答:“看拍摄需求吧,我经纪人说他的风格不再适合现在的我。”   汀花细雨,水树风闲。   那时,她在回答那些问题的当口,并不知晓,其实,那些记录着她采访的杂志,后来陆续都到过男人手里。   彼时他被困囿于一方小小的窄室内,收到她的杂志,是他枯燥又乏味的生命里——   最期待的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汀花细雨,水树风闲,又是秋来。”/仲殊《诉衷情.健康》 第33章 小玫瑰   到凌晨四点多, 楼下开早餐铺子的商贩就已经陆续起床。   空气里除了雨的声音以外,渐渐送来一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吆喝声。   乔姝整个人蜷缩在江知野的怀抱里,鼻息间, 能闻到他身上淡而远的冷香, 如阳光一般严密将她包裹在其中,令人从身到心都变得稳妥下来。   她仰着头, 回忆丝丝缕缕侵袭着她的神经,实在好奇, 还是没忍住问他。   “江知野。”她说, “那个时候, 你究竟去了哪里?”   她的声音荡在雨水里,有一种沉郁的哑。   话说出口, 男人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下,没应声。   乔姝兀自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喜欢我了,所以才趁我不在的时候,赶紧逃跑。”   她低声笑:“后来又见到你的时候, 我又想, 是不是因为有什么复杂的豪门恩怨——”   她的声音顿了顿,估计是怕他嘲讽她,又补充:“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但是, 想一想,感觉我好亏啊, 都没有人拿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来找我, 让我在你的世界里消失。”   她的声音低如呢喃, 话讲到这里, 男人似终于觉得她荒唐,喉腔里溢出一声冷笑来。   眼仍旧没有睁开,箍在乔姝身上的手臂却紧了些。   乔姝听见他的笑声,抬起头,身子又往他怀里蜷了些。   “但是。”停了须臾,她又开口,“江知野,你明明那么喜欢我欸——”   她说:“你为什么走?”   她说着,身子翻过去,整个人都趴到了他的身子上,手肘压着他的胸膛。   熹微晨光细细碎碎落进来,混杂着萧索微凉的秋雨。   她自上而下,目光定定注视着他。   她从小就不是非常自信的人。   虽然念书时,总有人说她长得好看。   但因着陈德容的关系,她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好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是不值得爱的,不配被人很用心地喜欢的。   后来,是江知野改变了这一切。   ——新的记忆能替换旧的记忆。   是江知野,用他那绵密而强大的爱,将她严实包裹,再无力去想别的东西。   他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将她从令人窒息的深海里捞出来,托着她,一步一步奔向她人生的繁华似锦中。   而此刻,时隔经年,她之所以会对他讲出那样的话来。   酒精只是催化剂,事实上,亦是他明目张胆的偏爱,给了她无限勇气。   因为知晓自己是被爱着的,所以才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像是怕他不承认,乔姝又细数:“你让路师然去给我拍照。”   “然后你自己也去了。”   “在嘉御庭,你救过我两次。”   “你还买下了这栋楼,承包了这条街——”   她讲得慢,每说出一句话,男人的眉便多皱一分。   乔姝心里已经有答案,不过是逼他承认,还欲继续说什么。   男人突然翻过身。   她整个天旋地转,被男人压在身下。   他两只手肘撑在她头两侧,脸色冷下来,灼热的呼吸落到她脸上,很凶很不耐烦的样子。   薄而宽的肩膀,将外面透进来的熹微天光都遮住,将乔姝拢进独属于他的木质冷香里。   “我是商人。”半晌,他说。   “《女士法则》我也要赚钱,杂志开天窗对我没好处。”   “这块地本来就要开发,不是我拿走就是别人拿走。”   他讲得冷漠,很不近人情的样子。   乔姝静静听完,昏昧光线里,看着他,眼睛却慢慢弯成两枚月牙。   “噢。懂。”她点点头,很是敷衍地说道。   江知野:“……”   第二天,乔姝又去了一趟医院,和医生又具体聊了一下陈墨的伤情,又专门给他请了一个单独的护工,才离开苏城去容城。   到容城后,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分,乔姝双肘搭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夕阳一点一点被黑夜吞噬,最后只在天边留下一条很长的、绚烂的红。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来。   回到家里后,她翻出那张照片,想发朋友圈。   才发现深褐色的车窗玻璃里,映出了男人半个侧脸。   看不出具体模样,但他骨相好,下颌骨锋利而棱角分明,即便只是一片虚影,但仍旧能看出,是好看的。   乔姝给照片加了层滤镜,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配任何文字,只加了个关于落日的emoji表情,就直接发了出去。   没过两分钟,Alice就评论:!!!   紧接着,乔姝消息框里进入一条新消息。   【Alice】:果然有情况是吧!!!我就知道那个帖子肯定是你自己发的!   【乔】:?哪里看得出来。   Alice直接无视她的问话。   【Alice】:所以,什么情况?你恋爱了?   乔姝也没什么好瞒她的,她发了个语音过去:“也不算。”   顿了两秒,她又发一条:“还在追。”   【Alice】:?   【Alice】:谁这么不长眼?   乔姝被她后一句话逗笑,心想正是你老板这么不长眼。   【乔】:正好,我还想问你怎么追人来着。   四十分钟后,乔姝的车子停在了梦回酒吧门口。   这酒吧名字起得文艺,是挨着创意产业园而建的,平日里附近办公的白领们都会来这里解乏。   酒吧不算特别闹腾,但也不是那种很安静的清吧。   乔姝黑色碎花裙外面罩了件卫衣就过来了,脸上化了淡妆,头上盖一顶渔夫帽。   但还是因为过于优越的身材,一进门,就有人来问她要联系方式。   乔姝礼貌拒绝,看到靠近吧台附近一个卡座上,Alice正朝她猛招手。   乔姝提着包走过去,才发现李清欢也在。   她们两个明显都是刚下班,Alice一坐下,就整个人瘫进椅子里,吐槽:“我最近真的要累死了。”   乔姝接过酒水单,点了一杯长岛冰茶,才笑问:“怎么样,现在忙完了吗?”   “差不多。”这次是李清欢答话,“但最多也只有半个月的轻松时间,马上就年末了,年终刊,开季刊,都是重头。”   乔姝虽然不做杂志,但因为经常拍摄,因此对这方面的工作多少也有了解。   她将头上帽子拿下来,搁在一边,服务生恰好将她的酒递过来。   乔姝伸手接过,抿了一口,才说:“那今天这酒我请你们,就当安慰一下你们了。”   “好呀!”Alice听到这句,瞬间来了精神,“那我可得多喝一点。”   乔姝弯起眼睛,将酒水单递过去,又听Alice问:“所以,说说,什么情况?”   她从看到乔姝朋友圈的那一刻起,八卦之魂就熊熊燃烧,能撑到现在才问,已经很矜持了。   李清欢之前听Alice讲过一点,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好奇,问:“是什么人哦?也是圈内的?”   乔姝想了一会儿,江知野做时尚圈的生意,那应该也算半个圈内人。   她点头道:“算是。”   “哇哦!”李清欢说,“是什么人,也是模特吗?”   乔姝:“不是模特,是一个……商人。”   李清欢:“?”   乔姝:“……就是做一些服装生意之类的,哦,你们的杂志,他也卖的。”   听到这里,一直在旁边没接话的Alice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那他生意还挺广泛。”   “是。”乔姝说,“他很会赚钱。”   其实他们当年在却之路的时候,后期江知野赚了蛮多钱的,虽然跟有钱人没法比,但是比之他们以前,日子还是好过了不少。   不然她当时也不会有那么多钱去参加比赛。   李清欢停顿两秒,再看乔姝吞吞吐吐的模样,猜测对方应该是什么民营店的老板,或者就是那种业务混乱的初创公司。   她不由得道:“那这样的人你还不是手到擒来?怎么还要追啊?”   乔姝不知她心中所想,委婉道:“他吧……长得还挺帅的。”   李清欢瞬间就明白了,原来是看上对方的脸了。   李清欢:“那你就缠他呗,我跟你说,这种人不难追的,而且你条件这么好,你就天天送礼物,请他吃饭,每天早晚问候,我保准你一周之内就把他拿下!”   ……   第二天,江知野是在全公司员工奇异的注视之下,走入公司大楼的。   因为,他们一向不苟言笑的江总,手里突然抱了一束特别大的玫瑰花。   这种事情无异于天上突然下黄金。   殊野大楼业务众多,不同部门之间平日里其实基本上没有联系,其实真正能够见到江知野的人并不多。   但他们有一个内部论坛。   【主题:那个人是不是谈恋爱了?】   1L:救命!不说了,看图!   2L:好帅好帅好帅!不愧是我男神(重点误)。   3L:好土的玫瑰花,和他气质也太不搭了,谁送的?   4L:不知道,今天一大早送到前台的,我本来以为他会直接让我扔掉,谁知道我问过他之后,他刚开始看起来还很不耐烦的样子,然后我正准备扔的时候,他突然又叫住了我!   5L:然后呢?   6L:然后他就看着那束花,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就笑了一下!天哪好诡异!然后就让我把花拿回来,他就抱走了…………   7L:好神奇,绝对是谈恋爱了。   8L:不是吧?没见他身边有什么人啊。总不会是和陆少谈?   9L:为什么就是谈恋爱了?不能是他心血来潮觉得那花好美,所以决定留下来吗?我不接受他谈恋爱这件事!!!   10L:Emmmmm……他就算不谈恋爱,也跟你没关系啊,而且你看看那玫瑰花,你能说得出来它好看?   11L:是真挺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把这个魔头收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短小的甜嘤嘤…… 第34章 暧昧期   陆年此时也正对着江知野那一束玫瑰花吐槽。   包花的人显然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 在此方面也半点艺术造诣也没有,长长短短的花茎一股脑儿全扎在了一起。   最后,像是终于发现这样扎成一捆实在太丑, 包花的人又心血来潮在外边裹了一圈嫩粉色的装饰纸。   纸是亮面的, 上面透着一层略显廉价的光,再外面系了一条白色的丝带, 丝带上缀了枚很小的方形卡片。   卡片上的字倒是挺漂亮。   陆年头凑过去,想看清具体写了什么, 结果一直低头看文件的江知野, 脑袋上也长了眼睛似地, 忽地抬手一捞,将那束丑得要命的花放到了自己身后的空地上。   陆年:“……”   就这, 怎么还当宝呢?   他拍了拍手,原本他这两天就要回京市了,在回京市之前,来慰问一下江知野。   谁知一进门就碰上这样的大八卦。   他吊儿郎当地靠进沙发里,开门见山问:“什么情况这是?”   “你这多少年没开张的老树,终于要开花了?”   他最近整日同一群中年商人混在一起, 不知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江知野眉梢吊了吊,根本懒得搭理他。   但神情分明很愉悦的样子。   陆年越想越觉得稀奇,问:“到底是谁啊?从没见你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   江知野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 不用他说,陆年却先反应过来:“该不会是你那位初恋?”   江知野眼皮轻掀, 懒洋洋递过去一声:“嗯。”   “……”陆年愣了片刻, 嘴里吐出脏话来, “我他妈——”   话讲一半, 抬头对上江知野的眼神,他抬手,有些无语地挠挠后脖颈,“你当时不是说不愿跟她扯上关系了?”   他说:“那时我跟你说,你为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无论如何也该让她知道这件事,这样她以后肯定就死心塌地跟着你,你还说——”   他还说,不需要。   不想给她那么大的压力。   不想利用这样的事情,将她捆在自己身边。   他们从小学商科。   从小被教导的处世道理就是,绝对不做赔本的买卖。   付出一分,要表现出十分,拿一百分的回报。   可江知野倒好——   不说拿回来一百分了。   他不倒贴他就谢天谢地了。   陆年挠了挠鼻头,他为这事,这两年没少嘲讽江知野。   “你现在不怕给她压力了?”他颇为稀奇地道。   江知野懒散地靠在椅子里,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躬身,从桌面上捞过一个金属材质的烟盒。   打开,倒出一支烟来。   他微眯眼,将烟点着,一直等陆年说完,才慢悠悠地开口:“今时不同往日。”   陆年:“?”   拽什么文。   江知野说:“本来是不打算再有什么牵扯的,这不——”   他敛起眉,眼尾缓缓往上翘了翘,漾开一抹笑来。   唇角也无意识地勾起。   “小姑娘太喜欢我了,缠人缠得紧,我这不是——”他指节敲敲桌面,很是为难地道,   “也没办法么。”   陆年:“……”   .   从苏城回来之后,乔姝就进入了新一轮紧锣密鼓的拍摄之中。   与此同时,她又让小西在招聘网站里挂出了一些招聘简章,准备再招几个人进来,成立一个小型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商标,她在和MISS MODEL解约的那天,就申请注册了。   算算日子,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下来。   而在这紧锣密鼓的拍摄之中,她仍是见缝插针地给江知野发微信。   其实都是一些废话。   不是“今天天气好好哦”,就是“昨天中饭太咸了”。   拍摄中间休息的空隙,乔姝整个人窝进椅子里,等化妆师给她补妆。   网络上最近已经有一些小道消息跑出去,说再过不久,G牌就会官宣乔姝为代言人。   前段时间米兰那一场争奇斗艳的走秀,最终还是花落乔姝这里。   当时同场竞争的一些女明星,大概是在做垂死挣扎,若有似无在网络上放一些乔姝所谓的“黑料”。   乔姝一一翻下来,发现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就没放在心上。   十一月初,乔姝给G牌的物料终于拍完。   Alice有点门道,提前看了她的部分片子,发来微信称赞:“好看好看,我打听了一下,格丽塔女士好像很喜欢你。”   乔姝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当日在米兰,江知野带她去参加的那个聚会。   那时她尚且不知他对她的态度,还以为真如他所言,并非他刻意为之。   如今想来,他那天十有八九是知道她正被公司为难,这才带着她直接越过公司去见格丽塔女士。   想到这里,她翻看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程,应该还有几日的空闲时间,便问Alice:“你有没有什么比较适合约会的地方推荐给我?”   Alice听到这个,就瞬间来了兴趣:“你想要什么样的地方?”   乔姝怕她想歪,就解释:“正常一点的就可以。”   最终,她从Alice给的几个地方里,选中了郊区一片露营基地。   是Alice一位朋友新开的,据说是里面各类娱乐设施比大多数露营基地都要更齐全一些,atv越野车、浆板、山顶泡泡屋、汽车影院……一应俱全。   乔姝筛选了一圈,对大部分娱乐设施都不是那么感兴趣。   她加上Alice推给她的导游,勾选了汽车影院、房车营地、KTV,以及篮球场这几个项目,其他的准备等她和江知野一起过去之后再细挑。   勾选完之后,才想起还没问江知野要不要一起去。   Alice听见她的吐槽,在那头揶揄:“你这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乔姝前两日,在Alice的追问之下,跟她承认了她正在追的人就是江知野,并且叮嘱她暂时先不要告诉别人。   Alice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果然!”   乔姝便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Alice想起她之前在江知野家里无意中进过的那间暗室,老神在在地说:“猜的。”   乔姝隔空朝她竖起大拇指:“你不去做神婆可惜了。”   结果,她的消息给江知野发过去之后,才得知他接下来要去东京出差,十一月六号那天未必赶得回来。   而再往后,乔姝的工作又要忙碌起来,露营的活动不知还凑不凑得起来。   她语露失望,问他:“你今晚就走吗?”   “嗯。”   乔姝扁了下嘴,忍不住嘟囔:“你没和我说你要去出差。”   话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唐突。   暧昧的阶段好像是这样的,彼此都心知肚明,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就能戳破。   但偏没有人去戳。   享受着这样温温吞吞的暧昧。   乔姝一直还挺喜欢这种暧昧的,因为上一次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很突然的事情。   突然到,甚至没有牵手约会的过程,直接就电光火石劈里啪啦了。   所以这一次她有意拖慢这么过程。   然而,暧昧的弊端也在这里。   因为没有一个正当的身份,所以也没有立场去要求对方给自己报备行程。   乔姝语声凝噎片刻,却也没将自己的话收回来。   气氛有些僵持。   乔姝坐在房间里。   天色有些暗了,暮色拢过来,屋子里光线昏沉。   她盘腿坐着,手指无意识揪起软垫上一只毛球。   对峙的时间总是很漫长,其实并没有过很久,但乔姝却觉得好像走过了一世纪。   电话里传来男人低缓的叹气声:“临时有事,我也是下午才知道。”   “哦。”乔姝闷闷应了声,其实可以理解,她平日工作的时候,也经常有这样的突发事件。   她张了张嘴,想说,那你早点回来。   话未说出口,听筒里突然传来男人懒懒散散的问句。   “你现在在家?”   “是。”   江知野语声里夹了几分软淡的笑:“我到你楼下了。”   乔姝连衣服也没换,就只在家居服外面披了一件材质柔软的针织衫,就匆匆跑下了楼。   除了江知野,梁渠也在楼下。   看到乔姝下来,他打开车门走出来,说了句:“我去买瓶水。”   就匆匆下了车。   乔姝倚在车门边,隔着车窗看江知野,手肘撑上去,说你助理好会察言观色哦。   下过几场雨之后,容城的温度越来越低。   她脚上拖鞋虽然裹着一层毛茸茸的装饰,但脚趾头还在外边,被冷风一吹,连带着荡在外面的小腿肚一起泛起冷来。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江知野探身将门锁打开,身子往里侧一点,示意她上车。   乔姝倾过身,带着一阵栀子花香味的洗发水的气息钻进车里。   车门顺手被关上,逼仄的后车厢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乔姝脚趾在拖鞋里蜷缩了一下。   自从上次从苏城回来之后,虽然她日日微信“骚扰”他,加上每日送花不断,但事实上,这还是那之后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   但是,也正是那些发出去的短信,从Alice那里学来的土味情话,让她此时倍感尴尬。   车厢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灯光是焦糖的颜色,她捏了捏自己的衣襟,寂静的环境里,甚至能感受到她身子坐下去时,带起皮椅往下微微凹陷。   她的座位和他的座位中间,有一片不算很大的空隙。   她神游天外,想到这里,下意识去摸那块空隙。   指尖倏地一烫。   她愣了愣,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江知野的手,脸瞬间热起来。   她有些无措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本能地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才刚要行动,就听到身旁男人喉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转过脸,本来想为自己解释的,但看见他从眼底荡开的笑意,眼角压起一片细微的褶皱,连他那薄薄的眼皮都不再显得冷峭。   反而透出几分温柔意味。   乔姝声音一顿,脸有些热地问:“你的手干嘛放在中间啊。”   她恶人先告状的功力还是多年如一日。   江知野唇角压下来,努力绷笑的模样:“抱歉。”   他说:“硌到你的手了。”   “还好。”乔姝沉默两秒,硬着头皮说,“你不用太自责。”   “……”   乔姝又停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般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知野语气很淡,懒洋洋地说道:“去机场,路过。”   乔姝转过脸,男人恰好也在看她。   昏沉的光线里,显得男人眼里神色颇为幽深,好像能将她吸进去一样。   她被他看得心跳又紊乱起来。   好奇怪。   明明上一次见他时,还能保持平静的。   但分开几日之后,再见面,那种暧昧的感觉反而更甚。   空气里好像都被染了蜜,吸进肺里,都是甜甜蜜蜜的气息。   她转过眼,漫不经心“噢”了声:“去机场,好像这边并不顺路。”   “……”江知野停了须臾,不由得低嗤出声,手指抬起来,轻轻在乔姝耳垂上碰了一下。   他一直坐在车里,手指微微的热。   但乔姝此时整个人都如同一只烧熟的虾子,耳垂比他手指更烫。   他的手指触上来,反而带起一阵温凉。   乔姝不由得缩了下脑袋,转过脸,猝不及防撞进他一双笑眼里。   他今天看起来好像心情还不错,总在笑。   乔姝不由得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自在。   想问他笑什么。   却听男人颇为嫌弃地道:“乔姝,你情商这么低——”   “怎么追人啊?”   他拖腔拿调地讲话,还蛮有那种纨绔大少的做派的。   身子半仰着,姿态懒散又随意。   昏黄灯光打在他白色衬衫上,照出两条深色的褶,更衬他气质凛然而清隽,让人不敢接近。   乔姝只跟他对视两秒,就匆促地躲开,低着眼,嘴上却还不肯认输。   “那你就——就不要让我追了呀!”   江知野声线清冷:“你追人这么没有诚意,让我怎么敢跟你谈恋爱?”   他故意学她语气讲话,末了,又想起什么般,在后面又加了个“呀”。   乔姝:“……”   乔姝被他弄得没脾气,不讲这个话题了,她转头看向车窗外。   正是下班时间,小区里行人渐渐多起来。   看到他停在这里的这辆车,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   虽然知道从外面看不见车内,但乔姝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被人“围观恋爱”的感觉。   她抬手扯了扯江知野的衣袖,问他:“要上去吗?”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会议室   她指了指楼上自己家的方向。   话问出口, 自己又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行,我现在还在追你, 不适合让你去我家。”   她完全被他绕进去, 心里还想着他说的“诚意”。   话音落,头上忽地落下一只大掌。   男人手掌在她脑袋上用力揉了下, 嗓音里压几分低沉的笑。   “不上去了,今晚九点的飞机。”他说, “我就是来看看你。”   “又不是去多久, 有什么好看的。”乔姝嘟囔, “你前几天,有时间的时候, 也不见来看我。”   她谴责地看他一眼,神情好像在说:“男人,休想在我面前装深情!”   她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巴掌大的一张脸,神态丰富。   江知野似被她逗笑,侧睨着她,手指还没从她头上收回来, 绞弄着她垂下来的一缕长发, 声线沉缓:“前几天你有时间?”   “噢,没有。”乔姝有些理亏地接了句,也忍不住笑起来, 却又抓到了他新的小辫子,“你查我行程啊?”   “没有。”他轻晒, “梁渠查的。”   “呵。”乔姝冷笑一声。   两人又腻一会儿, 梁渠就来提醒江知野可以出发了。   从这边到机场还要花一些时间, 乔姝恋恋不舍地打开车门准备下去。   才刚开始动作, 就发现从脚心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每动一下,那种酥麻的感觉就更深一分。   “怎么了?”江知野见她皱起眉,身子探过来,一手捏住她脚踝,顺着她脚踝又往上按了按她的腿肚。   “腿麻了?”   “……嗯。”乔姝鼓着嘴,大抵因为想到要好几天见不到面,声音里含几分委屈,听着有点可怜。   江知野动作微微一顿,身子从座椅上下来。   后座空间不算小,他直接半跪在她身前,将她麻了的那只脚放到他腿上。   他的指腹温温的,呼吸也近,低着头,只留一截圆圆的后脑勺给她。   他的发量很多,从乔姝的角度,甚至看不到他的发缝。   但脚踝被他握在手里,有点羞耻。   乔姝脚往里缩了缩:“没关系,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缩到一半,却突兀地被他抓回,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慢慢往上,手法很娴熟地帮她按摩。   车厢里温度渐渐升高。   车窗外,梁渠走到不远处的花坛边抽烟,给他们留足独处的空间。   乔姝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怕他错过飞机,索性也不挣扎了,没话找话地说:“你怎么会这个啊?”   “什么?”男人微抬起头,黑眸幽深,“按摩?”   “嗯。”   江知野低下眼,指腹沿她脚踝往上,漫不经心道:“有段时间,每天要做很多事,就自己学会了。”   他似是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讲得很简单。   乔姝还以为他说的是在苏城那段日子,忍不住又问:“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那时为什么会在苏城?”   这没什么不能讲的,江知野言简意赅:“我那时没骗你。”   “欸?”   乔姝愣了愣,想到,其实当初两人一起在苏城时,乔姝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是在她向他坦白陈德容的事情之后了,好像是为了“交换秘密”一样,她也多嘴问了一点他的事情。   那时他说,是因为他妈妈去世了,他在妈妈的葬礼上,无意间撞见父亲和她妈妈的一位好友有染。   他说得委婉,语气也很冷淡,但无论哪一件,都很触目惊心。   乔姝不由得又想起,之前她同阮廷颐一起去港城时,曾听他讲,江家是太平山顶的异类,别人家都姨太太外室一大堆,唯有江家,总出情种。   江知野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继承人,是因为江先生对江太太一往情深,钟情专一。   被掩盖在豪门漂亮的糖衣之下的,是早就融化成一滩黏水的劣质糖果。   江知野话音落后,好一会儿都没再等到乔姝接话。   他的手指轻柔却富有技巧地在她腿肚上游走,抬头,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依稀能看见,小姑娘腮帮子鼓得像河豚。   眼圈红红,眼看就要哭出来。   他还是习惯叫她小姑娘。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长到怎样的年岁,她就是他心里的小姑娘。   其实这件事过去太久了,他心里也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但打心眼里喜欢一个人时,好像要比对方,更能感知到他的痛苦。   乔姝扁了扁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讷讷地“噢”一声。   江知野唇角无意识勾了下,说:“我母亲是苏城人。”   所以他当初才会选择躲到苏城来。   之所以过得那么辛苦,正因为他一路都是偷偷过来,搭黑车,用现金,完全没有动用身份证和银行卡。   那时他才二十岁,少年满身傲骨。   他觉得江毓明恶心,所以不用他的钱,也不想被他找到。   他给她按摩一会儿,那种酥麻感渐渐消褪,乔姝动了动自己的脚踝,才忽然发现,他们两人此时的姿势——   好像有点暧昧。   她的裙角被捋了上去,白得过分的一双腿被他固定在手掌之间。   他半蹲在她身旁,身子矮下去,看她时,便只能仰起头。   他惯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还很少这样落于下风。   乔姝看着他,又想起他之前的那些经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莫名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江知野。”她抿起唇,有些紧张地舔了一下自己略嫌干燥的嘴唇,软声道,“我可不可以,再提前行使一下女朋友的权力啊?”   男人闻言,眉梢往上吊了吊,似是笑了声。   他扔握着她那一截细白脚腕,她很瘦,脚腕也很细,骨节凸起,好像很轻易就能折断。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漫不经心地覆在上面,把玩、摩挲。   像是在把玩一只上好瓷器。   乔姝腿上麻意散去,很快又被另一种酥麻感侵袭。   “可以吗?”她又问一遍。   江知野侧睨她,沉默了片刻,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低笑:“这次又要干什么?”   乔姝回答得很直白:“有点想亲你。”   “……”   车里又一次陷入寂静。   乔姝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不是我追你没诚意,正是因为我很有诚意,才征求你的意见的。”   “哦。”江知野点点头,“那你没诚意时,是什么样?”   “直接强吻么?”停了须臾,他又问。   !!   乔姝心里又滚出一连串惊叹号。   “那倒也……”不必。   话未说完。   “来吧。”忽然,他说。   他说风就是雨。   话音落后,便很快弓起身,手指还握着她那一截脚踝,她的腿被推起,小腿与大腿相贴,挤在车座上。   乔姝没有提防,后背本能地仰下去,抬起眼,就见江知野手臂撑在她身后倚背上,灼热的呼吸缠上来,脸孔距离她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车厢里本就被他身上那阵木质冷香所弥漫,此时,那丝丝缕缕的香味,混杂着独属于他的男性荷尔蒙,又以更加强势的姿态,朝乔姝压下来。   她的睡裙是有些巴洛克风格的,她之前在巴黎一间中古店里买的。   上好的丝质外面罩一层薄纱,雾霭沉沉的感觉。   随她腿被折起的瞬间,微重的裙身也顺势往下滑了几寸,露出白得几乎有些晃眼的双腿。   乔姝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去扯自己裙摆,手指还没碰上去,一只大掌却先她一步压住她裙角,防止它再继续往下掉。   江知野视线垂落下来。   他的手掌堪堪压在她腿根的位置,根根分明的手指,一半没进她裙子的衣料里。   乔姝张了张嘴,呼吸都顿住,仰脸看着他。   男人眼睫低垂,嗓音慵懒而沉润,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眼里散开几分笑,很大方地说道:   “给你强吻。”   .   乔姝心跳怦怦地跑上楼,感觉自己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羞意。   她端起茶几上自己之前倒的冷水,猛灌了好几口,又拿手使劲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风,才终于将心头那一点羞耻的感觉压下去。   停了两秒,又忍不住,趴在窗户的位置去往楼下看。   他那辆车还停在那里,她上电梯那么一会的时间,他从车里下来了,懒散地靠在车门上,手边拿了一支烟。   西装的领子散开了,里面衬衫的扣子也散开了。   ——是她刚刚的杰作。   乔姝脸热了热,咬住唇,下一秒,男人忽地抬起眼来。   隔几层楼的距离,晚上灯光明明那么暗,但乔姝还是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好似被他目光锁住。   她的呼吸停了停,在“反正已经被发现,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看他”,和“不然我就假装自己是过来拉窗帘的吧”之间犹豫片刻。   还没想好,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乔姝打开,看他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是一条语音,男人声音压在夜色里,听起来有些哑。   嘴里咬了烟,讲话有些含糊不清的,但声音很好听。   “这么粘人啊?”他问。   拖腔拿调的声音,带几分磁性的软,好似刮在她的耳廓上,带起一阵过电般的酥麻。   紧接着,未等她回消息,他的电话又打进来。   乔姝接通,听他讲:“你开一下门,梁渠给你送个东西。”   “……嗯?”乔姝转头看了眼门的方向,边走边问,“什么?”   “钥匙。”他说,“这几天我不在家,江小乔没人照顾,你帮忙照顾一下?”   乔姝微微一愣,想说,你之前也经常不在家,不也有人帮你照顾。   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没办法,她一出声,嗓音里的笑意太明显了,反而像是变相的在吃醋。   她咬住唇,假装很平静地“噢”了声。   江知野却像是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停了两秒,低低地叹气:“江小乔这两天好像发//情了,粘人得很。”   他的声音在“粘人”那两个字上加重了些。   乔姝脸微烫,须臾,听见他说。   “需要家长陪伴。”   ……   乔姝又在床上打了个滚。   距离江知野给她打完电话,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她还是未能从那种盛大的悸动中回过神来。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恋爱了,但那种深深的心动、小心翼翼的欢喜,却好像无论遇见他多少次,都难以消弭。   第二天一大早,乔姝就去了趟江知野的居所。   他在容城有好几处房产,长居的那一套,是市中心一个大平层,面积不算特别大,但也绝对不小。   乔姝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他请的钟点工阿姨也在里面。   阿姨应该是已经接到江知野的消息,笑着问她:“你就是乔小姐吧?”   乔姝点点头。   阿姨便带她去看江小乔平日里的活动地点,以及它的猫粮以及各类小零食的存放处。   乔姝怕记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阿姨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得说:“我在江先生家里工作几年,第一次看他带女孩子回来呢。”   顿了顿,许是怕自己这话不严谨,又补充:“之前带回来的,也都是他的员工。”   乔姝动作微微一顿。   这些天,她一直避开这个问题,是因为觉得分开这么多年,江知野倘若中间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过,其实也正常。   纵然她心里会有点难受,但也在可理解范围内。   但此时听阿姨这么讲,就好像本来并没有抱有期待的东西,突然落到自己头上来。   她的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转念,又想,但是她这么多年,也没有跟别人谈恋爱,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顶多算他们俩扯平了。   但是。   话虽然这样讲。   她还是觉得有点开心。   爱情是没有办法用具体的每一件事,来衡量输赢的。   乔姝点点头,故作平静地“噢”了声。   阿姨又交代了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江小乔明显已经不记得她了,看到一个陌生人过来,瞬间躲到了阳台的窗帘后面。   乔姝半蹲下来,拿一支逗猫棒去逗它,嘴里还念念有词:“你怎么还不如你爸爸有良心哦?”   莫名被拉踩的江小乔:???   好在江小乔不算特别认生,乔姝逗了它一会儿,它就开始绕着乔姝嗅来嗅去,大概是想要熟悉她身上的味道。   乔姝把它抱起来,坐进沙发里,一手撸猫,一手拿手机给它拍照。   于是,开完了大半天会议的江知野,刚出会议室,打开手机,就被乔姝的消息连番轰炸。   基本上都是江小乔的大头照,中间搭配一些乔姝的自言自语。   “你儿子好能吃,不需要给它节食吗?”   “它又去吃东西了。”   “今天上午第八次了”   “建议改名叫江小猪。”   最后一条是一个视频,江小乔抱着一只阿姨给它买的玩具鱼,姿势奇异,在疯狂抖腿。   乔姝大概第一次见这阵仗,惊讶地录下了全程。   然后虔诚发问:“它在干嘛?”   江知野按按眉心,举步走到旁边一片落地玻璃窗下。   身后行人来往,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都是打工人。   梁渠从办公室里出来,准备提醒江知野休息结束,接下来的会议又要开口。   忽而,却见男人慢悠悠将手机凑到嘴边。   正午阳光碎金一般落下来,衬得他眉眼愈发耀眼。   他微微低下头,紧绷了一上午的唇角终于松懈下来,不动声色地往上勾了下,声线低沉却很温柔。   ……   乔姝看到这条微信时,已经是下午。   可能因为昨天睡得太晚,加上今天又早起,她上午逗了一会儿江小乔,竟然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醒来时,正是下午三点钟的光景,整个世界有一种嘈杂又平静的矛盾感。   江知野这处房子,正是整个容城最繁华的区域。   窗外车水马龙,两边商场林立。   今天是多云的天气,上午光线还算明亮,有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到了下午,一片乌云罩在头顶,视线以内都变得昏沉起来。   乔姝睁开眼的瞬间,恍惚还以为已经到了晚上。   听到江小乔的叫声,她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在江知野的家里。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到江知野已经回了她的微信。   就只有一条语音,满打满算只有十秒。   乔姝点开来听。   “不是跟你说了么?它最近在发//情。”   男人嗓音低磁,隔着电波穿过来,好似带了电流般,电得乔姝耳廓一片酥麻。   她的指尖微微一颤,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江知野是什么意思。   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很快,江知野回过来一个网页链接。   乔姝点进去。   【猫咪发//情时会有什么表现?】   底下的回答五花八门,但万变不离其宗。   意思就是。   猫咪发//情的时候,喜欢抱着一个东西。   就像。   人类那什么一样。   ……   乔姝咬了咬唇,恰好这时江小乔似乎是发现她睡醒了,摇着尾巴跳到沙发上。   然后又姿态优雅地往她怀里钻。   伴随着的还有那种特别可爱的“咕噜咕噜”的声响。   乔姝一半大脑在谴责:你这只脸皮厚的小猫咪!   另一半大脑在叫: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最终,还是可爱战胜了谴责,乔姝一把把它抱进怀里,直接拿着她和江知野的对话框,准备拍个合照发过去。   她半张脸都埋进江小乔软绵绵的颈窝里,抬起手机,正要按拍摄键。   忽而,手机里传来一道陌生男音:“江先生?”   是用日语讲的。   乔姝为数不多的日语词汇,让她听懂了这个称呼。   她微微一愣,转头看过去,整个人瞬间僵住。   ……   她不小心,竟然,按到了视频通话!   通话那一头,镜头晃得厉害,只依稀能看出来,是自下而上的拍摄角度。   大面积的黑色西装包裹住一件设计感十足的印花衬衫。   他做时尚生意,总能在看似中规中矩的着装里,点缀上一点精巧而富有设计感的小心思。   衬衫领口有点大,白底黑色的刺绣花纹,托起一截有些不近人情的下颌骨。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安静中,所有的目光都望向江知野。   而坐在会议桌中心的男人,视线下瞥,望向屏幕里贴在一起的两颗脑袋。   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翘了翘。   他的手指点在桌面上,喉结性感地上下滚动了下,声线微哑。   “抱歉,暂停五分钟。”他说。   他站起身,捋平衣身上因坐久而生出的皱褶,停了片刻,又想起什么般,掀起眼皮,淡声解释。   “家里人查岗。”   作者有话说:   夸我夸我,今天很肥! 第36章 照片房   他讲的是日文, 乔姝没听懂,只能看见他这句话落音后,会议室里好像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然后是一位应该同他还算熟悉的人, 用中文骂了句脏话, 要笑不笑地啐道:“没有人问你!”   这话自然没有得到江知野的回应,他只是漫不经心瞥他一眼, 就出了会议室。   江小乔大概是嫌热,已经从乔姝怀里跳走了, 她拿着手机, 从沙发上坐起来, 又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才说:“我不小心按错了。”   “没事。”江知野的声音淡淡的, “正好让他们休息一下。”   他走到了外面那扇落地窗户前,下午阳光依然炽烈而耀眼。   乔姝发觉镜头里自己这边实在太暗,走到门边去将客厅里的吊灯打开,随即便听江知野问:“要下雨了吗?”   乔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乌云越来越低,于是点点头:“大概。”   “吃饭了吗?”江知野又问。   乔姝愣了愣, 莫名有点心虚地道:“还没, 下午不小心睡着了。”   话音落,就见那头男人的眉蹙了起来。   他穿一身黑色西装,头发亦梳得一丝不苟, 表情严肃时,便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乔姝连忙说:“我马上就点外卖。”   江知野顿了片刻:“我让梁渠安排人给你送饭。”   乔姝抿了抿唇, 想说不用, 但看到男人不大好看的脸色, 还是点了点头。   江知野又说:“今晚别回去了?”   “欸?”   江知野:“不是要下雨?”   乔姝说:“但是我没有带衣服过来……”   江知野:“我让人给你送。”   这话不知怎么又戳到了乔姝的笑点, 她弯了弯眼睛:“怎么什么都能送啊?”   话音落,视频那头的人眼睛也微微弯了下,很快又恢复冷淡。   下午暖色的日光拢住他身影,他人靠窗站着,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嗯?留不留?”他又问。   乔姝想了想,说:“我今天自己开车过来的,不然晚一点我自己回家拿一点生活用品再过来?”   其实回都回了,也没有特地再过来留宿的必要了。   他们都懂,但谁也没拆穿。   江知野后腰倚上旁边一条横栏,应该也是工作太久了,眉眼间压几分疲惫。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咬进嘴里,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然后慢悠悠道:“行。”   ……   乔姝吃完饭才回家。   收拾要带过去的东西的时候又开始犯愁。   化妆品要带过去,在短期使用的试用装小样和一整套新的护肤品之间,她最终选了后者——就放在他那里一套,总能用到。   这个念头涌入脑海,她的心跳又不由得滞了滞,深吸了口气,低头去找衣服。   内衣裤、家居服,还有一些白日里需要穿的衣服。   最后出门时,她竟然整理出了一整个行李箱的东西。   回到江知野家里时,已经晚上九点过半。   她将箱子放下,又躺在沙发里休息了片刻,才想起,她忘记问江知野自己睡哪间房间合适。   不知道他现在忙完了没,乔姝想了想,还是先给他发了条微信。   【乔】:对了,我睡哪间房?   过了大约十分钟,江知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那边开了一整天会,晚上本来合作公司的人还说要一起去吃顿饭的,被江知野推了。   会议结束后,他和梁渠随便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点,就各自回了房间。   刚刚乔姝给他发微信的时候,他正在洗澡。   东京的深秋比国内容城要更冷一些,他没有开暖气,空气里洋溢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他身上就只穿着一件浴巾,头发上的水迹被沥干一些,但头发还是湿的。   靠在玄关处的一个矮柜旁,边单手拧开一瓶矿泉水,边给乔姝打电话。   一接通,就听电话那边说:“我回来你家了。”   “嗯。”江知野捏住矿泉水瓶,仰头灌进喉咙里,讲了一天话的嗓子,被水润过,清朗了几分,淡声道,“家里就只有一个卧室。”   他像丢炸弹般丢出这么一句,语气特别轻描淡写。   乔姝本来正蹲在沙发边逗江小乔,听到他这句,有些迟钝地“啊?”了声。   江知野说:“从厨房的位置往左边数,第三个房间,你看看?”   