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人在险途》作者:凉兮 内容简介 保险理赔员冷阳卷入前女友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追查真相之际,意外发现13年前父亲冷子兴的死亡之谜,随着历经一个个诡谲离奇的保险理赔案,也渐渐捕获旧案的蛛丝马迹。原来一直坚守的信仰可以瞬间崩塌,原来一路执着的信念竟是一场泼天谎言,原来美好的爱情也能精心设计,刨开一层层包裹着贪欲和恶意的真相之后,他是选择向心而活?还是随波逐流? 人物简介 冷阳:勘察定损员兼理赔中心经理,面冷心热的男人,年龄30岁,因为少年时期遭遇感情和家庭变故的打击,他变得内敛沉郁,一点没有保险人员的热情和功利感。为了追查父亲的死亡之谜,才进入保险理赔中心工作。 钟离离:法务诉讼专员,容貌艳丽,长腿细腰的女神,性格高冷,擅长司法方面的专业,善于稳住大局,理性为先的事业型女强人,卧底在冷阳身边的知情之一,也是旧案的关键线索。 兰溪:核赔兼内勤,甜美萌妹子,性格机灵古怪,陷于冷阳的颜值,爱玩爱闹爱吃,有点中二,但很治愈。钟情于冷阳。 江逸飞:人伤事故调查员,冷阳助手,性格潇洒、玉树临风的富家公子哥,女性缘极好,常常爱招烂桃花,但喜欢高冷女神钟离离,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实则心思细腻,睿智,是冷阳的最佳拍档。 作者简介编 碌碌无为90后,性格腼腆,敏感如猫,唯爱鱿鱼炒泡椒,小小个体工商户,一边卖布,一边写杀人放火的悬疑故事,脑洞清奇,资深戏精,工作生活爱情处处平淡如水,但喜欢在故事中创造波澜壮阔的世界。 第01章 人在险途:恶欲(上)   1   江宁市的雨季一向准时,清明前后就来了,小雨下下停停,淅淅沥沥,马路总是湿漉漉的,空气潮湿清冷,江面上一片烟波浩渺,雾气飘至市区的高楼大厦之间,让这座本就静谧的小城,更添几分江南风情。   但下雨天也意味着交通事故频发,惠泽保险中心的理赔部四人组,彻底沦为加班狂魔。钟离离和兰溪还在出外勤,冷阳和江逸飞刚回公司,就接到一通夺命连环扣,夷陵大桥高速入口处,又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两人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火速赶往现场,   那一辆红色的雪佛兰因为超速行驶,与路边石墩来了个亲密接触,保险杠彻底断裂,大灯粉碎,挡风玻璃被怼成了蜘蛛网,车头严重变形。   一名身材高大、满脸是血的黑衣壮汉蹲在路旁抽烟,一边的短发女人轻轻抽泣着,见到冷阳和江逸飞一前一后下车,壮汉站起来打过招呼,就指着旁边哭泣的女人一通骂:“都是我老婆,下雨路滑,我让她慢点开,非不听,眼看要撞上去了,还不知道减速刹车!”   江逸飞围着车子转了一圈,不由得揶揄道:“马路杀手女司机,惹不起惹不起!这是错把油门儿当刹车了吧?”   壮汉扔掉烟头,从口袋掏出两张名片,伸手递给冷阳和江逸飞,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当时在副驾驶闭目养神,也没看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弄的,这小命差点糊里糊涂就交代这儿了。”   冷阳接过名片,近距离接触壮汉,此人身上浓重的香水味直冲过来,他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但视线却随着地面上的痕迹,一路追溯到事故车上。车身只有几处刮痕,严重的车头确实惨不忍睹,主人把四个门都敞开着,只有副驾驶的那扇严重变形,玻璃碎了一地。   “刘先生是吧?”冷阳从事故车里跳下来,取下手套问,“您确定这只是普通的意外事故吗?”   说话的冷阳语调平淡但神情严肃,站在壮汉面前,身材挺拔高挑,长相俊秀却不失英气。特别是那双眼睛,形如弯月,眸色清亮,撞上他的视线,就像跌进一汪幽深冷冽的潭水里,探不到他深藏不露的情绪,更显出那种淡漠疏离的气质来。   “那不然还是什么?”壮汉打量了一番与保险行业气质严重不符的冷阳,语气急切了许多,“你们就看着定损吧,反正我买了全保,快点弄完好送去修理,我等着车用呢。”   “即使您是全保,但酒后驾车造成的交通事故,我公司是不负责理赔的。”   一旁的女人朝冷阳翻了个白眼,恼怒道:“你瞎说什么,我根本不会喝酒,怎么会酒驾?”   “您误会了,我说的是刘先生。”   黑衣壮汉大怒,把身上的外套扯下来一把扔在地上,指着冷阳的鼻子开骂:“你们为了推脱责任可真是什么招都想得出来,明明是我老婆开车,却冤枉我酒驾,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啊。”   冷阳皱了皱眉,语调却依旧清冷平缓,“刘先生,您体格壮硕,尊夫人却身材娇小,以您驾驶室里的座椅距离,和方向盘的高矮程度来看,刘太太跟本够不着刹车油门。   “我想,她当时应该是坐在后排座位上吧,从副驾驶那边的车门破损程度来看,如果有人在座的话,那此刻恐怕要叫救护车了。”   江逸飞看了看一旁怒目圆瞪的刘太太,十分不给面子地补刀:“我就觉得奇怪,坐车的刘先生被撞得头破血流,开车的您却相安无事,一根头发丝都没伤,这不科学嘛!”   冷阳没等刘太太搭话,抬手指着方向盘上面的毛绒套子转头对刘国梁说:“驾驶位置上到处都是烟灰,事故发生时,您的手头还夹着半截正在燃烧的烟吧?当车子偏离行驶道路后,您在惊慌之下来不及扔掉烟头,让它把方向盘套子烧煳了一块,绒布上的灼烧处还留一丝余热。棉质纤维也没完全硬化,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的右手中指或食指上,应该也有烟头留下的烫疤。”   壮汉下意识将右手往身后缩了缩,梗着脖子辩解道:“就……就算是我开的车,你凭什么说我是酒驾?”   冷阳瞥了一眼鼻尖跟前的壮汉,牵起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您身上这股浓重的女士香水味,是为了掩盖酒气,临时喷上去的吧?这时候天上还下着小雨,刘先生舍得把爱车四门敞开,不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需要把车内的味道尽可能散发出去吗?”   刘国梁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了几分,凭着余下的几分怒气硬撑,也不会乖乖就范,上前一步揪起冷阳的衣襟就要耍横,“你他妈少在这儿扯淡,你们要是想抵赖不赔,我就敢去砸了惠泽保险的招牌。”   冷阳任由对方扯住衣领,不慌不忙将手中的一个小东西塞到壮汉手里,附身朝他耳语了几句。   对方的神情明显呆滞了片刻,他迅速把那东西塞进口袋里,放开了抓着冷阳衣领的手。   “你们就是想推卸责任,我马上打电话投诉你们公司!”   女人从包里掏出手机,江逸飞忍不住没好气地说:“刘太太,在投诉我们之前,你先打电话报警吧,多简单的事儿啊,让警察来做一酒精测试不就清楚了吗,如果是我们冤枉刘先生了,那刚好能帮他洗脱嫌疑。”   “算了,咱走吧!今天算我倒霉!”   “老刘你……”女人朝江逸飞狠狠翻了个白眼,转而瞪向自己的老公,冷哼一声道,“哼!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点破事儿都解决不了。就知道窝里横!”   “刘太太您别生气,本着客户就是上帝的服务准则,我们可以帮忙联系一下可靠的修理厂。保证物美价廉喔。”   壮汉没搭话,但也没敢再去看女人那张黑沉沉的脸,他烦躁地朝江逸飞摆了摆手,“你们走吧,这车我自己喊人来修。”   回公司的路上,前面开车的江逸飞忍不住好奇,望着后视镜里低头扒拉手机的冷阳问:“哥,你到底跟那家伙说了什么呀,他竟然肯就这么算了?”   “没什么,我只是给了他一只从副驾驶垫子上捡起来的耳环罢了。”   “什么……啊?”   “刘先生虽然表面嚣张,但实际上是他老婆占主导地位。你看刘太太身上的绿色风衣,是刚刚上市的GUCCI春季新品,背的那款小肩包,也是LV的经典款,虽然不是特别名贵,但对于衣着普通、抽18一包的软盒黄鹤楼、座驾为普通雪佛兰的刘先生来说,消费层次高下立见。”   江逸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这跟耳环有什么关系?”   冷阳抬起头白了丈二和尚一眼,“刘太太衣著名贵,却没有打耳洞,但我捡到的那只耳环造型夸张,做工粗糙,一看就是百十块钱的普通饰品而已,适合年轻女孩子佩戴。你说,能留一只这样的耳环在刘先生副驾驶里的人,会和车主是什么关系?”   “厉害了我的哥,这推理能力杠杠的,你不去做警察简直可惜了!”   “其实我也只是赌一把,谁知道刘国梁真和耳环主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同样是九年义务教育,你为什么就这么优秀?”江逸飞朝着后视镜甩了甩大拇指,车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也跟着晃了一晃,“据说你当年考的是公安大学,后来却学了金融,现在做的又是保险理赔,真是离警察路越走越远了。哥,你当初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啊?”   冷阳划拉屏幕的手指一顿,愣了半晌道:“好好开你的车,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可不想给自己也报个理赔单。”   江逸飞作为最后进入理赔部门的新鲜血液,自然由冷阳带着他工作,是个刚出校门没几年的愣头青,原本就性子活泼,爱笑爱闹,整天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但好在头脑灵活,悟性高,很快就成了冷阳得心应手的搭档。二人一冷一热,一动一静的气质互补互利,在平时工作中配合得相当默契。   “人家就是好奇嘛。看你紧张兮兮的样子,莫非真的有隐情?”   冷阳按下车窗,外面还下着小雨。清冷的空气裹挟着雨丝灌进车子里。他不由拢了拢身上的薄风衣。   “啊哈……我知道了!看你这苦大仇深的样子,一定是那时候沉迷谈恋爱,无心学习。”江逸飞说罢,还不忘回头朝冷阳意味深长地一笑,“男人嘛,理解理解,谁还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冷阳朝江逸飞丢过去一记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他看到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不由得皱起了眉。   “刘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理赔?刚刚我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酒驾事故不属于保险理赔之列,恕我无能为力。”   “人身意外事故险?是关于您女儿的?”   2   “冷先生,江先生,刚刚实在不好意思,望二位见谅,我确实是酒驾事故,但并不是为逃避责任,只是我女儿的案件有点特殊,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为她寻找一个可靠的负责人。”   惠泽保险中心理赔部的会客室里,刘国梁握着冷阳的手,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早不是刚刚那副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做派了。   “哟……刘先生这是在考验我们业务员的能力呀,如今还有这么谨慎的客户,您就不怕我们为了逃避理赔,什么招儿都用么?”   听到江逸飞责怪的口气,刘太太的语气里都有了些哭腔,“请理解一下我们做父母的心情吧。”   冷阳递给她一杯热茶,顺手指了指沙发,示意夫妻二人入座,“您先说说具体情况吧!”   刘国梁的女儿名叫刘婷,今年14岁,就读于江宁市第七中学八年级3班,虽然未成年,但早已出落成个大姑娘,她长相清秀,身材高挑。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多少都有点叛逆,刘国梁夫妇平时都忙于工作,对女儿疏于照顾,刘婷很独立,遇事从不和父母商量沟通。   半个月前,刘婷和一名高年级男生相约去江宁郊区的鹿山踏青,两人乘坐的面包车在返程途中撞上岩壁。后排一名男生逃过一劫,司机当场死亡,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刘婷受伤严重,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   治疗需要高昂的医药费,刘国梁夫妻虽然收入不错,但仍然供不起高额的花销,好在刘太太很有保险意识,先前为女儿买了一份人身意外险。   但车祸发生后,面包车司机当场死亡,车子也报废了,刘婷现在昏迷不醒,荒山野地的现场找不出人证物证,唯一在场的是一名未成年男生。当时只顾救人,没有勘察事故痕迹,夫妻俩明白,理赔需要的硬性证据不够,所以想请理赔部门帮忙寻找证据。   搞清楚了事情原委,冷阳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但余光却在刘国梁两口子的脸上来回扫视,刘太太衣着光线,妆容考究,刘先生精气神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为女儿筹钱救命的样子。   “不对……”一同旁听的江逸飞停下手中的笔记,抬起头问道,“怎么会没有证人,和刘婷一同乘车的那名男生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刘太太放下喂到嘴边的杯子,“一个星期前我们联系他取证时,被其父母告知,男生居然莫名失踪了!”   “失踪了?”   “对,当时我们只顾着女儿的伤势,来不及想别的,那名男生受伤不重,只在医院住了一晚,就被家长接走了。”   冷阳听完刘国梁的解释,不知为什么,他此时的思索点老是揪住这对奇怪的父母不放。按照刘氏夫妇的性格来说,女儿和那名男生同时出车祸,抓不住已经死亡的司机,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一同前去的同伴,带着比自己小的未成年女生私自外出,是有一定的看护责任的。   但就刘国梁这个说法,与夫妻俩刚在路上假装意外骗保的做派截然不同。冷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着问他:“那名男生是被家长接走后失踪的吗?他的家长有没有提起,是否跟这起车祸有关?”   刘太太接着话茬说:“据说是离家出走,目前警方已经立案,如果失踪的男生找不到,那我女儿的理赔就更加棘手了。所以我们才亲自来拜托冷经理。我已经看到了你的业务能力,而且……竭力调查真相,减少客户损失,不是你们的服务宗旨吗?”   冷阳低头,嘴角轻轻扯起一个弧度,看不出他是真嘲讽,还是在假笑,“刘太太就这么信任我的人品么?”   “我信!”   江逸飞忍不住在一旁揶揄道:“毕竟是在我们惠泽投的保,拴到牛尾巴上的肉,不得不跟着牛跑嘛。”   冷阳附和着点头,起身对刘国梁夫妇道:“既然是我们公司的业务,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受理的,虽然不敢保证能顺利理赔,但我保证会做到公平公正,还原车祸的真相。”   刘氏夫妇前脚走出大门,核赔员兰溪就后脚进了门儿,见到冷阳端着水杯出神,江逸飞靠着沙发背上,一支白色圆珠笔在他指间摇摇晃晃寻找平衡点,但就是不掉下来。   “哼!我和离离姐在外面忙成了狗,你们两个大男人躲在办公室里享清闲,我诅咒你们撩的妹子都是飞机场!”   兰溪是个90后的萌妹子,齐耳短发配空气刘海,装扮长相都偏甜美,性子活泼机灵,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各种古灵精怪的脑洞就冒了出来。碰到了刁钻古怪的客户,她总能想出不一样的招儿,遇佛治佛,遇鬼斗鬼。   兰溪进部门比江逸飞只早三天,但常常以前辈自居。偏偏遇上个不服气的公子哥儿,两人掐架吵嘴,疯得不亦乐乎。   其实兰溪进入惠泽理赔部门的初衷,是当初到惠泽应聘时,一眼瞧上面试官冷阳的盛世美颜。按照她的话说,长成冷阳那样的人说什么都有理,做什么都对,颜值即正义,美男才是她努力工作的动力。   可万万想不到,冷阳就是个坑,还是个冰窟窿那样的大坑。同事这么多年来,兰溪对自己的撩汉大法从盲目自信到黔驴技穷,最后不得不认清现实,钢铁直男是不配谈恋爱的,他们都是凭真本事单的身。   “哇——这么恶毒的诅咒你也说得出来,真是最毒妇人心啊!”江逸飞从沙发那边翻身过来,拍着冷阳的肩膀解释道,“你没看见客户才离开么?”   “不管,我就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偷懒!”   江逸飞一脸无语地指了指冷阳,“老大不是人啊?!”   “当然不是了……”兰溪放下左手里提着的两杯奶茶,把右手里的一杯咖啡递到冷阳面前,笑得极其谄媚,“老大是神,我的男神。”   冷阳看着眼前的咖啡,嘴角不自觉抽了抽,虽然兰溪这样的举动每天都会上演几次,他也竭力保持着冷漠脸,但心底却总在不经意间荡起一丝涟漪。   当初他招兰溪进入公司时,只觉得这份工作会接触各行各业的客户,招募一些年轻新鲜血液进来,会有更多奇思妙想的方式来完成工作。而比起那些经验丰富,但性格油滑、世故功利的前辈们,年轻人都朝气蓬勃,有着更加纯粹的责任心和正义感。   但兰溪和江逸飞就像两匹小野马,如果没有人牵着绳子,按照现下时兴的话说,他们那性格简直要上天。遇到奇葩客户的奇葩案件,分分钟就炸毛,怼天怼地怼空气,幸亏有钟离离这么个高冷的女神压阵,不过这位女神近期出差,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兰溪见冷阳望着她手中的咖啡直发愣,连忙催促道:“没有加糖的纯正美式。我跑了老远才买到的。”   冷阳一脸冷漠地推开兰溪的手,“我不爱喝美式的。”   兰溪一脸委屈地追问:“啊?”   “加糖怕人说我土鳖,不加糖又怕苦。”   兰溪举着咖啡的手颤了一颤,转头一记刀眼杀向背后,咆哮道:“江逸飞你个大骗子,谁说老大喜欢苦咖啡的?你不说清楚,不许喝我的奶茶!”   冷阳眼瞧着兰溪把江逸飞逼到办公桌下面不敢爬出来,抬手将刘国梁案的文件袋丢到他面前,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别闹了,正事要紧,你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六点出发去鹿山。”   “老大,你这时候去哪儿?喂……别丢下我呀喂。”   “去请沈警官喝咖啡。”   3   翌日,天气仍旧没有放晴,不过停了雨,尽管空气依然潮湿,好在没有昨天那么阴冷了。   出了市区后,车子在泥泞路上又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鹿山的车祸现场。那是一条鲜有车走的小道,鹿山一部分被开发成景区后,修了专门的水泥专用路进山,原来的土路渐渐就荒芜了。   车祸发生在下坡路的一个弯道上,那是著名的险地,以前也发生过不少交通事故。报废的面包车还在原地,变形严重,车身没一处是完整的,冷阳拉开车门在里面搜索了个遍,座位破损严重。   由于剧烈的撞击惯性,后备厢里的东西全涌到车厢里。座位上堆满了纸盒塑料包装之类的垃圾,而车头前部尽毁,挡风玻璃撞烂,副驾驶扭曲到几乎塞不进去一个人,整个前排到处都是喷洒的血迹。   “虽然车祸确实够惨的,”江逸飞望着趴在岩壁上的半头车尾说,“但这就是一辆三无车辆,只能说有个发动机能开走,其他破破烂烂,应该是报废后,又被车主用来收废品的。现在的学生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得?这样的车子能随便坐吗?而且是在荒无人烟的山里。”   “也许是司机好心捎带他们一程吧,据说司机是鹿山本地人,60多岁,车祸后被拉回去草草埋了,警方也没尸检,也许是家人怕赔钱,毕竟出事的是两个未成年学生。”   冷阳说着话,一边围着车子绕了半圈,疑惑地道:“奇怪,车子后排不是还坐着个男生吗,怎么被垃圾塞得一点空隙都没有?”他伸手从一堆纸盒上面拿起一根小拇指粗的棉绳,上面一节一节地沾着已经干枯的红褐色血迹,“这绳子上的血迹好规律,像是……原本绑在什么物体上。”   “给我看看。”   冷阳看了看江逸飞伸过来的手,思索了片刻,没有递上绳子,倒扯起他的双手,将那节绳子绑在手腕处打了个死结。那黑色的血迹虽然互相有间错,但显然大部分重合了,尤其是打结的地方,被血浸透了。   江逸飞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口口水说:“事情不简单啊哥,这根绳子如果是绑在人手上,那说明这人在车祸时,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   “而且从这血迹的间错位置上看,被绑人的一双手腕肯定要比你的细,很可能是个女性。”   冷阳对上江逸飞的视线,两人齐声道:“刘婷!”   仿佛是惊天的一声闷雷,冷阳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在这个已经了无痕迹的车祸现场里,他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几天接连下雨,这里的车轮痕迹基本被冲刷得所剩无几,从车子撞上岩壁的位置上测量,它应该是从这段陡坡的上端俯冲下来的。”江逸飞拿着一个长卷尺拉开,“到了急弯处没转过来,由于离心力的作用,轮胎侧滑,司机会下意识自救,向右打方向盘,靠副驾驶的位置撞上岩壁。”   冷阳摇摇头道:“如果情况和我们推测的一样,受伤严重的应该是被绑住双手的刘婷,怎么死的反而是司机呢?”   “谁知道呢……遭遇车祸的三个人一死一伤一失踪,看来真不是意外这么简单。现在想要知道真相,只能指望警方快些找到那个走失的男生了。”   冷阳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道:“昨天我向沈警官打听了一下,据说是那孩子和父母吵嘴了才负气出走的,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了吧。”   江逸飞正要追问,但冷阳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来电提示,叹了口气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希望沈警官能给我带点好消息。   4   失踪者杨艺是江宁市第七中学九(3)班的学生,其父亲杨雄是本市商业大亨,靠着近几年红火的房地产生意,成功跻身江宁市富豪榜首。   一个星期前,当相关领导要求江宁市刑警大队接手寻找杨艺时,大队长沈岸是很不情愿的,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家的15岁少年离家出走,连本区民警都不会立案,何况是惊动专办刑事大案的刑警队。   不过是碍于他父亲杨雄的影响力,近年来,江宁市领导主抓市场经济,像财力雄厚、经济网错综复杂的杨氏集团,在江宁市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作为富豪榜首的杨雄,自然是政府部门关照的重点对象。   杨艺失踪后,杨雄怕独子被竞争对手绑架,商场如战场,江宁市经济体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沈队长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相关领导的派遣,竭力寻找出走的熊孩子。   据杨雄介绍情况说,杨艺和同学刘婷在鹿山发生车祸之后。他怕儿子留下心理阴影,就想提前送他出国留学,但杨艺不愿意。他无非就是想继续留在江宁市,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玩乐,于是父子俩为这事大吵一架。   之后杨艺在第二天放学后负气出走,再也没回来过,监控视频只拍到他从家里的别墅出来,最后消失在江宁市发展大道上的一栋烂尾楼盘前。   当刑警大队介入调查时,已经是48小时以后,在此之前,杨艺的手机关机之后又开了一次,但电话打过去始终无人接听,GPS定位显示信号一直在移动过程中,而且已经离开了本省。   这些信息误导了刑警队长沈岸,他本就觉得杨雄有些小题大做,杨艺肯定是不想让父母找到,动用刑警队来寻找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实在是浪费警力资源。   警方找到了手机信号所在地,原是一辆从江宁开往外省的物流货车,手机设置了自动开关机,却没有发现杨艺的任何踪迹。   直到那时候,沈岸才真正发现事态不妙,因为除开杨艺自己把手机寄出去用来迷惑他父母的可能性之外,就是明显有人故意为之,同时也说明,杨艺真的遭到挟持或者绑架了。   沈岸立即从藏有杨艺手机的包裹着手,调查它的来源和经手人,很快查到源头地址,竟是从杨氏旗下的建材加工厂房里寄出去的。通过调查厂内监控,发现悄悄把手机塞进产品包裹中的人,真的是杨艺自己。   事件几经转折,显然是杨艺为了迷惑父母,故意把手机从父亲的工厂里寄出去,如果真是这样,那杨艺就没有什么危险,很可能是躲在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呢。   正当警方松了口气,大队长沈岸准备撤回还在四出搜索的警力时,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突然跑到市刑警大队里投案自首。   20分钟后,刑警大队包围了建设大道上中南路段的那栋烂尾楼,沈岸看到案发现场的惨烈场景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烂尾楼地下车库中最为隐蔽的一个死角,还堆放着大量的水泥砖块和防水涂料,杨艺的尸体被扔在角落里,嘴里堵着棉布,十指被割下来,多处关节反向折断,身上都是细细密密被抽打出来的血痕。可真正致死的原因,竟是劲动脉破裂,导致失血过多而亡。死亡时间在女人投案时候的30分钟之前。   犯罪嫌疑人名叫莫可言,江宁市知青县人,30岁,未婚,就职于江宁市英才私教中心,是杨艺的补习老师。   一名补习教师,用丧心病狂的手段虐杀未成年学生之后,居然投案自首,沈岸虽然没见过任何一个前列,但也能推测得到,除开凶手是反社会人格的可能之外,就是与被害人之间必有渊源颇深的仇恨。   可犯罪嫌疑人投案被捕后,只要求见一个人,但关于案件的动机和细节,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刑警队长沈岸酌情拍板,答应了她的要求。   5   冷阳接到沈岸的电话,虽然对一个杀人犯指名道姓要见他一面的事满腹狐疑,但还是马上从鹿山赶回江宁市刑警大队,直奔队长办公室。   沈岸从一片狼藉的桌子后面抬起头来,显然是连续几天都在加班,等待冷阳的间隙稍稍打了个盹儿。   “她怎么会要求见我?我根本不认识英才教育中心的任何一个私教啊?”冷阳把手中的一个三明治递给沈岸,自己拿起另一个来,边吃边跟着对方去往刑警大队的审讯室。   “我还正想问你呢。”   沈岸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相,印证了冷阳的猜测,这人一忙起来就忘了自己是个还需要吃饭的凡人。   由于各自工作的关系,冷阳和沈岸会有经常深入的接触,沈岸虽然才35岁,但已经是经验丰富、屡破大案的刑警队长了。他性格耿直,嫉恶如仇,私底下和性格冷清的冷阳却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冷阳走进门,审讯室内的灯光很暗,女人坐在椅子上,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凌乱的长发耷拉下来,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在乱发间隙出现的那双眼睛,让冷阳的一颗心瞬间沸腾,又即刻沉入更深的深渊。   女人站起来,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拢起长发,露出那张惨白清瘦的脸,“冷阳,十多年没见面了,你还好吗?”   冷阳张了张嘴,可嗓子里像塞进了一团棉花,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愣了半晌,对面那张藏在记忆里的脸,那张他曾午夜梦回过无数遍的脸,此刻并没有杀人之后该有的惊惧和颓败,反而呈现出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平静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撩起衣角开始擦拭手上脸上的血迹,“对不起,这次和你见面,我本想收拾好看点的,可是他……他一直动一直动,弄得我满身都是脏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没告诉你么?我杀了人啊,呵呵……为了让他死得辛苦一点,我想了个法子,把警察的注意力引到手机线索上,好容易才赢得了几天时间呢。”   冷阳注视着莫可言那异常平静的神情,突然窜过去捉住对方的肩膀,咆哮道:“莫可言!你给我清醒一点行不行?”   在审讯室外观望的一名警员要进去把冷阳拉开,却被沈岸拦住。通过他对冷阳的了解,莫可言能让他的情绪在顷刻间崩溃至此,那冷阳一定是破获此案的关键。   “冷阳,你一直不明白当初我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吧?因为我怀孕了,只能休学把孩子生下来。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就被我爸带回了老家。”   “你说什么?”冷阳的双手凝滞在对方的肩上,他下意识反问了一遍,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觉得陌生又缥缈。   “你还记不记得,知青县一中女生宿舍楼背后的那棵老槐树,高三那年冬天,我们第一次在树下面约会,你带了我最喜欢吃的炒栗子。我们运气真不好,第一次约会就被值日的学生会抓个正着,那天你花掉半年的零花钱收买了那个学长,才让我偷偷跑掉,你……还记得吗?”   房间里暗弱的灯光打在莫可言的头顶,她的脸隐在灯下的阴影里,明明是那样冷静平缓的语调,但眼泪却在脸上划出两道亮痕。   “那时候,我满脑子幻想的都是我们的未来,就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我在最美好的16岁里,眼前要面对的人生,却全是黑暗和绝望,可偏偏这样的遭遇,让我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你。”   “谁的孩子?”冷阳竭力控制着有些发抖的声音。   “你会知道的。”莫可言低头沉默了片刻,语气才恢复到一贯的冷静克制,“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只好在外地继续上学,那会儿我妈也去世了,爸爸因为早孕的事情和我断绝了关系,我只能把女儿送到孤儿院,直到她11岁时被一对夫妻收养,从此随养父姓,改名叫刘婷。”   “刘婷?”冷阳混乱不堪的思维顿时惊醒,原来刘婷只是刘国梁夫妇的养女,并不是亲生的,所以他们夫妻才有那样反常的态度,所以才更关心车祸事故没有证据理赔,孩子的伤势才没有使他们有多伤心。   不对……冷阳心中猛然一惊。   莫可言似乎看出来冷阳的疑惑,冷冷地道:“刘婷不管是在孤儿院,还是在养父母家里,她的所有生活费用,都是我私下担负,包括给她买的那份意外险,所以你猜对了,确实是我让刘国梁他们找上你的。”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知道我的动向,我去了哪所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做的什么工作,交了哪些朋友,包括我从你当年突然离开到现在,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   “对不起……”   冷阳久久地注视着莫可言的眼睛,可最终他还是先败下阵来,不管时间过去多少年,只要一看到那双眼睛,冷阳就知道,自己还是爱着她的,就像经年累积的雪崩铺天盖地而来。   “把真相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杨艺?他和刘婷的车祸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   “刘婷被杨艺强奸了,就在鹿山的那天晚上,你知道吗?他还想杀人灭口,你去鹿山查过了吧?那起车祸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的?刘婷出事以后给我打过电话,我让她在酒店等我,哪儿都不要去,她怎么会和杨艺一起出现在荒山野岭的三无车上?”   “可刘国梁夫妇说,是杨艺把刘婷送到医院抢救的,他既然想杀人,为什么要把人送进医院?”   “因为当时车上只有刘婷和司机两人,杨艺是事故之后再伪装伤者跑到就近的医院去的,可能是刘婷已经重度昏迷,凶手认为她和司机都死了,所以并没有二次下手。是我把她从车里拖出来送进医院的,之后刘婷的养父母赶来,杨艺就顺水推舟说是自己救了她。”   “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直接报警?你杀了杨艺,等于赔上了自己的命,可刘婷呢,刘婷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她以后怎么办?”   “她会原谅我的!”莫可言忽地从凳子上蹿起来,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她的脸部扭曲而狰狞,但随即又像是落潮后的海浪,气势一点点颓败下去,“报警有什么用?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关几天监狱再放出来吗?何况……你知道他父亲是谁?”   “你选择自己报仇,你的目的达到了……”冷阳盯着莫可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他的心脏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莫可言,你还是这么自私残忍,当年你说走就走,因为你怀了别人的孩子,现在你说出现就出现,因为你成了杀人犯。既然你早就做了决定,何必把我牵扯进来?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当你死了。”   “对不起,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你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警察,即使后来在阴差阳错中失去了机会,但我知道,你心里的那份初衷始终都在。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但看在刘婷是你的客户,也是无辜受害者的份上,你一定要帮帮她,我原本就是个罪人,死不足惜的。”   一片冗长死寂的沉默之后,冷阳站起来,转身要出门口的时候,他才回过头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一个15岁的孩子,心思再怎么缜密,也制造不出一场人为的意外车祸,他的父亲杨雄才是真正的凶手,不让他认罪伏法,我死不瞑目!”   冷阳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光晕中的那双闪着恶毒的眼睛,他快步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6   沈岸把魂不守舍的冷阳揪到办公室里,从抽屉里掏出包香烟,点上一根,递到他面前。   冷阳摇了摇头。   “来两口?我每次遇到难事儿的时候,这东西最顶用,虽然办公室里不允许抽烟,但今天我批准了。”   “沈岸,阿言她……有没有轻判的可能?”   沈岸摇摇头,将递过去的烟又给自己衔上,“情节太严重了,虐杀分尸啊。这得有多大的仇恨才下得去手?就算不是死刑,但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走出监狱了,唉……”   “她对刘婷有多少的爱,就对杨艺有多大的恨。”   “这是她选择的路,就得承担这个结果,你改变不了的,只是可怜了刘婷,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承担结果的不应该是刘婷,抓到真正的凶手,找出那个应该对刘婷负责的罪人,指望那对养父母为她花钱治疗,那就只有等死的份。”   “真正的凶手?”沈岸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真如莫可言所供述的那样,那刑警方会将两个案子合并侦查的。我已经派人着手去办了。死亡司机的尸体,当晚在鹿山所住的酒店,车祸现场,包括两人从出发到返程之间留下的所有蛛丝马迹,统统要查。”   “杨艺的家属来了吧?”   “这还用说,杨母当场就晕了过去,杨雄抱着儿子血淋淋的尸体不肯撒手,要求要见嫌疑人。”   沈岸见到冷阳猛然抬起来的急切眼神,叹了口气道:“这种敏感时期,他们是不能见面的。”   从沈岸的办公室出来,冷阳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江逸飞等得着急,见老大进来,连忙凑上去询问经过。   和冷阳共事的这几年,江逸飞从没见他的情绪如此外露过,再次讲起审讯室的情景,整个人就像干燥的海绵一点点浸入水中,肿胀的情绪让他坠入暗沉的深渊。   江逸飞把小金库里最后几罐啤酒抱出来,陪着冷阳席地而坐,窗外的春雨依然淅淅沥沥下着,更加平添了几分愁绪。   “难怪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单身,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哪方面有问题呢。”   “可能吧……这儿有。”冷阳摸着自己的心口,哽咽着道,“她离开的那天早上,我还在计划周末去百里荒踏青,因为她一直念叨那个地方,想要和我在大片的草原上拍张合照。可就在那天放学之前的最后一节课上,她被班主任老师叫出了教室,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无论哪一个理由,都不能说服自己,原谅她连一个告别都不给我留。我更没有料到,她居然是因为怀了孩子才离开得那么决绝,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苦衷?”冷阳喝下一大口啤酒,沉默了半晌,“什么样的苦衷能让她背着我怀上别人的孩子?”   江逸飞没再说什么,他重重地拍上冷阳的肩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查清楚真相,老大,既然你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冷阳点点头,端起啤酒罐和对方重重碰了一下,“还真是需要你帮忙。可言在审讯室里说起我们高三时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她说在女生宿舍楼后面的老槐树下, 但我记得不是那个地方,我相信她也不会记错,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才故意这么说的。明天你陪我一起走一趟知青县,想要解开可言身上的谜团,就必须从源头开始查起。”   知青县是坐落于江宁市北岸,离市区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知青一中是知青县的重点高中,也是莫可言和冷阳的母校。   冷阳阔别学校十余年,这是他毕业之后第一次回来,看见那巍峨陈旧的大理石校门。关于高中时期的那些或美好、或残酷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像潮水般汹涌起来。   冷阳深吸一口气,和江逸飞一前一后走进大门,他们先要约见一下莫可言高三时期的班主任张毅。在来的路上,冷阳已经和张老师打了招呼,所以此时就直奔学校职工宿舍楼而去。   张老师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们了,十年不见,他似乎不显老态,还是当初的那副清瘦模样,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皮肤很白,唯一有点改变的,就是他原本笔挺的背有些佝偻了。   说明情况之后,冷阳迫不及待地直入主题,“张老师,莫可言当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学校?她走之前还在教室上课,根本不像你告诉我们的那样,只是被家长转学了。”   “其实不是转学,而是退学了。”张老师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仿佛在久远的记忆里努力搜索着,“据她父亲说是家里出了事,那时候是九年义务制,学费又贵,常常有一些女生退学,要么是家里供不起,要么是重男轻女,不过……我对莫可言的父亲印象挺深刻的,那人戴个眼镜,说话彬彬有礼,看样子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家里出了事?难道不是因为莫可言她自己出了状况?”冷阳忍不住惊讶地抬高了声音,不过很快想到,毕竟高中生早孕是影响极坏的事,何况是在知青县这样的小地方,家长不说实话也合情合理。   张老师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莫父虽然跟我说话还是客气礼貌的,但脸上的神情却严肃得有些吓人,什么原因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莫可言似乎很怕他,一看到他父亲,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连走路都不自然了,所以我对这对父女的印象比较深刻,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画面。”   “那孩子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可惜了……”张老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还听到过一些传闻。据说莫可言因为未婚早孕,母亲气得心脏病复发,在医院里没挺过来死了,之后又和父亲闹翻,她带着个孩子跟一个男人去了南江市。”   “一个男人?”冷阳不由得心口一震,暗自嘲笑自己被莫可言耍得团团转。如果她是因为怀孕退学,还是跟一个男人去的南江市,说明她在学校里和自己交往的同时,就在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当时她才16岁,得多好的演技才会在他面前不露行迹。   直到在审讯室里,那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说是被父母转的学,可见依然对冷阳说了谎,到了这地步,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坦白的,而要把他引到知青一中?   冷阳起身告别张毅,浑浑噩噩走在女生宿舍楼前的林荫小道上,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越接近真相,越是将他的心一点点蹂躏撕碎,关于莫可言的一切,生也好,死也罢,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小心!”   “砰”的一声,走在后面的江逸飞突然一声惊呼,飞身将冷阳扑倒在地。两人惊魂未定,就见冷阳原本站立的地方,一个花盆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谁不长眼睛放的花盆?砸在头上会死人的晓得不?!”江逸飞站起来冲着楼上一顿爆吼,可是宿舍楼上安安静静的,只有几只鸟惊得从头顶的树上簌簌飞走。   那是一盆长势颇好的观叶兰,表面的花盆瓷片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灰尘,但培土里却落了些细碎的蓝色粉末,冷阳突然回头问道:“校门旁边是不是有一家花店?”   “是啊,”江逸飞笃定地点点头道,“刚刚经过那里的时候,门口的一大束蓝色妖姬真是好看,三八节好像快到了吧,我当时想着要不要给我们家离离买一束呢。”   “为什么有人会想害我?”   “害你?”江逸飞一愣,随即就要往宿舍楼入口冲去。   “来不及了,这楼后面有三个出口,耽误了这几分钟,人已经早走了。”冷阳喊住江逸飞,他看着地上摔烂的花盆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走!找那棵老槐树去。”   女生宿舍楼的后面本是一片小树林,有着密集的灌木和高大的樟树槐树,常常有学生情侣在里面偷偷约会。前两年知青一中重新扩建学校,将这片小树林开发出来,建造新的教学楼,唯独留下了那棵百年老槐树。   老槐树要三四个人手拉手才能围抱,树干下面有个形成多年的小窟窿,碗口粗,直通树身中心,学校为了保护古木不被破坏,便用了一块红布贴在上面,封住了洞口。   但冷阳他们找到那棵大树时,红布明显被人撕开过,就连大树根部的草皮都有刨开过的痕迹。   有人先他们一步找到这里来了,冷阳心中一阵发冷,关于知青一中的这些细节,除了和江逸飞说起过之外,就只有同在审讯室外的几名刑警了。江逸飞跟这件案子毫无关系,而且一直和他在一起,不可能会是他,那说明消息是从刑警队里流出去的。   冷阳掏出手机,可就在沈岸的电话快要接通时,他又果断挂掉电话,事情是越来蹊跷了,目前的情况是谁都不能相信,可不管是谁,他们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冷哥,会不会是被害人家属,怕我们找到些证据,为莫可言翻案呢?”   “可是莫可言杀害杨艺的动机明显,还会有什么隐情可以为她翻案?还有,即使有也不会扯到知青一中啊。”   江逸飞摸着下巴来回踱了圈,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感觉,从莫可言在审讯室见到你开始,一直在引导你解密她的过去,但又不告诉你,明显是受到了某种威胁。”   “解密过去?”   “对!所以杀害杨艺为女儿报仇,是最直接的动机,也可能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而已。”   “哎……是我犯糊涂了!”冷阳双手搓了搓额头,疲惫地道,“这几天我一直浑浑噩噩,困在自己的情绪里走不出来,以至于很多事情理不清头绪,你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反而更清楚。”   “都说了这树上的红布不能揭,洞里不是垃圾就是蛇虫鼠蚁,你们咋就是不信呢?”   好不容易得几句夸奖,还没等江逸飞回话,只听见两人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冷阳回头一看,“刘阿姨?”   来人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身着一件黄色长围裙,扛着大根扫把从新建教学楼下的十字路上走过来,盯着冷阳的脸看了又看,才试探着问道:“你是?”   “我是08届的毕业生,都十多年了吧,那会儿您还是女生部的宿管阿姨,这么多年,您真是一点都不见老。”   “你……是不是冷阳?”   “阿姨你居然还记得我……”冷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前和老人家握手。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倒是没有在学校里的时候清秀了,那时候啊,我最头疼的就是你这种长得好看又喜欢谈恋爱的小男生,害得女生们半夜还要溜出去约会。”刘阿姨扔下扫帚,拉起冷阳热情地道,“走,到我宿舍里坐一坐,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跟着刘阿姨一路穿过新建的教学楼,朝女生宿舍楼那边走,刘阿姨和莫可言是老乡,读高中时就特别照顾她。当年冷阳和莫可言早恋,两人第一次在女生宿舍后门口的花藤架下约会,就遇上了负责巡逻的值日生,要是被他们抓住,他们不仅要受罚,女生的清誉也就毁掉了,那时候还是刘阿姨帮忙打掩护,他们才偷偷溜掉。   所以莫可言提起过的第一次约会细节,冷阳此时才明白过来,应该是与刘阿姨有密切关系。   刘阿姨还是住在女生宿舍里的一间小屋子里,她做了几十年宿管,退休之后又回学校当清洁工。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知青一中。   “这回是因为可言那丫头的事才回来的吧?”   “您怎么知道?”冷阳虽然早已料到刘阿姨必定会说关于莫可言的事,但还是忍不住满腹疑惑。   “大概半个月之前吧,可言回学校来看我,给了我这个。”刘阿姨从衣柜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冷阳,“她跟我说,一个月之内你会到我这儿取走东西,你们不在一起了吗?这是玩儿什么把戏呀?”   “我们……我们分开很久了……”冷阳苦笑了一下,接过文件袋,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打开。   袋子里是一份江宁市某权威机构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被鉴定人的姓名栏里,写着杨雄和刘婷,而鉴定结果是:“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0.9999。”也就是说,确定两人为父女关系。 第02章 人在险途:恶欲(下)   7   冷阳被种种线索引到了知青一中。   而沈岸也同时在江宁市调查着车祸案和分尸案之间的因果。这几天陆续有了结果,沈岸把连续加了三天班的同事们都放回家,自己提了一袋子啤酒快餐,索性住在刑警队里,和堆成小山的案卷继续交战。   肇事司机的尸检报告才拿到结果,他死前的血液中酒精含量偏高,头上的伤口在额头正中的位置上,胸腔肋骨折断刺穿肺叶才是致命之击。种种迹象表明,车祸发生时,司机并没有躲避,更没有下意识护住头部,就像被人控制了意识一样直挺挺坐在位子上被撞。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司机在车祸发生时,处于昏迷状态,失去了人为驾驶的能力。   刘婷的主治医生也表示,病人手腕及脚踝上的捆绑痕迹,与冷阳带回来的绳子相符。还有口腔内壁残留的棉质纤维都证明了,在副驾驶上的她手脚被绑住,甚至堵住了嘴。但人是清醒的,车子撞上去的刹那,她试图避过要害,所以伤口在头部左侧方、双臂粉碎性骨折。   而最重要的是,刘婷的处女膜破裂,下体有血渍,而且还检测到了男性体液残留物,通过DNA比对,确定为杨艺无疑。   而车上虽然有杨艺的指纹,但在现场没检验到他任何血迹,可医院记录上写着杨艺当晚伤在面部和上肢,都是在毛细血管丰富的部位,即使他坐在后排,也不可能一滴血都不落下。   刑警队走访了当日杨艺和刘婷下榻的酒店,工作人员表示,当晚杨艺带着刘婷在顶层的KTV里唱歌,由于音乐声很大很吵,他们也不知道房间内发生了什么。直到11点左右,刘婷被杨艺搀扶着离开酒店。   杨艺和刘婷从11点离开,到凌晨3点车祸发生,期间只有四个小时,一个15岁的初中生如何能做到寻找目标车辆,绑架司机,灌酒,把刘婷挟持到车上,然后让车子撞上岩壁,而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还制造好伤口装作意外事故跑去医院的?   于是,沈岸把调查方向转移到杨艺的父亲杨雄身上,可是杨雄当晚在南京路上的大时代会所聚会,参加的人非富即贵,作为东道主,他从八点一直到凌晨两点都在陪客,人证物证俱全。   