乔姝就只愣了一瞬,转念又想,他们两个,睡……都一起睡过了,此时睡一下他的卧室,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她在地上蹲久了,猛一站起来,头有点晕,眼前一片漆黑。   她撑着沙发缓了会儿,才往前走。   沿着厨房往左边数。   江知野问:“找到了?”   “找到了。”乔姝停在其中一个房门口。   江知野又说:“卫生间在哪里阿姨都跟你说了?里面的东西你直接用就可以,卧室旁边那个屋子,是储物间,里面有干净的浴巾——”   停了片刻,忽然才发现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很久没出声。   江知野又抿了一口水,唤道:“乔姝?”   “……嗯?”乔姝看着屋子里的东西,神情有些发怔,心不在焉地道,“我知道了。”   江知野问:“都听懂了?”   “听懂了。”   顿了两秒,乔姝说:“小西给我打电话了,好像是有一点工作的事情,我先挂了。”   江知野手指点在桌面上,直觉乔姝情绪不太对,他低下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乔姝又停了半分钟,才挂掉电话。   她一只手撑着门而站,另只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她张了张嘴,大口喘了口气,无端的,鼻尖忽然酸起来。   她刚刚,走错房间了。   她好像,不小心,走进了江知野的“暗房”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客厅里的光足够明亮,影影绰绰的灯光里,依稀能看出来,这间并不算很大的房间里,贴满了照片。   照片她很熟悉,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当年江知野给她拍的。   当时照片都洗了出来,放在他们两人那间出租屋里,后来她参加完比赛回来。   江知野人不见了。   照片也不见了。   她一开始觉得,他应该是怕自己之后想她,所以给自己留个念想。   后来,她等了好久。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更多年,他都没有找过她。   慢慢地,她就想,也许他只是不想要给她留下什么念想,所以才将那些照片带走。   重逢的这些日子,她和他的关系,一直都岌岌可危的,全靠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维持着。   她一直不敢问他。   不敢问他照片还在不在,他当年到底为什么走。   以及,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好吗?   想来,应该是过得还不错的。   毕竟他那么有钱。   反正,无论如何,肯定比他当初在苏城铁皮屋里的日子要好。   乔姝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跌跌撞撞走进屋。   除了他当年给她拍的那些照片以外,还有一些,被剪得七零八落的。   能看出来,都是她这些年的照片,她循着那些照片,仿佛能看到自己一路走来的过程。   只是照片看起来似乎都是合照。   合照里的另一个人,被他用剪刀剪掉了。   即便剪掉,但那些场景历历在目。   都是她与阮廷颐在一起活动或者游玩时的模样。   乔姝微微有些怔忡。   想起,那日江知野曾跟她说过,阮廷颐曾给他送过很多她和他的合照。   再往下,墙边的置物架上,堆了好多杂志,应该拆过封,又被他小心翼翼装进了塑封袋里。   乔姝半蹲下去,拿起来仔细瞧。   ——是她这些年,拍过的所有杂志。   有她是封面的,也有她是内页的。   甚至有的,只有小小一个版面的人物介绍,巴掌那么大,是她公司当年硬给她塞上去的。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搜罗的这么齐全的。   乔姝不可自抑地扁了下嘴,眼眶里翻出热泪来。   ……   凌晨三点钟,江知野携满身风尘赶回来。   夜里容城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地面上积了浅浅一层水。   他开门进屋,房子里的灯仍开着,江小乔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喵喵叫着跑过来,好奇地绕着他,在他身边亲昵地嗅。   江知野脱下身上的薄呢大衣,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在江小乔发出更大的叫声之前,将它抱进怀里,捂住它的嘴,压低了嗓子问:“妈妈呢?”   江小乔被捂住嘴,茫然地看着他。   江知野大约也觉得自己问一只猫咪这样的问题实在有些傻,低着头,苦笑了声,抱着江小乔往里走。   路过他那间盛放照片的房间时,脚步倏地一顿。   乔姝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她就靠在那一堆杂志边,双腿不大舒服地蜷曲着,看得出来,应该刚哭过一场,眼角泪痕未干,整个眼睛已经肿得不像话。   江小乔看他脚步停住,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翘着尾巴走到乔姝身边,鼻尖伸过去想要去蹭她鼻尖。   快挨到时,一道混杂着木调香的身影忽地压下来,提起它的后脖颈,面无表情地将它从乔姝面前拎开了。   小猫咪不满地“喵”两声,大约是感受到了气氛不大对,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竟也没继续闹腾。   江知野将猫咪赶走后,才低下眼,视线下垂,目光淡淡笼着乔姝。   小姑娘很安静地睡着,呼吸微弱,身体蜷得小小的。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正是以这样的姿势,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时年少初相逢。   二十岁的江知野,正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年纪,萍水相逢,没想过自己有一天——   会这样地爱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假期看文的人反而更少了呜呜! 第37章 油皮纸   爱到何种地步呢?   爱到, 只是在电话里听见她语气不对,就在深夜匆匆赶飞机回来,明明明天一大早还有会议要开。   倘若江毓明听说这样的事, 肯定要破口大骂他不务正业, 他从小教给他的东西,都被他吃进肚子里了。   江知野有些自嘲地笑了声, 弓身,将乔姝从冰凉的木质地板上抱起来。   秋日夜凉, 她身上也浸了一层冷气, 被他拢进怀里, 连四肢都舒展起来。   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本能地想要朝热源靠近, 她抬了抬颈项,埋进他胸膛里。   “哥哥。”迷蒙中,发出一声梦呓,软绵绵的腔调,应该是哭太久了,听起来有点哑, “是你回来了吗?”   分不清是在讲梦话, 还是已经醒来了。   江知野将她抱进卧室里躺好,又半蹲下来,帮她把鞋子脱掉。   她的脚也好凉, 像在冰块里冻过一般。   记得很久以前,她就有这个毛病。   冬天一起睡觉时, 她的脚怎么都捂不热, 他有时深夜开完长途汽车回来, 洗漱完钻进被子里, 手掌横到她腰上,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她睡得迷迷糊糊,也是像此时一样,往他怀里靠,几乎成了她的一种身体记忆。   她睡相不太好,手脚一起缠上来。   脚冰冰的,其实身上也不太热。   他便握住她腿根,修长的手指沿着她腿根一路往下。   他的指腹落到她皮肤上,细细的痒,麻麻的酥。   乔姝唇微张,不自觉地轻哼了声,睁开眼,神识还没回笼,软绵绵地问:“哥哥,你回来了?”   “嗯。”他将她抱得更紧,一只手伸到床里侧,漫不经心帮她把被角都掖好,才缓声问,“怎么这么凉?”   嗓音荡在夜色里,很低很沉。   乔姝在他脖颈里仰起头,呼吸拂到他喉结上,不自知地撒娇:“你帮我捂,就不凉了。”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乔姝其实无数次地想过,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对江知野那样念念不忘。   明明,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年。   和他分开的这些年,她身边也不乏优秀的追求者。   可是,再没有人像江知野一样了,见识过最初最狼狈的她,见识过在狂风暴雨里被淋得满身污泥的她,见识过最不堪最鄙陋的她——   却仍然爱她。   也是他,在她被碾进尘土里直不起腰的时候,那样明朗地,毫不犹豫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将她从沉得看不见方向的浓雾里拉了出来。   后来,有很多人爱她。   他们爱风光的乔姝,爱美艳的乔姝,爱被聚光灯照耀着的乔姝。   但只有江知野。   只有江知野,爱乔姝本身。   .   乔姝睡到半夜,被外面过大的雨声吵醒,翻身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到了床上。   温软的被褥包裹住她身体,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属于江知野的气息。   是由沐浴乳与香水味混在一起的气息,花香混杂着微冷的木调香。   乔姝揉了揉眼,翻过身,才发觉,窗边站了一个人。   屋里只开了一盏很小的吊灯,光线很弱,江知野背对着床的方向,人懒散倚在窗框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昏弱的灯光照在他鼻梁上,好似落了一只翩跹的透明翅膀的蝶。   他侧身站着,手臂随意地搭在窗框上,下颌微抬,嘴里咬了根烟。   夜风微凉,乔姝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然,此时身在东京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为了证实自己在做梦,她抬起手,在被窝里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好痛。   她不自觉地倒吸一口气。   突然的吸气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很明显,江知野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他隔着一片昏冷的光注视她片刻,声音懒洋洋的,轻嗤:“你是傻子么?”   是在嘲讽她自己掐自己腿的行为。   乔姝鼓了鼓嘴,说:“你不是在东京出差吗?我当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江知野不置可否地低笑了声,抬臂,随手关掉窗户,走过来,将烟摁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   “猜到你走错房间了。”他的回答意外直白,身影拢下来,在乔姝脸上覆下一道暗影,很快又离开,声音淡淡的听不清情绪。   “所以回来看看。”   他说着,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一会儿还要回去,明天一大早的会,准备了很久,不好取消。”   他很自然地同她解释,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微岔开腿,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似乎出了会儿神,停了几分钟才转过来,双肘撑到腿上,看着她,说道:“你有什么要问我?”   乔姝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被他这样直白一问,她忽然噎住,先找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回去的机票你订了吗?”   “嗯。”江知野点头,身子往后靠,有些漫不经心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三个小时后的航班。”   乔姝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说:“那你一到东京就要开会啊?”   “嗯。”   “不休息吗?”   这话问出口,男人看着她,微晒了下。   “时间不够。”他说。   乔姝鼻尖莫名泛酸,小声嘟囔:“那你干嘛还回来……”   江知野看着她没出声。   乔姝说:“那你去机场来还得及吗?”   “你再慢一点,就来不及了。”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应该确实很赶。   乔姝说:“那如果我没有睡醒怎么办?”   “……没想过。”   是真的没想过,回来得也很冲动,回来后,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看到她睡熟,也不舍得叫醒她。   在外面冷漠得近乎无情的江总,面对乔姝时,却总是无可奈何。   乔姝沉默了片刻,心里也很乱,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没特别想好具体要问什么。   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她想了想,说:“我看到你房间里的照片了。”   “嗯。”江知野点点头,低垂下眼,盯着自己脚尖看了片刻,嗓音清淡,“知道。”   “噢。”乔姝点了点头,思忖片刻说,“不然你先去机场,等你出差回来,我们再聊?”   这话说出来,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他长长吐了口气,如同被判了缓刑的犯人,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松弛的笑意:“好。”   乔姝说:“你原本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江知野微抬起下颌,好像这时才感觉到屋里空气太闷,屈指解开颈上两颗衣扣。   他的衬衫本来扣得一丝不苟,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喉结露出来。   乔姝不自觉地盯着他的喉结看。   他侧过身,从卧室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来,一只腿曲起,脚搭衡量上,另只腿抻开,姿态懒散。   他低下眼,单手打开瓶盖,仰头灌了两口。   嗓子润过后,听起来比先前要清润几分。   “乔姝。”他说,“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我过去,有一些很复杂的经历,你可能接受不了,我一时也没有办法跟你讲清楚,可能确实要等我出差回来才能聊。”   他看着她,目光又好像没落到实处,嗓音很淡:“刚好这几天,你也平静一下,你看到的那些照片,就是我随意收集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就像那些追星的人收集偶像的海报一样的。你不要有压力。”   “至于其他的,等我们回头聊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嗯?”   ……   江知野走后,乔姝又发了好久的呆,才昏昏沉沉进入睡梦中。   这次却做了个梦,梦里还是这个场景,还是在江知野家里,他依旧是赶半夜的飞机回来,在她说出无论怎样她都喜欢他的时候,忽地抬手扼住她的脖子。   梦里的他疯狂,极端,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他由上而下压着她,一手扣住她脖颈,另只手固定住她双手,语气低哑而充满蛊惑性。   “乔姝。”他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事吗,也敢喜欢?”   乔姝再醒来,天已大亮。   江知野临走的时候,帮她把卧室的门带上了,此时江小乔站在门口,正在疯狂扒门。   乔姝正是被它扒门的声音吵醒的。   她昨晚在地上躺了半宿,今早醒来,便感觉身体不太舒服。   头好重,整个大脑都在发懵。   应该是感冒了。   她翻出江知野的医药箱,找到电子体温计量了一下,38.2℃,还好,不算特别重。   她又翻出江知野的感冒药与退烧药,一股脑喝了下去,没醒多久,又再一次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去。   一直睡到下午,才重新醒来。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   窗帘拉上后,屋里暗如黑夜。   乔姝打开吊灯,感觉身体比睡前稍微好了一点点,她走下床,坐在沙发里给自己点了份外卖,又抱着抱枕发了会儿呆。   她这两天没有工作,平日里也很少跟人聊天,因此手机里并没有几条未读信息。   她回了不到五分钟,就回完了。   属于江知野的那个聊天框很安静。   乔姝打开堆在沙发上的毛毯,侧身躺进沙发里。   江小乔大概是无聊了,跳上来躺在了她旁边。   小猫咪身上毛茸茸的绒毛贴在她后颈的皮肤上,软乎乎的,很治愈。   乔姝转过身,将江小乔抱进怀里。   江知野昨晚的话又一次涌入她的脑海。   很复杂的事是什么事?   为什么要等听他讲完,才能决定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乔姝心里乱得很,又乱又忐忑。   暴雨倾颓而下,雷声滚滚。   坏天气声势浩大地压下来。   她有一种天幕即将要塌下来的错觉。   在外卖到来之前,她起身,又一次打开江知野那间贴满她照片的屋子。   昨天她心里惊涛骇浪,太过于震惊,其实很多东西,都没有仔细看。   此时打开灯,明亮光线照射下,她蹲坐在地上,忽然发现,在放杂志的架子的最底方,压着一沓信封。   土黄色的油皮纸信封,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信封上日期鲜明,从2006年到2013年,一年不落,是别人寄给他的。   乔姝弯腰拿起信封,目光落到收信人的地址上,神情蓦然怔住。   .   在江知野家里一直住到五号,乔姝的感冒才终于有所好转。   换季时节的流感,来得气势汹汹,期间,乔姝甚至让小西打电话帮她叫过私人医生,上门来帮她打吊针。   原本小西要来照顾她的,乔姝怕把病传染给她,拒绝了。   小西便叹气:“你男朋友呢,这时候他不应该陪在你身边?”   因着以前的事情,小西对江知野其实不太有好感,要不是碍于他的身份,她恐怕说话会更难听。   乔姝还没将她与江知野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给小西听,此时身体不舒服,就更没有说的欲望了,也没有解释对方还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笑:“他在出差。”   小西冷声:“呵!”   “……”   此时病好,她先是打开江知野家里所有窗户,通风散气,又将她用过的所有被套与毛毯全部丢进洗衣机里洗好晾晒起来,才驱车回家。   忙碌了一整天,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后。   她将车子停到楼下,提着行李箱上楼时,才发现楼梯口靠了一个人。   是许久未见的阮廷颐。   他应该在这里等了很久了,旁边的地面上躺着好几个烟头,看见她,他微微一怔,很快笑起来:“许久不见呀,乔乔。”   他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记得他刚出道那时,粉丝其实挺多的。   乔姝曾看过他粉丝对他的评价,说他看一根电线杆都深情。   那时网络环境还比较好,虽有人嗑他和她的cp,但也没有人气势汹汹跑过来骂人。   甚至有时他们一起活动时,在场馆外碰见等在外面的粉丝,还有人开玩笑问他们打算何时公开恋情。   阮廷颐那时染一头很夸张的浅灰色头发,刘海儿却平平齐齐遮住眉,唇红齿白,样子看起来又乖又痞。   乔姝走冷艳路线,烟视媚行,举手间皆是风情。   他们两人年龄虽然差不多,却有一种很奇异的“姐弟”感。   阮廷颐听见粉丝的话,从眼到嘴角都一起弯起来,便顺势揽住乔姝手臂,笑得很风流讲:“那要问乔乔何时愿意嫁给我了。”   那两年,公司有意给他们两个炒作恋情,恋情是假,热度是真。   模特公司也学娱乐圈那一套玩法,功过评价皆不在乎,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尚是小新人的乔姝只能配合。   况且,在那几年,乔姝心里其实是很感激阮廷颐的。   他热度本就高于她,又有那样丰厚的家底,原本不需要同她这样捆绑。   他愿意和她炒作绯闻,用今天的话讲,算得上是单方面的扶贫了。   ……   乔姝有些内心复杂地停住脚步。   自从那次慈善晚会之后,乔姝已经很久没有和阮廷颐联系过了,后来他订婚的消息,港媒大肆报道,也上过好几个热搜。   想来,他应该猜到乔姝已看到,因此才没有继续同她像以前那样联系。   乔姝叹了口气,握住行李箱的手指有些发白。   阮廷颐偏了偏头,问她:“聊聊?”   像是怕乔姝拒绝他,他紧接着又说:“你不是对Yee很好奇吗,我知道一些他的事。”   他拿江知野做诱饵,乔姝又想起在江知野那里看到的那些照片。   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我把行李箱送上去。”   阮廷颐倚着墙,闻言,苦笑了下:“我现在都没有资格去你家里了吗?”   乔姝低头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阮廷颐自顾自地点点头,又弯腰将地面上的烟头都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才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出门时,他们两个都没有开车,一路从乔姝家楼下,晃到小区门口,又沿着路灯肩并肩压马路。   阮廷颐单手插在兜里,说:“好久没有和乔乔一起走路了。”   乔姝低着头,依旧没有说话。   阮廷颐说:“我最近时常想起我们以前的时光,那时候——”   “阮廷颐。”乔姝打断他,“你不是要跟我讲江知野的事情吗?”   阮廷颐语声一顿,脚步也跟着顿下来,停了须臾,他低嗤了声:“你还是这么直接。”   乔姝说:“对你,已经不算直接了。”   她也念以往情谊,因此才愿意和他走这一段路,否则,她恐怕连见都不会再见他的。   阮廷颐似也想到了这一点,又是苦笑一声,说:“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狠心。”   乔姝便笑:“从哪本言情小说里看的台词?”   她有意驱散两人之间那若有似无的旖旎气息,阮廷颐听她总算愿意跟他开玩笑,神情终于舒展了些,唇角翘着,手指漫不经心摸着口袋里的烟盒。   “我知道你已对我失望,我不知你听了谁的话,以为我故意伤害你,但是乔乔——”他看着她,“对你,我一片真心。”   “是吗?”乔姝可有可无地笑了声,想说什么,又听阮廷颐道,“订婚,只是家里逼迫,我跟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顶着夫妻的名头,实际上各自还是——”   大概是看乔姝态度始终淡淡,阮廷颐的语气终究还是急了。   乔姝听到这里,简直气笑:“所以呢?”她说,“你打算让我以怎样的身份在你身边?”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乔乔。”他说,“我一直喜欢你。”   “以前,确实没看出来。”乔姝叹了口气,最近本就被流感折磨得心力交瘁,加上她现在看到阮廷颐,就会不可遏制地想到江知野。   想到他寄给江知野的那些照片。   她按了按眉心,终究还是讲出了难听的话。   “阮廷颐,”她说,“你不要让我更恶心你了。”   话音落,空气都静下来。   阮廷颐低着头,厚重刘海遮住他神色,停了许久,他才说:“你终究还是跟江知野在一起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下雨天   乔姝沿着马路往回走。   阮廷颐已经离开了。   路上车水马龙, 路灯与车灯交汇在一起,不同亮度的光线竟也能很好的交融。   身侧有少年骑着自行车,载着喜欢的女孩子, 从乔姝身边飞驰而过。   擦肩的瞬间, 乔姝听见女孩在哼歌。   杨千嬅的《再见二丁目》。   有一段时间,乔姝单曲循环了这首歌很久。   是在江知野消失后的第一年冬, 有一次她在街头无意间听见这首歌,只听两句, 就蹲在路边嚎啕大哭。   当时阮廷颐正同她在一起, 关切问她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   乔姝捂着脸,讲不出话, 就只是哭。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一起去KTV里唱歌,乔姝来来回回将这首歌唱了不知多少遍。   “原来过得很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若能忘掉渴望,岁月长, 衣衫薄。”   她粤语发音已经比当初好很多, 不懂粤语的人听起来,已经非常像模像样了。   阮廷颐半敞着门,靠在包间的门边抽烟, 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她, 到底哭什么?   那时, 恰好是一首歌播完的空隙, 包间里静下来, 她手里拿着麦克风,怔怔然了片刻,嗓音哽涩得厉害。   “我想江知野了。”她说。   我好想好想江知野啊。   话讲出口,到尾声时,到底还是没压住哭腔。   软糯喑哑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好似一只被压变形的气球,可怜又狼狈。   阮廷颐神情一顿,问她:“哪个江知野?”   那时的乔姝,真的只当江知野是苏城里一个普普通通的零时工,完全未想过他同港城阮家的小少爷有什么联系,丢掉话筒,握住他手腕,手指点在他掌心,仔仔细细地写。   江知野。   江河的江,知了的知,旷野的野。   记得,乔姝以前问过江知野,名字有什么含义。   他说名字是母亲起的,代表着她希望他永远如旷野的风一样,辽阔而自由。   永远骄傲,永远飞扬。   她恣意昂扬——本该如旷野一般骄傲的少年啊。   乔姝咬住唇,又想起,方才阮廷颐同她讲的那些话。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远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光辉耀眼。”   “他坐过牢你知道吗?”   “他杀过人的。”   过失杀人,七年牢狱。   纵然如今再风光,又怎能掩盖掉曾经那样脏污的过往?   大抵是察觉到了乔姝对他的冷淡,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将难听的话往她身上丢。   浸了寒冰的刀子似的。   话讲完,如同罪犯总喜欢复盘作案现场那样,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些震惊、失望,或者是别的情绪。   可出乎意料的,乔姝只是稍愣了片刻,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像是已经等这个结果很久了,又像是整个灵魂都被抽干了。   “我知道。”她停顿了许久,才缓慢开口,嗓音微涩,抬着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看到了你给他寄的照片。”   从2006年到2013年,恰好覆盖了他那些年至黑至暗的所有时光。   收件人地址那一栏写的是:苏城监狱,江知野(收)。   苏城监狱。   江知野。   乔姝微仰起头,不想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落泪,手指按上自己的心口。   那几个字,好似坠着千斤重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头脑一阵眩晕。   她闭了闭眼,扶着旁边一棵粗大榕树,有些体力不支地半蹲下去,摸出手机,大颗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   她又翻出前两日,她和陈墨的聊天记录。   【乔】:你和我说,你爸当年是怎么死的?   【陈墨】:。。   【陈墨】:你有病?   【乔】:抱歉,你就当我有病。   【乔】:你只用告诉我就行了。   打字的手都在颤抖。   停了好久。   【陈墨】:我真的受不了你,乔姝,你真的是没有心的。   【陈墨】:具体的事,我当时还小,也不是特别记得清,只是听妈说,好像他那天出门找谁要债,然后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这条消息发过来后,乔姝就没有再回复了。   一直到昨天,陈墨又发来一条微信。   【陈墨】:说起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那天和你一起来医院的那个男人,我好像见过吗?这几天可能在医院里躺得太无聊了,加上你那天问我爸的事,我突然想起来。   【陈墨】:在爸死后,我好像见过他。   【乔】:?   【陈墨】:家里有个卡,妈去世的时候留给我的,说如果你不愿意给我钱,就让我花那个卡里的钱……   【陈墨】:那个卡我有点印象,是当年一个挺年轻的男人拿给妈的,就跟妈说别让这件事给你知道,他每年会让人往卡里打三十万。如果被他知道这件事被你知道了,她一分钱都拿不到。   其实当时江知野的话不怎么好听,陈墨将不好听的话都隐去了,只留下重要的部分。   【陈墨】:我也不知道他具体说的什么事,昨晚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来,当年那个人,和你带来的那个哥哥还挺像的,我也不确定是不是。   乔姝紧咬住唇,攥紧手机,整个脊背都弯下去。   其实并不是毫无端倪的。   当年她比完赛回来,邻居们讳莫如深的态度,想来,正是因为他像打点沈冬仪那样,早已提前打点好了。   包括他的同事、工友。   城市那样大,也并非每个人都注意得到角落里发生的这样一件事。   世上每天都有无数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这件事放在里面,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她的手背抵在唇边,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就被她咬出一片牙印来。   其实有了明确的目的性之后,再打听以前的事情,并没有那么难了解。   陈德容在电视里看到了乔姝的比赛,拿着沈冬仪给她拍的那些照片,想去威胁勒索。   恰好那段时间乔姝在外比赛,陈德容撞到的是江知野。   两人争执间,他不小心将他推下楼。   通往铁皮屋的楼梯在外面,金属制的,又窄又陡。   乔姝以前每次走的时候,都小心翼翼,深怕自己掉下去。   她没掉下去。   给她带来无数噩梦的陈德容掉下去了。   拽着她的少年一起。   乔姝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这几日容城一直在下雨。   就在她停驻在这里的空隙里,空气里又飘起细弱的雨丝来。   乔姝喘了口气,撑着树干准备站起来。   低血糖发作,眼前一片黑暗。   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   不知何时,头顶的雨停了,她的鼻息间涌入一阵熟悉的,清淡的冷杉香味。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眼前视线渐渐清晰。   先看到的,是男人深灰色的羊毛大衣。   大衣不算很厚,但很长,一直延伸到他膝盖以下。   衣扣半开着,脖子上围了一条黑色的围巾。   他一只手在解围巾,另只手撑着伞,不待乔姝反应过来,尚带着他体温的针织围巾就被绕到了她的脖子上。   乔姝眼还红着,鼻子也是通红通红的,看着他。   细密的雨丝好像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   来往的汽车,熙攘的行人,不断变换的红绿灯。   乔姝此刻眼睛里只能看到他。   但又不只是看到此刻的他。   喧嚷的风声里,她好似看到了二十岁的江知野。   二十岁的江知野,骄傲,明朗,不可一世。   明明日日窝在狭窄又昏暗的出租屋里,一天打好几份零工,却丝毫不见狼狈,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出的潇洒贵气。   会讲好多不同国家的语言,会画时装设计图,会给她念鲁米的诗。   他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啊。   看个电视里的时尚秀,也能指点江山,居高临下地点评,眼高于顶,好像谁也看不上。   丝毫不将无数人心之所向的神圣殿堂放在眼里。   可是。   也正是这样的江知野。   在那时,曾为她,被人折掉了满身的傲骨,跌落到最深深处的尘埃里去。   乔姝眼眶热了热,转过脸,不敢让他看出端倪。   有些事不知怎么开口,往事太重了,好像很难就这样轻飘飘地遮掩过去。   难怪他之前一直躲她。   乔姝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嗯。”江知野嗓音清淡,“事情提早解决了。”   “哦。”乔姝点点头,下意识地解释,“我低血糖,刚刚在这边缓——”   话说一半,嘴里突然被人塞进一颗荔枝糖来。   从以前到现在,她还是偏爱荔枝味的糖果。   男人低眼看着她,手指在她唇上停了两秒,很快又拿开。   “怎么还是低血糖?”   “就……”乔姝顿了一下,说,“可能就是体质问题,养也养不好的。”   这几天,他们一直都没有联系,分开之前,还经历过“照片事件”,此时气氛莫名有些僵持。   乔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完全不敢抬头去看他,深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他被困在那方小小的院墙内的、漫长的七年时光。   然后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听江知野问:“吃晚饭了吗?”   “……还没。”话讲到这里,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乔姝有些尴尬地抿了一下唇。   江知野说:“带你去吃饭?”   也没有吃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就只是小区门口的一间日式面馆,乔姝食不知味,拿着筷子在碗里戳戳弄弄半天,也没吃多少下去。   江知野也没有吃多少,两人饭后起身离开。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江知野还是撑开了雨伞,偏头看向乔姝。   饭馆门前点了一只画着樱花的灯笼,暖色的灯光将他侧脸映得很温柔,乔姝愣了一瞬,抬步跟上去。   明明没有下雨,但两人仍执着撑一把伞。   肩膀挨着肩膀,呼出的气落在空气里,已经有些泛白的痕迹。   冷天气好像真的要来了。   江知野将乔姝送到楼下,乔姝钻到门廊底下,江知野站在外面,仍撑着伞。   乔姝捏了捏自己的手包,问他:“你开车过来的吗?”   “开了,在外面。”他说。   乔姝又“噢”了声:“那我先上楼了?”   “好。”   乔姝想了想,说:“今天你先走,我看着你。”   男人似是愣了片刻,又说了一声:“好。”   他低下眼,转身准备走,却听乔姝问:“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啊?”   声音里带几分若有似无的哽咽。   江知野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   今晚风有点大,猎猎北风吹起他衣摆。   乔姝微偏过头,下巴埋进他绕到她脖子上的围巾里,问他:“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江知野最终还是和乔姝一起站到了楼梯口的门廊下。   门廊旁边是安全通道,平日里那边鲜少有人去,乔姝这会儿也不好叫江知野去家里,两人干脆就站在那里聊天。   楼道底下温度很低,但好在没有风,江知野身子懒散倚在身后一截楼梯扶手上,低着头,拿了根烟叼嘴里。   眼皮轻掀,看向对面站得板板正正的小姑娘。   其实,他今天下午就回来了,没回家,车子直接开到了乔姝这里。   车子才在她小区门口停下,就见她和阮廷颐一起出门了。   两个人还挺有闲情逸致,这么冷的天,在压马路。   他侧倚在车边,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他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阮廷颐这时来找她,估计是要找她摊牌。   果然,没聊多久,阮廷颐就走了。   乔姝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忽然就蹲了下去。   看起来应该是在哭。   不知道阮廷颐是怎么跟她讲的。   小姑娘到现在眼睛还红着。   大概她自己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一路都假装若无其事地同他闲聊。   她不提,他还以为她打算让这个事就这样过去了。   要么就是假装不存在这件事,继续像之前那样和他相处。   要么,就是接受不了,或者承受不住,打算之后都不和他联系了。   无论哪一种结果,他都接受。   江知野吸了一口烟,侧头看了眼从门廊外匆匆跑进来的住户。   人工通道这边的声控灯没打开,光线影影绰绰的,不仔细瞧,看不见这边站了两个人。   江知野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换了个姿势站着,侧目看向乔姝,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他很直白,乔姝也不遮掩,她说:“我在你那个放照片的房间里,看到了阮廷颐给你寄照片的信封。”   话才讲到这里,她脆弱的情绪就已经翻涌上来,喉腔里压几分哽咽。   江知野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   很快,他又重新恢复动作,微侧过头,忽略掉自己一瞬间僵得发疼的脊背,漫不经心抽了一口烟,声调慢悠悠的。   “哦,忘记扔掉。”他语气散漫道。   压在乔姝胸腔里那若有似无的沉重感,好像忽地被他这轻飘飘的态度驱散几分,她终于能喘一口气。   “我问了陈墨,又让许露托关系帮我打听了一些,然后刚刚阮廷颐又跟我讲了一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强压住心头那一点酸涩,慢吞吞地讲,“你好会藏啊,这么多年,我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不想在这时候哭,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江知野抽烟抽得凶,一口接一口不断,声音被烟油浸润得有些哑。   “我那么有钱。”他好像丝毫不觉得这话很中二,说得理直气壮,“收买几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事实上,只有沈冬仪那边是他亲自去打点的,后来,警察就来了。   其余的那些邻居、同事,都是他托陆年帮忙解决的。   他没有讲这些,只挑一些无关痛痒地解释两句。   很多东西两人心知肚明,乔姝撇过眼,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无声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滚过。   停了一会儿,江知野一支烟抽完,弯腰,在楼梯上将烟捻灭了,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慢条斯理将烟蒂扔进去。   语气里带几分闲散。   “行了。”他说,“也没多大的事儿,你没必要太放心上,我那天跟你说那么严肃,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挺在意,但其实——”   “苦吗?”话未落音,忽地被乔姝打断,她看着他,声音哽咽,“你那几年,苦吗?”   男人偏着头,似是愣了片刻。   “还行吧。”他低下眼,错开她的视线,两指捏住喉结,轻咳了声,随意道,“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惨,其实就还好,学了一些以前从来没尝试过的技能,拥有了——”   “拥有了一段很多人都没有过的人生体验,是不是也不错?”   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语调轻轻慢慢的。   乔姝抿了抿唇,不吃他这一套,他越表现得若无其事,她眼眶就越红。   “你如果真的觉得没什么的话,之前为什么一直躲我?”   这话落音,男人后背重重往身后栏杆上一顶,他看着她,慢慢地笑了下,似是无奈:“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   他说:“乔姝,事情已经发生了,陈德容死了,我也没什么亏的。你也不要太把这个事放在心上了,嗯?”   他拖腔拿调地讲话,有点很多年前乔姝认识的江知野的样子了。   乔姝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扁了扁嘴。   对面,江知野淡觑她片刻,走廊底下昏昧又冷冽的空气里,他偏了偏头,忽然对着她,张开了双臂。   他站得不太正经,姿态很是随意,站姿和他那一身颇显商务的风衣很不匹配。   但由他展现出来,非但不显得怪异,反而透出几分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雅痞来。   他微微抬起下颌,门廊另一边的灯光照亮他半个侧脸,忽然亮起的灯光,令他的面容看起来很锋利。   但他嗓音好温柔,目光定定注视着她,唇角漫不经心勾起。   “过来。”他说。   “抱一下?”   就真的只是单纯地抱。   昏冷的空气里,他的怀抱显得那样温暖。   风衣的扣子彻底张开了,她被包裹在里面。   在冷空气里浸润了一整个晚上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一点温暖的感觉。   她的脸埋进他颈窝里,很快,热泪落进去,浸湿了他肩上的衣料。   男人身子仍漫不经心地后仰着,宽大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拍她后背,就像很多年前他们最习惯的安慰动作一样。   乔姝咬住唇,听见他嗓音低哑地开口。   “我之前跟你说,等我跟你说完我的事情以后,你再考虑要不要跟我在一起,现在这句话仍作数。”他说,“你不要有压力,那件事就完全是我跟陈德容的事,是我自己失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不要将这种错归揽到自己头上。”   “还有。”他继续说,“你也不要怕如果你拒绝我,我就不理你了。”   他说:“之前不跟你说话,是怕你知道这些事,左右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我以前说过的话也还作数,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是你的家人。”   “不是说要罩你一辈子?”他大概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轻轻地笑了下。   乔姝脑袋闷在他胸膛里,瓮声瓮气地讲话:“说得好听,那我如果嫁给别人了呢,你还罩我吗?”   男人身子似是僵了一瞬,手很快又重新落到她背上,声线低沉而温柔。   “罩。”他哑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乔姝想起什么般:“你之前说,你只当一回君子的。”   “……我出尔反尔了。”他理直气壮。   乔姝忍不住破涕为笑,又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拒绝你?”   江知野说:“对你好你就喜欢了?我从不知我们乔乔这么好追。”   乔姝闷着头不说话。   过了会儿,江知野又说:“就算只做你哥哥,我也对你这么好。”   他说:“你看我约等于是无亲无故,除了你,也不知该对谁好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江知野就要离开了。   他匆匆赶回来,已经叮嘱阿姨今晚不必过去照顾江小乔,猫咪还在家里嗷嗷待哺。   乔姝吸了吸鼻子,目送他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叫住江知野。   男人回过头。   头顶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外面昏黄的路灯的光也照在他身上。   在他的身后,雨又落下来,细细密密好似水晶珠帘。   他站在那一片风雨与屋檐的交汇处,连眉间都好似染了风雪,凛冽的五官更加透出一股泠泠然不可侵犯的美来。   乔姝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将涌到喉口的泪意压回去。   “我答应你,会在好好思考过后,再给你答案,不是因为我介意那些,也不是因为我怕那些担子压在我身上太重。”她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这些。”   “你怕我有压力,怕我承受不住,怕我是因为感动才和你在一起,你不愿用这些东西绑住我,所以之前一直躲着我。”   她轻轻笑了笑,两眼弯弯好似月牙。   “我知道你的,江知野。”   她说:“所以,我答应你要好好考虑,不是因为我需要考虑,我从不觉得你过去的经历有什么不好,我难过是因为我心疼你,并非因为我看低你。”   