从江宁市区到车祸现场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杨雄没有作案时间,且杨艺当晚的通话记录里没有杨雄的,但却在11点23分时,和他母亲,也就是杨雄的妻子邹晓燕,通话了将近20分钟。   当晚邹晓燕并没有一起去大时代,她声称自己和闺蜜们去了一家私人美容会所,从晚上9点一直到晚上11点,之后回家梳洗,一直不曾出门,在杨家工作的保姆做了人证,监控显示她确实是回家之后再没离开过。   正当沈岸在满屋子的案件资料里抓耳挠腮时,副队李正浩气喘吁吁地闯进门里来连声喊:“队长……队长你在哪儿啊?我有重大发现。”   沈岸从办公桌下面探出一个脑袋,“实在是理不清了,正打算小眯一会儿,啥事把你激动成这样?”   “队长您不是让我去查一下杨雄夫妇最近的动向吗,他们两人倒是一切正常,可我发现了一个意外线索。杨雄公司和鹿山相关管理部门合作开发旅游景区,那名死亡的司机名叫朱顺,他有个儿子叫朱海,是他妻子与前夫所生的孩子,老伴儿死后,朱海待朱顺不孝,经常缺吃少穿,所以朱顺只能用已经报废的面包车收废品维持生计。   “新建旅游区的一条索道从朱家背后的山林里经过,原本沾不上半点关系,但朱海却跑到杨雄公司索要补贴费用,明摆着是碰瓷,公司方面走正常的司法程序很快就会胜诉。   “但就在朱顺车祸身亡之后,朱海的经济状况好了很多。”李正浩打开沈岸桌上的一罐啤酒咕噜噜喝了两口,才接着说,“原本我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但就在前天,邹晓燕居然偷偷约见了朱海,她一个富婆怎么会跑去见个地痞流氓?除非是另有隐情。   “后来我特地去朱家所在的村子走访了一趟,得知朱顺确实嗜酒如命,但因为经济拮据平常也没多少机会喝醉,但朱顺的邻居回忆说,车祸那天正好是清明前夕,村里人都在院子里请长明灯,睡得很晚,所以他才知道。都快零点的时候,朱海突然给老爷子送了两斤高粱酒,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朱顺乐开了花,当即就关门喝酒去了。”   沈岸腾地从地上弹起来,在一堆文件里找出钢笔,“从朱顺家到事故地点需要多久?”   “我估量过,约40分钟。”   “如果是通过电话遥控安排,时间完全够用了。难怪杨雄夫妇都没离开过市区,还能将事情安排得这么周密。”   沈岸拍了拍李正浩的肩膀,赞许地道:“还是你思维缜密,才找了关键突破口,现在我们要立即提取朱海的通话记录。我猜想,邹晓燕不会用自己的电话打给他,但只要找到当晚打进来的陌生ID,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源头。还有,我们得申请去银行查一下朱海及近亲属的经济状况。”   李正浩站起来,郑重地点点头道:“好的,我马上安排人去做,争取明天之内有结果。”   “对了,还有件事……”沈岸叫住准备走出门的李正浩,他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即使我们的猜测正确,朱海被邹晓燕收买,为了钱把自己的爹灌醉后制造车祸事故,替杨艺杀刘婷灭口。”   “可是邹晓燕怎么会这么了解朱家的情况?朱海是个泼皮无赖,他和杨氏公司只是碰瓷与被碰瓷的关系,可邹晓燕在短短数小时内,笃定朱海会用自己老爹的命换钱,而且还是在电话中分配任务,不亲自出面安排,她凭什么信任一个为了钱可以谋害养父的人?”   李正浩停下脚步,略微思索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据说邹晓燕的娘家就在鹿山莫家堡,与朱顺所在的村庄相邻,这两个村子都在鹿山脚下,地势隐蔽,交通堵塞,所以相邻的两村人彼此相熟,互有姻亲。说不定这就是朱海跑去杨氏公司索要补偿的原因呢。”   “莫家堡村?”沈岸捏着眉心回忆了半晌,突然想了起来,“哦!就是那个著名的祠堂村,以前在电视上还报道过的。”   8   莫家堡村是鹿山县文化传承建设的典型,村里虽然也有外姓,但全村百分之九十五的都是莫氏后人.据说先祖是清末的某位大官,卸官归田后,携族人在鹿山脚下选的这块风水宝地,留下了很多如今尚在的古建筑,尤其是村里人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祠堂,雕梁画栋,宏伟辉煌。   前几年的时候,莫家祠还上过江宁经视的旅游宣传节目,许多人被它精湛的建筑工艺倾倒折服。原本鹿山县是将莫家堡村作为重点旅游项目开发的,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事如石沉大海没了声息。   莫家堡地处深山,信息闭塞,与外界隔断联系,许多人走不出大山,尽管莫氏作为书香门第,都非常尊崇读书人,但除开前几代都是读老书的迂腐先生之外,年轻后辈们却大多数只上过小学初中。所以这一代的莫氏族长莫家轩,就成了全村中唯一读过高中的人。   三天前,冷阳在宿管阿姨手中拿到了杨雄和刘婷的亲子鉴定报告,让逐渐明晰的线索又变得曲折迷离起来。刘阿姨和莫可言都来自于鹿山县的莫家村,莫可言的父亲莫家轩是全村学历最高的知识分子,莫可言也是村中唯一一个考入重点高中的女孩儿。   按时间算,那时候的杨雄已经32岁,娶的莫家村中极少数的外姓邹家的女儿邹晓燕,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高中女学生,如果刘婷是杨雄和莫可言所生的女儿,那杨雄就是涉嫌诱奸未成年。事件的发展越走越趋向残酷,如果这一切都属实,那么十多年后,他的儿子居然奸污了他的女儿,这到底是天意,还是有别的因素存在?   所有的线索都在把冷阳一步一步往鹿山深处的那座小村子里牵引,他已经情绪麻木,莫可言就像是个面目模糊的入侵者,把他一步一步逼近真相。   冷阳一路辗转,从大巴车换成小面包车,再换成摩托车,甚至还走了两公里多的泥泞小路,才抵达目的地。   莫家堡和冷阳想象中的差不多,甚至还要原生态,几十间土木结构的房子挤在山脚的平谷中,木门黑瓦,只有几户特别讲究的人家涂白了墙。清明时节,田里的青苗长得正盛。有几头耕牛悠闲地在水塘边吃草,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周围的鸡鸭狗羊。   村里来了个外乡人,却只有几名妇女好奇地走出屋子来看,男丁都由村长莫家轩带领,去了山腰上的祠堂祭祖,清明前后一周,莫家堡每天都有繁琐的祭祀典礼。   莫家祠堂是很典型的清代建筑,进了外面的牌坊,里面是三进三出的对称式建筑,两边都是各有布置的耳房,最中间的大厅里供奉着先人牌位,一排排从高到底,像一座巍峨肃穆的金字塔。在金字塔下面,跪着几十个身着素服的男人,上到花白老者,下到黄毛小孩儿,叩拜之后,一个挨着一个把手中的长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中。   祭祀典礼,等众人离开祠堂之后,莫家轩才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严实的牌位,放在了金字塔最下一排的角落处,揭开红布微微欠身,自言自语道:“虽然你不配入我莫家祠堂,但看在女儿的份上,每逢清明寒食,还是会让你享受一刻香火的。”   牌位上只简单地写了五个字:休慈之灵位。   莫家轩看到门口的冷阳,知道他是为莫可言杀人案的事情而来,莫家轩先是非常抗拒,甚至想叫人把冷阳扔出村去,可当冷阳告诉他,杨雄是刘婷的亲生父亲时,莫家轩差点一个踉跄跌到廊下。   “怎么可能是他?不……不……一定是搞错了。”   莫家轩的形象与村里其他的庄稼人不同,他穿着灰蓝的中山褂子,头发白了大半,戴了副老式的眼镜,虽然看上去才60出头,却留着一撮长长的山羊胡,整个人呈现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那种耿介复古的形象,现在大概只有在电视剧中才看得到吧。   “杨雄……”莫家轩叹了口气,“难道当年他是在贼喊捉贼么?”   “贼喊捉贼?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算了冷先生,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回忆起那些东西。”   “老先生,我希望你能把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莫可言涉嫌杀害杨雄的儿子杨艺,而且人证物证俱在,如果不弄清楚她的杀人动机,她会因为故意杀人而被判死刑的。”   “我……我都这把年纪了,快要入土半截的人,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笑,求求放过我好不好?”   面对着女儿因为杀人而被判死刑的事实,莫家轩考虑的,还是不想说出事情真相,怕被人笑话,冷阳不得不想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就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莫可言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的。   “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以为那件事能瞒得住么?叔,其实村里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大家不告诉你而已。”   一个步伐矫健的年轻人从台阶下快速走到祠堂大厅门前,朝冷阳微微颔首。他约莫30岁左右,穿着件印有动物饲料广告的工作服,裤子和鞋子上沾满了泥巴,看模样是从田里回来的。   “混账东西!你胡说什么!”   莫家轩脸色陡变,抡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朝年轻人打过去。冷阳眼疾手快,顺势将年轻人往边上一推,才免遭这重重的一棍子。   “叔,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可言姐和休慈婶子当年就是被你的顽固不化给害了,您听不懂他说的话吗?可言姐杀了人啊,如果杀人动机是因为这件事,您就是那个递刀的刽子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对着休慈婶子的灵位好好想一想,我今天一定要说出真相。”年轻人一把将再次扑上来的莫家轩推到了祠堂大厅里,转头对冷阳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年轻人名叫莫谦,他带着冷阳来到莫家堡村后山的树林里。这几年国家落实退耕还林政策,里面的柏树杉树越发遮天蔽日,莫可言的母亲休慈,就埋这片树林的小洼地里,周围的荒草把土坟淹没了。   十四年前,莫可言在知青县第一重点中学读高三,还有半学期,她就可以顺利考上大学,彻底走出贫穷封建的莫家堡村,而在同一年,第一个走出大山进城打工的杨雄回到了村子里。   没人知道他在城里做的是什么工作,但确实是挣了不少钱,杨雄买了村里的第一辆摩托车和第一部 诺基亚手机,更是给自己的老婆邹晓燕买了很多衣服和首饰,都是村里的女人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那时候的莫谦还是个七岁的孩子,约莫记事,他记得族长很是看不惯杨雄带来外界的新事物。莫家轩虽然有高中学历,但也只是五六十年代刚刚恢复高考时,在学校混了几天时间,之后便回莫家堡接受了上一代族人的衣钵,还娶了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年轻媳妇儿休慈。虽然是名义上的高中生,但思想依然受老一辈们的影响,封建而偏执,能把女儿送出去读高中,已经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最新潮最越矩的事情了。   但后来不知道杨雄用了什么手段,不但让莫家轩对他消除成见,两人成为好友,还越走越近,可就在不久之后,杨雄意外地和莫家轩一起,目睹休慈躺在自家床上赤身裸体,神志不清,各种现象都指明她出轨了。   这件事只有当时的几位亲族长辈知道,其中就包括莫谦的爷爷。当时莫家轩把休慈毒打了个半死,逼问她奸夫是谁,可休慈说那天晚上准备睡觉时,听见大门外有些窸窣的声响,她只当是家里的黄猫在抓老鼠,就没在意,谁知道一觉醒来之后,自己就被捉奸在床。   但杨雄说那天他因为去了镇上,所以很晚才回村里,经过莫家时,看见一个黑影从院子外翻墙进去,他怕进去的是小偷,就到村东头找回了正在打牌的莫家轩。   奸夫没有逼问出来,莫家轩更不会把自己被戴绿帽的事情张扬出去,他把休慈关进柴房每天折磨打骂,不让她和任何人接触。这件事的发生,促使莫家轩认为女孩读太多书,长得太好看都容易招惹淫邪,于是他亲自去知青一中,将女儿莫可言强行退学后带回村里。   那时候的莫可言已经16岁,她认为整个事件里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只是莫家轩把面子看得比妻子的清白重要,他认为即使查清真相,休慈的清白也被毁掉了,再不配成为莫家的媳妇,死后更是进不得莫家祠堂。   于是莫可言带着已经疯魔的母亲逃出莫家堡,在村后的那片树林中搭了个窝棚住下,当时休慈被强奸后已经怀孕。   莫可言虽然只有16岁,但她心中却有个无比大胆决绝的想法,她让母亲生下这个孩子,只为留下证据找到那个强奸犯,将他绳之以法。   天知道莫可言母女是怎么在荒野中存活下来的,莫谦只记得在事情发生约九个月后,莫可言带着一个女婴回来,而她的母亲休慈,却永远沉睡在了那片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莫可言哀求父亲,将休慈的灵位摆进莫家祠堂,因为这是她母亲的临终遗言,虽然偏执且愚蠢,但却是一种无声的证明,证明她不是与人私通的荡妇,而是遭受他人侵害的受害者。   之后的莫可言带着那名女婴离开莫家堡,得了休慈的一个远房表亲的资助,得以在南江市继续上学,而这名女婴被取名叫莫婷,辗转寄养在南江的各个孤儿院里,直至被刘国梁夫妇收养,改名刘婷。   原来刘婷根本不是莫可言的女儿,而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或者说,是她用来寻找强奸犯的证据。   冷阳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更像一块巨石落入水中,激起万丈浪花之后,最终沉重地跌入深海地狱。   他瞬间明白了莫可言为什么在高三时突然离开,明白了她为什么用极端残忍的方式杀害杨艺,更明白她为什么在阔别十多年之后要再把自己卷入这件案子里来。或许这些年莫可言始终在一个人战斗,她孤立无援,无所依傍。然而在她决定豁出命去做最后一击时,他还是她最为信任依赖的人。   狂野的山风拍打着身后的树林,还夹杂着细细的雨丝打在脸上,触感冰凉,还有点微微的疼,莫谦顿了顿,望着休慈的小坟包,嘲讽地道:“我们村里人都很默契,认为休慈婶子是莫家的耻辱,我倒真不觉得女人失贞是天大的罪过。可家轩叔为了面子把自己老婆逼死,亲生女儿不认,这样的人还被尊重爱戴,我们村的这些人啊……真可怕。”   冷阳长长叹出一口气,拍了拍莫谦的肩膀,安慰道:“这样的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少的,这样的人也会越来越少的。”   两人静默无语,只有呼呼的山风摇晃着柏树林,冷阳虽然知道事情的最终真相,但仍然有几个问题,到现在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按常理来讲,杨雄当晚在强奸休慈之后,本来可以趁着人还在昏迷中偷偷溜掉,但为什么要大肆张扬,带着莫家轩去捉奸,把事情闹大,让休慈受尽凌辱,这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十四年前,杨雄32岁,还是混迹于莫家堡的强奸犯,之后他到底碰到了什么机遇,可以在短短十几年里创造出如今的商业帝国,成为了江宁市的首富?还有莫可言,她做了杨雄和刘婷的亲子检测后,大可以直接报警举报,可为什么要把它辗转交到冷阳的手中?   而最让冷阳不敢往下深究的,是十四年后刘婷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杨艺强奸,到底是意外,还是被人刻意安排?   9   冷阳还在返程的路上,就接到了沈岸的电话,犯罪嫌疑人朱海已经被抓获归案。   警方在朱顺的屋子里找到了29万6千多的现金,以及那个装着白酒的可乐瓶,也许是冥冥中有天意,朱顺死后,朱家人竟然忘了扔掉这么重要的罪证。检测组在瓶内的酒精中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证实了朱顺在发生车祸前就已经昏迷的推测。   而那29万多的现金,连同装钱的箱子都在,上面除了朱海夫妇的指纹之外,不出意外地检测到了邹晓燕的指纹痕迹。而有了这个线索牵引,再去查邹燕的资金流,很容易就找到了那30万的出处。   在重重的证据面前,朱海辩无可辩,最终招认了犯罪事实。当晚他接到邹晓燕的电话之后,就把一包安眠药放到白酒中送给了朱顺,之后将醉酒的养父抱上面包车,车子开到事故地点的陡坡路段上,将刘婷的手脚捆绑塞进副驾驶中,又把朱顺搬到驾驶室摆好姿势。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之后,杨艺和朱海将那辆破车从陡坡上推下,由重力牵引着车子越滑越快,最终撞上石壁,车毁人亡。   由于朱海的供述,加上两人之间联系过的通讯记录,刑警队将犯罪嫌疑人邹晓燕迅速逮捕。   于是刘婷车祸案,莫可言杀人案,以及十四年前的强奸案,这三个案子互相牵制互相关联,刘婷的车祸事件水落石出,就像在一团乱麻中终于抽出了一个头绪,接下来与之关联的两起便开始接连告破。   冷阳从莫家堡请来了莫谦的爷爷作为人证,以及江逸飞提前带回来交给沈岸的亲子鉴定报告,警方再次采取杨雄和刘婷的DNA对比,沈岸亲自带队到鹿山县莫家堡村取出休慈的遗骨。几番检测之下,确定了刘婷是休慈和杨雄两人的亲生女儿。   杨艺被莫可言虐杀分尸,杨雄夫妇一前一后被捕,他们一家三口,儿子和父亲时隔十四年分别成了强奸犯,母亲买凶杀人,企图替儿子隐瞒诱奸未成年女性的罪行。   即使案情逐渐明了,各种线索浮出水面,但杨雄和邹晓燕却拒不认罪,使尽各种办法拖延时间,雇佣最好的律师替自己辩白,气得沈岸在办公室里掀了桌子。   “杨氏集团在江宁市的影响力很大,有多少人明里暗里不想他出事,”沈岸狠狠的一拳砸在桌面上,“现在的情况是,即使证明了刘婷是杨雄和休慈所生的孩子,但也无法证明休慈是被强迫的。如果杨雄一口咬定被害人与他发生关系是出于自愿,就定不了他的罪,毕竟事件都过去了十四年,除了休慈自己,没有最直接的人证物证。”   “等等……”原本蹲在地上拾掇案件资料的冷阳,将手中翻开的文件夹递给沈岸看,“这是朱海的口供吗?”   沈岸点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冷阳拿回文件仔细浏览了一遍,不解地道:“你有没有好奇过,邹晓燕为什么会对朱海家的情况这么了解?真的只是因为朱海曾经去杨雄公司索要过补偿金吗?”   “我曾经也怀疑过,但朱家和邹家原先是邻村,知道彼此的家庭情况也不稀奇,毕竟朱海只是刘婷车祸案中的关键人物,他如今认了罪,也供出了指使者,我们也没把心思过多花在这人身上。”   冷阳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邹晓燕和杨雄在14年前走出莫家堡村之后再没回去过,十多年不见何谈熟悉?如果说是因为朱海去索要赔偿费用时,邹晓燕才刻意去了解,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么件小事怎么会惊动杨氏集团的董事长夫人?”   “这个……”   “朱海的口供对这一部分写得比较含糊,可按时间线来看,他和杨雄夫妻搭上交道很是凑巧,我想……会不会是朱海知道一些关于强奸案的事情,所以杨雄夫妻因此会密切关注着朱海的动向?而朱海自己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车祸案其实是14年前强奸案的延伸,所以在招供时没有提起这个?”   “那就再审他一遍,反正现在也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僵持下去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沈岸是个急性子,发现线索说干就干,他随即吩咐工作人员,再次提审朱海。   大概三个月之前,杨氏集团作为鹿山森林公园旅游区的合作方,杨雄受邀到鹿山景区的工地上举行剪彩仪式,当天有很多当地的原住居民前来围观,其中就包括朱海。   这是朱海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富豪,可当他看到主席台上转过身去的杨雄,尤其是他在海报上签名时的背影,朱海的脑海里立刻想到十多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十多年前的朱海,还是个靠偷窃为生的半流浪汉,父亲死了,母亲带着他嫁到鹿山,于是他在周围的邻村里四处流窜作案,那天他到莫家堡村,眼见莫家轩吃完晚饭后出门打牌,家里只有妻子一个人在。   他知道这是一族之长的家,一定藏着好东西,值得朱海藏在暗处耐心等待天黑。   入夏的天气昼长夜短,直到八点多钟才完全黑下来,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却发现有人抢先一步翻进了莫家围墙。   朱海心下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一路跟到女主人的房间外,那道黑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打开盖子朝门缝里倒了进去,约莫过了一分多钟,那人趴在门框上发出一声猫叫,再大着胆子咳嗽几声。确定屋里没有动静,才推门而进。   朱海忍不住好奇,也上前凑到门缝上,小瓦数的白炽灯照不亮黑洞洞的老式屋子,但朱海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趴在床上,一手捂着身下女人的嘴巴,一手捉住她拼命抵抗的手。   但女人像株摇摇摆摆的水草,虽然奋力反抗,但整个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好不容易挣脱男人的钳制,又栽倒在地上,看她昏昏沉沉的样子,肯定是被人下了迷药。   那个男人像拧水泥袋一样把女主人重新丢到床上,脱了衣服裤子就直接扑上去,女人被捂住口鼻,还是从指缝中挤出几声撕裂的叫喊,不过很快,女人就昏了过去。   门外的朱海看得血脉偾张,他一个闯入民宅的小偷,并不打算去破坏男人的好事,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个人到底是谁。可男人始终没转过头来,昏暗的光线下,只看见他臀部上有一块紫色的长条形疤痕,从左臀一直延伸到股沟。   男人持续了很久,朱海也看了很久,直到突然响起滴滴的声音,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跳,男人反应过来,跳下床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手机按掉铃声,朱海还是没能看清那张脸。   急得他不自觉推动门框发出吱呀一声响,屋子里的人立刻警觉起来,可朱海做贼心虚,下意识抬脚就跑……   朱海无意间撞到了强奸案,可因为胆子太怂,他连凶手的样子都没看清楚。直到那天他见到杨雄。让他想起了14年前的那个强奸犯,于是他在洗手间里堵住杨雄,直截了当地询问,知不知道当年的强奸案。   朱海本来只打算诈一诈这位大老板,毕竟他没有实际证据,更没有看清凶手的脸,但杨雄一听到“强奸案”这三个字,神色立刻慌乱起来,他喊人把朱海偷偷领到办公室里软硬兼施,逼问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杨雄过激的反应让朱海更加笃定,他如果不是和莫家村的强奸案有关,也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朱海是聪明人,他知道没有实际证据的指控,在杨雄面前是讨不了好的,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索要补偿费的理由,来借此要挟他捞点好处。   沈岸没有想到,再次提审朱海,会有这么意外的收获,有了他这个人证的口供,警方才得以顺利给杨雄定罪。   朱海目睹14年前杨雄迷奸休慈的场景,凶手身上的隐秘痕迹不可能是素不相识的朱海能捏造出来的,以及当时莫家村里只有杨雄有唯一一部诺基亚移动手机,这是全村人都可以证明的事,再加上DNA鉴定这样的铁证,任凭杨家再有钱有势也抵赖不了。   杨雄夫妇分别被捕拘留之后,在江宁市掀起不小的风波,首先是杨氏集团内部出现利益纠纷,董事会分成几大派别,有力保杨雄的,他们聘请最好的律师,一边在案件中寻找文章,一边四处奔走活动,企图为杨雄脱罪。   当然也有人乘机爆出杨雄在创业期间贿赂官员,偷税漏税的种种罪责,江宁市各路媒体记者,热衷于报道杨氏财团瞬间分崩离析,大厦倾覆之后的百般丑态。   正当所有关联的人员,在这一连串的案件中忙得热火朝天时,杨雄却突然自杀。相关人员发现尸体的时候,他用眼镜上的玻璃片割破腕动脉,由于被捂在被子里,血全部浸入到棉絮中,看守人员很难发现端倪,被发现时,他已经没了呼吸,看情形确实是死意决绝。   10   杨艺被杀,刘婷车祸,以及莫家堡的休慈事件,这三件案子终于在杨雄死后的三个月后分别结案。杨雄已死,邹晓燕、朱海、莫可言三个凶手都酌情量刑,分别被判无期徒刑、死刑和死缓。   冷阳去探监的那天,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可六月的艳阳和高温都被挡在监狱的铁栏之外,一旦进到门里,肃穆压抑的气氛能把人的心瞬间拉入暗无天日的黑洞里。   莫可言的长发被剪,洗尽血污之后的脸庞一如既往地苍白,她随着看守人员走到探监窗口坐下。看到隔离窗外的冷阳,呆滞的神色依旧没泛起半点波澜,仿佛这些天江宁市的风潮涌动与她毫无关联,直到冷阳提起刘婷的时候,她的眼神才略有微变。   “她很好,由刘国梁夫妇照料,相信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吗……”莫可言喃喃地说,“我倒希望她可以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   冷阳惊愕了片刻,责备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盯着莫可言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最残忍的倒不是这些残酷的真相,而是她从一生下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难道我就有选择的权利?”   “你有……”冷阳低下头顿了顿,“只不过从一开始你就放弃了而已。”   莫可言抬起始终低垂着的双眸,望着冷阳的脸问:“难道你让我连杀母之仇都不报?”   “为母亲报仇就一定要搭上你妹妹的命吗?她才14岁,你见过她躺在重症室里昏迷不醒的样子吗?”   “看来你已经知道刘婷和杨艺去鹿山,是受了我的教唆安排啊。”莫可言嘻嘻笑了两声,神情里突然泛起阴冷的狰狞,“呵呵……你心寒了吧?终于看清了我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人。”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伤害你最亲的人?她是你和你母亲在这世上的唯一关联了啊。”   莫可言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上的镣铐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笑话!她算是什么亲人?她只是我的复仇工具,当年我让我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只是想保住唯一的证据而已。”   “你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啊!有件事儿你还不知道吧,从我在你们公司为刘婷买了那份意外险开始,我就在计划着怎么把你,把刘婷,把杨雄和他那个畜生儿子一起卷进这件案子里来。从刘婷被强奸的案子发生,到此时此刻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我预料中发生。冷阳,你也不是例外。”   莫可言始终注视着冷阳的眼睛,她眼神中的恶毒和冷意那么真切那么决绝,根本不给冷阳半点怜惜的机会,她说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如同锋利的刀刃,把面前的人逼到绝境,逼到退无可退。   她就是想让他恨她,恨到某一种地步就能彻底释怀,恨到他能醒悟过来,之前的十多年光阴原是错付给了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狂。   可冷阳早已不是14年前的狂躁无知的高中生了,纵使心里翻江倒海,支离破碎,他一旦知道她的心思,就再不会在她面前崩溃第二次,冷漠克制,是冷阳最擅长的伎俩。   “你在杀掉杨艺后本来有时间逃跑,然后用自己把警察引到莫家堡去,为什么要到警队自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我卷进来?刘婷明明是你的妹妹,为什么以母子相称?在知青一中时我被人跟踪暗算,刚开始我以为是杨雄派的人,但后来发现根本不是他。莫可言,我对纠正你的价值观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莫可言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她似乎对冷阳的质问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但却突然站起来拍打着隔离窗朝他喊:“冷阳,如果我有选择,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宁愿不去报仇,也不会选择把你扯进这场是非里来。游戏已经结束了,你不要再纠缠这些无谓的东西,好好过日子,认真再去爱一次,别再追查下去了。答应我……”   终   刘婷醒来的第7天,冷阳终于提起勇气走进了医院。   女孩躺在病床上,看上去脸色惨白,整个人萎靡得如同一朵历经风霜严寒的百合花,她左额间那块醒目的伤疤,像烙铁般灼痛着冷阳的心。   她真像学生时期的莫可言啊,特别是那双似雾似醉的桃花眼,眸子里总是带着点水色朦胧,眼尾微微上翘,勾勒出少女的灵动与柔美。   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些事,如果她像普通少女那样健康地成长着,快乐地生活着,这个精灵一样的美丽女孩儿,该是多少少年心中的青春梦啊。   “你是……冷阳叔叔吗?”   女孩转过头,目光撞上正站在门口仍由思绪飘荡的冷阳,两人都愣了半刻后,倒是刘婷先认出了他。   冷阳一怔,“你认识我?”   刘婷摇摇头,“我在妈妈的一本旧书里看到过你们俩的合照,那时候你和妈妈都好年轻啊,大概也就我这么大吧。妈妈把照片藏着,她不让我碰,却时常自己偷偷拿出来看,但是奇怪,我就是能记住你的样子。”   冷阳一怔,只觉得有只虫子在一口一口蚕食着心脏,那种细细碎碎的疼痛感又渐渐侵袭而来。   他借着将一束百合插进花瓶的空当,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淡淡地问道:“你妈妈她……对你好吗?”   案件尘埃落定之后,刘婷的主治医生建议刘国梁夫妇,不要让刚苏醒过来的刘婷再遭受一次打击,所以隐瞒了部分真相,她现在只知道,莫可言杀害杨艺,是为了替她报仇。   “当然好了!”刘婷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一点点,“虽然她从不让我喊妈,也会动不动就发脾气,甚至我长这么大,她没对我笑过一次,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小时候我有一次发高烧,她背着我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当时还下着大雨,找到诊所的时候,妈妈的双脚都磨破了,那血染在她的白球鞋上,我一直都记得那个场景。   “后来我上了学,班上有个男孩子说我是福利院里出来的野孩子,动不动就打我,扯我的头发,往我书包里放蚯蚓,但有一天他突然不欺负我了,看见我还躲得远远的。   “原来是我妈暗地把那小子揍了一顿,这事她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呢,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在这世界上除了她,谁还会这么偷偷爱着我……”   刘婷抬头,极力地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可她笑着笑着,却挤破了眼眶里早已汹涌决堤的泪水,“比起报仇,我更希望她好好活着呀,就算她不理我,对我发脾气,打我骂我都没关系,甚至让我再被杨艺伤害一次都可以。我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让我远远地看得到人就好……”   刘婷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眼泪,她把脸埋进被子里,可厚厚的棉絮也挡不住那悲恸的呜咽。冷阳上前抱住女孩儿,任由她的泪一滴滴落在自己手上,印出滚烫的水痕。   这些日子,冷阳总会梦见高中时期的莫可言,她那时候的样子,和公司里的兰溪差不多,短发圆脸,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时刻滴溜溜一转,一个坏主意就出来了。   那时候她带着冷阳偷偷跑出校门约会,打游戏,四处躲避学生会的抓捕,抓到后就编段子对付老师。不得不说,莫可言从小就比冷阳聪明,做任何事都有主意,完全不像是从落后封建的莫家堡村里走出来的女孩子。   要是这一切没有发生,她还会不会是当初的模样?   “老大,你这伤春悲秋的样子,都可以去演林黛玉了。大热天的你窝在沙发上想心思,不如出去浪啊!”   冷阳接过兰溪手里的冰水,恹恹地说:“大热天儿的,你们打算去哪儿?太远了我可不移驾。”   “哎……还能去哪儿,接待室来了客户,又有活儿干了。”随后进来的江逸飞一把抢过冷阳手中的瓶子,不由分说拧开盖儿就往嘴巴里灌。   “喂!你渴死鬼投胎啊,这是给我男神的。”   “我也是男神,兰溪你怎么这么偏心眼儿?亏我还从知青县那么远的地方给你买花儿,真没良心。”   兰溪追不上已经跑到门口的江逸飞,但手中的文件夹却早已经飞到逃窜犯头上,“我看你就是男神经病!还好意思提买花儿的事呢,明明就是你送钟离离的,人家不要,你才给了我,顺水人情做得挺好啊你!”   “哟哟哟!臭丫头,我还做个顺水人情呢,你倒是也做一个给我看啊。给老大买水都不给我带,给老大吃冰也不给我吃,赤裸裸的重色轻友!”   “江逸飞!有本事你别跑……”   兰溪和江逸飞两人你追我赶地跑出办公室,留下一屋子的嬉笑声。冷阳撑着手臂靠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照进来,他眯着眼睛去瞧窗外开得正盛的广玉兰,苍翠的叶丛间尽是饱满巨大的白色花朵。   夏天到了,是该出去走走了。 第03章 人在险途:凶针(上)   1   “卤鸡腿,炒花生,辣条,瓜子儿,柠檬水……对了,还有老大最爱的德芙巧克力。”兰溪把一袋子零食堆在办公桌上,一样一样地往背包里塞,突然就粗着嗓子喊,“江逸飞,你的太阳镜拿走,我包里放不下。”   “啧啧……你敢不敢再明显一点?哪有女生主动给男生送巧克力的?你就不能做个矜持的美女子么?”   “切!矜持是什么东东?能帮我撩到老大么?”   江逸飞一屁股坐到兰溪的椅子上,拿起一个熟鸡蛋丢着玩儿,“你是不是傻,想要把我们老大搞到手,首先得收买一下他最好的哥们儿,敌营有人好办事嘛!”   “谁……呀?”   江逸飞抬手撩了把头发,朝兰溪挤挤眼睛,“我呀!”   兰溪抬头甩给江逸飞一记白眼,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揪起来,“你呀……我呸!”   “啊!不许揪我耳朵……”   “你们这是?”冷阳开门进来,见兰溪一只手拧着江逸飞的衣领,一只手拧着他的耳朵,身体还横跨在对方的大腿上,保持着极其暧昧的姿势。   冷阳的脸下意识抽了抽,“江逸飞,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办公室搂搂抱抱的,马上要出发了!”   “老大!幸好你来了,兰溪她……她……”江逸飞捂着脸故意哎哟一声,一溜烟似的跑出门去了。   望着江逸飞溜之大吉的背影,兰溪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磕磕巴巴解释道:“老大我……我们……”   “年轻人火气旺,但还是要克制些……”冷阳沉着脸,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那个,快收拾东西去现场,车子在外面等着呢。”   “现场?”兰溪一个机灵从刚刚的窘态中抽离出来,“不是说好了我们去百里荒爬山的吗?”   “去不了了,半小时前,东山大道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两车相撞,两名女司机一死一伤,受伤的那名司机在我们公司投的车险。她倒是谨慎,报警之后马上就打电话通知了我们。”   “你说他们就不能把这份谨慎用在开车上面么?!”兰溪揪起包包,风风火火跟着冷阳出了门。   事故地点在车流拥挤的东山大道上,冷阳的车子开不进去,三个人只好一路小跑到现场。110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另安排了好几队交通警员全力疏散着拥堵的车辆。   黑色的别克君越受创严重,按照车轮痕迹和监控视频看,它沿东山大道往青山苑方向行驶。但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向左倾斜,眼看要撞上相向驶过来的白色丰田卡罗拉,于是黑色君越往右打方向,与卡罗拉碰擦之后,撞上路边的水泥护墙,导致车毁人亡。   事故原因简单明了,别克君越是主要责任方,该车司机是一名51岁的女性,名叫赵丽娟,驾照还在实习阶段。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事故发生时她没有系安全带,车子遭受撞击时安全气囊没有弹开,她被挤在变形的驾驶室里当场死亡,死者家属赶到现场时,警方才勉强把遗体抬出来。   “那位女性家属……不是业务部的甘姐吗?”   正在拍照的兰溪停下手中的活儿,忙跑过去扶起甘甜,“这……这怎么回事甘姐?你怎么在这里……”   甘甜依旧伏在尸体上抽抽噎噎,“婆婆她……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叮嘱我要早点回家,她把车开这儿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才刚拿驾照吗……”   “你婆婆?我的天……”兰溪捂住自己的嘴巴,将惊呼声强行压了下去,心里却不由得惊讶于甘甜的“好运气”。半个月前她才为她婆婆买了意外险,今天就出了这么惨烈的车祸。   冷阳的目光落在甘甜身上,不由得被那悲恸的哭泣声也感染了。她虽然才入职两个多月,但和兰溪关系很好,经常到理赔中心来串门儿,给同事们带水果零食。甘甜不仅容貌清秀,言谈举止间也从容淡然,身上有着独特的温婉气质。   甘甜的丈夫肖乐此时才赶到现场,他母亲的遗体放置在担架上,白色的盖布上面一点点渗出血迹,斑斑驳驳,直至连接成大片大片的鲜红,让人触目惊心。直到看到母亲的脸,肖乐才醒过神,抱起老太太的遗体嚎啕大哭起来。   “老大,事故现场的取证完毕了,麻烦的是责任方当场死亡。”江逸飞望着哭泣的肖乐和甘甜叹了口气,继续道,“李女士这边的损失赔付要和责任方家属达成意见一致,具体的理赔方案,也要等警方开具事故责任证明才行。”   “那就先等警方处理完毕再说吧。”   江逸飞看了看神情凝重的冷阳,把手中的文件往胳膊下一夹,空出手来拍拍对方的肩膀,“交通事故理赔可能是致死率最高的案件了,但万幸的是李女士受伤不严重,已经被120送去了医院。”   冷阳点点头,兰溪也朝他们走过来,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水汽,故作轻松地道:“我得回去给老妈做做工作,把她自驾游的念头扼杀在萌芽中,太可怕了。”   “就是就是,女司机已经惹不起了,上了年龄的女司机那就是马路杀手。不过咱们兰溪就例外啦,技术和脾气一样臭,可比马路杀手段位高多了,简直就是马路炸弹。”   兰溪一记飞脚踹在江逸飞的屁股上,“江逸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你!”   “咳咳……”冷阳故意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可是工作时间,还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我跟他?”兰溪和江逸飞指着对方齐刷刷摆出两张嫌弃脸,互翻一记白眼。   冷阳面对这俩活宝摇了摇头,视线重新落到现场的视频记录上面,不由得眸色沉了沉对旁边的两人道:“你们说,赵老太太撞上护墙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踩刹车呢?”   2   甘甜急匆匆冲出电梯,还是晚了一步。   她只来得及看到肖乐的脚后跟,那句“等等我”也被关门声挡在了门外。甘甜深吸口气努力扯出个笑来,自己掏出钥匙开了门。   肖乐的皮鞋呈八字形躺在门口,人已经坐在了沙发里,他的脸笼罩在西斜的日光中看不分明。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饿了吧?我炖好了排骨,十分钟后就开饭了。”甘甜放下皮包,迅速整理好丈夫和自己的鞋子,一边将围裙往身上套,说话就进了厨房。   肖乐往沙发右侧的阴影里挪了挪,躲开窗外照进来的强烈光线。他把空调遥控往桌上重重一摔,烦躁地朝厨房里吼道:“窗帘拉这么开干什么,是想要热死我么?”   甘甜从厨房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去关上了窗帘,转身看到丈夫阴沉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咱妈最近几天迷上了偏方,早熬了一大锅中药,屋子里味道太重了,我开着窗子透气……”   “还不是因为你肚子不争气?”   甘甜望着丈夫的侧颜愣了半刻,眼神从男人的脸一直下滑到他的啤酒肚上,原本蹿起的火气瞬间跌落了下去,转身又走进厨房。   “别再去王总家里找他老婆了,低三下四就为了卖人家一份保险,我什么时候委屈过你?要用钱直接找我拿,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厨房里的水龙头开得很大,肖乐的声音从哗哗啦啦的间隙中传过来,像无数闪着寒光的锋利刀片,每一片都直插进甘甜的心脏。   “你是死人吗?我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门都没听到?”   赵丽娟开门进来,一把把钥匙砸到鞋柜上,堵在厨房门口就开始叫嚷:“把水开那么大干吗?水电费你交啊?”   “妈!我……”   “怎么,说你几句还委屈了不成?”赵丽娟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泪眼婆娑的甘甜,把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包扔到她怀里,一转身见儿子坐在沙发上。   “肖乐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公司的事情忙完了呀?”   “今天不忙。”肖乐起身给母亲倒了杯凉茶递过去。   “唉……我真是替你们着急,今天去了静安寺,找一位大师弄了点送子观音前面的香炉灰,一会儿让你媳妇儿喝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妈,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你都多大了还不着急,让你媳妇儿抓紧喝,不喝不准她吃饭。”   “香灰水弄不好会中毒的。”   “不行!”赵丽娟眼睛一横,故意提高了嗓门道,“我可是为了她好,不会生孩子的女人有什么用?要是我,还不如被毒死算了呢。”   没等肖乐搭话,老太太的思绪又跳到了下一件事里,“儿子,你说甘甜是不是外头有人了?这段时间她一有空就往外跑,还经常抱着手机瞎聊,你留心着点。”   肖乐把端起的茶杯又重新放回茶几上,神情顿时阴沉下来,“她最近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蛊惑,想要去卖保险,弄得整个人神神道道的,给我们全家投了保。”   赵丽娟节俭惯了,只要一听到有关于钱的事情就格外敏感,“你还护着她?只会花钱不会挣,一点家底全被她给败光了,孩子也生不了,看见她我就来气。”   “妈……”   “你现在的条件,再找个年轻漂亮的也不难,不过……我听楼下胡老太说过,你的公司和房子都是婚后挣的,要离婚的话,她起码要分走你一半啊……”   “这个心思咱不能有,”肖乐下意识朝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甘甜虽然不中用,但好在性格好啊,只要她好好孝敬你,处理好家里的事,不做对不起我的事就行了。”   “你哟……一个大男人咋就这么没出息?”   赵丽娟恨铁不成钢地指教了一番儿子,便赌气似的进了卧室。房间里闷得像倒扣的热锅,连空调里吹出来的风都是烫的。床上的手机响起一声短信提示,像是在燥热的空气中戳开一个洞,她点开屏幕一看,是那个人发来的消息,内容言简意赅:“行动开始,稍安勿躁。”   老太太心领神会地勾起一抹阴笑,随即按下删除键。   3   无论约见什么客户,兰溪一向习惯提早到达,先适应一下周围环境,给自己一点积极的心理暗示,接下来的沟通会顺遂通畅很多。   这家咖啡店装修不错,精致但不显奢华,灯光柔和,轻音乐飘至大厅,使人不由得精神放松下来。   兰溪喝着咖啡,眼风瞄着邻座一位认真敲击键盘的码农小哥哥,精致的侧颜让她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正犯着花痴,门口进来一对男女,男的是那天在车祸现场见过的甘甜的丈夫肖乐,和肖乐手挽手的那个女人不认识,但她容貌艳丽,身材窈窕,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兰溪怕被他们看见,特意往角落里靠了靠,但两人只在吧台外带了咖啡,而后急慌慌走了,看样子是刚从楼上的“星期三”酒店下来的。   “嗨,兰溪。”   她还没来得及分析一下情况,就看见甘甜走进门来,“现在连小破车也没得开了,打车出门儿真是不方便。”   兰溪招呼对方落座,“姐夫没有一起来吗?”   “他工作忙得很,昨天都没回家,说到底,这事他也不好面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唉……”   兰溪本想告诉甘甜刚刚碰到肖乐的事情,但看到她体贴丈夫的样子,又把话头咽了回去,转而点点头安慰道:“这种事情人所不愿,你们也不要太难过,保重身体要紧。这笔保险如果能赔付下来,虽然补偿不了失去至亲的痛苦,但总归是一点安慰。   “如果?”甘甜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你是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兰溪从包里掏出事故车辆的检查报告递给对方,“是的,这就是我今天约你出来的原因,之所以赵女士会直接撞上护栏,是因为车子的刹车失灵了。技术人员推测,之前的刹车管只是破损了一点,但她与对面白色卡罗拉刮擦时下意识猛踩刹车,才导致刹车管在刹那间裂开。”   甘甜惊诧道:“可我最后一次用车的时候还好好的呀。”   “还有,老太太开车技术不好这能理解,可她为什么连系好安全带的常识都没有呢?要不然的话,事故发生时弹出安全气囊,是可以避免死亡的,她考驾照时难道没有学习这些基本知识吗?”   “这……这都怪我……”甘甜嗫嚅了半天,最后竟然哽咽起来,“我婆婆争强好胜,她以前在乡下靠着开三轮摩托维持生计,搬来和我们同住后,又想考个小车驾照。可她年纪大了,连科一的理论都过不了关,又不听劝,前不久她突然说托关系给买了个驾照,我当她是一时兴起,也就没放心上。”   “你们做子女的也太糊涂了,就不怕她出事吗?”   “平时婆婆也就在自家院子里练练手,不敢开出去,可不知道那天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开到东山大道上去了。”   兰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心思却放在另一件事上,甘甜怎么会这么快就说了实话?如果承认驾照是买来的,赵丽娟的意外险是会被拒赔的呀。   甘甜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忽地起身从对座挪到兰溪身边,拉起她的胳膊央求道:“好妹妹,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说实话的,你可得帮帮我,最近肖乐的公司财务上出了点问题,我想,这笔钱能帮他渡过眼前的危机吧。”   “你的意思是……”   “只要你们核检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过去了,不管再复杂的东西,说到底也就是过一下流程而已嘛。”   “瞧姐姐您这话说的,还拿我当自家人呢,您八成儿把妹妹这眼珠子当避雷针用的吧?无论多大的雷我都得给顶着,您怎么不担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大雷下来劈死了您呢?”   在怼人这件事上,兰溪从不给人留条生路,活生生把对方往死里呛。甘甜被噎得通红的脸色里都泛起了青,竟然憋出两行泪来,“那辆车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我老公开出去还没事,第二天刹车怎么就突然坏了呢?当天要不是我临时有事,改变了出行计划,那出车祸的可能就是我了,是婆婆给我顶了灾呀……”   “等等……”兰溪打断对方的呜咽,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道不可思议的灵光,追问甘甜,“你是说,前一天晚上你老公动过你的车?”   “是的啊,他还嘱咐我第二天自己开车回娘家,才能方便赶回来,现在想想,我幸好没有听他的话。”   兰溪怔怔地呆了半刻,在心里说道:“是啊……幸好没有听他的话。”   4   主卧卫生间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叮铃。   甘甜拿起手机,心虚地扒开门朝外看,丈夫在对面书房里用电脑,婆婆在客厅看肥皂剧,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几个女人嚎啕的哭声从电视机里窜出来,连马桶抽水的声音都抵挡不住。   那是部苦情大戏,讲一位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靠捡垃圾抚养三个儿女长大,满屏都是心酸泪。剧情和赵丽娟的人生经历颇为相似,所以她有强烈的代入感,80集的大戏连轴看了好几遍。甘甜冷哼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反锁了门,撕心裂肺的聒噪声瞬间小了几个分贝。   “你今天的内衣是红色还是白色?”   甘甜点开手机信息,脸上不由得一热,她打字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你猜?红色在办公室等你,白色在‘星期三’等你。”   对方回复很快,但只是个坏笑的表情。   “你老婆今天穿什么颜色?”甘甜坐在马桶上发了会儿呆,点开对话框反问过去。   “我记得早上吃的是煎鸡蛋,晚餐有藕炖排骨,银耳莲子羹太腻了,皮鞋上还有三个泥点子没擦掉,衬衣的领子有点皱,阳台上的观叶兰长了新叶……你看,我知道家里这么多事,就是不知道她今天穿的内衣是什么颜色。”   对方的回答相当耿直,耿直得让甘甜想起一墙之隔的丈夫,他现在,恐怕连自己外套都不知道吧?   书房里响起椅子挪动的声音,甘甜开门去看,肖乐已经关掉电脑,进了卧室,电视机里的声音跟着他一起涌进来。这回似乎是一群人在鞭炮声中开怀大笑,婆婆的好戏要结束了。   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对着肖乐的背影道:“我明天得回娘家一趟。”   “做什么?”   “明天就是端午了,爸妈想我们回去看看,我知道你工作忙,所以答应他们我一个人回去。”   “一个人回去好卖保险么?”肖乐转过身看了妻子一眼,不耐烦地说,“你好好在家待着,别把脸丢到娘家去了。”   “我……”甘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肖乐只要不想让她回去,任何一个理由都能把自己挡回来。   肖乐在衣帽间里扯出件T恤穿上,拿起一只手表往手腕上套,看样子是准备出去。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像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转过头来问:“是明天回去吗?”   甘甜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嗯。”   “行吧,你开车去,早点回来,把柜子里的那瓶茅台给咱爸带着,替我向他们问声好。”   甘甜点点头,肖乐在瞬息之间改变了主意,让她有些发蒙,但肖乐已经走到客厅,和婆婆打了个招呼后,接着就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甘甜松了口气,手机又收到那个人的新消息,这次的内容更加言简意赅:“行动开始,静待佳音。”   甘甜不由得会心一笑,她随即跑到书房,打开肖乐刚刚用过的电脑,在他几分钟前关闭的搜索引擎里,找到了十几个浏览记录,全是关于保险理赔的内容。   5   车子里的冷气逐渐晕开,像是在这糨糊一样的高温里凿开一个窟窿。   肖乐今晚出门开的是妻子的车,这辆别克君越是他刚结婚时买的,发迹之后,他换了辆宝马X6,君越就给妻子代步。这车用了七年,后来又经历了几次大修,上路时间长了,就容易出事故。   那个男人把肖乐约在了“星期三”酒店楼下的咖啡厅。   楼上的“星期三”酒店,是肖乐和王倩经常约会的地点,当男人在咖啡厅里拿出他们两人的信息记录时,肖乐的心顿时如被雷击一般重重颤抖起来。沉默了半刻,他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   男人在低沉轻缓的音乐里发出讥诮的笑声,“你觉得,什么东西能抵消你和我老婆乱搞的这笔账?”   肖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朝着黑暗里的那人也笑了一笑,“不,一定有,不然你早就去公司找我直接摊牌了。”   “那如果,我想要你去死呢?”   男人直起腰,脸从幽暗的阴影里凸出来,很年轻,左脸颊上有个泪痣,他半眯着眸子,脸上还保持着那种意味深长的笑。   “你也不过如此嘛,看王倩那副如痴如醉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喜欢你哪点儿,或者说,她只是单纯看上你的钱了吧。”   王倩是肖乐公司的财务经理,年轻漂亮,才23岁,有着一张妖媚入骨的网红脸,性格泼辣,手段凌厉,她就像一枝初绽的红玫瑰,带着清晨的露水和朝气,入侵到肖乐的生活里。对于肖乐这种已婚多年的男人来说,王倩的魅力几乎是无法抵挡的。   妻子甘甜已过了个性张扬的年纪,一场婚姻剪掉了她身上的所有棱角,她在丈夫面前低眉顺眼。肖乐其实感受得到,这并不是妻子有多爱他,而恰恰说明了,妻子不再爱他,哪有爱情是不争辩不委屈的?   肖乐知道夫妻间一定出了问题,原因也许是母亲的掺和,生活里的琐碎鸡毛,以及最简单不过的久处生厌。   可是那又怎样呢?他需要的仅仅是一回家能吃到可口的饭菜,鞋子上的污泥有人清洗,穿脏的衬衣和内裤能恢复干净,伸手就有茶水递上来,马桶盖会被盖好,洗澡水永远是适合自己的温度。   “一百万!”对座的男人不屑地瞥了一眼肖乐发白的脸色,“我要一百万,就你那个破公司,拿得出来么?”   肖乐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冲动,“能……能,如果你给我点时间,就一定能……”   “看来你是真的挺在乎王倩,肯舍得花一百万为她赎身,这世道果然疯狂,连渣男贱女之间也有真爱了!”   对座的男人语带嘲讽,言语极尽羞辱,可肖乐依旧垂着眼帘,没理会对方的挑衅,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问道:“我听王倩说,你是4s店的维修技师吧?”   “这你都知道?”   “呃……得麻烦你帮我看下车子,刚刚我勉强开过来,感觉刹车有些问题,恐怕是开不回去了。”   见对方没有答应的意思,肖乐立即解释道:“你也不希望在没拿到那100万之前,我就出车祸了吧?再说……能拿着自己妻子出轨的事情敲诈勒索,你也不见得有多喜欢王倩,所以,你更没有任何理由来恨我这个为此要花费百万的金主。举手之劳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呵……这么说,我得感谢你咯?”   “从某种角度来看的话,确实是的。”   “做人能无耻到你这种地步,也算是一种境界了。”男人假模假样地拱了拱手,接过肖乐手中的车钥匙,径直走出了咖啡厅。   6   虽然是周末,但肖乐还是把江逸飞约在了自己办公室。   肖乐的公司在恒基大厦的28楼,规模不大但五脏俱全,内部装修简约且精致,处处透出投资人的严谨作风。今天是周末,公司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总经理办公室里隐约有说话声。   江逸飞走到虚掩的门口,见肖乐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拿着的手机里播放出一段一段零碎的语音,他正听得入神。   “儿子,你听妈说,甘甜今天根本就不是回娘家,她打了个车出门,连行李都没带。这丫头肯定有事瞒着你,我要跟着去看看情况,你忙完了给我回电话啊。”   “我好像迷路了,你怎么不接电话,街上车太多了,我害怕,你那辆车子是不是有问题了?怎么停不下来……”   江逸飞无意间听到两句,这应该是赵老太太出事之前最后的录音了,但这内容听起来……像别有隐情。   “谁?”   江逸飞走进门,笑着打招呼道:“肖先生你好,我是惠泽保险理赔中心人伤事故核赔员江逸飞,事故当天,我们在现场见过面的。”   “江先生,快请坐。”肖乐热情地上前握了手,“那天我实在是……很抱歉没注意到你们。”   “理解理解。事情已经发生了,请节哀,保重好身体要紧。”   室内只开了一盏小灯,照得肖乐的面色更加灰暗颓丧,任谁遇上这样的事情也会受不了打击的。江逸飞上前拍了拍肖乐的肩膀,这是男人之间无言的安慰。   江逸飞的目光掠过肖乐的肩头,落到他身后一幅巨大的山水刺绣上,画面中山峦层叠,山河壮阔,十分精美恢弘。肖乐顺着江逸飞的视线也看向刺绣,“这是我母亲的手艺,用金线在皮革上绣成的,花了她不少心血,我把它挂在办公室里,母亲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肖总真是有孝心,老太太一定很开心吧?”   肖乐的神色里满是幸福和安慰,“是啊,只要她一来公司,都要向同事们炫耀一番呢,唉……”   江逸飞陪着对方沉默了一阵,随即将话题转移到正题上,“对了……听到你刚刚播放的录音,是老人家出事前发给你的吗?”   肖乐点点头,“是的。”   “她好像提起了那天的事情,难道那天赵女士开车出去,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吗?”   “这个……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倒没有,只是这起车祸属于严重人伤事故,老太太的保险又是刚买不久的,在一些细节方面,我们的核赔流程会格外严谨,还要请肖总你配合一下。有几个问题需要和你沟通,包括刚刚赵女士在录音里说的,她驾车出去的具体原因。”   肖乐默了半刻,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有难言之隐,但最终还是开了口:“我妈她……一直怀疑我妻子出轨了,她之前跟我提起过很多次,但我还是比较信任甘甜的。前段时间她迷上卖保险,在外面有几个异性朋友蛮正常,我觉得是我妈小题大做了。   “那天甘甜准备回娘家,但临走时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出去了,老太太疑心重,非得跟着看个究竟,可能因为甘甜是打车出去的……她要开着车才追得上吧。”   “所以,老人家追出去是为了……”江逸飞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代替词,干脆直接道,“是为了去捉奸?”   肖乐有些窘迫地点点头,显然他比较忌讳这个充满侮辱性的词,转换话题道:“那辆车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恰恰到我妈上手一开,刹车就失灵了呢?真是奇怪。”   江逸飞瞟了一眼肖乐,顺着他的问题问道:“在赵女士驾驶之前,车一直是谁开的呢?”   “之前一直是我老婆在用,这么多年来虽然小问题不少,但像刹车这些重要的部件从来没出过毛病。”   “也就是说,除了赵女士,甘甜是最后一个碰车的人。”   “呃……”肖乐顿了顿,犹豫着道,“也不是,头天晚上我开车出去过。江先生问这个,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吗?”   “目前还不好下结论。”江逸飞沉吟了片刻,不动声色地追问肖乐,“这么说,你是最后一个接触过车子的人咯?”   “帮忙修车的算吗?”   “修车?”   “对,头天晚上,我开车去见了一个人,他是汽车4S店的高级维修师,因为在赴约的路上发现车子有问题,所以见面后,我请他帮我看了一下,这才得以顺利开回家。”   江逸飞从椅背上直起腰来,“他是肖总的朋友?”   肖乐被问得踌躇了半刻,说话间的语气变得有点尴尬,“一定要说实话吗?”   见江逸飞静静看着自己,并没有否认的意思,肖乐只好耸耸肩继续,“好吧,他姓邹,是我妻子的一个朋友,也是我母亲怀疑与甘甜有染的人,所以……我就亲自去见了一下他。”   “原来是这样,咳咳……”江逸飞轻咳了两声,忍住内心澎湃而起的尴尬继续道,“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既然是这种关系,他怎么会答应帮你修车?”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我当初也只是顺嘴一说而已,没想到他答应得倒爽快。后来我猜想,他大概是想证明和我妻子的确没什么不正当关系,而把我当作普通朋友的丈夫,举手之劳的小忙嘛。”   “这也说得通,他帮你修理的时候,你在旁边吗?”   “刚开始在,不过我去外面接了个电话,地下车库没信号嘛,大概十几分钟才回来。”   江逸飞又问道:“那你停车的地方有没有摄像头?”   “应该有吧,就是‘星期三’酒店楼下的车库,安全配置还是比较齐全的。”肖乐瞥了一眼江逸飞,疑惑地问,“江先生问话和警察一样仔细,是不是我妈的车祸真有问题?”   “那肖总你觉得……赵女士的事故会不会另有蹊跷呢?”   “我……”肖乐捂着脸狠狠揉搓了一把,仿佛是要把郁结的悲痛从身体里揉捏出去,“我不敢去想,如果我妈的车祸是因为车被人动了手脚,那很可能是阴差阳错弄错了目标。”   “弄错了目标?”   肖乐走到窗前拉开了帘子,明晃晃的日光照进室内,他的身体镶嵌在长方形的格子里,将刺眼的阳光遮挡。江逸飞望着那个背影愣了愣,意味深长地问道:“肖总,这个目标不会是你吧?” 第4章 人在险途:凶针(下)   7   回到办公室里,兰溪和江逸飞各自坐在会议桌的两端,一个秀眉横对,一个龇牙咧嘴。鉴于中间座上有位垂眸沉思的冰坨子上司坐镇,两人自动开启静音互怼模式,选择用眼神干掉对方。   “所以……你们分别了解到两个不同版本的真相,肯定有一方在说谎。”冷阳从椅子上直起腰来,一脸严肃地总结说。   “厉害了我的哥,这么明显的事情,敢情你还思考了半天……”   “也不是,其实我在想,放在办公桌最下格抽屉里的一盒费列罗哪儿去了,昨天明明还在的。”   江逸飞一秒钟破功,一下从凳子上跌下来,“老大……你还是继续做高冷男神吧。”   兰溪双手捧着下巴,一脸花痴,“虽然吧,爱吃甜食的爱好让你冰山男神的人设稍微有点崩,不过很有反差萌,嘻嘻……我喜欢!”   冷阳被调戏得脸有点发烫,只好扭头躲开兰溪的视线,正经道:“任何事情都不要想当然,肖乐和甘甜都只是陈述了他们所了解的一些事而已,你们就下了结论,是不是武断了一点?”   “可是我明明看到了肖乐在酒吧里和一个女人举止亲密。他一定有问题,你们不要质疑女性直觉的准确性。”   “我也是亲耳听到了赵老太太的录音啊,我们男人从不依靠什么直觉判断,任何事情都要有理性的证据,赵丽娟没必要和儿子说谎,而微信录音这东西也造不了假。即使我以前没听过老太太的声音,但一旦成为证据,是要经得起技术检测的。”   等着兰溪和江逸飞各自说完,冷阳起身为自己添了杯水,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道:“甘甜出了轨也好,肖乐有外遇也罢,都只增大了车祸案不是偶然事件的可能性,现在我们能做的,是要重新调查事故车辆,就算是一寸一寸地翻,也要找到刹车管为什么会突然裂开的原因。”   8   约定时间刚好过去一个星期,是时候去找肖乐催债了。   邹亦然把喝空了的啤酒罐丢进垃圾桶,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趟,扯出垫在屁股下的手机。点开肖乐的号码拨出去,但随即他又按掉电话,转而打开短信对话框。   “肖老板,明明是你想害人,却把事情嫁祸到我头上,就不怕你妈化成厉鬼找你索命么?”   邹亦然决定先让肖乐体会一下什么叫作“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拿对方的软肋猛戳伤疤的快感,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乐趣。   甘甜和邹亦然认识于一场共同的跟踪,他跟踪妻子王倩,甘甜跟踪自己的丈夫肖乐。那天当王倩和肖乐在“星期三”里约会时,他们却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里,研究着那两人是怎么搞到一起,而自己竟浑然不知的。   就像《花样年华》里的周暮云和苏丽珍一样,他们把自己当成出轨的另一半,王倩和肖乐互发的那些露骨暧昧的信息记录,他们俩演绎了一遍。除了再次被出轨者的丑态恶心到,最大的收获,就是将两颗报复的仇恨之心绑到了一起。   邹亦然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即使空调开得最低,闷热的高温和黏稠的空气依然让人感觉压抑。他索性起身拉开窗帘,外面的高楼间亮着斑驳的灯光,而天上却黑洞洞一片,没有半颗星子,几声闷雷从天际沉沉地传过来,看这情形,今晚会有大雨吧?   手机依然没有收到信息,他点开微信浏览了一圈儿,猛然瞥见赵老太太生前和自己的对话框,心里不由得惴然一惊,连忙滑动屏幕,删掉了聊天记录。   不得不说,甘甜表面软弱,反扑时却心思狠辣,对婆婆出手就是杀招,不过说到底,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赵丽娟不知道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还是老太太听了什么人的怂恿,竟计划着找个人来引诱儿媳。只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甘甜婚内出轨,使其成为过失方,再聘请个厉害的律师,离婚时即使不能让她净身出户,也拿不走多少钱。   甘甜无意间知道婆婆向做律师的亲戚咨询婚内出轨的相关责任,又私底下托人雇佣侦探,加上老太太平时的言行举止,甘甜便把婆婆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于是她和邹亦然开始了第一次合作。   甘甜让一个中间人把邹亦然介绍给赵丽娟,成功将这颗炸弹埋到婆婆面前。邹亦然很快得到了信任,他在赵丽娟的指示下,假意制造机会接近甘甜,好让肖家母子抓到实质性的证据。   所以案发当天,赵丽娟不顾危险地开车去跟踪甘甜,其实是接到了邹亦然的信息。还有什么证据能比被当场捉奸来得铁实,而她却不知道自己坐上了被肖乐刻意破坏过的别克君越。   都过去十分钟了,对方还是没有回应。邹亦然把手机扔回沙发,转身在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走到窗前。外面的风渐渐大起来,晾衣夹子上一排工作手套被吹得摇摇晃晃,这是甘甜来帮忙洗好挂在这里的。他顺手扯下一只握在掌心里,上面还留着洗衣液的味道,是薰衣草的。   以前王倩还在的时候,嫌弃他工作服上到处都是油污,那女人的手只拿手机和化妆品,脏衣服是碰都不碰的。   他和甘甜之间的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们有时候是同仇敌忾的友军,有时候是互相取暖的知己,把两人连接在一起的并非都是共同利益。   他们约咖啡,看电影,话题从开始的伴侣出轨,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甘甜时常出入邹亦然的居所共进晚餐,帮他整理房间,清洗衣物,宛若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   抱团取暖的感觉,让他……似乎有点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即使知道这是一条美女蛇,藏着置人于死地的毒液,邹亦然也愿意敞开赤忱的胸膛,将这条毒蛇温暖驯服。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还有回头路呢?   豆大的雨滴被热风卷席着飘进窗子里,淋到邹亦然的身上,他这才听到来电铃声。   是甘甜打来的电话,“肖乐已经出发了,我按计划动了他的车子,你在长宁路口那段险滩上等着,只要把他的车子逼到公路外沿,就一定会掉下去的。现在雨这么大,放心,轮胎痕迹留不下来。”   话筒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就算是在计划着杀人,也显得这么波澜不惊。   “你想把他逼到江里去?”   “不,是他的刹车坏了,自己冲到江里去的,这管我们什么事?”   邹亦然把手机从右耳挪到左耳上,腾出右手关上窗子,“其实你可以放过肖乐的。”   “放过他?”甘甜在电话那端冷笑一声,“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难道指望他能真给你一百万?”   “甘甜……”邹亦然的声音顿了一秒,“就像周暮云一样,如果我也有两张船票,你会跟我走吗?”   电话那端是冗长的沉默,邹亦然甚至能听到话筒里沙沙沥沥的雨声,他猜想她此时一定是站在窗边的吧。   “好啊……”良久之后,话筒里响起甘甜的声音,语调微凉,仿佛浸在湿漉漉的水汽里,“那你先帮我做完这件事吧!”   9   一个响雷在空中炸响,脑袋像被人猛敲了一记闷棍。   兰溪从混沌中惊醒,发现自己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她起身按亮手机,已经10点40了,冷阳和江逸飞怎么还不回来?找一辆报废的事故车有这么麻烦吗?   她刚准备打电话过去问问,浑身湿透的两人就推门进来了,江逸飞把身上湿漉漉的衬衣剥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封口口袋递给兰溪,“不枉本少爷累成了狗,我们终于搞清楚事故车为什么会刹车失灵了。”   兰溪将袋子举到灯下看了又看,“你诓我玩儿呢,哪有东西?”   “哎……可怜的兰溪宝宝,年纪轻轻的就瞎了!”   冷阳将自己手中另一个塑料封口口袋递过来,“东西在我这儿……”   兰溪朝江逸飞挥了挥拳头,顾不得和他计较,打开封口一看,里面装着一枚三厘米左右长的大头针,“这个……也算是事故原因?”   “就是这枚针,有人故意把它刺入刹车油管里,车子上路行驶的时候,刹车不会立即损坏,相当于埋了个雷。由于多次踩刹,被针扎出来的创口会越来越大,特别是遇到紧急刹车的时候,驾驶人员通常会一脚把刹车踩死,创口在那一瞬间被大量的油撑到极致后彻底破裂,而车子就是那一瞬间失去控制的。”   兰溪目瞪口呆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那为什么第一次检查事故车辆时没发现针呢?”   冷阳按了按眉心解释道:“唉……还不是技术人员粗心大意,拆解部件时让这枚细针落到了零件的夹缝里,才没发现它?”   “那这样看来,赵丽娟的车祸确实是人为造成的,这份意外险是理赔不了了,我们现在要直接报案么?”   江逸飞已经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不知道在哪儿揪出一个小被子披在身上,挤到兰溪面前说:“那不一定,要看这份意外合同的条款是怎么写的,可能被谋杀也在理赔之列,所以你想想,肖乐一家三口,到底谁最有嫌疑?”   兰溪立刻会意,“你怀疑甘甜?”   “我是说假设……假设哈。”江逸飞手舞足蹈地开始推理,“甘甜有外遇,被赵丽娟撞见,于是设计让她发生车祸,又可以得到一笔额外的理赔费用,是不是合情合理?”   “明明是肖乐出轨了好吗?早跟你们说过是我亲眼看到的。”   兰溪和江逸飞又进入了决斗模式,两人针尖对麦芒,谁都认为自己有理。江逸飞眼见着兰溪决定用拳头快速决定胜负,吓得他一步跳到冷阳的身后,“老大,你给评评理,到底谁对谁错?”   “这枚大头针不是普通的缝衣针,你们看……”冷阳压根不理二人的争论,直接将话题转移到具体的证据上来,“它比一般的针粗,针孔特别大,这是一种在特殊皮革上绣花使用的特定针,所以这就大大缩小了针的来源范围。”   “皮革十字绣?”   江逸飞拧着眉毛在房间里来回地转了几圈,突然一拍脑袋兴奋地道:“肖乐的办公室里就挂了这么一幅画,我当时多嘴问了一句,他解释说是赵老太太亲手绣的,他挂在办公室里以表孝心。”   “老太太自己的针?”兰溪不可思议地看看冷阳和江逸飞,“怎么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死者自己身上?”   “所以呀……你们在这儿凭空推理有什么用?现在找到了明确的事故原因,我们要做的就是立即报案,把这件案子交给警察处理。”冷阳用拿着塑料袋的手指了指脚下,“同志们,这儿是惠泽保险理赔中心,不是贝克街221号,你们俩谁都别抢着当福尔摩斯了……”   兰溪的手机响起来打断了三个人的谈话,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抬头望向冷阳,“甘甜打来的。”   “救命啊!兰溪!救救我……”   电话刚接通,那边陡然传来甘甜的哭喊:“那个人杀了肖乐,他……他把肖乐的脖子割断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啊,我在车里不敢出去,他好像要砸玻璃……啊——”   话筒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让手机这边的三个人顿时汗毛倒立,兰溪急得在电话这端语无伦次道:“甘甜你怎么了?谁……谁要杀你?”   “江逸飞,马上打电话报警,不,直接找刑警大队,他们的动作快一些。”冷阳说完,接过兰溪的手机打开免提,用嘴型示意她,最要紧的是问出甘甜的具体位置。   “你在哪儿?是不是在家里?我马上报警,在警察赶来之前,你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   “我……我在泗溪路,救我……啊……嘟嘟——嘟嘟——”   一阵剧烈的敲击声伴随着甘甜的惨叫声传过来,可电话突然被切断,兰溪急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再打过去时,那边已经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了。   “甘姐她……她不会……”兰溪的声音里都有了些哭腔,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紧急的情况,甘甜那撕裂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她知道那几声剧烈的敲击和突然挂断的电话意味着什么。兰溪看了一眼冷阳,突然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要朝外面冲去。   冷阳一把抓住她的手,沉声道:“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不能意气用事,甘甜没说清地址,你去哪儿找?”   冷阳的声音很凉,可他的手却带着温热的暖意,兰溪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悬着的一颗心莫名就着了地,“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甘甜的住处碰碰运气,总比在这儿等消息好……”   “甘甜住在江南,我们过去最快也要半个小时,110通知就近的警点过去更快。她的手机还开着,人就一定找得到,等警方锁定了位置,我们一起去找,别急……”   “老大,有消息了。”一直在等警方电话的江逸飞突然喊道,“警方说,定位系统显示,甘甜的手机信号正从江南的泗溪路移动至长宁大道,过了长宁路口,就是跨江大桥了。”   “你去刑警大队找到沈岸会合,把这个东西交给他,我们去找甘甜。”冷阳将装着大头针的封口口袋递给江逸飞,扯起才脱下的湿衣服重新套到身上,拉着兰溪就出了门。   10   雨势越来越大,挡风玻璃外面是雨刮器划出的水痕,里面是刚喷洒上去的一片血红。   甘甜紧握着方向盘,一刻不敢挪开眼睛,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副驾驶上的肖乐。他斜躺在位置上,鲜红的液体浸满了真皮坐垫,不过流动速度变慢了,甘甜用脚踢了踢已经在变硬的尸体,他应该是死透了吧。   连续的手机铃声在暴雨的伴奏下,更让人心绪狂躁,从她突然挂掉电话开始,兰溪的来电几乎就没断过,此时她应该急疯了吧。那丫头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真诚善良,不然,甘甜也不会选择她来见证这场猎杀游戏啊。   说起这场游戏……   就在30分钟之前,副驾驶上的这具尸体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今天是赵丽娟的头七,肖乐和甘甜从墓地祭祀回来,一点也没错过这场瓢泼大雨。   那时候的肖乐还坐在驾驶室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捏着从母亲墓碑上取下来的白纸花。   肖乐的手机发出滴滴的短信提示,那是亦然的催债信息,他下意识望了一眼后视镜,甘甜坐在后排位置上。自从赵丽娟死后,她就再也没有坐过副驾驶。   “我知道那天的事情了。”   甘甜抬头看向后视镜里的丈夫,神情里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   “哦,那就好,配合你演了这么久的戏,我也累。”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场车祸是怎么回事?”   “是啊。你以为用那枚大头针就可以嫁祸给我和邹亦然?按常理推断的话,如果是我指使他作案,怎么可能用这种容易辨认出处的东西,你是当警察不存在么?”   肖乐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车子在积水的路面向围栏边滑了滑,他突然笑起来,“呵……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你看,我现在都不敢坐你的副驾驶了……”甘甜倾着身子,将头凑到前面座位的椅背边去看丈夫的侧颜,“以前啊……我从没想过把这些聪明用在你身上。”   “也好……”肖乐叹了口气,语调里竟还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大家撕开脸皮做人,就不用假装客气了,说吧,你想要什么?钱?还是房子?或者是公司股份?”   “你能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甘甜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她从椅背后的备用箱里扯出一件雨衣打开,开始往身上穿。   “结婚以后,你一直没有工作,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即使通过法院判离,也不可能分给你多少。”   甘甜将雨衣拉上拉链,把手套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空气中随之浮起一丝机油和金属的混合味道,她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先戴上了右手的,“所以呢……”   “所以……我也不愿意亏待你,你知道我现在手上没多少现金,房子在短时间内不好过户,我把公司股份分你一半,按照现在市场估价来说,比房子值钱多了。”   “好啊……过了前面的红灯,你就放我下车吧。”甘甜的语调柔软,像一片羽毛扫过耳边,她的左手从驾驶椅背上慢慢滑上来,摸到肖乐的脸颊上,一寸一寸抚摸着,“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都要离婚了,你总得给我留下点念想啊……”   随着前面路口的指示灯由绿变红,车子在人行道前轻盈地停下。即使是暴雨天,这辆宝马X6系的座驾依然发挥自己的高稳定性,静与动之间完美衔接,像舒缓的曲线般展开,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它的掣肘和停顿。   只有那么一瞬间,肖乐的脖子上突然闪过一抹冰凉,像一颗水滴落入了热油中,滚烫的液体随即喷涌而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捂伤口,就被后面的一只胳膊死死钳制住,更深更快的一刀再次划过来,血液直接喷到了挡风玻璃上,极度的痉挛中,肖乐隐约听到身后的说话声:“谁不知道你的公司只剩一个空壳子,是想留一堆债务给我么?如今你最值钱的,只有这条命了吧?”   60秒……30秒……10秒……直到前面的绿灯重新亮起来,肖乐终于不再挣扎,甘甜松开胳膊,从座椅的缝隙中爬出来,把尸体挪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她把车子开到监控盲区,将雨衣、手套和匕首裹在一起,丢到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大雨依然泼泼洒洒,雨丝透过半开的玻璃飘进车里,冰凉的触感让极度紧张的甘甜镇定下来,稍微缓冲了一会儿之后,她找出手机,拨通了邹亦然的电话。   “如果我有两张船票,你愿意跟我走吗?”话筒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慵懒,带着些在酒精里浸泡出来的沙哑。   空中滚过一声闷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甘甜的心里突然爆裂四散,胸口疼得厉害,她把头抵在玻璃上静默了很久,直到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车里。   “好啊……那你先帮我办完这件事吧。”   十五分钟后的此时此刻,甘甜坐在驾驶室里,伴随着兰溪一刻不停的来电铃声,将车子开往长宁路口。   “如果我有两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如果能早听到这句话,结局会改变吗……她在心里想着,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旁边的尸体从位置上滑下来,倒在角落里。   不久之后,甘甜的倒车镜里出现了邹亦然的身影,黑色的雨衣和头盔,骑着一辆重型哈雷,像是雨夜里突然冒出的幽灵一般,带着死亡的气息慢慢向她逼近。   前面就是长宁路口,那里有长宁大道与跨江大桥交界处的一段斜坡,也是交通事故频发的高危路段。如果能按照原计划行动,当车子开进危险路段时,邹亦然从左后方撞过来,如果肖乐要躲掉撞击,必然会朝右边避让,而右边是江边险滩,在刹车损坏的情况下,会被下坡的惯性连带着撞破江边的护栏。   车后的哈雷越靠越近,甘甜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像一只正在捕食的猎豹,等着一击必中的最佳时机,遮天的水幕越织越密,将周遭的一切都网在其中。雨刮器挂出一道清晰的印子,随之又恢复成混沌一片。   甘甜只觉得车身猛烈摇晃了一下,她知道,邹亦然开始行动了,她稳住方向盘,假意朝右避让,等对方再次贴上来时,立刻调转方向撞过去,邹亦然没料到,对方像是早有预谋似的,将他连人带车撞翻在地。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宝马车再次撞过来,速度之快,马力之足,都证明了对方并非只是轻微报复,而是想要他的命。此时此刻,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原来他邹亦然才是今晚被请君入瓮的待宰羔羊啊,可是……甘甜去哪儿了呢?   凭着本能的身体反应,邹亦然在泥泞中翻身跃起,一步跨到躺在地上的哈雷车后面,有了障碍物的阻挡,直冲上来的宝马才没把他碾成肉饼。   可对方并未罢休,不等任何间歇,它立刻调转车头开始第三次攻击,但此刻,邹亦然反倒镇定下来。虽然泼天的大雨和连续的撞击,使他根本无暇去看宝马车内的人,但在车灯的反射中,他还是瞥见了车内人湿漉漉的长发和那张熟悉不过的脸。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何必兜这么大圈子?”邹亦然站起来,迎着宝马的车灯灯光,等待着甘甜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而就在电光石火的瞬间,车头仿佛是受到某种魔力的牵引,要撞到他的脚尖时却擦身而过,突然调转方向冲向江边,随之响起“碰”的一声。那是空中炸起的一个巨雷,也是宝马车撞开护栏的破碎之声。   甘甜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被踩扁的西红柿,身体在剧烈的翻滚中四分五裂,与车上的金属互相撞击着,鲜红的汁液四溅出来,和丈夫未干的血液混在一起,她觉得有点脏。   “人生根本不会有两张船票,就算想要那唯一的一张,也要付出向死而生的代价,如果重来一次,我或许不会再调转方向了……”甘甜在心里说着,眼前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在最后一抹混沌的意识中,她感觉一个撕裂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好像临睡前的安魂曲,又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沉沉呼唤。   “甘甜!甘甜!”   冷阳把兰溪拉到了警戒线之外,“我知道你着急,但越急越会耽误警察救援的,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明明知道她有危险,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她说周一给我带自己做的韩式泡菜,几分钟之前还在电话里喊着我的名字,可现在……”   “我知道……我知道……”冷阳把她圈在臂弯里,兰溪的眼泪落到了他的衣襟上,印出一朵朵温热的水印,“有的人比较幸运,一辈子也碰不到这样惨烈又突然的生死离别,如果不幸碰到了,也不要太介怀,因为你已经尽力了,在死亡面前,我们都无能为力。”   邹亦然倒在路边的泥泞里,雨水从他头顶上淋下,急促的警笛夹杂在滚滚的闷雷声中,他只感觉周遭的一切恍惚又吵闹,无数个光点在晃动着,无数张脸庞在他脑海里出现又散去,可他唯独看不见甘甜的身影……   刺眼的车灯割破厚重的雨幕,救援人员很快抵达,但那辆宝马已经从险滩上翻滚到江里,只留下一道残缺的围栏和车身刮过的痕迹。经过半夜的奋战,甘甜和肖乐的遗体被捞上岸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天空渐渐泛白,下了半夜的雨终于停了。   11   江宁市刑警大队审讯室的观察窗口外,沈岸习惯性薅了两把头发,看也不看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拿出香烟点上,又抽出一根来,象征性地向冷阳和江逸飞抬抬手,“你们也来一根?”   “不不不……这惊悚程度,抽一包烟也压不住啊。”江逸飞夸张地拍拍胸口,“之前我还和兰溪争得不可开交,想不到,他们俩都不是好人。”   “唉……我最近的智商居然掉到了和江逸飞同一个水平上,太丢人了,不行……我要去买点六个核桃补一补。”   “你可是凭本事拉低我们理赔中心平均智商的,纯属日常掉线状态,可别拿我和你比。”   冷阳朝他俩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道:“论智商,你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刚好谁也别嫌弃谁。”   “老大……谁要和他比嘛!”   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一个拥抱,让冷阳和兰溪之间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比如此时兰溪的一声娇哼,竟让冷阳心虚地咳了两声,随即将话头转移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世上的人哪有纯粹的好坏之分,甘甜在最后关头调转方向,放过了邹亦然,你说她到底是良心未泯呢,还是选择回报邹亦然的真心?”   兰溪摇摇头,不理解地说:“可是……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撞车自杀这么决绝的方式呢?”   “她丈夫的尸体就在车里呢,如果不嫁祸给邹亦然,那杀人罪是无法抵赖的,自杀这种方式尽管决绝,但也许是甘甜最潇洒的结局了。”   在一众人的沉默中,沈岸猛吸了几口之后把烟头掐灭,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旁边的冷阳:“肖乐母子的意外险应该不用理赔了吧,一家人都死光了,谁还有命消受?”   冷阳望向审讯室里的邹亦然,屏幕后面的男人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眼神呆滞而空洞,像是掉入了某些荒芜的记忆里,不愿再清醒过来。   “在甘甜的原计划中,是将这一切都嫁祸给邹亦然的,杀死肖乐的螺丝刀和手套,都是从他那儿得到的,当晚的监控只拍到他骑着哈雷追赶肖乐的车。如果他死了,一切线索都指向他是杀人凶手。”兰溪长叹了口气,才接着道,“连我都间接成了甘甜的证人。”   冷阳点点头,“可谁想到,活到最后的竟然是他,虽然说人生如戏,但命运从不给人彩排的机会,也永远不会让人猜到结局……”   江逸飞是个乐天派,最见不得这种压抑的气氛,索性一手攀着冷阳一手拽着兰溪催促道:“既然案子已经真相大白,我们仨就别在这儿瞎感叹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沈队来处理吧。我在望江楼定好了大餐,走走走,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美食不能解决的。”   冷阳还没从这种压抑沉闷的气氛中脱离出来,就被江逸飞推出了门,他有些发蒙地问兰溪:“他这……这是少爷病又犯了?还是良心发现,特地给我们加餐?”   兰溪奸笑了两声,朝冷阳嘟嘟嘴道:“钟离离刚刚发消息给我,她已经下飞机了,这家伙哪是请我们吃大餐,分明是拉着咱俩当电灯泡,实际是为女神接风的嘛……”   江逸飞向咬耳朵的两个人飞过去一记眼刀,“有好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第5章 人在险途:诅咒   1   冷阳到家的时候,已经是10点一刻。   许久不见的欧阳梅突然来了,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冷阳一怔,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来意。   “回来怎么这么晚。给你煮的莲子羹都冷了。”   “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冷阳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前几天在西宁区的那场车祸死了那么多人,搞的现在人心惶惶的,你晚上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   欧阳梅从厨房里捧出一碗粥递给冷阳,又去拿了糖盒过来:“我看新闻了,网上都炸了锅,闯红灯的那人也是造孽,哎……据说是校车和公交车相撞,还死了一个小学生,才8岁。”   “有两名受害者在我们公司投了保,上次的案子也还没结束,工作都堆在一块了,妈……爸爸的忌日还是你一个人回去吧。”   “冷阳!”   冷阳没敢去看他母亲的脸,往粥里胡乱舀了几勺白糖搅拌着,银耳的甜腻香气散乱在空气中,变成透明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他心里。   欧阳梅把手中的糖盒盖重重摔在桌上:“你到底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难道一辈子查不出真相,就永远不去面对你爸了吗?”   “我一定会找到线索的,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凶手带到爸爸坟前。”   “当年我拼死不让你考警校,你心里一直都恨我对不对?”欧阳梅的声音里泛起了哭腔,“这就是你父亲生前的意愿啊,他只想让你学个好专业,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娶妻生子,我们家有他一个人涉险就够了……”   “可是他没说自己愿意死不瞑目啊!”   “我了解你爸爸,他如果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这份执着,去干一个毫无前途的保险理赔员!”   冷阳放下碗,想再分辩几句,可一看到母亲难过又疲惫的脸色,一肚子的委屈和无奈全被憋了回去。   “阳阳,银耳羹里放了冰糖,可你每次吃的时候还要自己加糖,其实太甜了会影响口感的,做任何事情都一样,过犹不及你懂吗?”   欧阳梅的语气软合下来,冷阳没有搭话,他起身走进书房,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又暗又静,仿佛是用某些往事砌成的一个监狱,他钻进里面不愿意出来。   冷阳的所有人生变故都是从高三那一年开始的,先是初恋女友莫可言突然退学,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也带走了一个17岁少年对爱情的美好期盼。事情发生不到一个月,他父亲冷子兴在一起珠宝抢劫案的侦察中被害,殉职时才41岁。   此案当时在江宁市闹的沸沸扬扬,被枪的是本市新进驻的港资金店“玖福珠宝”,四个悍匪杀死了三名保安,两名店员,而冷子兴作为市刑侦队队长,在追凶过程中中枪,最后被残忍的抛尸江中。   但那四名匪徒最终也没落网。   这件事在江宁市沸腾一段时间后,最终成了一桩悬案,也成了江宁市政府多年来不愿提及的伤疤。   案子悬而不破,只是别人口中的一段谈资,可冷子兴却因此殉职,17岁的冷阳失去了父亲,小小少年成为他母亲的唯一依靠。   抢劫案发生不久,金店老板获得“惠泽”巨额理赔金,得以补偿大半损失,这宗惨烈抢劫案倒让惠泽保险分公司成功入驻江宁。   自此以后,江宁人风险意识大增,在当年,保险被当成骗局、传销,但“惠泽保险”诚信可靠的形象却深入人心,渐而成为备受当地人民信赖的优秀企业。   冷阳无法接受父亲的死亡,他认为这件案子有诸多疑点,但他只是一个17岁的高中生,而母亲欧阳梅誓死不让冷阳报考警校,以免走上冷子兴的老路。冷阳大学毕业后只好进入惠泽理赔中心工作,目的只为寻找当年抢劫案的蛛丝马迹。   “叮”的一声手机铃响,把冷阳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点开屏幕,是头条APP的新闻更新提示,粗黑的宋体字占满半个屏幕:“网友为621车祸案元凶P遗像图,众筹诅咒祸首马伟!”   车祸的起因是6月21号当天,一名名叫马伟的行人在早高峰乱闯红灯,一辆校车为了躲避他拐进专用道,与来不及刹车的快速公交相撞,两辆车上的乘客5死7伤,其中还有一名未成年学生。   冷阳点开全文一看,文章点击量已达千万,底下的留言评论,几乎被各种花式诅咒霸屏。点赞数最多的置顶留言,是一张供着马伟遗像的灵堂照,上面P着“冤魂索命,头七必死,祸首马伟,高楼悬尸”几个血红大字。   “头七?那不就是今天晚上么?”   这世上的正义之士,大多数都只是些存在于网络背后的键盘侠,可尽管只是键盘侠,只要能让人们产生点大快人心的错觉,也是不错的。   冷阳关掉手机,一头躺在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虚掩的门缝里投进一点亮光来。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晚上加班回来怕吵醒自己,就扒开门缝偷偷看他,身上那熟悉的汗味飘进屋内,能让他安心入眠,一夜无梦。   2   冷阳是被江宁市刑警大队队长沈岸的夺命连环call给吵醒的。   马伟死了。   他在市中心医院的住院大楼顶层上坠楼而亡,头部几乎血肉模糊,脑浆崩裂,死状极其恐怖。冷阳和钟离离赶到现场的时候,法医已将尸体收拾完毕,可地上仍留下了大片血迹。   “死亡时间大致在深夜零点到2点,坠楼处无打斗痕迹,但尸身上却有淤伤,陈尸点处于住院大楼背面位置。角落隐蔽,平常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所以直到天亮,锅炉房里的老孙经过时才发现尸体。”法医简述完现场的情况,等沈岸部署下一步的工作行动。   “头七必死,高楼悬尸。这完全应了网上的诅咒啊。”沈岸转身看向冷阳,“你相信冤魂索命这一说么?”   “真有冤魂,哪还有你们警察的饭吃?”冷阳摇摇头揶揄,“不过……这么巧合的死法,也不像是意外事故那么简单。”   “就因为这个才火急火燎喊你过来。”沈岸走到冷阳身边,指了指大楼顶层,“技术人员检测,马伟是从天台上正在翻新的安全护栏缝隙口掉下来的,可院方不愿担责啊,就推在安装护栏的工程方头上,刚好施工方在你们公司投了保险,这事嘛……就落到你们身上咯。”   “幸亏领导把公司的专业法律顾问请了回来,621车祸事故所涉及的保险纠纷同样让人头疼。”   沈岸看到一旁正在和医院负责人交涉的钟离离,美艳的简直不可方物,线条精致的侧颜藏在长卷发里若隐若现,红色真丝上衣搭A字职业短裙,更衬的她身姿窈窕,长腿纤纤。   沈大队长搂着冷阳的肩膀打趣道:“你呀,就是太一本正经了,有这么漂亮的美女搭档,再头疼的事情也不难办啊!”   “啧啧……你别用碰过尸体的手来搂我行不行?最近倒霉事儿太多了。”冷阳躲开沈岸,但心中突然想起兰溪来,她和不正经的沈队长一样,总喜欢在本该严肃的场合拿他开玩笑。   “老大,”钟离离交涉完毕朝他们走来,“刚刚和马伟家属、施工方、医院负责人都沟通了一下,三方各有说辞,特别是施工方,一口咬定这不是意外事故,要求我们理赔部配合警方彻查。”   “那死者家属提供了一些线索没有?”   “马伟从看守所出来,只回家换了套衣服,就直接去了望江楼,晚上一夜没回去,他妻子在清晨接到报警电话,才知道出了事。”   冷阳眸色一亮:“对了。昨晚你和兰溪不是在望江楼吃饭吗?”   钟离离看了一眼沈岸,犹豫着道:“马伟昨晚确实在望江楼,兰溪还指给我看,一大帮人设宴庆祝他无罪释放。”   “看来,昨晚上我没时间去吃饭,似乎错过了点什么……”   “现在时间紧迫,咱们合力侦查吧!”沈岸提议道,“查到线索大家一起共享,特殊情况下也顾不得什么规定了,我们正在调取医院的楼道监控,马伟的尸检结果出来,我立刻通知你们。”   冷阳点点头,依旧不改冷峻淡漠的面色,“这样也好,既然望江楼是马伟生前最后去过的地方,我们就从那儿开始查起吧,看看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参与马伟接风宴的,到底有哪些人?   3   望江楼坐落于西宁区东山大道上,三层高的中式阁楼建筑,装修雕梁画栋,造型大气恢宏,使它不光在美食街独占C位,更是在一众现代化大楼中标新立异,显得尤其高调招摇。   江逸飞背着手站在酒楼门前,看着屋檐上朱红色原木大招牌,悲怆的仰头哀叹:“爹啊,孩儿不孝,为了伸张正义,不得已要来败坏祖宗基业了!”   “又没人来蹭饭,你个戏精!”正经如冷阳,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们家老爷子才盘下这间酒楼几个月啊,还祖宗基业呢!”   “嗨,我爹就是个活祖宗,说是祖宗基业一点没差。”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身着酒楼领班服饰的男人走过来,他身材清瘦,梳着油光水亮的大背头,鼻梁上架一副金色窄边眼镜,迎上来毕恭毕敬的道:“江少爷来的好早,这个点儿,店里的大厨还没上班,您看……”   “对了!”江逸飞一拍脑门儿,“昨天马伟来之后是钱经理负责招待的,他应该知道昨天有哪些人参加了接风宴。”   “马……马伟?”钱经理推了推眼镜儿,“您是说兰亭小榭包间里的客人吗?”   “对对对!就是在兰亭小榭,我看你还去敬了马伟一杯酒,那昨晚在坐的客人你都记得吧?他离开时和谁在一起?”   “马总是我们店里的VIP客人,我自然要照看的殷勤一些,至于那些客人嘛……”钱经理回忆了片刻才道,“我只认识送马总去医院的那位客人,好像叫宋山河,以前请马总在我们店里吃过饭。”   冷阳惊讶的问:“去医院?”   “是呀,大概九点左右吧,兰亭小榭里的菜刚上齐,马总突然觉得浑身又痒又痛。旁边那位姓宋的客人说也许是食物过敏,马总就喊我进房间检查菜品,还发了顿脾气,又是这位宋山河劝他赶快去医院,才熄下火来。”   “那你有他的地址吗?”   “呃……我记得他给过我一张名片,也许我随手放在了储物柜里,少爷您稍等,我去找找看。”   冷阳和江逸飞根据钱经理提供的名片线索,在永宁街口的“山河建材”里找到了宋山河。   据说昨天在望江楼里吃饭时,是他扶着马伟跨过火盆,也是他祝贺词说的最长,鼓掌鼓的最响。此人大概四十岁左右,穿着件印花长袖衬衣,在大堆的钢筋材料里来回忙碌。   “昨天马伟兴致很高,喝完了两瓶小茅台,帝王蟹连续上了好几轮,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吃到9点多,马伟突然觉得浑身发痒,全桌人就我没喝酒,我只好把他送到中心医院看医生咯。”   江逸飞听说此人对马伟极尽恭维,如今大变脸,一时间还有些不大适应:“咳咳……那你把他送到医院之后,就离开了吗?”   “不然呢?我可不敢陪他进去!”宋山河梗着脖子道,“那是冤魂要找他索命,不然怎么会突然病了呢?大半夜往那种阴恻恻的地方跑,还有在医院里死掉的那个孩子,昨晚是他的头七啊。”   “这么说,你早料到他会出事咯?”   