她仰起下颌,朝着他,露出灿然的一个笑。   “我哥哥,从以前到现在,无论何时,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天下第一光风霁月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这章底下24小时内所有2分评论都有红包~ 第39章 舍不得   她虽然努力做出笑意盈盈的模样, 但嗓音到底还是有几分哽涩,不等他接话,又找补似地讲:“当然, 就算偶尔失误, 不小心被坏人拽进泥垢里,也依然是天底下第一光风霁月的——”   话说到一半, 找不到词了,干巴巴地站在那里。   江知野双臂环胸, 松松散散立在门前, 点漆似地双眼定定看着她。   “是什么?”   乔姝抿了抿唇, 绞尽脑汁搜刮了半天词汇,最后斟酌道:“……泥人?”   “……”   .   乔姝辗转反侧地躺在床上。   虽然之前在楼下, 和江知野聊天的时候,她看起来好像很坦然,好像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安抚得很好了。   但事实上,已经持续好几日了,每次她闭上眼,脑海里就不可遏制地去想, 江知野那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她甚至不敢深想, 每一次,就只是触及到一点点边界,就立马打住, 然后迅速打开游戏,试图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   乔姝长长叹了口气, 在不知第几个失眠的夜晚, 终究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踩着拖鞋下床, 打开电脑,搜:苏城监狱。   只是将这几个字拼凑成组合,她的心脏就不可遏制地往下沉。   网页跳出来很多,大的词条底下跟着各类小字。   “待遇”、“犯人”、“做什么活”……   乔姝猛然关掉网页,端起旁边的水杯猛灌了一口。   手抖得太厉害,杯子里的水洒在了她的衣领上,沁凉液体将她衣服浸湿,贴在身上,由内而外泛起冷来。   又想起方才在楼下,他的那些话。   “也算学习了一些从前从未尝试过的技能。”   “就当是人生经历老来谈资了。”   “也不是谁都会有这种经历的是不是?”   傻子吗?   谁想要这种老来谈资啊?   还说什么——   “这是我和陈德容之间的事情,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倘若不是她,他压根就不会遇见陈德容,来“凡间”体验过一年半载的普通的人间疾苦之后,他依然可以继续回去,做他风光无限的江家大少。   那一年叛逆的时光才是他的老来谈资——   后来的那些,只会成为他被人诟病的把柄。   乔姝有些难受地捂住脸,探身抽出一张纸巾盖在眼上。   纤薄的纸张很快就湿润了,变得透明,像蝉翼一般。   明明答应过他,会好好考虑几天,但是,这一刻,却还是无比强烈地想要见到他。   拿起手机。   结果,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她这个念头才刚刚涌入脑海,他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   乔姝犹豫两秒,接通。   他那边很吵,听起来应该是在酒吧一类的场所里,男人声音隔着点播穿过来,但依然难掩清冷气质,电话一通就问:“田甜号码发给我。”   乔姝:“……?”   江知野单手插着兜,人懒散靠在酒吧包间的门框上,一手拿着电话,冷冷地瞥向地上瘫着的一个醉鬼。   他刚从乔姝家小区里出来,就接到了路师然的电话,说什么自己失恋了,需要他来陪他喝喝酒解解闷。   江知野本来不想理的,但因着晚上乔姝最后那段话,他一颗心被她捂得滚烫,颇有一种要跟全世界和解的冲动。   然后脑子一热,就去找路师然了。   他现在就是很后悔。   就不说他来之后,路师然就已经半醉了,拉着他讲了半天,田甜是如何地信誓旦旦说要追他,然后现在又跑去追别人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本来就三分钟热度。   江知野看路师然多少也算个玩咖,以为这道理他早该明白。   而且,最开始他跟田甜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那时候路师然提起田甜时,可是非常的不以为意。   结果,两个月不到,这人就开始发疯了。   喝醉的人,一句话能重复好多遍,来来回回没一句重点。   江知野耐着性子,左耳进右耳出,听他念了一晚上。   直到这人醉得不省人事,躺地上哭着非要找田甜。   ……丢人。   江知野嘴里叼着根烟,喉腔里发出一声轻嗤,脑海里全是这人之前知道他和乔姝的事情的时候,嘲讽他“情圣”的那些话。   他挂掉乔姝的电话后,身子往后一倚,漫不经心打开摄像头,将路师然这一幕录下来,才闲散地靠在门边,等人。   没过多久,田甜就来了。   人显然刚刚正在约会,后边还跟这个小跟屁虫,年龄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大约也是公司里的小模特。   进门看到江知野,田甜叫了一声江总。   江知野低着眼,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田甜又问:“路老师这是怎么了?”   江知野沉默片刻,懒散道:“失恋。”   “……啊?”   田甜:“……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最近我妈来了,我就陪我妈妈和我弟弟逛了几天没去找他,他怎么就恋爱了呢?”   “……”   送走田甜和路师然后,江知野又靠在包厢里抽完一支烟,人才往外走。   路师然喝醉了,虽然烦人,讲的话没几句能听的。   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对。   乔姝今晚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明显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没有立马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自己没想好,而是怕他以为她是因为感动,或者冲动,才和他在一起。   又想起,分开时,小姑娘眼眶红红,又强颜欢笑的模样。   明显是不想他走。   江知野抬起手,食指轻刮了下眉心,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迟钝了?   他将车钥匙抄进兜里,避开来往的人流,往外走。   另只手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   【JZY】:睡了吗?   ——他想去见她。   这条发过去,等了一会儿,她都没回。   江知野脚步微顿,正想要不要改成明早再去找她。   才到门口,电话却突然响了,是乔姝打来的。   他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手指在口袋里扣动着车钥匙,接通。   听筒里是呼啦啦的风声。   然后才是乔姝的声音:“江知野,你在哪里?”   “还是那个酒吧。”江知野抬目向两边看了看,抬步,朝其中一边的马路走去,淡声问,“还没睡?”   “嗯。”乔姝说,“失眠了。”   “在哪里?”   “欸?”   江知野说:“来找我了?我听到你在外面。”   他问得很直白,乔姝嗫嚅了一下,也坦诚道:“我迷路了,我问田甜要的地址,打车过来的,司机好像送错地方了,我——”   话未落音,电话那头的人忽而说:“你回头。”   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几步,后背却猝不及防贴上一堵温暖的胸膛。   烟味混杂着酒味,还有熟悉的木调香水味,一起钻入她鼻孔。   她拿着手机的手肘撞到了他肩膀,手机没拿住,往下一落。   江知野眼疾手快地接住。   恰好前方一辆摩托车驶过来。   他低下眼,顺手挂断电话,另只手勾住她的腰,将她往旁边一带。   摩托车擦着两人身侧开过去,带起一阵热风,地面尚未干涸的积水也也被车轮溅起。   水花砸在了他们两个的裤脚上。   乔姝出门时,就随便套了件卫衣和牛仔裤。   倒是江知野那身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   乔姝弯下腰,正想问江知野有没有纸巾,把脏污擦掉。   男人却先她一步半蹲下去,手掌握住她脚踝。   这边是酒吧一条街的后巷,各种电子音乐的声音和喧闹的人声混在一起,虽然做了隔音板,但依旧有细碎声音流出来。   巷弄狭窄,没点路灯,只在墙上安了两盏壁灯。   乔姝惊讶地发现,这地方很像苏城湾剧院的那个后巷。   “凉不凉?”江知野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思绪,乔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问她被水溅湿的裤脚凉不凉。   她点了点头:“有一点。”   江知野垂睫,捏起自己风衣的下摆,包裹住她裤脚被溅湿的那一块,细细将脏水沥干,才问:“现在呢,有没有好一点?”   “好一点了。”乔姝低头看着他,很顺从地回答,目光落在他发旋上,手指不自觉地覆上去,摸了下。   下一秒就被男人捉住手腕。   江知野站起身,衣服上带起一阵淡淡的酒味儿。   手指顺着她手腕往下滑,扣住她十指,两人十指相缠。   乔姝在黑暗里悄悄鼓了鼓腮帮子,心脏怦怦狂跳。   转过脸,瞧见男人侧对着她的这一半脸,唇角不自觉地朝上勾了下。   很快又被他压平,侧眼看着她,语气很散漫地道:“你摸狗呢?”   乔姝立马:“不敢不敢。”   江知野:“?”   乔姝:“敢说殊野的江总是狗,我还要不要在这个时尚圈混啦?”   她放松下来,便格外皮,江知野似是哼笑了声:“谁敢让你在这个时尚圈混不下去。”   “是哦。”她好像很骄傲,“我可是江总罩着的人。”   “……”   顿了片刻,乔姝又说:“江知野,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   她是情绪到了这里,很真诚地发问,这话落到江知野耳朵里,就变成了她的炫耀。   他挑挑眉,像是被她气笑,喝过酒的眉眼愈发显得锋利端艳,侧睨着她,启唇轻笑:“臊不臊的呀,乔姝?”   他说:“不是你深更半夜来找我的?”   “我是来看路师然的。”乔姝嘴硬。   “哦。”江知野牵着她往外走,乔姝这才发现,他可能喝得也不少,走路有点晃,没走直线。   狭窄的小巷里,他也能走出一条S曲线来。   乔姝默然片刻,被他拉着,也被迫走了条S线。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和路师然究竟喝了多少,下一秒就听他凉凉地问:“路师然现在应该还没到田甜家里呢,啊要我帮你截住他?”   应该是真的有点醉了,连苏城的方言都飙了出来。   他会讲得不多,来来回回只会说一些语气词,还是当年乔姝教他的。   但吴语的腔调却被他学了个十成十,声线放得又软又嗲,尾音上翘,听起来好像在撒娇,又像是在调情。   “……不必。”乔姝耳根子都被他撩得发烫,她深知喝多的人是什么状态,怕他揪着这事儿不放,连忙换了个话题转开他注意力,“我来找你,是有别的问题要问你。”   江知野偏过头,没拆穿她,问题在电话里也可以问,只是抬了抬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施舍般说:“问。”   乔姝摸了摸鼻子,也就在他醉时才敢问这些话,她说:“我就是有点好奇,阮廷颐给你寄那么气人的照片,依你的性格,你当时竟然没撕碎扔掉?”   其实,也是刚刚在来的路上,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以前陈德容来找她,他能够仅仅因为“看他不顺眼”,就跑去揍人。   很难想象他能够忍受阮廷颐这种行为。   江知野闻言,神情微顿片刻,他们已经从巷子里走出来,来到了马路上。   混合酒后劲儿大,他这会儿昏昏沉沉倚着旁边一面窄墙,一手揣兜里,另只手牵着乔姝的手。   她的手长得很小,能完完整整被他包裹住。   他垂下眼,另只手也伸过来,从她指腹一直摸到指节,漫不经心把玩着她葱白圆润的指头。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舍不得——”他偏过头,似有些讥嘲地看着她,“你信么?”   乔姝神情稍顿,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江知野仍在把玩着她的手,冷哧:“一开始是生气的。”   “阮廷颐这个人忒小心眼,不过是小时候他处处被我压一头,就故意这样膈应我。”他冷冷地说道。   酒劲儿上涌,他大脑有些昏昏沉沉,后颈骨顶着墙,低头看乔姝。   小姑娘大概头一回听这些,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好奇地看着他。   江知野抬起手,捏了下她脸颊,哼笑道:“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就不气了。”   “为什么?”   江知野偏过头,可能是察觉到乔姝手有点凉,拉住她两只手一起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她人也被他拉进胸膛里。   江知野身子微弓,下颌虚虚搭她肩膀上。   低沉喑哑的笑声荡在乔姝的耳边。   他停顿两秒,轻描淡写道:“因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给我送你的照片过来了。”   他好像还有点得意:“这个人,自作聪明,以为会气到我。”   “我有什么好气的,我把他剪掉就行了,我巴不得他多给我送一点你的照片来。”   乔姝:“……”   乔姝:“你现在特别像那种,明明气得要死,却还努力自欺欺人拼命说我不气的人。”   “……”   江知野这下是真的气笑,抬起一只手,捏住她下巴,居高临下睨着她:“胆儿肥了是吧?”   得,现在京腔也飙出来了。   乔姝转过脸,将涌到眼眶的泪意憋回去,才低头扯扯他的手:“回家吧,哥哥。”   才刚走没两步,却忽地被一股大力拽回。   江知野长臂一抻,勾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又捞了回来。   姿势调转。   他翻过身,腿紧压着她的腿,将她困在墙面与他的身体之间,一手捏住她双手举到头顶,另只手掐住她下颌。   头勾下去,呼吸之间喷洒出浓郁的酒气,熏得乔姝都好像染上了几分醉意。   江知野低下头,目光沉沉看着她,嗓音低缓,蛊惑似地。   “要不要跟我谈恋爱,嗯?乔姝?”   作者有话说:   假期告急,在收假之前给你们甜一口~ 第40章 明天见   他那一声“嗯?”, 调子拖好长,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额头抵住她额头,明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动作一点也看不出问询的意思, 好像吃定了她会答应一样。   两人呼吸间酒气浅浅晕开,他讲完, 头更低,轻啄她唇角。   身子又往她身上压了压, 暧昧得要命。   “要不要?”他又问。   “跟我谈恋爱。”这句像命令, 又带几分急切, 喘息声都重。   在他们的身后,就是车水马龙的世界, 汽车行驶的声音和各种鸣笛声交织在一起。   乔姝耳朵红了红,眼睛本能往旁边瞟。   怕被人看到。   她可不想社死。   结果,往旁边瞟的动作不知怎么也能惹恼他,捏在她下颌上的手又重了几分,他逼迫她的眼睛只能看他。   距离好近,四目相接。   乔姝被他逼急, 脾气也上来, 踮起脚,牙齿重重磕在他下巴上,报复似地:“不谈恋爱能这样吗?”   “说不好。”男人低下头, 抬手揉搓下巴上被她磕红的位置,闷闷地哼笑, “毕竟之前还没有谈的时候, 你就让我帮你解……”火。   “喂——”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来, 被乔姝一巴掌拍断。   她本意是想去捂他嘴, 结果下手没轻重,颇重的一巴掌拍在男人嘴巴上。   “……”乔姝默了默,“我不是故意的。”   又朝他伸了伸自己的脸,闭上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说:“不然,你打回来?”   空气里送来一阵风声。   乔姝睫毛颤了下。   须臾,颊侧的肉忽然被人重重捏起。   她疼得“嗷”了声,睁开眼,脸被江知野两手夹着,被迫抬起来。   江知野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笑:“先欠着。”   “?”   江知野晚上是开车过来的,闹完,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   酒吧街附近没有专门的停车场,路边划了很多停车位。   江知野顺利找到自己的车,人就往车门边一靠,车钥匙丢给乔姝:“会开车吗?”   “会。”   江知野:“你开。”   乔姝沉默片刻。   江知野侧睨过来:“怎么?”   乔姝:“……没开过这么贵的车,怕给你弄坏了。”   她语气很真诚,眼神也颇为真诚地,隔着一小段距离看着江知野。   期期艾艾的,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江知野忍住要去揉她脑袋的冲动,侧过头来,脸上神情要笑不笑的,朝她抬抬下颌。   “过来。”   “干嘛?”虽然这样问,但乔姝还是乖乖朝他走了过去。   江知野垂下眼,摸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上面点了几下,又抬头看向她:“手机。”   “?”乔姝把手机递过去。   他们两个的手机机型一样,江知野轻车熟路找到她的支付宝,打开收款码,然后拿着自己的手机往上一扫。   大约五秒钟后。   “您的支付宝已到账两万元。”   ——是支付宝单日转账最高额度。   乔姝:“……”   江知野转完,似还有些不满,想了想,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乔姝,顺势牵住她的手,漫不经心捏住她指头,哼笑:“尽管开,弄坏了我赔。”   乔姝:“……”   乔姝直接将车子开进了江知野家里,男人喝醉后,整体还是挺安静的,除了时不时不走直线以外,大多时候,压根看不出他是一个喝醉的人。   乔姝将他送到门口,明明前几日她还住在这里,此时乍然关系转变,她反而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将他送进门,就转身要告别。   江知野随手将钥匙丢进玄关旁鞋柜上的储物篮里,后腰倚着鞋柜站,姿态松散,样子看起来很是闲适,懒洋洋看着乔姝。   乔姝轻咳一声,很矜持地说:“那我……走了?”   “嗯。”声音不咸不淡地,听不出情绪。   乔姝想了想,作为新晋女朋友,似乎应该礼貌关心一下,于是问:“你喝多了,自己,行吗?”   男人听到这里,似是笑了声,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你是指什么不行?”   “不是说男人喝醉了就……那什么……不行吗?”   “……”   “……”   乔姝抿了抿唇,怀疑醉酒是不是能通过空气传染。   不然,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胡话?   她有些懊恼地“唔”了声,转移话题道:“我开玩笑——”   “要不。”话才出口,却被男人打断。   他低着眼,一手捏住她手腕,拉着她,往自己身上贴了下,轻哄。   “你试试?”   !!!   轰地一下,乔姝整个大脑都宕机了。   手下意识想往回缩,男人却箍她手腕箍得更紧。   他做这样的事,面上却仍旧一副霜风雪月一般的清高雅淡。   门廊下一盏冷色吊灯,微微泛着紫调的光打在他脸上,他悠然闲适地斜倚在身后的置物柜上,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清淡冷峭的。   模样特别正直。   令乔姝觉得,自己心里不自觉生出的旖旎画面,都是对他的亵渎。   江知野垂下眼,目光淡淡落在她通红的耳垂上,面色平淡地给她科普:“就只是出不来,但能行,懂?”   乔姝:“……”   谢谢,她不想懂。   空气寂静一瞬,江知野低笑了声,终于松开乔姝的手,下一秒,又勾住人细腰,将她捞到他腿间,抬手捏了捏她耳垂,沉声道:   “几岁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似乎是在嘲笑她空长年纪。   乔姝说:“我又不像你,我这么多年都没和人恋爱过。”   “我也没有。”   乔姝闷了会儿,唇角忍不住翘起来:“噢。”   “这么开心?”江知野失笑。   “也还好。”乔姝说,“我猜到了。”   张了张嘴,本来想再讲几句,譬如“你看起来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之类的话的,到嘴边,不知怎么又忍住了。   墙上钟表在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江小乔大概是听到了门边的动静,喵喵叫着走过来。   好奇怪,明明也不是不能见面,但刚刚确立关系,是一个很奇妙的时间节点。   乔姝莫名想将这一刻延长。   她做作地走过去,说:“我陪江小乔玩一会,再回家。”   “嗯。”江知野定定瞧她两秒,轻笑着点点头。   他将大衣脱下来挂在门旁的衣架上,又去厨房倒了杯水,靠在旁边慢慢饮。   目光所及之处,是乔姝和江小乔的身影。   一大一小,瞪着眼对峙。   乔姝看起来很挫败:“才一会儿没见,你就不让我抱啦?”   “你这个小没良心。”   “见到你爸爸,就不要我了是吧?”   跟小动物讲话时,那种特有的软绵发嗲的语气。   他都没有这种待遇。   江知野皱了皱眉,忽然觉得不爽,搁下水杯,走过去,提着江小乔的后颈将它拎起来,丢进旁边柔软的沙发里。   乔姝玩得正开心,突然没了“玩具”,转身疑惑地看向江知野。   江知野表情很淡:“……地上凉。”   “……”乔姝“噢”了声,走到沙发边。   大概因为被江知野“教训”了一下,这次江小乔很乖。   乔姝凑过去,对着它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江小乔“喵”了声,高傲地仰起脸,看向江知野。   江知野:“……”   又在江知野家里待了半小时左右,乔姝才起身离开。   江知野将车钥匙递给她,乔姝刚刚开了一路之后,现在再拿起他的车钥匙,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惶恐了。   她勾住钥匙扣,恋恋不舍地去换鞋。   拎起自己手包,临出门的时候,余光却不经意瞥到江知野那间紧闭着的、盛放照片的房间。   心跳忽地一重。   乔姝抿抿唇,唤道:“江知野。”   正低头给江小乔倒猫粮的男人回过头来,闷声应:“嗯?”   乔姝说:“你过来一下。”   声音好软,撒娇一样的。   江知野不明所以,起身走过来,轻声笑:“怎么,这么舍不得?”   乔姝鼓了鼓嘴,见江知野停在玄关处,又说:“你再过来一点。”   男人身子逼近。   走廊里的声控灯没亮起,屋子里泄出来的光,全被男人挡掉了。   乔姝眼下拢下一片暗影。   伴随着的,还有男人身上温暖温柔且熟悉的木调香。   他几乎挨着乔姝而站,两人中间隔着一道矮矮的门槛。   他低眼瞧她,才发现小姑娘眼圈不知怎么红了,还以为她是突然遇到什么事,正要出言询问。   忽地,乔姝抬起手臂,轻轻地圈住他的腰。   一阵清甜柚香涌入鼻息。   小姑娘全身都香香的。   拥抱都带起一阵令人心软的香风。   江知野微微一怔,抬手,揉了下她的后脑勺。   “怎么了?”他问。   “没事。”乔姝侧脸在他胸前衣料上蹭了蹭,瓮声瓮气讲,“就是,忽然好想抱一抱二十一岁的江知野啊。”   “还有二十二岁,二十三岁……我错过的那么多岁的江知野。”   闷闷的带着鼻音,好像想哭,又努力忍住。   乔姝仰起头,下巴抵在他胸膛上,黑葡萄一样的双眼看着他,依稀能望见里面湿润润氤着水。   嗓音涩得厉害:“感觉好像欠你很多拥抱。”   江知野低头看着她,任她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声线微哑:“那你接下来还回来?”   “我也这么想。”乔姝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江知野便笑:“怎么还?”   乔姝问:“你想怎么还?”   “一天三个拥抱?早中晚各一个?”   “也可以。”乔姝完全没发觉自己把自己带进了坑里,还嘱咐,“那你每天提醒我一下。”   “嗯。”   乔姝想了想,又说:“十年,得欠你多少个拥抱啊?”   “按一年365天来算的话,10950个。”江知野挑挑眉,算得倒快,又问,“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每天就不打算给我拥抱了?”   “给啊,当然给!”他的语气,让乔姝觉得自己像渣男,连忙点头承诺。   江知野轻飘飘地“哦”了声:“那还是一天三个?”   “行。”   停了须臾,乔姝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那我这辈子岂不是都还不完了?”   江知野说:“看起来是。”   乔姝:“……”   江知野好心提醒:“你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还。”   乔姝:“比如?”   江知野:“……你自己想。”   乔姝:“那我好好想一想。”   “……”   乔姝顿了顿,还想说什么,忽然,对面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乔姝心脏猛然一跳,直觉自己此时的状态太傻,下意识将自己的脸埋进江知野的衣服里。   果然,下一秒,就有一道听起来很温柔但不算年轻的女声问:“小江?怎么半夜在外面?”   江知野低头看了一眼鸵鸟一样缩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唇角轻微往上勾了下,淡声解释:“在和女朋友说话。”   “哦哦哦,那怎么——”   江知野:“小姑娘脸皮薄,见您出来,害羞了。”   对面的人像是笑了声,两人又寒暄几句,就出去了。   乔姝转过脸,发现是一个两鬓斑白的阿姨,手边牵着一条柯基犬,这么晚估计是出门遛狗。   乔姝心脏还因他那句“女朋友”而怦怦狂跳着。   等婆婆走远,她才从他怀里起来,好奇道:“没想到你和邻居还挺熟,你看起来不太像那种会跟邻居讲话的人欸。”   这话出口,又感觉不对。   其实十年前的江知野,热情,明朗,一直都跟邻居相处得挺好的。   给她造成这种“不近人情”的印象的,是这次重逢后的江知野。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声气。   江知野不知她心里想那么多,低头又捏了捏她耳垂:“我看起来很坏?”   “还好吧。”乔姝眯起眼,“就一点点。”   “哦,我知道。”江知野轻笑,“我不给你拍照。”   乔姝:“……?”   江知野意味深长道:“米兰的那一晚,你说的。”   听见他的话,乔姝不由得又想起米兰那荒唐的一夜,耳根子热了热,故作正经道:“我要回家了。”   “好。”江知野说,“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嗯。”   乔姝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终于腻歪够,想了想,突然又抬起头。   “明天见,江知野。”她说。   不是再见,而是明天见。   再见有两层意思。   但明天见的意思就只有一个。   她和他一定会再相见。   .   乔姝从楼上下去后,才发现她的手机之前落在车上了,上去的时候竟然没带过去。   她拿起手机,却看到有好多新消息提醒。   好奇点开。   大部分来自于她和李清欢、Alice的一个共同的聊天群。   群名叫“追男神大作战”。   是之前她说想追江知野的时候,Alice建的一个群。   乔姝将消息往上拉。   【李清欢】:!!!!大消息!   【李清欢】:BOSS是不是谈恋爱了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他朋友圈!   【李清欢】:……不好意思我好像发错群。   【Alice】:卧槽!!!我也看到了!   【Alice】:救命救命!好诡异啊!我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BOSS发这种东西在朋友圈……   【李清欢】:我也是!!!   【李清欢】:我第一反应还以为他被盗号了,直到看到陆少问他什么情况,他回“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清欢】:我真的真的很好奇啊!到底是什么人能入他的眼,不是我说,咱们公司美女那么多,就没见他对谁多看一眼过。   【李清欢】:要不是很久以前见他跟人在剧院后街kiss,我估计都要怀疑他喜欢男的。   【乔】:?   乔姝看到这里,忍不住回了个问号。   她从消息框里退出来,打开朋友圈,发现是她和江小乔一起玩的时候,江知野拍下了她和江小乔在一起的画面,发了朋友圈。   朋友圈没有配文,就只有单独的一张图片。   图片的拍摄角度很巧,她就只露了一双手,但能明显看出来是女人的手。   乔姝随手将那张图片保存下来。   看到群里又有了新消息。   【Alice】:所以乔乔你这是?   【Alice】:追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前女友   乔姝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秒。   【李清欢】:?   【李清欢】:不是在说BOSS恋爱的事吗?怎么突然提到乔乔?   停了片刻。   【Alice】: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李清欢】:??   【李清欢】:你不是说是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商人,平时也卖卖杂志什么的?   【乔】:我觉得, 说得也没错?他不是做时装, 然后也卖杂志来着……   【李清欢】:…………   【李清欢}:服,也就你能   【李清欢】:把我们江总   【李清欢}:形容得这么的   【李清欢】:……接地气了!   她看起来应该真的很受冲击, 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李清欢】:所以你俩到底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该不会是那次在嘉御庭吃饭之后?   【李清欢】:我就说!我当时回来拿包!看到你俩在车里卿卿我我!我还以为你是喝醉了在耍酒疯,心想BOSS今天挺耐心……   【李清欢】:是我唐突了, 敢情您二位当时是在调情呢?   【乔】:我当时是真喝醉了。   【Alice】:什么卿卿我我?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   乔姝按了按眉心, 决定将“舞台”留给她们俩, 说了句“我还要开车回家”,就将手机丢到了中控台上。   到家后, 乔姝躺在沙发上,想到临走时江知野的嘱托,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表示自己已安全到家。   他应该在忙,或者已经睡着了,一时没有回过来。   乔姝想了一会儿, 又翻出江知野的朋友圈, 来来回回又将那条朋友圈的每一个细节都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   心里像裹了蜜。   截了张图,发给江知野。   发过去后,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总不能问:你是不是在悄咪咪官宣。   乔姝揉了揉自己的脸,又发了会儿呆, 就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 发现江知野回了消息, 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慵懒低沉, 有一种在上好的葡萄酒里浸泡过的醇厚。   “到家了?”   却避开那条朋友圈没有谈。   乔姝盘腿坐进沙发里,手肘撑腿上,慢悠悠打字。   【乔】: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   江知野:“哦。”   ?   哦是什么意思啊?   【乔】:刚刚李清欢和Alice都在讨论,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江知野:“《女士法则》最近工作量很少?”   【乔】:???   这人,会不会抓重点啊?   乔姝鼓了鼓嘴,气得不回了。   江知野人懒散地靠在床上,一只腿抻平,另只腿很随意地搭地上,漫不经心地打字。   隔着屏幕,都能想到那一头,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   他的唇角不自觉往上翘了下,将聊天记录往上翻,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拍照时,乔姝正半跪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个毛绒玩具在逗江小乔玩。   沙发旁点了一只鹅黄色灯光的落地灯,柔软的光线将他们两个拢在一片极其温馨的氛围里。   恍惚像是他这些年里,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画面。   他在梦里也未敢奢望过这一幕会成真,所以梦中的场景里,他自己从未入过画。   他眼皮耷下来,慢悠悠又按住语音键,手机凑近唇边,懒声道:“那你是怎么跟她们说的?”   “没告诉她们你就是我那个神秘的女朋友啊?”   拖长了嗓音,调弄似地逗她。   逗完,又觉得不满足,她又羞又愤,气得脸红耳赤,像只小河豚一样的可爱模样,他又看不到。   低头,揉了揉额心,未等到她回应,他将手机丢下,端起水杯接了杯凉水。   被酒水烧过的嗓子,得清水润过,清润了一点。   他轻咳了声,手机忽又响起。   【乔】:[图片]   【乔】:你看到我圈出来的那块地方没,突然发现这张图里能看到你的影子欸!   【乔】:留存。我们的第一张全家福!   .   隔日,乔姝和Alice、李清欢一起又去聚了个餐,因为想着回头去找江知野的时候,可以顺便把他那辆车开回去。   因此,出门时,她思索之下,还是直接开了江知野那辆车出门。   这辆车江知野不常开,黑色的布加迪跑车,车型非常的拉风又惹眼,好看是好看,但是好像同江知野现在的形象不是很相符。   乔姝解开安全带,忍不住又想,如果是二十岁的江知野,应该会将自己黏在这车上不愿意下来。   Alice和李清欢从大厦里走出来时,就看到乔姝靠在车窗边正莫名发笑。   Alice敲敲窗框,似是有些无语地瞪她两秒,揶揄:“人家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减退,我以前不信,现在倒是信了。”   她说完,便走到另一边坐进去,李清欢也直接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乔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转头时,却正好看见江知野同几个乔姝只在电视新闻里看见过的中年男人一起出来。   深秋的时节,他仍是一身笔挺西装,站在人群里,犹如鹤立,总能叫人一眼就看到。   正是下班的时间,殊野大厦门口人流如织,有员工路过他,毕恭毕敬地打招呼,然后兔子一般迅速逃离。   他态度始终不冷不淡,冷冽胜雪的一张脸,不带什么表情,看着确实很唬人。   不知是不是认出了自己这辆车,他转身时,忽而偏头,抬眼看过来。   深秋的暮色里,他与她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对视。   四目相接,乔姝心脏骤停。   恍恍惚惚想道,原来,和久别重逢的爱人重新谈恋爱,也会像第一次谈恋爱那样紧张的。   他那边大概还有事,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不到半分钟,很快就转开了。   正低头与他讲话的市长助理,见他听到一半,忽而走神,眉间忽而漾开一点笑,声音顿了顿,下意识循着他的目光往侧方看。   只看到一辆黑色布加迪疾驰而去的影子。   .   乔姝在李清欢和Alice的双重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   她说直接过来公司接她们两个去吃饭,当时真的单纯图方便,没想那么多。   完全忘记江知野和她们在同一栋大楼办公这件事。   好在这两人从昨晚到现在,估计已经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这会儿只调侃了两句,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Alice用力拍了拍身下布加迪的座椅,不由得咋舌道:“我就没想过我这辈子能坐上这么贵的车,我感觉我正在被万恶的金钱包裹。”   乔姝提醒:“你上次还拦了他的宾利。”   ALice:“……”   乔姝订的吃饭的地方,离殊野大厦并不算远,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了。   是一家泰国餐厅,店面不算很大,但口碑很好,正适合几位好友一起小聚。   乔姝提前在电话里订了包厢,服务员领着她们几个进去。   落座后,李清欢先去了一趟卫生间,乔姝拿出手机,才发现十分钟前江知野给她发了条消息。   就一个问号。   【乔】:今早跟你说过的呀,今天要请Alice和李清欢吃饭。   又转头问Alice:“你们公司最近很忙吗?”   “挺忙。”Alice说,“我们还好,BOSS应该很忙,临近年关,各方关系都要打点。”   乔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见江知野给她回了微信。   【JZY】:别喝酒,我今天应该会多喝。   【乔】:哦,好。   【JZY】:意思是,你要来接我回家。   乔姝指尖一颤,想说,你可以让助理送你回家的呀。   但唇角先于她的大脑感知到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绪,她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笑,又回了个“好”。   她乖得很,说不喝酒,就真的一点也不喝。   惹得Alice频频叹气,说感觉她被BOSS吃得死死的。   她言语间全是担忧,乔姝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我愿意的。”   这模样,活像一个恋爱脑。   李清欢在一旁提醒:“虽然这样在背后编排老板不太好,但是我还是想说,相信什么,都不要相信一个男人会永远爱你。男人就是靠不住的。”   她小小年纪,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这么苦大仇深的。   乔姝说:“我也不信男人。”   她只是信江知野。   李清欢摇摇头,大抵觉得她无药可救,想了想,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江总有一个前女友?”   “记得。”乔姝想了想,还是将“前女友就是我”这句话给咽了下去,她不太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两人的过往,不然,一旦问及当年分开的原因,左不过要提一些她不太想触及的往事。   李清欢说:“我昨晚睡前,就想着你和江总怎么那么快就恋爱了,然后迷迷糊糊突然记起来,江总那个前任,其实跟你长得还满像的。”   她顿了两秒,像是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讲这些,毕竟人家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但是这些天的相处,我也拿你当朋友的。”   她说:“总之,你还是多留点心眼比较好。”   Alice靠在一旁,不知是不是酒饮多了,神情看起来有几分迷离。听到这,像是笑了声,抬脚踢了一下李清欢的凳子:“你不要瞎操心。”   她说:“江总不是那样的人。”   她语带叹息,乔姝不由得偏头看她一眼,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停了须臾,Alice突然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Alice】:别猜了,我在BOSS家里看过你的照片。   【Alice】:加上呢,我其实同江总的发小,陆年,不知道你听过没,关系还可以。   【Alice】:有一次,陆少喝醉了,讲醉话呢,同我说过一些事。   她打字打到这里,似乎是觉得烦了,后背抵墙上,手肘撑着桌面,一手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问她们:“你们知道‘殊野’是什么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开始上班了,太忙惹今天少更点,明天多写点! 第42章 安全带   乔姝将车停在江知野饭局的地方, 是一个典型的中式餐厅。   餐厅布局很古典,从外边看过去,就是一片白墙灰瓦的雅致。   屋廊檐角上缀着枚月亮, 小小的弯弯的一把弦, 乔姝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 脑海里将方才Alice的话又回放了一遍。   话是避着李清欢说的,纵然关系还不错, 但也不应事事都叫朋友知道, 况且这还不是Alice本人的事情, 而是乔姝的。   趁她去卫生间,她才讲:“就有一次陆少喝醉了, 当时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江总,当时只有我跟他一起,靠在路边等代驾。”   “我跟他讲江总好帅,年轻有为,比他更讨女孩子欢心。”   那时陆年是什么反应?   他没骨头一样瘫在餐厅门口一个圆墩旁,因为有足够的底气不顾旁人的目光, 因此模样半点也没有窘迫, 反而透着股悠然自得的劲儿。   “喜欢他啊?”他问。   Alice能怎么回?答喜欢不对,答不喜欢更不对。于是就没答话。   陆年当她默认了,哼笑了两声, 冷冷地泼凉水:“你喜欢也没用,人家有喜欢的人, 千古第一大情种。”   这话不是每个人都听得的, 知晓老板太多秘密, 未必是好事。   那时方入职场不久的Alice, 还远不如现在这般大胆。   她怕江知野,却也敬他。   先不说他背后强劲的大家族,单讲他只花了两年的时间,就建立起一个庞杂的殊野体系,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在国内建立时尚集团的时候,他力排众议,大刀阔斧地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里。   当时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很多。   结果,笑话没看成,反而眼看着殊野一跃成为国内行业龙头,谁也无法再撼动他的位置。   这群人才开始傻眼。   Alice不敢听江知野的八卦,却也有初生牛犊的好奇,况且陆年也根本没给她犹豫的时间。   他姿态颇为浪荡地朝她勾勾手,好像讲什么大秘密似地问她:“你知道‘殊野’是什么意思吗?”   是乔姝和阿野的意思。   他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改了一个字,将“姝”变为“殊”。   “殊”的意思很好,殊死一战,殊途同归。   那两年,很多人翻遍字典,想解释他“殊野”二字的意思。   可鲜有人知道,它的来源竟然这样简单。   陆年又很不屑,嗤笑讽刺:“他江知野就是一恋爱脑子。”   这话他在清醒时不敢讲得这么直接,虽然关系很好,但他心底还是有点怕江知野的,也就醉时才敢这样直白地将心里话讲出来。   况且。   江知野的恋爱脑子何止于此,连建立殊野的初衷,都是为了能给她一个庇护。   否则他大可以在港城做他的江家大少,只管接手家里的企业,就算什么也不做,一生富贵也享不完,没必要来受这种苦,但他偏来了。   来就来了,做就做了,却不肯让她知道。   Alice回忆到这里,语气叹惋:“我才知道原来田螺姑娘的故事不仅仅只存在童话里。”   她工作几年,此时胆子变大,也敢调侃江知野了。   李清欢去完卫生间,从门外进来,好奇:“什么田螺姑娘?”   Alice敛起话头:“我们在讲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   ……   乔姝一支烟抽完,才拿出手机,低头给江知野发了条消息,问他何时结束。   酒局间推杯换盏,正在讨论明年上半年的新项目,该聊的其实这些日子都已经聊清楚,此时的饭局不过是最后的收尾。   江知野姿态闲适,来者不拒,惹得同席的人连连称赞:“江总好酒量。”   江知野垂目低笑,口袋里的手机忽而震动,不知怎么,就猜到是乔姝发来的消息,点开一看,果然是她。   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紧接着又将自己的位置发给了他。   江知野眉目一瞬间柔和,漫不经心回:“快了。”   旁边坐的都是老狐狸,见他模样就猜得七七八八,笑问:“江总已经结婚了?”   “没有。”   他收起手机,懒洋洋往后一靠,大约因为饮了酒,眼瞳开阖间,自有风流弥漫。   低笑:“八字才有一撇。”   他难得提及自己私生活,席间的人调侃附和,说他看起来像是坠入爱河。   坠入爱河。   酸腐文人才爱讲的话,被这些人说得意味深长,江知野抬手揉住额心,细碎灯光沿他腕骨落下,荡进他眼睛里。   是真的有些醉了。   听见这四个字,脑海里竟然想起十八岁的乔姝来。   十几岁的女孩子,念书时读过很多措辞文艺的港台女作家的小说,对爱情自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宁可轰轰烈烈错过,也不愿平平凡凡一起度过一生。   于是,有很多次两人做完,尚是大汗淋漓的时候,她翻身,两手撑在他身体上方,将头顶那一盏摇摇欲坠的灯光全挡住,在一片暗色的光影里低看着他。   “江知野,你不要爱上我,我也不要爱上你,我们总是要分开的。”   不晓得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她说得又很认真,颇有一种末世里相爱的孤勇与决然。   江知野喉腔里发出闷笑,她大抵觉得气氛被破坏,脸上演电影般的神情终于绷不住,鼓起嘴,语气有些凶地瞪他:“你笑什么?我很认真。”   “噢。”听起来很敷衍。   乔姝气急,低下头去啃他下巴,然后是嘴。   男人带着薄茧的手指按住她后腰,于是她整个人都倾倒下去,汗液交织在一起,江知野手指停在她锁骨上,那上面有被他牙齿烙下的青紫痕迹。   小小的一弯,像枚月亮。   他于是问:“为什么一定会分开?”   嗓音低哑,带着纵情过后的性感。   乔姝声音都被他弄碎,喘息声听起来都天真:“难道不是吗?”   那段时间,他们刚一起看过一部旧电影,文艺至死的片子,影片中天真烂漫的女主角爱上送货司机马达,托付终身,最后却惨遭背叛。   女主角心灰意冷坠河而亡,后来马达终生都在寻找她。   当时他们看时,乔姝就开玩笑:“天真烂漫的女主角,送货司机,好像我们啊。”   转而又学电影里那句经典台词,问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问完,自己先摇头:“还是不要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和你在一起了,还是希望你能很好地过以后的生活。”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经超越爱情。   哪怕一朝离散,也依然盼望对方能够一生丰盛富足,无忧无挂。   这世上,没有人比江知野更希望乔姝过得好。   也没有人比乔姝更希望江知野过得好。   江知野搂着她,昏暗光影里去瞧她的脸,她的目光定定注视着屏幕,脸上神情很安静,安静到近乎虔诚。   “那你呢?”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   酒局散得比想象中要早,临走时,几人一起站在餐厅门前等车。   深夜里,城市里看起来比白日寂静很多,加班晚归的青年男女骑着电动车从餐厅前的马路上路过。   匆匆一瞥间,望见餐厅门口长身玉立的男人,端端正正一张脸,面上压几分懒散与不耐,四周昏昧灯光更衬得他气质如雾如雪,好看得不似真人。   心头压过一阵惊艳,还以为是什么明星,走很远都仍旧频频回头。   旁边的中年人大抵瞧见这一幕,笑着拍了拍江知野的肩膀:“年轻人就是好。”   江知野脱下身上的外衣,松松地挂在手肘上,闻言,也只是一挑眉。   旁边的人又讲:“怎么这么年轻就甘愿被一个人绑住?”   应该也是喝多了,开始讲一些题外话,江知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乔姝在两分钟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在门口等着。   原本他是要直接过去找她的。   这一片区域,当初开发的时候,为了整体的美观,停车场没建在附近,要走大约五百米的路程,才能抵达停车场的入口。   江知野敛起目,摁灭手机屏幕,再抬头时,眼里笑意真实了些:“不是她绑住我。”   他抬目看着远处一盏路灯出神,嗓音有被烈酒浸泡后的醇厚:“是我,只想要她。”   一个人一生中会遇到多少人?会与多少人擦肩而过?会与多少人建立联系,发展为长久稳定的关系?   他身边也不乏好友。   想与江少并肩的人,数不胜数。   比她漂亮的不是没有,比她温柔的不是没有。   可再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他觉得,空落落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   乔姝来时,酒店门口就只有江知野一个人了。   她方向感不太好,这一片区域又有点绕,她中间耽误了快二十分钟才找到路。   车子停下来时,男人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正靠站在餐厅门口的石狮子旁,姿态闲散地等她。   手里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神情很认真。   乔姝本来想给他打电话的,想了想,还是走下车,悄摸摸绕到江知野身后。   他警觉性很好,要是以往,肯定早就发现她了。   但可能酒精降低了他的反应能力,直到乔姝站到他身后,他都还半点反应也没有。   乔姝将目光落到他的手机屏幕上,忽地一愣。   屏幕里是她前些天给G牌拍的广告片,今天释出了一点物料,品牌方也正式官宣了她为全球品牌代言人。   网络上议论声一片。   作为国际超模,她的表现力自然不用多说,网上大部分的人也都是觉得她实至名归的。   只有小部分别的竞争者的粉丝,浑水摸鱼在里面抹黑她。   不过影响不大。   江知野看的正是她同一个男模一起拍摄的一段广告片。   是个混血男模,年龄比乔姝小很多。   这段广告片里,他们两个的人设是风情万种的都市女郎与浪荡人间的小狼狗。   掌镜人是国内很厉害的一位导演,片子拍得氛围感十足,不盈一握的纤足,迷离灯光里晃动的裙摆,摩擦的衣料,晃动的酒杯——   红色灯光营造出一片恰到好处的暧昧。   评论区的网友嗑得也欢,一大片的评论都是:   【好带感好带感!姐姐和小狼狗的组合我爱了!】   【姐姐杀我!!!】   【啊啊啊啊纯路人,请问两位是在谈恋爱吗?】   甚至,这帮人还迅速给乔姝和这位名叫路易斯的男模一起建了个cp超话,名叫“斯姝五经”。   什么玩意。   江知野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眼皮冷冷朝上一掀,把那个超话的链接发给了梁渠。   【JZY】:别让我再看见。   消息才刚发过去,忽然,身后响起一道低软温雅的女声:“你在干什么?”   “……”   直到坐进车里,江知野两道唇线都仍绷得很直,他端正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目视前方,一副懒得搭理乔姝的模样。   乔姝启动车子,余光偷偷瞟他,目光落到他没有系上的安全带上。   就猜他今晚绝对醉得比前一天更厉害。   江知野一直有这个能力,醉得越厉害,表面看起来反而越清醒。   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就能发现,他的这种清醒,其实喝真正清醒时的样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平日样子清冷里多少带点混不吝,但醉后却克制冷淡,皑皑如山上雪。   乔姝以前只当他这是天生的怪癖,如今想来,大抵同他从小的家庭教育有关。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倾身,去扯他另一侧的安全带。   十一月,还未到打暖气的时候,车子里空气微微凉。   她的身子覆下来,带起一阵香暖热风,江知野眼皮轻掀,两人距离只有不到一拳头那么远。   乔姝甚至觉得他眨眼时,睫毛能刮到她的鼻梁。   她一手捏住安全带,另只手撑在他的座椅上,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要趴在他身上。   江知野大抵也察觉到这一点,目光定定瞧了她片刻,须臾,他似是想到什么,眼里荡开一抹轻笑。   “你哄人的手段这么直接?”   乔姝:“?”   未等她答话,他一只手就压到了她后腰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短款的针织,因为身子前倾,后腰的皮肤露了出来。   被他冰凉的指腹带起一阵战栗来。   他的目光依然定定注视着她,手上动作加重,乔姝整个人便跌落他胸口。   他低下头,自上而下觑着她,手指捏住她下颌,好像很无可奈何地轻啧了声,然后大方道:“你想对我做什么?做吧。”   乔姝:???   乔姝:……   乔姝默了片刻:“你坐好,别动。”   “行。”他哼笑了声,懒散地向后一靠,落在她后腰的手掌动作收起,虚虚停在那儿。   乔姝重新从他身上撑起来,低头看着他,两只手分别抓住安全带两边的扣环,重重一扣,然后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坐好。   “我只是,想帮你系安全带而已。”她语气真诚。   “……”   空气静了片刻。   正当乔姝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咔哒”一声,旁边安全带又重新解开。   男人抬起手臂,坚硬指骨抵在眉间,似乎是轻笑了声,视线下瞥,轻飘飘的眼神睨过来。   他偏过头,不等乔姝反应过来,忽地扣住她后脖颈,略嫌粗糙的指腹在她颈侧细细摩挲。   像威胁又像蛊惑。   他侧过眼,定定瞧着她,瞳孔漆黑而幽深。   “乖,重新说。”   作者有话说:   啵啵啵!~ 第43章 皮沙发   乔姝晕晕乎乎将江知野送到家。   唇瓣被他吻得明显发肿。   上楼时, 又遇见住江知野对面的婆婆,这次乔姝没再躲着,红扑扑的一张脸映在电梯的镜子里。   一看就知道刚刚经历过什么事。   虽然是素不相识的人, 但乔姝面皮薄, 还是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低头玩江知野牵着她的那一只手。   他手指修长,挺直, 指节匀称,手背上脉络根根分明。   看起来比乔姝以前合作过的一些手模的手, 还要性感。   又想起这只手, 之前在车里, 是如何将她浸到潮湿的空气里。   修剪得圆短的指甲蹭到皮肤上,触感还是很清晰, 每一寸骨节都卡着她的欲望,头脑里好似蒙上了一层霭。   昏昧光线里,视线也跟着变得不清晰,一起一伏间,连呼吸的频率都由他掌控——   她猛然阖上眼,因为想到一些过于旖旎的画面, 此时再看这双手, 都觉得暧昧得要命。   明明当时,最开始只是决定亲一亲他的。   她拍摄那个广告,没想到他会生气, 毕竟她的工作性质,这类型的拍摄无可避免。   看到他让梁渠把人超话端了的时候, 还以为他单纯在发酒疯。   直到他说完那句“乖”之后, 在她颇显钝感的疑惑眼神里, 男人半闭着眼, 身子疏懒地往后一靠,像是被她气笑。   “你男朋友吃醋了。”他侧眼瞧她,“你不打算哄一哄?”   乔姝这才意识到男人好像真的有点在意。   恋爱很奇妙,明明理智告诉自己一万遍,这只是她的工作,但情感上还是会有一点点不爽。   乔姝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欠缺这方面的经验,探身过去,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语气很真诚:“怎么哄?”   江知野眼皮懒懒散散往上抬,漆黑瞳仁注视着她,在她亲完他侧脸,准备退回去的时候。   手掌陡然朝她后脑勺压下来。   乔姝没有防备,整个上半身都弓下来,后脑被江知野按住,衣领耷下来。   领口的扣子不知为何散开了,凉而坚硬的两颗金属扣蹭着他的下巴。   男人似乎嫌碍事,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了声,抬起手,捏住她衣领。   “凉。”乔姝被被他手指冰到,不自觉地撒娇抱怨。   江知野闻声,漫不经心掀了掀眼,手背在她锁骨上摩擦了下,哑声:“扣子开了。”   乔姝微微一愣,这才察觉到领口好似有丝丝凉意浸入。   注意力放到这里之后,男人停留在在她身上的那只手,存在感便格外强。   她有些不自在地闷哼了声,江知野侧身,顺势将她从座椅上抱起来,令她跨坐在他腿上。   他那一边的座椅降得很低,乔姝坐过去后,身子便只能伏在他胸前。   乔姝眨了眨眼,本能地伸手想去挡,手指却被江知野在半空中扣住,四目相接,昏暗的光影仿佛都成了暧昧的催化剂。   江知野与她对视片刻,乔姝先败下阵来,收回自己的手。   江知野安抚性地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下,而后低下眼,慢条斯理将她两边衣襟扯在一起,轻轻一扣。   手指却没立马从她身上移开,扣上扣子以后,再度抬起眼。   乔姝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后来是怎么发展成那样混乱又荒唐的局面的,乔姝完全不敢去细想了,只知道,到最后,她被他弄得实在受不了了,呜咽着求饶,说我这次先不哄你了,下次再哄好不好?   “哪有你这样的?”他低哑的嗓音里夹杂着闷沉的笑,她的衣服皱成褶被他捏在手里,衣料全堆叠在一起。   男人居高临下睨着她,托起她后腰将她往上抱了抱,下颌嵌进她颈窝里,嗓音发沉:“只管撩不负责?”   像是抱怨,又像是宠溺。   “负责的。”乔姝缓了一口气,瞳孔涣散出水光来,只想着先暂时将他安抚下来,话完全没过脑子。   江知野似乎是笑了声,追问:“怎么负责?”   乔姝说:“回家,随便你怎么样。”   ……   乔姝有些生无可恋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其实当时江知野做得并没有很过分,但因为是在车里,乔姝心里总觉得胆战心惊的,便更大程度放大了那种感官体验。   此时回想,才觉得自己反应好像过大了。   还主动答应了那种要求。   乔姝鼓了鼓嘴,电梯停下后,便闷头往前走,企图躲过自己头脑发昏之时应下的那句“回家随便你怎样”。   走一半,被男人捞住手腕扯回。   乔姝又开始耍赖:“我刚刚在车里瞎说的。”   “哦,你在车里说了什么?”   “……”乔姝,“我什么也没说。”   男人哼笑了声,勾住她手指,另只手去开门锁,屋里空气比外面还凉,乔姝进门后,就开始去找灯的开关。   手还没碰到,忽地被他在半空中拦住。   她的腰被他揽住,男人抱起她,将她放到玄关处的鞋柜上,双腿挤进她腿间,低头亲她耳垂,细细地啄吻,呼吸间的热气都喷上去。   “我突然又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你在车里说的话。”   乔姝心跳一重,连忙从柜子上跳下来,拔腿就跑,没跑两步,又被男人捉住,手腕扣得紧紧的。   “别乱跑。”他嗓音压得沉,“当自己是夜视眼?碰到哪里又要叫疼,谁负责?”   话音落,灯摁亮起来,屋里落下一片明亮的光。   他恰好站在一盏廊灯底下,被酒气浸着的一双眼,清冷得过分。   看起来好像比清醒时又性感了几分。   刚刚在车里怎么没注意到。   乔姝转过脸,心里各种念头交织,又在想,到底怎么才能把车里那句承诺混过去?   下一秒,就见江知野后腰懒洋洋靠到了鞋柜上,对她抬起下颌:“过来点儿。”   明明她的手还在他手里,他一拉,她就能过去。   可男人劣性因子作祟,非让她主动靠过去。   乔姝偏不,转目看着他,不动。   两人对峙片刻,最后还是江知野认输,低笑着将她拉到跟前,双腿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方寸之间。   乔姝脸撇向另一边,根本不敢看他,装傻:“干什么……”   江知野哼笑:“讨债。”   “……”乔姝转移话题,“你喝醉了,不难受吗?”   “难受。”   “那你还——”   江知野将她整个人拢进自己怀里,嗓音里压着几分混不吝:“先收点利息,给我抱一会儿。”   他下颌搭下来,乔姝整个人被他包裹在身体里,抱一会儿,乔姝发现他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总算信了他的话。   无端地,又觉得不满足起来,问他:“你怎么了?”   “嗯?”男人声音有几分醉后的倦怠。   乔姝:“感觉你今晚格外的……善良。”   话音落,耳畔便落下一阵嗤笑:“不能对你太好是吧?”   威胁的语气。   乔姝鼓鼓嘴,连忙不说话了。   停了好久,江知野才缓声开口:“就是突然发现,我们乔乔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变了很多。”   他说:“我好像,错过了你很多年。”   原本,也没有觉得特别遗憾的,直到刚刚看到那段视频的时候,心底才突然滋生起一些缺口来。   也可能是酒精加剧了人的情绪,很多平日里被刻意忽略掉的感受,也都一股脑地跑了出来。   一个人的一生一共也才几个十年。   他错过了她出生的那十年,又错过了她过得最辛苦的那十年。   说遗憾太矫情。   说不遗憾,又确实觉得挺遗憾的。   话讲完,江知野先自嘲地低笑了声,手指在底下把玩着她一只手,细细地摩挲,好像要将她手上每一条纹路都记住。   乔姝刚刚只当他是单纯的吃醋,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她垂下眼,呼吸轻微的一滞。   缓了两秒,反手握住他的手,偏过头,手背贴到他腰带上。   她的眼睫颤了下,明明害羞得要命,却还是故作镇静地说:“我不喜欢欠债,不然,今晚就还了吧。”   她的目光直勾勾看着他,瞳孔里湿濛濛一片,红的软的潮的,带着不自知的欲气。   江知野垂下眼,身子后仰,却没拨开她的手,另只手捏住她下颌,看向她的目光里带几分凶狠,语气却依旧温柔。   “乔姝,你不要高估我的自制力。”   “不用自制。”   “……行。”男人静视她片刻,嘴里爆出一句脏话来,看向她的眼神愈凶,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后悔。”   “不后悔。”   她像是不知道什么叫挑衅,每一句话都精准踩在江知野的神经上,话音才落,身子就忽地被人腾空抱起。   不消片刻,就落进一片柔软的沙发里。   沙发是皮质的,身体贴上去,微微的凉。   正在睡梦中的江小乔陡然被惊醒,惊吓着从沙发上跳下来,不知家里这两位家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句话不到,就拥到一起。   沙发不算宽,乔姝只有上半身在上面,脚踝骨被江知野托着,推起。   他身子压下来,低颈,就着这样的姿势,去吻她。   她两只脚被他握到一处去,身子侧卧进沙发里,脑袋被推进后面一条毛毯里,闷窒的空间,更能清晰感受到男人的动作。   乔姝眼睫湿润得厉害,细碎的声音压抑在喉腔里,小小声地抱怨:“疼。”   “哪儿疼。”他吻下来,遮挡住她头顶大片灯光,细细碾磨她的唇。   明明是在问她话,却完全不给她回话的机会。   乔姝低喘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挡住眼,转目时,指缝间却发现江小乔正瞪着一双眼睛好奇得盯着他们看。   轰地一下,她头皮都炸开。   闷声推他:“喵喵。”   话讲出来,男人眼眸却忽地又深几分,低睨着她,既沉又苏的嗓音:“别撒娇。”   “没撒娇。”乔姝大脑都变得迟钝,有种被诬陷的委屈,下意识辩驳,“喵喵在看。”   “……”   昏沉中,似乎听见男人骂了句脏话,随即,她的身子重新被他抱起。   他抻着手臂,顺带拿起茶几上的盒子。   门打开又阖上。   卧室里没有开灯,他似乎也并不打算开。   黑暗里,两人的呼吸声都近得清晰可闻。   到了后半夜,突然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水珠砸在玻璃窗上。   乔姝双手掐住江知野手臂,思绪一忽儿断,一忽儿又粘连,恍惚中,好几次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次梦里的江知野的脸好像清晰了很多,窗外路灯的光细细碎碎照进来,照亮他半截下颚线。   乔姝不由得抬手去摸他下颌,嗓音低低软软的:“江知野。”   “嗯?”   乔姝说:“我好像,又梦到你了。每次下雨我都会梦到你。”   男人动作微微一顿,难见地又带起了几分港城口音。   “那你喜唔喜欢下雨?”   他低头吻住她唇角。   “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   “什么时候喜欢,什么时候不喜欢?”   “梦见你的时候。”乔姝眼瞳洇着水,嗓音恹恹地,“都是梦见你的时候。”   ……   凌晨四点钟,乔姝洗完澡,身上就只穿一件江知野的T恤,昏昏沉沉闷在被子里。   结果,没躺两分钟,就被他从床上抱起来。   江知野上半身裸着,腰间就只裹了一条浴巾,乔姝趴在床沿上,又想,也不知这男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身材还是这么好的。   江知野将她塞进被子里坐好,背对着床沿的方向,插上吹风机,手指在她头发间慢慢地拨弄,不紧不慢地帮她吹头发。   乔姝闭着眼,安心享受他的服务。   是真的累极,他动作才刚停下来,她就裹着被子又倒了下去,床上都是他的味道,她身上也都是他的味道。   停了会儿,眼前忽地罩下一片暗影来,乔姝努力撑开眼皮,发现江知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睡衣。   他倾身,将床头的台灯关掉,掀开被角躺进来,问她:“不是困了?怎么还没睡?”   “想等你一起。”她软着嗓子回答,张开手臂,身体很熟练地滚进他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息,乔姝侧脸在他衣服上轻蹭了两下,心里想到什么,忽然睁开眼。   瓮瓮的声音问:“江知野,现在是哪一年?”   “累糊涂了?”江知野手背贴她额头上,好笑,“怎么连时间都不记得了。”   乔姝闷声道:“就是忽然感觉好像做梦一样。”她说,“好久没有这样和你躺在一起过了。”   应该还是累,每个字的尾音都黏在了一起,江知野抱她的手臂又紧了紧,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带着淡笑:“上次回苏城时,不是还这样过?”   “不一样。”乔姝说,“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什么?”   “还没有破镜重圆。”   似是被她这个形容逗笑,江知野这次笑容真切了很多:“现在也不是破镜重圆。”   “欸?”   江知野手掌轻拍她后背,哄睡似地:“没有破过。”   在他心里,他从没有哪一刻,真正与乔姝分开过。   不管她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他爱她一日,想她一日,她就永远跟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金鱼吻   隔日, 乔姝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之前睡前还没有很大的感觉,只是觉得累,全身骨头像在醋酸里泡过似的。   这会睡一觉醒来, 那种酸软却全都化为了酸痛。   她翻过身, 发现江知野已经起床了。   夜里下过一阵雨,今日是阴天, 灰白的天越过窗帘透过一点微弱的光进来。   她捏了捏喉咙,感觉嗓子也哑得厉害。   又想起这人昨天晚上在昏暗光影里, 一遍又一遍逼她叫“哥哥”时的场景。   虎口卡着她的喉咙, 声音全都抑进闷沉的雨声里, 明明是他逼她发声,可她气息才吐出来, 又陡然被他吞进自己的气息里。   男人看似轻柔实则霸道地亲吻、啃咬,直弄得她整个思绪都好似被窗外的雨淋湿。   容城的秋日,又潮又冷。   乔姝清了清喉咙,从床上坐起来,正要去找鞋子,才想起, 她的拖鞋还在沙发边。   昨天她是直接被他抱过来的。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摸出手机,才发现早上江知野给她发了消息。   说自己公司里有事,去上班了, 让她醒来给他打电话。   乔姝重新躺回被子里。   好奇怪,明明以前醒来也经常一个人, 但恋爱后, 却好像格外粘人。   醒来没见到他, 就觉得心里好失落。   乔姝有些失笑地摇摇头, 暗叹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像十八岁的小姑娘。   又想起,十八岁时,她和江知野的第一次,其实是她主动的。   当时的出发点更多的是为了报复陈德容,脑海里一直回放他讲的那一句——“等你十八岁,让你真正变成女人好不好?”   太恶心了。   可他说太多次,乔姝脑海里根本挥之不去,于是在某一天夜深,她再一次被噩梦扰醒时,转头望见蜷曲在不远处狭窄吊床上的青年。   晚夏的夜晚,他身上就只盖了一条很薄的床单,骨骼分明的脸在月色映照下,好看得有些过分。   他生得那样明朗、干净,热烈似骄阳,清朗如明月。   乔姝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光脚踩着地板走过去,推了推他的吊床。   男人先是皱眉,没醒。   她又推了一下,这次醒了,黑白分明的眼里压几分倦怠,薄白的眼皮在瞳孔上方压出一道浅褶。   神情是乍然被吵醒的不爽,起床气发作,眼神颇为不善地看着她。   乔姝抿了抿唇,脸色平静地问他:“你想和我试试吗?”   到底还是有些害羞的,她话讲得委婉,但目光直白,江知野还是听懂了。   男人定定瞧她半瞬,似在分晓她究竟是不是在说胡话,侧着身,从吊床上坐起来。   静夜里,脆弱的网绳发出两道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   乔姝也不躲,迎视着他的目光,神情中竟有几分清冷的倔强。   江知野偏过头,不由得啧了声,手背贴上她额头,语调轻慢中又带几分认真。   “Are you insane?(你有病?)”却是直接飙出了一句英文。   那时乔姝贫瘠的词汇量,还不足以支撑她听懂这句话,但她也没问,眼睛依旧直直望着他,似懵懂似天真地问:“你不想吗?”   “我为什么想?”   “你不想吗?”她却是又问了一句。   江知野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身边人大多爱玩,他十八岁生日那日,江毓明送给他的成年礼是浅水湾一栋豪宅。   搬家时,陆年邀来一群人,轰趴从前一天落日一直开到第二天早上。   言谈间,也不乏对这些事的讨论,公子哥们游戏人间的消遣,纵然大家年龄其实也都不大,但提起这样的事,却仿佛已是老手。   陆年也凑过来,在他耳边问他有无中意的女郎。   话讲完,就笑他太正经,何必把这种事情看得那样重。   人生得意须尽欢。   今朝有酒今朝醉。   贪念嗔痴,没什么好羞耻的。   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人,很难长成对这种事情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   江知野不是君子,抛开有没有感情这件事不谈,那时,他对乔姝确实是有过欲念的。   同居一室的青年男女,况且,大家的样貌也都不差,擦/枪走/火也有过几回,全靠他这些年念过的圣贤书压着。   这会儿乔姝主动邀约,再拒绝就太不解风情了。   他姿态懒散地靠门框上,双臂环胸,目光淡淡笼着乔姝。   心思变了,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也就变了,目光里好像藏了一个一个细小的勾子。   勾在赤红的鱼尾上。   鱼被装进了一个透明的方形玻璃鱼缸里,鱼缸内空间狭小,空气都变得窄而薄。   眼前光影也随之变动。   扇子形状的尾,摆在水中,将水都搅得浑浊。   江知野呼吸微重,后来的事情,便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   乔姝将脑袋埋进枕头里,枕头上仍残留着属于江知野的气息。   素色的枕巾上浮着两根短发,发质偏硬,一看就是男人的。   乔姝从回忆里抽神,捏起那两根短发,陡然又想起,那次她好像也是晚起了的。   本以为他不会管她,做过之后,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过是漫长人生里一次小小的尝试。   可出乎意料地,醒来后,发现男人煮了粥,应该很早就起来熬,米都煮烂了,咬进嘴里,又软又糯。   热汤滚进胃里,不知道为什么,乔姝眼眶忽然就湿润起来。   男人那时还不常做这样体贴的事,手脚都有些不自然,见她要流泪,眉扬起来,手忙脚乱低头给她擦泪,嘴上却丝毫不肯示软。   “哎,是你先——”他叹气。   话讲一半,似又觉得不妥,抬手挠挠眉骨,停了须臾懒洋洋吐出一句:“哭什么,又没说不对你负责。”   乔姝眼底一片红肿,可怜巴巴抬头看着他,想说不用,突然鼻酸是因为好久没人这样照拂她,并不是想让他负责。   结果,头刚抬起来,下颌就被男人捏住,他低觑着她,眉间都是清浅的笑意:“我还没觉得我亏了,你怎么先哭。”   他扯起自己的衣袖,一点一点将她浸湿的睫毛擦干,语气听起来不大正经,笑笑地。   又讲:“拜托,是你睡我。”   这话不知怎么戳到乔姝的笑点,她瞬间破涕为笑,两眼噙着泪弯弯看着他。   江知野见她笑了,眉才终于彻底舒展开来。   松开她的下颌,低头端起她手里的粥,半蹲在她身前,一勺一勺喂她。   哄小孩儿似地,喂一口,张嘴哄一句。   “啊——”   “乖,还烫不烫?”   记忆中他那声“乖”,与昨晚哄着她叫“哥哥”的“乖”叠在一起。   乔姝心尖颤了颤,又在床上赖了会儿,才找到江知野的电话,拨过去。   铃声才响江知野就接通了,他听起来应该在走路,说话间有细微的喘息声,笑问她:“才醒?”   “不是,醒了有一会了。”   “那怎么才给我打电话?”   “你早上走了也没同我讲。”   这话一出,对面的男人笑起来,散散漫漫的笑声荡在乔姝耳廓里,连空气都变得缱绻。   乔姝脸热了热,又听他说:“乔姝,你是不是在撒娇。”   “不是!”乔姝回得很快,“合理控诉。”   顿了顿,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脱口就蹦出一串:“你睡过了就不知道珍惜了,江知野你变了,你以前每次醒来都会照顾我的。”   话语声被江知野一声轻啧声打断:“谁睡谁?”他说,“不是你睡我?”   “昨晚是谁对我指手画脚让我做这做那?”他又添一句。   乔姝默然片刻。   昨晚的很多细节,其实她记得不太清楚,她当时整个人好像被人装进了蒸笼里,思绪都连不起来。   何况是那些琐碎的记忆。   此时被他这样“指责”,她也找不到有力的话反击回去,闷着头停了半天,最后又颇显苍白地重复:“反正就是你变了。”   话音才落下,门突然被人从外叩响。   乔姝顿了顿,问他:“你家里还有别人?”   “唔,我弟弟来了。”   “你还有弟弟?不是,他敲我门干什么?”   “给你送个东西。”江知野轻声笑。   乔姝弯腰从被子里重新出来,光着脚走下去,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道缝,正准备先观察一下,再给对方开门。   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缝里伸进来。   乔姝的目光落在他腕上那枚蓝色宇舶上,神情微微一滞。   手松懈的刹那,男人手掌撑开门,高大身影拢下来。   乔姝下意识往后一退,见他另只手上提着印着嘉御庭LOGO的餐盒。   江知野倾身走进来,目光落在她光着的双脚上,目光一顿,停了须臾,他将餐袋放在床头柜上,抬起下颌示意她坐到床上。   “怎么不穿鞋?”   “鞋子在沙发那里。”   江知野轻啧一声,命令:“坐好。”   “哦。”乔姝点点头,坐回到床上,又伸头问他,“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在上班?”   停了两秒又问:“你不是说是你弟弟?”   “怎么。”江知野拎着她的拖鞋走进来,半蹲在她身前,一手握住她脚踝,慢条斯理将拖鞋套到她脚上。   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沉声问:“比起我,你更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少年骨   乔姝怀疑他在一语双关。   心里的反骨被激起, 她抬起尚未来得及穿上拖鞋的那只脚,踩在他腿根上,抬眼看着他, 硬撑着气焰说:“是又怎么样?”   话音才落下, 就被男人握住脚踝重新压倒在床上。   他修长的指节沿着她腿肚往上。   她身上穿着的都是他的衣服,宽大的T恤和家居裤, 腿向上折时,裤筒也一起堆下来, 露出细细白白一双腿。   江知野居高临下地觑着她, 眼里氲起几分危险神色, 威胁:“再说一遍。”   最后,等两人闹完, 已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乔姝刚刚缓过来的喉咙哑得更厉害。   她被江知野抱着去卫生间洗漱,翘着腿坐在盥洗池上。   他家里的卫生间好大,盥洗池宽宽一截,大理石的台面有些凉,江知野怕她被冰到, 提前扯了一条浴巾垫在上面。   她正处于敏感期, 红软皮肤蹭到浴巾的毛织颗粒上,细细的疼与痒。   她不由得轻嘶一声,脚尖又去踢他的腿, 嗔怪:“你是禽.兽吗?”   江知野低笑一声,抬声:“你才知道?”   “……”跟脸皮厚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乔姝转过脸, 不理他了, 转目, 却从卫生间的镜面里, 瞧见自己满身的红。   红里嵌着紫,一块连着一块,锁骨到耳后的位置,是重灾区。   乔姝眼睫颤了颤,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出这人从后面拥住她,一寸一寸啃咬的画面。   耳尖忽地一热,忍不住又吐槽:“你怎么留印子了……”   声音好哑,又自带几分娇嗔,嗲得要命,却不自知。   江知野将牙膏挤在牙刷上,低声命令:“张嘴。”   “哦。”气归气,但还是习惯性地听他的话。   须臾,江知野又说:“自己拿着刷。”   “不要。”她毫无负担地撒娇,“要哥哥帮我刷。”   “娇气包。”他低声笑,也没拒绝,漂亮的两根手指捏着刷杆,另只手抬着她的下颌,竟当真认真地帮她刷起牙来。   温热的呼吸喷洒下来,落到她脸颊上,乔姝有些不自在地眨了下眼,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网上看上一对电动牙刷,加入了购物车,还没下单。   说风就是雨的,她想到这里,下意识便想伸手去够自己的手机。   身子才往下落,就被男人一把捞起:“干什么去?”   “刷个牙都不老实。”叹息的语气,像是拿她没办法。   乔姝神情一顿,抬眼看着他。   江知野顺手端起杯子,让她漱口。   洗漱完,乔姝从盥洗池上跳下去,还记挂着买电动牙刷的事情,摸起手机去下单。   江知野从卧室里将外带的餐食提出来,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银鱼羹,素炒笋,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摆盘漂亮的小菜。   全是乔姝喜欢的口味。   她付完款,将手机丢沙发上,见江知野卷起一边袖口,正站在桌边帮她盛汤。   男人一身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脸看过去,高鼻深目,轮廓分明,典型的精英模样。   又想起,方才醒来,看到的Alice给她发来的新消息。   【Alice】:你男人简直杀疯了。   紧跟在底下的是一条链接。   乔姝点进去,发现是他们公司内部的论坛,她没有权限查看。   于是Alice直接将帖子截图。   主楼是楼主偷拍的几张江知野给他们开会时的照片,男人便是穿着今天这一身衣服,大概是因为要看文件,鼻梁上罕见地架了副金丝眼镜。   身后大屏的光疏落地散在他身上,看起来有一种又撩人又禁欲的气质。   底下评论区全是一水的的“啊啊啊啊啊啊!”   间或有一些讨论。   【救命!这个男人越来越帅了是怎么回事!】   【所以是真的恋爱了吧!这两天我一直有一种他比以前更骚.气的感觉!】(此评论已被管理员删除)   【哈哈哈哈哈哈上面说了什么话被删了啊?】   【好悲伤,这辈子不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有人知道他女朋友究竟是谁吗?能不能披个小号来给我们透露一下啊?】   ……   主楼的照片里一身斯文败类气质的男人,与眼前这个温柔地为她盛汤的男人,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乔姝抿了抿唇,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江知野动作微微一顿,手臂架高了些,淡声叮嘱:“别闹,小心烫到。”   乔姝拿侧脸蹭了蹭他的衣服,开始讲胡话:“突然感觉,你好像爸爸哦。”   江知野:“?”   江知野大概被她气笑,盛完汤,转身扯住她手腕,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乔姝,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是吧?”   如珠似玉的嗓音,落到乔姝耳里。   她笑着往后跑,可奈何男人力气大,最后,一餐饭也吃得不安生。   乔姝被江知野按在怀里,任她如何表示模特要好好保持身材,他也全当听不见。   吃完饭,乔姝整个肚皮都鼓起来,瘫在沙发里,彻底不想动了。   可能因为阴天让人格外有睡眠欲,吃完饭,两个人又躺到床上午休了会儿。   乔姝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江知野身上,问他:“你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嗯?”江知野反应了两秒,低笑,“本来就打算上午做完工作就回来的。”   乔姝说:“那你还让我醒了给你打电话?”   话讲完,便听男人明显嘲讽的笑,他低下头,两根手指在她鼻尖上用力捏了下。   乔姝疼得大叫。   江知野说:“我是没想到,某人能直接睡到下午。”   一觉睡到下午的某人,吃完饭后,又直接睡到了晚上。   这次醒来时,江知野没有走,一只手臂抻着被她枕在颈下,另只手松松地搭在她腰上。   乔姝抬起脸去看他,他睡着时,眼里锋利都被敛去,整个人气质沉下来,便显得格外疏冷。   阴天天黑得快,昏暗的光影沿着窗柩笼进来,几片树的影跟着一起落下来。   乔姝撑起手臂,托起腮,忍不住抬手去捏他鼻骨。   虽然两人已确定关系有好几日,但直到现在,乔姝都仍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多年的夙愿一朝成真,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侧颈,去亲他。   唇刚碰上他的唇,男人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就忽地收紧,她的身体压到他身上。   眼人眼睛未睁,但眼角笑意还是好明显。   “流氓啊。”他轻叹。   要是以前,乔姝被他这样调侃,肯定要不好意思。   但现在两人已经确定关系,她手指撑在他头侧,手指伸过去捏他的嘴:“我亲我男朋友,不算流氓。”   男人闻言,喉腔里溢出一声轻笑来,眼皮掀起,定定瞧她片刻,手掌箍住她后脑勺,比她那个吻力道要大很多的吻压了下来。   舌尖强势地探进她嘴里,啃,咬,掠夺。   乔姝呼吸都被他抢走。   她被他亲得身子都软,抬起一只手去推他,哼哼唧唧说自己嘴都被他咬破了。   声儿太软了,像是无声的勾引。   话音才落下,视线就陡然撞上男人凶得过分的视线。   屋里光线愈暗。   天愈黑,他模样反而愈发冶丽,像港风老电影里的帅哥。   乔姝又想起,她初次见他时,就觉得他像金城武。   现在好像又比那时更像了。   脱去几分少年的青稚,又多了几分成熟的疏朗与沉静。   她的呼吸微微一窒,后腰被他握在手里,男人低头看着她,警告似地:“乔姝,你不要再招我了。”   怎么还恶人先告状的。   乔姝脸一热:“我才没有。”   江知野仿似没听见,意味深长道:“再要,你身子恐怕撑不住。”   “……”   晚饭他们本来是要出去吃的,但乔姝实在不想动了,最后还是叫了外卖。   外卖他也不肯随便叫,要么嫌不干净,要么嫌口味不正宗。   乔姝深深怀疑,之前在苏城那一年,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到苏城,她不免又想起他在监狱里的那几年。   她抿起唇,本来要调侃的话瞬间又咽回了肚子里,翻身抱住他,想了想,还是问:“哥哥,你有没有后悔过遇见我?”   虽然过往早已说开,但每每触及到那些时日,可能是怕乔姝愧疚,江知野总是避开。   此时听见她这么问,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托着她将她往上抱了抱,问:“后悔什么?”   乔姝说:“原本,你的人生可以不必经历那么多的。”   她低下眼,心不在焉玩他手指。   江知野微微一愣,须臾,捏起她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你最近没工作,太闲了是吧?”   他声音冷下来,像是下一秒就要给她安排工作,乔姝鼓了鼓嘴:“少威胁我,你又不是我老板。”   江知野哼笑了声,两只掌心朝里,揉了下她脸颊,懒声道:“想多了你。”   他说:“人活着,不是为了一生顺利来的,庸庸碌碌平平凡凡过一生,不是我的追求,懂?”   乔姝不懂,眨着眼看着他。   江知野又是一抬手,刮了下她鼻梁,语气散漫地道:“遇见你的时候呢,老实说,我当时也觉得世界烂透了,虽然我不会想死吧,但也确实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就觉得人类整个都很没意思。”   “然后呢?”乔姝问。   “后来,被关起来的那些日子,”他顿了两秒,继续道“我就想,我堂堂江知野——”他故意讲得夸张,说到这里,自己都没撑住,低笑了声,“要是以前的我,肯定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人生的污点,会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   “你也知道,你男朋友,名声还是很大的。从小到大,也是天之骄子来的。”他低眼看着她,语气里夹杂几分笑。   乔姝点头:“嗯。”   何止是名声大那么简单,何止是天之骄子那么简单。   分明就是天之骄子中的天子骄子,金字塔顶层的人。   乔姝眼眶热了热,捏住江知野刮她鼻梁那只手,在他指腹上咬了下。   江知野顺势用手指撬开她唇齿,目光不带任何旖旎地落她沾染了一点水渍的唇上。   他喉结微滚了下,又说:“反正,那些从小就等着看我笑话的人,倘若知道这些事情,肯定开心死了。我当时想到他们,就觉得,按道理讲,我应该羞惭到都不想活了。”   “嗯。”   “但是呢,”他话锋一转,似是笑了声,懒散道,“可惜,我并没有。”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到窗外完全沉下来的天色上,语气淡了几分,像是自嘲般道:“我当时完全没有这些感觉。”   乔姝仰头去看他,将他下颌掰过来,与她对视。   江知野叹了声气,停了须臾才说:“有些话讲透了太矫情,不是我的作风,但谁让我们乔乔就爱听一些奇奇怪怪的情话。”   他没讲几句,又开始没正经,眼睛微不可察地往上弯了弯,低头吻住她唇角:“这话讲出来,可能会被人诟病,但都是我实话。”   “我当时,只觉得快意。”   “一半觉得快意,另一半,就是担心某个娇气得不行的小姑娘,比赛回来后,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我们乔乔这么笨,我不在身边,会不会被人骗,会不会被人欺负。”   后悔也不是没有过的。   少年傲骨不能当饭吃,等缓过来后,他又忍不住想,早知道那时江毓明找到他,说有办法减轻他的量刑的时候,他答应就好了。   他恶心死这个人。   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然而后来他从监狱里出来,还是拿了江毓明留给他的东西,即便是开疆扩土做到了很多以前江毓明也未做到的高度。   但是,根基是他的。   他曾经为了逃离他,躲进苏城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过着他以前从未过过的困苦生活,再艰苦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向他低头。   但后来,他还是接受了江毓明留给他的那一切。   只有他变得强大,才能成为她的港湾。   这个道理,从小在太平山长大的男人,再清楚不过。   少年的傲骨不是不可以折弯,只是还没遇到那个你甘愿为他折掉傲骨的人罢了。   为了她,何止是折弯傲骨,就算拆骨脱肉,他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至死不渝。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头笑了笑:“陆年总说我长了一颗恋爱脑子,旁人不爱听这话,我却觉得,恋爱脑子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轻抬起头,视线下瞥,语气里添了几分轻狂,淡笑道:“有钱有势到我这样,如果还不能随心而活,凭心意去爱人,那世人拼命追求的富贵又有什么意义?”   他这话说得十分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到乔姝完全被他说服。   她鼓了鼓嘴,偏头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最后还是嘟囔一句:“那你——你也轻松一点,不要怕跌下来,要是你跌下来,也不要怕,我会接住你的。我存了好多钱的。”   被他一番告白搞得不知所措,乔姝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也将自己一颗心摊开了,揉碎了,摆他面前。   “这么多年,我这么努力,就是想着,假如有一天,你突然回来了,那我有钱能养你了。”   话讲一半,下颌却再次被江知野捏住,男人唇线绷得很直,眼里却全是笑,看着她,胸腔里发出闷笑来。   乔姝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过脸。   须臾就听他语声很慢很慢地讲:“好。”   他说:“从今天起,就全靠我们乔乔来养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银眼镜   大概因为白天睡太多了, 晚上,乔姝果不其然地失起眠来。   江知野晚上又在客厅里办公,乔姝坐在沙发里玩了会儿手机, 百无聊赖, 又想起Alice给她发的那个帖子来。   她心里痒得很,去“骚扰”江知野, 问他她能不能拿他账号去逛他们公司论坛。   江知野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幽蓝的屏幕映得他神色有几分疏冷, 他眉梢微微往上吊了下, 不知她又想要干嘛。   身子懒散往后一靠, 直接把手机丢给她。   乔姝接过来,开锁时犯起难, 问他:“密码?”   江知野头也没抬,视线仍盯着屏幕,没看她,只抬起食指抵了一下鼻尖,说:“你生日。”   乔姝生日是12月1号,她试着输入“1201”, 又问:“还有呢?”   密码要六位数。   江知野这才转过脸来, 姿态仍是松散的,侧身,盯着正认真解锁的乔姝看了两秒, 微抬下颌:“你过来。”   乔姝走过去,江知野直接握住她手腕, 却没拿过手机。   解锁界面由于长时间的停留, 已经跳转回初始状态。   