宋山河那双细长的眸子从江逸飞脸上一路扫向冷阳,转而狡黠的一笑:“什么叫我会料到,那网上成千上万的人都这么说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冷阳从沙发上起身,在店面内踱了一圈儿,目光在柜台上的名片盒里停留了几秒,转而看向宋山河:“奇怪了,像你这种爱阿谀奉承的人,怎么会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不去拍马屁?”   “你瞎说什么……”宋山河一掌把柜台拍的震天响,“谁愿意去拍那种人的马屁!你又不是警察,问那么多干吗?!”   冷阳也不生气,只突然指了指宋山河放在电脑后面的手机,“你手机有信息,不拿出来看看吗?”   对方赶忙把手机翻过去盖住了屏幕:“你神经病吧!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宋山河连推带搡的把两人赶了出来,拜冷阳所赐,江逸飞平生第一次被人扫地出门,富家公子哥儿颜面尽失,在副驾驶上问候了宋山河十八代祖宗。   “老大你干吗问他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啊?这明明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啊。”   “老大?”   冷阳回过神,才发现江逸飞是在问他,“目前我也跟你解释不清楚,马伟的尸体上有淤伤吧?对了……你查一查宋山河以前是否会做平面设计,他以前的职业是不是开广告公司的。”   “呃……”江逸飞薅着头发看了看冷阳,“虽然有点不明觉厉,但我还是想问,你是不是觉得宋山河跟马伟的死有关系?”   冷阳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他其实根本没听到江逸飞说了什么,从望江楼到山河建材,有一个问题始终没得到答案,马伟为什么会突然身体发痒呢?如果说是食物过敏,那到底是人为?还是巧合?   4   办公室里,兰溪坐在工位上,两眼放空的盯着电脑,显然是想什么想出神了,江逸飞挥着手臂在她眼前晃悠:“喂!你在修仙吗?!”   见是冷阳和江逸飞两个人回来,兰溪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样了?马伟……他真的死了?”   江逸飞做了个割脖子的姿势,夸张道:“从33楼摔下来,头都摔断了。”   “那……有没有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去医院?”   “据说是吃东西过敏了。”   “什么?!”兰溪蹿起来,差点贴到江逸飞的脑门儿,“真的是食物过敏?”   冷阳见兰溪神色有异,说话又吞吞吐吐的,不禁心生疑惑:“兰溪,昨天你也去了望江楼,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天呐……我……我杀人了!”兰溪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呆了半刻突然大哭起来,“昨天我在马伟的菜里加了胡椒粉,本来……呜呜……我只是想让他过敏,生几天脓疮的,可谁想到居然那么快就发作了,他要不去医院,也不会摔死啊……呜呜……是我害死了他!”   “你怎么知道他对胡椒粉过敏?”   “上高中时有一次野炊,马伟因为吃过放了胡椒粉的菜,身上又痒又疼,还出了好长时间的红疹,所以我记得。”   一贯处事不惊的冷阳也不免显出疑惑的神色,讶异道:“高中?你和马伟是高中同学?还是很早就认识?”   “我们是同学,不过是那种一见面就想拿刀砍死他的关系!”   “难怪呢……”江逸飞丢下手中的相机,凑到兰溪跟前笑道,“你昨天看到马伟后脸色怪怪的,他……不会是你高中时候的初恋吧,那种玩弄感情,欺骗纯真无脑傻姑娘的小流氓?”   “呸!他就是个人渣禽兽!高三的时候,因为他四处造谣,我最好的朋友徐琳琳跳楼自杀了,没想到现在还会害死那么多人!”   兰溪咬着后槽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的两人面面相觑,江逸飞自知说错了话,语气也不禁严肃起来:“所以你就想整他一下?”   “昨晚我出包厢找洗手间,经过兰亭小榭时,看到马伟正在调戏上菜的服务员,妹子被袭了胸,抽抽搭搭哭着跑出来,我实在气不过,到后厨要了瓶胡椒粉撒在他们的菜里了。”   冷阳问:“那服务员知道吗?”   “不知道。”兰溪摇摇头,幽怨的跌回到座位上,啜泣着说,“虽然他死有余辜,可我也没想过要蓄意谋杀呀,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尝过,老大也还没追到手,我不想死!呜呜……”   “别急,事情还没查清楚,不要过早下结论。”冷阳红着脸递给兰溪一张纸巾,语气里听不出是在安慰还是责备。   兰溪吸吸鼻子,眼睛都被擦红了,可泪珠子还是吧嗒吧嗒往下掉,冷阳看的有些心疼,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何况办公室里还有别人,于是拿起桌上的一盒德芙递过去:“据说吃甜食可以平复情绪,你试试看。”   “那是我给你买的,不许给别人吃……呜呜。”   “那……你自己吃也不行吗?”   兰溪边哭边摇头:“不行……”   冷阳偷瞄了瞄正在专心接电话的江逸飞,确定他不会听到,压低声音说:“那……那我吃给你看行不行……”   兰溪扑哧一声,喷出一坨鼻涕。   “老大,离离那边来了消息,说从当晚接诊马伟的值班医生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让我们过去一趟。”   江逸飞转过身,见冷阳神色慌忙,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回到自己位置上,手中还攥着一颗巧克力。   “老大,你俩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   “咳咳……那就赶快出发吧,兰溪留守办公室,江逸飞和我一起去。”冷阳的语气依旧冷淡如常,但江逸飞总感觉,他的神色里总有一股别扭劲儿。   5   就在冷阳去江宁市中心医院走访时,市刑警队队长沈岸通过调查当晚住院部大楼里的监控视频,也发现了相当重要的线索。   当晚的马伟确实是独自一个人上了大楼顶层,直到坠亡前都没下来过,不过在他上楼的约30分钟前,一个女人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警方通过排查医院外围的道路监控,医院大门左侧水果店门口安装的高清摄像头,拍摄到了这个女人的正脸。   居然是在621车祸案中丧生的最小受害者姜思达的妈妈姜艳。   姜艳是一个单身母亲,30出头的年纪,和丈夫离婚后,带着儿子到江宁市打工谋生活。车祸发生那天,她特地给儿子多带了两包小熊饼干,因为姜思达期中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说好了那天放学之后,母子俩去吃肯德基。   把儿子送上校车不到半个小时,就传来了车祸噩耗,直到抢救室的门关上,她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要不是身上脸上都沾着小思达的血,姜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可她被困在这场噩梦里,再也走不出来。   沈岸来到位于永宁路的姜艳家里时,她正在整理儿子的遗物,书包,作业本儿,红领巾全摆在桌上,人却再也回不来,看得让人一阵阵心酸。他在姜家坐了20分钟,姜艳就哭了20分钟。   最后还是沈岸咬牙开始了正式的征询。   “那天晚上是我儿子的头七,他是在医院里走的,我就去大楼顶上给他烧点纸钱,衣服。”姜艳哭着道,“听网友们说啊,一定要选在离世时附近最高的地方,孩子才能看得到,呜呜……我怕他在那边冷……”   “他会收到的。”   沈岸默了半晌,尽管他是个不信怪力乱神的人民警察,但此刻也理解一颗做母亲的心:“当晚监控显示,你在11点46分进入大楼的,直到零点20分才出来。而死者马伟是零点过8分坐电梯上32楼,从32楼打开通道开门就可以上天台,从时间上看,他必然会遇到你。”   姜艳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眸里突然闪出恶毒的光:“我要是知道那时候上去的是马伟,我一定不会让他死的这么简单!”   姜艳的话虽然恶毒,但沈岸听着却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她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也就变相的说明她没有故意杀人的动机。   “我当时烧完了东西准备离开,却发现楼下有脚步声,以为是保安上来巡查,就跑到水塔后面躲了起来。当时的光线太暗,我只看到一个黑影往天台边上走着,拿着手机在发信息,姿势歪歪斜斜,看样子像是喝醉了,被脚下的火盆绊倒。”   姜艳顿了顿,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把我的火盆踢出去老远,里面的灰撒了。我一激动,脚就好像碰倒了什么东西,那黑影听到动静,警觉的突然转过身来看!”   沈岸捏着下巴冷笑:“在深夜凌晨被一只烧过纸钱的火盆绊倒,还是在医院这种阴恻恻的地方,再加上网上成千上万条诅咒,马伟当时一定吓得半死。”   “哼!他的确被吓着了,差点又摔在地上,拿着手机四处乱照,我想趁那时候跑掉,但他处的位置离门口太近,要是看清了我是个女人,追上来怎么办?我心里一横,冲上去猛推了那人一把,就不管不顾的往楼下跑去。”   沈岸的心突然猛跳,下意识反问:“你……你推了他?”   “是啊……我推了他。”姜艳抬起眼,恶狠狠盯着沈岸,“我真后悔当时没回头多看一眼,要是知道他是马伟,我一定把这个人渣分尸八块,再一块一块扔到垃圾堆里去喂狗!”   “姜女士!”沈岸腾地从椅子上蹿起来,“我们现在是在正式征询,警方记录的每句话都会成为证据,请你想清楚再回答,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人是我推的!”姜艳撸起袖子擦了把眼泪,向沈岸伸出双手,“你们把我抓起来枪毙吧,死了还能早点和儿子在下面团聚。”   沈岸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垂眸顿了几秒,果断掏出手铐给姜艳戴上,“那就跟我走吧。”   6   冷阳,江逸飞,钟离离三人才从中心医院出来,就接到沈岸的电话,得知警方抓到了嫌疑人姜艳,便立即驱车赶往市刑警大队。   江逸飞得以和自己的女神并排而坐,兴奋之余显得尤其的话痨:“你们说马伟这人是不是有病,明明只是过敏了而已,打两瓶点滴,吃点口服药就好了,可他为什么还要求医生让他住院呢?”   钟离离说:“不是因为过敏,他是以身上的淤伤作为依据要求住院的,你没听医生说吗?”   “可医生也说他只是皮外伤,回家擦点红药水就好了,住在医院里难受又浪费钱,图什么呢?”   “图什么……”冷阳从后视镜里看向江逸飞,“我想,他身上的伤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如果是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造成的话,那一旦住院治疗,伤情鉴定上会不会严重一些呢?”   看到钟离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江逸飞突然一个激灵,也明白过来:“哦!原来马伟想住院是为了夸大伤情,可他到底和谁发生了冲突呢?马伟从看守所出来直接去了望江楼,期间只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没接触到……”   江逸飞话没说完,冷阳突然一脚急刹,车子便稳稳当当停在路中间,后排的两人猛的一个扑哧。幸好江逸飞眼疾手快,自己撞上去的同时却护住了钟离离,一时间女神在怀,温香软玉让他竟晃了神。   “老大!”   “对了!就是手机!”冷阳不顾七倒八歪的两人,兴奋的对江逸飞说,“马伟在住院大楼的监控视频里还拿着手机。那就说明他死之前必然也是带着手机的,可警方没发现摔碎的残骸,那么手机去哪儿了呢?”   钟离离整理好头发,试探着道:“有人刻意拿走了?”   “若有人刻意拿走了,说明马伟坠亡就是人为谋杀,如果纯粹是意外,那么手机必定还在现场,保险起见,我们得回陈尸点再勘查一遍。”   江逸飞终于从女神在怀的局促中回过神来:“是的,哪怕只找到一点手机残骸,也是最好的证明。”   “那好,这么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俩了,沈队长还在办公室等我呢。”冷阳朝江逸飞使了个眼色,将两人催下车,一溜烟儿的绝尘而去了。   对于冷阳的安排,江逸飞内心是雀跃的,毕竟这是钟离离回来之后,第一次他们两人一起出任务,但江大少爷死要面子活受罪,嘴上非要装的不情不愿:“老大倒好,踩着油门儿唱着歌儿就跑了,留咱俩去阴森森的案发现场。”   “江大少爷不是最胆大心细的吗,还怯场呀?”   “谁……谁怯场了?”江逸飞跟上钟离离的脚步,“你可是我的幸运女神,和你在一起,一点也不怕。”   钟离离白他一眼,“跟着老大的时间也不短了,怎地就没学会他半点的稳重劲儿呢?”   “就他那座冰山,我才不学呢。”   “我出去的这几个月,老大似乎变了很多,有种……冰山消融的感觉。”钟离离放慢了脚步,“看来,莫可言的案子对他触动蛮大。”   江逸飞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坏笑道:“我觉得还可能是因为有了个小太阳的滋润吧,你看咱们的兰溪妹子。”   “是么……”   “是呀!”   江逸飞转念意识另一个问题:“不是……离离你这么关心老大做什么?你认识我可比认识他久,我可是为了你才来这儿惠泽上班的,你可不能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啊喂!”   “你是因为我来的……”钟离离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脸来看他,“那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吗?”   “为……为什么?”   江逸飞发愣的模样逗笑了钟离离,她转身快步上前,头也没回的道:“赶紧的,再晚一点儿天就黑了。”   二人说着话就走到了马伟坠楼的地方,喷洒的血迹已经洗刷干净,但地面上画着的白色记号,标刻着曾经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里消亡。   江逸飞和钟离离两人以陈尸地点为中心,再次把四周都勘查了一遍,别说手机,连一块碎片都没找到,钟离离转了一圈儿回来,抬手指指上面:“走吧,上楼去。”   出了人命事故,医院的安防系统变得格外严格,他们由一个保安大叔带着,才打开去往天台的安全通道。天台上的护栏翻新工程已经停工,应警方要求,上面的一切物件都保持原样没变。   天台面积宽广,大楼上的水电机房配置全装在上面,所以形成了大小高矮不一的障碍,有角角落落可以藏身。   钟离离踩着高跟鞋走着,装着纸钱灰烬的火盆滚在角落里,里面一截没有燃尽的衣袖上还带着“江宁三小”的字样,几个空易拉罐躺在地上,左边的空处堆满了施工用的材料工具。   江逸飞拿着相机一张一张仔细拍着,尽量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钟离离走至天台外沿,新做的钢架只安装了一半,另外一半还是已经锈迹斑斑的原护栏,在新旧护栏的接缝处,只用一根铁索简单固定着。   “你小心一点!”江逸飞招呼着钟离离,自己也拿着相机过来,伸头从缺口处往下看,正对的是地面上那个小小的白色人形标记。   钟离离趴着新安装上前的钢制栏杆,踮起脚俯瞰:“马伟就是从这个缺口掉下去的,如果说是意外,那也太巧合了吧。”   江逸飞举起相机咔擦咔擦拍着,把各个视角都拍了个360全景,突然……他翻看照片的动作慢下来,把其中一张放大,再放大,一些反射着夕阳余晖的亮点落入他的眼睛。   那是在天台下方靠右的位置,一个连接住院大楼和后巷的矮层建筑,它体积小,位置隐蔽,在下面看很难发现它有独立的顶层。   “那可能就是手机碎片,从距离上看,马伟坠楼的时候完全能甩到旁边的矮建筑上去,难怪在地面上发现不了。”   “昨天是阴天,那些东西不反光,沈队来勘查现场的时候也就看不到。”江逸飞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去找人帮忙,到门口又转回来说,“我还在想那个问题,你来惠泽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7   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办公室里,沈岸和冷阳将一堆文件报告摆在桌上,两人忙的焦头烂额,在七零八落的线索里寻找头绪,比整理一团打结的乱麻还让人焦灼。   沈岸吸完了一支烟,继续回到手中的文件上:“刚刚说到马伟因为胡椒粉过敏,被宋山河从望江楼直接送到医院。”   “案发后,我去‘山河建材’走访时,宋山河虽然刻意穿着长袖衬衣,但我还是看到他手臂上有淤青和伤痕,可头天晚上在望江楼还没有受伤。我怀疑在去医院的途中,与马伟发生了肢体矛盾,所以我在他店里拿了一枚烟头,交给了你们技术组。”   “马伟的手指甲里确实有皮脂屑,如果检测结果符合,就马上抓捕审讯。”   冷阳点点头,“其实还有个模棱两可的线索……也可能是我个人感觉吧,”他顿了顿,见沈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索性道,“我总觉得宋山河与网上的诅咒事件有关,那天我看见他的名片盒底下压着着一张旧名片,上面的称谓是‘山河广告技术总监’,网上那张转发量最高的马伟灵堂照,图P的比电影海报还精致,可见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后来我借手机信息诈了他一下,他果然心虚了。”   “这倒是个重大发现,我马上沟通网管部门,有针对性的查一下宋山河家的网络信息。”沈岸风风火火的找手机打电话。   一个警员推门进来,递给沈岸一份文件:“死者马伟的尸检报告出来了,队长你看看。”   “他体内含有超量的马来酸氯苯那敏成分,也就是扑尔敏服用过量?”沈岸将尸检报告递给冷阳,“奇怪了,他吃这么多抗过敏药干吗?”   “当晚接诊医生的处方笺我们拿过来检查了,并没有什么不妥,相信问题不是出在医生的诊断上面。”   沈岸摸着下巴说:“那他为什么不遵照医嘱服用?除开是别人强迫他的可能性之外,他自己喝那么多药干吗,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不知道,但坏处肯定有,轻则瞌睡无力,重则晕倒昏厥。”   “你的意思是?”   冷阳将之前在车上分析的结果重新给沈岸说了一遍,又道:“若是多吃药能产生昏厥的症状,是不是可以顺利申请住院,给医生一种他伤情严重的错觉呢?”   说罢,冷阳看了看沈岸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而笑道:“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你听听就好……”   沈岸顿了几秒,随即点点头,在桌上翻出犯罪嫌疑人姜艳的口供递给冷阳:“可是,马伟的目的如果是碰瓷,为什么会跑到住院部楼顶上去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要是马伟的手机能找到就好了。”冷阳疲惫的按了按眉心,端起桌上的凉茶递到嘴边。   正巧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江逸飞如同及时雨宋公明一样出现:“老大,我们找到马伟的手机啦!”   8   死者马伟电话卡恢复之后,警方发现他和一个陌生号码互发的信息,通过对这个号码的追踪,一个重要人物李青青随之浮出水面。   李青青是龙腾建筑公司的会计员,常常爱来望江楼吃饭,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窈窕美女,这是冷阳在审讯室外看到李青青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是:她真是个单纯不做作的美女子。   “我和马伟是一个公司的同事,而公司老板龙腾是他的姐夫,也就是说,马伟在公司里呼风唤雨耀武扬威,靠的是裙带关系。”   正襟危坐的审讯员点头道:“这些情况警方都知道,我问的是,你和死者马伟是什么关系?”   “说了是同事关系啊!”   “除了是同事呢?”   “那就是他想泡我的关系咯。”李青青摆摆手埋怨道,“哎呀警官,你问的太啰嗦了,一点也说不到点子上去。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半夜把马伟约到天台上去么?因为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恶作剧呀!”   审讯员不明所以:“恶作剧?”   李青青点点头:“是啊,马伟这种人谁会喜欢?可挡不住他想打我主意啊。案发那天晚上,因为妈妈阑尾炎手术,我在住院部陪床,大概十一点半的样子吧,马伟突然发信息给我,他说知道我在医院,约我出去见面。”   “那些信息你们也看了啊,内容相当的少儿不宜,快把我恶心死了。”李青青夸张的做呕吐状,“因为他是老板的小舅子,我又不能骂回去,就想整他一下。网上不是有头七索命的诅咒吗?我还专门拉群组织转发过呢,住院大楼的天台可是最高最黑的地方了,有个知情网友说,经常有病人家属在上面烧纸,可阴森了,我就约他去那里等我,没想到,他真的去了。”   “你后来又发信息给马伟,说在楼梯间里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楼上还有火光,这些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啦,不这么说,怎么能吓得到他?这是一个网友给我出的主意,反正我又没犯法,只是发了几条信息而已嘛。”   审讯员猛的一拍桌子,吓的李青青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还好意思嘚瑟,知道你的行为害死了人吗?”   “不不不……不是我害死了他啊,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当天晚上我压根儿就没去赴约,一整晚都在病房里,病友们都可以作证!”   年轻的审讯员火冒三丈:“如果不是你约他,他会去吗?不是你故意吓他,他会失足从上面掉下去吗?都闹出人命了,你居然一点悔改的意识都没有!”   李青青急了,跳起来把桌子拍的震天响:“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吗?他害了那么多人命,我这是为民除害!”   “你……”   眼看着审讯室里吵成一团,沈岸连忙进去救场,安排其他同事带走了李青青。那位审讯员气的直叫嚷:“队长你看,哪有这样的人嘛,闹出了人命还这么有恃无恐,她……她不怕坐牢不怕判刑吗?!”   “得得得……”沈岸一边按着眉心一边说,“你先别管她会不会判刑,你先回去给我写5000字的检讨书来,不……10000字!”   “哈哈哈哈……”冷阳看着沈岸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在这种严肃的地方尽量忍住不要笑出声来,想起江逸飞和兰溪在一起互怼时的场景,他又不免对沈岸生出感慨,同时天涯沦落人啊。   9   马伟遗体指甲里的皮脂屑检测结果出来后,果然和宋山河的DNA一致,警方立刻将其抓捕,在实际证据面前,他承认当晚确实和马伟发生了争执。   宋山河是龙腾建筑公司的材料供应商,上一个工程欠了他几十万的材料费。负责人马伟却迟迟不给他结账,宋山河原是广告公司亏损了才转入建材行业,占用了这么大一笔资金,生意周转不济。   这些天宋山河一直在跟马伟周旋,他得罪不起龙腾这样的大客户,只得一味向马伟献殷勤拍马屁,极尽卑躬屈膝,但对方油滑的很,一天两天的往后挪,直到621车祸案发生。   宋山河恨透了马伟,借此机会煽风点火,找了微博大V,刷点击制造扩散,加上621车祸确实惨烈。马伟本身劣迹斑斑,网络上的正义之士铺天盖地而来,由宋山河挑头发起的诅咒预言,霸占热搜榜首。   案发当晚,宋山河开车送马伟去医院,途中提起还钱的事,马伟非但不还,反倒恼羞成怒的骂起人来。宋山河将车子开进医院地下车库的一个监控死角后,将马伟拉出来暴打了一顿。   直到宋山河离开,马伟进入医院就诊,在输液室输液期间私自服用超量扑尔敏,之后被李青青约到住院部楼顶,撞见给儿子烧纸的姜艳。由于过量药物的作用,加之多次受到惊吓,最后在姜艳的推搡之下坠楼。   办公室里,理赔中心四人组聚在一起开会总结,江逸飞坐在电脑前,一边清理照片文件,一边说:“查到这里基本已经明晰了,这桩听起来很灵异,看起来像谋杀的案子,实际就是重重巧合的结果。这种案件发生的概率太小了,马伟要是没死的话,倒可以去买张彩票试试手气。”   “谁说诅咒不管用?”钟离离放下咖啡杯说,“像621这种特殊案件,马伟明明是元凶,但按照现场的角度和距离,他没有任何法律责任,除了能站在道德高点讨伐他,基本无可奈何。”   “可他这种人啊,面对网上的谩骂和诅咒丝毫不会有任何愧疚之心,别人骂的越凶,他反而越洋洋得意。”冷阳看了看兰溪,意有所指的道,“马伟之死是他自己造的孽,并不是其他人的错。”   兰溪没参加讨论,此时只安静的看着手机发呆,这几天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案情大致清楚了,但警方没下任何定论,涉案的人数众多,案子到底该谁负主要责任,还都是未知数。   “兰溪,按照法律条款来分析,马伟之死属于安全事故,施工方没有做好安全错失才导致新旧护栏之间有缺口。医院的安保系统不健全,马伟才能在深夜零点走上天台,就算结案定刑了,你也不会负很大的责任。”钟离离的目光扫过冷阳和兰溪,聪明如她,当然知道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兰溪,正在和内心的煎熬作战。   “不……我倒不是怕负责。”兰溪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马伟死了,也是间接为徐琳琳报了仇,但他的死,却是因为我的一次坏心眼儿,等案子定下来,判什么罪刑我都认。”   三人一时静默无语,面对这种法理和情理相悖的事情,任谁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咦?”   江逸飞滑动鼠标,将原本要删除的一张照片定格,那是当天他和钟离离在天台上寻随手乱拍的。放大照片后出现了一个他熟悉的身影,看角度,那人站在大楼后巷口,猫着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不应该啊,他那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10   621车祸元凶坠亡之谜,在案发一个星期后正式告破。   相关的涉案人员均无意杀人,只是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才导致了这桩命案的发生,马伟之死成了网络上的另一种狂欢,网友们说他死有余辜,大快人心。纷纷转发公安局官方号报道,以求去霉运,解水逆。   全民狂欢还在持续发酵,一篇扒皮帖子却悄然出现,笔者以严谨有序的行文列述了本案的逻辑漏洞和模糊不清的案情推理,以及看似巧合的地方,实则有非常明显的人为操纵痕迹。   文章从兰溪给马伟投食胡椒粉入笔。胡椒粉味辛,大量的掺到菜里肯定会吃出味来,要想要不被马伟察觉,就必定不会放太多,微量胡椒粉不可能那么快让马伟的过敏症状严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   倘若有人借机促使马伟的过敏症状在当晚即刻出现,有了这个基础,才能连接上后面发生的一系列巧合。   再者,从马伟计划诬陷宋山河事件中也可以看出来,他是服药之后才知道李青青也在医院,这明显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   最重要的一点是,按照姜艳和马伟的身高悬殊来看,马伟能被推搡到从天台坠落,力量和距离都无法施行,至于姜艳会承认罪行,那不过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之后,想要决绝赴死而已。   这个凶手随着马伟从望江楼到中心医院,再到住院部大楼天台,直至他坠亡,他隐匿在黑暗中推动着事件发展,通过巧妙安排,凶手躲过各处密布的监控拍摄。但如果警方扩大探查范围,追本索源,在当晚的门诊楼里,还是能发现马伟身边有那么个时隐时现的人存在。   按照时间计算,马伟还在门诊输液时,凶手就打开通道门锁进入了天台,他才能躲过警方调取监控的时间范围。而在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里,他躲在天台障碍物的背后,就可能留下过蛛丝马迹,也许是一根燃尽的烟头,也许是一块用来让马伟产生瘙痒症状的真丝手帕,还也许,是一枚带着私人印记的袖扣。   笔者分析的线索细致入理,揭露的内幕隐秘劲爆,看的人仿佛置身于案件中,坐在沈岸沈队长的肩头看警方破案一样。   文章内容劲爆,但出现的方式相当低调,不光隐匿了地址,还发在一个冷门悬疑爱好者贴吧里,作者声称不想得罪警察,只是爱好推理,把对案情的一些见解发出来供同好们讨论。   11   “你确定他会来?”   一轮弯月高悬于天上,几颗星子若隐若现,如墨的夜空被冲淡了,灰白的云飘在月光里,被镶上了银色的亮边。   “会的。”江逸飞站在圆柱型的水塔后面,眼睛看向天台入口处:“我让店长给他安排的假期只有这一天,往后排班排满了,他没有机会再出来。”   “但愿你这招引蛇出洞能管用。”   “如果是别的东西不敢保证,但因为这枚扣子他一定会来找,警方稍稍一查,就能找到它是望江楼特别订制的领班服饰。”   冷阳点点头,不由得赞叹道:“幸好你家老爷子财大气粗,连服务员的衣服都要私人订制,不然这案子还真是无处下手。”   “那是……连衣服上的袖扣都写有酒楼标志,我爸就是太注重细节了,没办法。其实他最开始盘下望江楼,只是因为酒楼的招牌菜帝王蟹好吃,谁知道老爷子居然这么上心管理……”   江逸飞正要再说话,却被冷阳捂住嘴巴:“有人来了!”   黑色的夜空下,从入口进来一个黑影,他打开一枚细小的光源,猫着腰从天台边缘一直寻到中间的水塔附近,一点一点的往夹缝的角落里搜索,冷阳掏出手电来突然按亮,一张惊惧到扭曲的脸,在惨白刺眼的白光中显现。   “我等你好久了,钱经理。”   “江逸飞?”   “幸好本少爷观察入微……”江逸飞得意的打了个响指,移步到来人背后,以免他转身逃跑,“马伟死后第二天,我在望江楼吃饭的时候发现你掉了一枚袖口,当时你自己都没发现。”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找?”   “因为那篇帖子中所有的线索都是真的,唯独这枚扣子是胡说的,所以你不确定它是不是丢在这里,一定要亲自找一下才放心,只要这篇帖子出现在你常逛的贴吧里,你看到后必要有所行动。”   钱经理站在灰色的夜空下愣了半刻,长长舒出一口气来:“既然已经知道我就是凶手了,何必费劲儿做笼子让我钻,直接抓人不就得了?”   江逸飞洋洋得意的答道:“因为你伪装的很好啊,根本找不到你谋杀马伟的实际证据,把你抓回来也没用。”   “现在就有了?”   “是啊!”冷阳淡淡的应了一句,指了指从天台另一边出现的沈岸。   “钱先生,你也别跟我讲偷拍不算证据。”沈岸拍了拍肩膀上面的执法记录仪,“只怪这地方太大了,我站在角落里,你刚好又没看到我。”   钱经理,原名钱东杰,29岁,江宁市知青县人,是已亡故者徐琳琳的初恋男友,而徐琳琳是兰溪和马伟的高中同学。   徐琳琳在8年前跳楼身亡,死时才16岁,刚踏入学业繁重的高三。   兰溪在高三时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假小子,并不像闺蜜徐琳琳出落的那么漂亮窈窕。宽松的校服也挡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长着青春豆的脸同样明艳脱俗。   女生长的太好看反而是烦恼,时不时被形色各异的男生招惹。闲言碎语接踵而来。有些学生其实不比社会上的长舌妇们好多少,因为长的太好看,她反而在班上没有朋友,只有兰溪和她关系最好,整天形影不离。   而马伟是徐琳琳所有追求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高中时期的他其实不像现在这么高调招摇。他成绩平平,形象猥琐,除了学习,就是在各种黄暴类的读物中沉沦,偷看班上的漂亮女同学。   也就是这么个普通的男生,把PS过的徐琳琳私密照发到同学QQ群里,造谣她和校外的男朋友厮混。原因只是因为徐琳琳连续拒接了马伟的三封情书,对方撂下狠话,他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   那件自杀案其实并不复杂,徐琳琳顶不住流言蜚语,和高三繁重学业的压力。在一个晴空无云的下午,爬到教学楼顶层上一跃而下,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终结了仅仅16岁的生命。   徐琳琳死后,马伟只是被关进去劳改局教育了几天,回来留了一级,照样上高三参加高考,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在人生拐角处歇了歇脚,然后站起来继续走,丝毫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钱东杰确实是徐琳琳的男朋友,不过两小无猜,情投意合,8年之后他在望江楼偶遇马伟,开始计划为徐琳琳复仇。   于是他接近他,讨好他,研究他,每次马伟来望江楼吃饭,钱东杰总是殷勤备至,很快就和他的一群朋友打成一片。   案发当晚,钱东杰看到兰溪在马伟的菜里加胡椒粉,可惜兰溪胆子太小,于是他把一块沾有痒痒粉的真丝手帕给马伟擦汗,等症状出现时,他主动提起菜里有胡椒粉,马伟以为过敏,让宋山河送去医院。   钱东杰乘机爬进后备箱,跟着车子进入医院的地下车库,躲过道路监控。等宋山河离开后,他去输液室看望马伟,并透露给他李青青在医院陪床,之后提前进入住院大楼,用网上的诅咒预言诱导李青青将马伟约上天台。   同样因为诅咒预言,姜艳在儿子头七当晚上天台烧纸,之后一切就在钱东杰的计划中,马伟被姜艳推倒,并没摔下去,伺机而动的钱东杰再次推搡,马伟猝不及防中摔下楼去,印证了死亡诅咒。   尾声   钱东杰伏罪之后,马伟之死由安全事故变成了刑事案件,惠泽保险中心拒绝理赔诉求,案件被市刑警大队全权受理。   从刑警队做完最后的笔录出来,兰溪做了几天安静的美女子之后。嘴巴解除封印,叽叽喳喳模式重新上线。   “下午的621车祸案遇难者追悼会,你们去参加吗?”   “本来是想去的。”江逸飞一步跳下台阶,愤愤道,“可是我得陪着离离去相关部门走程序,真是气人,那么多受害者事尸骨未寒,马伟家属却还喊冤叫屈的要赔偿,简直不要脸……”   “这叫一人作孽全家遭殃。”兰溪叹了口气,无奈的嘟嘟嘴,“我和老大去吧,帮你和离离姐献个花篮,算是表一表哀思了。”   “老大还没出来……”   江逸飞说着,转头望见冷阳急吼吼的跑出刑警队大门,朝他们喊道:“你们先走吧。刘婷出了点事,我先去一趟医院。”   “刘婷……”兰溪顿了顿,马上回想起来,“莫可言的妹妹刘婷,上个星期刚刚康复上学,可怜见儿的,怎么又出事了?!” 第6章 人在险途:偷窥(上)   1   七月骄阳似火,天上仅剩的几片云被晒干了水分,轻飘飘浮在空中,像半透明的拉丝棉花糖。   室外高温摄人,而理赔中心办公室里却冷冷清清,冷阳在成堆的文件中扭了扭酸痛的脖子,不时瞄着门口。今天的理赔四人组,只到了他一个人。   兰溪在6·21案件中犯了原则性错误,被留薪停职一周,江逸飞去了总公司参加业务培训,本来有钟离离协助他处理马伟坠亡案的后续工作,但今天,从不迟到的钟女神却没来上班,眼看要中午了,打她电话还无人接听。   冷阳正出神,钟离离推门进来,海藻般的长卷发乱糟糟堆在肩头,脸上的妆容半残,来不及解释,她就窜到冷阳办公桌前急慌慌道:“冷哥,我遇到点麻烦,只有你能帮我了。”   钟离离的闺蜜舒妍失踪了。   舒妍和钟离离一起在天佑孤儿院长大,相依为命十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中学毕业后,两人被分别收养,钟离离到了别的城市继续上高中,直到大学毕业后回江宁市工作,才和恰巧同在江宁的舒妍偶遇,两人久别重逢还不到半年,舒妍就突然失踪,钟离离找遍了她常去的地方,毫无线索。   “七月五号晚上,舒妍在微信上联系我,下周末是她弟弟的忌日,她约我一起回孤儿院,我们说起好多小时候的事,我假扮她的声音骗过李院长,让她跑出去偷面包什么的,越聊越多,勾起了许多心酸往事,大概零点多的时候吧,她突然说有点饿,要起床去泡个面,让我等五分钟继续。”   钟离离喝了几大口冰水,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我等了好久也不见她回信,可能是太晚了,她吃完面就睡了吧。第二天我打她电话没人接听,微信也不回我,我以为是上班时间太忙了。”   “那你怎么发现她是失踪的呢?”   “当时我正遇上马伟的案子,根本没多想,但昨晚接到中心医院人事部打来的电话,说舒妍已经旷工两天,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她在人事资料上留的紧急联系人只有我,所以打电话找到我了……”   “中心医院?”冷阳停下手中的笔:“她是医生?”   “她在中心医院做药剂师。”   冷阳点点头,心中不免疑惑,钟离离也是法务工作者,应该比普通人更有安全意识,既然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为什么不赶快报警呢?反而着急忙慌的找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帮忙寻找。   钟离离似乎看出了冷阳的疑惑,不等对方追问,索性敞开了话头:“舒妍之所以独自在江宁工作生活,是逼不得已躲避一些事情,如果只是虚惊一场,贸然报警会给她带来麻烦的,冷阳,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求你想想办法……”   共事这么多年来,冷阳从没见过钟离离出现过如此焦急的神色,不管是在血腥恐怖的案发现场,还是面对繁琐难缠的业务纠纷,她向来都是克制稳重的,可见她确实是很在乎舒妍的安危。   冷阳一边整理桌上的工作文件,一边安抚她:“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还是要先进到舒妍的住所看看情况,你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我去找沈队长弄个证明,不然,私闯民宅的罪名可不小。”   “钟离离从包里翻出一打证件,“之前舒妍拜托我帮她做资产投保,她的一部分证件在我这儿。有了这些东西,行动起来会方便很多。”   2   舒妍的住所在御园小区8栋29楼2902室,大楼总共三十层,两梯四户,楼上就是天台,御园是新小区,绿化带还不是很完善,几棵纤细的樟树在热风中微微缠着腰,即使是深夜,公共花园里路过的行人也不会被遮挡。   钟离离凭证件找到物业,称是舒妍的妹妹,因为好几天联系不上才来找她,由物业协助,请开锁公司打开了2902。   房间是两室一厅的小户型,室内陈设正常,地面干净整洁,像是刻意打扫过,日常生活用品都在,钱包手机放在桌上,东西一样不少,不像是出远门的迹象。   “你看看手机锁能不能打开。”冷阳递给钟离离一双手套,自己戴上鞋套,从客厅到卧室逐步搜寻,其他房间并无异常,但在洗手间的墙面上发现了几点暗红色的血迹,再看地面瓷砖的缝隙中也有红色的痕迹。   他从工具袋里取出一瓶鲁米诺试剂洒在地面砖上,正研究手机的钟离离不禁好奇的伸过头来:“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淘宝上有卖,我们做保险理赔的,总会遇到一些特殊情况能用得上它。”片刻后,一些蓝色的荧光出现在白净的地面砖上,从墙角延伸到地漏孔里面。   钟离离看呆了半刻,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这……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迹!”   冷阳顺着蓝色荧光往更大的面积上又洒了一遍,用手机拍照取证完毕,才说:“幸好清洗的不够彻底,看来血迹面积不算小,要做技术比对,才能确定是不是舒妍留下的。”他转头望向钟离离:“你先别急,手机里有什么线索吗?”   “手机锁解不开,得去专业人士帮忙。”   冷阳再次问道:“你确定不报警吗?”   钟离离紧紧抿着嘴唇,冷阳见她攥着手机的指头都在发抖:“再等等,等血样比对结果出来,我相信她一定没事的……”   冷阳沉默了半晌,将墙上和瓷砖缝隙里的血迹各采集了一点,转而脱掉手套,将一个装有头发的封口袋一并交给舒妍:“山庄路云集天桥下有个私人鉴定机构,不需要走程序,就可以做DNA对比,还有手机也要尽快解锁,我去医院看看刘婷,结果出来你打电话给我。”   “好。”钟离离恍惚的应了一声,但一听到刘婷,沉郁的眸色突然一闪,“刘婷她……她没有大碍吧?”   “情况不好,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出来……”   “对不起,我实在不该在这时候给你找麻烦的。”   冷阳捂着脸揉了揉,对钟离离故作轻松的一笑:“没事,其实除了等待,我也不知道能为她做点什么,有件事让我忙着,反而能静静心。”   3   冷阳到医院时,刘婷依然处于昏迷状态。   短短半年时间里,她遭受强奸侵害,之后的车祸又让右臂骨折,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捡回一条命,才刚刚康复出院,却突然中毒昏迷,再次躺进了重症监护室,冷阳不明白,到底是这个身世凄惨的女孩儿本就运多舛,还是莫可言的案子根本就没有结束,还有人想要刘婷的命。   兰溪从重症室开门出来,取掉口罩,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被停职后来就一直在医院看护刘婷,几天下来,圆嘟嘟的脸竟瘦了一圈儿。   “情况怎么样?”   兰溪愁眉苦脸的摇摇头:“虽然人还是没醒,但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刘婷是乙二醇中毒,我上网查了,误食这种化学制剂后,消化及呼吸系统会逐渐衰竭,出现昏厥窒息症状。像她这种重度昏迷状态,看来摄入量不少,中毒前已经到了学校寄宿,可是其他学生没有中毒的迹象啊。”   “问题不会出在学校里。这种有毒的工业添加剂并不是人人都能买到的。”冷阳抱着双臂思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几圈:“但要说是他人投毒,可为什么要谋害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根本没有任何动机。”   “你的意思是?”   冷阳转而对兰溪说:“你鬼点子多,帮我想想办法,把刘婷在学校的所有行李都带回来检查,包括在毒发之前的食物包装盒,餐具,水杯,凡是入口的东西,通通拿回来。”   “你的意思是,不通过她的监护人吗?”   “不要让她的养父母知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兰溪今天难得活泼一次,俏皮的朝冷阳敬了个礼,冷阳一向懂这丫头的心思,能为刘婷做点什么,她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就怕在医院里干坐苦等,看着刘婷昏迷不醒,却无能为力。   4   钟离离的动作很快,冷阳刚从医院回到办公室,舒妍的手机和电脑密码就被破解出来了。   舒妍的电脑里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多是工作上的资料文件,手机上也没发现异常,微信,QQ等社交软件里的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都停留在三天前的晚上,她发出去的最后一条微信,是在零点四十一分时,钟离离收到的英文字母“A”。   “但外卖应用APP上有一条线索。”钟离离打开手机界面递给冷阳:“那天晚上的零点十一分,她在APP上点了一份外卖,小锅牛腩面。看以往的消费记录,舒妍经常点这家的食物,外卖小哥叫做张强。”   “零点十一分,舒妍说去泡面时,是零点五分,之间只有不到七分钟的时间差,如果推测是舒妍发现家里的泡面吃完了,只好点个深夜外卖,完全说得通!”   钟离离点点头:“那么这位送外卖的骑手小哥,可能是舒妍失踪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   冷阳在外卖APP里翻出以前的订单,发现舒妍是这道小锅牛腩面的忠实粉丝,隔三差五就点一个,关键问题是,舒妍给过张强几次差评,甚至还在面馆的点评页面里,留言批评过送餐员速度慢,态度差。   冷阳看完了所有的订单及客户反馈信息,方才对钟离离说道:“我们得再麻烦物业一次,看一下当晚这位外卖小哥出入时间段的监控记录。”   物业管理人员见了证件之后相当配合,视频被很快调出来,当晚时间段内确实有外卖员进来,来人是个清瘦的小个子,背着个大外卖箱,在零点三十五分时乘电梯进入二十九楼,证明确实是舒妍点的小锅牛腩面。   但奇怪的是,这位外卖小哥上了二十九楼之后,却没有他下楼的画面,第二天早上六点十二分,他才背着大大的外卖箱下楼出去。但下午五点四十六分时,他再次进入画面,一直到晚上九点之后出了小区,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一天之内跑两次,每次虽然都出现在饭点儿时间内,却避开了送餐高峰期,”冷阳自言自语的嘀咕着,突然转头问钟离离:“舒妍的身高体重大概在什么范围?”   “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很瘦,不到一百斤。”   冷阳望向钟离离,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怕她也联想到什么可怕的结果,连忙转移话题:“趁着血样鉴定还没出来,我们得赶紧外卖公司,一定要找到这位送餐员张强。”   5   钟离离拨打张强留在外卖应用上的号码,果然不出所料,电话无人接听。冷阳只好联系外卖平台方客服,但相关负责人员称,张强不是公司的正式员工,属于外包公司雇佣的人员。   所谓的外包公司,就是平台方与骑手之间的一个媒介,大多是皮包公司,从外卖APP上接了活儿提供给送餐员,没有正式的雇佣合同和五险一金。营业方式不太正规,但工作时间不受限制。   张强受雇于一家叫极速达的小外包公司,地址在东山大道深圳横路山桥小区里,冷阳和钟离离找到公司,谎称是张强的老乡,公司负责接待的是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染了黄发,行事作风吊儿郎当。   “张强啊……那小子做事三天打鱼两天筛网,最近有两三天没来上班了。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打电话也不接。”   钟离离不耐烦道:“到底是两天还是三天?”   黄毛青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语气这么差?我有义务回答你么?”   冷阳趁机扮白脸,假意拦住钟离离的话,在一旁打圆场,“老弟你别生气,张强借钱不还,这位美女也是找人心切,其实我就想问问,他人不在,工资发了吗?”   “发什么工资!他又没底薪,跑一单算一单,赚的钱还不够买药吃的,你们就死了要钱的心吧,要命还差不多!”   “买药吃?张强生病了?”   “黄毛青年打开手机上暂停的游戏界面,不耐烦挥手赶人:“不知道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走走走,赶紧走!”   “来之前我在门口看到了你们的招牌广告,上面说送餐员的工作服和电动车都是向公司租赁的,只交了八百块的押金,你就不怕张强他骑着车跑了么?”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不是还有个残疾儿子需要人养活么?”   冷阳笑着问:“这么说,你知道他家地址咯?”   “知道啊!”黄毛青年抬头瞥了一眼冷阳:“但我没义务告诉你啊!”   “我……”   冷阳被噎的无言以对,一旁的钟离离翻了个白眼,啪的将一百块猛的拍在桌上:“呐,你告诉它也可以的!”   “早这么爽快,还用得着说废话么,”黄毛抓起票子在手中掸了掸,朝门外一努嘴,“出了门沿街一直往右走,海关路城乡老区里,红色墙面那栋,顶楼右间就是。”   海关路城乡老区,像是这座新型现代化城市的一块牛皮癣,也是被江宁市政府遗忘的世外难民窟,自从海关部门被挪走之后,这里更加荒凉破烂,沦为外来低收入务工者的收容所。   冷阳和钟离离找到张强的住所时,已将近晚上八点,没有楼道灯的走廊里漆黑一片,两人借着细小的手机光源爬上顶楼,顶楼只有左右两个单间,钟离离刚要去右边敲门,屋内却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冷阳关掉手电,将钟离离护在身后,一步步靠进房门,昏暗的白炽灯光下,一个红衣男人正撅着屁股在柜子里寻找着什么,只看得到他晃动的背影,房间里乱糟糟的,一个形容枯槁的人被反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一团毛巾。   冷阳目测了一下距离,朝身后打了几个手势,钟离离会意,趁房内人没发现,突然按掉门口的开关,突然而至的黑暗里,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冷阳扑到在地,钟离离重新打开灯光,男人已经被按在地上,脸埋进一堆药品盒子里咕咕滴滴乱叫:“放开我放开我!”   “你是不是张强?”   “他……他是小偷……咳咳……”绑在椅子上的瘦弱青年,已经被钟离离扯掉了嘴里的毛巾,冷阳此时才看清,被绑在轮椅上的两只裤管空空荡荡。心里明白他应该就是张强的儿子。   张强的儿子张宁,今年二十一岁,原本是塑料厂的一名工人,因车祸双腿被截肢,从此靠父亲张强送外卖维持生计。   “我不是小偷!我是来拿药的,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   冷阳把按在地上的男人拧起来,扔在角落里,低声呵斥道:“警察办案,给我老实交代,别耍花样!”   红衣男人快速将双手放在脑袋上往角落里一蹲,动作麻利且熟练:“我……我就是药瘾犯了,张强他收了我的钱,说好当晚交货的,可是都过去三天了还不见人影,我只好跑到他家里来找药吃。”   冷阳神色一震,再次擒住对方的胳膊:“药?你们竟然吸毒贩毒?”   “不不不……警官你别误会,我说的是止痛药,哎哟……”男人捂着肩膀一声哀嚎,“不信你问张宁,他也是止疼药上瘾,张强为了儿子,才做起了贩药的生意!!”   “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胡说!”张宁虽然下意识辩驳,但脸色却瞬间煞白,僵持了半响之后,他垂下头去,躲开钟离离逼视的目光。   原来,张宁遭遇车祸后,在医院做截肢手术时,由于承受不了剧烈的生理疼痛,医生给他开了大量的镇痛药物,后来康复出院,却对“盐酸曲马多和泰勒宁”类的止疼西药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药瘾堪比毒瘾,发作后痛苦万分。   但这两种药物是处方药,没有医生处方,药店不会大量出售,由此产生了一条高价贩卖止疼药的黑色生意链。   张强为了儿子,不光摸清了买药的途径,更是利用外卖送餐员的身份作掩护,做起了贩卖运输的生意,此时在他家中搜罗药物的红衣男人,就是他的下家客户。   “警察同志,我爸是为了我才去卖药的,如果在药贩子手里购买,价格是平常药店的几十倍,指着我爸送外卖的那点工资,我们吃饭都吃不起……呜呜……”张宁抓着钟离离的胳膊,一边啜泣一边苦苦哀求:“我现在伤口都好了……保证一定戒掉药瘾,再也不吃了,你们千万别抓我爸爸……”   正当三人僵持之际,角落里的红衣男人猛的将张宁的轮椅推翻在地,眼看他要撞上茶几,趁着冷阳去拉扯张宁的间隙,他几步窜出门外,消失在外面凝重漆黑的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不要追了,随他去吧!”冷阳拦住钟离离,转身看了看眼泪婆娑的张宁悄声道,“他自己跑了更好,不然下不来台的就是我们了。”   现在尽管搞清楚了张强药贩子的身份,但还是没找到他本人,张宁交代说,他父亲三天前上班后再也没回来过,电话关机,身边的熟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张宁想报警找人,可顾忌到父亲做的是违法买卖。只能眼巴巴一等再等。   “三天前?”钟离离忽的一巴掌拍在拍在桌上,“也就是说,张强自那晚离开舒妍的住所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他是畏罪潜逃了么?”   那张简易的折叠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药盒烟盒重峦叠嶂,摇摇欲坠,被钟离离一巴掌拍下去,东西哗啦啦掉到地上,压在最底层的一张色泽泛黄的处方笺,露出破损的一角,冷阳拿起来细看了一遍,随即问钟离离:“你之前跟我提到过,舒妍失踪头天,还在市中心医院门诊四楼负责配药吧?”   钟离离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冷阳“嗯”了一声,迟疑着说:“上次查看舒妍的外卖记录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她只有在深夜零点后才会点小锅牛腩面,每次接单的都是张强。从去年十二月持续到现在,始终保持着每周两单的频率。”   “老大你的意思是……”   “我想,你该去中心医院药剂科走一趟里,极有可能,张强的贩卖的药品,就来自于中心医院。”   “这可是违法的!”钟离离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她几乎是用嘶吼的语气反驳道:“舒妍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冷阳没再说什么,他沉默着等待钟离离冷静下来,才能理性客观的去分析问题,安抚好张宁之后,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出楼道,驱车返回公司。   车子在路面上匀速行驶着,纷乱的夜灯映射在车窗上,冷阳抬眼瞥见后视镜的自己,那样麻木而沉肃的一张脸,忽然感到有些陌生。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冗长的沉默,冷阳从恍惚中抽离出来,胡乱翻出手机。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冷阳,下午来做检测的那位美女是你什么人啊,不会是女朋友吧?”   冷阳望了望后视镜里的钟离离,低声道:“瞎说什么呢,我是她同事,血样对比出来了吗?毛发和血迹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事情有点奇怪啊,我才打电话给你。”手机那边的男人突然语气严肃起来:“毛发和一部分血迹同一个人的,但还有其他的血迹,简单点说就是,比较干燥的血迹是人血,被水浸润过的血是鸡血!”   “什么?”   冷阳突然一脚刹车踩下去,他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在2902的卫生间中搜集血样时,干燥的是从黏在墙上的血迹,而从地板砖缝隙里采集的,才是被水洗刷过的,难道是有人用鸡血故布疑阵,伪造线索?   “如果不是你介绍来的,我还以为被人耍了呢。”电话那端略微一顿,“那要不要把鉴定结果直接告诉钟小姐?”   冷阳怔了半晌,直到话筒里传来再次对方的询问声,他才笃定道:“先不忙。”   “怎么了?”   “一点私事儿。”冷阳挂掉手机,转头看向钟离离:“离离。现在张强的线索断掉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钟离离沉默着垂下头,低低的啜泣起来:“如果舒妍真的出了事,我在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亲人了,她到孤儿院时只有七岁,还带着一个四岁半的脑瘫弟弟,不到半年就病死了,从那以后,我们俩就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她把我当成亲妹妹一样……”   “离离,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帮你,只是我怕你被人蒙在鼓里,或者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戏耍利用啊。”   钟离离抬起眼眸,脸上已满是泪痕:“你怎么这么说呢?我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一向是孤军奋战习惯了,所以我能理解舒妍,她现在生死不明,除了我们,现在没有人能帮她。”   道路两旁的街灯穿透玻璃,车内乍明乍亮,斑驳陆离的光影在寂静中重新流动起来,冷阳没再说什么,他边调转车头边道“我们得再回舒妍的住所一趟,如果再找不到线索,那就只能报警了。”   6   冷阳和钟离离抵达御园小区时,已经九点一刻。   几个小孩子在花园里的健身设施周围追逐打闹,大人们或在凉亭里乘凉,或在树荫下闲聊,几只宠物狗在草坪上跑来跑去,大楼住户的窗口里,灯光明灭交错,显出一派热闹和谐的景象。   只有二十九楼一片寂静的黑暗,冷阳两人打开2902的房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随之飘进鼻孔,钟离离下意识捂住了口鼻,惊诧道:“上次进来怎么没发现有这味道呢?难道是窗子关太紧了么?”   两人进入室内,靠近大门的左面墙根处,放着舒妍的一双过膝靴,一只端正的立在墙角另一只却倒在一旁,冷阳的心中也泛起一丝疑惑,他记得第一次来时,两只靴子都稳稳当当的立在墙根前的。   再往里,南面墙上的陈列柜前洒了大片水渍,水渍上是一堆玻璃碎片,从残骸和水渍飞溅角度上看,应是陈列架上的某个密封玻璃瓶掉下来摔碎了,冷阳将将靠近,消毒水味道越发浓重起来。   “看来是我们多想了。”钟离离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沙发缝隙里有新鲜的老鼠屎,看样子是只大耗子,在家具上爬上趴下,把陈列架上的消毒水绊下来摔了,你看茶几上的零食袋子,也被咬了。”   可是……二十九楼的高层怎么会上来老鼠?冷阳在茶几上的牙签盒里抽出一根,扎起一颗老鼠粪便放到眼前,“舒妍的厨房里干干净净,没有米面蔬果。怎么会凭空招惹老鼠呢,还是这么大一只肥耗子。”   “也许是其他住户家里跑过来的呢?”   冷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移步从客厅踱到卧室,再在卫生间和厨房里各转了一圈,才看向钟离离道:“我们去隔壁两边的邻居家问问情况吧?”   二十九楼的楼道里一向寥无人迹,安静的像永远沉睡在黑夜里的烂尾楼,只有2901的张太太在固定的时间点内,才下楼溜一溜自家的吉娃娃,她无儿无女,张先生在外地上班,也许是太孤独的原因,她常常在失眠的夜里出现幻听,还整天疑神疑鬼,敲门声都响了好一阵子,才敢哆哆嗦嗦去开门。   ”你好,我是2902的住户,出差几天,发现家里闹耗子了,这么高的楼层有老鼠也是怪事,您家里还好吧?”   张太太探头,门外是一位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虽然神色冷峻,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谦恭温和,她大起胆子打量了冷阳一遍,疑惑的问:“2902不是住着个年轻姑娘嘛,啥时候换房客了?”   “这不前几天才搬来嘛,还没来得及拜访邻居就出差去了,今天才回来。”   “出差?这么说昨天你家里没人?”   “是呀,怎么了?”   张太太脸色煞青,神神叨叨的嘀咕起来:“闹鬼了,真的闹鬼了,我就说前儿晚上在你家门外转悠的那个黑影有问题!”   “什么黑影?”冷阳微怔了片刻,随即故作惊惧的追问:“你是说我家门前有个人?不……不会是小偷吧?”   “不是小偷,那影子眨眼就不见了,还长着两个头四条腿,吓死人了喂,我就说2902有点怪,要不然之前那个姑娘,怎么会突然搬走了呢?小伙子,你可得当心,说不定啊,今天晚上还得见鬼呢!”   “什么样的黑影,您能说的具体点吗……”冷阳的话只说了一半,对方就‘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冷阳目瞪口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头见钟离离站在2902门口,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这边是问不出什么了,要不……2903就留给你?”   还没等钟离离去敲门,2903倒自己先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此时已经入夜,房间里却没有开灯,他从黑洞洞的门口出来。一手扶着铁门,一手将一袋垃圾放到门外。   “你们是?”   男人放下手中的垃圾袋,将头扭向钟离离站立的方向。   “你好,我们是2902的房客,刚刚发现家里闹耗子了,所以来问问隔壁邻居的情况怎样,如果周围邻居都有的话,那我们这一层的几个住户得协同作战啊,不然这些小东西很难清理干净的。”   “难怪呢……”男子恍然大悟似的拍怕胸口,庆幸道:“这两天老觉得家里有响动,我眼睛看不见,以为是来小偷了,幸好只是耗子作怪。”   冷阳这才发现,对方虽然脸朝着钟离离站着的方向,但视线没有聚焦在她的脸上。昏暗的楼道灯光下,男人的一双眼珠子浑浊无光,原来这是一位双目失明的盲人。   “先生,方便我们进屋帮你看一看吗?”冷阳靠近门,看向漆黑的房间里面:“大家都是邻居,有什么事理应互相照应。”   “那就麻烦你们了。”男人侧身将钟离离和冷阳让进屋,一边开灯,一边自我介绍:“我姓吴,就在小区对面的盲人按摩店里上班,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叫我老吴好了。”   老吴家里陈设简单,所有东西都摆放有序,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物件,只有杂物间里有两个标注着穴道位置的仿真人偶,像是闲置很久了,冷阳在各个房间里细细查看了一遍,却没发现有老鼠存在的痕迹。   “吴先生,你确定听到了响动吗?”   “那还有假?我眼镜看不见,但听觉却很灵敏,前天夜里老觉得家里有东西在动,我以为是来了小偷,可是钱包和手机都在,贵重物品一样没丢,难道……难道不是耗子闹出来的动静吗?”   “前天吗?”钟离离疑惑的看向冷阳,“2901的那位太太也说,是在前天晚上发现那个黑影的!”   冷阳环视了一圈房间,遂将目光移到门口老吴的脸上:“吴先生平时几点下班?我抽空去超市买点粘鼠贴回来,等你在家的时候给铺上。”   “我一般上午在家,下午两点到晚上十一点上班呢,碰巧我今天在家休息。哎……头次见面就要麻烦你们,实在是过意不去。”   两人和老吴寒暄了几句,钟离离沮丧的走出门,愁眉苦脸的道:“线索没找到,我们还得去帮人家买耗子药去。”   冷阳摇摇头神秘的一笑,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十点,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回来,蹲点捉鬼!”   “捉鬼?”   “嗯,不管是耗子,还是什么黑影小鬼,都有可能会在晚上再次出现,碰不碰得到,就要看运气了!”   7   仲夏之季,暑气正浓。   就连在沉沉的深夜里,房间里的空气照样粘稠燥热,冷阳和钟离离一切准备就绪,回到2902蹲点守侯。   为了不打草惊蛇,房间里没有开灯,钟离离在猫眼后面,一刻不离的监视着走廊,冷阳则在阳台前负责小区花园和大楼入口的动静,已过晚上十一点,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墙面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不徐不疾的走着。   一个小时过去,除了晚常下班回来的居民,没发现任何一个可疑的踪迹,钟离离连续喝了三罐红牛,才将凶猛的困意强压下去,冷阳去卫生间里洗了个冷水脸出来,路过南墙上的挂钟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钟离离回头见冷阳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忍不住疑惑的问他。   “你说……”冷阳走到墙跟前,抬手估测了一下挂钟的高度,走远几步再次观察起来:“舒妍把它挂这么矮,平常看时间不累么?”   钟离离也走到墙跟前,贴着挂钟比较了一下高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舒妍身材娇小,但也用不着挂这么低呀,又不是梳妆镜。”   “嘘……”   冷阳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钟离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气细听下,那滴答滴答的指针转动间隙里,传出了细微而低沉的敲击声。   “咚咚……咚……”   钟离离再次细听,那声音又不见了。   “怎么了?”   “难道我是幻听了?”钟离离摆了摆混沌的脑袋,不死心的将耳朵贴近挂钟,突然,她的整个身体在这接近零点的午夜里哆嗦起来,听那声乍然惊惧的语气,让房间里的恐怖气氛更加浓重。   “挂钟那边有……有人!”   冷阳懵了片刻,将吓傻了的钟离离拉开,他借着逼仄的手电光取下挂钟,墙面上现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孔。孔中有异物穿过的痕迹,显然是堵住洞口的东西被取走,贴近小孔才能听到隔壁房间里的动静,还可隐约看见那边有一抹红光忽明忽暗,像极了藏在黑暗里伺机窥探的眼睛。   钟离离惊诧的说:“凿穿这么小一个墙洞,很大可能是安装针孔摄像或者监听装置,舒妍她到底想干什么!”   冷阳转身看向钟离离,“不对,这么小的一个洞,怎么能看清墙那边的红色光源呢?除非……”没等钟离离回答,冷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揪着她跑出房间:“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去隔壁老吴家走一趟。”   “吴先生在家吧?有点事儿想麻烦您!”   “吴先生?”   不大一会儿,老吴一身睡衣的开门出来。   “我家水管坏了,早前我见您家里有防水胶布,所以……实在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趁着钟离离缠着对方说话的空档,冷阳闪身钻进门去。   借着窗外投进的一点微光,房间被染成了影影绰绰的灰暗,冷阳打开手机电筒,在卧室北面墙上,找到了发出红色光源的电子装置,不出他的预料,那是一个同样装在墙孔里的窃听仪器。   2902和2903只有一墙之隔,一个安装监控窥探隔壁的房间,一个安装窃听仪器偷,可到底,他们都得到了对方什么秘密呢?   冷阳看向在储物间里寻找防水胶带的老吴,视线却落到他身侧的仿真人偶上,他猛然发现,储物间正对着老吴家的北墙,而那两只仿真人偶,也恰好正对着墙上这个装有监控摄像的孔洞。   他的心脏突然猛跳起来,在手机电筒的照射下,和真人搬大小的人偶显得格外恐怖,身上的经络和穴位被做成各种凸起和凹陷,密集的瘆人,连表皮都是格外逼真的棕黄色,里面的填充物更加饱满厚实。   “谁?”   老吴似乎知道身后有人,猛然回头,把冷阳吓得一个趔趄,撞在墙边的人偶上,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人偶轰然倒地,人偶上的脸皮被甩出去好远,钟离离闻声闯进来,却被储物间里的情形吓的大喊大叫!   那个被冷阳撞掉脸皮的人偶里,赫然出现了一颗人头,虽然裹着密封的保鲜薄膜,但她还是认出来,是失踪的外卖送餐员张强! 第7章 人在险途:偷窥(下)   8   刑警队来得很快。   大队长沈岸因公出差,带队的是新近任命的副队长李正浩,这位警队中的后起之秀不光能力出众,办事儿还通透机敏,深得沈队喜爱,李正浩见是冷阳报的案,不免对他们私闯民宅的做法有些微词。   “冷先生是柯南体质吗,保险公司也开始拓展侦探业务了,连寻找失踪人口的工作也不放过?”   “李警官,谁规定老百姓就不能过一过当侦探的瘾,我们又不非法审讯,只是无意间发现了张强的尸体而已。”   李正浩将目光转向搭话的钟离离,冷笑道:“钟小姐本身也是法务工作者,私闯民宅也是普通百姓的自由权吗?”   冷阳眼看谈话的气氛逐渐微妙起来,不得已站出来打圆场:“李警官好心提点,我们就该虚心接受,忘了这是在案发现场么,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要妨碍警察办案,我们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李队长呢。”   “钟小姐别介意,沈队长不在,我也是难当大任,虽然案子由警方接手了,但还是要麻烦你们协助调查,毕竟人多力量大嘛!”李正浩随即借坡下驴,其实他心里明白,冷阳既然能找到张强的尸体,自然也查到了的其他线索,与其追究责任,倒不如利用他们得到有用的案件信息。   不大一会儿,法医便把张强的尸体从人偶中整个剥离出来,初步确认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尸身无外伤,脑后有淤血,颈部勒痕明显,颈后呈交叉红印,显然是被人从背后打昏,再将他活活勒死。   死后立即被注射大量福尔马林溶液,以保证尸体在短时间内不会腐烂,再用保鲜薄膜全身密封,塞进中空的仿真人偶体内。   2903的老吴缩在墙角,从大喊大叫的挣扎状态中转为喃喃自述:“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明显是早有预谋的杀人案,一个有视力障碍的人很难独自做到。”李正浩从尸体旁边站起来,将目光投向冷阳:“但不排除他雇凶杀人,或者是与人合谋,家里藏了一具尸体,房主人不可能毫不知情。”   冷阳点点头,蹲下身去握住了老吴手说:“你别怕。把你听到的说出来,警方自会有判断。”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吴明白着在装糊涂,他抽回手下意识往墙角躲,冷阳只得把取下来的窃听装置放进他手中,“这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从你家的墙上拆下来的,再不说实话,杀人藏尸的罪名可就跑不了了。”   “这……”老吴的脸色瞬间煞白,再也克制不住的呜咽起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我只是一个人太孤单了。”   2903的老吴,自小双目失明,父母去世后,他便一个人在这套拆迁房里孤独生活着,没有家人和朋友,因为偶尔间发现北墙上有一个装修时留下的小洞,洞很小,但只要借助一些工具,就监听一墙之隔的2902,从那以后,肆意窥探别人的生活,成为老吴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钟离离忍不住打断老吴:“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舒妍失踪了,从我们第一次进入2903调查,就在你的掌握之中?”   “不是的,窃听器几天前就坏了,我就再没听到隔壁什么动静,我眼睛不方便,不敢拿去给别人修,直到今天下班回来,我想把它重新安上去试试,没想到……你们两个人就突然闯了进来!”   “坏了?”李正浩掰开窃听器的机身一看,连接探头的电线断了一截,创口光滑平整,显然是被锋利的工具人为切断的,“那你最后一次偷听是什么时候?还记得2902发生了什么事吗?”   “好像是五天前吧……”老吴回想了一下,肯定的说:“对,我记得那天是七月四日,我休假,一整天都在家,隔壁姑娘8点多才下班,当晚只听到她打了一个很奇怪的电话:‘只要你们能兑现承诺,造孽的事都由我来做,不管是死是活,只要过了明天,一切事情就都结束了……’”   “听说话的内容,我想她可能受到了什么威胁,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老吴沮丧地垂下头去,随即说,“可是第二天她来给我送花时又好好的,只是嗓子有点哑。之后我再来听时,发现窃听器已经坏了。”   李正浩忍不住好奇问:“给你送花?她不知道你眼睛看不见吗?”   “我也奇怪,可那姑娘说栀子花香气浓郁,插在家里闻闻也很好,还帮我在储物间里找了个玻璃瓶子,我当时真的开心坏了,你们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鲜花呀……”   冷阳轻叹了口气,默然道:“但舒妍给你送花,只是为了能进到你房间来偷出那具橡皮人偶而已。”   “你们不也是嘛?哪怕我知道你们帮我抓老鼠只是个幌子,但我还是想和你们多说几句话。”老吴垂下头沉默了半晌,转向钟离离:“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会有一具陌生人的尸体。”   李正浩突然看向冷阳:“你怎么知道,是她将人偶偷出来的?”   冷阳将一个医用包装袋递给李正浩:“这可能只是谋杀计划的第一步,第二天才是案发当晚,深夜送餐而来的张强被偷袭打昏,再用输液塑管将其勒死,舒妍在处理作案工具时,忘记丢掉垃圾桶里的包装袋了。”   “而后注射福尔马林,用薄膜密封好尸体,再塞进仿真人偶里缝合起来,她算准了老吴每天的下班时间,趁机将人偶重新送回2903,所以当晚张太太从猫眼里看到的连体黑影,就是舒妍背着人偶的情形。”   “送完尸体后,她穿上张强的工作服,背着外卖箱假意乘电梯下楼,小区监控拍下他连跑两趟的视频,结合手机里的外卖信息,卫生间里残留的血迹,把我们引到张强杀害舒妍,用外卖箱转移尸块的思路上去,找不到张强,线索就会从此断掉。”   钟离离蹲在地上边哭边说:“怎么会……舒妍她怎么会策划出这么复杂的杀人案来,还设计嫁祸给别人,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是啊,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她精心布局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从她在家里反向监控老吴来看,这个杀人计划很早就在预谋之中了。”冷阳望向钟离离,从发现张强尸体开始,她的神色就处于恍惚的游离状态,再结合之前的行为举动,都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似乎早就知道舒妍的失踪另有隐情。   “副队,2902有重大发现!”一个负责技术检测的年轻警员从隔壁跑过来:“我们在打碎的那瓶消毒水里,检测到了福尔马林溶液的成分,虽然嫌疑人是药剂师,家里有这些药剂并不奇怪,但没有将这两种溶液混在一起的道理。”   “我明白了!”冷阳忽的站起身来:“之所以打破那瓶消毒溶液,是为了掩盖福尔马林的刺激性气味,又大费周章的放进一只老鼠,也只为让再次进屋调查的人以为消毒水是被老鼠绊下来摔碎的。”   钟离离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在我们进屋调查之后,还有人进入过房间,还打破了福尔马林溶液,为了掩盖这个痕迹,就把现场制造成有老鼠进屋,不小心绊倒了陈列架上的消毒水?”   “这同样加大了来者是舒妍的可能性,因为除了她,别人没必要做这一些列动作掩盖痕迹,李警官,我建议你立即调取小区在七月五日到昨晚这个时间段内的监控,或许能找到嫌疑人出入小区的视频。”   李正浩思考了片刻,立即展开行动,安排技术人员采集死者及人偶上的指纹痕迹,以及2902和2903两个房间内的所有物证,分派人手调取小区监控,走访四邻,排查相符时间段内出入的可疑人员。   此时正值深夜,任凭警方再加班加点,有些工作也必须在天亮之后做,冷阳告别李正浩,将钟离离送回住处后,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他索性不打算回家,直接到公司去眯一觉。   9   清晨的手机铃声如同惊雷般乍醒,把冷阳从困顿的睡眠中打捞起来。在医院照陪护的兰溪打来电话,刘婷的中毒原因终于有了新线索。   冷阳来到医院后,被直接带到院长办公室,他以为自己应该是早起的忙人,但没想到,其他各路人物到的更早,李正浩和另外几名警察正襟危坐,旁观着钟离离和院方负责人争论不休。   原来,兰溪在刘婷没来得及扔掉的空药瓶里,检测出了乙二醇的成分,有人用注射器该溶液注射进刘婷服用的药剂瓶内,再重新封好包装,她一个小姑娘哪能注意到这些,兰溪通过排查能接触药品的人,一路追溯到中心医院药剂科,找到当天为刘婷配药的药剂师,正是失踪的舒妍。   警方调查了监控和走访医院相关人员后,确定舒妍有重大作案嫌疑,刘婷在住院期间,舒妍曾多次接触过她,对其病理状况有所了解,约莫知道医生会在处方内用上这种口服液,而在当天取药处的监控下,确实拍到舒妍偷换药盒的视频。在她的办公室抽屉里,也找到了装有乙二醇溶液的玻璃瓶。   刘婷中毒事件报案后,警方在医院调查投毒人时,拔出萝卜带出泥,竟发现药剂科有人利用职务之便,私下贩卖管控处方类止痛药品,舒妍也参与了其中,并且责任重大。   如今发现在医院的两件案子直指舒妍为嫌疑人,鉴于案情较为严重,最先接手案件的区公安局只得上报市刑警队,加之昨晚发现的2903藏尸案,才让李正浩在清早间便坐镇院长办公室。   院方负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说话严谨苛刻,神情严肃耿介,一看就是个搞危机公关的厉害人物:“舒妍嫌疑最大,只因为钟小姐是她在人事资料上留下的唯一紧急联系人,而你又替她请事假打掩护,否则我们早就察觉出问题报警了,也不至于让她畏罪潜逃啊。”   “舒妍和刘婷根本没有任何交际,为什么要害刘婷,她明明……”   那女人乘胜追击:“要不是钟小姐你,人事部至少会核实情况,早一天报警,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难道这一切都在舒妍的计划中吗?她到底知道多少事情……钟离离此刻已顾不得旁人的话,她捂着胸口呆了片刻,强撑着镇定说:“你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一个失踪的人身上,她没机会为自己辩解,你们就这样泼脏水吗?如果舒妍是被人绑架了,现在生死未卜呢!”   “舒妍明明……”冷阳站在人群之外,钟离离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闪电般的躲开了去,他也同样吃惊,谋害刘婷的凶手怎么会是素不相识的舒妍?   原本冷阳以为自己在这件案子中只是一个旁观者,但事情绕了几个弯,还是将他连带了进去,看钟离离此刻的慌张神情,自始至终都在为舒妍开脱,她在这一团乱麻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李正浩身边的同事快步走进门来,兴奋的说道:“副队,舒妍的行踪找到了,7月7日深夜11点后,御园小区后门便利店新装的摄像头拍到了与她体貌相似的黑衣人,我们通过路边监控,追溯到黑衣人搭乘牌照为鄂E95271的出租车,到东山大道四溪路口下车,之后进入三环胡同,因司机找不开整钱,要求嫌疑用人手机支付被拒绝,他当时觉得奇怪,便留意了一下,确认黑衣人就是舒妍。”   “三环胡同连接着三溪路和四溪路口,胡同内有两个小区,居民鱼龙混杂,内部隐藏着许多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黑旅店……”李正浩看了下时间,立即吩咐道:“迅速封锁胡同周边的出口通道,调取路道监控,马上交涉运管部门,设置路障搜查出城车辆,尤其是偷偷载客的黑车。”   “大家都稍安勿躁,嫌疑人已经露了踪迹,只要找她,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李正浩安抚了在场众人,便下达命令立即分头行动,他经过门口时看到人群外的冷阳,突然转头四下搜寻着问:“钟小姐去哪儿了?”   10   冷阳本想单独行动,却被李正浩揪住不放,美其名曰是协助警方办案,实际是害怕他再次擅自行动,影响抓捕计划。   虽然已经查出了投毒嫌疑人,但刘婷依然昏迷不醒,由兰溪帮忙看护着,他也不用担心再有危险。   但此时此刻,冷阳坐在警车里,旁边是专注开车的李正浩,窗外窜进滚滚热浪,他突然有种恍惚的焦躁感,钟离离的突然消失,让他觉得像随身携带着一枚定时炸弹,会在大家猝不及防的时候轰然炸响。   警方一行车辆在进入三环胡同前停下,虽说犯罪嫌疑人是女性,但所犯案情恶劣,警力部署的相当严密,将胡同内所有出口都重重包围,以防打草惊蛇,几名警察便衣出动,在居民楼和各个黑旅馆里逐个走访摸排,李正浩换了衣服下车,特地将冷阳带在身边行动。   整整花去两个小时搜查三环胡同,结果还是毫无所获,但警方技术组传来新消息,通过调取昨晚到清晨出城车辆的监控,就在警方封锁胡同的半小前,舒妍换了衣服从胡同北出口出来,进入三溪路后,步行拐进果园横路,上了一辆黑色丰田卡罗拉,这辆车在二十分钟后出现在江宁去往知青县的收费站监控画面里。   “白忙活一场!”李正好懊恼的将手中的地图甩到地上:“她居然逃掉了,难道有人通风报信么?”   冷阳见李正浩有意无意将目光瞥向自己,只佯装没看到,不动声色说:“她不是逃跑了。知青县地处江北,背面环山,前面临水,不是交通要道,也没有飞机场火车站,她逃到知青县,不是自己往瓮里钻嘛!”   “那据冷先生看,她去知青县做什么?”   “舒妍在知青县天佑孤儿院长大,被送进孤儿院时,她其实还有个四岁的脑瘫弟弟,不到半年后就得病夭折了,今天正是这孩子的忌日。”   李正浩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的神色,随即笑道:“看来,我们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到位啊,像这种细节问题,警方居然没调查出来。”   这位李副队待人态度温和,谦恭诚恳,笑的时候,眼睛总喜欢眯成一条线,使人看不清楚他的目光里掩藏的深意,冷阳符合的牵起嘴角也淡淡一笑,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当初在知青一中时,从宿舍楼上坠下的花盆,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又是什么人走漏了他的行踪?   刑警队立即联系知青县公安局,要求协力侦察犯罪嫌疑人行踪,并且对天佑孤儿先实施秘密布控。   在去往知青县的途中,物证检测组也查到。致使刘婷中毒的那瓶乙二醇,居然来自于死者张强,这种用于工业制造的管控化学制剂,要通过特殊途径才得到,而张强的儿子张宁就曾经是塑料厂员工,张宁坦白,是父亲用那瓶乙二醇溶液,从舒妍手中换取了十盒盐酸曲马多。   由此也间接说明了,张强被杀与刘遇害确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案情逐渐明了,但在张强案里,还是缺失了一个杀人藏尸的直接证据,现在只等警方找到舒妍,才能将证物链补充完整。   天佑孤儿院位于知青县老城区,破旧的三层小楼就隐藏在一众居民楼里,警方确定舒妍去往孤儿院之后,以免惊扰周围居民,李正浩只派人堵住南北两个出口。自己带队直接冲进去抓人,但出乎意料的是,几名警察刚刚进入孤儿院大门,从里间就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枪声。   “嫌疑人有枪!”   枪声是从院内的一间杂物储藏室里传出来的,接着便听见一声惊慌试失措的大叫,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李正浩大惊失色,明明已经安排无关人员悄悄转移了,怎么还有人在里面。   冷阳脸色骤变,他原本被留在外围,但此时不得追着李正浩来到大楼里面:“这是钟离离的声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别过来!否则杀了她!”   房间内传出另外一个女人的喊声,高亢到几乎撕裂,听得出来,那是带着致命威胁的语气。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真是胡闹!”李正浩恨恨咬着后槽牙,忽然看向冷阳:“她到底是跟着我们来的,还是早就知道舒妍的行踪?”   “我也想知道。”冷阳绷着脸,目光锁定在紧闭的房门上:“得先摸清楚房间内的情况再说。”   钟离离被胁迫在屋内,对方手中有枪,李正浩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示意大家暂时退后,他自己乘机靠近窗台,窗子从里面反锁了,只能从拉上的窗帘缝隙中,隐约可见里面的情形。   这是间空间不足十平米的储书室,房内放着高大的陈列书架,人藏在最里间的角落里,用床单将两人裹住了,又有大排书架和杂七杂八的阻挡物,根本看不清钟离离和嫌疑人舒妍各处于什么位置。   “给我一辆车,加满油,等我出了江宁市,就放人!”屋中的声音一顿,接着冷笑着说:“反正我杀了人,也不在乎多一个,要不是钟离离把警察招惹来,我早就跑了,要死就一起死吧!”   “不……不要……跟我自首好不好,我相信……我相信你做这些一定是有苦衷的,咳咳……”房间里传来钟离离微弱的咳嗽声,显然她是被对方掐住了脖子。   “你闭嘴!”舒妍的声音有些焦躁,“外面的警察都死了么?我可没耐心陪你们耗时间。”   “好好!你稍安勿躁。我答应你,不过要时间准备,你要保证不能伤害人质!”李正浩一边安抚着屋中人,一边小声指挥道,“储物间后面有一个安装排风扇的小孔,通知狙击手到位候命。”   “冷阳在吗?”屋中人突然调转话题,“找了我这么长时间,想必你一定不会错过这最后的大结局吧?”   冷阳惊讶的看了一眼李正浩,对方微怔片刻,朝他递了个眼色。   “我在!”冷阳慢慢向前移动脚步,不动声色的问:“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投毒谋害一个十四岁的小孩!”   “呵呵……要怪,就怪她是莫可言的妹妹吧。”屋中人忽的冷笑几声,话锋一转道,“当初莫可言杀了杨艺之后,明明可以将一切隐情直接告诉警察的,为什么要拐着弯让你去查?”   她的话还没说完,储物室里忽的又响起一声枪响,冷阳呆了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窜出去撞向紧闭的房门。   房间里有东西轰然倒地,砸出来剧烈的响动,李正浩反应过来,心底陡然一凉,冲上去一边踹门一边怒吼道:“谁?谁他妈开的枪!”   储物间的门被大力撞开,站立的连排书架依次倒地,冷阳冲进屋内,掀开墙角的一团明黄色床单,钟离离匍匐在地下,背上背着一个真人般大小的人偶,子弹穿过人偶射进她的背心,鲜血从背后沁出来,一直蜿蜒到地板上。   “原来你一直在唱双簧!难怪要用床单裹在身上。”随后进来的李正浩放下手枪。立即呼叫救护车救援。   “你……你们不用追了。舒妍早就走了。”   “这么说,你们是故意把警方引到这里,然后你假装被舒妍挟持,吸引警方注意力,给她争取逃跑时间?”   “我没想到,他们……他们真的会杀人灭口。”钟离离没有理会李正浩,转过头看向冷阳,“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和舒妍交换作案,她帮我完成杀掉刘婷的任务。而我要帮她杀掉张强,让她逃脱这个是非之地,可……可还是利用了她,最后反而害了我自己……”   “什么任务?为什么……为什么是你要杀刘婷?”   “你要小心……好好保护她,小心你身边的人。”钟离离抓住冷阳的手,“帮我给江逸飞道个歉,当年我在A大和他偶遇,其实是他们设计好的……我害得他有家不能回,若是有来生,我……我再来偿还他吧……”   “你别说话,保持体力,救护车马上就到了。”让钟离离侧躺在地上,用满是鲜血的手捧住她的脸:“离离……你不要放弃,不要……”   “不……我没有时间了……”钟离离费力将一个硬物塞到冷阳手中,提着最后一口气说:“这个是舒妍给我的,你……你要收好……”   钟离离呕出一口鲜血,任凭冷阳怎么拼命按住伤口,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窜,钟离离垂下手臂。口中却还在呜咽,又似乎在对着那方小小的通风口喃喃自语:“我好恨……你们达到了目的,就可以随意抛弃我了么……”   11   两天后。市刑警大队。地下太平间。冷阳在门后,只看得到江逸飞直挺挺的背影,孤寂而倔强的矗立着,已经在钟离离的尸身旁站了两个小时,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兰溪从走廊进来。顺着冷阳的视线看向室内,两人都无声的沉默着。半晌之后,兰溪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李副队请你去会议室一趟,这儿有我呢,我在这儿陪着他和离离姐……   本以为李正浩的办公室会人头攒动,这次案情错综复杂,全警队应该有开不完的大会小会,数不清的事要他这个副队长抉择,显然他是想和冷阳单独见面,所以刻意把其他人支走了,见冷阳推门进来。对方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扔掉烟头,笑着招呼道:“冷先生,我正在等你呢。”   “等我?”   “这几天我们加班加点,舒妍的案子总算有了个头绪,但依然有很多疑惑没找到答案,今天邀请冷先生过来,就想听听你的想法,毕竟这案子最先是由你开始查的,也算是当事人之一嘛。”   冷阳心道李正浩这是没找到凶手,找他这个所谓的当事人来填坑,不过过程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这案子能真相大白,找到钟离离被枪杀的原因,才能弄清楚她为什么要谋害刘婷。   冷阳没有作答,李正浩就默认他是接受了当事人这个锅,立即进入主题:“我们在中心医院调查药剂科药品私售一案时,发现舒妍远不止违规销售止痛药,更严重的是利用中心医院的资质,购进大量能提炼冰毒的药品,金额高达五百五十一万,这批药没有进入医院系统,而是被秘密转售了。可见舒妍背后一定有人操纵,否则,只凭她一个药剂科主任,是无法将这样一大批药偷运出来的。”   “舒妍之所以要杀死张强,是因为张强知道了舒妍的工作单位,以到医院告发为威胁,向舒妍索取止疼药品,供儿子张宁使用。”   “原来这才是舒妍的杀人动机,她怕张强来告状,扯出萝卜带出泥。”李正浩敲了敲身后的白板,“可让我想不通的是,她设局杀人藏尸之后,为什么要把伪装自己成失踪的受害人呢?这和她原本的杀人动机不相符啊。”   冷阳心中一震,李正浩所疑惑的问题,也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而就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从几个月前的莫可言杀人案开始,确实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隐藏在暗处,莫可言,舒妍,包括死去的钟离离,身上都有让人捉摸不透的谜团,而他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踏进了这个神秘的旋涡中。   “冷先生,你觉得呢?”   冷阳从恍惚的思绪中醒转过来,见李正浩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才说道:“我们一开始就搞错方向了,其实,刘婷被投毒才是这三个案件中的主线。死去的钟离离才是真正的主谋。”   “什么?”   在一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冷阳走到画满案情线的白板前,看着钟离离的照片默然了片刻,才说:“钟离离临死之前告诉我,谋害刘婷是她的任务,而舒妍的本意是杀害张强,并以此脱身,这是本案的第一阶段。”   “所以钟离离和舒妍交换杀人,舒妍在医院给刘婷投毒之后就没再回家,两天之后,也就是7月5日晚,在舒妍家中杀掉张强的其实是钟离离。她将藏有尸体的人偶送回老吴家中后,冒充张强箱在御园小区中来回跑了两趟,做成了本案的第一个局,如果案件到此为止,所有线索将从张强身上断开。”   “在我们调查期间,舒妍曾返回过2902一次,不小心打破了一瓶福尔马林溶液,只得用消毒液来掩盖福尔马林的刺激性气味,还弄了老鼠屎,伪装成是老鼠绊倒了装有消毒液的瓶子。”   “就因为这个失误,导致我去走访2901和2903的邻居,钟离离见我起了疑心,便引导我发现墙上的小孔,由此找到藏在2903的张强的尸体,她将这件杀人案嫁祸到失踪的舒妍身上。”   “但让钟离离预料不到的是,舒妍给刘婷投毒的事情很快败露,警方也找到了舒妍的藏身地三环胡同,钟离离将计就计,让舒妍假装坐上去知青县的黑车,实则在上高速收费站之前,就换成了她自己。”   李正浩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所以钟离离为了给舒妍争取足够的逃跑时间,才在天佑孤儿院上演了一幕被舒妍劫持的双簧戏,以此拖住我们。”   冷阳垂眸默然了片刻:“钟离离和舒妍从小相依为命长大,不管她们谁利用了谁,到生死关头,钟离离还是豁出去一切维护了舒妍。却不想在她假意和我攀扯时,被人下了毒手,也不知道杀她的人到底在心虚什么?”他有意瞥了一眼身侧的李正浩,对方却并不回避他的审视。   “冷先生,事后我调查过狙击组。杀死钟离离的那一枪,并不是警方的人做的,当天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在现场,只是对方太过隐蔽,警方到现在还没查出线索。我想,杀她的人一定就是谋害刘婷的幕后主使,怕钟离离被抓后供出他们,干脆弃车保帅,杀人灭口。”   冷阳有些惊讶,面对李正浩如此坦荡的解释,倒显得反而是他自己多生疑病了。对方似乎看出了冷阳的心思,转换话题道:“到此为止案情基本明了,只是,在逃的舒妍还没有任何线索,那批数额巨大的管控药消失的背后,将有一个势力巨大的贩毒集团渐渐浮出水面,等沈队回来,可有得忙咯!”   “那就是你们警察的事了,我只希望你们能早点找到杀害钟离离的凶手。”冷阳拜拜手,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头看向李正浩:“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柯南体质,我只希望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钟离离下葬那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雨,但却是个大好的晴日,照得人睁不开眼,江逸飞把墓穴选在景山公墓的最高处,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市区。   冷阳站在墓碑前,手中还攥着那枚小小的绿宝石戒指,那是钟离离临死前塞进他手中的,随着案件的逐渐明晰,冷阳才明白过来,舒妍之所以会冒死回家,目的就是为了找这枚戒指吧,她在临走前交给了钟离离,而钟离离又将它交给了自己,这中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深意呢? 第8章 人在险途:恶犬(上)   1   连续半个月的高温天气之后,江宁市终于迎来一场大雨,雨势淋漓滂沱,经过半夜的宣泄,清早时分已渐渐势微,整个机场被笼罩在淅淅沥沥的水幕中,来往的旅人们神情萧肃,步履匆匆,只有那随着人群跳动的伞,像是在晨风中摇曳的花,带给人一点鲜色和希望。   江逸飞选择在这种阴雨天气里出行,更添了几分离别的愁绪,直到从机场出来回到车上,冷阳和兰溪都一路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   “富家公子就是不一样,可以任性地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根本用不着考虑后果。”兰溪一边拉扯安全带一边侧头看旁边的冷阳,见对方毫无搭话的意思,只好嘟嘟嘴又道:“好吧,其实我有点担心他,这段时间他不哭不闹,也不问离离姐的死因,甚至都不跟我们主动提起,平静得有些反常了,江逸飞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但他根本不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啊!”   “他就是表面上风轻云淡……”冷阳烦躁地按了几下喇叭,前面的车才慢吞吞移动起来:“他对离离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刻,他一声不吭,心里肯定已有自己的盘算,江家势力强大,有些我们不能做的事,他可以做到。”   兰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前老觉得江逸飞很烦人,现在他走了,离离姐也不在了,倒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别难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冷阳下意识去摸兰溪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唐突,正要缩回去,却被兰溪一把抓住按在自己的头顶上。   “想薅就薅嘛,我今天洗头了,薰衣草香味的洗发水喔!”   冷阳瞬间脸红,被兰溪抓住的一只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任凭被那柔软的发丝磨蹭着,淡淡地香气仿佛飘到了心里。兰溪的撩汉手段虽然太中二,不过也让车内的气氛变得暧昧了,正当冷阳有些不知所措时,手机却冷不丁响了起来。   2   接到同事电话的冷阳和兰溪火急火燎赶回公司,客户就已经等在办公室了。   来者是两位中年女性,一位高挑纤瘦,面容沧桑,身着蓝色短袖T恤,长发被高高绾在脑后,周身打扮给人干练朴素的气息,另外一位女士则坐在轮椅上,桃红色连衣长裙挡住了脚踝,皮肤白净,五官清秀,还化了淡妆,看上去精致清爽。   就算是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冷阳也没看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谁才是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   不等冷阳发问,蓝衣女人递上保险合同和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而后从身后牵出一只油光毛亮的哈士奇来:“半年前我在贵公司给豌豆买了份保险,其中包括第三方责任险,这祖宗闹出了人命案子,现在就指望这份保险能生效,不然我可没法儿活了……”   兰溪差点惊掉下巴:“你是说,这只狗杀了人?”   蓝衣女人名叫桑佳琪,是一位单身母亲,由于工作忙碌,无暇陪伴6岁的女儿桑果,所以养了一只叫豌豆的哈士奇当作女儿的玩伴,狗子呆萌可爱,就是有点爱拆家。在7月16日当天,豌豆跑到邻居家中咬断了冰箱电源线,由于漏电保护器失灵,老式冰箱断电化冰,插在电源上的半截线掉入水渍中,导致半夜回家的户主王小帅被直接电死。   而坐在轮椅上的长裙女人就是死者王小帅的妻子吴静,陪同桑佳琪一起前来办理理赔手续,此时提起意外死亡的丈夫,她的眼圈早已泛红,但还是克制着悲痛的情绪:“我知道这事怪不得佳琪,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可我丈夫死了,我也要生活呀……”   冷阳接过桑佳琪的保险合同,将里面的条款一一浏览了一遍。宠物险在国内很少,没有独立的险种,一般归纳在家庭财产险之内。并补充独立的责任条款,其中的第三方伤害险,包含宠物对人造成的伤害。   “桑女士,这案件的性质有些特殊,在国内没有先例可循,王先生的死亡原因是电击,并不是被豌豆直接伤害致死,这中间牵扯到的相关法规特别复杂,我们理赔中心不能轻易下定论,需要走核赔流程。   没等冷阳说完,桑佳琪就从沙发上弹起来:“我就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初投保的时候说得比唱得好听,现在发生了事故,你们就找各种理由推三阻四,白纸黑字写着呢,说破天你们也得赔钱。”   兰溪见不得桑佳琪态度嚣张,忍不住怼回去:“拒赔了你,公司会给我们发奖金还是咋地?用得着推三阻四?”   “要说先例么,还是有的……”一直不曾开口的吴静拉了拉桑佳琪的手腕,示意她冷静,此时她早没有了未亡人的悲痛神情,目光扫视一眼兰溪,才慢悠悠道:“前不久发生的狗咬驴,驴踢车事件,在网上引起全民讨论,法院最后判定:狗主人应赔偿被驴踢坏的宝马车,判决结果得到了网友们的高度赞扬,这两件案子何其相似,连法院都可以做出这么人性化的判决,难道保险公司就不能效仿?”   兰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吴女士,这两者没有可比性,请不要偷换概念!”   “这怎么就是偷换概念?合同上并没有特别说明是直接还是间接伤害呀?”吴静抬头,挑起秀眉狡黠一笑,她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气势一点不输兰溪:“佳琪是单亲妈妈,我又是个没有生存能力的残疾人,难道保险公司的初衷只为盈利吗?还是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弱势群体?”   一旁查看物证资料的冷阳递了个眼色给兰溪,吴静表面温婉孱弱,但实际巧舌如簧,不仅强词夺理,还善于转移话题,远比耿直的桑佳琪难缠,怕兰溪和她争辩下去,说多错多,最后又被人家钻了空子。   “吴女士,这是事故冰箱吧?”冷阳指着证物袋中的一张现场照片问道:“冰箱上有型号说明,冷藏室容量137升,冷冻室87升,除开里面放置的熟食蔬果,积冰融化再流到地上的水渍已经很少了,怎么会把墙角的家具脚全部泡到呢?”   吴静忽的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就算公司同意受理,光有医院和法检人员开具的证明是不够的,公司方面也要派人核查,与其在这里争论不休,还不如给我们一点核查的时间。”   桑佳琪犹豫的看了一眼吴静,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答应下来,语气却果决强硬:“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冷总,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目送桑佳琪推着吴静走出办公室,兰溪忍不住感叹:“吴静真是个怪人,对待害死丈夫的始作俑者,居然这么善解人意,如果是我,肯定恨死了对宠物监护不当的桑佳琪了,哪会屁颠颠跑来帮她办理赔。”   冷阳翻开资料的手略微顿了顿,讪讪道:“干嘛非要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放弃合作互利的机会呢,毕竟恨又不能当饭吃。”   “哎……也是,但这也未免太唯利是图了吧?”   兰溪正兀自感叹着,却发现冷阳盯着文件袋里的现场照发呆,便凑过去问:“有什么不对吗?”   冷阳指着死者照片,面带疑惑的说:“王小帅怎么会头部朝向冰箱的方向倒下呢?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像一跤摔到触电范围中去的?”   “额……”   看着兰溪咬着手指头思考的样子,冷阳冷不丁把文件丢进她怀里:“就你这点脑细胞,还是别浪费了,快收拾一下,趁着那两位没准备,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情况。”   3   吴静和桑佳琪两家住在江宁市东郊的城乡结合部,那里高矮错落的平房挤在一起,形成杂乱无章的居民区,道路凹凸不平,电线阡陌交错。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污水发酵的气味,尽管环境脏乱,但墙面上一个个鲜红扎眼的“拆”字,还是让这里的人们看到了一丝新生活的希望。   直到穿过大片房屋聚集地,抵达居民区的边缘,才看到吴静和桑佳琪的房子,三栋小楼并排而立,中间的一户人家已经搬离,只剩下等待拆除的三层旧屋,左右连接着吴桑两家的屋檐。   和原住民吴静不一样,桑佳琪是外来务工人员,房东将房子出租只是想抬价拆迁赔偿,所以租金比其他地方便宜几倍。   