江知野倾身, 温热的呼吸拂在乔姝手腕上, 抻起另一只手,镇定自若地点亮屏幕里一颗一颗小圆环。   21-1201.   21,爱你。   幼稚是幼稚了点,但又真的好让人受用。   乔姝微微一愣,呼吸骤然收紧。   男人输完,身子靠回去,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密码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乔姝捏了捏耳垂,也没追问。   有些东西不需要讲得太透,追问下去,左不过一阵调情。   但还是有点好奇。   “你什么时候改的密码啊?”到底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以为他是在两人确定关系以后改的。   江知野眼皮往上撩了下,却依旧没转脸,抬手拿起桌边的眼镜盒,拿出一只银框的眼镜架鼻梁上。   应该是哪个品牌方直接送过来的,这副眼镜的设计特别骚.气,两根眼镜腿旁边缀了铂金的链条,再底下是几枚温润奶白的小珍珠。   自从重逢以后,乔姝还很少见他戴这种眼镜,一时有些看入神,摸出自己的手机,从侧面去拍他。   她手机没关音效,“咔擦”的一声响,男人听见声音,转脸看过来。   “没改过。”却是回答了她前一个问题。   大概是嫌那串链子碍事,他讲完,攒起眉,不耐烦地轻啧了声,抬腕,作势要将眼镜取下。   手腕却被乔姝按住。   “你等一下,我再拍两张。”她凑近他,想拍两张特写。   江知野身子倦懒地往后靠,视线疏疏落落地落她身上,竟真的就没再动。   拍完全脸,乔姝又想拍几个细节,就那种不露脸的男友氛围照。   她两眼专注地盯着手机,身子伏低,温温软软的呼吸喷洒在他耳朵上。   明明两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乳,但那香味儿在她身上,就是和他不同。   他用的沐浴乳也都是品牌方送过来的,他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挑,好在品牌方看得出他的喜好,香味都是按照他平日里惯常用的冷香送来的。   送来后,又经梁渠过滤了一轮,只留下两瓶雪松香味的乳。   香是冷香,清清冷冷令人想起冬夜里被大雪覆盖的松枝。   可用在乔姝身上,那冷里边就莫名裹上了几分甜,女孩子身体香香软软的。   尤其是她这样伏低,深沟欲壑——   江知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不自在地转过脸。   向来以沉稳著称的江总,耳尖竟也慢慢热起来,一寸一寸的红。   乔姝却完全没发觉,手指伸过去掰他下颌,真的很认真在找拍照的角度。   手才碰上去,后腰突然被人压住,她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腿间。   他身子又往后仰几分,双腿大剌剌敞着,一手箍住她手腕,漫不经心咬了下她指腹。   十指连心,触感酥麻,乔姝觉得自己全身都过电般软了下。   偏他另只手也不安分,沿她后腰朝上几许,手指碰上她里衣的扣环,面上却仍旧一派冷淡清隽的模样,认真问:“喜欢我这样?”   乔姝咬住唇,努力忽略他作乱的手,点了点他的眼镜:“没见过你这样。”   男人哼笑了声,又将她往自己身前按了按,让她坐到他腿上,语气颇具蛊惑性地道:“那今晚戴这个做,嗯?”   “……”乔姝默了片刻,本能地嗅到危险,下意识就想跑,可被男人牢牢按在怀里,跑也跑不掉,只好隐晦地告饶,“今天不行了。”   “那你说说,什么时候行?”男人又是一声低笑,语气正直冷静得好像在聊什么学术研究相关的话题。   乔姝气闷,又低头去踩他:“你怎么精力这么旺盛的呀?!”   她实在搞不懂,记得以前工作时,常听身边的女同事们聊这些八卦。   这个圈子里的人好像并不会把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当作是特别隐私的东西。   有时聊天尺度大到乔姝面红耳赤,都在房间里坐不下去。   她当时虽然没仔细听,但有些信息还是不自觉地听进了耳里,就是说,其实大部分的男人,并没有言情小说里写得那么精力好。   但江知野却比小说里还夸张。   昨天晚上,她真的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乔姝齿尖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软声道:“有点破了,疼的。”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江知野动作一顿,将她往上抱了抱,声音沉哑:“哪儿破了。”   “就是那里,你知道的。”乔姝声音更低。   耳尖已经红得要命了,头完全不敢抬起来,他却逼她抬,迫她讲出更羞耻的话。   “昨天晚上怎么不说?”   这个,要怎么说。   乔姝抿着唇不讲话了,江知野攒着眉,手指在她唇角摩挲了下,须臾,有些烦躁地啧了声,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   身子骤然一空,乔姝本能地搂住他后颈:“你干嘛?”   下一瞬,人就被他放到了沙发上。   江知野捏住她腿骨,低下眼睫,沉声道:“我看一下,伤得重不重。”   “……”   这人,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害羞的,看完,又去同他的医生朋友咨询半天,问这种破了要怎么才能止疼,用什么药,怎么上药。   乔姝在一边听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听一会儿,已经彻底生无可恋了,甚至感觉有一点麻木了,直至江知野出门去买药,她都没有反应了。   白天一整天都是阴天,到晚上又有要下雨的征兆。   乔姝晕晕乎乎间,还能记得提醒他:“你记得带伞。”   等江知野走后,她才羞愤欲死地将自己埋进沙发上的毯子里。   江知野朋友推荐的药不是很好买,况且又是夜间,附近的药店里都没有。   乔姝窝在沙发里等了会儿,还没等到他回来,低头一看,却发现他手机忘记带出门。   她按了按眉心,百无聊赖,忽然想起之前问江知野要手机的目的,于是直接用他的手机验证码登录了他们公司论坛,将Alice发的那个帖子翻出来看了看。   底下基本上都是关于他女朋友究竟是谁的讨论了,大家的猜测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人编出了一个完整的青梅竹马的故事。   然后被一个自称是江知野助理的人打假了。   紧接着,这个人又被大家抓着追问,能不能透漏一下江知野女朋友到底是谁,这人却再也没有回复过了。   乔姝将帖子往底拉,发现那个帖子下面多了一条最新回复。   那位助理大概是被问烦了,又发了一条新帖:   【统一回复,我还要继续留在公司里工作,所以你们问的那些问题我不可能回答,也不必再问。我只能说,上面那个回答,是BOSS让我发的。】   【???】   【BOSS为什么让你发这个?】   【那我就真正最后回一下:是因为BOSS说,他对象正在看这个帖子,所以,为了避免家庭矛盾,让我来帮他澄清一下。】   轰地一下,乔姝整个大脑都热起来。   她抿了抿唇,将这条回复又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颇有一种自己的小动作全被江知野看穿的感觉。   乔姝又刷新了一下,看到底下全部都是:   【所以是锤了?他真的恋爱了?】   【啊啊啊啊啊到底是哪个让我嫉妒到发狂的女人?】   【呜呜呜呜呜我真的失恋了,我连情敌都不知道是谁就失恋了,关键是BOSS看起来好爱她啊!我现在对这个神秘的女人充满了求知欲!】   ……   乔姝是被江知野的手弄醒的。   她刚刚刷帖子,刷着刷着就又睡着了,直到脚踝被江知野冰凉的手指握住,她才从浅眠中被惊醒。   眼还没睁开,就是一声腔调软绵的抱怨:“凉。”   握她脚踝的那只手微微一顿,很快将她的脚放下,男人嗓音低沉:“那我暖一会儿?”   乔姝睁开眼,就见江知野去厨房接热水去了,直到将自己十根手指头都捂热,才走过来,居高临下将乔姝从沙发上捞起来。   “来,给你上药。”   这真的好羞耻,饶是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乔姝还是觉得有些接受无能,央求:“能不能不要?”   江知野拧起眉,冷觑着她,凉飕飕道:“你男人深更半夜跑了大半个容城才给你买回的药,你说不用?”   乔姝声音虚了虚,转移话题:“……怎么就我男人了?”   江知野像是被她气笑:“难道不是?”顿了两秒,又讥讽她,“你真会抓重点。”   乔姝自知理亏,也没再和他继续斗嘴,软声软气地打商量:“如果非要上的话,我自己行不行?”   这话落音,男人眼皮忽地撩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行。”   竟意外地好说话。   他将药膏递到她手里,上面全是外文字,乔姝也看不懂。   江知野从沙发边站起来,双臂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神情清高有寡情,轻飘飘道:“你上吧。”   “……”乔姝,“那你,身子转过去。”   “不行。”江知野神情冷淡,“我要指导你。”   “……”   最后,药还是由江知野来给她上了。   乔姝被他弄得软汗涟涟,随手从旁边扯过一个抱枕盖住自己的脸,不想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男人大抵也知她羞极,没拦她,直到药上完,才探出两根手指头,将她脑袋从枕头底下放出来,轻嗤:“你也不怕闷死自己。”   乔姝说:“那你行行好放过我不就好了。”   半嗔怪半撒娇的语气。   江知野从旁边抽出一张湿纸巾,擦净手,捏住她下颌低颈亲下去,轻笑:“不好。”   他说:“不如你行行好,体谅体谅你男朋友,嗯?天赋异禀?”   作者有话说:   今天工作略忙,少更点,明天加更噢!~明天那章给你们发红包叭 第47章 老板娘   直到被他握着手带到他身下, 乔姝才知道他说的“天赋异禀”是什么意思。   乔姝眼睫颤了颤,耳后根都红了,结结巴巴吐出一连串骂人的词。   她不大会讲脏话, 来来回回不过那几句, 江知野都学会了,闷声哼笑:“真以为你男朋友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说:“你刚刚那个声音, 我很难没反应吧?”   他低睨着她,眉梢扬起, 面上仍是清冽寡情的样子, 眸光瑞黑清亮, 讲这种话,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乔姝就觉得现在的江知野, 特别像她最初遇见他时的样子。   这些天,他总将自己包裹在“江总”之下,也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能露出几分当年的模样。   乔姝转过脸,不知道说什么,被他扣在掌心里的手却动了动, 不自知的勾人:“那我……帮帮你?”   头顶落下一道冷峭的笑, 江知野审视似地,沉声问:“怎么帮?”   乔姝从沙发上坐起来,仰脸看着他, 伸手去解他衣扣。   她抻开细白手腕,温热指腹搭在他皮带扣上, 骨节蹭起他上衣的衣摆, 又刮在他皮肤上。   江知野眉骨压低, 低喘了声, 抬起她下颌,眼神里有股风雨欲来的沉静,嗓音压得更低:“跟谁学的?”   “没学。”虚软的语气。   江知野抬起一边手腕,按住她躁动的那双手,抬睫,懒散地笑:“你也天赋异禀是吧?”   乔姝现在听不得天赋异禀这个词,身子往前倾了点儿,温热的呼吸扫他身上。   江知野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下,视线里,乔姝仰脸看了他一眼,有几分羞耻地咬住唇,嘟囔:“你别……乱讲话。”   “我说什么了?”江知野低着眼,手指穿进她头发里,按着她后脑勺,静视她片刻,才攫住她后颈骨,将人提起来,低头,咬住她下唇。   另只手将人捞起,按在怀里,惩罚似地在她衣服里捏了下,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怨念。   “你仗着我不能动你,故意惹我是吧?”   他一放松下来,就很喜欢讲这种反问句,凶巴巴的,吊儿郎当的语气,听不出几分认真,但又莫名令人觉得很亲昵。   乔姝翻过身,下巴搭在他腿根上,抬起眼,舔了一下自己发干的嘴唇,说:“我说要帮你,是你自己不愿意的。”   江知野眼神彻底沉下来,青筋蜿蜒的一只大手捏住她下颌,另只手箍起她的腰,将她往上抱了抱,手掌不轻不重在她身后拍了一巴掌。   乔姝耳朵一颤,睁大眼睛看向他。   男人继续捏着她下巴,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口,才说:“不用你帮。”   无奈又喟叹的语气。   言毕,抱起她,一直抱到卧室里,捞起一条被子将她严严实实裹在里面,才警告般道:“你老实点,再招我,我就不做人了。”   他俯身,关掉了卧室里的大灯,只给乔姝留了一盏小夜灯,转身往外走。   乔姝在被子里转过身,露出一颗脑袋,丝毫不知危险为何物地问他:“为什么不用我帮?”   她常露出这种不自知的天真之态,撩人于无形中。   江知野倚门站着,像是被她气笑。   “乔姝。”他偏头看她,“你就知道我舍不得弄你,无法无天了是吧?”   “……”   一直到快凌晨,江知野才重新回到卧室里。   房间里灯光昏暗,乔姝已经睡着了。   她侧对着门的方向躺着,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机,江知野不动声色将手机从她手里拿出来,屏幕一亮,还停留在她睡前浏览的页面上。   【主楼:有没有人觉得,那个人穿西装的时候特别S?】   底下的跟帖五花八门的,江知野只看两眼就眉头皱起来。   再往底刷,发现乔姝拿着他的账号,竟然回了帖:别想了,他一点也不S,温柔温柔的,你喊一句疼他立马就停了。   不知道回这个帖的时候她还是不是清醒的,因为江知野看了一下,她只回了这一个帖。   还好这个论坛他从没看过,因此账号id还是原始系统给他配的,就一串乱码,根本看不出来本尊是谁。   江知野抬手揉揉眉骨,看到消息那一栏跳进来很多新私信,因为她这句话发得实在太暧昧,很了解江知野的模样。   因此,公司里那群人一半觉得她在演,另一半则在追问她是不是老板娘。   江知野懒散地靠在床头,拿着手机随便翻了翻,给某个猜测她是老板娘的回复点了个赞,才退回去,将手机扔床头柜上,掀开被角躺进去。   长臂一捞,将乔姝抱进自己的怀里。   一夜无梦。   乔姝第二天醒来,才知道,人在困极的时候,竟然会做出和喝醉时差不多的浑事。   她对着Alice发来的那两个截图看了半天,回帖她还是有点印象的,当时看到大家说江知野S,她就想起方才她“死缠烂打”要帮他,却被他直接抱进卧室里,说不舍得弄她时的模样,就觉得这些人看人不准,忍不住回了那么一句。   回完她就睡着了,完全是冲动之下的产物。   但那个赞是她什么时候点的?   她整个人仍赖在床上,江知野正在外面做早餐,乔姝透过门缝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地找了一下删帖功能。   突然发现除非管理员来操作,否则帖子是删不掉的。   Alice在手机那头安慰了她一会儿,说没关系反正你也没说啥,就让他们瞎猜猜吧,影响不大。   乔姝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顿了两秒,Alice又问:“所以,BOSS真的那么温柔吗?很难想象这个人温柔的样子,你具体说说呗?”   “……”乔姝赤着脸沉默片刻,决定暂时不理这个人了。   .   十一月中旬,乔姝的工作室终于招够人了,虽然规模不大,但一些基本的工作人员也算配齐。   原本江知野是想直接将她的工作室挂靠在殊野旗下的,但想到若是那样的话,世人恐怕要全然否定掉她这些年的努力,而简单地将她的成功归功于是他的照拂。   于是只好作罢。   但工作室的选址是江知野帮她拿下的,梁渠也被他派过去给乔姝那边帮忙。   公司成立以来,梁渠便一直待在江知野身边,这会儿突然离开,公司里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人也都得了一点消息。   说梁渠被江知野派去给他女朋友帮忙去了。   女朋友是做什么的?怎么还需要梁渠这样的高级特助去帮忙?   大家被各类霸总小说荼毒多年,第一反应就觉得江知野也太大材小用,一个小姑娘的生活起居,哪里需要梁渠这样的人去料理?   后来,估计是梁渠自己都看不下去这些谣言了,再次在论坛里辟谣:是去老板娘公司帮忙,不是生活助理!!   那两个感叹号昭示着他的无语。   然后,大家又猜老板娘估计是与江知野门当户对的某个家族里的大小姐,可任他们列举了好几个有可能的人,最后都发现对不上号。   直到有一天晚上,一个人弱弱地发了个贴,说: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乔姝?   一石头惊起万层浪。   发这个帖子的楼主被大家骂惨了。   因为大家怀疑她臆想症发作,脑子不太好。   这个帖子发出的那天早上,乔姝正和江知野一起准备去西山露营。   之前她预约的露营基地,中间被各种事情耽搁,一直没去成。   乔姝本来都打算取消了,某天江知野醒来,看到乔姝正在和基地那边沟通取消活动的事情。   他听了两耳,侧身过去抱住她,问她在干什么。   乔姝就说之前追你的时候打算约你一起去露营,但最近年尾太忙了,我就想着要不取消算了。   男人不知是不是被那句“我追你”取悦到了,低沉的笑声荡进她耳廓里,他顺势咬住她一边耳骨,问她:“你这几天很忙?”   “还好。”乔姝说,“你不是忙?”   “我也还好。”   他说着还好,但接下来却昼夜不分地工作了好几日,才终于腾出两天时间,带着乔姝一起去西山。   临去之前,江知野想到之前某个品牌方给他送了些露营礼包,就回去拿了一下。   周末的殊野大楼没什么人,乔姝嫌等在车里无聊,便也跟着一起去了。   她穿一身灰格子大衣,与江知野身上那一套是情侣装。   临出门时,她还强制性地往江知野头上戴了一顶绒线帽,男人鼻梁高挺,眉眼清隽,戴上这样的绒线帽,违和中又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可爱。   拿完礼包,两人一起往外走,乔姝倒着走路,一只手牵着江知野的手,另只手拿着手机,给江知野念露营项目。   这个季节,也不知道去露营的人怎么那么多,很多东西都要提前预约,且名额有限。   正念得专心,倏地,江知野手上一用力,将乔姝扯进自己的怀里。   乔姝还以为是因为身后有东西,他怕她撞到,正要讲话,忽然听见身后两道明显发紧的女声结结巴巴道:“江、江总!”   江知野垂睫,扶着乔姝站稳,不冷不淡地轻嗯了声。   乔姝微微一愣,瞬间整个后背都绷紧。   头不敢拧了,拿着手机的手也不敢动了,她扯了扯江知野大衣的衣扣,想一头藏进去,又觉得那样的动作实在太扭捏。   她鼓了鼓嘴,见江知野冷淡的眼神睨向那两人,两个小姑娘明显也被吓得不清,又结结巴巴说了两句什么,就连忙跑掉了。   直到那两人走远,江知野才低下眼,觑着乔姝。   他们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他捏了捏她的手背,淡声道:“人已经走了。”   “哦。”乔姝拿余光小心翼翼朝旁边瞄了下,确定没有人了,才从江知野怀里出来,很快就听男人问:“你男朋友就那么见不得人?”   “欸?”乔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她方才见人来了躲起来这件事,顿了两秒,说,“是你先拉我的,我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我。”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停了半瞬,江知野抬起两指捏了下眉骨,无奈笑了声:“我怎么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你。”   他讲完,就直接开门上车了。   乔姝也从另一侧上车。   车里空气无端寂静起来,乔姝手上拉着安全带,在江知野准备发动车子的瞬间,她的手忽地一松,随即按到男人的手上。   江知野侧目看过来。   乔姝抿了一下唇,温吞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啊?”   江知野眉梢往上吊了吊,声音里含了几分气音,笑问:“气什么?”   乔姝说:“就……我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女朋友是我。”   话讲得滞涩,空窗了那么久后的恋爱,久别重逢的爱侣,中间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短时间内无法跨越的隔阂。   江知野手腕懒懒搭在方向盘上,沉默了须臾。   车内开了暖气,连车座都是热的,他脱了外衣,里面只着一件单色的衬衫与浅色针织马夹。   马夹也很有设计感,破坏式的衣摆不经意彰显著男人藏于沉稳外表下的一身逆骨。   其实这些天相处就发现了,乔姝虽然偶尔会发一些小脾气,被惹怒了的猫一样的,伸伸爪子挥挥拳。   但并没有真正如何凶。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漫长的十年分离光阴,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他和她多少都有点小心翼翼。   江知野无声地叹了声气,后脑勺抵在车座上,侧眼瞧了她两秒,躬身,手指在她鼻头上用力捏了下,薄唇里溢出一声讥诮:“怎么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笨?”   “喂——”乔姝说,“我怎么就笨了。”   江知野垂手,将她落在他这一侧的手拢进掌心,另只手也伸过来,揉捏着她的指节。   他停了一会儿,才轻瞥着她,缓声道:“乔姝,我喜欢你,不是让你为我拘着自己的,你做你自己就好,嗯?”   最后一个字带了点鼻音,哄弄似地。   乔姝沉默了两秒,闷声点了点头。   江知野又侧目瞧了她两眼,低笑了声,才转头继续发动车子。   车子才驶出车库,却听旁边的人又出声:“我没有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说:“我那天还拿你的手机回帖来着,还点赞了一个别人说我是老板娘的回帖。”   她好像很骄傲。   江知野神色微顿:“你点的赞?”   乔姝点头:“当然!”   “……”   如此坦诚的后果就是,乔姝被江知野揪着这件事,念了好几天。   说我们乔乔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让人知道你就是老板娘啊?   甚至,两人在露营基地,一起去吃饭的时候,点餐时服务员问他们想吃什么,江知野也是身子懒懒往后一靠,目光落到乔姝身上,意味深长道:“听老板娘的。”   乔姝耳朵尖都红了,故作镇定道:“不不不,听老板的。”   搞得服务员满脸问号:“我们老板今天不在店里啊??”   还有,你们两个吃东西,跟我们老板还有老板娘有什么关系啊?   露营基地人很多,乔姝之前定的项目,没几个能玩的。   好在他们两个都不是热衷于那种项目的人,一上山,就直接租了辆房车,在房车里睡了大半天。   到傍晚,两人才出来行动,江知野去租了一顶帐篷,专注在湖边搭帐篷,乔姝则端着一杯奶茶在旁边做帮手。   一会儿要钳子,一会儿要螺丝钉。   这些活江知野也只在小时候做过。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样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从小应该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但恰恰相反。   别的家族他不知道,但江家的教育却同太平山顶所有人家都不同。   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令苏本就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她并非世家里长大的大小姐,而是从小在苏城长大。   家里是苏绣传人,传统手艺吃到大,虽也不愁吃穿,但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自食其力。   因此,她对江知野的教育也是如此,家里花园的花是她同他一起种的,每日三餐也是能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   十字出头的年纪,第一次和陆年他们这帮公子哥儿一起去野外生存,所有人都对着眼前一堆工具束手无策,只有他,拿着说明书没看多久,就有条不紊地开始分配人员搭帐篷。   他在他们同辈的年轻人中,一直都是佼佼者。   帐篷搭好后,江知野顺手将烧烤架也搭了起来,乔姝在旁边帮不上忙,索性去营地取菜。   取菜的地方是一个科技感十足的建筑,里面冷气打得很低,乔姝裹紧身上的大衣,转身时,却突然遇见了任盈盈。   自从那次Ada告诉她任盈盈被软封杀后,乔姝就没看到过她的消息了,加上她已经和MISS MODEL解约,就更加和她碰不上了。   此时在这里遇见,两人都稍感意外。   还是任盈盈反应比较快,她神色只是微微停顿片刻,就娉娉婷婷朝她走过来,身上仍旧穿一身很浮夸的玫红色皮草,下面是条紧身皮裤。   虽然浮夸,但这身衣服却不简单,乔姝一眼就认出是D牌前几日刚发布的今秋新款。   任盈盈像是怕她留意不到,还颇为刻意地在自己衣袖上捋了捋,才说:“真是冤家路窄,怎么来露个营都能碰见你?”   乔姝扯唇朝她笑了下,心说彼此彼此,却并没有交谈的欲望,依旧低头继续选菜。   任盈盈的目光在她身上略显朴素的衣服上停了两秒,问:“我听说你和MISS MODEL解约了?”   “嗯。”这个消息在圈子里并不是秘密。   任盈盈问:“你自己开工作室啊?”   “怎么?”乔姝转目看向她,似笑非笑道,“你想签到我工作室名下?”   “……”任盈盈顿了两秒,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不屑道,“我又没发疯。”   他上下扫视了一下乔姝身上这套衣服,似是在嘲讽她解约之后混得很惨。   乔姝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得叫冤。   她身上这套衣服是格丽塔女士专门为她和江知野设计的情侣装,私人赠送,不对外售卖的。   乔姝刚收到衣服的时候,还兴奋了好几天。   只是她不是爱炫耀的性子,因此也没有在社交平台提过这件事,没想到竟然被任盈盈误以为是什么不知名的杂牌。   但她也没有多作解释,只是颇为认同般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她说:“毕竟我也不太想签一个不能给我赚钱的人。”   “你——!”任盈盈似是被她噎了下,声音抬高了些,停了须臾,不知又想到什么,笑道,“算了,我不跟你在这里斗嘴了,说到底,这做模特吧,做到再高的位置,也不过是个打工的,资本让你往东你也不敢往西。”   “你也不容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她拍了怕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好像很大方地低头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才说,“时安还在等我,你在这里慢慢挑菜,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她就挎着小包,晃晃悠悠走了。   时安。   沈时安。   MISS MODEL的沈总。   乔姝摸了摸鼻头,心想,Alice那边的情报果然不差,任盈盈果然跟沈总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底下24小时内所有2分评论都有红包~ 第48章 如果爱   结果, 晚饭后,却又遇到了任盈盈,这次是和沈时安一起。   当时她同江知野正一起在湖边散步消食。   烧烤结束后, 整个湖边都涌动着一阵饭的香, 秋日晚风拂过来,瑟瑟的冷。   乔姝没带厚衣服, 最厚的一件就是身上那件大衣,缩着脖子发抖的时候, 还是江知野看不过去, 从自己箱子里翻出一件棉衣和一条围巾来。   羊毛质的围巾, 上面还飘散着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乔姝鼻尖埋进去嗅了下, 忍不住笑:“为什么不管你用什么香水,最后全都会变成同一种气味?”   “哪种气味?”江知野将她的手一并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侧眼瞧她。   乔姝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好,但是很好闻。”   她回答得坦荡,江知野闻言, 眉眼间却浮出笑意来, 自得般的轻叹:“这么喜欢我啊?”   这句话才落音,肩膀忽地被人从后面拍了下。   不速之客太坏气氛,江知野攒起眉, 转身看过去。   八只眼睛相对,除了江知野, 每个人都很尴尬。   乔姝其实之前有想过他们会不会偶遇到任盈盈和沈时安, 但这个基地说大也大, 她本来以为不会那么巧。   沈时安明显是闲逛时看见江知野, 便巴巴跑过来想跟他打个招呼,顺便再攀攀关系,琢磨着明年合作的事。   殊野不是他的目标,江知野背后强大的江家不容他小觑。   结果,一转眼,就望见明显刚刚聊到兴处,脸上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去的乔姝。   眼前天光早已经暗下去,只有湖边树立得规规矩矩的路灯,时不时照射一点点光线过来。   灯光稀落,碎金一般落到乔姝脸上。   她的笑太放松了,软软的好似细雪,浮动在仲秋的夜色里,仿佛连空气都被她染上几分奶油的香甜。   第一个被她那笑容刺到的人就是任盈盈。   她同乔姝做了许久的宿敌,出口就要讲出讽刺的话来,可声音还未及发出来,却猝不及防对上江知野好似淬着寒光的眼。   明明,方才远远瞧过去时,还见他双肩抖动,牵着手边女子,心情很愉悦的样子。   还是她将江知野指给沈时安看的。   虽然心里对江知野有种种不满,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男人实在太好奇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单单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就能吸引去所有人的目光。   心里又很好奇,被他握在手心里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乔姝换了衣服,她完全没往她身上想,此时四目相对,她才觉脸上肌肉僵得厉害。   心头的嫉妒也涌动得厉害。   咂了下嘴,转过眼,碍于江知野眼神的压迫,窜到喉咙口的难听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不冷不热地同乔姝打招呼:“真巧。”   乔姝张了张嘴,手心忽地被旁边男人用指腹挠了下,指腹滚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痒。   乔姝转头看了江知野一眼,不知他是否知道她与任盈盈的恩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唇边又勾起一分软笑来,也说:“好巧。”   几人明显不熟,站在湖边尬聊了片刻。   大多时候都是沈时安在讲话。   乔姝以前在公司里也见过很多次这位沈总,每次碰上,这人都是鼻孔朝天的,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样子。   这还是乔姝第一次见他这么殷勤且卑躬屈膝的模样。   嘘寒问暖问了一番江知野的近况,后者明显不怎么想搭理的样子,江知野眉攒得紧,就差把“你能不能赶紧滚”写脸上了。   乔姝怕他直接发脾气,太落人面子,于是只好从中间周旋。   沈时安问最近身体怎么样,天冷,要小心感冒。   乔姝说还好还好,江总别的不行,就特别爱惜身体,你看今天我这身衣服都是他的。唉,男人太细心也让人很苦恼。   沈时安说这两年行情不好,生意不好做,又问江知野来年有什么打算。   乔姝说他最近在忙着给女朋友搞工作室,暂时没空想别的,毕竟家大业大的,够他挥霍,不像那些小企业,一朝落魄就很难再爬起来。   她这些话好像在帮沈时安解围,但字字句句又分明在给人添堵。   沈时安还没反应,任盈盈的脸先气成了猪肝色。   最后沈时安看江知野实在不愿搭理他,又寒暄几句,终究还是灰溜溜走了。   直到他们走远,乔姝才弯起眼睛笑起来,转目看向江知野的眼神里,尽是来不及敛去的狡黠。   江知野在口袋里握了握她的手,就问:“这么开心?”   乔姝刚刚那番话,明显就是故意给那两人找不痛快的。   乔姝也没掩饰,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不喜欢他们。”   她很少这样明确地表示不喜欢某人,江知野侧眼看过来,等她下文。   乔姝说:“之前有一次我去公司天台上抽烟,正好听见他们两个在上面聊天,我听到他们说——”   “说Yee的照片就是垃圾,也就那些没有品味的人,才能将他捧上天。”   乔姝现在想起来,心里都仍旧愤愤:“我看他们才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她更是很少说这种损人的话,最后一个字方落音,身边男人忽地停下脚步。   昏弱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他低头看着她,眉间笑容戏谑:“就因为这个?”   声调拖得很长,声音听起来很缱绻。   他突然停步,乔姝的身子也被惯性拉得撞进他怀里,男人另只手虚扶在她腰后,乔姝顺势就将下颌抵进他胸膛里,模样很认真:“不然呢?”   江知野便轻声笑,重新拽着她往前走,喉间溢出轻叹:“乔姝,你是不是傻子。”   “哪里又傻了?”乔姝不服,身子没转过去,就是倒着走的姿势,“他们说得就是不对呀!我看他就是嫉妒你,一点艺术品位也没……唔。”   最后的话,被江知野封缄在一个温柔又缱绻的吻里。   他扣住她下颌,温凉的唇瓣落在她双唇上,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长舌直入。   碾压、扫荡,直到她舌根开始发麻,身子都泛软。   乔姝被他两只大手捞着,埋进他怀里喘了好一会儿气,却是又续上了先前的话:“你是不是喜欢任盈盈啊?你干嘛不让我讲她坏话。”   没见过讲人坏话也这么理直气壮的。   江知野是真的被她气笑了,微垂下眼,觑着她:“我他.妈都不知道任盈盈是谁。”   糟糕糟糕。   江知野讲脏话了。   但他讲脏话也是一副清清冷冷干干净净的模样,斯文得要命,高雅得要命,不会令人觉得粗鲁,只会让自己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幻听了。   乔姝沉默片刻,说:“你再说一遍。”   “……”   散完步,他们又一起去看了场汽车电影。   影厅里恰好在放一部十年前的旧电影,金城武和周迅主演的《如果爱》。   说来也巧,乔姝上一次看这部电影,也是和江知野一起。   是在2005年的十二月初,乔姝生日那一天,那时这部电影刚刚上映,乔姝下班回来时,在电影院门口看到海报。   海报画面做得很干净,就只有红、白、黑三种颜色,女演员的脸看不清楚,但金城武那张好看的侧脸实在引人注目。   海报在电影院上映之前就摆在那里了,乔姝仔细看了一眼首映日期,恰好是她生日那一天。   那时她和江知野的工作都已经进入正轨,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能维持简单的生活了,但回家以后,她还是没有主动同江知野提这件事。   十八岁的女孩子有着自己的骄傲,要来的礼物总觉得少了点令人心动的意义。   那天晚上,她和江知野在铁皮屋里做到楼下邻居跑上来问他们声音能不能小点儿,能做他们妈妈的女人,讲起这些事完全没有害羞的感觉,声音里全是愤怒。   说小孩子明天还要上学的,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乔姝将头埋在江知野怀里,羞意从脚趾头漫到心窝口,又挤满了她整个大脑,她当时甚至有一种想要直接搬家的冲动。   男人倒还算冷静,隔着一道门板,好声好气地道歉,说我们刚刚结婚,太闹腾了,请您原谅。   他声音太好听了,儒雅又温柔,门外的人声音顿了片刻,竟也柔和下来,说:“理解理解,我和你叔年轻的时候也这样。”   ……这话越说越让人听不下去了。   直到人走远,乔姝还闷在被子里不愿出来,被江知野捏着后颈揉拎起来,脸上已红得不像话,眼里都是水,水汽缀在眼尾一抹红上。   欲气得很。   她自己看不见。   男人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低头吻住她眼角那一滴眼泪,闷闷的笑:“躲什么。”   乔姝呜咽:“好丢脸。”   “哪儿丢脸了。”   乔姝说:“你脸皮厚你当然不觉得。”   男人便笑,闷闷哑哑的笑,说:“谁让你叫那么大声?”   这话,让乔姝更嗲毛了,恶狠狠张开嘴,对着他喉结就咬下去。   他喉结实在是大,乔姝只能叼住外面一层细软的皮,舌尖尝到一点血味,男人轻嘶了声,捏起她下颌,声音懒洋洋地问:“属狗的?”   乔姝说:“你才是狗。”   话音落,男人抖着肩膀沉沉地笑起来,胸腔都在颤动:“小姑娘,怎么这么幼稚。”   他虽然这样讲,但隔天还是去集市里,买了好多隔音板与海绵回来。   乔姝一觉睡醒,就看他在那里用胶布将东西往上粘。   隆冬的时节,他就穿一件长T,胶带咬在嘴里,额前头发全捋在了脑后,额头饱满又硬朗。   乔姝从被子里伸出头,问他:“你在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他出口就让人想打他,“这不是,为了你晚上能放心出声——”   最后一个字音隐没在了一声惊呼里,因为乔姝将枕头丢了过来。   江知野侧身接过,嚷嚷:“谋杀亲夫啊你。”   说到这,乔姝又想起昨天江知野胡扯的那句“我们刚结婚”,骂他:“不要脸。”   男人莫名其妙:“我又怎么不要脸了?”   乔姝说:“谁跟你刚结婚啊?”   江知野刚粘完一块隔音板,笑笑地,从墙边走过来,遮挡住了乔姝床前大半的光影,低眼看着她,问:“不是我媳妇儿吗?”   他那时京腔还学得不好,“妇”和“儿”分得很开,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听起来好笑又可爱。   乔姝眼睛忍不住朝上弯了弯,嘴硬:“我又没答应。”   话讲完,男人又低头来咬她唇。   他手上都是灰,不敢碰她,只用嘴去亲她。   乔姝轻而易举就躲开,从床上跑下来,眼睛一转,忽而看见桌上躺着的两张电影票。   她微微一顿,小女孩藏不住心事,瞬间眉开眼笑地“欸”了声,江知野似乎觉得她那副模样实在太没出息,颇为嫌弃地转过脸,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   乔姝问:“你买的啊?”   “昂。”江知野挑眉,“不然还有谁?”   他说:“你还有别的哥哥?”   什么跟什么啊?   乔姝说:“金城武算不算?”   话音落,手上电影票忽地被人夺走,江知野眼神危险地看着她:“我反悔了,不给你看了。”   “为什么啊?”乔姝伸手去抢电影票,男人手指太高,她整个人都扑进他怀里。   江知野低头看着她,叹气:“我吃醋了。”   他说:“你选一个,爱我还是爱金城武?”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电影院   乔姝靠进车座里, 因为回忆起往事,眼睛不自觉的眯起。   这个汽车影院的空间不算很大,车子都是影院自备的, 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辆车子。   江知野和乔姝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车里开了暖气,她随手将外套脱下来放到腿上, 这个电影她好多年没再看过,十八岁到十九岁过渡的那一日, 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了。   她其实没大看得懂。   此时再看, 突然发现这个故事和她与江知野的经历, 竟意外的相似,同样是分隔十年的光阴, 同样是爱人重逢。   不过不一样的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奔向江知野,根本不可能会故意把他推开。   光影华丽的歌舞片,乔姝看得半点也没分神,表演者的技巧与情绪都太灵动, 中间好几个片段, 她都忍不住泪光盈盈。   乔姝深吸了口气,不想被旁边的人发现自己在流泪,但看到林见东在检票口飞奔回去找孙纳的时候, 眼前忽地一暗。   下一瞬,男人沁着冰雪一般的凉意的唇就覆盖了下来。   他像是也被电影的情节感染到了, 呼吸都沉下来, 灼热的呼吸扫在她面上, 吻得又凶又急。   手掌同时压下来, 重重地压在她后腰上,从她唇角一路吻到她锁骨。   与其说吻,不如说是咬来得更恰当。   夜深露重,空气都变得潮湿,细微的水汽黏在皮肤上,将乔姝的眼睫都润湿了。   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后仰,手指虚虚搭在他肩上,领口的扣子好像被他扯掉了,她没带多余的衣服过来,不知道回去要怎么搞。   大屏幕里光影变动,她的眼神还是无法从荧幕上挪开,一时竟然不知该把心神分给谁。   小肚鸡肠的男人很快就发现了她的走神,锁骨上牙齿的力道倏地加重。   乔姝疼得呜咽一声,眼睫上水汽愈发浓重,连带着整个瞳孔都结了一层厚厚的泪膜,嗔怪地看向他。   “疼。”   “不疼你能长记性?”   男人嗓音清冽,不满地又在她被咬破的那个位置咬了一下,舌尖抵上去,刺刺的痛,灼灼地撩人。   痛意很快转化成了另一种酥软的痒。   江知野亲了一会儿,犹似不满,轻啧了声,直接将她从她的座椅上抱过来,跨坐在他腿上。   两人身子贴近,呼吸间全是彼此的气息,乔姝后腰抵上了方向盘,彻底看不见电影的画面了,但听得到声音,目光所及,甚至能望见对面的车窗里映出两道交颈亲吻的影子。   爱情电影总叫人难自抑。   对面那两人大抵是忘记关窗,亲吻一会儿,忽地反应过来,一只手伸过来,车窗猛然合上。   隔着一段距离,乔姝仿似都能听见玻璃与卡槽相撞时,发出的那一道略显急切的声响。   她有些难耐地呜咽了声,像是能从对面的人身上,望见自己的影子。   腰低低地伏下去,下颌骨往上抬,头发略显凌乱地帖在两颊,屏幕那边时不时晃过来的忽明忽暗的光影,全部都成了这场景的催化剂。   喉咙都好似被烧着。   乔姝忽觉口渴,不自觉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细细的声音提醒他:“外面有人。”   男人的声音似隔着一层朦胧的雾:“看不见。”   他低沉的笑,嗓音把空气里漂浮着的一层一层冷气都撞破。   乔姝手指抵住他硬邦邦的胸膛,还想说什么,后背突然被人按住。   紧接着,贴住他胸膛的,由她的手变成了脸颊,鼻息都热烘烘的,淌着冬日的冷香,男人侧头咬住她耳朵尖。   “别乱动。”他说,“放心,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要你。”   他话讲得好直接,腾地一下,乔姝整张脸都热起来,不知道说什么,身上被他撩得又很难受,只好虚虚地捏住他衣襟,问他:“电影还有多久?”   “半小时。”江知野轻声笑,“怎么,不要你的金城武了?”   乔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过去这么多年,一提到金城武,他还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   明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却还是陪她来看电影。   上一次也是这样。   看完,才发作,将她按在他新装了隔音板的铁皮屋里,关了灯,于暗沉夜色里,逼迫她讲了好多句“更爱你”,才肯放过她。   乔姝一边觉得心里悸动得厉害,又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有些好笑,鼻尖在他衣襟上蹭了下,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出声:“你好幼稚。”   她说:“金城武又不认识我。”   江知野便问:“他认识你你就更爱他了?”   这次乔姝停顿了很久,认真答:“说不好。”   毕竟,谁能拒绝金城武?   这话是真的踩在了男人的雷点上,车身都被他们闹得晃动。   其实是乔姝在躲,江知野在追,两个平均年龄快有三十的人,在小小的车厢里玩起了捉迷藏。   但没人信。   他们下车时,旁边车子里的人暧昧地看向他们俩,目光似笑非笑落到乔姝耳侧的红印上,意味深长瞥了江知野一眼,想说什么,被男人冷冽的眼神瞪回。   那人悻悻然将目光收回。   江知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低下眼,一下一下将围巾在乔姝脖子上绕紧,才牵着她往外走。   没想到,这个季节,外面竟有满天繁星。   乔姝仰起头,因为被江知野牵着,也完全不用担心走错路,专心地看天上的星星。   北极星,北斗七星。   更多的,她就不认得了。   嘴里忍不住感慨:“好久没和哥哥一起看星星了。”   男人闻言,也将头仰了起来,握住她手的手掌不自觉收紧了些,又想起方才电影的结局。   分隔十年的恋人,未必都有好结局。   比起林见东和孙纳,他们何其幸运。   结果,明明是很好的气氛,乔姝又提起方才的事情,问他:“你为什么不在车子里做?”   喑哑的嗓音中带几分天真,江知野磨了下后槽牙,侧睨她:“乔姝你找……是吧?”   中间某个字,被他含糊过去了,怕她接受不了,但语气里的凶狠全然没收敛。   乔姝听懂了,晃了下他手腕:“我就是单纯的好奇。”   江知野转过脸,目视着前方,轻嗤了声,另只手揣进兜里,摸出一枚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把玩。   “脏。”半晌,他吐出一个字。   “欸?”   江知野拆了根烟咬嘴里,淡声道:“那里头脏,不知道坐过多少人,你想躺上去?”   被江知野这样一讲,乔姝满心旖旎心思也全部收起,感觉江知野有时候也挺浪漫杀手的。   正在心里吐槽,旁边的男人却突然又停了脚步。   他们又回到了湖边,搭好的帐篷就在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帐篷的另一头,一群人在搞篝火晚会,有人带了点唱机,两个人拿着话筒在鬼哭狼嚎。   虽然字字都不在调上,但乔姝还是听了出来,是何洁的《你一定要幸福》。   她的另只手也被江知野握住,男人微垂着眼,漫不经心吐着烟气,面容被烟雾拢住,五官都变得模糊。   但讲话的声音却很清晰。   “乔姝。”他说,“你更爱我好不好?”   嗓音压低了,声音里带几分笑,但是与他从前惯常的笑容都不大一样,乔姝甚至从里面听出了几分不确定。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江知野又道:“就算金城武认识你,他也不会比我更爱你。”   他说:“我不说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因为我由衷希望我们乔乔能获得很多很多爱,但是,我一定是所有人里最爱你的那一个。”   他低着头,烟咬到了唇角,话讲完,虚虚地吐了口气,神色里透出几分自嘲,望向她的目光却又很深重。   “所以,你最喜欢我好不好?”   好缱绻好缱绻的音调,说是请求,更多像是在讲情话。   乔姝微微一怔,心里好似被人密密装了一团海绵,满满胀胀挤在那里。   她仰起头,主动勾住男人的脖子,抬颈将吻送上去,唇瓣碰在一起,裹着呛人的烟味儿。   男人低着睫,将烟拿了下来,夹在指间,任她的唇挤进去。   她接吻一向没有什么技巧,也完全没有要学习的意识,这么多年,还是像以前一样,青涩地试探过后,紧接着便是横冲直撞地搅弄。   从他上颚细细地吮吻。   男人脑海过电般泛起一片酥麻——虽然她毫无技巧,但他偏就回回能被她毫无技巧的吻技撩到。   自嘲地闷笑了声,在她吻完准备往后退时,倏然抬手按住她后颈骨。   男人密密匝匝的吻压下来,从她唇角一路朝下吻。   未拿烟的那只手,修长而有力量,捏住她双颊,迫使她仰起头,张开嘴。   他低目看着她,目光里好似有万顷风雪肆虐,乌云轻滚,电闪雷鸣,太深太重的情意让乔姝的心脏猛然跳动。   走神间,就那样被男人一路带着回了帐篷里,男人整个从后面裹着她,推着她,两人一起倒下去。   柔软的被褥上都是新衣的香味,是江知野那套露营礼包里的,上面被细心地喷了一层清淡的香水味。   温柔又清新的青草香,乔姝轻轻嗅了一口,才缓过一阵呼吸,耳尖忽地被被他含住。   帐篷里光线昏暗,没开灯。   他从后面捞着她的腰,整个身子嵌上去,侧颈,咬住她耳垂,在她耳后细细地舔吻。   她眼睫颤得厉害,方才在影厅里,本就被他撩得不行,此时记忆复苏,催他:“你快——”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男人轻笑着打断:“我什么?”   乔姝想转过身,却被他按住后颈,上身伏下去,脑袋埋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乔姝转过脸,黑暗里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外面篝火晚会的声音犹如响在耳侧。   乔姝喘了口气,才说:“你带东西了吗?”   话音才落,就听男人一声轻笑,他推起她的腰,躬身,在黑暗里摸起自己的包,然后是拆包装盒的声音,撕锡箔纸的声音。   乔姝听见动静,不由得哼哼:“你带了多少啊?”   其实盒子里只有那一包。   但江知野还是骗她:“一盒。”   乔姝吓得要死,简直想跑,被他拖着脚腕拉回,嘟囔:“你不会累的吗?”   江知野似是哼笑了声:“你觉得呢?”   乔姝想到之前几次,男人精力旺盛的模样,有些绝望地捂了捂脸,又问:“外面看得见……我们吗?”   “放心。”他低笑,“不舍得让别人看见你。”   这话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他重新俯下身,好像吻不够,又叼住她唇瓣   “哦。”乔姝彻底放弃挣扎,闷声应了声。   再后面的记忆,便全然模糊成一片,小小的帐篷里,温度灼烫好似仲夏。   有好几次,乔姝甚至感觉到江知野身上的汗珠好像滴到了她锁骨里。   温温热热的触感,叫人心脏跳得快要止歇,喘了声气,才迷迷糊糊问他:“江知野,如果当时我不死缠烂打去找你,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再来见我?”   男人动作倏然一顿。   乔姝撇了撇嘴,不知是不是看完电影结局的后遗症,她的眼眶忽然就泛起潮来。   她说:“江知野,你不要以为你躲起来,我就能过好。”   她说:“没有你,我不可能好过的。”   是抱怨也是提醒。   ——倘若有下一次,你一定一定不要想再丢我一个人,不要以为离开我就是对我好。   没有你,我不会好过的。   话音才落,男人动作忽地加重。   她张了张嘴,再想说什么,话语已然全被男人压回了喉咙里。   .   他们在露营基地没玩几天,就回容城了,因为乔姝突然接到了一个试镜邀请。   给她发来邀请的导演周轶,在圈内名声地位皆是斐然,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进她的剧组,是国内目前最受赞誉的一位女导演。   因此,刚收到邀请的时候,乔姝还以为是小西在骗她。   直到网络上关于这部电影正在筹备的信息开始传开,乔姝才意识到这不是玩笑。   拿到邀请函的那一刻,乔姝就开始焦虑,她一直很喜欢周轶的电影,被她邀请去试镜,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天中了头彩,能有机会和自己的偶像一起吃饭一样惊悚。   她自然是珍惜这个机会的。   但另一方面,她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差,令对方太过于失望。   与其那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从未同对方接触过。   她那几天,纠结到都没空理江知野,男人每次和她聊天,话没讲几句,她就开始发呆。   周轶只发来了试镜邀请,剧本却半点也没有泄露,没有人知道她这个电影到底要讲一个怎样的故事,自己究竟能不能驾驭。   江知野看她烦得不行了,某天吃完饭,两人一起坐在影音室里看周轶以前的片子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把将人捞进自己的怀里。   屋子里开了暖气,乔姝身上就只穿了一件薄针织,他的指骨蹭开了她的衣襟,手指有些凉。   乔姝不由得低呼了一声,转头去看他。   江知野掰过她的脸,低头看着她,叹着气,酸溜溜道:“追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乔姝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万没想到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她有些无语道:“你跟周轶能一样吗?”   江知野问:“有什么不一样?”   乔姝转过身,双腿分别跪坐在他腿两侧,手臂环住她脖颈,温吞道:“我知道你总会对我心软的,但周轶不会。”   她叹口气:“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让我去试镜。”   她这两句话不知怎么又取悦到了江知野,男人眼里蓄起一点轻笑,低头亲了一下她唇角:“你知道就好。”   乔姝根本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抬眼茫然看他两眼。   江知野自顾自道:“我就说,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   江知野讲完,又将她往上抱了抱,稍侧着头,问她:“那你想去吗?”   “……想。”   乔姝说:“但是我没学过,我怕我不行——”   “那你想去吗?”江知野却是又问了这么一句。   乔姝神色微怔,半晌,似是理解了他的用意,清亮的眼睛看向他。   江知野抱住她的手臂收紧了些,双手箍住她脑袋,慢悠悠道:“既然周轶邀请你,肯定是因为你身上有她看重的东西,你那么喜欢她,难道不相信她的眼光?”   “况且,就算试镜之后,觉得不合适又怎么样?你又没学过,做不好是理所应当,做得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眼光好。”江知野视线居高临下睨下来,唇角稍微往上勾了下,顿了几秒,脸不红心不跳道,   “——怎么就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提前预警一下,其实这本书应该快完结了,就接下来几天内叭~接下来我尽量每天都多更点,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鸭! 第50章 暮色里   确定好要试镜后, 乔姝就开始专心为试镜做准备。   虽然不知道需要她表演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江知野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还是煞有介事地帮她找了个表演老师。   临时抱佛脚, 并不能对试镜有什么加成, 走这一道程序,不过是让她能够安心一点。   这个道理, 她和江知野都懂,但男人还是很认真地去帮她联系老师。   他让梁渠将几个戏剧学院的老师, 以及娱乐圈里德高望重的老戏骨都列了出来, 权衡一番之后, 最终选中了京影的表演教授赵平和。   老爷子早已经退休,只偶尔才去学校里给学生上两节选修课, 原本接到邀请时,他是不想答应的,直到看到递来帖子的人是江知野,他才松了口。   江知野开车载着乔姝前往老爷子的宅子,是在城郊自建的一栋小别墅,隐于山林之中, 生活闲适而充满意趣。   乔姝来之前, 将老爷子的喜好全都打听了个遍,深怕对方觉得她实在资质平平,拒收她这个学生。   结果, 见到本人后,却发现老爷子似乎比她还要紧张。   头发整整齐齐上了头油, 一身深灰唐装, 笔挺而利落地穿在身上。   家里的帮佣见他们进门, 就开始感慨:“老爷子今儿一早就开始倒腾, 让我把家里每个角落都擦了一遍,又换了好几套衣服,深怕怠慢了客人。”   乔姝一开始还以为老爷子见人时习惯性将自己收拾得特别体面,后来才意识到,他的这种紧张,好像是针对江知野的。   趁老爷子去接电话的空档,乔姝好奇询问:“你和赵老师认识吗?”   他们正坐在赵老的花园房里喝茶,冬日青白日光从斜后方照射过来,江知野闻言,薄白的眼皮淡淡往下一扫,隐隐发白的指节握住手里一只茶盏,倒也没隐瞒,只是点头:“他是我爸妈的朋友。”   确切地说,是令苏的同学,江毓明的朋友。   当初,他们三人一同在港城大学念书,赵平和同江毓明志同道合,相交甚笃,某一日心血来潮,便说觉得同班同学里有一个从苏城来的女孩子,和他很是般配。   那时令苏也才十八九岁的年纪,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长大的女孩子,从小学刺绣,练国画,讲普通话时,也总带几分软软糯糯的吴语,明眸善睐,班级里好多男孩子都好中意她。   江毓明自然也听说过她的名字,赵平和的撮合,正中他下怀。   太平山长大的花花公子,最晓得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他带她去跳舞逛街,在红磡看百老汇的演出,也曾在兴致来时,在凌晨三点的光景,开车载她一路从学校门前的大道一只驶到山顶,俯瞰整个港城的夜景。   然后又在冬日冷肃的清晨相依在山顶看日出。   他们的爱情,起初的时候,仿佛连每一寸衣褶里都淌着金箔,是用整个城市浮华的霓虹夜景堆叠出来的你侬我侬。   所以后来发展成那样的结局,所有人都好唏嘘。   毕竟,当初江毓明有多爱令苏,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虽然大家总调侃,江家是港城顶层圈子的异类,但从前每一任江家家主所娶的夫人,好歹都还是他们圈内人。   但令苏却仿佛是一只意外闯入的小鹿,懵懵懂懂揭开这个完全不属于她世界的神秘面纱。   起初的时候,江家老爷子是不同意的。   结果,年轻时的江毓明也是好血性,疯也疯过,闹也闹过,甚至因为绝食,而被送到医院里抢救。   最后才终于逼得老家主同意他和令苏的婚事。   这样的一个人,后来怎么会变心呢。   令苏的郁郁而终,一直是梗在赵平和心里的一根刺,他每每想起初见时笑容明媚的江南少女,都觉得,是自己那一步行错,才害得她年纪轻轻就离世。   连带着,他也不敢见江知野了。   比他不敢见江知野更让他难过的,是自那以后,江知野也不愿见他了。   其实江知野在苏城监狱那几年,他是知晓的,江毓明联系了他,说江知野不肯见他这个父亲,只好拜托赵平和多多照拂他一下。   赵平和只是苦笑,江知野又何曾愿意理他?   这会儿,两个男人时隔多年,终于又重新坐在一起。   江知野捋起袖口,倾身给赵平和倒茶。他用茶礼仪很是周到,令人挑不出半点错处,但举手投足间的疏离也毫不掩饰。   赵平和便叹气:“没想到你会找我帮忙。”   江知野斟完茶,懒散地靠在椅子里,手指虚虚拢在面前,点燃一支烟,语气散淡不大留情面:“目前容城能教她的只有您一个。”   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乔姝的方向,她察觉到这两人有话要谈,便借口说想要去看看赵平和养的那只大金毛,此时正半蹲在地上和狗狗玩耍。   赵平和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淡金色的阳光下,乔姝的头发丝上好像都浮着一层金光。   赵平和端起手边深青花纹的瓷杯浅抿了一口热茶,说道:“小姑娘人不错。”   江知野漫不经心掸了掸烟灰,低笑了声,对他的夸赞不置可否。   赵平和又说:“我没想到你会把人带我这儿。”他顿了两秒,似又怕这句话说出来,遭江知野的回怼,补充,“我是说——”   他叹了声气:“我从小看你长大,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将一个人放在心上,你母亲如果在世,应当会很欣慰。”   他主动提起令苏,江知野头微偏,脸上神色冷了几分,到底不愿同他在这里起冲突,没接这话。   赵平和又问:“你父亲现在怎么样?”   “疯了。”江知野淡淡地道。   赵平和神情一顿,江知野转过头来,像是笑了下:“在疗养院,谁也不认识,我倒是想尽尽孝心,也去看望他几次,但他总叫我滚,求我放过他。”   他说:“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语气淡漠得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父亲。   赵平和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叹了声气,说道:“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你也不想听这些,但有机会,带女朋友回家看看吧,纵然你不喜欢,也要考虑考虑人家小姑娘的心情。”   他讲完,就站起了身,朝乔姝走过去。   从赵平和家里出来时,刚过下午两点。   中午他们留在赵家吃了顿午饭,原本乔姝以为江知野不想留饭,因此,当赵平和提出这个建议时,她本想拒绝的。   未曾想,江知野却直接点了头,拉着她坐下。   乔姝小声在他耳侧讲:“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江知野却侧目一笑:“只是想让你尝尝赵老做的红烧狮子头,想什么呢?”   赵平和显然也很意外,开开心心张罗他们在客厅里休息,他围上围裙就去厨房里忙活,临走时,还絮絮叨叨地回忆往事:“以前你母亲就爱吃我这一口红烧狮子头。”   江知野低垂着目没接话,乔姝怕赵平和尴尬,接了一句:“那我真是好期待了。”   在长辈面前,她声音有意软下来,中间夹杂着几分苏城口音。   赵平和怔愣片刻,“哎”了声,又侧目去瞧乔姝。   乔姝被他看得不自在,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赵平和忽然问她:“小乔,你会做饭吗?”   “……只会一点点。”乔姝赧然。   赵平和说:“你令苏阿姨也是,做饭手艺奇差,好像在这方面天生没有天赋,来来回回只会炒一叠番茄炒蛋,还是甜口的。”   他忆起往事,脸上笑容真切了些,又说:“但是每次糖都放多,甜得要人命,我们都吃不下,只有她丈夫和儿子吃得下。”   丈夫是江毓明。   儿子是江知野。   乔姝微微一愣,忽然想起,当初她“赖”在江知野那个铁皮屋的第二天,她因为怕他赶他走,想尽办法讨好他。   当时就给他做了一盘番茄炒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转头去看江知野,男人依然垂着目,手指在腿侧轻点两下,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后来,两人在回家的车里,乔姝又想起这一茬,忍不住问他:“你那时留下我,是不是同你妈妈有关?”   江知野开着车,目光注视着前方路况,闻声,余光朝这边眄了下,笑问:“开始翻旧账?”   “不是。”乔姝揉了揉脸,“就是想,幸好我那时做的是这道菜,否则就要被你赶走了。”   她一副后怕的模样,江知野不由得垂目轻笑,停了须臾,忽而问她:“你想去见见江毓明吗?”   乔姝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他父亲,她扯了下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想了想说:“你想让我见吗?”   江知野说:“我是觉得见不见他无所谓,因为我早就不认他了,但是又觉得好像需要这么个流程——”   他叹了口气,抬腕,揉了下乔姝的脑袋,叹气:“娶你好麻烦啊。”   这话又成功让两人在车上斗嘴了一路。   乔姝近来嘴炮功力上升,江知野一边开着车,一边分神同她讲话,一不留神就被她绕进去。   乔姝在车座上笑得东倒西歪。   男人深吸了口气,直接将车子停在路边,三两下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乔姝笑得眼睛里都蓄上水,在阳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车子停下来,终于察觉到危险,连忙想开门往外跑。   手才碰到车门把手,就忽地被江知野扣住,男人身子覆过来,坚硬指骨捏着她下颌,另只手去挠她痒穴,眯缝着眼睛威胁她:“还笑?”   乔姝很识时务,被他挠得身子不断往后缩,软声求饶:“不笑了,我错了。”   今日天气好,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短款的夹克,闪躲间,衣襟都被蹭上去。   江知野的手沿她衣摆往上摸,微凉指腹蹭到她腰窝上,一副冷心冷面的模样说:“晚了。”   是下午两点多的光景,阳光从天幕上直直的洒下来,好像在他周身镀上一圈毛茸茸的光。   乔姝见躲不掉,索性破罐子破摔,抬起下颌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说哥哥怎么这么好看呀?   她最知道怎么同他撒娇,这话出来,男人手下果然松动,乔姝戏瘾发作,却伸手去摸他皮带,不知危险为何物地说:“好想和哥哥在这里试试。”   她这两天恰好生理期的末尾,做是不可能做的,因此才敢这样挑衅他。   话音才落,没等江知野发作,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陈墨打来的,说他已经出院,准备这两天就去学校里办转学手续。   他在容城的学校,乔姝已经帮他联系好,她还在学校附近给他买了一间小公寓。   乔姝点点头,说了句:“那等你来容城的时候打我电话。”   陈墨嗯了声,停顿一会儿却突然说:“乔姝,我只知道你恨爸妈,却没想到你会这么恨。”   乔姝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陈墨说:“桌子上他们两个的遗照,是你摔的吧?”   陈墨的声音很低很沉,和他平日里同乔姝讲话的腔调不太一样,乔姝又是一愣,忽然想起,那一晚她和江知野一起去半塘给陈墨拿衣服时,楼上那突兀的一道声响。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江知野。   男人已经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只手上不知何时点了根烟。   夹烟的那只手,腕骨分明,漫不经心搭在旁边的车窗上,袅袅白烟沿他手腕蜿蜒而上,姿态闲散又随意。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目看过来,眉梢往上吊了吊。   乔姝收回视线,没否认,算是默认了。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陈墨就从苏城过来了,去学校的时候,依然是乔姝和江知野一起送的他。   原本乔姝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但恋爱中的男人仿佛将她当作了什么易碎的瓷器,说怕陈墨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非要一起跟着来。   他将车子停在路边,乔姝和陈墨一起下车,送到校门口的时候,陈墨倏然停下脚步,朝她点点下颌:“你回去吧。”   乔姝能明显感觉到,这次见面,陈墨对她的态度有明显的变化。   大概终于不再执着于他心目中的“姐弟情”了。   乔姝一手捏着行李箱,另只手从包里摸出一只电子烟来,很快,带着浓重脂粉味的烟雾便将她的面容都笼住。   陈墨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之前说,让我来容城之后,非必要就不要去找你了,我们俩各过各的。”   他说:“我这几天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说:“乔姝,你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就当没有爸妈,也没有我这个弟弟。”   他这话并没有怨言,甚至还带了几分释然的笑。   乔姝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但她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行。”   她说:“我会定期往你卡里打钱。”   “不用。”陈墨笑了下,指了指江知野的方向,“姐夫这些年,也给我转过不少钱了。”   乔姝愣了愣。   陈墨又说:“江总……是你男朋友吧?”他说,“不然,也不会有人对你的事这么上心,忙前忙后的。”   他说:“看见你遇见这么喜欢你的人,我也很为你开心。”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说:“你跟他说,之后不用再给我转钱了,他之前给的那些,够我花的了。”   “之后的路,我就自己走了。”   他说完,朝前走两步,停在乔姝的面前。   “姐。”虽然极力压着,但还是能听出几分哽咽。   乔姝将电子烟从唇边拿开,抬脸看向他。   陈墨说:“最后再抱一下吧?”   他朝她张开双臂,乔姝叹了声气,身子靠上去。   就只是松松地抱一下,陈墨就松开了,临分开时,还顺便从乔姝手里接过了他的行李箱。   他低下头,难得地同她开了句玩笑:“抱太久怕姐夫吃醋。”   乔姝转头看了眼江知野的方向,男人单手抄兜,另只手单手拿着手机,头微勾,看起来像是在处理工作事宜。   隔这样远的距离,竟然也能察觉到她的目光,乔姝才看他不到半分钟,他就蓦然抬起头来。   男人温淡的目光,隔一片冬日冷白天光传递过来,不带什么情绪,但是又很温柔,仿似带着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乔姝弯了弯眼睛,说:“你姐夫才没那么小气。”   “装的。”陈墨凉飕飕地道,“不要相信男人不会吃醋这种鬼话,男人最小心眼了。”   他说完,就朝乔姝摆摆手,说:“我进去了。”   “好。”乔姝说,“真不用我帮你办转学手续?”   “不用。”陈墨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讲完,就直接刷卡进了校门。   乔姝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内,她才转身往回走。   江知野那边的工作看起来还没有处理完,他正靠在车边,低着头,拿着手机同什么人讲电话。   他今日的衣服也是乔姝给他搭的,深灰色的大衣里面一件灰绿色的卫衣,卫衣的帽子拉出来了,可怜巴巴地缀在身后。   既不会过分成熟,但也不会过分幼稚。   他车子停在校门口,实在显眼,来往的学生都忍不住侧目去看他,大抵以为他是旁边大学里的学生,女孩子细细碎碎的赞叹声一点不落地砸进乔姝耳朵里。   乔姝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又忍不住想,她这个男朋友,招蜂引蝶的能力一向很强。   以前两个人一起住在苏城那间小出租屋里,他尚且只是一个小小的临时工时,就有好多女孩子想方设法同他搭讪。   夕阳的霞光大片地铺陈在他身后,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辉。   乔姝双手揣进口袋里,在原地站了片刻。   不过须臾,男人果然又感应到她的到来,掀起眼皮看过来。   他们来时已是傍晚,冬日下午五六点的天光,消逝得最是快,不过转眼,光线就又暗了几分。   乔姝抿了抿唇,望见,霞光铺陈的暮色里,江知野后腰倚在车门上,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头稍侧,看着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勾了几分。   然后低头,挂掉电话,手机抄进裤兜里,远远地,朝她勾了勾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周遭人声熙攘,灯火昏黄。   乔姝看着他,有一个瞬间,好像看到了十三岁的乔姝,十四岁的乔姝,十八岁的乔姝。   在那么多个夜晚,无助又无措的乔姝,在这一刻,好像连同此时此刻的她自己,一同被他从凉而深的海水里捞起来了。   她转回头,最后一次看了眼陈墨学校的方向,然后抬起脚步,坚定地、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江知野。   坚定地,头也不回地,奔向她全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新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夕阳下   很久以后, 当他们两个都垂垂老去的时候,两人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孩童们绕着他们欢快地玩耍, 提起两人到底是如何相爱时。   乔姝总会回答说, 江知野救了她两次。   一次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他将她的骨头打碎了, 筋骨都重塑,让她由一个对身体耻于提及的女孩, 变成一个敢于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国际名模。   另一次, 就是在2015年的年末, 她迎着夕阳朝他跑去的时候,很奇异地, 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脱离那个给她带来无限的阴霾与痛苦的旧日世界,而迎来一个真正崭新的人生。   其实,倘若细细算起来,江知野救她的次数,又何止这两次, 如果不是江知野,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活过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那天晚上,他们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去吃什么装潢漂亮的、缀着明亮水晶灯的昂贵餐厅, 而是手牵着手,去了路边一个简单的大排档。   夜晚的烧烤摊, 到处充斥着一片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江知野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 垫在乔姝的凳子上, 惹得后者不由失笑:“我这十条裤子, 都没有你这一件衣服贵欸。”   但还是弯着眼睛坐了上去。   他们两个以前在苏城的时候,其实也吃过几次这东西,只是与如今的境况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大排档对他们来讲,也是很奢侈的。   每次都要等发工资的时候,才敢吃一顿。   却也不敢点太贵的菜,大部分都是素菜,配上几听啤酒。   大多时候,都只是乔姝在吃,江知野只喝酒。   吃完以后,两人手牵着手往家里走。   那几年,网络上到处充斥着“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要坐在自行车上笑”这样的言论,乔姝偶尔上网时,也会被旁人纸醉金迷的人生迷花眼。   忍不住想,自己何时才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呢?   当下的困苦,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难道他们要一生困在这样简陋的出租屋里?   但每每与江知野一起手牵手往回走的时候,她抬头望着朗朗明月与点点繁星,心头的那些苦恼好像忽地就散去了。   这个男人,好像总有这样的魔力,会给人无限安心的能力。   未来变得不再可怕,未知的人生也不再令人焦虑和苦恼。   同他在一起时,哪怕身居陋室,好像也甘心了。   乔姝双肘撑在桌面上,托住腮,回忆至此,不由得转头望向对面的男人。   大衣脱下来后,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灰绿色的卫衣,夜色里他的皮肤愈发白得晃眼,额前碎发软软地垂下来,完全看不出年纪来。   岁月对好看的人,好像总是格外垂怜。   他低着头,袖口朝上卷了卷,腕上凸起的那一节骨头上,压了一枚造型颇为低调的腕表。   皮质的表带,令他看起来很温柔,表盘上方支棱起一块与他通身气质完全不相符的塑料膜。   是他戴的一次性手套。   男人垂着睫,柔和灯光下,正专心致志给她剥虾。   他神情沉静而柔软,做这样的事情,也做出了一副正在处理商业文件一般的优雅姿态。   乔姝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菜碟,脸朝他的方向凑了凑。   女人永远晓得怎么更进一步地撒娇,眯起眼,软着嗓子讲:“要哥哥喂我。”   男人长睫掀起来,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扇形的阴影,瞧着她,像是要笑:“几岁了?”   却还是抻开手臂,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干净的虾肉。   “比你小两岁。”她回答得很巧妙,他便没话再讲,只是低头轻笑。   因为喝了酒,他们两个没法再开车回去,所幸这地方距离乔姝家里不算远,两人一起慢吞吞往家走。   走一半,乔姝又开始“发疯”,说头好晕,想让哥哥抱。   她今晚格外缠人,江知野低头瞧她片刻,悠哉游哉地说:“那没办法了,我也喝酒了,头也晕的。”   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弓下身。   乔姝趴上去,笑他口嫌体正直。   不爱网上冲浪的男人不晓得“口嫌体正直”是什么意思,乔姝解释:“就是说一套做一套,心口不一。”   江知野脚步停顿半刻,忽地侧过头,耳朵尖划过乔姝温热的唇瓣,被她碰到的那一片皮肤泛起隐约的红来。   他托住她腿根,将她往上颠了颠,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忽然就说:“乔姝,我一点也不爱你。”   他声音天生冷感,乔姝看不见他的表情,乍然听见这话,还有点愣,心脏蓦然往下沉。   江知野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她有所反应,只能感觉到趴在他背上的人,身子忽地僵硬。   江知野愣了片刻,才察觉到,小姑娘只聪明了那么一会儿,智商又跟不上了,像是无奈一样地摇了摇头。   “乔姝。”   “嗯?”声音有些发闷。   江知野问:“你是不是傻子?”   “怎么又傻?”声音更闷了。   江知野说:“我口嫌体正直。”   他说得一本正经的,配上这话的内容,便格外好笑。   乔姝怔愣片刻,不由得伏在他后颈吃吃地笑起来,混杂着酒气的灼热气息喷洒在他皮肤上,泛起一阵过电般的痒。   江知野的手在她身后微微上抬,然后“啪”一下拍她腿根上方,不带狎猊意味,但羞耻感很足。   “别瞎撩。”   “……我哪里瞎撩了?”乔姝止住笑容,有些羞耻地咬住唇,去捏他耳朵,又说,“你再说一遍呗。”   “说什么?”   “你不爱我。”   江知野抿起唇,被她捏住的耳尖,红得有点厉害。   “不说了。”   “哎——”她又笑,“江知野,你是不是害羞了?”   挑衅他的后果就是,那天晚上,她被他压着,在她那栋小小的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留下了潮湿又暧昧的痕迹。   时已进入初冬,他们进门时就亲吻在一起,压根没时间去开空调。   外衣褪下去后,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她怕冷,便只能紧紧拥住他。   有几次,她被他抵在她卧室里那扇小小的窗边,后背压着棉质的窗帘。   窗外路灯昏弱的光沿着纤薄的窗帘透进来,乔姝转过脸,甚至能通过那一点光线望见外面路上晚归的游人。   也有情侣在楼下告别,依偎在车前,交颈接吻,即便只是两道影子,她却好像依然能够感受到空气里粘稠得化不开的情意。   分不清是她和江知野的,还是楼下那两人的。   她情动时,眼瞳间氤氲起一片潮气,忍不住勾住他后脖颈,也凑过头去吻他。   他额前的碎发已经尽数被汗水浸湿,很快又被他随手抓上去,有几绺松松地搭下来,映着男人漆黑的瞳孔,说不出的性感。   便是在那样的时候,乔姝忽然又想起陈墨来。   其实,自从与陈墨分开后,她的状态便一直不太对,江知野看在眼里,却没问她。   他们好像从以前起,便有着这样的默契。   对方不说,自己便不问,每个人都有一些需要自己一个人调节的时刻,有时多余的询问,于对方来讲,非但不是关心,反而是负累。   乔姝倾身咬住他的唇,闷闷地问:“哥哥,你觉不觉得我太狠心?”   原来在纠结这个。   江知野揽住她后腰,令她坐在那一截窄小的窗台上,窗台铺了大理石的台面,皮肤触上去,刺骨的凉。   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身子更往他的方向凑近。   江知野勾头轻啄她唇角,手掌垫在她身下,语气里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狠心什么?”   乔姝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好,说实话,我感觉内心很复杂。”   江知野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没接话。   乔姝顿了两秒又说:“老实说,我确实不愿意再见到他,也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的牵扯,每次看到他的名字,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陈德容那张脸,然后是我妈妈——”   她仰头看向他,眼里似有泪光在闪动。   江知野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沉下了嗓音问:“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乔姝似乎有些丧气,“但是我又很清楚,说到底,他也没什么错,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也会伤害他。”   “所以就觉得,我是不是太狠心了,我——”   话未落音,忽地听见面前男人喉腔里溢出一声轻笑,他低头看着她,面上神情有几分桀骜:“狠心个屁。”   他难得说了句脏话,低嗤:“我还嫌你不够狠心。”   他的声音冷冷的,漫不经心的语气。   说完,将她从窗台上抱起来,就着当前的姿势,将她抱到床上,却没放下她,而是抬手扯了条毛毯过来,将她包裹在里面,双臂更紧地拥住她,才说:“乔姝,你要是真狠心,就不会纠结这些了。”   “如果是我——”他停顿了须臾,眉梢往上吊了吊,倨傲道,“别说给他转学、买房子,之前他腿被人打断,我都不会理。”   他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恨不得将自己说成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坏人,乔姝抱住他双臂,抬头亲了一下他喉结,不知想到什么,轻声笑:“是,你最狠心了,你狠心到天天往人家卡里打钱。”   男人似是被噎了下,神情稍顿,半晌,才叹声气:“知道了?”   “嗯。”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时忘记问他。   江知野抱住她,下颌落到她肩上,两人身体最大限度地贴在一起。   “我给他钱,不是为了他,是因为你。”他低头亲住她唇角,语气漫不经心地,“心软也是为了你。”   他说:“乔姝,你已经为他做了够多,更多的路,让他自己去走吧,嗯?”   .   十二月一日,是乔姝的生日。   在她的生日到来之前,周轶那边的试镜终于如火如荼地进行了起来。   大抵这样的名导做事前,都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癖好,她并没有正正经经安排什么试镜点,甚至连试镜的时间,都是心血来潮定下来的。   乔姝接到电话时,正在拍摄一组广告片。   是一套奢牌香氛的广告,造型师根据香水的调性,给她做了一个颇具法式风情的发型。   长到腰际的长发被改造成了齐耳的短发,卷成了复古卷,眼角和鼻头处分别点了一颗小痣。   她长得很古典,以前的造型大多以东方古典造型为主,乍一尝试这样的造型,连小西都被惊艳到,拿着手机在一旁狂拍。   拍完广告后,她连妆都未来得及卸,只是换了一套衣服,就匆匆忙忙赶到周轶的助理发来的地方。   是一个位置很是清幽的小茶馆。   小西将车子停在巷口,两人又走了好久,才找到约定好的地点。   她们到时,周轶已经等在二楼。   她也没多寒暄,开门见山便将乔姝要演的那个角色的人物小传丢给了她。   乔姝接过来大致浏览了一遍,心头猛然一跳。   她要试镜的这个角色阿无,戏份并不算多,但是却很重要,可以说,整个故事,都是由她串联起来的。   故事的一开始,便是从阿无的死亡开始的。   她的男朋友徐明不肯相信她是自己放弃生命的,因为在他看来,阿无一直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女孩子。   于是,徐明去报了案,接下来的故事,便是在警/察查案的过程里,一步步抽丝剥茧,将阿无过往的经历一点一点呈现出来。   原来,她从很小的时候,便一直被一位邻居大叔宋阳侵犯。   虽然她后来慢慢长大,看起来好像已经摆脱宋阳,但他留给她的阴影,却如同罩在她生命里的一团乌云一般。   经久不散。   无论她去到哪里,同谁在一起,都始终无法真正摆脱那些宋阳留给她的记忆。   如同一尾被人丢进深海里的浅水鱼,四周都是密度过大的水流,她甚至常常忘记要如何呼吸,由心理而蔓延到生理上的疼痛,让她日复一日地活在痛苦之中。   更痛苦的是,她不敢将这一切告诉徐明,她怕徐明接受不了,怕她像她以前遇到的那么多男孩子一样,对她说出更难听的话。   她整日活在这种担心谎言被戳破,以及万一谎言被戳破,她该如何面对那个万般不堪的真实世界的恐惧中,难以安眠。   最终,她还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晴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乔姝看完剧本,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颤抖,停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气,问周轶:“您为什么选择让我来演这个角色?我一点表演基础都没有。”   娱乐圈有那么多演技很好的女孩子,她不知道周轶为什么会挑中她。   讲这些话时,虽然她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但嗓音还是不自觉地发颤。   周轶单纯以为她是被剧本里的故事触动,靠在椅子里,漫不经心点了一根烟,望向窗外,她说:“乔姝,你身上有我想要的那种故事感。”   她说:“你脆弱,敏感,但同时又有着一种很矛盾的不谙世事的钝感,而且足够漂亮。演技好的演员我可以找到很多,但这个角色,我偏要她青涩,我觉得你很合适。”   她直接摊牌,说这个角色她根本就没有考虑别人,倘若乔姝不接,她就会暂时将这个电影搁置,一直到她找到下一个合适的人为止。   乔姝抿起唇,低头端起茶盏,茶盏在她手里也在震颤。   她深吸了一口气,恰好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江知野给她发的微信。   【JZY】:发个位置给我。   在来之前,乔姝同江知野讲过自己要来这边试镜,江知野说他恰好在附近谈生意,这会儿应该是谈完了。   乔姝低着眼,将位置发给江知野,她转过脸,不愿让周轶看到她眼圈已经在泛红,只好将目光投向窗外。   不经意间,突然望见楼下马路对面,此时站了一个人。   黑灰的菱格大衣,深色的围巾,他靠墙而站,单手拿着手机,因为天气太冷,呼出的白起很快在他脸前凝成一片薄雾,正低着头给谁发消息。   未过几秒,乔姝便又收到他的微信。   【JZY】:我好像离你不远,多久结束?   乔姝眨了眨眼,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说:“谢谢您的赏识,这个角色实在特殊,我可能需要考虑一下。”   周轶的目光落在她睫毛上凝着的那一颗泪珠上,点点头:“理解,你可以慢慢想,多久我都可以等。”   “好的。”乔姝又点了点头,便和周轶告辞。   小西在后面追上她,不知这样好的机会,她为何要拒绝,刚要提问,便见她抬起脚步,头也不回地奔向对面一道人影。   江知野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怀里突然拱进一个小东西,他还愣了片刻。   直到闻到熟悉的气息,他紧蹙的眉才松下来,扶住她后腰,揶揄:“怎么这么缠人?”   乔姝“唔”了声,不动声色地在他胸前抹掉眼泪,才说:“刚刚在楼上就看到你了,今天怎么这么帅?”   明明他那一套衣服,早上都是她给他搭的,此时说这些,很明显在转移话题。   江知野落在她身后的手微微一顿,轻笑:“会不会说话,你男朋友哪天不帅?”   乔姝也没反驳,闷闷地“噢”了声,又说:“我很幸运。”   “嗯?”江知野眉心微动。   乔姝说:“怎么就找了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这话又引起男人一阵低低的笑。   小西已经很有眼色地独自开车走了,此时夕阳西下,温暖的日光将小巷沐在一片柔和的橘色光线里,像是什么温情动画片里的场景。   江知野低下头,用下巴蹭了下乔姝的脑袋,声音里笑意未止,温声道:“你才发现么?”   “不是,早就发现了。”乔姝今天意外的乖顺。   江知野直接抱起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假装没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只是说:“那你可得好好珍惜我,你男朋友很抢手的。”   “知道。”乔姝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撇嘴,很嫌弃的模样,“一整天就知道拈花惹草的。”   “我拈花惹草还是你拈花惹草?”男人挑眉。   “……”乔姝抿了抿唇,沉默半瞬。   “江知野。”她叫他。   “嗯?”   “我刚刚仔细想了想,你要是不会说话,就更完美了。”   “……”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起,我有一个预收《夏日初告白》,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这本是免费文,说不定下一本就会写它~   放个简单的文案:   -我收到了夏悸的告白。   -在他去世后的第三年夏。 第52章 太阳蛋   乔姝生日这天, 恰逢容城降温。   她一大早醒来,就直接又被冻回到被窝里,转眼, 看见江知野已经换好西装打好领带, 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原本,江知野是想直接给自己放个假陪乔姝过生日的, 谁知,公司里忽然有一些突发事件等他去处理, 乔姝也不在意这么一天的生日, 在男人从她身后贴上来同她道歉时, 她睡得迷迷糊糊,很敷衍地摆摆手:“你去吧, 不用管我。”   结果,她这副模样不知怎么,竟也惹得他不满,男人在她身后沉默半瞬,然后一言不发地就起了床,到现在都还没理她。   乔姝一开始没意识到他生气了, 毕竟他平日里大多时间也是一副冷心冷面的样子。   直到她看到他下/身只穿一条西裤时, 忍不住出声提醒:“你里面要不要再穿一件?”   男人冷睨她一眼,没吭声,乔姝才意识到不太对。   她摸了摸鼻头, 只当男人是起床气发作,掀开被子下了床, 去他衣柜里翻翻找找, 问:“你没有秋裤吗?”   江知野觑着她, 一脸“谁穿那玩意儿”的表情, 又看到她只穿着一身睡衣就跑下床,抬抬下颌,让她滚回被窝里去。   他讲话也不客气,见乔姝不为所动,直接走过去,托着人腿弯将人托起,放回到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裹好,才说:“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   他这话足够阴阳怪气,再听不出不对劲,就是傻子了。   乔姝沉默两秒,真诚发问:“你心情不好,公司里的问题很棘手吗?”   江知野正低头扣腕表,听闻她这话,直接气笑:“不棘手。”   “那你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江知野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跟这个傻子生气的行为,也很傻,无奈道:“没有。”   “被你气的。”他淡声。   