冷阳和兰溪来到桑家敲门,不大一会儿桑佳琪开门出来,见是冷阳和兰溪两人,随即冷下脸道:“我家又不是案发现场,你们来干什么,该说的在你们办公室都说清楚了。”   兰溪无视对方的冷漠,笑呵呵道:“说起来像在搞笑,虽然豌豆是只狗,但按照核赔流程,应该检查一下它的住所,这说得通吧?”   “进来吧,一楼是厨房和大厅,二楼是我和果果的卧室,对了,豌豆的笼子放在右边楼梯间里。”桑佳琪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开门让他们进来,简单介绍了几句,便回厨房继续洗菜去了。   冷阳只在一楼转了转,房间内杂物众多,但收拾得干净整齐,豌豆的毛巾和食盒都放在狗笼子里,和大半袋没吃完的狗粮一起堆放在楼梯间的角落,冷阳翻开物品,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兰溪见肉嘟嘟的桑果趴在茶几上画画,便好奇地凑过去看:“你是果果小朋友吧,这画的是豌豆吗?”   小姑娘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姐姐你也认识豌豆?”   “对呀,我还知道豌豆是果果的好朋友喔!”   桑果高兴地扔掉画笔去拉兰溪的胳膊:“太好了,姐姐你一定知道豌豆在哪儿,你能带我去找它吗?”   “果果,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豌豆闯了祸,不会再回来了。”   听见桑佳琪的责备声,兰溪悄悄向厨房做了个鬼脸,逗得小姑娘捂着嘴笑,她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问:“豌豆平时是不是很听果果的话呀?”   “那当然啦!”   “那如果没有果果带着,豌豆会独自跑出去玩儿吗?”   桑果摇摇头,但随即又嘟着小嘴点点头:“豌豆就前几天跑出去过一回,妈妈说它在王伯伯家里闯了祸,豌豆一直很乖的,如果是它又咬坏了拖鞋,我长大了赚钱给王伯伯买新的,一个赔两个还不好吗,王伯伯很喜欢我,他一定会答应的,为什么妈妈非要送走豌豆呢……”   桑果说着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窜出一串泪,嘴巴一撇就哭起来,吓的兰溪忙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到桑果手里:“果果不要哭好不好,姐姐请你吃糖喔……”   “快看,哥哥给你变戏法!”冷阳也蹲下来,假模假样朝空中抓了几下,再摊开手时,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迷你芭比出现在他的掌心,小姑娘的目光被吸引,也顾不得哭了,接过芭比开心地摆弄起来。   “果果你还记不记得,那天豌豆跑出去之前,还有没有其他人带它玩过呀?或者是给过它什么吃的?”   “没有……”桑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又说:“那天我在楼上卧室里玩拼图,豌豆刚开始还睡我旁边,忽然听见楼下像有响动,豌豆就跑出去了,我以为是邻居奶奶回来收拾东西,我也没管它,直到妈妈下班,它还是没回来……”   桑佳琪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桑果手里拿着的芭比和糖果,便随口敷衍了一句:“小朋友要有礼貌,快跟叔叔阿姨说谢谢!”   桑果见漂亮大哥哥的神情突然冷肃下来,她不由得攥紧了芭比娃娃,怯生生的开口:“谢谢哥哥……额……谢谢叔叔阿姨!”   兰溪伸手揪了揪小姑娘的羊角辫儿:“不客气啦,叔叔阿姨有事要先走啦,下次再来看你喔,果果再见!”   刚从桑果家出来,兰溪就迫不及待的缠上去追问冷阳:“你怎么会带着那么可爱的小芭比,啧啧……真不敢相信,咱们耿介严肃的老大居然还是个爱好巧克力和粉红芭比的小公主!”   冷阳被逗得一脸黑线,忍不住嫌弃道:“没有江逸飞和你斗嘴,现在把魔爪伸向我了是吧,我临时买的,你不也悄悄带了两根棒棒糖嘛?有时候,小孩子的话可比大人的靠谱多了。”   兰溪得意的甩甩头发快步上前:“所以呀,来找小果果,还得趁她妈妈不在家的时候。”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吴静家,吴静坐在大门口绣着十字绣,一名男子背对着她蹲在院子里的摩托车前敲敲打打,见冷阳和兰溪一前一后进来,男子起身将吴静推出来迎接。   “你们来得真早。”   “不早不行,桑女士只给了我们一星期核查。”冷阳朝男子伸手,却看向吴静道:“这位是?”   男子连忙将手套取下来与冷阳握手:“我是王小帅的同学徐浩。”   “唔……徐浩租了我们家的三楼和顶楼。”吴静解释道:“他在附近的电子厂上班,住我这里方便。”   徐浩虽然已有四十一二的年纪,但身材高大健硕,没有中年发福的大肚腩,虽然脸色沧桑,好在五官端正,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模样,此时着一身黑色休闲衣裤,更衬出成熟男性的稳重气质来。   冷阳将目光从徐浩身上挪开,随即看向大门口:“如果吴女士方便的话,我们来看看案发现场。”   由徐浩推着吴静的轮椅,将冷阳二人领进屋内:“因为我先生死因很明确,警方来勘察之后,就没有保留现场,但大致摆设都在。”   进了门是一间普通的大厅,平时只当杂物间或者小型车库用,大厅左边是厨房,右边是通向二楼的楼梯,因为要方便轮椅上下,所以将楼梯改成了坡梯,案发现场在二楼客厅,那个被咬断电源线的冰箱,就放在饭厅与客厅的隔断柜后面,柜脚和墙角都有明显被水浸泡的痕迹。   “你们看看这沙发腿上,垫子上,还有我上个月刚买的软木藤椅,都被豌豆咬烂了,估计啊……我老公回家时看到这景象,才着急忙慌没注意脚下的电线吧,真是造孽……”   冷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着吴静手指的方向扫视了一圈,房间内陈设老旧,装饰简单粗糙,想是室内没有地插,便从墙面插孔上连接一根排插出来,方便坐在沙发上给手机充电。   “这是出事之前就在这里的吗?”   吴静点点头:“是的,我老公喜欢躺在沙发上玩儿手机,所以这排插就一直放在这里用。”   冷阳有些疑惑,这间屋子里其实不止冰箱电源线裸露在外面,还有电视,饮水机,落地扇上的电源线都能豌豆能接触到,尤其是这根从沙发底下穿过的排插,可为什么只有冰箱线被咬断?   “案发时吴女士去了哪里?冰箱从被咬断电源到冰块融化流到地上,期间起码要经过一天一夜,这段时间里吴女士一直不在家吗?”等待吴静回答的间隙,冷阳在放置冰箱的水泥砖上,捡到一粒类似于狗粮的碎屑,他捡起来小心封存,又在断裂的半截冰箱线上用棉签擦拭了几遍,将其放入密封袋。   吴静下意识将身体往轮椅背上靠了靠,“那天……那天我和徐浩一起去了知青县。”   兰溪抬头:“知青县?你们去哪儿干嘛?”   “我行动不便是因为脊椎病变,看了很多医生也没治好,前几天徐浩帮我打听到知青县中心医院来了一个外国医生,对我这种病很有研究,我就拜托他带我去看看,但到了医院后才发现,当天的专家号都没有预约了,只能在知青县住一晚。”   “看来徐先生和你们家关系处得不错,不然……”兰溪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试探着道:“你老公会放心他带你在外地过夜,而且你的腿还不方便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家的经济来源全靠我老公跑货运挣点钱,他平时工作忙请不了假,可那位专家医生接诊时间紧张,据说很快就会回国,恰好徐浩有时间,我也就顾不了这些了。”   一直站在吴静身后的徐浩出声帮腔:“大家住在一起,应当互相帮忙的,我和小帅可是多年的哥们儿,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冷阳附和地笑笑,他从客厅踱到了门外的走廊,见通上三楼的楼梯用水泥封了,吴倩也从房间里出来,解释道:“出租的三楼四楼从外面进出,为保护隐私,就把里面的楼梯封了。”   “徐先生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快两年了吧。”吴静看着冷阳盯那道水泥门出神,忍不住揶揄道:“冷先生你这核查流程可比警方认真多了。非要鸡蛋里挑点儿骨头出来么?”   “是么?”兰溪将手中的笔记本啪地合上,认真道:“据法检报告上看,你先生死于7月17日晚11点至次日凌晨3点,这期间是深夜,从这里的环境来看,房间里应该很暗吧?可我在现场照片上看到,二楼客厅的电灯是关着的。”   兰溪走到门口按开开关:“你先生上楼的第一件事不是开灯,而是赤脚上楼,摸黑走到电冰箱跟前,一跤摔进水渍里被电死,这不大符合常理吧?”   吴静先是被兰溪的问题噎住,而冷阳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紧接着指出了案件中最大的一个谜团:“你是在死者离家之后才启程去知青县的,也就是最后离开的人,既然你声称自己锁好了门,直到回家后才发现死者,那么豌豆是怎么进来的呢?”   “那……那是因为……”吴静几乎只停顿了半秒,就急着解释:“可能是豌豆在我离开之前就进了门,一楼二楼这么多房间,它随便往哪个房间里一躲,我怎么知道……”   “可我在来你家之前曾去过桑家,桑果说,豌豆离开时中央少儿频道正播完一集《小猪佩奇》,那时候刚好9点10分,而你则说自己是在8点40之前离开家的。”   “这……我回家之后就看见我老公躺在冰箱旁边,豌豆躲在旁边卧室里,连报警都是徐浩提醒我的,哪顾得到这些。”   吴静越说越急,声音里瞬间泛起哭腔,随即捂住脸哽咽起来,直至拍着胸脯歇斯底里:“你们非要这么咄咄逼人么!就为了找出点破绽好拒赔,就忍心来逼问受害者,死的可是我老公啊……”   徐浩去电脑后面拿出个白瓷杯子放好花茶,接了水递给吴静,才抬头去看冷阳:“冷先生,自从小帅走后,吴静直到今天才稍微振作一点,你们不能逼地太紧了,让她先缓一缓吧!”   “这两人的红白脸唱的真是有默契,几句话下来,吴静是痛失亲夫的受害者,倒显得自己和冷阳是咄咄逼人的无良奸商!看这梨花带雨的哀容,多么弱小可怜又无助啊!”兰溪正暗自腹诽,而冷阳却向吴静赔起了小心,态度还十分诚恳:“对不起,吴女士,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你先休息,我们下次再来打扰。”   冷阳说罢,拉起愤愤不平的兰溪走到门边,忽然回头看向徐浩:“徐先生不跟我们一起么?”   徐浩明显怔了片刻,但随即爽朗地笑着跟吴静说:“对对……我的车还没修好,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瞧我着记性……”冷阳一拍脑袋:“我忘了徐先生就住在楼上,回去一伸脚的事儿,还是麻烦你先照顾一下吴女士吧。”冷阳说罢,也不等徐浩回答,拉上兰溪就快步下了楼。   此时已经过六点,盛夏的太阳逐渐偏西,余晖从吴静家的阳台边洒下来,兰溪抬手在额间搭了个凉蓬,却看见桑果站在她家旁边的那片断瓦残壁里,金黄色的逆光中,小姑娘手中举着冷阳刚送给她的那个迷你芭比,冲吴静家挥着小手。   “果果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桑果扭头看到兰溪,高兴地喊:“姐姐!”   “你跟谁挥手呢?”兰溪觉得奇怪,便走到桑果跟前,顺着她挥手的方向望去,除了那刺目的夕阳,什么也没看到。   “我在跟小哥哥打招呼!”   “小哥哥?”   “对呀,你没看到吗?他笑起来可漂亮啦!”   兰溪眯着眼睛再次向上望去,依然什么也没看到,冷阳走过来,冲兰溪指了指吴静家侧墙上的一幅喷绘广告:“她说的是广告画上的王源,TFboys里的那个王源啊。”   “你这小果子精,吓死姐姐我啦。”兰溪哭笑不得地捏把桑果肥嘟嘟的脸蛋儿,却不忘转头取笑冷阳:“不错呀小哥哥,我都分不清的三小只你还能喊出名字!”   “你的阅读理解是体育老师教的么,这么会抓重点?”冷阳抬手敲了敲兰溪的脑门儿:“别贫了,正事要紧。你明天去一趟知青县中心医院,想办法查一查,吴静所说的情况是不是属实。”   “那你呢?”   “单凭现场的几张照片看不出来什么线索,幸好王小帅的遗体还在,我得去找沈岸帮帮忙,借他的法医搭把手。”   “老大,你觉不觉得吴静和徐浩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个有夫之妇和其他异性去外地过夜,这事儿怎么说都不合适。”   “岂止,刚刚徐浩推着吴倩上楼的动作熟练,且在二楼客厅时,他的手一直搭在轮椅背上,完全突破了吴静的安全距离,而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自然,这说明,吴静很信任徐浩。”   兰溪点点头:“还有,徐浩对吴静夫妻所居住的二楼很熟悉,他知道吴静的水杯放在电脑后面,给她泡的花茶里放了一片陈皮,莲子和红枣,显然是知道对方的喜好,就算徐浩和死者的关系要好,但也不至于连对方妻子的生活习惯都这么了解。”   “怎么就这么巧合,王小帅被电死,徐浩和吴静两人都不在家。”冷阳停下脚步,下意识回头去看吴静家的方向:“但愿这起案件的元凶真的只是一只狗,不然王小帅会死不瞑目。”   兰溪挑挑眉:“这话说的……难道被一只狗弄死就不冤么?”   4   到刑警队拿尸检报告的冷阳,被出差回来的沈岸逮了个正着,到办公室还来不及坐下就急着问:“怎么样怎么样?真是狗干的?”   冷阳翻了个白眼:“沈大队长,职业病又犯了不是?”   “我就是有点好奇你这件案子,好多年没遇到过这么巧合的死法了。”沈岸边脱外套边问:“对了,你托我们法医做的二次尸检结果出来了吧?发现什么端倪没有?”   “尸检结果确实是触电身亡,死因没有任何异议,这也是当初被定性为意外事件的首要原因。”冷阳在沙发上坐下,继续道:“这次复检,法医在王小帅的指甲里发现了半截白色的头发。”   沈岸吃惊道:“白头发?这倒是个明显的特征,查一查王小帅生前接触过的人就知道了。”   冷阳闷着头叹了口气道:“我们只是保险核查员,没有权利去过多调查死者的隐私,除非能找到证据证明王小帅不是死于意外触电,你们警方能介入其中。”   沈岸喝着水思考了片刻,突然转了个话题问:“王小帅是货车司机?”   冷阳抬头看向沈岸:“是啊,他为本市的红枫柑橘打蜡厂运送夏橙,走江宁至青州路线。”   “一般对于职业司机来说,车相当于他的第二个家,有许多家人都不了解的生活隐私,都藏在车子里,我建议你们不妨从他的车子着手查查看。”   冷阳眯了眯眼睛,笑着向沈岸举起手中的水:“来,敬我们集颜值与智慧于一身的沈大队。”   “嗨~低调低调!”沈岸朝办公室门外看了眼,哈哈大笑几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冷阳,却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让我帮你查的那个戒指有线索了。”   冷阳微怔片刻,他看了一眼神色瞬间凝重起来的沈岸,快速打开文件,一阵死寂的沉默之后,冷阳才缓缓道:“原来,这枚戒指是当年‘玖福珠宝店抢劫案’中的赃物!”   “可是这枚戒指怎么会在舒妍手中呢,难道她与当年的抢劫案有关么?”   “按照年龄来看,当年抢劫案发生的时候舒妍还在上中学,应该不会参与其中。”冷阳将头埋进臂弯中,窝进沙发里一时间沉默不语。   十多年来,他一直在追查这件抢劫案,可真正有了准确线索,却像在沙漠中迷失太久,当真的找了到绿洲清水,却害怕是一触碰就会破碎的海市蜃楼,希望破灭比没有希望更让人绝望。   沈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办公桌后出来,靠在沙发背上拍拍冷阳的肩膀:“放心,这事儿我是私下调查的,没有其他人知道。”   两人一时间静默无语,一阵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急促高亢,冷阳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声音:“大兄弟,你玩儿我呢是吧?一天到晚尽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次是鸡血,这次是狗粮,真有你的,拿我这儿当动物研究所啊。”   冷阳想起来,是他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那些物质检测有结果了,他早料到那根电源线上被动了手脚,结果出来是狗粮,倒一点也不惊讶:“能检测出狗粮成分不?”   “不能。”   “那挂了,再见!”   “别别别……”电话那边的男人哀怨地哼哼:“真是好奇害死猫,我就想知道哪个王八犊子往狗粮里掺那玩意儿的。”   “什么东西?”   “就是雌性狗在发情期的分泌物啊,这种东西会散发特殊的气味,如果同样发情的雄性犬闻见了,会变得脾气暴躁爱拆家,甚至会无故乱咬人,到底是谁会做恶心的事啊!”   冷阳举着手机,一时间没听清话筒那边还说了什么,愣了半晌才回神:“还是那个问题,我提供一个样本,你能不能通过成分检测,分辨出是不是同一种狗粮。”   “看来王小帅的意外触电确实有蹊跷。”冷阳挂完电话,转头看向沈岸:“终于找到突破口了,我得在事情捅破之前去看看王小帅的大货车,免得打草惊蛇,被人抢先一步拿走重要的证据。”   “好吧,要我帮忙么?”   “这点小事不用劳烦沈大队长。”冷阳起身告辞,还不忘客气道:“如果能顺利重新立案,破案缉凶就要劳你大驾了。”   沈岸睥睨他一眼:“什么时候开始,你冷阳也学会说场面话了?”   5   经过一段绵长持续的阴雨天之后,江宁市的夜晚热而不燥,临江的风夹杂着淡淡的腥气吹过堤岸,一路将清爽之意送到和平路上的红枫打蜡厂。   七月已经是本地夏橙的末季,厂里虽然还是有工人在加班打蜡装箱,但大部分的机器都已经关闭。   冷阳和兰溪趁着夜色摸到冷库后面的停车场里,找到了王小帅驾驶的东汽八轮货车,案发当晚,王小帅将车子放在了公司,因为已过忙季,他出事后车子便一直停在这里没再使用过。   “老大,你这技术靠谱嘛?”   清冷的月光下,冷阳已将车窗外层的密封条撬开一点,将一枚细钢丝沿着玻璃缝隙伸进车内慢慢探索着:“我爸还在的时候,他为了抓一个技术开锁的惯偷,天天研究各种锁,那时候我好奇,就跟着他学习了一点儿,幸好这是个旧车,还没有装智能锁。”   “十多年了你还记得?”   “关于我爸的一切,我都记得……”冷阳突然停住,提着巧劲将钢丝往上一拉。锁销里弹出轻微的咔擦声,车门开了。   车窗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借着手电光源看去,逼仄的驾驶室内杂乱不堪,抽纸,烟盒,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证件都随便摆在驾驶台上,车板上更是满地的灰尘和烟蒂。   兰溪戴上手套,拉开副驾驶上的收纳盒,里面的耳机和充电线搅在一起,一部黑色的手机用塑料袋紧紧裹着,藏在一团乱麻似的电线下面。   “关机了,看看还有没有电。”兰溪隔着塑料袋按开手机,但需要密码才能使用。   冷阳从驾驶座椅的空隙里捡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塑料胶块,指甲盖大小,棕红的底色上是一个蓝色的奇怪图案。   “这个……”兰溪凑过脑袋盯了半晌:有点像某个大件东西上带的。”   冷阳“嗯”了一声点点头,顺手将它装进了封口袋中:“仔细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白色的头发,或者是不属于王小帅的其他东西。”   “谁?谁在里面?”   两人正猫在驾驶室里仔细翻找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一声,吓得兰溪手一哆嗦,差点把手电筒掉到地上,冷阳赶忙关掉灯光,却见车窗外面有一团黑影向出口蹿过去,接着是追上来的保安。   冷阳和兰溪趴在车里,等两路人跑出去之后,才摸黑出来,幸好这个停车场设施简易,他们从旁边的巷子里钻出来回到自己车上,惊魂未定的兰溪捂着胸口直喘气。   冷阳沉着地发动车子:“那个黑衣人是冲我们来的,他应该早就在车外了。”   “什么?”兰溪捂着胸口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如果他是冲我们来的,为什么要跑出那么大动静支走保安呢,我们在驾驶室里可是开着手电的,我们在明他在暗,该是我们先被发现吧?”   冷阳扭头望了望窗外漆黑无月的天空,他不知道这个黑衣人目的何在,但看得出来,对方不想破坏案子的进程,既然这样,他也就无需为此费神,于是转换话题问兰溪:“对了,你从知青县回来我都没来得及问,吴静和徐浩是不是去了医院?”   “他们所说的基本都是事实,7月16日吴静去了医院挂号,但是专家号预约满了,他们在医院对面的新河酒店住宿了一晚,我花了点钱给酒店保安,从监控看,住宿期间徐浩没有离开过酒店,连吃饭都是点的外卖,不过……他们住的是一个房间。”   “也就是说,吴静出轨徐浩是真,但两人跟王小帅的死确实没关系。”   兰溪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算时间帐,他俩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但是情杀动机却很明显啊,吴静夫妻的房子在王小帅名下,房子马上要拆迁赔款了,现在吴静是它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不对,按照这个思路,吴静的做法又很反常,如果将她换做我,我是不会和桑佳琪一起来要保险理赔的,即使是死了人,单一个宠物伤害险能赔多少?因小失大不划算。”   兰溪看着冷阳揉了揉眉心,一时间理不清头绪,自己也不免烦躁起来,不打算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从包里翻出车上找到的手机,拿在冷阳面前晃了晃:“明天我去解开它,看看从王小帅身上有什么突破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回家休息,没有什么困难是一顿美觉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个回笼觉!”   6   7月21日,冷阳以异物狗粮作为证据向警方正式报案,要求重新立案彻查事故现场,一同前来的还有受理该案的区公安局民警,以及来自江宁市刑侦大队的负责小组。   当天徐浩上班去了,这栋三层小楼里只有吴静一个人在,她哭哭啼啼向警方诉着苦,但在切实证据面前,也不敢再使装可怜的那一套来混淆视听,只得配合着工作人员重新勘察现场。   但案子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很多细节线索早被破坏掉了,现场检查也只能是走个过场,冷阳和警方负责人打了个招呼,便走出吴静家,他想趁着桑佳琪不在家,再去拜访一次小桑果。   从吴静到桑家不到20米,中间隔着一栋已经无人居住的三层空楼,三家并排而立,外观造型和内部格局几乎一样,冷阳在空房子前面仰头看向桑家楼上,正好在三楼窗前的桑果也看见了他,立刻兴高采烈地挥起小手:“叔叔你是不是找到豌豆了?它在哪里呀?”   冷阳朝果果晃了晃手中的巧克力:“你在楼上看什么呀?下来给叔叔开门喔!”   7月正是暑期长假,桑果没有其他人陪伴,整个假期都只能在家里一个人玩耍,本来无人居住的三楼也成了她的地盘,空房间里到处都是她的洋娃娃和连环画。   “这是你画的小猪佩奇吗?”冷阳拿起才涂了一半颜色的画,目光却扫到一摞连环画下面,他伸手掀开画册,将压在底下的一个棕红色纸板抽出来,桑果也凑过来看:“这个拼图里缺了一块,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咧。”   “居然是它……”冷阳掏出那晚在王小帅车中找到的小块胶片,将它放入大拼图的空缺中,拼图就此完整。画面里讲述的是说谎精匹曹诺的故事,说谎的小孩儿会长出长鼻子。   冷阳突然心中一震,抓着桑果的胳膊问:“这东西是不是王叔叔给你买的?”   桑果被冷阳严肃的神情吓到了,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怯怯地点了点头。   “王叔叔给你买东西,你妈妈知道?”   “知道的……妈妈还要我跟王叔叔说谢谢呢!”   “只是说谢谢吗?”冷阳有些惊讶,但他想起第一次拜访桑家时送果果玩具的情形,便也不觉得奇怪,桑家琪对于桑果收人礼物的事情,态度相当理所当然,也不教桑果如何拒接别人:“王叔叔经常给你买东西?他……是不是和你妈妈关系很好呢?”   桑果正把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呀,反正王叔叔每次看到妈妈都很开心!”   冷阳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冷阳怎么也没料到,桑佳琪会和王小帅产生联系,这个联系能推翻之前对于案件的所有走向判断么?   “老大!”楼下忽的地传来兰溪的声音,冷阳打开窗户,便看见对方气喘呼呼的仰着头站在楼下喊他:“我可算找到你了!王小帅的手机密码被解开了,你知道里面藏了什么秘密么?快下来!”   勘察现场无果之后,警方将吴静带回刑侦大队进行征询,审讯室里,工作人员向吴静出示了她和徐浩在知青县新河酒店的住宿记录,几番盘问下,她承认了和徐浩的婚外情。   “我是农村人,从小住在大山里,又没什么文化水平,想要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就只有嫁人这一个条捷径,王小帅虽然住在市郊,但地段好,很多年前就在传说他们家的这片房子要拆迁,我嫁给他也就是图个以后……”   吴静坐在桌后面慢慢讲述着过往,神情晦暗,听她冷淡如冰的语气,倒像是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所以我和王小帅没什么感情,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特别是我瘫痪以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对我越来越不耐烦,房子拆迁也遥遥无期,我死的心都有了。”   征询的警员翻开审讯资料反驳道:“王小帅待你不好?我看未必吧,按说随时可能会拆迁的老房子,漏电保护器失灵了他都没换,但只为你上下楼方便,就舍得花钱花力气改造楼梯,怎么可能对你坏到哪里去?”   “呵!你懂什么?”吴静的神情突然阴沉下来,恶狠狠瞪着对方道:“你以为对一个女人好就是把她好吃好喝供着么?我需要的是爱,爱你懂不懂?”   “他……不爱你?”   “他如果爱我,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孩子呢。”吴静蜷缩着身体苦笑起来:“呵呵……我觉得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对我好,估计是为了维护他老实人的形象吧。”   “你是觉得,王小帅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老实?”   吴静厌恶得白了对方一眼:“我有这样说过么?问话就问话,无中生有算什么意思?”   负责征询的警员年轻气盛,看不惯无理取闹又贪得无厌的人,就忍不住怼回去:“你要的可真多,当初嫁给王小帅,是图了人家的房子和钱财,婚后又想要人家的爱,你自己呢?得不到爱就伙同情人谋杀丈夫,你老公死得可真是冤!”   “我没有杀人,王小帅是我丈夫,他的财产都有我一半,他对我这个残疾妻子有赡养义务,我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生活保障!就算你们是警察,也不能随便冤枉人啊!”   眼看着耿直的审讯员根本架不住吴静的各种招数,在隔壁监控室观察的沈岸正要过去调解,开门却撞上一路狂奔到刑警大队的冷阳和兰溪。   “沈队,方向错了,完全错了!”   “这是刚出来的检测报告,虽然是在私人机构做的,但绝对可靠。”冷阳拿出文件,沈岸一边看着,他一边继续解释原委:“之前我在吴静家冰箱下捡到了一小块狗粮,我把它和在电源线上的蘸取物一块儿拿去做了检测,果然,那冰箱电源线上涂了雌性犬的分泌物,为了掩人耳目,凶手把这个东西掺进了狗粮里面。”   “于是我想到那天在桑佳琪家中看到的狗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采集了一些做样本对比,前后两者的成分一样,而刚刚我在来的路上查了这家狗粮品牌的官网,桑佳琪买的三个月前的特供促销品,价格便宜,但被举报有质量问题,所以现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了,也就是说,导致豌豆咬断电源线的狗粮出自桑家。”   沈岸迅速整理了下思路,立刻意识到问题的重点:“动机呢?如果是桑佳琪蓄意谋杀,动机何在?”   兰溪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红米手机,打开一个隐藏的图库文件夹:“这也许就是杀人动机。” 第9章 人在险途:恶犬(下)   7   桑佳琪被传讯到刑警大队的时候,她依然是那派咋咋呼呼的耿直作风,一言不合就指着冷阳的鼻子骂起人来,完全搞不清目前的状况对她来说是多么不堪和严重。   “你们公司逃避理赔的方式,就是冤枉客户杀人吗?我以为你和当初忽悠我买保险的那些业务员不同,多少还能为客户考虑一些,没想到原来都是一丘之貉!”   冷阳始终沉默着,但他锐利的目光却像烙铁一般盯在桑佳琪的脸上,使对方的气势一点点孱弱下去。   沈岸出来打圆场,将桑佳琪和冷阳一起带到办公室问话:“现在只是跟你了解下情况而已,你干嘛跟我这么激动?”   “谁被冤枉是杀人犯还不激动?”   冷阳望着桑佳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王小帅的那枚手机递给她:“如果悲剧还没有发生,如果王小帅的死真是一场意外,那该多好……我倒宁愿是冤枉了你。”   桑佳琪疑惑地看看冷阳,又转头看了看沈岸,方才接下手机点开,可她的脸色立即陷入死寂般的惨白,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手机的隐秘相册文件里有数百张照片,其中有一半的照片都是桑果的,各种场景应有尽有,甚至有穿着暴露内衣的,赤裸着身体的,更有甚者,有桑果被抚摸猥亵的照片。良久的哑然无声之后,还是沈岸先开了口:“王小帅是个恋童癖,他这部手机里存了几百张女童男童的照片,除了桑果,还有不少受害人。”   此时此刻,整个办公室里都听得见桑佳琪撕心裂肺的哭声,沈岸和冷阳在一旁沉默着,两人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话来安慰这个受伤的母亲。   “该死,我真是该死!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发现,为什么要信任这个畜生!”桑佳琪一边哭一边狠狠抽着自己耳光,鲜血从鼻子里窜出来,夹着眼泪染红了她的月白色衣领。   冷阳蹲下身去按住她的肩膀:“警方已经安排专业的儿科医生去为桑果检查了,你不能让她看到你这个样子,父母的一切情绪都会影响孩子的,只希望时间能淡化一切伤害吧。”   此刻的桑佳琪已经陷入疯魔般的悲痛中,她抓起冷阳的袖子嘶吼道:“她……她还小吗?她都会自己热早餐自己洗澡了啊,这个死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反抗,到底有没有点羞耻心!”   “你够了!”虽然知道桑佳琪是在极度气愤和悲痛中口不择言,但冷阳还是被这她这句话给惹怒了:“这难道不是你平时的疏于防范造成的么?对于向桑果示好的所有人,你这个做母亲的从不教她拒绝,这个社会哪来的便宜给你白占,你以为你们母子是弱者,接受别人的馈赠就是应当的了?”   沈岸见桑佳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怕她再受刺激,于是连忙拉开冷阳,语气温和的劝解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或许还有转机,桑果才那么小,她还需要人照顾。”   “我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桑果,除了上幼儿园,我只能将她放在家里,平时王小帅没少帮我接送果果上学,也常常给我们母子买些生活用品,他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关键是对他瘫痪的老婆很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还为她修了个楼梯,那时候我觉得,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就不被珍惜呢,他老婆居然背着他搞婚外情。”   沈岸突然停下手中的记录,抬头看向桑佳琪:“这么说,他妻子出轨的事情你也知道?”   桑佳琪擦了把眼泪,稍微恢复的情绪顷刻间又开始崩溃:“是王小帅告诉我吴静背着他和徐浩在一起了,他想离婚然后来照顾我们母子俩,哪知道这个人渣是冲着桑果来的……呜呜……”   “所以你为报复王小帅,设计让豌豆进入吴静家里制造了触电现场,你家里的那半袋狗粮就是证据。”沈岸打断桑佳琪的哭诉,开门见山进入案情,“我很好奇,这么难以成功的杀人方式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呵……如果是我做的,让他这么死不是太便宜这个人渣了?”桑佳琪擦了把眼泪,抬头看向沈岸,神情决绝:“不过好在老天有眼,终于让他死了,不管始作俑者是豌豆,还是真有其他人,如果你们要把罪名按在我身上也行,只当是我替桑果报仇了。”   冷阳看了看桑佳琪,突然有些心疼这位性格耿直却又天真鲁莽的母亲,她和心思阴沉的吴静不一样,虽然嘴上泼辣,但不会有这么缜密的思维,可是导致豌豆发狂的狗粮又确实出自桑家。   “这么说,王小帅的死确实跟你没关系?”沈岸看了看冷阳的神色,又接着问道:“那你家那袋狗粮有谁动过?或者在王小帅出事之前,还有什么人来过你家里?”   “我不记得还有别人,要说那袋狗粮,也只有冷先生去动过一次。”桑佳琪摇了摇头,而后把整张脸都埋进手掌中,不耐烦道:“不要再问了行不行?我现在脑子一团乱麻,我只想知道桑果的情况怎么样。”   “桑果的检查结果出来会通知你的,兰溪陪她回家休息去了,你放心吧。”沈岸叫了外面的工作人员进来,将桑佳琪带下去暂时羁押,不管她是否无辜,先把她留下来总是有好处的。   和桑佳琪纠缠了半天,却没问出有用的线索,案情发展到这里,冷阳感觉就像站在十字路口上,吴静和徐浩这条线不对,桑佳琪和桑果这条线似乎又理不通,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呢?   8   冷阳驱车赶到桑家时,已过了傍晚7点,天色还很明亮,和桑家并排的三栋小楼沐浴在青灰的暮色里,像三位垂垂暮年的老者般矗立,将一切暗潮和肮脏掩藏于安详静谧的外表之下。   经过这跌宕起伏的一天,桑果累的早已经睡下了,兰溪坐在小朋友床边,手里翻看着桌上的一本画册。   “桑佳琪怎么说?”   一见到冷阳到来,兰溪就迫不及待想知道具体情况,冷阳摇摇头,转头看到床上熟睡的桑果,轻声说:“凶手不是她,她有不在场证据。桑果……桑果她情况怎么样?”   “身体上没什么实质上的损伤,看来王小帅还是不敢太放肆,果果说……王小帅每次都把她带到隔壁的空房子里,说只要按他说的做,就有好吃的零食和玩具奖励,如果她告诉妈妈,王小帅就要把她送回爸爸那儿去,桑果的爸爸经常家暴,所以她怕。”   “这个畜生!”冷阳恶狠狠骂了一句,却又连忙压低声音怕吵醒孩子:“果果她现在不明白什么是伤害,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哎……当有一天她明白真相后,会是多大的阴影啊,一辈子的噩梦。”   兰溪叹了口气,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房间内陷入冗长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冷阳突然从椅子上窜起来,恍然大悟的说:“对了,隔壁空房间,如果案情方向没错的话,那么王小帅犯罪的现场,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耽误了些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沉,冷阳和兰溪从拆掉的窗户里翻进房间,借着手电光,两人上了二楼,也是左右两个卧室夹着中间的客厅,房间内只剩搬不走的旧家具和乱七八糟的生活垃圾。   兰溪四下打量着说:“再上去看看,桑果说那是个很黑的小房间。”冷阳举着手电开路,兰溪紧跟其后,刚刚踏入三楼的转角,一个黑影窜在眼前蹿上楼梯,消失在黑洞洞的三楼。   “谁!站住!”   冷阳几步跨上三楼,挨个在房间里搜寻了一遍,但不见任何踪迹,“你留下这儿守住楼梯,我上阳台上看看。”   暗弱的灯光下,通往阳台的楼梯暗沉逼仄,推开一道破败的木门才进入顶层,楼顶后半部分是阳台,前面还有两个并联的单间,将手电照进房间内,左边放着杂物,右边的房间却有张干净的床铺,虽没铺床单被褥,但看的出来有人收拾过。   但两个房间内都藏不了人,那个黑影能到哪儿去?冷阳拿着手电边走边看,突然觉得脚下有东西,仔细一看,是一盆多肉从阳台边上掉到地上,里面干燥的泥土撒了出来。   想必是刚刚那人在慌张之下踢翻的,从这个方向过去,前面是吴家的阳台,两家距离不超过1米,边上只装了道简易的护栏,现在中间的房子没有人看护,只要翻过护栏就能来去自如。   冷阳成功越过阳台跳到吴家,却发现通往阳台的槅门从里面反锁了,吴家三楼和顶楼租住着徐浩,而他和吴静两人现在还被扣在刑警大队,大门肯定锁着,难道……吴家还住着其他人?   忽然,冷阳手中的电光一闪,照到阳台边的护栏上,又是一根白色的毛发映入光源之内,他捻起来看了看,突然心中一震,死者王小帅的指甲里,不是也藏着一根白头么……   正在三楼严阵以待的兰溪没等到那个黑影,却看见冷阳飞快下楼,一口气绕到吴家正门前。吴家一楼二楼只有大门一个出口,而徐浩租住的三楼是通过外墙上的钢梯直接进出的。   冷阳爬上钢梯,铁门不出所料的锁着,他赶紧吩咐后面追上来的兰溪:“马上打电话报警,最好能带徐浩过来,只要守住中间的废墟楼出口,那个人就跑不了!”   警方反应迅速,不到20分钟就抵达了,眼看着警察要强制开锁,一路上都沉默着的徐浩终于爆发了:“警官,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儿子不会是凶手!他还只是个孩子呀……”   徐浩的家布置得像是照片冲印室,窗子都用厚重的遮阳布挡着,即使所有人都做好了心里准备,当手电光照进室内的那一瞬间,还是不由得被吓呆住了。   一个白色头发的男童蜷缩在墙角,除了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整个人像用白色石膏做成的雕塑,连眉毛和睫毛都白得发亮,身上的皮肤如同婴儿般白嫩,甚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粉红。   徐浩挣脱警察的束缚,飞扑过去挡在他儿子身上:“警官,求求你别抓我儿子,他一直在被锁在家里不可能出去杀人!”   “你儿子是白化病患者?”沈岸阴沉着脸色道:“我们又没说凶手是他,你慌什么?”   徐浩顿了片刻,才磕磕巴巴说:“这……你们来抓他,难道不是和王小帅的死有关?”   “是么?”沈岸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没等徐浩回答,指了指四周黑洞洞的房间布景继续道:“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趁着沈岸盘查徐浩的空档,冷阳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在房间里四下搜索起来,三楼也是两室一厅,客厅内陈设简陋。一张单人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台14英寸的联想笔记本电脑。   右边靠楼梯的是徐浩的房间,白头发男童就藏在左边的房间里,冷阳在门口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房间里空气混浊,夹杂着腥浓的尿骚味,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摆在抽屉桌上,四面墙上堆满了纸壳和书籍,除了那张单人床外,电脑前的一张椅子正好填满了中间的空隙。   冷阳拿起电脑前的一本书,东野圭吾的《谁杀了她》,324页上有折痕,看情形,主人已经快要读完了,他放下书出来,到客厅外面呼吸了下新鲜空气,走廊里灯光昏暗,他站在三楼拐角处,却无意瞥见通往二楼的楼梯下面,躺着几枚烟蒂:“二楼的楼梯口不是封了么?谁会在这个密闭的角落里抽烟?”   他的脑海里忽然一闪,突然转身走下通往二楼的台阶,不一会儿,正在做笔录的沈岸就看见冷阳风风火火跑回房间,头一次见他兴奋到脸色发红:“我终于明白豌豆是从哪儿进入二楼吴家的了!”   9   徐浩的儿子徐耀阳,重度白化病患者,怕见阳光,因为从小接受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初中休学后,就被父亲当隐形人一样藏着,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给足食物和一台电脑,就能让他一直生活在黑暗里,他不爱说话,久而久之就被当成了哑巴,最后他就真的不再说话了。   虽然徐浩长时间租住在吴家三楼,却只有桑果一个人知道徐耀阳的存在,桑果和徐耀阳一样,每天被家长锁在家里,居住的这栋破旧小楼,成了桑果全部的世界,直到有一天,她趁妈妈上班时爬上天台,看到了独自躲在废墟楼上的徐耀阳。   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美丑之分,她只觉得终于有个大哥哥能陪她玩耍,这个大哥哥白头发白睫毛白皮肤,也许就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吧,徐耀阳用阳台上的木板为桑果搭桥,让她从自家阳台上的简易护栏里钻出来,通过木板爬到废弃的空房子里玩耍。   徐耀阳从不开口,他已经真的不会说话了,但并不影响两个孩子的友谊,桑果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徐耀阳总是温柔地倾听,他陪着她闹陪着她笑,只是一天要提醒她一百次,小声点再小声点,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他的踪迹。   直到有一天,王小帅突然出现在废墟楼的阳台上,当他发现了两个孩子的秘密后,却并没有向别人提起,谁都想不到,他以此为要挟,对身材瘦弱的徐耀阳实施了第一次恶行。   事后徐耀阳不是没有向父亲求救,然而徐浩一心扑在吴静身上,他不能让对方知道这个怪物儿子的存在。除了这个底线,儿子的境地和死活对徐浩来说,根本无所谓。   也许是两个成年人为了交换利益而达成的默契,也许是徐浩真的没有察觉到儿子被侵害,罪恶就在这样的阴暗里生根发芽,直到王小帅把魔爪伸到了桑果身上。   徐耀阳已经13岁,只因为生病身材瘦弱,但不会像桑果这么懵懂无知,王小帅对他做下的丑恶行径,他清楚知道意味着什么,如果这些事在桑果身上发生,会毁掉她的一生。   徐耀阳读过书会上网,受父亲的熏陶爱看各种悬疑侦探小说,他最开始萌生杀人的想法,是王小帅第一次在废墟楼里对桑果下手的时候,后来,他无意中听徐浩说,二楼的漏电保护器失灵了……   “触电死亡计划得以成功,必须有三个前提。第一,二楼的漏电保护器失灵;第二,必须是老式冰箱,且有足够的时间让冰箱断电化冰;第三,王小帅必须一个人回家,身边无其他救援人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他工作人员撤出现场之后,原本逼仄的小房间竟变得空旷了许多,冷阳坐在椅子上,看着小床上蜷缩着的徐耀阳:“前两个条件都满足了,所以等到吴静和你父亲去知青县的机会,你立即开始行动,当天小桑果独自在二楼看动画,她说听到楼下响声,其实是你从三楼扔下来去的木板发出的声响。”   “当响动把豌豆吸引出去之后,你拿着狗粮将它诱骗至三楼,通过桑果经常爬的通道,引到废墟楼上,再过渡到你家里。”   冷阳站起来活动了下双腿,侧身往抽屉桌上一靠,俯视着男童继续说:“至于是怎么进入吴家的,直到我刚刚在走廊拐角下看到了那几个烟蒂,站在二楼的角度上看,楼梯口确实是封了,但在它旁边有个单向门,从三楼这边打开,出口是二楼楼梯间的储藏柜,这个通道,应该是你父亲为了和吴静幽会方便,特意制造的。”   徐耀阳始终将头抵在双膝上,但白色的睫毛却在不经意间快速颤动了几下,冷阳明白,自己的推测完全正确:“现在来说说第二部 分,你是怎么把杀人的锅甩到豌豆身上去的。”   “我在冰箱后面捡到一粒掺有雌性犬分泌物的狗粮,就是导致豌豆咬线的罪魁祸首,这种狗粮是你让桑果在家里拿的吧?”徐耀阳虽然没说话,但他突然闪躲的眼神和急速吞咽的喉咙,说明了冷阳所料不差。   “当你把那种狗粮涂抹在冰箱电源线上后,引诱豌豆咬断电源线,还把吴家容易破损的其他家具咬坏了,你以为这样能掩人耳目,却不知道沙发下的排插线漏出了破绽,而且吴家的冰箱容量太小,冷冻室里的冰水根本不足以制造成使人触电的导体。”   冷阳停下来盯着男孩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被他看得不自然得扭动了下脖子,才继续往下说:“再加之现在天气炎热,冰没化完,水渍又干了,于是你人为泼了几盆水在冰箱周围,但没料到的是,水量没把控好,加之老房子的防水层做得铁实,积水泡到了本来泡不到的家具脚,于是就出现了冰箱容量与水量不符的破绽。”   “当然,安排这些的前提,是你得掌握好王小帅出差回来的时间,显然你观察他很久了,对不对?”冷阳蹲下身,正面逼视着男孩:“摸索清楚了王小帅的行程规律,你在他回来之前将豌豆关进隔壁房间,将二楼总闸合上,一切准备就绪。”   “还有,你为了让王小帅光脚进入漏电区,也是煞费苦心,吴静有洁癖,平时不允许王小帅把脏鞋穿上二楼,会在坡梯拐角处放一双拖鞋,当天你拿走了那双鞋。”   “而且你还在一楼的必经路上撒了油,王小帅的鞋沾了脏东西,但在换鞋的地方没找到拖鞋,只能光脚上楼,二楼客厅门口也有鞋柜,但是,你怎么会给他穿鞋和开灯的机会呢?”   徐耀阳第一次抬头,由于病情的缘故,他的视力减弱,只能半眯着眸子,躲在厚厚的眼镜片下审视着这个声音清冷,面容沉肃的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找到了案子的关键。   “这时候的你,应该潜伏在黑洞洞的现场里,房门虚掩着。当王小帅抵达门口准备找鞋时,你故意现身让他看到人影,他顺手抓起门边的灭火器罐,赤着脚悄悄走进房间。”   冷阳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指着冰箱前面的隔断柜对徐耀阳说:“你应该在隔断柜后面的沙发上,那是安全地带,角度便于隐藏,从现场照片看王小帅的陈尸方位和姿势,地上应该还牵有一根暗线,暗线的一头固定在门后的卡子上,一头绑在餐桌腿上,与大门形成一个斜三角形,如果人被绊倒,上半身正好落在冰箱附近的触电范围内。”   冷阳突然停顿下来,他背过身去揉了揉眉心,半晌后才回头继续:“只是天意难违,谁知道王小帅倒下时随手一抓,竟无意抓到了一根你的头发,最终真相大白。”   讲到这里,徐耀阳才抬起头来久久盯着冷阳,在两人无声的僵持中,他扯下一根白发卡在了自己的指甲缝里,抬手冲冷阳吹了口气,突然展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   “你……你是故意的?”冷阳惊地说话都有点结巴:“还有一个问题,你一直藏在吴家楼上,社交几乎为零,那么掺在狗粮中的雌性犬分泌物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徐耀阳爬下小床来到客厅,打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他熟练地登录一个网站,经过几轮身份验证,终于进入到一个类似于博客的黑色界面,他打开一篇标题为《简单的谋杀艺术》的博文给冷阳。   10   夏夜悠长却不寂静,郊区虽然没有市区那般日夜不停的喧闹,但也有数不清的鸟叫蝉鸣,可此时此刻,冷阳沉浸在那篇博文带来的震撼里,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世界中,也不知道恍惚了多久,他才慢慢从混沌中理清出一点头绪来。   这篇博文的内容和徐耀阳杀死王小帅的所有过程和细节一模一样,从将豌豆引到吴家,到事后如何伪造现场,包括布置障碍线,制造异物狗粮,让王小帅赤脚上楼等等一切细节。甚至是掺在狗粮中那至关重要的物质,竟然都写出了在某宝上的购买链接。   它讲述了一个男人因为变态的占有欲,企图杀掉情人的丈夫的故事。小说编制了一场设计精密的谋杀,但故事结局却交代,所有的情节都是主人翁的谋杀臆想,并没有实际施行。   冷阳心中一直疑惑,徐耀阳一个未满14岁的小孩,怎么能设计出这么复杂的杀人计划,现在他才明白,男孩不过是照着这篇小说里的描述依葫芦画瓢罢了。文中映射的人物显而易见,徐浩是在刻意诱导未成年人犯罪,现在证据确凿。   冷月忽然想起那晚在红枫停车场里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对方一定知道他在车上能找到线索查出王小帅的恋童癖,案件的真相揭露之后对他有利无害,现在回头看,这个黑衣人的身份就水落石出了。   可是,徐耀阳如此坦诚地供出自己的父亲,是单纯只为了解释作案方式,还是有意要把徐浩的罪行牵扯出来?又或者……整件事就是徐耀阳一手策划的,这篇文章只是他炮制出来的一柄利刃,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来报复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吧!   冷阳不敢继续往下深想了,他转头细细打量着这个雪人一样的男孩,他半眯着的眸子像一潭浑浊的泥水,即使是个常年生病的孩子,也不会这般形如槁木,对杀人罪供认不讳,他显然是已经下了赴死的决心吧。   漫长压抑的谈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冷阳从房间里出来,向沈岸转达了徐耀阳最后的要求,他想去看看桑果。   第一次从正门走进桑家,男孩儿显得有些局促和兴奋,冷阳带着他来到桑果的房间,床上的小人儿睡得正香,粉嘟嘟的脸上晕起淡淡的笑,嘴巴轻轻嘬着,她可能是在做梦吃糖吧。   他坐在床边,想伸手抚一下桑果圆圆的脸蛋儿,腕上的镣铐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动,惊的小姑娘从美梦中醒来,刚要撇嘴却看到眼前的小哥哥,兴奋得一步扑进徐耀阳怀中。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你了,白天来了很多叔叔阿姨,把我带到医院里面,是不是我生了好大的病,马上就要死了?”   徐耀阳把她从身上揪下来重新塞进被窝里,桑果注意到他腕上戴着的手铐,好奇地拿在手里看:“你戴的这个手镯真奇怪,好重呀……果果能玩儿一会儿嘛?”   徐耀阳轻轻把手铐拽回来,顺势将她重重抱紧在怀里。   桑果虽然不知道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但也感受到了徐耀阳异样的情绪,她从对方怀里挣脱一点,撑着胳膊去摸小哥哥的头,学着大人的样子边拍边安慰:“哥哥不开心了吗?要不要我拿巧克力给你吃?果果难过的时候吃颗糖,心情就会好起来喔!”   良久之后,徐耀阳放开桑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纸壳做成的小狗塞到桑果手中,起身走出了房间,再也没有回头。   桑果呆呆望着徐耀阳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说:“小哥哥……他……他跟我说话了,他会说话……”   “他说什么了?”一旁的兰溪惊讶地看向门口,她明明没听到徐耀阳发出任何声音来啊。   “小哥哥他……他说要我好好长大。” 第10章 人在险途:撞邪(上)   1   明明只是一条逼仄小巷,却像被黑暗一口吞入喉管,粘稠的窒息感越加逼近,冷阳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这又是什么地方,只有后颈汗湿的衣襟,像一双冰冷的鬼手推搡着他前行。   突然,一柄闪着银光的匕首将眼前的混沌点亮,冷阳凭着本能躲开,有个黑影追着银光的尾端扑过来,他只觉得脖颈一凉,一双冰冷的大手像蛇一样缠绕上来。   “交出来!”   “东西交出来!”   背后的声音阴沉暗哑,像刀子一样划破空气,滚烫的血液撕开喉咙,冷阳像一个扎破的气球,身体被喷涌的液体肆意冲撞着,摇摇晃晃坠入无际的黑暗中……   “醒醒……快醒醒!”   “你怎么了?”   冷阳猛然睁开眼睛,将面前的欧阳梅吓得跌回椅子里:“阿阳……你又做噩梦了?”   他从简易餐桌上直起身子,有些恍惚地睁开眼,这是一节再普通不过的火车车厢,神情疲惫的旅客们在座位上昏昏欲睡,邻座的女人正拿着手机看电视,外放出来的声音吵闹刺耳,列车员推着餐车从行道里经过……”   混沌的思绪渐渐苏醒,冷阳想起来,原是老家亲戚去世,通知欧阳梅回家奔丧,她便拉着儿子回乡散心,免得他一心沉溺在父亲的旧案中消磨自己,于是软磨硬泡下冷阳只得请假随行,但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追问下才知道几天前被袭击的事。   “可能是心有余悸吧,那次被袭击之后,我就常常做恶梦,最近越来越严重了。”   “那个人想要你交出来的东西……”欧阳梅顿了顿,继续道:“到底是什么?妈妈实在是担心你。”   冷阳将脸转向窗外,他原本是不想跟母亲提起这些事的,但如今越加复杂的局面让他心力交瘁。   “这个是钟离离临死前交给我的。”冷阳掏出一枚青翠的绿宝石戒指:“后来沈岸帮我在档案室里找到了相关资料,它竟然是当年玖福珠宝抢劫案中被劫走的财物。”   不知道为什么,冷阳察觉到母亲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随即消失,她接过戒指端详了半晌,方才说:“可是人已经死了,现在凭这个东西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只要有人还惦记它,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妈,我一定会搞清楚真相,找到当年杀害爸爸的凶手!”   “打扰一下二位……”   两人说话间,没注意到一位白须飘飘的老人家走过来,恭敬地朝欧阳梅递上一张名片:“看夫人手中的这枚戒指,色泽通透,造型新奇,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物件儿,能不能让我也开开眼?”   “您是……做珠宝鉴定的?”   老者拿过戒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而对冷阳道:“这戒指一看就是好东西,不过呢……”   “欧阳梅疑惑的追问:“不过什么?”   “额……像是从死人墓里挖出来的,这上面的绿宝石色泽过于妖异,且周身隐隐弥漫着黑气,啧啧……”老者边说边摇头:“这东西实在不适合戴在身上,时间一长,恐怕你灾祸不断喔!”   原本这老者言谈得体,举止绅士,名片上又赫然印着‘某某古董鉴定专家’,可是这几句话一出口,冷阳就看出他是个江湖骗子,便顺手拿回戒指,随口敷衍道:“不好意思,这就是个普通的高仿货而已,根本不值钱,也不是什么出土的文物。”   老者脸上没显出半点不悦,反而一屁股坐在冷阳身边,阴气森森地继续道:“尤其是在火车这种四面密闭的长方形盒子中,像不像一个会移动的大棺材?这东西天生就是殉葬品,即使不会立刻给你惹祸,也会销蚀你的精神和运气,年轻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冷阳有点恼火,虽然知道这老头是个江湖骗子,这种恶毒的话说出来让人感觉不适,他正想招呼列车员请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却不想欧阳梅倒追着和对方攀谈起来。   ”其实想要化解也简单,夫人请看。“老者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黑色锦盒,装模作样在盒盖上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才将里面一根黑色编制绳取出来:“这是我从一位得道高人那儿求得的护身索,本来是留着为自己消灾避难的,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把它转赠给夫人吧,只希望它能护佑你们母子平安。”   欧阳梅捧着绳子如获至宝,也不管一旁冷阳嫌弃又无奈的神情,拿着就要往他脖子上套:“我知道你放不下那些事,自然也不会丢掉它,用这根绳子挡挡霉运也好,大师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一个安心,好不好?”   欧阳梅说到这里,不管这人是神棍还是骗子,冷阳都不忍心拒绝,母亲时刻揪着心,但她无能为力,只好寄托于这些神鬼之说,于是冷阳拿出300块钱递过去,权当是花钱买了个安心。   白须老者喜滋滋接过钱,临走时突然转身说:“对了,你们是打算去冀县峪口村吧?”见冷阳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又道:“我早说过我会未卜先知,这回你信了吧?”   2   时隔多年再回家乡,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起,让人有种白云苍狗的寂寥感,冷子兴考入警校,到一路摸爬滚打成为江宁市刑侦队高级警官,他在世时可以说是峪口村中最有权势的名人。只不过后来因公殉职,人走茶凉,留下妻子幼儿,冷阳又做了人人不看好的保险职业,便渐渐与老家人断了来往,这次是冷子兴的发小吴兴旺去世,母子俩碍于旧情才回家奔丧。   峪口村位于冀县北部的大山沟,即使现在水泥公路直通村口,但还是经历了几天几夜的崎岖之旅,待两人风尘仆仆走到村口,迎头便碰见五六个人抬着一口大红棺材往村里赶,为首的男子约摸30岁上下,身材魁梧,面容黑瘦,见到欧阳梅,先是一愣,随即主动上前询问:“你是……欧阳阿姨吧?”   "我是吴耿啊!”男子惊喜地抓起欧阳梅的手;“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这位是……冷阳吗?”   “吴耿啊!”欧阳梅方才恍然大悟,急忙喊过冷阳来介绍道:“这是你吴叔叔的儿子……小时候你一回来,就追着吴耿哥哥满村儿跑!”   吴耿和冷阳差不多高,但说话时却喜欢仰着脖子,麦色的脸上一双大圆眼睛有点发红,微笑时露出嘴角两只梨涡,这使得身材健硕,满脸胡渣的他看起来不显得凶悍笨重,反而眼神里有股子跳动的灵气。   “小伙子越长越精神了。吴耿抬手给了冷阳一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明朗的神色说话间暗淡下来:“爸爸临终前还惦记着想见你们娘俩一面,可惜……他这病来得太凶险,没来得及送医院就走了。”   “节哀……”冷阳一向少言寡语,多年未见的疏离感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权当安慰。   “小心!”   说话间欧阳梅已经被冷阳猛扑倒在地,一把雪亮的菜刀擦着两人的脑门儿飞过,摔在地上撞出咣当的巨响。   倒在地上的冷阳母子尚惊魂未定,就看见一个黑衣男人朝他们飞奔过来,后面还追着一个白衣男人:“有本事你就往我脑袋上砍,正好我去地下跟吴叔讨个说法,老屋是你的还是我的!”   “你要点脸行不?土地证上白纸黑字写着,怎么就成了你的?别以为你年龄小就占理,这钱你一分也别想!”   追来的白衣男人红着眼叫嚣,前面跑来的黑衣服男子气势不减地骂回去,冷阳和欧阳梅夹在二人中间,正好充当楚河汉界。   听旁边人介绍,冷阳认出来黑衣男人是哥哥徐浩,白衣男人是弟弟徐凡,两兄弟祖居峪口村,从小父母早亡,唯一的小叔出事后,徐浩继承田产在村里务农,弟弟徐凡外出打工,两兄弟同人不同命,关系一向紧张,最近因为争夺峪口涯老屋的归属权问题更加吵的不可开交。   峪口涯是两座山巅之间的一线天,山巅陡峭险峻,山腰松柏成栋,山下荒地里有一座早已坍塌的徐家祖宅,村中施行移民搬迁。徐家兄弟从峪口涯下搬到村中的居民点。老屋从此荒废。   吴耿的父亲吴兴旺是村中的阴阳先生,一辈子为村民看风水点金穴,临死为自己找的坟墓,就在峪口涯下的徐家老屋后。   吴耿与哥哥徐浩商议,出资2000块买下老屋宅基地,没想到外出打工的徐凡突然回来与哥哥争抢房屋归属权,两兄弟各自有理,各不相让,直至大打出手。   徐家兄弟和棺材小队撞在一起,还把冷阳母子堵在中间,几个好心村民上前劝架,却不想人多口杂,越劝越乱,还是吴耿和两个抬棺材的壮汉将持刀的徐浩拉开,才控制住混乱的场面。   没有了菜刀威胁,油滑的徐凡从角落里钻出来,向吴耿卖乖:“在吴伯的棺材前持刀行凶,徐浩,你是成心想亡者不得安宁么?”   被两大汉架住脖子的徐浩一边挣扎一边咆哮:“吴耿,你是不是和徐凡串通好了,你来买地,他来分账?”   吴耿气极:“你这疯子,怎么乱咬人呢!”   “既然这样,这地我不卖了,别说两千,两万都没门儿!我看你怎么让你爹入土为安!”   徐浩恶狠狠盯着吴耿说完,转头又去骂徐凡:“帮着外人欺负亲哥,你小子迟早要遭报应!”   吴耿一把扯下身上的孝服,抡起拳头要打架,冷阳赶忙上前拦住他,“别冲动,今天你有孝在身,天大的事情也要冷静。”   “可是他出尔反尔,爹临终还在嘱托一定要那块地,他做了一辈子的风水师,死了自己倒没有个好去处……”   “吴伯伯还有三天才能下葬,大家这时候都在气头上,什么事情也谈不拢,还是先冷静冷静吧!”   “啊!”   一声惊呼打破了僵持不下的画面,大红色棺木旁边,一个小女孩跑回她妈妈怀里:“棺材……棺材动了!”   在场的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到那副被五花大绑的棺木上面,还架着徐凡的两个人趁机松开手,闹事的相关人员都默契的安静下来,吴耿也收回拳头,上前围着棺材查看了一圈,没发现异样。   孩子母亲连忙呵斥:“瞎说什么,不许对吴太爷不尊敬!”   “真的,我真的看见棺材盖动了!”   “是抬杆上的绳子松了,没事。”吴耿重新绑好绳子,招呼着抬起棺木重新上路。转身对冷阳说:“抱歉,我要先去老屋的灵堂安置,你和欧阳阿姨先去新屋休息会儿,晚上还要麻烦你帮忙守夜呢!”   3   吴耿的新房位于老屋前的公路边上,砖瓦结构的三层小洋楼,白墙绿瓦,望楼走栏,欧式拱门前还有两根大气豪华的罗马柱,一路所过峪口村的大街小巷,吴家算是数一数二的豪宅了。   吴耿媳妇儿把两人领回各自的房间,便又急匆匆回老屋帮厨去了,经过村口的闹剧,此时已经傍晚,欧阳梅让冷阳先眯一会儿再去灵堂,老屋离新房不远,哀乐隐隐约约传进卧室,节奏沉重的鼓点声里,夹杂着哀婉的丧歌调子,使他渐渐陷入遥远恍惚的童年记忆。   冷阳的每个小学暑假都会来峪口村住上几天,吴家和冷家要好,吴兴旺除了是阴阳先生,也是村中的草药先生,带着他和吴耿上山采药,下河捉鱼,在峪口涯下的荒地里挖野生黄芪,荒地前面就是徐家的租屋,碰到忍饥挨饿的徐凡徐浩,吴兴旺会把猎来兔子獾子留给兄弟两个。   冷阳记得徐家屋后有棵大柳树,活了百把年,又粗又高,三四个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老根如同血管一样伸展盘错,经年累月的让交织的根部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像是一只魔鬼张着血盆大口,突然,黑洞里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把他拉入其中……   “冷阳?”   “冷阳?”   吴耿边掐人中边喊,昏睡的冷阳终于苏醒过来,眼前的一群村民正围着自己,母亲欧阳梅一把将他抱住,颈窝里传来抑制不住的哭声:“你到底怎么回事,吓死妈了!”   “你怎么跑山上来了?”   “我……”冷阳这才看清楚四周,自己居然躺在徐家老屋后的柳树下,正是他梦中所见的棵老柳,此时天光大开,绚烂的阳光从百冠木的叶子上滴下来。可他记得,昨天在吴耿家入睡时明明已经傍晚了啊!   欧阳梅说:“昨天我去你房间找你,,但屋里没有人,手机和钱包都在,我以为你先去了灵堂,也没太留心,直到10点多主事先生来找你守灵,才发现你失踪了,我们这么多人找了一夜,直到顺着你的脚印才找到这儿,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冷阳站起来拍了拍混沌的脑袋:“昨天到吴耿家感觉很累,整个人晕头转向的,我想躺一会儿再去灵堂,谁知道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冷阳顿了顿,他没有提起那个无比真实的梦。   吴耿和身边的村民对视一眼,转而问冷阳:“也就是说,你对自己怎么来到这里完全不记得了?”   见冷阳点头,一位年长的村民吓得不轻:“吴……吴耿,从你爹病危那几天开始,村里就人口不宁,六畜不安,不是死牛死羊,就是丢猫丢狗,现在居然连人也莫名其妙地走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叔当了一辈子的阴阳师,他老人家刚走就出现了这样的事。”   “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一件事……”吴耿顿住,直到身旁几个村民忍不住催促,他凝望着徐家老屋的废墟许久:“我老爹要我在徐家屋后给他挖墓地,并不是因为这里风水好,相反峪口涯是个邪煞地,他生前只伺候死人,有他在,不干净的东西不敢在村里作祟,如今他死了,临终前让我置办红棺木,点水香,穿道服,是想死后埋在这里。能镇住这附近的邪祟吧。”   “怪不得本来人丁兴旺的徐家败落了呢!原来是这个地方闹的……”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就有人抓住了重点:“现在徐家两兄弟为了争地基弄得僵持不下,为了大家伙儿好,咱还是帮着劝劝吧!”   吴耿瞄了眼冷阳,冷阳此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搜索昨晚模糊的记忆里,他想起那两个互相交织的噩梦,小巷里持刀抢劫的黑衣人,一个藏着黑暗与恐惧的幽深树洞,闪着银光的刀……   “戒指给我……给我!”   “快进来……进来啊!”   回到吴家,满怀心事的冷阳把自己关进房间,不由得摸出颈间佩戴的那枚戒指,难道真像火车上偶遇的白须道士所说,这戒指留在身上久了,会出现灵异事件?   不……一定不是,冷阳一向自持冷静理性,从不相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但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又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得不让他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冷阳取下戒指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上面镶嵌的大颗翡翠在强烈的光线下莹莹生辉,突然,一股颤栗的寒意窜入心头,指环内侧镌刻的那八个小字凭空不见了!   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怎么会凭空不见呢?难道……难道戒指被人掉包了?自己在山上昏迷了这么久,这里的任何人都有作案可能,可如果是这样,那就必须先准备好一模一样的戒指,这也间接说明了,在这个地方一定有人知道戒指的秘密。   “冷阳?”门外突然响起母亲欧阳梅的声音:“晚上该去给吴伯伯守灵了,好点儿了吗?要不要我去给吴耿说一声?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我马上去!”   他赶忙将戒指重新挂回脖子上,迅速收起烦乱的情绪,强装镇定地开门回应,目前的状况太过诡异难测,他只能时刻保持警惕,以不变应万变,静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农村的夜晚格外清凉。屋外的嫩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一团漆黑中荡出几条模糊的影子,灵堂内静谧昏暗,白炽灯光打在红色棺木上,像是披上一层浓艳的血衣,更显阴森肃穆。   棺材被悬空放置在两张高桌上,前面供奉着死者的遗像和长明灯,香炉里插着徐徐缥缈的长香,冷阳就跪坐在灵桌下方,将纸钱一张一张放进火盆,阴阳先生特地叮嘱,守灵人要照看纸钱不断,长明灯不熄。   过了极其重要的头夜,亡者遗体在第二夜才安置到新买的大红棺材中,只等三夜后入土安葬。   此时已过凌晨,做道场的人都歇了业,灵堂内只有吴家的两个年轻小辈陪同冷阳,各自歪在坐垫上玩手机打瞌睡。   冷阳掏出风油精来擦了两滴在太阳穴上,辛辣的刺激感将汹涌上头的睡意暂时逼退,他越来越担心最近突然虚弱的身体,以前就算是连续熬夜一个星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突然,从棺材的尾端响起“咔擦”一声,像是鞋底摩擦地面,又是木板相撞的声音,他屏气凝神仔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但盖在棺木头上的白色纸花却轻飘飘滑落下来。   冷阳感觉背后一片寒意,伸手拉扯身后打瞌睡的同伴,但不见任何回应,奇怪,几分钟之前还在看手机的两人,怎么突然就睡得这么沉?却不想自己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像被什么拽着身体,双脚挪不动半步,恍然之间,那高耸的棺盖竟慢慢掀开一条缝隙……   4   冷阳这一次醒来,依然是在徐家老宅后面的大柳树下,和前一次同样的位置,又是明朗的清晨,冷阳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的衣服上沾了些血迹,他还没来得及整理思路,抬头就见几个人正向他走来,冷阳迅速脱掉沾血的外套藏在身后。   “冷阳,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欧阳梅没有像上次那样反应激烈,但也上前抓住他上下检查,发现并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问:“是不是……和上次一样?”   见冷阳沉默的神色,欧阳梅再也控制不住地哭起来:“这事太邪门儿了,我们回去收拾行李,马上离开这里吧!”   “你没事吧?”这次是徐凡和几个村民赶到现场,见冷阳高兴道:“醒了就好,这次确实有点邪门儿,你是不是真的撞鬼了?”   “我在这儿睡了一整夜?”冷阳有些奇怪:“怎么是徐凡带着人来找他?”   “是啊!昨天你不是在为吴伯伯守灵嘛,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天亮也没回来,大家伙儿只好又到处找你。”   冷阳还在努力搜索着关于昨晚的记忆,徐凡却突然指着他的袖口继续道:“诶?你这儿怎么有血?没受伤吧?”   冷阳赶紧将血衣往身后藏了藏,徐凡正要再问,却被旁边的一个村民给打断了。   “快来,这里有血迹!”   徐凡走过去查看,欧阳梅却赶紧拉住要跟过去的冷阳央求道:“儿子,咱们赶快走吧,这怕是要出事。”   冷阳心道大事不好,但嘴上却要安慰母亲:“妈你别担心,可能是我最近压力过大诱发了梦游症。您先回去休息,我没事儿。”   他跟在村民们后面,顺着杂草中遗落的几点血迹一路跟到柳树底下由老根盘结而成的洞口边。   “这是怎么回事?”徐凡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人,遂从杂草叶上捻起一点血放进嘴里:“还没凝固,咸味重,这是人血。”   一个大胆的村民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往黑黢黢的洞里面照:“洞口里面的叶子上也有,看来这里面不简单啊!”   几个人迅速把洞周围半人深的杂草砍倒,露出宽约四十公分的洞口,手电光只能照到一段蜿蜒崎岖的洞壁。   “喂!”一个村民趴在洞口上朝里面喊了一声,半天才传出一点缥缈低沉的回声,那人站起来摇摇头说;“洞口很深,不借助工具下不去,算了吧,里面可能没什么,也许是冷阳身上的血沾到这里来了呢?。”   “你没看见冷阳根本没受伤?”   徐凡执意要下去看看,便安排人下山找来工具,自己身先士卒,只用一根绳子系在腰间,拿着镰刀和自制的火把,几个健壮的青年把他从细窄的洞口一点一点放下去,直到十几米长的麻绳快放完,他才终于到达洞底。   “啊!”   大家正在松了一口气,洞里却突然传来徐凡的一声惊呼。   “徐凡……你怎么了?”   “快!下来两个人帮忙,里面有人!”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救援,大家伙儿合力将洞里的人搬上来:是一名男性老者,人已经没气了,后脑勺被重物击打至血肉模糊,尸僵刚刚形成。   “徐发强?”一位年长些的村民大着胆子凑近尸体,再一次确认道:“这不是失踪了十多年的徐发强嘛?听说他在城里犯了案子,早死在外面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死者那狰狞的面容似曾相识,冷阳凑上前细看,顿时一股热浪直冲上大脑,居然是在火车上跟他搭讪过的那个白须道士,虽然相貌大变,但看得出来那天是刻意做过伪装的,加上十几年没见面,因此欧阳梅才没有认出他来。   毕竟是人命案子,县城的出警速度很快,不到两小时,便有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带着一名女法医到达案发现场。带队的是县刑警大队副队长黄田,40来岁,身材高大,面容黑瘦,板着一副不言苟笑的冰山脸,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年轻点的小周警察虽然长相斯文,但做起事情来手脚利索,配合着黄警官的工作,两人十分默契。   法医姓李,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生,初步尸检结束,她言简意赅的向黄田报告道:“死者经指认为峪口村村民徐发强,男,56岁,是十三年前“江宁玖福珠宝抢劫案”的在逃疑犯,死因是颅骨遭重物击打,造成颅内大面积出血死亡,死亡时间为当晚零点至凌晨四点,我到洞里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争斗痕迹,这儿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黄警官!我要举报!”众人向说话的那人看去,正是当晚与冷阳一起守灵的其中一个吴家小辈,他走到黄田面前,突然指着人群说:“我要举报吴耿家的那个外村人!”   “当晚我们三个人在灵堂里被人迷晕,醒来后他就不见了人影,直到今天早上他又诡异的出现在大柳树下,浑身都是血迹,没人知道这期间他去了哪里,做过什么事情!”   “迷晕?对!他突然想起来昨晚在灵堂失去意识之前,那两个吴家小辈也晕过去了!”冷阳突然一个激灵,联想到自己那诡异的梦游症,醒来后记忆丧失,完全不记得事件过程,或许……也是被人下了迷药呢?   冷阳收回飘飞的思绪,信步从群里后面走上前去,他身材高挑挺拔,白净的面容舒朗清秀,虽然神色中尽显疲态,但自有一股冷峻干练的气质,将其与旁边的一众村民明显区分开来。   “你好,黄警官,在我向您解释这些问题之前,我想给您看样东西。”   黄田礼貌性的握了握冷阳伸过来的手,抬抬下巴道:“什么东西?”   冷阳取下腕上的手表打开,黑色的电子表盘亮起屏幕,原来这手表有微型相机的功能,“黄警官您看,这是洞口没被破坏之前我拍的照片。除了草叶上的血滴,洞口周围看不出来有什么人为破坏的痕迹,如果想要把一个成年男人塞进这个直径约40公分的洞口,怎么着也会踩踏植物,留下脚印,而且不可能不借助工具。而我醒来时就躺在离大柳树不远的草丛里,除非我有超能力,否则我一个人如何能完成这么高难度的作案过程,这完全是反自然的!”   “我原本对保护现在没抱什么希望,你还真是未雨绸缪……”黄警官绷着脸头继续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身上又为什么会留下血迹,现在能解释了么?”   “黄警官,我能与您单独谈谈么?”   黄田没有说话,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在冷阳的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能被他尽收眼底,但显然,他在对方那淡漠的神情里毫无所获。   “我不是外村人,我的父亲出生在峪口村,中学之前的每一个暑假,我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虽然我不记得这一天一夜自己经历过什么,假设是我做的,我也不会笨到穿着血衣留在现场等着被抓包。”冷阳迎上对方的视线,再次重复道:“我请求与您单独谈谈。”   黄田跟随冷阳来到徐家老宅后的空地上,对冷阳抬起手表:“我只打算给你三分钟时间。”   “黄警官,如果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不可以请求你允许我参与破案?”   黄田被冷阳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给问蒙了,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你说什么?”   “死者是‘江宁玖福金店抢劫案’的在逃嫌疑犯,而我父亲冷子兴,就是在追查那起案件过程中殉职的!我一直在调查那件案子的真相,所以绝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杀害知情者。”   “你是冷阳?”   “您认识我?”   冷阳故作惊讶,其实他早就认出来黄田是父亲的旧相识,之所以要和他单独谈话,是因为此时他找不到任何证据为自己洗清嫌疑,只有通过黄田才能接触到案件核心,所以搬出父亲打感情牌。   “冷队长出事后,我曾经托人打听你们母子的消息,后来听说你在江宁市屡破大案,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黄田激动地握上冷阳的手,肃穆的神色里显出几分悲怆之情:“你父亲是好样儿的,作为曾经一起工作过的战友,我为他感到骄傲。”   冷阳见对方有所动容,看来感情牌奏效,便适时将话题转移到案件上来:“我能进去看看现场吗?”   黄田迟疑了片刻,招手叫来一旁的小周警官吩咐道:“现在这种情形也顾不得那么多规定了,你带他下去吧。”然后抬腕看了下手表向冷阳问道:“十五分钟够吗?。”   “谢谢黄警官!”   小周和冷阳在几个村民的帮助下一前一后进入这个长颈鹿式的溶洞,经过细窄崎岖的入口,深入腹地后却约有三十平的空间,地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淤泥,四周的黑暗处,都是手电光所不能及的小溶洞和地坑。虽然互相连贯着,显然大小,深浅各不一样。下过洞内的人都不敢随意走动,随便一脚都可能跌进深坑悬崖。   按徐凡介绍,他第一次下洞里时,看见死者徐发强匍匐在洞内西南边一大块岩石下面的淤泥里,后脑勺几乎塌陷,毛发和淤泥裹在一起凝结在血肉模糊的创口上。冷阳用手电顺着陈尸的方向一路照到他头上方的岩石缝中。   陈尸四周都是凌乱层叠的脚印,之前来救援的村民早把最初的脚印覆盖了,小周警官无奈的摇摇头:“凶手千辛万苦把尸体搬到这里,难道只为了藏尸?”   冷阳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暗暗想着,凶手费这么大力气把他和徐发强的尸体搬到一起,只是单纯为了陷害自己,但为何偏偏要选择杀徐发强?   还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潜在的联系?先前徐发强和自己在火车上偶遇,唯一的联系就是徐发强看过那枚戒指,冷阳暗暗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难道戒指不是在峪口村被人掉包,而是在火车上被主动搭讪并接触过戒指的徐发强掉包了?现在仔细回想,他是从偶遇此人之后,才开始感觉困倦疲乏,无意识昏迷的。难道是徐发强在冷阳身上做了手脚?   “周警官,你们在检查死者尸体时,他身上有什么随身物品?”   小周警官顿了一下,随即冷着脸道:“无可奉告,黄队长只是允许你下来看看现场,可没让你找东西。”   冷阳顾不得和他解释,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拿到手电光前:“有没有发现跟这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极暗的溶洞之内,强烈聚焦的手电光将戒指上的绿宝石照得几近透明,即便是假的,但材质和做工都算上品,连镶嵌宝石的托盘里的几点黑色阴影都纤毫毕现。   “没有!”   小周警官冷冷应了一句,但神色不像是故意隐瞒,冷阳便也没再多问,收起戒指起身:“好了,我们上去吧。”   刚爬出洞口,黄警官便迫不及待的上前追问:“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在陈尸点发现了一些白色粉沫,它们掉落在洞底下干燥的石头缝隙里,所以才没被淤泥污染,这应该是人为带进去的。”冷阳把一个面巾纸团递给黄警官:“如果没有其他更快捷的线索,可以查一查这些石头粉末的成分,是不是凶手在第一现场作案时留下的。”   “还有……”冷阳心中暗暗衡量,如果徐发强掉包了戒指,那真的戒指不在他身上,就是已经被凶手拿走了?如果凶手是为戒指而来,既然拿走了戒指,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做局陷害自己?   目前最好的自救方法,是将戒指的事情告知黄田,借助警方力量继续追踪真戒指的下落,事急从权,冷阳打定主意,便将颈间挂着的假指环取下来递给对方:“这枚戒指的托盘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能麻烦警方技术人员帮忙检测一下吗?”   黄田迟疑着接过,皱眉问道:“这个……跟本案有什么关系?”   5   虽然峪口村出了人命案子,但吴家的丧事已过三夜,死者要如期安葬,吴兴旺扎根在峪口村做了一辈子的阴阳先生,儿子吴耿又勤劳能干,父子俩在当地颇具威望,尤其是吴兴旺,乡里人重生死,信鬼神,他生前是封阴点穴的大师,死后还要靠他的余威为村民祛邪压祟,所以决不能因为一件人命案,耽误他迟迟不能下葬。   警方的刑侦小队一方面正在紧锣密鼓的做技术检测,血样,指纹的对比,一方面在村中逐一走访调查,但有几个吴家老辈却等不了破案,自发组织了一群人找黄田谈话。   老资格们把一切用常理解释不通的事都归类于灵异之说,比如冷阳进村就莫名其妙跑到吴兴旺选中的墓地里昏睡了一夜,尤其是他第二次在灵堂失踪,徐发强当晚被杀,冷阳不止在案发现场,而且身上沾满血迹,他们一致认为,黄警官放着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嫌疑人不抓,还浪费时间做不必要的侦查,很有偏私嫌疑。   “那个人非要和你单独说话,无非是使了什么好处给你们警察。”一群人中间年龄最大的老辈颤巍巍站起来,唾沫星子差点溅到黄田脸上:“那个冷阳,一个卖保险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人就是他杀的……”   黄田被这一群老人家弄得十分无语,不单是排外思想严重,喜欢趋炎附势,还这么愚蠢无知,本想板着脸怼回去,但突然注意到,今天这群人都抽上了黄鹤楼,这种硬盒香烟的卖价高达50块钱一包,在峪口村谁会这么大手笔?黄田心下好奇。难道这件案子还真有幕后操手,而且想借用舆论压力,迫使警方对冷阳有所行动。   “队长,血样比对结果出来了。”及时出现的小周,把黄田从人堆中间解救出来:“冷阳身上的血迹和死者血样不一致。”   “不一样?怎么会不一样!黄田皱眉:那他身上的血迹到底是谁的?”   女法医拿着报告推门进来,接着话茬道:“虽然出乎预料,但我觉得吧……很多细节也能说明,他不会是凶手。第一,洞里的尸体和昏迷者都浑身淤泥,冷阳外衣上虽然也有,但裤管和鞋子上却很少,不足以达到去到洞里面的那种程度。”   “第二,冷阳交给你的那包碎石粉末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沉淀物,也就是钟乳石碎末,陈尸的溶洞里没有,但死者的身上和创口处却裹挟了很多,这说明真正的案发现场在一个有很多钟乳石的地方,冷阳怎么可能做到移尸洞中,而没在洞口留下痕迹。”   “这也是本案最最古怪的地方,不管凶手是谁,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人塞进洞里而不破坏洞口环境的,真是匪夷所思。”黄田接着女法医的话又道:“不管怎样,冷阳先放一边,等他那枚假戒指的检测结果出来再说。”   “对了!血液宝盖还在其次,我差点忘了重要的东西,抱歉,真是忙慌了!”李法医说着从文件里取出一个压扁的证物袋:“这是我在尸检时从徐发强身上找到的一张外卖小票,上面的信息值得一查。”   黄田接过证物袋转头看向小周:“现在的外卖不光便利了消费者,从某些角度看,也方便我们这些搞刑侦的搜集线索!你马上请队里的技术人员尽快取得权限。虽然有隐私保护,但外卖的后台系统里应该查得到。”   “好,我这就联系!。”   “等等……”黄田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小周,朝门外的一堆人努努嘴:“把血样对比结果放出去,早点打发走,吵得我头疼。”   翌日的调查小组办公室里,徐凡一脸无辜的坐在审讯的位置上,委屈的看向黄田和小周:“警察同志,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对面的小周冷着脸道:“少废话,你只需要回答问题,姓名?”   “徐凡。”   “年龄?   “42.”   “职业?”   “建筑吊塔工人。”   “目前的具体单位?”   “冀县安华建筑公司大岭图书馆工程部。”   “大岭图书馆?”黄田沉吟着,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扣在桌面上:“大岭图书馆正在紧赶工,政府督促在国庆节前必须竣工,这种时候你怎么突然就请假回村了呢?“   “听说我哥把老宅基地要卖给吴耿,我就回来了啊,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他一个人得钱?”   “哦……开吊塔属于高空作业,工资应该很高吧?”   “也不高,平均七八千块吧。”徐凡不屑地笑道:“问我这些干嘛?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吧?”   “一个月八千,误工三四天就损失了1000多块呀,加上来往车费花销,你跑这一趟完全是赔本儿买卖。”黄田站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继续说:“据我们调查,你在县城买房后就公开表示说老家的田地房产都不要了,现在突然回来和哥哥争这点蝇头小利,怕是有别的原因吧?”   “我……我就是看不惯我哥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   “其实你和死者徐发强早就有联系,就在这次回峪口村的之前,徐凡,你在撒谎!”   “什么?”徐凡下意识从椅背上直起腰来:“黄警官我真没骗你,小叔他生怕被警察抓到,怎么会和我联系!”   “虽然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从不用电子产品联系,但法医从徐发强的裤兜里找到了一张在冀县大岭地区的外卖订单小票,订餐人留的居然是你的电话号码。”   “这……我!”徐凡噎在当场,想要再狡辩却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   黄田趁热打铁,话锋一转道:“其实你承认和徐发强有过联系也没什么的,比起杀人案,包庇罪就不是大罪,他毕竟是你亲叔叔,我能理解。而且死者尸体还是你发现的,这就能证明,本案的杀人嫌疑,你要远远小于其他人。”   徐凡忽地抬头看向对方。”   黄田趁热打铁:“而且徐发强有案件在身上,找你必定要偷偷摸摸,怕被别人发现,如果你想要杀他,不在陌生偌大的市区动手,而非要回到峪口村动手?而且你回村的目的还没达到吧?”   “对对……”徐凡激动的从椅子上窜起来:“黄警官你真是明察秋毫,我没有理由杀他啊。吴兴旺去世的第二天,小叔突然找到我单位,说他要回峪口村找一个盒子,要我帮忙,事成之后东西分我一半,他虽然没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他当年是因为抢劫案才被通缉,要找的盒子肯定就是当初那批被打劫来的首饰。”   “他预备让你做什么?”   “让我首先回村里打探情况,趁吴家还在办丧事,想办法掩护他混进吴家找到那枚戒指。”   “戒指?”黄田眸色一沉:“什么戒指?”   “小叔……不,徐发强说那是打开盒子的两把钥匙,他已经拿到了一枚,另一枚在吴兴旺手中,以吴兴旺的性格,他死后肯定要把戒指当作陪葬品带进棺材。”   一旁做笔录的小周抬起头,不屑地打断徐凡:“现在什么样的锁打不开,开个盒子用得着冒险回来找钥匙?这种话你也信?”   “我也问过,徐发强说那是用机关术造出来的盒子,如果用暴力手段打开,盒子会把里面的东西损坏的,要不是这个原因,他也用不着等吴兴旺死了之后才回来找。”   小周顿时有些脸红,下意识去看黄田,黄田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的尴尬神情,他已经在思考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吴兴旺和徐发强是什么关系,何以他手中会有钥匙,难道他也参与了当年的抢劫案?为什么说一定要等到吴兴旺死了才能回来找钥匙?”   徐凡摇摇头,“徐发强不许我过问这些事。”   黄田无奈地靠回椅背上,接着问道:“回村之后徐发强藏在了哪里?你们是怎么计划的?”   “他住在村北李老汉的棺材铺,不知道和李老汉商量了些什么,反正就让我去和徐浩争产权,以此拖延吴家下葬的时间。”徐凡说完,不忘乘机帮自己辩白:“现在挣钱不容易,我只想搞点块钱把房贷还完,东西都还没到手,我根本没有杀他的动机啊。”   黄田一向严肃的铁板脸上竟露出狡黠的一笑,“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执意要进洞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徐发强会在里面?”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徐凡急的连连摆手:“徐发强约我第二天去老宅的柳树下等他,我猜他说的宝物肯定与那地方有点关系,结果一上山正好碰到寻找冷阳的一行人,当我在柳树下看到血迹时,就怕是叔叔出了事。”   “我看你是怕那些宝贝出了事吧?”黄田揶揄了一句,见徐凡的脸色囧的慌,便招呼着小周把人带了出去。   走出村委会中临时安排的审讯室,李法医拿着县城送过来的检测报告已经等在外面,见黄田和小周出来,忙递上手中的文件夹:“老大,结果出来了,冷阳给你的那枚戒指有问题,戒指的托盘里面被注入了三氟乙烷,这是一种吸入性麻醉剂,麻醉作用甚至比乙醚还迅速,有让人昏睡,致幻的作用。”   “看来冷阳所说属实,徐发强确实是在火车上掉包了冷阳的戒指,不然他没道理自己害自己。”   李法医点点头:“其实冷阳外套上的血迹里有褶皱纹痕,更像是在什么物体擦拭上去的。如果是行凶时溅落的血迹,一般距离分散,大部分血滴呈滴水状,且颜色较浅。”   小周朝女法医翻了个白眼:“既然可以从血迹分辨,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也要看很多因素,什么距离,方向,温度,创口部位,甚至是被喷溅物体的质地,血迹鉴定也只能作为辅助性证据的。”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小周不服气地撇撇嘴,摸着下巴又说:“可我还是不明白,徐发强为什么要在戒指上下药呢?”   “可能是想让冷阳在峪口村里发生状况,制造混乱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好趁乱找东西吧。队长你觉得呢?”   黄田根本没有听见两人的讨论,他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看向远远落在身后的小周和李法医:“冷阳的戒指被徐发强拿走了,但我们在他身上没找到东西,除去东西被遗落在第一案发现场的可能性外,就是被凶手拿走了。”   “与其在这儿乱猜,还不如赶紧行动起来,你们兵分两路,小周去老李汉棺材铺,”黄田转身看向李法医:“你留守办公室联系队里的技术人员,帮忙查一查当年“玖福金店抢劫案”里被抢走的赃物中有没有关于这枚戒指的具体信息。”   冷阳来峪口村已经6天,请假的期限早过了,江逸飞和兰溪分别打电话过来嘲笑他走到哪儿死到哪儿的柯南体质,但在案子没破之前,他作为嫌疑犯之一,是不可能离开峪口村的,就连吴兴旺也迟迟没有下葬,冷阳只好先把母亲欧阳梅送回江宁。   吴耿和冷阳开着面包车将欧阳梅送上村口的客车,回来时天下起了小雨。秋天的雨水总是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冷风,冷冽的触感往毛孔里钻,冻得冷阳不得不关上副驾驶的车窗,不能假装看风景,车内的两人如果不说话,气氛会显得有些尴尬。   虽然吴耿和冷阳小时候好得穿一条裤子,但将近二十年时间过去,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小孩子,不同的生活境遇把两个人变得毫无交集,连刻意热络都找不到话题。   “在我家住得还习惯不?”   “挺好的,嫂子做饭很好吃,我都胖了。”冷阳把手放在腰上比划一圈,吴耿跟着笑,车内的气氛轻松了些许。   “对了冷阳,你回来之后没遇上什么人吧?”   吴耿这话问得奇怪,冷阳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吴耿扭头看向冷阳,指了指他的领口:“咦?你脖子上的戒指怎么不见了?”   “早上换衣服的时候收起来了。”   “好好的戒指把它挂在脖子上,一定很贵重吧?”   冷阳有些讶异,顿了顿才道:“这是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嘱托给我的,对于我来说确实是无价之宝,意义不一样嘛。”   “那确实,只是乡下人眼浅,像这么贵重的东西别让偷了或者掉包了,我们邻村就有个专门做赝品的人,只要是被他看到过的东西,保证做出一模一样的给你换掉,简直防不胜防。”   “还有这种事?”冷阳扭头去看吴耿的侧脸,依稀还能看出小时候的轮廓,只是他一扭过头过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就瞬间消失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冷阳忍不住又问:“据说吴伯伯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就突然走了?”   “我爸三高,医生让他不喝酒,偏不听,还说喝酒养生,越喝越多,他那个倔脾气,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来,前几天早起突然发病,连医院都没来得及送。”   “难怪……我说怎么就这么突然。”冷阳默然轻叹一声,正要开口,却被一阵手机铃声给打断了。 第11章 人在险途:撞邪(下)   6   在村子的临时办公室里,黄田一行三人将这几天调查到的线索和信息做了个汇总,冷阳也被邀请在一边旁听。   “冷先生,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那枚戒指我们找到了。”   冷阳一直以为是凶手拿走了戒指,没想到被警方找到了:“是嘛!在案发现场找到的?”   “不,在死者徐发强的鞋子里。”李法医把装着戒指的证物袋递给冷阳:“昨天二次尸检时,发现他左脚底上有一个青紫色的圆形痕迹,这是临死前被物体挤压皮肤造成的,死后血液凝滞,痕迹自然不能消退,我割开他的鞋底,果然发现那枚戒指就嵌在鞋板的夹层里。”   “藏的真好。”冷阳由衷感叹一句。   “如你所说,戒指内圈上有‘三阴逐柳,盈满子丑’这八个小字。”黄田放下茶杯:“这八个字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我也是刚刚托人才查到,原来这戒指是一对宝盒上的钥匙,但奇怪的是,在玖福金店原来的入库档案里,这戒指上并没有字。我想很有可能是后来落在劫匪手中后刻上去的。”   黄田瞥了一眼冷阳,意味深长的笑道:“冷先生的这位朋友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连这么机密的档案都搞得到,我拜托队里的同事帮忙查资料,他们回应说县里没有权限调档。”   冷阳扭开桌上的瓶装水喝了一口,心道能不神通广大嘛,那可是江宁市的牛人神探,敢从局长屁股兜儿里偷资料的沈岸!   “黄警官,看情形,我的嫌疑是解除了么?”   “要不然能把你请到办公室里奉为座上宾?”黄田收起笑容认真道:“你身上的血迹不是死者徐发强的,那到底是谁的?”   “不是他的?”冷阳腾的从椅子上窜起来:“那这些血迹是从哪儿来的?我完全不记得了,难道说除了我和徐发强,还有在场的第三个人受伤?。”   黄田看着他迷惑不解的神色,也不好再多纠缠这个问题,调转话题道:“据徐凡交代,另一只戒指一直在吴兴旺手中。”   “什么……”这个消息更加让冷阳出乎意料,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为什么徐发强在火车上掉包了他的戒指后,还要偷偷跑回峪口村。”   黄田点点头:“现在案情逐渐明朗,你为什么会被栽赃,徐发强为什么会被杀,很可能与另外一只戒指有关!”   “吴家,吴兴旺……吴耿?”冷阳忽然想起刚刚和吴耿在车上那段颇具玩味的对话,混乱的思路一瞬间清晰,“他根本就不知道徐发强身上有戒指,从我进村后第一次昏迷的时候,他就看出戒指是假的,才没有拿走,后来以为我不知道被掉包了,所以才说那些话间接提醒我,或许,让我回来奔丧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你说谁?”   冷阳转头看向黄田急切地问:“案发当晚,吴耿在哪里?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小周连忙翻开这些天的走访记录,找到吴耿的那一页递给冷阳:“据当晚在吴家帮忙的张小妹说。吴耿晚饭后去了灵堂,一直待到守夜的三人在11点钟来交班,之后他便直接回家休息,可没多久柳道士上门说出殡专用的盖卦忘在邻镇没有带来,让吴耿安排人手去拿,因时间太晚不好麻烦别人,他只好自己开车走一趟,大概11点半左右就出发了。”这期间张小妹,柳道士和吴耿媳妇儿都可以作证。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吴耿回到家已经凌晨4点多了,还是他去灵堂把昏迷的两个吴家小辈叫醒的呢,据说那时候你就不见了。”见冷阳一直皱着眉,小周忙补充道:“我查过他的行车记录仪,车子是往村外走的,和去案发点是两个方向,他没有作案时间。”   “也就是说,从吴耿驾车出去到他回来的这段时间内,是一个人证也没有的,对吧?”   “要弄清楚吴耿有没有说谎其实很简单,我已经打电话去柳道士家问过了,吴耿是一点左右到那儿的,拿了盖卦就返程,一刻也没耽误。”   冷阳看一眼说话的黄田,摇摇头道::“吴兴旺做了一辈子的风水大师,村里怎么可能没有他的得意弟子,但吴耿却要在邻镇请来道士,这是为什么?而且他一点就返程了,为什么凌晨四点多才回来?”   “也对,算时间账确实不对。”   冷阳依然摇摇头,转换话题道:“对了,黄队长你们能不能找一张峪口村的全貌地图来?”   “村委会有那种特别清新的航拍图,我这就去拿。”起身准备出门的小周又回过头来道:“对了队长,我们去查老李汉棺材铺,那老头儿精得很,到现在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李老汉棺材铺?”   小周看向冷阳无奈的说,“对啊,徐发强回村里后就住在那儿,李老汉无儿无女,一个人独居,平时也不爱与人来往,又是卖棺材的,自然是藏身的最佳地点了。”   “藏得这么隐蔽,可凶手是怎么知道他回来了呢?”冷阳忽想起一件事来:“吴兴旺的棺材好像就是在李老汉那儿定做的,如果徐发强想潜入吴家寻找另一枚戒指,在人多眼杂的情况下……”   说到这里,冷阳突然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我到想起来一件事,刚进村时,遇上徐家兄弟打架,吴耿把棺材放在路边停放了一会儿,一个小女孩儿说看到棺材在动……联想到案发当晚我在灵堂看到的诡异一幕,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测一下呢?”   “我明白了!徐发强肯定在吴兴旺的棺木上做了手脚!”黄警官兴奋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儿,马上安排小周道:“按照这个思路,你去诈一诈李老汉,我就不信他不做贼心虚!”   小周和李法医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剩下的两位各怀心事,随着案件逐步展开,冷阳对于当年的抢劫案又有了新的认识,好不容易找到与案件有关的吴兴旺和徐发强,可现在两人都死了。   还有徐发强找的那个盒子现在在哪里?戒指内圈上的8个字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戒指的事吴耿又知道多少?吴兴旺和徐发强之间存在着怎样的联系?凶手真的是冲着戒指而来的么?   相比冷阳的满腹狐疑,黄田感兴趣的单单是这起命案本身,凶手何以在不破坏洞口的情况下将一个成年人带到洞里面的?还有第一杀人现场到底在哪里?   “冷先生,听说你在江宁市屡破奇案,这回可是要仰仗你帮忙了,到目前为止,关于案件的线索虽然越来越多,可我感觉离真相还是很遥远,真是快难啃的骨头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去案发现场看看。”   几天相处下来,黄田已经习惯了冷阳一贯疏离淡漠的态度,自己的盛情被对方忽视过去,他也不觉得尴尬,立即决定道:“那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上山。”   “对了,还有件事儿。”冷阳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黄警官,还有件事儿得麻烦你,吴家久居峪口村,想必村里老少都对吴耿父子比较熟悉,俗话说家中有金银,隔壁有等秤,所以想拜托你安排人手去街坊邻里走访一下,我想全面了解了解吴家。”   “你始终觉得吴耿嫌疑最大?”   冷阳顿了顿,看向黄田深沉的一笑:“说不好,反正我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7   冷阳虽然是第三次去到峪口涯下的案发现场,但前两次都失去了记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到山上去的,而这次是用脚一步一步走上去,那种感觉既新鲜又陌生。   30多分钟后,两人终于站在大柳树不远处的土坡上休息,冷阳回头看着身后崎岖不平的山路,随口问道:“黄警官,如果你要将我这种体格的人背上山,需要多长时间呢?”   “正常30分钟的路程,起码要一个小时吧。”   黄田瞥了眼陷入思考的冷阳:“你是怀疑那晚是凶手将你背上山的?”   “除了这种可能,我真的想不出还有别的法子了。”   “或许真的是你昏迷后自己来到这里的呢?就类似于存在潜意识的记忆,比如你小时候曾来过这里,只是大脑记不起来了,一旦触及到熟悉的场景,在特定条件下你就会去往曾经来过并且印象深刻的地方,或者是因为外力的某种刻意引导,你就会顺着对方的意愿而做出某些行为?”   “额……就好像心理学中用于治疗的催眠术?”   黄田立即反驳:“我说的可比催眠术高级多了!”   “好吧,这个等我回去慢慢研究。”冷阳将水杯塞进背包,拿出小周找给他的航拍图边看边找起来。   黄田见他离案发的溶洞越走越远,忍不住好奇道:“冷先生,你找什么呢?不是说到案发现场去的嘛?”   “我在看大柳树下的溶洞离峪口涯下的那条响水溪有多远。”   “响水溪?”   “这是一条非常奇特的河,平常天晴的时候只能在山上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却看不到任何水流出来,小时候来村里过暑假,听我村中的老人们提起过。