乔姝:“我就让你穿秋裤而已,这不是怕你冻到……”   江知野终于打理好自己,身子俯下来,双手撑在她身后的床头上,身上的木质香淡淡拢着她。   “乔姝。”他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不能陪你过生日,也不生气?”   乔姝愣了愣,还以为他在考验她,立马说:“为什么要生气?你工作忙很正常,我很理解!”   话音落,男人眉一扬,直接乐了。   “行。”他重新站起身,从卧室里走出去,乔姝莫名其妙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正好小西给她发了条消息。   【小西】:今天生日什么安排?   【乔】:本来是要在家里过的,但江知野有事要出门,我就在家里睡觉吧,或者你想给我过生日?   【小西】:这么多年生日都是咱俩一起过的,还是算了,我难得放一天假,你还是和江总好好过二人世界吧!   停了会儿。   【小西】:不过,江总也真是的,你生日欸!他怎么还去上班,无语!   紧跟在后面还跟了两个愤怒发火的表情包。   “他正好临时有事……”乔姝字打到一半,忽而意识到什么,一一删除。   【乔】:我是不是应该不高兴?   【小西】:你很高兴?   乔姝想了想。   【乔】:好像确实是有点失落的。   从小长大的经历,让她习惯做一个懂事的女孩子,所以当时江知野说自己有突发工作的时候,她下意识就在心里为他找好了理由。   由于整个过程太自然而然了,以至于她完全没意识到。   ——自己其实,是失落的。   又想起方才江知野反常的反应,猜测他估计是觉得她的“大度”是因为同他客气,因此才那样阴阳怪气,连出门都没和她说一声。   她不确定江知野是不是已经去上班,但还是匆匆忙忙从床上跑下去,打开卧室门时,却见男人正站在厨房里给她做早餐。   稀薄晨光下,男人就穿着他那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腰上系了条之前乔姝在超市里买的,一条傻得要死的奶油小熊围裙。   围裙有点小,是她的尺寸。   和他那身衣服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还莫名有点可爱。   听见动静,他转头看过来。   他大概忘记开油烟机,面前烟雾缭绕,他被呛得轻咳了声,连忙倾身抽了张纸巾捂住嘴。   乔姝心口微微发涩,又觉得这男人和他身上那条围裙一样傻。   明明不高兴,却还是在这里认认真真给她做早餐,也不知道脾气怎么那么好。   又想起每次Alice她们提起他,都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他这种好脾气好像只是针对她。   她抿了抿唇,直接走过去,帮他摁开油烟机。   江知野拿着一只木制的锅铲,长手长脚立在那儿,很熟练的翻炒。   乔姝瞄了一眼,发现他在煎鸡蛋。   “我还以为你走了。”   江知野清了清嗓子,淡瞥她:“怕某人饿死。”   “……”乔姝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头。   她方才出来得太匆忙,又没穿鞋,光光的脚板踩在模板上,纵然开了暖气,但还是有些凉。   江知野显然也注意到了,眉心微蹙,像是有些无奈地又睨她一眼,抬起下颌:“去沙发那边坐着。”   “噢。”乔姝乖乖地点头,想了想,又说,“江知野。”   “说。”男人头也没抬。   乔姝说:“今天我生日,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江知野关上火,不由得嗤了声,抬目看她:“我对你不够好?”   乔姝默了一会儿,恶人先告状地指责他:“你现在就很凶。”   江知野将餐盘放到桌上,又给她热了一杯热牛奶,放到桌上,走到卧室将她的棉袜和拖鞋一起拿出来,半蹲在沙发前。   想了想,又回身,去水龙头前开了热水,一直到手被暖热,才又回去,重新蹲下去,握住乔姝脚踝。   被暖得足够热的手指捏住她脚骨,热流涌过,很舒服。   他垂着眼,纤长睫毛扫过眼下,有条不紊地帮她把珊瑚绒的袜子套到脚上,然后再是拖鞋。   他不回答她的话,却是直接用行动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穿好,站起身,才低睨向她,表情要笑不笑的:“阿要我帮你刷牙?”   明显在嘲讽她。   乔姝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身体里那点儿叛逆因子又出来作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好呀。”   “……”   等乔姝刷完牙,江知野已经将锅也洗好。   乔姝坐到餐桌前,夹起一颗太阳蛋,才状若不经意地说:“今天是我生日欸。”她又强调。   “嗯,然后呢?”男人在她对面坐下来。   乔姝说:“我可不可以提前许一个愿望?”   江知野掀起眼皮,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懒散道:“你说,我考虑考虑。”   乔姝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公司呀?”她两眼期盼地看着他,其实对去他公司并不感兴趣,但为了给男人顺毛,还是假装很期待的样子。   她说:“今天一整天都想跟哥哥一起过。”   江知野眉心微动,目光定定地瞧着她。   乔姝本来还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被他这样一瞧,她也无端觉得赧然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停了须臾,江知野似是叹了声气:“乔姝。”   他说:“你怎么这么缠人的?”好像很嫌弃。   但唇角却往上翘得紧,很快又被他刻意压下来。   “我——”乔姝咬住一口鸡蛋,突然被点名批评,还觉得很无辜。   话才刚说出口,就被江知野打断,他按了按眉心,撩起眼,很勉为其难地样子,扬起下巴,倨傲道:“那行吧,我同意了。”   “……”   江知野说完,就站起了身,走进卧室里,问乔姝:“你今天要穿哪身衣服?”   乔姝放弃为自己辩解,问:“我刚刚开窗感受了一下,外面是不是很冷?”   江知野:“有点。”   乔姝说:“那你随便帮我挑一下吧,保暖一点就行。”   虽然她说了让他随便挑一套,但江知野的穿搭品味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随随便便的一套衣服,还是被他搭得像是要去走T台那般严谨。   乔姝从架子上拿了顶帽子盖脑袋上,直到出门还是觉得不放心:“我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会不会被认出来?”   江知野抬手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侧目看她:“你很怕被认出来?”   乔姝:“倒也不是。”   她想了想,说道:“我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毕竟里面都是你的员工。”   “你能给我添什么麻烦?”江知野懒散地笑了声,低头,将她帽子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撮猫毛拈掉,嫌弃道,“最近江小乔怎么又换毛期?”   他说:“猫一年四季都在换毛期么?”   他话题跳脱得太快,乔姝一时没跟上,正好电梯到站,他们两个一起往外走,乔姝随口道:“不清楚,也说不定。”   但到底还是将这个事放在了心上,乔姝一坐进车里,就摸出手机,搜了一圈之后,说:“好像是说换季的时候就会换毛。”   江知野嗤了声,认真问:“它的世界,是不是每一天都在换季?”   “……嗯。”   江知野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有些不耐烦地啧了声,乔姝警惕地看向他:“你不会想把江小乔扔了吧?”   这话不知怎么又逗乐男人,江知野侧过眼:“我是那种人?”   乔姝:“……也说不准。”   “……”   江知野再一次被她气笑。   “乔姝。”他说。   “嗯?”   车里暖气开得太足,空气有点闷,江知野将车窗降下来一点点,透出一点细长的缝隙。   他轻轻吐了口气,忽然说:“咱俩正常在谈恋爱,不是在搞地下情,你明白吗?”   “……欸?”乔姝愣了愣。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江知野瞧了她片刻,像是对她的反应能力很是绝望,停了须臾,才漫不经心地道:“公司里那些人,认出来就认出来,没认出来也没必要特地跟他们说什么,你不要有什么包袱,这事儿他们认不认出来都没什么要紧,懂?”   原本不想跟她说这些的,但是这两次乔姝去他公司,看起来都很小心的样子。   以后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还很长,江知野不希望她在他的世界里那样小心翼翼。   他努力在这个圈子里坐到如今的位置,本就是为了能让她自在随心地活。   他掀了掀眼皮,虽然极力让自己语气很温和了,但还是怕小姑娘想多,轻笑了声,煞有介事地道:“你躲躲闪闪的,让我觉得你男朋友我,好像特别见不得人。”   他轻抬着下颌,上午稀薄的天光照他脸上,他这样一张脸,认真讲这样的话,莫名有点好笑。   乔姝忍不住眯了下眼,胸腔里有淡淡暖流涌过,她抿了抿唇,轻轻“噢”了声。   停了会。   乔姝说:“我可能是习惯了,毕竟我也算是个公众人物嘛,然后感觉你身份也比较特殊——我习惯藏着了。”   “我会慢慢改的,就是可能需要一个过程。”她停了几秒,看着他,软声道,“你,等等我?”   话音才落,鼻梁就忽地被男人曲着手指狠狠刮了下。   他的手暴露在空气里太久,触感温温凉凉的,用的力气也好大。   乔姝没有提防,被他刮得直接疼出眼泪来,眼里结一层浅浅泪膜,正要控诉,就听男人懒洋洋地道:“这种事也要问我?这不是很明显我肯定会等你?”   “……”   .   他们来得晚,到殊野大厦时,楼里的人已经办了很久的公了。   江知野的办公室在26楼,从B2有直梯上去,一路上倒也不会遇到什么人。   但中间还是陆陆续续有人上来,乔姝虽然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但碰上人,还是习惯性地将帽檐拉低了些。   直到被人若有似无地打量,乔姝才反应过来,她和江知野的手还牵在一起。   她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一进办公室,就歪进沙发里,再次登上江知野的账号进入他们公司论坛。   果然,首页已经飘了好几个帖子。   【救命!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好像在咱们公司看到乔姝了?】   【看到乔姝不是很正常?她不是经常来拍摄?】   【不是啊!!她这次是跟BOSS在一起的!】   【?难道是有什么更深一步的合作】   【你可能没理解我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不是单纯地站在一起那么简单!而是!他们!手牵着手!一起!在电梯里!出现的!】   【甚至!我进去后!俩人一点也没避讳的!天哪我简直瞎了,谁懂?】   【???】   【你是不是在犯癔症,去看看医生?】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小蛋糕   直到中午, 之前那个说怀疑江知野的女朋友就是乔姝的帖子也被顶了上来,几个人哆哆嗦嗦地打字,只看文字, 都能够感受到他们的震惊。   【卧槽!!竟然是真的!】   【天啊天啊天啊我不会说话了, BOSS和乔姝现在正在食堂里吃饭……】   【他平时不是都不去食堂的吗?怎么偏偏今天去了?】   【Emmmmmm……】   【可能这就是恋爱中的男人吧……】   ……   乔姝就知道,他们一起来吃饭, 肯定会被大家围观。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戳弄着手边的米饭,一边拿手机继续刷论坛, 这群人八卦就算了, 简直像摄像机一样, 竟然在论坛直播起了她和江知野的一举一动。   乔姝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吐了口气。   忽然听见江知野叫她。   “乔姝。”   “嗯?”她转过脸, 嘴里倏地被塞进一颗刚剥掉壳的虾肉,层次丰富的食物的香味在她舌尖漫开,男人漫不经心收回手,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惊世骇俗,抬抬眉骨,问她:“手机就那么好玩?”   乔姝愣了愣, 能明显听见周围一阵抽气声。   她鼓了鼓嘴, 说到这个就来气,忍不住瞪他一眼:“还不都怪你。”   江知野:“?”   乔姝直接将手机推过去,无语道:“你自己看。”   江知野挑了挑眉, 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擦净手,才拿起手机。   五分钟后, 之前那个疑似老板娘的账号忽然回了那个讨论度最高的帖。   【再盯, 人都要被你们吓跑。这个月奖金不想要了?】   语气十分冷冰冰。   正在八卦的人们顿时一个激灵, 火速放下手机。   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但就是莫名觉得那句话就是BOSS发的。   但这话也无疑是在默认他和乔姝的关系了。   掌握了第一手信息的殊野员工个个激动不已,正准备等吃完饭,好好跟自己的亲朋好友们八卦一番。   结果,他们刚回到办公室里时,就收到一封来自于总裁特助的统一邮件。   邮件很简单,就一句话,概括来讲就是:内部讨论可以,出去乱说开除。   瞬间止住了所有想要对外八卦的心。   江知野靠在窗边,点了支烟解乏,吃完饭后,乔姝就去他休息室里午睡去了,他又坐在办公桌前处理了一会儿工作,到现在才终于忙完。   磅礴的烟雾从他面容前飘散开来,旁人不能八卦,但止不住陆年和梁渠八卦。   这会儿,陆年就一堆消息一堆消息地往他这儿发,阴阳怪气的。   说真不懂他,既然都那么高调往食堂跑了,怎么不干脆直接对外官宣?   江知野食指掸掸手中烟灰,躬身,直接将烟捻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手机凑到嘴边,漫不经心地发了段语音过去:“让公司里的人认认人,是为了让这些人以后碰上她的时候,照顾着点,懂?”   他最后那个“懂?”,说得很是意味深长,陆年正要吐槽,忽然反应过来:“卧槽,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江知野哂笑了声,没应话。   陆年暴躁道:“你他.妈套路我,你跟我说这个,不就是让我以后也照应着点你老婆?”   江知野一手抄进裤兜里,目光望向休息室的方向,在门把手上定了须臾,似是因为他那声“你老婆”而心情愉悦了几分,懒声道:“通常,是用不到你的。”   他的声调冷冷淡淡的,这话的意思陆年也听懂了,他是说他比他强,所以通常是用不到他的,除非一些特殊情况,所以他得提前给乔姝备着后路。   陆年:“……”   陆年恨自己太了解江知野。   他连骂人都懒得骂了,冷冷地笑。   偏偏,关于江知野为何不对外公开他和乔姝关系的理由,他七七八八也能猜到了。   第一,乔姝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公众人物,公开恋情后,势必要经历一些麻烦的事情,他怕乔姝没准备好。   第二,乔姝前不久刚从原公司脱离,此时若是突然曝出和他的恋情,大家只会否定掉她过往所有的努力,而单纯地将她如今的成就归功于是他的因素。   他不希望大家如此看轻她十年来走的每一步。   陆年远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京市,聊天聊到这里,只恨自己为什么手贱去问他这些。   他憋了半天,最后只丢出一句:“你还真是情圣,丘比特都没你深情!”   江知野沉默片刻,并没有纠正他,丘比特是爱神和他深不深情并没有关系,他只是低下头,轻笑:“多谢夸赞。”   “……”陆年彻底不想和他聊天了。   江知野退出聊天框,将手机丢在桌子上,打开门走进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的窗帘遮光性很好,拉得严实,进去以后,黑漆漆一片。   外面的光随着敞开的门泻进去一点,乔姝脱了外衣,大概因为暖气加羽绒被的双重加持,她看起来有点热,整张脸都睡得红扑扑的。   江知野躬下身,原本想叫醒她,但看她睡得好香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心。   他无声地叹了声气,思忖片刻,关上门,也脱掉鞋子,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身体记忆实在太强大。   他那边的床垫刚刚陷下去,乔姝就哼唧了一声,很快拱进他的怀抱里。   等两人醒来,已是日薄西山。   乔姝昏昏沉沉被江知野从床上捞起来,闭着眼任男人给她穿衣服和鞋子。   眼皮还是很疲倦地往下搭着,有点睁不开,但思绪已经慢慢清晰。   男人抬起她的胳膊帮她穿外套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乔姝心里忽而就涌起一阵酸酸软软的感觉来。   好像,在她还是小朋友的时候,都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   江知野像一只海绵,无声地吸收掉她给予他的所有东西,在用更柔软的胸怀来拥抱她。   她吸了吸鼻子,仰脸抱住他。   男人动作才做一半,不知她又撒什么娇,淡声:“好好穿衣服。”   “不要。”   江知野低头看了她两秒,似是笑了声:“乔姝。”   他揶揄道:“怎么这么会撒娇?”   她听了,也不反驳,反而还很骄傲似地:“还不是你宠的。”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男人不由得又是一声轻笑,微凉的指骨捏起她下巴。   乔姝顺从地抬起头,江知野定定瞧了她片刻,问她:“做噩梦了?”   “没有。”乔姝说,“就是在想,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   她越说越脸皮厚,江知野眼里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低嗤:“你才知道?”   “早就知道。”乔姝闷声。   他们这些天,不知进行了多少次的对话,但还是乐此不疲。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无论怎样去向对方诉说爱,都仍觉得不够。   他的爱太满太满了,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在里面,让她觉得,无论自己去到多远的地方,无论自己如何地行差走错,都可以放心地跌倒。   因为他总会接住她。   她说:“我之前看书,有个人写,说人生就像盖房子,今生建造一个很好的房子,来世才能活得轻松。”   “我以前一直不觉得我活得轻松,但遇见你,我又觉得我前世应该也是建了一个不错的房子的,不然怎么会有人这么爱我。”   刚睡醒的时刻,人好像会变得格外粘人,不自觉得会说一些矫情的话,也丝毫不觉得害羞。   讲完,她又抬眼看了看他,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地,唤他:“江知野。”   “嗯?”男人嗓音微哑。   乔姝说:“我们今生一定要好好建房子啊,希望下一世还能同你相爱。”   讲到这里,终于还是有点害羞了,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笑意才刚刚散开,捏在她下巴上那只手忽地收紧,江知野的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下一瞬,眼前光影忽地暗下,男人的唇瓣覆下来。   耳鬓厮磨间,她听见他温淡却厚重的嗓音。   “好。”他说。   不仅下一世,下下世,下下下世。   生生世世,他都要和她相爱。   .   乔姝今年的生日,过得意外的简单,从公司离开后,江知野开车载着她一起去取了蛋糕。   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吃,但江知野还是定了一个好大的蛋糕。   蛋糕做得特别少女心,粉色的公主人偶和城堡,打开盖子的时候,乔姝还以为蛋糕店搞错了。   这怎么会是江知野选的造型?   但男人却一脸平淡,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   乔姝只好在心里暗想,也许在外雷厉风行的江少,其实一直有一颗少女心也说不定。   直到关上灯准备许愿的时候,乔姝才忽然想起来。   十年前的十二月一日,她和江知野也一起去买过生日蛋糕。   是在看完电影之后的事情了,她沉浸在电影的剧情里无法自拔,回家的一路,都在同江知野讲自己的观影感受。   男人双手抄着兜,有一句每一句地回她,路过却之路路口那家电影院时,他突然牵住她手,带着她往里走。   那个时候,生日蛋糕对他们两个来讲,还属于并不是一定要买的奢侈品,乔姝并没有买生日蛋糕的打算。   因此被他拉进去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愣的。   直到他低头看她,眉眼间漾开几分笑,跟她讲:“选一个。”   乔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要给她买生日蛋糕。   但是,漂亮的蛋糕都好贵啊。   乔姝弯着腰,站在灯光华丽的柜台前挑了好久好久,最后才终于选中一个只有四寸大的小蛋糕。   蛋糕造型做得很少女,是一座城堡的模样,付账时,江知野特地问收银员多要了两只蜡烛。   但因为蛋糕实在太小了,最终他们只在上面插了一根蜡烛,灯关上后,蜡烛微弱的光线笼着他们两人的面庞。   乔姝闭上眼,双手合十。   -第一个愿望,希望下一次过生日时,能买一个好大好大的蛋糕,只吃两口,其余的就摆在桌子上看。   话讲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觉得好傻。   但还是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实现。   -第二个愿望,希望自己以后能成为很厉害的人。   这个愿望许完时,她也笑了。   少女鲜见地露出腼腆。   话讲完,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握得更紧。   江知野问:“第三个愿望呢?”   乔姝说:“第三个愿望要放在心里。”   也是在那一年的年底,他们两人一起去西部穷游时,有一晚,在路边的旅馆夜宿,天好冷,乔姝为了取暖,大着胆子喝掉了大半杯白酒。   直接醉晕了过去。   在她醉时,江知野曾套过她话,问她那时许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乔姝脸颊红红地眯了眯眼,抬头,朝着他侧脸就亲了一下,弯起眼睛笑,脆着嗓子讲:“希望下一次过生日时,江知野还爱我。”   最重要的愿望要最后讲。   她想要华贵的生活,想要灿烂的人生。   但最想最想,还是想让江知野能够爱她,最好只爱她,一直一直爱她。   乔姝眼睫颤了颤,往事猝不及防地侵袭她的思绪,又将她的眼睫浸得湿润。   十九岁的乔姝,天真,热忱,但又敏感自卑,那时许下那样的愿望,其实并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们真的会实现。   但人活着总要有一些盼头。   愿望对她这样的人来讲,不过是望梅止渴,支撑着自己能够度过很多难挨岁月的一点奢侈念想。   ——十九岁的乔姝是这样想的。   被困在暗巷里的人,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能行至天光。   而让她能够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位置的,敲碎了她的筋骨,又小心翼翼地帮她重塑,为她带来崭新人生的那个人。   正是江知野。   如果不是他,她完全不敢想自己此刻会在哪里,会活成什么模样。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吹熄蜡烛。   江知野走过去,将灯打开,余光瞥见她眼眶又泛红,目光微微一凝。   这次,没等他问,乔姝就先开口,她说:“刚刚,突然想到了2005年我们一起过的那个生日。”   江知野低头拿蛋糕刀的动作顿了顿,头没抬,低“嗯”了声:“然后呢?”   乔姝说:“我当时许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和第二个愿望,都实现了。刚刚,你又帮我实现了第三个愿望。”   她走过来,抱住他,抬头去吻他,嗓音好乖好软,不自知地撒娇:“江知野,你怎么这么好。”   她后腰抵在了桌子上,江知野怕她碰到蛋糕,手掌虚虚扶在她身后。   闻言,薄薄的眼皮朝上掀起,不大正经地笑了声:“这话,等会再说。”   他扬扬眉:“不吃蛋糕了?”   半个小时后,乔姝才知道他说的“等会再说”是什么意思。   又大又漂亮的蛋糕,乔姝只吃掉了几口,其余的都被江知野“糟蹋”掉了。   直到被江知野抱着去洗澡的时候,乔姝都仍旧未能从方才的羞耻中走出来,她全身都浸着奶油的香甜,用沐浴乳洗了好几遍,才终于冲洗干净。   躺回到床上时,十二点已经过去。   她摸过手机,原本想回复一下大家的祝福信息的,但方才闹得太过,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半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了。   脑海里的思绪也是混混沌沌的,说着要回消息,但半点也没有要打开手机的意思,头一歪,便埋进被子里睡了过去。   中间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感觉到男人进了屋,然后她旁边的床往下陷了陷。   她背对着他,心里残存的念头告诉自己不要理他。   男人侧过身,看了一眼她睡梦中仍旧气鼓鼓的脸,不由得低头轻哂了声。   长臂一伸,关掉床头的台灯。   屋里光线彻底暗下来。   江知野俯身,唇覆到她耳边,轻声讲了一句“生日快乐”,他低头看着她,嗓音难见的温柔而低沉。   又说:“乔姝,谢谢你能够来到这个世界,和我相爱。”   那年,他去找沈冬仪,给她钱,并不是单纯想要堵她嘴。   虽然他恶心透了这个人。   但某种程度上,他还是感谢她。   感谢她将乔姝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那些钱,就当他替乔姝还她恩情了。   以后山长水远,他希望他的女孩,能够真正自由,一生快乐。   话讲完,他又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下,才躺下去,手臂抻长,将人捞进自己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预计,明天或者后天正文完结~   最近降温,大家要多多注意保暖呀! 第54章 尼古丁   容城这年的第一场雪, 在乔姝生日的第二天,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下过雪的清晨,万籁俱寂, 连冬日惯常的青白天光, 在雪的映衬下,都显得明亮了很多。   乔姝被光线照得睁开眼, 才记起昨晚他们两个睡觉时,忘记关遮光窗帘。   身上横着一只肌肉匀称的手臂, 江知野仍旧睡得很熟, 不知做了什么梦, 眉头微微锁住,头向下低, 恰好嵌在她的颈窝处。   他匀称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她的皮肤上,睡着时不觉,醒后知觉恢复,便觉得好痒。   小心翼翼拿起他手臂,转过身,换成和他相对而卧的姿势。   虽然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很久, 这张脸她已经看过无数次, 但她时常还是会因为江知野这张脸而失神。   分不清是因为他这张脸本身就魅力太大,还是因她的喜欢,又为他加了一层滤镜, 让他在她心里变得更加迷人。   又想起,这人昨晚同她讲“生日快乐”以及“谢谢”时, 她其实还是有意识的, 好像置入了一个真空的世界里, 她的身体太疲惫了, 但思绪还在。   仍旧能感知到外面的动静与声音。   她轻轻呼了口气,凑近他唇边,亲了一口,才蹑手蹑脚走下床。   去关窗帘时,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容城地处南方,很少会这么早就下雪,更少会下这么大的雪。   一望无际的白自窗外连绵到天际,好像能将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美或者不美的东西,全部都掩埋。   突然开阔的视野让她心情大好,明明上一刻还想着让江知野好好睡一觉,这会儿自己下来关窗帘的目的全然被她抛在脑后,转过身,跪坐在床沿上,开始去“骚扰”江知野。   先是捏他耳垂,然后是他鼻子,双肘撑在床面上,脸靠他好近,边捏边叫他:“江知野。”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部的皮肤上。   男人眉头蹙得更紧,没睁眼,但能听见嘴里发出一声轻啧,不耐烦极了。   乔姝心里警铃大作,准备做完坏事后逃之夭夭,结果,身子还没撑起来,男人的眼睛就蓦然睁开来。   黑白分明的瞳孔在晨光下显得很冷淡,他直直看着她,乔姝有些心虚地笑了一下,江知野嘴唇动了动,嗓音带了几分将醒时的哑。   “乔姝。”他捏住她下巴,“你一大早就找——”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已经能猜到他又要讲一些骚话的乔姝迅速捂住他的嘴。   然后,落在他唇上的手指忽地被他用舌尖轻轻顶了下,他的眼睛仍旧直勾勾看着她,这动作太过色/气。   乔姝被烫到似地,脸颊蓦地一热,忍不住也开始指责:“你怎么一大早就……发情的?”   这话不知怎么戳到了男人的笑点,他拿开她的手,从床上坐起来,肩膀轻微地抖动:“我要是一大早没反应,你才应该担心。”   乔姝没绕过来,懵然地问:“我担心什么?”   江知野正躬身拿自己的衣服,闻声,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乔姝:“你觉得呢?”   乔姝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男人是什么意思,顿时就一阵心脏乱跳的无语,她抿了抿唇,也懒得再反驳他了,只是说:“下雪了。”   “一大早把我叫醒就为了说这个?”   “对呀!”乔姝自己觉得万分惊喜的事情,被江知野如此看轻,她的语气不由得硬了几分,“不好看吗?”   “好看。”江知野侧睨着她,又是闷声发笑的语气。   乔姝不知道他怎么心情那么好,鼓了鼓嘴,干脆跑过去把窗户开一条缝,认真赏雪,不理他了。   偏偏江知野又贴上来,双臂从后面缠住她,暧昧地咬住她耳朵尖,嗓音沉哑显得很缱绻:“生气了?”   乔姝耳朵很敏感,被他一咬,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下,语气仍旧凶凶的:“我生气什么?”   江知野语气很认真:“我也想知道,你跟我说说?”   “……”   乔姝真的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句句都精准踩在别人的怒点上。   “早餐想吃什么?”   江知野怕她被冻到,抬手将窗户关上,抱着她往外走。   “随便。”乔姝躲开他又覆过来的亲吻,咕哝道。   江知野定定瞧她片刻,直到乔姝被他盯得不自在,忍不住也抬眼看他,问:“你看我干什么?”   他才闷闷地笑,手指摩挲着她的下颌,像摸江小乔那样的。   “怎么这么小心眼。”江知野轻叹。   乔姝没接这话。   江知野又问:“那出去吃?顺便看看雪。”   他将重音放在了“看雪”两个字上。   乔姝瞄他一眼,平淡道:“既然你诚心邀请,那好吧。”   “……”   他们两个今天上午都没有工作要做,因此就只简单洗漱一下,换了身衣服,就直接下了楼。   江知野住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很高档的小区,楼与楼之间距离都很远,楼下种植了很多植物,乔姝转过其中一个花坛时,突然看见路边堆了两个雪人。   她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走过去。   雪人应该是昨天夜里堆的了,原本应该还算精致的四肢,被后来又落下的雪盖上一层,显得有些笨重,   她眯起眼,发现雪人身上有字,于是松开牵着江知野的手,探头看过去。   “J-Z-Y,Q-S.”   乔姝一字一顿地念完,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她转头惊讶地看着男人。   江知野懒懒散散站着,两只手抄进兜里,眉眼间蕴着几分倦懒的笑看向她。   乔姝眨了眨眼:“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男人抬抬下颌:“嗯哼。”   乔姝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那两个雪人狂拍几张。   “你什么时候堆的啊?”   “昨晚,你睡着之后。”   乔姝动作微微一顿:“我还以为你后面就睡了。”   其实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后来下雪的时候,外面有个人不知抽什么疯,一直在狂叫。   他怕吵到乔姝,转过去捂住她的耳朵,也不敢睡觉。   捂一会儿,困意慢慢就被驱散了,然后等外面安静下来后,他想了想,索性下去堆了两个雪人。   有点傻。   但是又觉得她看到后肯定会很开心。   旁边有车子驶过,江知野走过去揽住正在专心拍照的乔姝,将她往旁边带了带。   乔姝爱不释手地翻着手机里的图片:“好可惜,如果能永久保存就好了。”   江知野嗤笑了声,牵着她往外走:“傻啊你。”   乔姝说:“你才傻,好蠢,冷不冷啊,那么大的人了,半夜跑下来堆雪人?”   明明喜欢得要命,还故意说这种话,江知野觑着她,轻笑一声,没接她这话,只是说:“你要是喜欢,以后每年初雪的时候都给你堆不就行了。”   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   刚刚还在嫌弃的某人瞬间:“……好。”   又叮嘱:“你说话算话!”   “放心。”   早饭他们就在小区门口简单吃了一些排骨粥和油条,回去的路上,乔姝突然收到了周轶的助理给她发来的微信,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乔姝有些纠结地揉了揉脸。   其实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不想去的理由并不全然是因为这个角色比较特殊,更大的原因其实是她怕自己有心理障碍,到时候耽误全组的进度。   但是——   她转头看向江知野。   雪早就停了,但刚下完雪的空气很冷,呼吸间,便有薄薄的白雾喷洒出来。   她晃了晃他的手臂,问:“哥哥,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你,我现在会怎么样?”   江知野侧眼看向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眉头稍蹙,握住她的手却更紧:“不会有那种可能。”   “我是说假如!”   “没有那种假如。”   男人固执起来,也很难沟通,乔姝叹了声气,也知晓他心里的后怕,不再追问他,转而问:“你说,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和我有过类似的经历?”   不等江知野答话,她又叹息道:“如果世界上有好多个江知野,给大家一人发一个就好了。”   男人听见这话,不由得侧睨了她一眼,估计是觉得她的想法幼稚,轻笑道:“一人发一个,不是治标不治本么。”   “那你说怎么办?”   江知野沉默片刻,淡声道:“真正想要改变一件事,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够的,而要从根本上去改变大家的观念,让整个社会去正视且重视这件事。”   乔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说:“我准备去演周轶导演的那个电影了。”   江知野挑眉挑眉:“决定了?”   那次试完镜后,乔姝的情绪明显不对,江知野当时还以为她是试镜的结果不好,被打击了,因此就没有多问。   后来乔姝也没有多说。   现在看起来,却好像并不是这种原因。   他们已经走到楼下,江知野拉开楼道门让乔姝先进去,才问:“是个什么题材的电影?”   “悬疑?推理?反正大概就是这种,还带点人性。”   江知野笑了声:“通常这种片子,要想做得高明,最后都会归结到人性层面去。”   “是哦。”   吃完饭后,他们两个又一起坐在影音室里看了会儿电影,看的都是周轶导演以前的片子,乔姝说是想先研究一下导演的风格。   周轶那边的人员以及其他的东西显然早就备齐,就等乔姝点头。   确定要参演之后,在圣诞节到来之前,周轶就匆匆茫茫将她叫进了剧组里。   拍摄地在北方的一个名叫烟霞的小镇里,镇子不大,名字倒是蛮好听。   乔姝出发前,江知野怕她不适应北方的天气,提前了好几天给她购置各类保暖衣物和生活用品。   男人半蹲在地上给她整理行李的时候,小西在微信另一头跟乔姝吐槽,说这些事情以前都是她做的,江总这样,让她怀疑自己即将失业。   乔姝笑着将小西这句语音播给江知野听,男人眉梢微挑,点点头:“我觉得她说得对。”   乔姝又将这句话转达给小西,吓得小西立马打了个电话过来:“姐,姐夫说得不是真的吧?”   她一直拿小西当妹妹看,之前就跟她讲过不用“江总江总”地叫得那么生分,但大抵碍于江知野的威严,小西一直不敢改口,这会儿一慌,倒是敢叫了。   乔姝直接把电话递给江知野:“那你问问你姐夫。”   男人直接坐到了地毯上,后腰靠着沙发沿,抬抬下颌,示意乔姝帮他举着电话。   乔姝只好将身子矮下去,手机放到他耳边。   江知野抬目瞧她一眼,要笑不笑地,乔姝以为他要说话了,谁知,他忽地一抬手,按住乔姝后腰,她整个人都跌进他怀里。   电话那头的小西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乔姝的一声惊呼,迟疑道:“乔乔姐?”   乔姝跪坐在江知野腿上,嘴唇正对着他额头,他的呼吸若有似无拂在她锁骨上,乔姝“唔”了声,说:“没事,我刚刚不小心撞到了。”   小西“哦”了声,不疑有他,又说:“江总刚刚说的不是真的吧?”   未等乔姝答话,在她对面的男人就先一步出了声,低低沉沉的嗓音,好像敲击在她的心跳上。   “怎么不叫姐夫了?”他问,手指蹭到乔姝后腰的皮肤,触感一片软腻。   等挂掉电话时,乔姝已经被江知野撩得耳后根都泛红。   她双手撑着江知野肩膀想站起来,才站到一半,手里手机忽地被男人抽走,随手扔到沙发上。   他手腕青筋暴起,按住乔姝的后颈骨,唇一碰上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撬开她唇齿,舌尖卷着她的舌尖,重重地抵进去,将她唇角都濡湿。   于是,行李才收拾到一半,两人又闹到床上去。   地上摆的都是东西,江知野抱着乔姝,没地下脚。   走一半,两人都忍不住笑了,乔姝勾住他脖颈,轻轻地喘息,说:“感觉好像回到了我们那个不到二十平的铁皮屋里。”   那些时刻,他们也是在这样拥挤又狭窄的环境里,像享受末日的狂欢那样地做。   在与江知野分开的那些年里,乔姝在媒体的采访里,无数次提到过成名前的生活。   她说他们共同居住的铁皮屋,说连买块小蛋糕都要犹豫好久的拮据生活,她说了好多好多东西。   却字字未提江知野。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她在提到那些东西的说话,脑子里只有江知野。   那个铁皮屋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他们纵情的痕迹,每一样事物上,承载着的都是她与他浓而重的回忆。   她句句不提他。   却又句句都是他。   .   一直等乔姝睡熟以后,江知野才重新回到客厅里帮她收拾行李。   在开始干活之前,他先靠在窗边抽完了一整根烟。   自从两人这次在一起后,他们还没有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分别,看得出乔姝亦是十分不舍,今天晚上特别放得开。   有好几次,她的齿尖咬住他侧颈处的软肉,都快要咬得出血,但仍旧不肯放开,像小朋友那样问:“哥哥会不会想我?”   江知野说:“想。”   乔姝又问:“哪里想?”   地位尊贵如他,竟也会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来回纠缠,带着她手按到他身下的位置,低哂:“哪里都想。”   “……”   凛冬的时节,他们的身上还是出了好多好多的汗,两人额前碎发都被汗水打湿,暧昧地黏在脸侧。   江知野托着她,将她往上抱了抱,他们的身体是热的,木制的床头却是凉的。   江知野侧过身,另只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烟,香烟咬进嘴里,头往前凑,问乔姝:“乔乔,帮我点烟好不好?”   也不知什么坏习惯。   哪有人在这种时候突然要抽烟。   她倾身去拿火机,腰窝被他牢牢的控在手里,拿了好久才拿起来,火也是点了好久才点起来。   他懒散地倚在床头,神情有一种清冷的寡淡,乔姝莫名被他这副模样性/感到,低下头去亲他,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这款烟,好抽吗?”   “你试试。”   他直接将烟嘴对着她,乔姝低头咬住。   男人的劣根性又作祟,他将烟送到她嘴里,手却没有立马手回,而是又往她嘴里抵了抵。   乔姝低着头,眼角上挑,看着他。   她眼尾都红了,眼瞳里的眼泪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干过。   男人注视她的目光陡然幽深,在手指快要按到她舌根时,猛地抽走她嘴里的烟支,猩红的火星子落在被子上,也不知有没有将被子灼破。   乔姝混混沌沌间还这么担忧了一下,但思绪也只能停留至此了。   下一秒,她的后颈骨就重新被他按住,男人力气实在太大,她根本无处可躲,只能顺着他的动作伏下身,低下头。   两人交换了一个混杂着尼古丁味儿的吻。   吻完,江知野抬手抹掉乔姝唇角被带出的水渍,又重新将烟送进嘴里,像是知道乔姝先前在心里腹诽什么似的。   他淡淡地道:“想你的时候,就忍不住想抽烟。”   乔姝心口微微一滞,嗓音比先前又更哑了几分:“现在也是吗?”   “现在也是。”   “可是,我还没走呢。”乔姝忍不住笑了下。   江知野弓起身,将她整个人按进自己怀里,声线沉闷而性感。   “但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率会中午更,宝贝们可以提前蹲辣~ 第55章 月牙弯   第二天一大早, 乔姝就匆匆赶往了机场。   临下车时,江知野又前前后后叮咛了她许多事,乔姝提着包准备下车, 听见他的絮叨, 忍不住回头笑:“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前面那些年, 好像都过得很惨。”   话音落,两个人神情都是一顿。   后座的小西已经被喂了一路狗粮, 急匆匆打开车门下去。   江知野手指握住乔姝手腕。   她太瘦了, 手腕在他掌心, 细细小小的一截,仿佛一折就断。   皮肤也白, 腕上有浅色的血管映在上面,江知野叹了声气,说:“我有空会去看你。”   “好。”乔姝弯了弯眼睛,时间紧急,她低头在江知野唇上亲了一下,就下了车。   走一半, 忽然又想起什么, 拐回来。   江知野的车还停在原地。   他将车窗降下来,乔姝手肘压在窗框上。   “江知野。”   “嗯?”   乔姝说:“这次,不许再无缘无故消失了。”   明明应该算是一句玩笑话, 但她说得认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知野。   后者懒散地靠在椅子上, 闻言, 身子也是蓦地收紧, 侧目看着她, 停了须臾,他坐直身体,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好。”他说,“我答应你。”   听见他这句,乔姝的神情才松懈下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才走进航站楼。   他们拍戏的地点,离容城挺远,一直到下午两点多,航班才到站。   之后乔姝和小西又约了辆出租车,车子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烟霞镇。   她们到得不算晚,演员还没来齐,但导演、制片以及工作人员们基本上已经来齐。   乔姝和小西一起吃了顿饭,又在房间了休息了一会儿,才去找导演。   周轶正在房间里整理剧本,乔姝之前就听说她有改剧本的习惯。不像别的导演那样,会提前将所有的故事都写好,她在拍摄的过程里,本子可能会推翻重写无数轮。   她这样做,对于演员来讲无疑压力很大,乔姝只好提前去同她沟通角色的一些具体的经历与性格特质。   周轶还是像之前一样开门见山,乔姝刚落座,她便说:“我没想到你会答应得这么快。”她说,“你为什么接演这个角色?”   这个问题由她来问很奇怪,乔姝反问:“您为什么要拍这个电影?”   周轶愣了愣,躬身从桌上拿起一盒烟,看着乔姝:“你觉得呢?”   乔姝沉默了一会儿,亦是直直看着她:“我不知道。”   周轶说:“我当然知道现在的市场喜欢什么,说实话,为了安全,为了票房,我大可以去拍一个动人心神的爱情故事,或者一个温情脉脉让人大哭的亲情片。但是,我除了是一个导演以外,我还是一个女性。”   她点到即止,多余的话就没有再讲了,乔姝叹了声气,她说:“我和您是一样的理由。”   从周轶房间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北方的冬日夜色降临得很早,外面的天已经黑透。   小镇的酒店条件也很一般,没有电梯,只能沿着楼梯往下走。   走到一半时,楼下却忽地上来一个人,乔姝侧身让开,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时,脚步却倏然一顿。   .   乔姝和阮廷颐相对着坐在酒店附近一间馄饨店里。   大少爷大概很少坐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从头到脚都显得很拘谨。   乔姝低着眼,心不在焉搅拌着碗里的馄饨,却也没吃。   她没想到阮廷颐竟然是这部电影的投资人之一。   感情破裂的旧友相见,比陌生人还要生分,乔姝准备吃完馄饨就赶紧离开,只求这位大少爷日后不要多多在剧组出现。   没想到吃到一半时,阮廷颐却突然出声。   他靠在椅子上,神情较之以往,显得颓丧了不少,同乔姝讲话时,语气还是很亲切。   他说:“过去的一些事情,对不起。”   他只讲了这么一句,乔姝低着头,没接话。   阮廷颐停顿了须臾,又说:“还有,江少的事情,我也很抱歉。”   这次,乔姝总算抬起了头,阮廷颐看着她,苦笑了一下,说:“反正我这一生,大抵是没指望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打算再理我——”   他拿起旁边一瓶冰饮,寒冷的天气好像并没有让他的心绪变得平静。   他说:“有一些话我要同你坦白,事实上,我当年接近你,其实是我大哥托我多多照应你。”   “而我大哥之所以这样做,是江知野的意思,他允诺了我大哥很多好处。”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完全是平铺直叙。   乔姝愣了愣:“那次我们去参加宴会时,旁边的人说江知野欠你大哥人情,所以才来参加晚会,就是这个?”   “是。”阮廷颐后仰着靠近椅子里,似乎是有些自暴自弃。   乔姝咬住唇,因为又接触到一些真相,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   阮廷颐又说:“我也是因此,才知晓他那时在……那里,所以才给他寄那些照片。”   他说:“我承认,我一开始的想法很卑劣,因为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我们这群人里的佼佼者,他落狱,我只会幸灾乐祸。若不是江家势大,我恨不得所有人都知晓这件事。”   他情绪忽而激动起来,对上乔姝冷峭的眼,语声微微一凝,自嘲道:“他在进去之前,竟然还能分出神来有条不紊将你的后路全都安排好,我自然知道你对他有多重要。”   他似乎真的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完全不加掩饰地剖白着自己那时的心理。   “我给他寄那些,是想看他痛苦,看他发疯,我——”   他低下眼,脸上嘲意更甚:“我没想到我会真的爱上你。”   ……   和阮廷颐分开后,乔姝又在楼下抽掉了一整根烟。   北方小城的冬夜实在是冷,阮廷颐那些话如同海浪一般,翻涌在她的胸腔里。   她一直都知道江知野为她做的事情很多,但每一次知道更多的事情,她的心脏都忍不住泛起那种浸水海绵般饱胀的酸与软来。   从小受精英教育长大的江知野,在自己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没有想过怎样令自己过得更轻松,反而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为她打点后路上。   她仰起头,轻轻吸了一口气,独属于冬日的干与冷挤进她的喉腔里,呛出一阵泪意来。   她抿了抿唇,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摸出手机,给江知野打去一个电话。   江知野正同陆年一起聚餐。   陆年近日又来到容城出差,拉着江知野一起去喝酒,席间又对江知野谈恋爱这件事进行了一番阴阳怪气的调侃,江知野心情好,靠在椅子上,眉间笑意轻松,也都受下了。   话才过半,江知野的手机忽而响起,他低头一看,止住了陆年的话,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陆年看他表情,就知晓电话是谁打来的,骂了句脏话,但江知野人已经走出去。   走廊里此时人流熙攘,江知野接通电话后,便一手抄兜往走廊另一侧的窗边走去。   电话那头有呼呼的风声,他挑挑眉,直接问:“还在外面?”   “嗯。”乔姝的声音有些哑,“刚刚吃完晚餐,你呢,吃饭了吗?”   “正在吃。”江知野低声笑,“怎么,这么快又想我了?”   乔姝又吸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很低:“是有一点。”   江知野眉心微动,问她:“那边的饭不好吃吗?”   “还好。”   “天很冷?”   “超级冷。”   江知野靠在床沿上,转过头,能望见外面一弯细细的弦月。   “那你多穿点,不要生病。”   “知道。”乔姝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些。   江知野又停顿了片刻,问她:“你那边有月亮吗?”   乔姝抬起头,高高的屋檐角上,正挂着一枚亮亮弯弯的月牙。   月牙两边的角好锋利,感觉好像能将天空都扎破。   “有的。”乔姝说。   江知野说:“我这边也有。”   他们就这样隔空一起看了一会月亮,乔姝就上楼了。   但电话还是没挂,乔姝开了外音,开始去洗漱,断断续续和江知野讲着话。   “什么时候开机?”江知野问。   乔姝想了想,说:“导演给我发了很多资料,让我先前期准备一下,一周后开机。”   “行。”江知野低笑,“期待你的作品。”   “哎。”乔姝忍不住也笑了声,“你这样说话很假。”   “那要怎么说?”   “我不知道。”   江知野又是一声轻笑,半晌说:“那就,你努力点,别给你男朋友丢人,嗯?”   乔姝:“我怎么给你丢人啦?”   江知野说:“我今天刚联系了周轶,准备投资这部片子。”   “欸?”乔姝说,“你傻啊,我又不是主角。”   江知野:“首先,我是出于商人角度去判断的,我信任周轶的能力。”   “噢。”乔姝冷漠。   江知野:“其次,这是我女朋友第一部 电影,也可能是唯一一部,我自然要参与。”   这话中听了点,乔姝的声音缓和了些,又“噢”了声,问他:“还有呢?”   “还有就是,”江知野说,“虽然我不知道影片的具体内容,但是,既然你在权衡之后,选择接下这个电影,肯定有你的理由,有你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去做的理由。”   他说:“而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这个男人,不知在哪里修炼的,也不知道怎么这么会讲情话。   乔姝抿了抿唇,又想起方才阮廷颐同她讲的那些话,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江知野,你怎么这么好啊?”   话音落,便听男生一声低笑,   “听好多遍了。”他说,“阿能换个夸我的?”   “……”   挂掉电话后,乔姝又看了看周轶给她发来的资料,基本上都是一些与她要扮演的那个角色经历相似的一些旧新闻,以及纪录片。   乔姝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视频打开,但才看一点点,她就忍不住关掉了,跑到卫生间里,用力地干呕。   干呕完,又回去继续看,如是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起床时,她的眼圈黑得夸张。   惹得小西担忧地问:“姐,你是不是水土不服?”   “不是。”乔姝精神不佳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夜里做噩梦了。”   “哦哦哦。”小西迷信得很,“是不是房间的问题,需要给你换个房间吗?”   “不用。”乔姝看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忍不住笑,“就这样吧。”   好在,她只在前两天反应不佳,后来的几日,再打开那些影片时,她好像已经适应。   她甚至觉得,那些影片的开关好像是一个什么阀门,一旦她按开播放键,她就自动从自己深处的这个环境里剥离开来,而进入了一个混沌的空间内。   在那个空间里,由于一切都是失真的,因此,她反而感受不到那么多痛苦了。   乔姝的戏份虽然不多,但都比较分散,因此,她还是在剧组待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期间表演的时候,她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   她人虽然是周轶选的,但周轶也知晓她并没有表演基础,故而,起初她还以为乔姝表演起来会很艰难。   直到她第一场戏演完,全场都静默下来,与她对手戏的一位老戏骨揉搓着后脖颈,笑着骂了句脏话,说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厉害了吗?   乔姝本想强调自己不是小朋友了,但看一看对方的年纪,还是坦然接受了这个定位。   只是,每一次下戏回到酒店后,乔姝就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周轶以为她是因为入戏太深,但又觉得也许乔姝正是因为入戏,因此才有这样好的表现,所以就没有特别去纠正她。   但还是适当地让剧组自带的心理医生去开导过乔姝几次。   乔姝靠在床沿上,抽着烟,脸上表情有一种奇异的淡漠,只说自己没事,让医生不用管她。   心理医生与她聊过几次,发现她问题并没有很严重,后来也没有再强迫她。   这年的春节,乔姝也是在剧组里度过的。   除夕到来的前一日,她依然在片场拍戏。   越临近年关,北方城市的气温愈发低得令人难熬。   在室内还好,室外简直冷得人大脑都没办法正常思考。   乔姝从小在南方城市长大,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严寒,上一次来到这样靠北的城市,还是2005年与江知野一起。   如今年岁又比那时大了很多,不知是不是抵抗力下降了,在进组的半个月后,她终于轰轰烈烈地生病了。   江知野听说了这件事后,大老远给她买了药寄过来,惹得乔姝大呼夸张。   除了药以外,江知野又给她寄了很多暖宝宝、电热毯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搜罗来的,号称能够自己发热的鞋子、手套、保暖衣之类的。   拿快递的时候,剧组里扮演男主角的那个男演员正好迎面撞上她,看她手里拿那么多东西,问她是不是又接受来自妈妈的关爱了?   大家好像都默认为,这样琐碎的关心,一定来自于父母。   乔姝弯了弯眼睛,没接这个话,回去以后,却像讲笑话一样讲给江知野听。   他们这些天每晚都会视频,很多时候,两个人工作都已经很疲惫,于是,视频接通后,也不说什么话,就只是放在那里。   好像,即便是这样,也能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到一些令人安心的能量。   此时,江知野便双腿交叠着坐在床边,听见乔姝这样讲,也不生气,面上波澜不惊地“哦”了声,说:“那你叫声妈妈来听听?”   “……”   除夕前乔姝的最后一场戏,是场重戏,她要演阿无第一次被邻居侵犯时的片段。   由于电影的篇幅本就短,这一段剧情并不会刻画得特别详细,整个场景是有点蒙太奇的感觉的。   但正是因为不需要太详细的刻画,因此,便更需要演员每一寸情绪的传达都非常到位。   开演之前,乔姝站在剧组租下的那间狭窄昏暗的小砖房前。   这天是个晴天,但阳光并不炽烈,反而透着几分萧索的冷意。   乔姝便是站在那一簇清冷的日光下,静静地抽着烟。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以为她在酝酿情绪,故而都没敢打扰她。   直到她一根烟抽完,才抬头问周轶:“导演,我可以去打个电话吗?”   江知野刚下飞机,就接到了乔姝的电话。   他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想到之前乔姝给他发的日程表,不由得问:“没有在拍戏吗?”   “在拍。”乔姝说,“今天的戏有点难。”   “哦,我还以为没有什么能难到我们乔乔呢。”江知野低笑。   乔姝闻言,眼睛不由得也眯了眯,问江知野:“你在干什么?”   “出差。”   “马上就快过年了,怎么这时候出差?”   “没办法。”江知野轻哂,“要赚钱养家。”   乔姝“切”了声。   江知野又问:“很难吗?”   “欸?”   “今天的戏,很难吗?”   “有点。”乔姝重重地叹了口气,更多的细节,却也没有多说。   江知野沉默了须臾,问她:“那你可以吗?”   “可以。”乔姝回答得却比预想中快,她叹了声气,又说,“江知野,今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好不好?不打视频了。”   “好。”江知野沉默了片刻,声音微哑。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虽然提前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开拍十分钟后,乔姝还是没忍住生理反应,蹲在旁边的垃圾桶旁吐了个昏天暗地。   吐完以后,她眼睫氤氲起重重的潮气,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红,因为怕合作的演员误会,她只好一个一个去道歉,说自己今早吃坏肚子了,真的很抱歉,希望前辈不要介意。   大家相处这些天,彼此之间关系还算融洽,合作演员虽然一开始脸色不太好看,但见她态度这样诚恳,还是摆了摆手,问:“那你今天还能拍吗?”   乔姝想说“可以”,但想了想,还是转头问导演:“您觉得呢?”   周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像是要望进她心里去。   “继续。”停了片刻,她说。   后面的戏,拍得出乎她意料的顺。   有一些时刻,乔姝感觉自己好像彻底钻进了阿无的身体里,她忘记了与自己相关的一切,而全身心地沉进了阿无的世界里去。   最后一场戏拍完时,她整个人伏在桌面,哭得不能自抑。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都被她感染,眼眶皆泛起微红。   小西从旁边走过来抱了抱她,给她将外衣穿上。   乔姝缓了缓情绪,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   除夕前的最后一场戏,效果依旧比周轶设想中要更好。   她心里高兴,大手一挥,说除夕和初一两天给大家放假,可以不工作,但最好不要离开烟霞镇。   剧组里一片热闹的欢呼声。   乔姝缓过情绪,从房间里走出来,因为方才过于投入,大脑有些缺氧,没走两步,就忽地一阵眩晕。   她撑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旁边的小西“咦”了声:“那是不是江总?”   乔姝微微一愣,待视线清晰以后,才抬眼看过去。   剧组为了拍摄地更加逼真,在他们进组之前,在这一片区域进行过一些修整。   整条街都被剧组包了下来,两边小店鳞次栉比,昏黄而稍显破旧的灯箱林立着,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广告别五花八门地挂在墙面上。   便是在那样杂乱的环境里,江知野姿态闲散地靠在一辆黑色的SUV前面,手指间夹了一支烟,神情中隐有几分倦怠。   在他的对面,一个穿着警服的女生嫣然而立,乔姝认出来,是这部戏的女主演秦瑶。   她不知说了什么,江知野似是笑了下,眼皮忽而往上一抬,与刚从房屋里走出来的乔姝遥遥而对。   他的眼神清冽,冷峭。   乔姝心脏蓦地往下一沉,她咬了咬唇,没来由的心虚,未等小西反应过来,转身就往酒店的方向走。   秦瑶看他忽然望着远处发呆,循他目光转过头来,萦纡的灯光里,只来得及望见一抹乔姝离去的背影。   她挑挑眉,给江知野介绍:“那就是乔姝。”   江知野懒懒散散地应了声,表示自己认识。   秦瑶便说:“也是,她拍过那么多次《女士法则》,您自然认得她。”   江知野对这句话依旧未置一言。   他们今天的戏分成了两组拍摄,秦瑶刚拍完戏回来,就在这里碰见了江知野。   她先前听制片人讲过,说这部戏江知野亦有出资,她当时倒是没放在心上,此时在这里突然碰上江知野。   男人一身黑色大衣,脖子上也挂了一条同色系的围巾,头发没有像她以往见到他时那样整齐地梳上去,而是任刘海搭在了额前。   整个人看过去就特别的让人……心动。   秦瑶今年年纪也不大,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出头,小女孩表达喜欢很直白,心动了就直接跑上去搭话。   令她意外的是,江知野虽然不太爱搭理她,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   只是问问题都好奇怪。   一会儿问今天拍戏的内容,一会儿问剧组里伙食好不好。   然后问剧组里有没有谁经常挨导演骂。   如此尔尔。   她觉得他既然是投资人的话,那一定是知晓他们这部戏究竟是什么题材的,因而就没有特意隐瞒,还着重夸了几场乔姝的戏。   说我们组有一个姐姐哦,是模特来的,演戏特牛,每次都能惹哭一大片人。   但是就只有一点不太好,她可能太入戏了,每次演完戏,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好久才走出来。   这话不知怎么惹到了男人,她能明显感觉到江知野周身的气场冷下来,停了须臾,他像是气笑,从喉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来,手边燃着的那一支烟快要被他指骨折断。   秦瑶想了想,便不敢再同他讲戏里的内容了。   .   乔姝刚回到酒店里,椅子还没捂热,就接到消息通知,说投资人来了,要请大家吃饭,所有人员务必都到场。   乔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   小镇里没有什么高档的餐厅,乔姝觉得,除了之前在苏城的那一年,江知野大抵就没请人吃过这么朴素的东西。   他直接将整个饭馆都包了下来。   乔姝到时,其余人员基本已经到齐。   江知野坐在主位,周边零零散散坐着制片人、导演、副导演,还有几位主演。   乔姝看了一眼,准备直接去坐别桌。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乔姝对秦瑶太了解了,小姑娘藏不住事,人一问,她就往外倒,方才江知野那个眼神,明显是秦瑶已经将他们在拍什么戏,以及这些天乔姝的所有表现都同江知野讲了。   她心虚得很,实在不知道此刻要怎么面对他。   结果,她正在寻觅别桌有没有空位的时候,眼神特别好的制片人就在混乱的人群里看到了她,远远便同她招手:“小乔,这边!”   乔姝深吸了口气,躲也躲不掉,只好生无可恋地走过去。   制片人很热情,直接递了一杯酒到她手里,大抵怕她被江知野迁怒,还特地叮嘱:“你来晚了,去敬江总一杯。”   乔姝呼吸微滞,抬头看向江知野。   男人大概已经喝了不少酒,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眉眼间都潋滟着几分微醺的醉意。   餐馆里开了暖气,他将外衣脱掉挂在了椅子后面,此时里面就只穿了一件浅色的衬衫。   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随着他过于惫懒的动作,两边衣襟微敞着。   他听见制片人的话,隔着中间几个攒动的人头,眼神淡淡地扫过来。   乔姝被他目光盯住,有一种连呼吸都被他握在手掌里的错觉。   她抿了抿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杯,还没说话,对面的男人忽然站起来。   他唇角不带什么情绪地往上勾了下,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骨。   两边的人见江知野起身,更加着急地催促乔姝快点。   窸窸窣窣的催促声里,江知野低头,抬腕,端起旁边一壶清酒,慢条斯理倒进自己面前那只已经空了的酒杯里。   “不用。”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他的嗓音像是也被酒水浸泡过那般慵懒、低沉。   他垂眼,轻哂。   “我特地来赔罪的,你们再闹,我今晚就要睡酒店大堂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八点左右吧~下章发红包噢! 第56章 暴风雪   乔姝被江知野压在门框间亲吻。   酒店房间的门打开后还没来得及关上, 屋里的灯也尚未来得及打开,走廊里一点昏弱的光洒进来,他们呼吸间有着干燥的凉意与浓浓的酒气。   方才在餐厅里时, 江知野吐出那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后, 整个房屋里的人仿佛都陷入了一种迷幻的沉默里。   唯有江知野一个人,倒是很自如, 慢悠悠走过来,声音里带几分哀求似地, 去碰她酒杯, 语气好缱绻地问:“不要再生我气了, 嗯?”   “也不要再躲我了。”   乔姝在众人的注视下,只好“原谅”他。   一整餐饭, 大家都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朝他们瞄过来。   手机在底下劈里啪啦打字,好在周轶及时提醒他们:“不要乱讲八卦。”   众人才将打字的手停下来。   秦瑶坐在桌子另一侧,已经羞愧得快要将脸埋进餐碗里。   天哪,她刚刚大言不惭地跟江少说了乔姝什么啊?   人家难道不比她更清楚?难怪突然脸色不好。   转念,又感觉有点可惜。   果然, 那么好看的男人, 终究还是有女朋友了。   这会儿,乔姝回到酒店里,回想起方才那一幕, 都仍觉得荒唐。   她怕外面的人看见,在他亲吻的空隙, 抬起一只手, 手忙脚乱地将门关上。   屋里的灯依旧没有开, 整个空间便陷入一种深沉的黑暗中。   乔姝被他亲得舌根都开始痛, 忍不住用手去推他,又不由得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么会编,谁生你气不理你啊?”   江知野俯在她耳侧喘息:“刚刚是谁见我就跑?”   乔姝抿了抿唇,整个人被他拥在怀抱里,身子虚虚地靠他身上,也没再挣扎了。   “我那不是……心虚吗?”   江知野低哼了声:“你还知道心虚?”   “当然!”乔姝抬手搂住他脖颈,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后,她已经能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像两颗黑曜石一样发着光。   她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江知野沉默看着她没说话。   乔姝说:“我就是觉得,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行,我也不希望我事事都依赖你——”   这话落音,头顶的男人又是一声轻哼,很幼稚地说:“我乐意被你依赖。”   “我知道。”乔姝说,她眯起眼睛笑了笑,踮起脚在男人唇上亲了一下。   男人却不满足,在她撤开时,又低下来继续追逐她唇瓣。   乔姝手指挡在他胸前:“你等一下,听我说完。”   江知野呼吸重了些,低头看着她。   乔姝说:“我知道你乐意让我依赖,但是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成为——”   她停顿两秒,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她说:“我也希望自己强大,有一天,在你需要的时候,也能成为你的依赖。”   她喝了酒,讲话声音很哑,但又很温柔。   江知野矮下身子,将她抱得更紧:“你已经是了。”   他说:“你只要好好活着,站在那里,你的存在就是我的依赖。”   他真的好会讲情话。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乔姝听见他这样讲,就觉得胸腔里又挤进一阵热流来。   她眨了眨眼,让涌到喉口的那阵泪意滚下去,才说:“骗人,你刚刚还跟别的女孩子说话。”   江知野低笑了声:“吃醋了?”   “好像也还好。”   江知野又是一声冷哧:“为什么不吃醋?”   乔姝的手穿过他肩膀,将门卡插进旁边的卡槽里,屋内瞬间一亮。   乔姝的手顺势搭在他肩膀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声音很软:“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不会喜欢别人。”   “我怎么就不会?”   乔姝抬眼看着他,只是笑,不说话。   江知野瞧了她片刻,抄起她腿弯一把将她抱起,低叹了声:“乔姝,你真是把我吃得死死的。”   他将她放到床上,抬手去解她衣扣。   酒店条件实在不好,空调机轰隆隆的响,热气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   江知野怕她冷到,用被子将她裹得紧紧的。   紧接着,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顺走床头柜上酒店提供的蓝色盒子。   乔姝背对着他,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身子被他嵌在怀里。   没一会儿,又被他抱起来,身子翻转过来,坐他腿上。   江知野弓起身,眼疾手快捞起被子,裹在她身上。   中间有一会儿,空调突然发功,屋里热得要命,乔姝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鱼缸里一尾鱼,快要在这样爆裂的爱意中窒息过去。   她抬手环住他肩膀,头低伏下去,去咬他耳朵,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气什么?”   “就,拍戏的事,我没跟你说实话。”   江知野动作放缓了些,低头咬了一下她的鼻子:“是挺气。”   乔姝抿着唇没讲话。   江知野说:“准备和你生气的时候,突然想到,你现在正入戏,会不会很难过……”   “我就舍不得了。”   他的嗓音里压着浓浓的喟叹,乔姝眨了眨眼,眼眶忍不住又红,江知野问:“那些天,难过吗?”   “嗯?”   “入戏太深的时候。”   “有点。”乔姝说,“但是,我还是没忍住,每次都给你打电话了。”   她说:“我一听见你的声音,就不难过了。”   江知野将她抱紧,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角:“我的声音还有这种功效啊?”   故意逗她似的。   “嗯嗯。”乔姝说,“特别有用。”   “行。”江知野哼笑,“下次你再打电话来,我就要收费了。”   “……”   新年的那两天,江知野都是在剧组里度过的。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每每剧组里的那些人,偶遇到江知野和乔姝时,都仍旧觉得很魔幻。   其实一开始大家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时,大部分的人虽然震惊,但内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意的。   圈子里这样关系的人也很多。   被养在笼子里的雀鸟,当不得真的。   直到他们无数次在吃饭的时候,看见乔姝在专心吃东西,江知野在旁边忙前忙后,又是给她盛饭,又是吃她剩饭的。   还有,有几次路上碰见他们两人在一起散步,中间乔姝鞋带开了,她就抬抬脚,江知野立马就半蹲下去,帮她系携带。   乔姝弯起眼,一边说感觉要被你宠成残废了,却丝毫没有要改的意思。   众人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对好像有点不一样。   新年刚过,剧组就又进入了繁忙的拍摄工作中去了,而江知野则又在剧组里多待了几日。   紧接着,剧组里这帮人就发现,比江知野和乔姝正在谈恋爱这件事更为惊悚的,就是江知野居然就是Yee!   起因是,在他们复工的第一天,江知野跟周轶在休息室里聊了会儿天,紧接着周轶就忽然叫大家暂停拍摄,说咱们先拍一组剧照。   就在众人以为周轶会直接让剧组里的摄像拍剧照时,江知野突然拿着相机走进来了。   这组照片三日后就被上传到了网络上,配合着电影的官宣一起。   江知野的光影和周轶的电影风格相得益彰,照片一发出去,就上了好几个热搜。   一大半的人都是在说好看,另外一部分的人则是在感慨,说没想到Yee居然会去给电影拍剧照。   接着,当天晚上,一个和这个电影毫不相干的话题突然上了热搜。   乔姝下戏以后,看到“阿野乔姝”这两个名字并列出现在网络上时,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突然又穿越回了2005年。   那时江知野已经回容城了,乔姝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这个热搜。   她顺着话题点进去,发现,原来是有一部分的网友发现,乔姝这次这组照片的拍摄角度以及姿势,甚至是画面构图,都与2005年阿野给她拍摄的一组照片极为相似。   稍微不同的就是,Yee的技巧明显比阿野要成熟很多,画面看起来更加具体整体性。   于是大家就“Yee是不是在抄袭阿野”这个问题争执了半天,直到有一个网友突然提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阿野就是Yee呢?】   这个假设太荒唐了,一开始没有人当真,但是还是有一小搓网友,本着严谨的态度,对比了阿野和Yee的所有照片,终于在给周轶剧组拍摄的这组照片里发现了一点端倪。   以前阿野每次给乔姝拍照时,都喜欢在照片上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写上一个“Y”的字符。   但Yee之前却从未这么做过。   但这一次Yee给剧组拍摄的整组照片里,都能找到这个字符。   再加上两个人的拍摄风格实在太相似。   所以,Yee就是阿野这件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时隔十年之久,阿野又重新给乔姝拍照。   一些年纪比较大的网友,在话题里直呼“时代的眼泪”,问她和阿野是不是重修旧好了。   甚至有人发了一条很长的帖子,将他们眼中她与阿野之间这么多年的爱恨情仇全都罗列了出来,其中还包括了江知野为她拍摄的每一张照片。   乔姝看着那些照片,因为年代太久远了,有些场景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一些当初关注着他们的网友却还是如数家珍。   她一张一张翻过来,感觉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很神奇。   很多人明明与他们素不相识,却还是隔着那样远的距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关心一下他们的生活。   看见他们两个又重新在一起,会为他们感到开心、欣慰,甚至会流眼泪。   原来,有些人的爱情,也会为另外一些人带来莫大的力量。   乔姝将帖子翻到底,由于看了太多煽情的话,眼眶不由得也有些湿润,从话题里退出来时,就发现五分钟前,江知野发了一条微博。   他也转发了那个帖子,配文很简单。   @Yee:是,我们在一起。   于是,他的这句话又重新上了一个热搜。   年华兜兜转转,相爱的人一定会再相爱。   一直到二月底,乔姝的拍摄才彻底结束。   从剧组离开之后,她又投入了繁忙的本职工作中。   她的工作室的业务也逐渐走入正轨,除了自己以外,乔姝又签了两个新人在自己旗下。   时尚的血脉需要延续,她也毫不吝惜地向她们分享自己一路走来的宝贵经验。   搞得田甜很是羡慕,一边跑来偷师,一边说自己不知何时才能从MISS MODEL解脱。   有时路师然会过来接她,听她这样讲,便在一旁冷哧:“我说要帮你赎身,是你自己不要。”   也就他能将解约说成“赎身”,乔姝按了按眉心,知道这两人又要斗嘴。   田甜撇撇嘴:“我不能老是花你的钱,我要靠自己的能力让自己逃脱魔爪!”   “有毛病吧。”路师然说,“以前没谈恋爱的时候,跟我要钱不还要得挺没有负担?现在谈恋爱了,反而不行了是吧?”   “喂——”田甜冷不丁被翻旧账,小声嘟囔,“正是因为以前那样,所以我现在才不要的好不好?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最后一句话声音好低,乔姝抬起眼,不知路师然听见没有。   只见他吊儿郎当地靠在吧台上,脸上依旧是不满的神情:“没见过跟男朋友这么生分的。”   有时江知野会和他们撞上,四个人便一起去聚餐。   乔姝和江知野完全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也不怕被人拍。   普通人不认得殊野的江总,也不认识港城的江少,只晓得乔姝的男朋友是摄影师Yee.   因此,除了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圈内人,倒也没有人把他这几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就算偶尔拍到几张比较清晰的照片,刚发到网上,梁渠就迅速找人删掉了。   于是,乔姝就更加没有负担地和他一起出行了。   倒是田甜和路师然,包袱一个比一个重,每次出行,都全副武装,搞得江知野唇角的讥诮从见到他们那一刻起,就没落下来过。   周轶这部片子的制作比想象中要快很多,及至这年年底,片子就正式上映了。   片子上映的同时,周轶也向国内外各大电影节寄送了样片,希望能拿到几个还不错的奖项。   江知野听说以后,便故意开玩笑说:“那以后你成影后了,影视圈的地位比时尚圈还厉害怎么办?”   乔姝便无语地翻白眼:“我又不是主角,拿不了影后。”   电影首映那天,他们两个也一起去看了,买了个很靠后的座位。   乔姝觉得自己最近好像有点近视,坐下后,才发现看屏幕看不清。   好在江知野带了眼镜过来,于是,看片的过程里,他们两个便轮流戴眼镜。   你戴一会儿我戴一会儿。   演到阿无被侵犯的那一段时,原本眼镜是架在乔姝鼻梁上的,画面才刚刚切下去,旁侧却忽地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拿掉了她的眼镜。   紧接着,江知野另只手捏着她的下巴。   座无虚席的电影院里,昏昧的光影流转间,他吻得专注而用力。   眼镜被他随手丢在了座位旁,吻落下去的时候,江知野的两只手顺势捂在了她的耳朵上。   他的掌心温热,有轻微的汗渍,男人喘息声也好重,昏昏沉沉间,乔姝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完全听不见电影里的声音了。   一直等这个片段过去,江知野才松开她,转目,却正好对上旁坐的人谴责的目光。   乔姝将帽檐往下拉了拉,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   原本想谴责江知野的。   她转过身,凑近他耳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   不只是谢他今天的吻。   她同他相识的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好值得去感谢。   大概因为电影剧情太过于压抑了,电影的票房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好,但是各大电影节组委会那边的反馈,却意外的一致全是好评。   甚至,在一年一度的金枝奖的评选上,乔姝甚至拿到了一个最佳女配角的提名。   二零一七年的二月份,备受关注的金枝奖终于如火如荼地举办了起来。   而明明是南方城市的容城,却依旧在经历寒冬的洗礼。   外面天阴得过分,冷空气毫不留情地侵袭着这个以温暖著称的城市,乔姝懒懒地从被子里坐起来,江知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在处理工作。   看见她睡醒,他眼睛瞥过来,问她:“今晚金枝奖的颁奖晚会,你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乔姝说,“又不一定能拿奖。”   江知野说:“大家都很看好你,都说这次的女配奖非你莫属。”   “大家说的还是你说的?”乔姝走过来,跨坐到江知野腿上,刚睡醒的人,好像比平时要更加粘人一些。   江知野勾头要亲她,却被她躲开:“还没刷牙。”   “哦。”江知野的声音很冷淡,低睨着她,“那还不赶紧去刷?”   乔姝默了片刻,戏瘾又上来,说:“你以前都帮我刷牙的,你变了,我们才在一起不到两年欸,你就变成这样了!”   最后一个字刚落音,她身子就忽地一轻,江知野抱起她,一脸“你等着”的神情,将她抱到了卫生间里。   最后,江知野不仅帮她刷了牙,甚至还帮她重新洗了澡。   洗完澡后,他站在椅子前帮她吹头发,轰隆隆的吹风机的声音里,江知野问她:“你确定,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真的不去?”   乔姝脑袋直接后仰过来,江知野动作一顿,怕烫到她脸,连忙把吹风机关掉。   乔姝就着这样的姿势,转过脸,抱着江知野的腰说:“你好啰嗦。”   她说:“我又没打算往影视圈发展,反正去不去都没所谓。”   江知野低头瞧了她一会,终于不再劝,又问:“今天想去干什么?”   “我想想。”乔姝说,“不然,我们今天回苏城吧?”   他们两个说风就是雨的,这个念头一涌出来,便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安排人来照顾江小乔。   一直到下午一点,才正式出发。   结果,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不太好,车子才行驶到一半时,天空中突然飘起雪花来。   而且,这一场雪和以前的雪还特别不同。   以前通常都是由小下到大,但这一次却直接就是暴雪。   江知野怕他们天黑之前赶不到苏城,想将车子开快一点,但又怕开太快,路太滑出事。   但到底人力抵不过天命,最后,由于雪实在太大,乌云将天压得太黑,他们权衡之下,只好将车子停在了半路。   还不到点路灯的时候,但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江知野怕车子没油,也不敢一直让车启动着。   随着车子的熄火,空气里的温度也慢慢降下来,乔姝整个人钻进江知野的怀抱里,他宽大的羽绒服裹着他们两个人。   她的脑袋从他的衣领里钻出来,仰头看着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现在相信我要拿奖了。”   她说:“通常,能量是守恒的,我现在这么倒霉,说明我在另一个地方正在辉煌着。”   他们两个被困在路上的时候,乔姝的获奖VCR正在金枝奖的现场播放着。   VCR是组委会那边提前叫她录的,说万一她获奖,也好有个准备。   乔姝站在镜头前,难见地有些拘谨。   她说:“这个奖,不属于乔姝,而应该属于每一个阿无。”   她说:“亲爱的阿无,你好,在准备这段稿子之前,我在心里想了好多好多的话。我想告诉你不要因为他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想告诉你不要被这个世界强加在你身上的种种枷锁而让自己活得那么累,我想说你可以选择勇敢,也可以选择不勇敢,没有人有资格因为这样的事情来指责你。”   “你有悲伤的理由和悲伤的权力。”   “我也想说,如果有机会,我好希望能给你一个拥抱,或者你给我一个拥抱。”   “但后来,这些东西我都不想说了,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够好好地走在阳光下。”   她说:“阿无,你值得这世界上的所有阳光,花香,碧绿的植物,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鸟。”   “你值得珍珠,亮晶晶的钻石,啾鸣唱歌的八音盒,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你值得的。”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就弯腰,直接将视频关掉了。   乔姝的这段获奖感言在网络上被疯转时,他们已经在路上被困将近三个小时。   乔姝在车上坐得四肢都要僵硬,但碍于外面的空气,也没敢拉着江知野下去散步。   两边的路灯终于亮起来,车内的光线也一忽儿明,一忽儿暗。   乔姝整个人仍旧如树袋熊似地趴在江知野身上,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雪野。   “江知野。”   “嗯?”   她说:“你觉得,现在颁奖礼结束了吗?”   “不知道。”江知野说,“网上应该有消息。”   “懒得拿手机了。”乔姝说,“不过,你不要说我脸皮厚,其实我也觉得我能拿奖。”   她下颌抵在他的胸膛上,说这话时,两只眼睛都弯起来。   江知野低头看着她:“终于承认了?”   “还不许人谦虚一下吗?”乔姝问。   江知野低笑着没说话。   停了会儿,乔姝又说:“阿无最后,没有走出来。”   “嗯,我看到了。”   乔姝说:“我也差一点,就和阿无一样了。”   江知野将她抱进了些,下巴埋进她肩窝里,像是不敢往这方面想,因此没有接这句话。   乔姝感觉到了他的情绪,转过身,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所以说,谢谢你啊,江知野。”   “你谢过很多遍了。”   “就是谢不够嘛,说一百遍都不够。”   “好。”江知野说,“那你每天说一遍。”   乔姝默了默,竟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那会不会把你谢麻木?”   “……有可能。”   乔姝:“那还是算了。”   江知野低笑了声,停了须臾,乔姝又说:“那天,我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个江知野就好了,那样的话,就能够帮助到很多人。”   她说:“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很多江知野,但是江知野给我的力量,我把它们传递给了更多的人,好像也不错。”   她大概是有些困了,声音越来越低。   江知野细细啄吻着她的唇瓣,嗓音低哑:“谢谢你带我一起帮助别人。”   “嗯。”乔姝的语气有些骄傲,停了片刻,又问,“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江知野似是笑了声,“我已经叫了救援,应该快来了。”   “好。”乔姝说,“我就想说,我们还没结婚呢,我可不想这么快死掉,好亏啊。”   “那,等雪停的时候,我们就去领证好不好?”   乔姝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不等他答话,她紧接着又嘟囔:“你也太偷工减料了吧?连个戒指都没有。”   江知野胸腔震动了两下,抬抬下颌:“你摸一下我口袋。”   乔姝愣了愣,狐疑地看着他,手顺着他衣襟摸下去。   他口袋里有一个方形的小丝绒盒子。   乔姝拿出来。   昏昧灯光下,连这枚礼盒都显得柔和很多,像法式老电影里的画面。   乔姝抬起眼,心跳无端有些快,她咬住唇,看着江知野:“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江知野说,“原本打算到苏城之后,再跟你求婚的。”   乔姝又说:“那我好亏,你都没有单膝跪地。”   江知野挑挑眉:“那我下去跪?”   “不用了。”乔姝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造型很简约,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素圈。   她将戒指拿出来,看着江知野,忽然说:“江知野先生,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做我的丈夫吗?”   她抿着唇,声音听得出有些发紧,但还是鼓着勇气将一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江知野觑着她,似是被她逗笑,唇绷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意:“你拿我买的东西向我求婚?”   “怎么,不、不行吗?”乔姝理不直气也壮。   江知野点点头:“行。”   “所以?”乔姝问。   江知野:“你再问一遍。”   “不问了。”乔姝头低下去,愤愤道,“好丢脸。”   她直接拽住江知野的手,将戒指套到他手上,正要再说话,江知野的脑袋却蓦地往前一倾。   她的后脑勺被压下去。   两人唇齿相接。   江知野握着乔姝的手,直接将她手上剩余的那枚女戒拿过来,然后套进她的食指上。   他吻着她,唇瓣从她唇角一直吻到她的耳垂。   乔姝有些难受地仰起头。   偏他还要作怪,微沉的呼吸喷洒进她的耳廓。   “我愿意。”   他的嗓音喑哑而低沉。   乔姝问:“愿意什么?”   “做你的丈夫。”   乔姝弯了弯眼睛,转头望向窗外,又说:“好希望雪快点停啊!”   -好希望雪快点停。   -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你结婚了。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已经结束啦,先不讲感想了,接下来会开始更新番外。已经准备了几个好玩的番外,希望你们能继续喜欢呀~   【这章底下24小时内的2分评论都有红包。】   也可以康康我的预收文《春日杂收}   1   初梨是个十八线漫画家,性格温软不争不抢,虽然不红,但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乐得其所,舒适自在。   沈隽是商业新贵,雷厉风行禁欲冷淡,因为手段过于狠厉,圈内人私底下都戏称他“阎王”。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一天突然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结婚了。   2   结婚之初,沈隽率先扔出一纸合约:在家互不打扰,出门互不相干,谁也别爱上谁。   初梨毫不犹豫签上自己的大名:正合她意!   3   初梨有一个关注很久的绘画圈的远古大神,她当初学画画就是受这人影响。   沈隽有一个关注了很久的声音博主,每天靠对方的音频才能入睡。   4   很少有人知道,沈隽画画很好。   也很少有人知道,初梨有时候会制作一些音频,哄她喜欢的那位“远古大神”入睡。   —   【虽然有着莫名其妙鸡飞狗跳的开始,但远在我们相遇之前,命运好像就已经为我们写好了相遇的篇章。】   双c双初恋|先婚后爱|平淡日常   细水长流小甜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