它可以说是峪口村的神迹了。”冷阳把手里的图纸摊开给黄田看:“传说在峪口涯的西南方,从航拍角度看,真的离案发地不远。”   “我还是不明白这条河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冷阳也不多做解释,只继续引导着黄田看地图:“除了响水河离徐家老宅很近之外,你看,峪口涯的背后是邻镇的张村,两个村子背靠背,一条盘山的镇道从中间穿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黄田急的面色愠怒,冷阳知道一时半会儿跟他解释不清楚,便换了个轻松的口气道:“黄大队好些年没爬过山了吧?今天我就带你进山里转转,领略领略大自然的神奇之处。”   冷阳所谓的爬山,那是正儿八经的徒手攀岩,好在黄田的身体素质到位,当了领导后也没荒废锻炼,冷阳背包里的装备原是给母子俩准备的,想着回乡后能陪着母亲去山里采采风,没想到欧阳梅没用上,反而换成黄田和自己跑进山里头来了。   直到天快黑的时候,冷阳和黄田才赶回来,看着两人从村民的三轮车上跳下来,小周忍不住奇怪的问道:“队长,你们俩不是去了山上的案发点嘛,怎么还坐上车了?”   黄田虽然掩不住满脸的兴奋之色,但还是神秘的冲着他摇摇指头,转而问道:“我让你去查李老汉查的怎么样了?”   “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这次李老汉算是撂了!”   李老汉今年五十有五,但身材依然健康壮硕,人不光有股子蛮劲儿,手艺也好,年轻的时候是个手艺精湛的锁匠,近些年机械代替了人工,他便转而卖起棺材来,加上又是个性格古怪的孤老汉,村民都不爱与其来往,所以就成了徐发强的最佳藏身之所。   不过李老汉不爱与村里人来往,正好帮了警方一个大忙,等发生命案的消息传至棺材铺的时候,警方已经找到了这里,徐发强留下的行李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小周警官抓个正着。   “李老汉还挺倔!刚开始我们去找他,理都不理,幸亏我们找到了徐发强的包裹。”在临时置办的专案组办公室里,小周咕嘟嘟灌下一杯水,继续接着说:“他一个常年不出村的人居然会有几盒不同牌子的外地香烟,香烟一般不跨省销售的,拿回去一查,果然就在包裹里的衣服里找到了与徐发强DNA一致的毛发。”   黄田听了赞许的点点头,见小周还在停顿中,赶紧催促道:“大家都等着呢,直接说重点。”   “李老汉说,吴兴旺的寿材是正宗楠木棺,俗称高屋大檐四尺三,厚底高盖,老李将棺材底板掏空,上面置一层夹板和黄布,夹板下面留的空间能藏一个人平躺进去完全看不出来。而徐发强就是在吴耿将棺材运回家之前藏进棺材,顺利进入吴家。”   黄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道:“所以徐发强一直藏在吴兴旺身下的夹层里,与尸体叠睡在一起?”   而此时冷阳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小女孩发现棺材在动不是幻觉,也能解释他在灵堂内看见棺材盖自己移开,那是徐发强用迷药将灵堂里的三人迷晕后,正从棺材里钻出来。   看来,案发前徐发强一直在吴家灵堂,直到那晚爬出棺材,之后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呢……   冷阳离开椅子,起身走到窗前,外面不远处可以看得到吴家的小洋房,一缕炊烟从房顶上空升腾起来,青白色的雾气很快消失在空气中,给这深秋的傍晚平添一丝萧索之感。   “看来吴家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冷阳看着黄田,突然停顿一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关键,转头盯着小周问:“你查过李老汉和徐发强的关系没有?一个逃亡十多年的嫌疑犯,凭什么让李老汉收留他,还帮忙在棺材里做手脚,他现在有什么好处能拿出来交换?”   “我肯定不会忽略掉这么重要的问题了。”小周啧啧两声,递给冷阳一张纸,“他只给李老汉写了四句话,说是能找到那个宝贝盒子的藏身地点,冷先生,你可能比较熟悉。”   “三阴逐柳,盈满子丑,月落洞天,又上夕楼。这……”冷阳抬眸看了看小周和黄田:“前两句是刻在我那枚戒指上的,后两句自然是刻在另一只戒指上的了?”   “看来徐发强一直知道盒子藏在哪里,只不过打不开它,而自己又是逃犯,所以就让它待在原地。”   “这八个字应该就是徐发强刻上去的。”冷阳合上纸条,默然良久道:“我小时候和父母回峪口村度假,总要和吴耿父子俩一起上山打猎,那时候徐家兄弟还和叔叔徐发强一起住在老宅里,我们只要一上山,总要去他们家串串门儿,徐发强他爹,也就是徐浩徐凡的爷爷是个不得志的老学究,常把徐宅称为夕楼,徐发强喜欢跟我们讲他父亲的一些老故事,小时候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寓意,但记得很深,”   “从字面上看,盒子应该藏在徐家老宅里。”   “盈满子丑,月落洞天……难怪我一进入梦游状态就会跑去那个地方,也许真的是心理暗示。不过徐发强知道,那吴耿会不会知道呢?那东西会不会早就被拿走了呢?”冷阳暗自嘀咕了一句,忽的抬头看向黄田:“今天是阴历什么时间?”   “九月十三。”   “吴兴旺去世了一个星期了吧?”   黄田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真像徐发强说的那样,吴兴旺不许别人在他生前找那个宝盒,那么九月十五,盈满之夜,是第一个适合寻宝的日子。”   黄田惊异的看着冷阳一愣,“你怎么知道?”   “蒙的。”   尽管黄田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冷阳也不多做解释,继续说道:“要是想尽快破案,您得先透点风出去,如果我那枚戒指上的字还被藏着掖着,凶手就没法展开下一步行动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正在收拾资料的小周突然一拍脑袋:“李老汉的供词中,提到一个细节。吴兴旺生前是有棺材的,但不知为什么。吴耿却另买了一副,并要求棺材的密封性一定要好,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8   天空亮的出奇,连几片黑云都稀释的只剩下一层淡淡的透明,仿佛是被九月的秋风洗涤过,月色清透明亮,洒在这深山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树叶上,万物生辉,满目琳琅。   冷阳和黄田、小周三人蹲守在徐家老宅后的大柳树后面,静待凶手出现。山里的夜并不静谧,细碎的虫鸣声起起伏伏,更远的密林中传来猫头鹰尖利恐怖的叫声,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月上中天,冷阳看了看手表,已过凌晨两点,他拍拍小周的肩膀道:“如果我蒙对了,那个人很快就会来,蒙错了,两位警察同志,就当是陪我夜游荒山了吧。”   小周哆哆嗦嗦吞了口口水,正要说话,黄田却忽地压低声音道:“嘘……有人来了!”   一道晃动的光亮从小路的拐角处投射过来,三人蹲下身,屏气凝神,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真的是吴耿!”   此时已到凌晨两点半,丑时正好过去一半,中天之上的月亮已向西斜,大柳树背面方向的三座墓碑石的影子正好连成一线,与柳树的阴影重合,吴耿走到树下,将一根绳子系在枝丫上,一头扎在自己腰间,缩着脑袋跳进柳树下的洞口中。   三人在树丛中看着他一点一点没入洞口,待洞口的绳子停止摆动,想是吴耿落了地,他们便也顺着绳子悄悄进入洞中。   此时月亮爬到最中天,原本漆黑的洞中突然投进一束细细的亮光,直直射到洞中西南方向的一块大岩石色缝隙里,冷阳心中惊奇,原来要月亮正好升到某一个高度,才可以照到这个位置,也许是太过兴奋的缘故,吴耿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只赶忙取下腰间的铲子朝岩石缝隙中的淤泥挖下去,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一块石板露出了一角,他扔掉铁锹徒手将石板抠起来,从下面掏出一个盒子。   “没有钥匙,你挖出盒子也没用吧?”   突然而起的说话声将吴耿吓得一个扑哧摔在地上,盒子重新摔进了淤泥中:“谁?”   冷阳扭开电光,黄田已经掏出手枪:“不许动,警察!”   “你……你们……”吴耿惊魂之下,但也很快明白了眼前的情形:“呵呵,你们的动作真快!”   “你不辞辛苦的搞这么一出,不就是想让另一只戒指出现么?只可惜,你居然把拿着真戒指的徐发强给杀了!”   “你……你说什么?。”   冷阳不想在言语上和对方多做狡辩,开门见山到:“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杀了徐发强之后,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他塞进溶洞中,还要把我也带到现场,直到那天你在车上暗示我戒指被掉包的事。”   “后来结合其他线索,我才想明白,你的本意或许不是为了嫁祸给我,而是利用我离奇梦游这个举动,来给掉包走真戒指的人发出信号,两只戒指在彼此寻找对方,让他主动现身,共同合作才能打开盒子。”   “所以杀害徐发强只是个意外。”冷阳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下来看向黑暗里的吴耿:“你没想到,居然是徐发强掉包了真戒指,我想这里头一定有个误会,或者是徐发强发现了你的秘密?”   吴耿猛的往冷阳跟前走了两步:“秘密?什么秘密!”   “警方做过我衣服上的血样调查,发现那根本不是死者徐发强的血迹,后来做全村血样对比,这个法子虽然费时费力又见效慢。但查到与其相近的血样来自于你的一个本家,就这样拔出萝卜带出了泥。”   “胡说!我根本就没受伤,哪来的血迹给你查!”   黑暗中冷阳轻轻冷笑了一声:“你有点心急了吧,我又没说是你,那是你父亲吴兴旺的血吧?当时这个猜测冒出来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直到这几天趁我独自守灵的时候,我让法医悄悄打开了吴伯伯的棺材,原来他老人家不是突发脑血栓,而是出了意外摔死的!”   吴耿突然气急败坏的吼道:“你混蛋!”   “其实我也很惊讶,吴伯伯到底遭遇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让你隐瞒他的死因,这不得不让我把你往更阴暗的一面猜测,直到后来我和黄队长来了一次穿越峪口涯的徒步野行。”   “冀县的地貌特殊,多溶洞暗河,尤其是以峪口涯为中心的这一带,有名的九孔岩,飞龙口都是碳酸盐类岩石形受含二氧化碳水流冲击而成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石芽石笋石柱简直巧夺天工,但国家是不允许这些东西被私自开发采卖的。”   “峪口村地处大山内部,村中年轻人靠外出务工生活,而一直留在村中的吴家却资产颇丰,去年盖起了大洋房,甚至还有些余钱放债,其中有多少是你们父子偷采偷卖所得?我想吴伯伯是在采石过程中失足跌落,经法医初步鉴定,他的死实属意外,和你没多大关系。”   “上次我和黄队无意间闯进了你们采过石头的岩洞内,没想到的是,传说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河的响水溪,居然在这个洞里显出了真身。”冷阳由衷感叹一声:“造物主简直神奇啊,响水溪互通着峪口涯下面的几个大溶洞,当然也包括柳树下的藏尸洞,这条暗河一路弯弯绕绕流到通往邻镇公路边上的坛子坳,你用车把徐凡徐发强两人运到那里,顺着坛子坳进入九孔岩,那里有你们父子的采石工具。”   “九孔岩是一道笔直的悬崖,岩壁上有大小九个岩洞,在崖上安置滑轮工具可以把洞内的钟乳石运下来,当然运送一具尸体上下也不成问题,九孔岩倒数第二个洞能通向老柳树下的藏尸洞。这条路恐怕也是你们摸索出来的吧?说来也真是蹊跷,在表面上看到两个相隔老远的地方,走地下的溶洞却那么近,简直不可思议。”   黄田冷哼一声,“我说凶手怎么能在不破坏洞口环境的情况下将人赛进去呢,原来你是通过另外一条途径将死者带进洞内的,要不是那天我和冷先生发现九孔岩,响水溪和峪口涯的端倪,还真被你蒙混过去。”   “可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我杀人!”   冷阳突然停下来,漆黑的洞中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中,良久后,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如果连杀人过程也让我们来讲,你真就失去主动坦白的机会了。”   吴耿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仍然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冷阳只得继续道:“我原先以为死者身上的石头粉末是在第一案发现场留下的,其实是在转移尸体时接触到了装运石头的竹筐,这些东西我们都在洞中找到了,你想抵赖也滴来不了。而真正的杀人现场其实是在你那个八座的大面包车里。是么?”   “你胡说!”吴耿这才慌了,下意识反驳着向前走了两步。黄田立刻抬起手枪吼道:“不许乱动!”   “送我妈走那天,我明显闻到你车里有一股浓烈的双氧水味道,当时有点奇怪,一辆面包车平时用得着强烈消毒么?我就特意留意了下,发现后座底下有大片的黄色污渍,直到后来我开始怀疑你时,才意识到血迹遇上双氧水会产生强氧化作用,能快速销蚀血迹和气味,但副作用就是大量的泡沫清洗不当就会留下淡黄色印记。”   “而杀死徐发强的那把凶器,之前一直没查开出来是什么,那是因为这个工具极少见,就是柳道士用来封殓出殡的那只盖卦,一个长30公分,宽约10公分的厚铁块。我猜,你从柳家拿走这个玩意儿时,就已经盘算好怎么对付昏迷中的徐发强了吧?”   “呵呵……呵……”吴耿颓丧的冷笑几声:“冷阳,你是城里来的公子哥,我是农村混的土小子,我从小就喜欢和你比,比成绩,比脑筋,比谁抓的鱼多,谁打的兔子大,只要胜过你都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可这次……我算是彻彻底底输了。”   “其实你有一直守护你长大的父亲,和他在这方小小世界里给你的关爱和庇佑,就已经比我幸运百倍!”冷阳从黑暗中走到那一束细细的月光里,银色的光线从头顶洒下来,却照不亮自己脚下这一个寂寥的黑影。   “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吴伯伯的身上的血迹到底怎么会沾到我身上,而我两次昏迷后都来到了这里。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我爹确实是在搬石头的时候掉下来摔死了,外伤在后脑勺上,我要求李老汉把棺材做密封些,就是不想让血渗出来,可是该死的徐发强竟把我爹的棺材底挖了个洞!当晚他将你们几个守灵的人迷倒后从棺材里爬出来,身上手上沾满了我爹的血。”   吴耿似乎越说越气,连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徐发强刚出来恰巧碰到进门的我,当时我们两个都蒙了,可能是太过惊慌,他被躺在地下的你给绊倒了,血蹭到你身上,也幸好那一绊,我立刻扑上去将他制服,当时灵堂内的几个人都昏过去了,我快速收拾了现场,把你和徐发强一道带了出去。”   明亮的手电光里,吴耿挪动身体。在那块大岩石的边缘上缓缓坐下来:“那时候我还没想着要把你带走的,可是徐发强把血迹沾到了你身上,你冷阳何其聪明,如果你醒来发现身上的血迹,一定会追查下去,我爹在村里一辈子受人尊敬,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因为偷偷采卖那些石笋石芽而摔死的。”   “所以你把我和死者一起拖到车上带去了邻镇柳道士家?”冷阳有些不可思议:“你杀死徐发强的时候我一直昏睡在车上?不对……我为什么昏迷的这么沉,还有,你为什么不把我和死者直接都放进洞中,而是又大费周章把我送上山?”   “徐发强随身带有迷药,我只是给你二次加重了而已。”吴耿抬起眼睛看向冷阳,灼灼的目光中似有荧光闪动:“你刚刚不是说过嘛,我并不想真的嫁祸给你,也不想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让徐发强慢慢烂在洞中,还有就是用你把掉包戒指的人引出来,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那么快就被徐凡发现了尸体。”   偌大的空间里一时默然无声,不大一会儿,头顶传来小周的暗号声,黄田举起手枪朝吴耿指了指头顶上的出口,“有什么话回村里再说吧,拿好你的箱子,别丢了!”   那箱子是个长约30公分的正方形,白亮的灯光下,显出有雕刻花纹的暗红盒面,虽然盒身不大,但拿在手中却异常沉重,吴耿抱着箱子一步一步走在前面,即将要过葫芦形的细窄出口时,他突然转身跑回地坑,连人带盒子一起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落水声!   黄田下意识转身去追,却被一边的冷阳抓住:“别追了,他不会笨到从原来的那条路出去,这洞里的岔路太多,我们追不上的。” 第12章 人在险途:意外(上)   1   他只记得那天清晨的风很大,江上掀起层层叠嶂,大雾消散之后,江天换色,水面变成一枚柔软的舌头,将他父亲从口里吐出来,膨胀的遗体裹挟在白布之下,像一节刚从淤泥下刨起来的莲藕。   他被挡在人群之外,只看得到伏在遗体旁肩头耸动的母亲,寒风把她的哭喊声切割成断断续续的碎片。   他明明站在原地,却仿佛跌入失重的深渊,周遭的一切扭曲又模糊,有人在哭,有人在拉扯母亲,有人在跑,他闻到了空气中潮湿的腐烂味,子弹突然触底,在他心里炸开一个血肉模糊的陨坑。   叮铃铃……   一阵来电铃声割破混沌,将冷阳从往昔的噩梦中拉扯出来,他起身拿起手机,果然是兰溪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埋没在一阵嘈杂的吵闹中:“老大,我知道不该那么早就把你吵醒的,可有人在公司里闹事!”   “我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房间里重归安静,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他使劲揉搓着昏沉的眉心,从冀县回来坐了18个小时的夜车,凌晨5点抵达江宁,现在刚好8点一刻。   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片刻的停歇,现实仿佛是一记闷棍,总是恰到好处地打在人最疲惫难熬的节骨眼儿上。冷阳顾不得发胀的脑袋,起床梳洗完毕,从冰箱里扯出两片巧克力边走边嚼,急急忙忙赶往公司。   惠泽保险理赔组的办公室里,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围观的几个人一起搀扶,都没能将她挪动半分,兰溪见冷阳开门进来,赶紧上前报告情况。   “这位老太太是投保人邱岩的母亲冯小玉,穿红衣的孕妇是邱岩的姐姐邱月,站在角落里抽烟的那位是邱月的丈夫何志军。”   “投保人邱岩因被高空坠物砸中致死,事故原因还要等警方进一步查证,可受益人也就是邱岩的母亲现在就要来报理赔,凭我们怎么解释都不听,他们觉得是公司推卸责任,就在办公室里闹上了!”   冷阳的视线顺着兰溪的介绍,一路扫过前来的三人身上,老太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唯一的男性当事人躲在角落冷眼旁观,冷阳只得走向死者的姐姐邱月:“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可以单独聊聊吗?”   两人来到隔壁会议室,撇开混乱的场面,邱月窘迫的面色稍微好转了些,她抬眼看了看冷阳,随即又低下头去:“不好意思,我妈她一向强势惯了……”   邱月尽管怀着身孕,但看起来却很瘦弱,纤细的双腿支撑着皮球似的孕肚,整体显得极不和谐,好在她面容清秀,小巧的五官像是淡墨点缀的工笔画,落在人眼里总只有一抹淡淡的墨迹。   死者邱岩28岁,住址在江宁市凤仪大道广荣巷,10月7日凌晨1点许,路过广荣巷口时被掉落的大型禁赌广告牌砸中,被发现时已经身亡。   邱岩生前在惠泽公司一共购买了两份保险,一份人生意外险和大病医疗险。其中人生意外险投保金额是2000,平常时间赔付金额为10万,法定节假日提高至200万,事故当晚恰逢国庆节最后一天。   冷阳将一杯热水递到邱月跟前:“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理赔流程并不是保险公司的某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轰”一声响,会议室的门突然被踢开,冯老太太一脸怒气地冲进来,揪着邱月的头发边打边骂:“你居然还在听他们忽悠,长没长脑子啊?你弟都死得这么冤,要不到这笔钱,拿什么养我孙子!破案抓人是警察的事!你害死了你弟弟还不够?连我孙子也不放过?”   “阿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打人!”   冯老太丝毫不理会冷阳的劝阻,反而越骂越带劲:“都是你这个贱种,要不是你见死不救,你弟弟也不至于大半夜还不回家,我怎么有你这么自私自利的女儿,被砸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冷阳和随后进门的几个同事企图拉开两人,冯老太人高马大,一手死死攥着女儿的头发,一手又打又掐,丝毫不留余力,劝架的人却要顾忌着邱月的孕肚,谁都不敢太用力,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   “都别吵!”   不知道什么时候,兰溪爬到会议桌上,拿起一个玻璃烟灰缸狠狠砸向地面,撞出“砰”的一声巨响,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趁着冯老太还在发蒙,冷阳眼疾手快,一把将邱月从魔爪中扯了出来。   “妈!她现在还怀着孩子呢!”刚才在隔壁办公室躲着抽烟的何志军不知何时也走进屋内,虽然气得面颊青紫,但对上岳母那狠厉的眼神,他在短暂的目光较量中还是躲开了视线。   “她怀的是你何家的孩子,关我什么事?我只要我的儿子!呜呜……”冯老太边说边哭,作势又要往邱月的方向扑去。   兰溪站在会议桌上大吼一声:“你再动一下试试!我马上打电话报警!公共场合寻衅滋事,殴打孕妇可是重罪!”   “我教训自己女儿!关警察什么事!”   “老太太您别仗着自己是法盲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兰溪跳下桌子,指着满地的狼藉恶狠狠道:“您教训女儿别砸我们的场子啊!瞧那椅子被您砸的,真皮的,三万多一把,还有这茶壶,杯子,对了,那把紫砂壶是我们老板最喜欢的,可顶得过三把真皮座椅!”   “你放屁!”   “您怎么教训女儿我管不着,但我们公司的损失得找您不是?”   “我……”冯老太继续耍无赖,“你少拿这些东西讹我,当我老婆子没见过世面啊,有本事你报警啊!”   “妈……妈!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咱快点回家吧!你在人家公司里发脾气不好!”   邱月唯唯诺诺上前劝阻,却被冯老太一把推开,幸好有何志军在身后护着,否则又会被掀翻在地。   兰溪掏出手机,作势拨出号码:“喂!110吗……”   冯老太一看兰溪来真的,立即识趣地撂下狠话准备退场:“好好……我走!我走!死丫头片子你给我等着!”   邱家人以迅雷之势出了门,兰溪故意大声冲着冯老太的背影喊:“哎!老太太您别走啊,打坏的东西还没赔呢!”说完她深深吐出一口闷气,朝冷阳得意地眨眨眼睛:“怎么样?对付泼皮无赖的最好办法,就要比对方更泼皮无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冯老太一看就是个撒泼老手,以前用这招肯定尝到过不少甜头,所以才这么嚣张,说到底,还是给现在的人惯的,谁不讲理谁就是大爷。   兰溪捏着下巴道:“有个这么蛮横的妈,也不知道死去的邱岩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冷阳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先不管这些,既然当事人已经提起理赔诉求,咱们目前只能看警方的调查进程了,希望只是一起很平常的意外事故。”   兰溪的注意力突然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兴冲冲跳到他面前问:“比起这事儿,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在老家破的那个地洞藏尸案,是不是很惊险很刺激?快给我讲讲嘛!”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对杀人放火的事儿这么感兴趣?”   “这还不是跟你学的!哎呀你就说给我听听嘛~”   兰溪叽叽喳喳说着,一见到久违的冷阳,满脸的好心情藏也藏不住,她今天穿着白色连衣裙,外搭一件大红的宽松毛衣,像一株开在着深秋里的朱丹红,总能给冷阳沉寂萧瑟的心情带来一抹亮色。   像是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感觉,冷阳心中竟然生起一种莫名的甜蜜,不过表面依然装作波澜不惊催促兰溪:“别贫了,正事要紧,你跑一趟警局,打听下警方的调查有什么新的发现,且先摸摸底再说。”   “对了!”兰溪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正事,沈队刚刚来电话,约你下午三点去事故现场看看,我被那老太太给闹晕了!只是有点搞不明白,这又不是件大案,怎么就上报到市刑警队了。”   “因为那广告牌是禁赌的公益广告,相关部门可不是普通商家或者老百姓,当然比较重视。”   兰溪哦了一声,转而叮嘱道:“时间还早,昨晚你坐了一夜的车,就在休息室里睡一会儿吧,到时间我喊你。”她顿了顿,“听说江逸飞今天回江宁,他……还会回公司上班吗?”   “我也不知道……”冷阳回头看了一眼曾经热闹的办公室,“他已经回来了,我们约好在望江楼会面。”   2   白天里没有华灯装饰的望江楼,更显得大气恢弘,古朴典雅,尽管还没到正午的饭点,已经有不少人纷至沓来。传说望江楼最近走下神坛,国庆节期间限量发放2折双人套餐优惠券,有幸得到优惠券的客人更是要趁此机会来尝一尝闻名江宁的“帝王蟹”和“玉冰烧”。   冷阳刚进入店内,便听见大厅一区的屏风后面吵吵嚷嚷一片热闹,心里正犯嘀咕,今天一定是撞了太岁,走到哪里都能撞到是非,但眼风却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逸飞斜倚在屏风上,穿一身蓝色西装,还有模有样系了领带,修剪精致的鬓角,大背头梳得油亮齐整,看惯了他之前的休闲风,如今活脱脱一副干练成熟的商务气质,让冷阳一时间没适应过来。   不过看他在一旁吃瓜看戏的痞气样,江大少爷的风格依然犹在。看样子那桌是一对夫妻,女士阴沉着脸坐在对面,男士正对着一名服务员发脾气:“你眼瞎啊?没看见我拿着手机?”   “对不起先生,我上菜的时候,明明看见手机是在您右手上的呀,离火锅的位置是很远的。”   “你还敢狡辩!”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子还冤枉你不成?笨手笨脚连个盘子都端不稳,这种歪瓜裂枣都招来做服务员,我看望江楼也好不到哪儿去!去,马上叫你们经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碰到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女服务员身材小巧,面容俏丽,此刻像只受惊的小鸟,无措地愣在原地默默啜泣,任凭男子越骂越难听。   “你是死爹还是死娘了?哭什么丧!赶快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说话。”   “先生好!”一旁的江逸飞走到男子身旁,态度热情地自我介绍,“我算这儿半个管事的,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需要?”男子冷哼一声,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指着翻滚的火锅道:“这服务员把我手机撞到火锅里去了,刚买不到一星期的新款,一万多块钱呢!”   江逸飞用勺子从火锅汤里捞出热气腾腾的手机,递到男子面前,“熟是熟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尝尝?”   “拿开,恶心!”   男子一把挡开江逸飞的手,梗着脖子说:“赶紧的!让她赔钱!”   江逸飞点点头,突然手中的勺子一抖,手机应声而落,在地板上撞出“咣当”一声,机身却完好无损:“还挺结实!”   “你干嘛?”   江逸飞又一脚结结实实踩在手机上,除了飞出去几块塑料碎片,一坨白色泡沫从变形的手机里挤了出来。   服务员捡起来一看:“这是个手机模型!”   “拿个手机模型招摇撞骗!阁下真是个鬼才!”江逸飞露出他招牌式的痞笑,“我们家这么漂亮可爱的服务员小姐姐是给你随便欺负的?赶紧道歉!”   “你……”   “你什么你?”江逸飞一把挡掉对方的手,“你是想我调监控看,然后把你扭送公安局?”   “哎哟……”正当男子被逼得手足无措时,坐在座位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妇女突然捂住肚子喊疼。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男子借坡下驴,挥舞着拳头继续叫嚣,“你们这帮人心眼太坏了,明知道我媳妇儿怀有身孕,还故意吓她,我现在要送她去医院,孩子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也别想赖!”   “带着孕妇来找茬,真是有备无患啊!”江逸飞招呼门口的两个保安过来,“招呼这位先生买单!”   男人刚要再分辩,一旁的怀孕女子却扯了扯他的胳膊,只借口说肚子疼得厉害,拉着他结好账,一溜烟便出了店门。   江逸飞安慰好受惊的服务员,转头见冷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站在大厅屏风后,颔首笑道:“看我的戏要收费的哟。”   “你小子还是那么中二!”   冷阳上前抱了抱对方的肩膀,两人相视而笑,时间在此刻重新缝合,过往的一切仿佛不曾改变,一切又似乎早已经面目全非,但不管怎样,他依然还是那个丰神俊朗,明眸皓齿的江逸飞。   “那枚戒指你带回来了吧?”两人来到二楼雅间,江逸飞从自己老爹那儿偷了一罐雨前龙井,一边假模假样给烹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起来,冷阳听得出他语气间的小心翼翼,只因为那枚戒指是钟离离生前的遗物。   冷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递了过去:“现在我可以还给你了。”   “上次在微信上听你说起老家的案子,真是惊心动魄!”江逸飞接过盒子,却迟疑着没有打开。   他望着冷阳认真地问道:“现在仔细梳理一下近一年发生的事,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一股我们看不到的力量在引导着这些事情的发生?从莫可言开始,到刘婷遇害,舒研犯案,后来钟离离被枪杀身死,这次是你在老家卷入人命案……”   江逸飞调整了一下起伏的情绪,继续道:“这几起案件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潜在的联系,但就是找不出关键点。”   冷阳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钟离离临死之前告诉我,她当年在学校和你相遇也是被人安排好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上大三的时候,钟离离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第一次遇见她时,我也像今天这么中二。”江逸飞把泡好的茶递到冷阳面前。   “我们学校的C区教学楼离校外的酒吧街很近,常有社会上的人混进来和女学生约会。那天钟离离在教学楼下被两个小年轻找茬搭讪,还对她动手动脚,我最见不得美女受欺负了,当然是上去帮忙啊!”   “你英雄救美,打跑了那两个小流氓?”   “不……”江逸飞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钟离离打跑了那两个家伙救了我。当时我真的惊到了,一个柔柔软软的女孩子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一脚踢翻一个,还处处正中要害!”   “你忘了钟离离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对呀,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架才练出这么大力气。”江逸飞笑得有些凄然。   “之后我介绍她到我爸的公司去实习,因为是我真心看中的姑娘,也因为离离她本身能力强,很受我爸青睐,实习期没过多久,她被破格晋升,参与公司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产项目。”   “可不久因为机密文件泄露,被一个小公司趁虚而入,在内部纠察时,钟离离有重大作案嫌疑,她也因此引咎辞职,之后就到了惠泽上班。”   “是钟离离泄露了公司机密?”   “我不确定,这件事请最终不了了之,我不相信她会做这种事,因此也和老爸闹翻了,毕业后我也跟着离离到惠泽来上班,当时就想着,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能一直和她在一起就很好了……”   江逸飞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沉默良久,“直到钟离离出事后,我才意识到,我爸的猜测可能没错,当年他就调查过对方公司的底细,和江氏争抢南江地产市场的这个小公司注册名是四方地产,但占据该公司最大份额的股东居然是江宁市赫赫有名的杨氏集团。”   “杨氏集团,杨雄的公司?就是莫可言案中的强奸犯杨雄?”冷阳眸色一沉,“也就是说,杨氏极可能是操纵四方地产的幕后方?”   “是的。杨雄死后,其公司在表面看是大厦倾覆,土崩瓦解,而实际的大部分股份被四方地产公司并购了,杨氏集团内部重新洗牌,悄然换血,而且进行得低调神秘,竟然没有任何消息透露出来。”   冷阳有些好奇:“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追查这件事?”   “也不是。是最近的四方地产又和我爸杠上了。”   江逸飞喝了口茶,继续道:“最近政府批下北郊一块地,十几家地产公司竞标,最后竟然杀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四方地产,它要是和江氏集团在明面儿上博弈,很明显是没有胜算的,但它和当年一样使暗招,将手伸向了其他地方。”   冷阳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暗箱操作?现在政府抓官商勾结反贪腐这么严格,谁敢顶风作案?”   “不不……商场如战场,还有许许多多的手段是我们想象不到的。”   冷阳抬眸看了一眼江逸飞,突然觉得这个从不正经的富家少爷偶尔正经一回,竟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对了,你知道四方地产现在的法人是谁吗?就是刘婷的养母,刘国梁的妻子吴倩!”   “什么!这怎么可能!”冷阳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差点带翻了桌上的精致红泥茶杯。   “在刘婷出事那会儿,她还是四方地产里的财务主管!没想到短短大半年时间,竟然成了公司法人,你想想看,如果没有更大的力量在幕后操作,就凭吴倩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做到。”   “不……”冷阳坚定地摇头,“如果吴倩和这股背后的势力有关系,谋害刘婷的事情怎么会交给别人来做?作为养父母的刘国梁和吴倩不是更方便下手么?”   “那也不一定,监护人作案更容易被查出来,很显然吴倩是很受器重的,她背后的那只手不太愿意舍弃她。”江逸飞突然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可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置钟离离于死地呢!”   静默良久,两个人的情绪都平静下来,冷阳才问:“你还会回来上班吗?我是说,我们一起查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再等等吧,有些事情我在外围调查起来更方便,不管我在不在惠泽。都不影响我们精诚合作!”   “江逸飞还是原来的江逸飞,我现在放心了!”冷阳没有去握对方伸过来的手,转而给了他一记胸拳,“公司里又出了案子,我得赶着去找沈岸看现场,有空再来喝茶!   3   冷阳赶到广荣巷口的时候,沈岸已经在现场等着了,不知怎的,沈队长最近爱上了机车风,穿一身黑色的皮衣皮裤,墨镜架在寸头上,以及其威武的姿势靠在他心爱的大哈雷上仰望着巷子上空。   “天上有外星人飞过吗?”冷阳走到沈岸身边,随着他的视线往天上望去。   “这么窄的天光,有外星人也不会往这犄角旮旯里钻。”沈岸转头拍拍冷阳的肩膀,“相关部门把禁赌广告牌打在这里,真是相当的人性化,你看这广荣巷里的连排老式居民楼,就是私下赌场的滋生地。”   “而且砸死的还是个赌徒,这算是冥冥中有天意么?”   沈岸讶异地转头看向冷阳:“这事你怎么知道?”   “猜的!”   沈岸目送着冷阳走进广荣巷的背影,半晌才道:“你倒是再猜一个我看看,这事儿是人为还是意外啊!”   掉下来的广告牌已经被拉走,原来挂牌的四楼窗户下,只残留着一个固定广告牌的支架和一根钢牵引钢索,支架上固定膨胀螺丝的贴片已经生锈脱落,支架摇摇欲坠,给这斑驳居民楼平添一丝萧瑟。   “锈成这样怎么可能不掉!”沈岸指了指上面,“我查过了,上面的四楼原是一家开了多年的足疗店,年前搬走后留下这个广告牌没有拆卸,相关部门偷了懒,在原来的条形铁管的外面重新贴上印着禁赌标语的喷绘胶布,虽然加固了牵引索,但依然存在安全隐患。”   冷阳站在广告牌的位置正下方估算了下到达巷子两边的宽度,问道:“广告牌长宽多少?”   “3.5米长,1.21米宽,框内镶嵌等宽等高的铁管,外面贴的喷绘布重量不计,大约有250斤左右,从四楼的高度掉下来,别说砸死一个人了,砸死一头牛都行,这起事件看能不能引起社区的安全意识。”   冷阳眼睛瞟到一楼书店右侧的一个竖灯箱上面,灯箱高约一米左右,安装在书店闸门右侧,紧挨着的是明装在外墙上的天然气管道,灯箱外罩的PVC布破了个洞,铝合金框架也扭曲严重。   “这是之前就坏了的,还是昨天被广告牌砸的?”   见冷阳转头看向自己,沈岸显然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于是走到书店内去问老板,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谢顶大叔,看到一身皮衣打扮的沈岸掏出证件,忙从柜台里面走出来。   “这……这是昨天晚上被广告牌砸的,警察同志,我这损失该找谁赔偿啊,一个月前才装好的灯箱,一千多块呢!”   沈岸扫视了一圈店内堆成小山的各种书籍和学生用品,一看这种店就是专门卖盗版或者二手书的,堂而皇之的侵权行为,为了逃避追责,只能把店开在巷子胡同这种不显眼的地方。   “被砸的人都还没着落呢,你就等着吧!”   “我们去四楼看看。”沈岸出了书店,和冷阳上到四楼,广告牌挂在四楼边户里的次卧和小次卧的窗户下面,这两个窗子都没有外延阳台,所以广告牌从四楼掉到一楼,没有障碍物阻挡。   “因为这里即将拆迁,所以足疗店搬走之后,四楼的这套房子就没再租出去了。”   冷阳按开门边的灯,一边掏出鞋套套在脚上,顺便递了一双给沈岸。   “果然有新脚印!”沈岸蹲下身仔细查看,“从压痕的清晰度看,这组脚印不超过两天。”   冷阳推开窗户,窗户下方还残留着固定广告牌的生锈螺丝和后来加固上去的一根牵引钢索,固定钢索的膨胀钉被连根拔起,它的松动应该就是导致广告牌掉落的最后一根稻草。   冷阳趴在窗户上往楼下看,地面上被砸出来的破损痕迹依然很醒目,一排天然气管道穿过广告牌通向一楼地面,原本被风化成黄褐色的钢管上有几条清晰的刮痕。   “冷阳你快过来!”   冷阳从次卧来到沈岸所在的小次卧窗户边上,沈岸揪着窗户外面的半截牵引钢索给他看,“这个切面显然是人为造成的!”   “两根牵引索,一根是根部的膨胀钉脱落了,另一根被人为切断!”冷阳的目光从牵引索扫到窗户外沿的铝合金框架上,有一道明显的红色油漆,像是什么东西剐蹭留下的痕迹。   “是的。”沈岸坚定地点头,“据死者邱岩的家属交代,当晚邱岩出门是为了去他姐姐邱月家要钱,结果钱没要到还吵了一架,之后被一个赌友叫到麻将馆打牌,输光了钱后才离开前往女友李琳家。”   “到凌晨12点多时,邱岩还发了个非常愤怒的朋友圈,意思是被人耍了。之后便骑着电动车经过广荣巷回家,直至被掉落的广告牌砸死。”   “从邱岩这一晚上的经历看,用衰神附体来形容也不为过。”   “更巧合的是,我们检测现场痕迹时,发现他经过广告牌下面时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车子甩出去好远,也许就是因为这一跤摔得动静有点大,才会让摇摇欲坠的广告牌掉下来。”   冷阳摸着下巴打趣沈岸:“那这样说,之前经过巷子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丧命于此,只不过邱岩就是这个刚好出现的倒霉鬼?”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目前的线索还看不出是什么端倪,等你的足迹鉴定结果出来再说吧。”冷阳走出门来脱掉脚上的鞋套,“上午我在公司见识了邱岩一家,那真是个个都有故事,个个都是奇葩。”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得从邱岩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入手?”   冷阳点点头:“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他的死是人为的,且能搞出这么一套周密的计划,那凶手如此强烈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报仇?情杀?还是图财?还是……杀人灭口?”   4   冷阳刚回到公司,兰溪刚从资料室出来,面前抱着的一堆文件夹把她挡得看不见脑袋,但一看到老大开门进来,兴奋地把东西一股脑儿扔到桌上,抽出其中一份递给冷阳。   “你看,这是我从销售部调档过来的邱岩购买的一份意外险和大病医疗险,购买日期是去年的10月初,对口刚好一年,但在上个月,意外险的受益人由他的女朋友李琳改成了他自己的父母。”   “真的是有点怪……”冷阳盯着保险合同上的内容问:“这份保险不会是邱岩的女朋友李琳主动买给他的吧?”   “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买的。”   “难道是两人感情出问题了,为分手做准备?”   “我看像!”兰溪靠在桌子上顺手撕开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据当初卖保险给邱岩的那位同事说,就在邱岩出事的当天,李琳打电话问他邱岩修改受益人的事,很显然这事是瞒着她进行的。”   “不是这样,你们都误会了。”   冷阳和兰溪一起转头,邱月从门口进来,象征性地敲了敲玻璃门,“不好意思,门开着。”   她此时在红色孕妇裙外面套了件白色开襟毛衣,手里提着个精致的水果篮子,比起上午的狼狈窘迫,这时候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其实修改受益人是我的主意,我们家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我爸去年脑充血走了,我妈没有退休工资,弟弟又不争气,整天只知道吃喝抽赌,连家里的老房子都被他卖了,还结交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   “我怕妈被他连累,他那份保险受益人与其是一个还没结婚的女朋友,为什么不能是我妈,毕竟他对父母有赡养责任!”   “原来是这样。”兰溪接过话问:“所以修改受益人的事情,李琳直到昨天打电话问过我们的销售顾问了才知道?”   邱月点点头,看神色有些心虚和愧疚,说话声就弱了下去:“这事是我们对不起琳琳,等到邱岩的赔偿款下来,妈就有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毕竟那是邱家留下的血脉。   “孩子?”冷阳突然想起冯老太口口声声的孙子,追问道:“可是邱岩和李琳还没有结婚吧?”   “就是因为有了孩子才着急要结婚,哎……”邱月说到这里,竟然又期期艾艾地啜泣起来:“早知道这样,我就把钱给他了!”   “邱岩出事当晚,他确实是找你借钱去了吗?”   “我怀孕之后就没出去工作,老公开出租车也挣不了多少钱,邱岩让我把给孩子准备的奶粉钱先拿给他买房子结婚,我老公当然不准啊。当年我结婚时爸妈要了30万的彩礼,这笔钱掏空了婆家,现在邱岩败光了家产,没有房子李琳不同意结婚……”   “摊上这样的弟弟也是没办法,你没有义务贴补他的,完全可以拒绝啊!实在不行就报警!”   邱月看了看兰溪,眼神随即又慌乱地躲开:“不行的,我妈说了,我弟弟都还没娶媳妇生孩子,我这个做姐姐的只顾着给别人传宗接代,我……我要是把钱给他,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你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兰溪激动地从沙发上窜起来,眼风突然扫到冷阳投来制止的目光,只得把半截话扼杀在喉咙里,气呼呼一屁股坐回沙发。   “邱岩是妈的心肝肉,他出了事,我妈心疼,怨我是应该的,我能理解。”   兰溪气得想翻白眼,冷阳点点头,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邱月:“你为什么会把这些话说给我们听,其实这些和案子本身没多大关系吧?”   “冷经理,其实这时候是特地来给你们道歉的,早上我妈确实做得不对,希望你们别介意。”邱月艰难地站起身,把地上的水果篮递给兰溪,“我们家的情况确实比较糟糕,我妈没有收入,如果没有这笔钱,李琳恐怕要打掉孩子,邱岩死了,这孩子就是我们家的命啊。”   邱月哽咽着哀求:“求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记恨我妈,她就是太着急了,才乱发脾气。”   原来邱家人这是玩儿上了软硬兼施,冷阳心里明白,但表面依然不动声色地解释:“这真的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警方现在已经介入调查了,很快就可以结案,到时我第一时间给你们安排赔付流程。”   “一件普通的意外事故,至于还要立案调查吗,冷经理,你说警察是不是在故意拖时间?”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邱女士你安心回家等消息,有情况我会电话联系你的。”没等对方说话,冷阳转而向兰溪使了个眼色,“这时候下班高峰期,你送邱女士回家吧,我怕路上不安全。”   目送兰溪和一步一回头的邱月出了门,冷阳那紧绷的思绪和维持上扬的嘴角才放松下来,毕竟做的是服务行业,任凭他再性格冷淡,必要时的亲和还是必不可少的。   此时他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睛,这一天经过的事情跑马灯似的在脑中快速闪过,最终定格在江逸飞说的那句话上面。   “好像有一股我们看不到的力量在引导着这些事情的发生,从莫可言开始,到刘婷遇害,舒研犯案,后来钟离离被枪杀身死,这次是你在老家卷入人命案……都是和你,以及你身边的人有关系。”   现在看来,从莫可言的突然出现开始,到上次在冀县峪口村发生的地洞藏尸案,这只背后的大手已经从黑暗中渐渐显出了一个轮廓。冷阳想得出神,竟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出了一身冷汗。   电话里的江逸飞显然是在压着嗓子说话:“老大,我爸公司里出了大事,我需要你帮我找个人。”   5   江逸飞的父亲江尚宁白手起家,一手创办了现在的尚宁集团,由最开始的一个小小施工队发展成如今江宁市第一地产大亨,尚宁由地产建筑为核心,辐射周边行业全面发展。尚宁集团和杨氏集团曾经同为江宁市的两大经济体,在市乃至全省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自江宁杨氏集团董事长杨雄犯案自杀后,尚宁江氏一家独大的局面没维持多久,悄然收购了杨氏集团的四方地产重新与其对垒,在两家竞标江北批地的关键时期,尚宁集团旗下的一个在建楼盘被人举报偷工减料。而在相关部门介入调查时,该项目负责人陈东升居然不见了。   关键人物消失不见,尚宁集团就算经得起查,也会被取消竞标资格。这招釜底抽薪用得极好,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消失的陈东升,找到了他,一切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只要是在监控遍布的市区内,不管是被动失踪还是故意隐匿行踪,都会在其平常活动范围内留下点蛛丝马迹。   据其助理小刘说,陈东升失联前一直在住所休息,由于是周末,不便打扰私人时间,星期一公司遭遇相关部门突袭检查,他打电话联系经理陈东升,手机却处于关机状态,一直到现在,时间未超过12小时,无法报警寻人。   晚上9点半,江逸飞和冷阳约在富阳小区见面,陈东升在该小区内的这套精装公寓,是公司为他配备的个人宿舍,因是高端住宅区,内部安保设施齐全,所在大楼的每层都有监控。   冷阳和江逸飞刚刚走出电梯,迎面一个形色匆忙,拖着拉杆箱的黑衣男子撞进来,江逸飞的手机“咣当”掉在地上。   男子慌忙去捡手机:“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一旁的冷阳却无意间瞟到对方袖口沾染的茶渍和烟灰。   江逸飞接过手机打开试用了一下,手机运转正常,此时他顾不得纠缠其他事,直奔陈东升所住的2202号公寓。   这是个大两室的户型,进门迎面便是客厅,右侧是餐厅,左侧相对的过道两侧是两个卧室和洗手间。   房间里有些乱,沙发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垃圾桶被踢翻在地,大堆文件摊开在茶几上,烟灰缸摔在地板上,滚落的烟头烟灰撒落在茶几周围,地面被踩出一串凌乱的脚印。   冷阳刚拿起桌上的文件,搜索了一圈卧室出来的江逸飞突然说:“怎么乱得像被小偷光顾过一样?以我对陈东升的了解,就算是携款潜逃,他也不会这么不冷静,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什么性格?”   “慢,稳,准!”江逸飞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他走路的姿势。据我爸说,陈东升之前的所有工程都没出过任何闪失,但想他赶工期是不要想的,就算是大刀架他脖子上,他照样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真可谓是慢工出细活。”   “这就怪了……”突然冷阳抬头看向江逸飞,“或许是真来小偷了呢?陈东升的随身物品都不见了吧?手机钱包身份证,你刚刚在卧室里看了,换洗衣服也收走了一些。”   “是的,明摆着是有人想做成他在慌忙中携款潜逃的假象,但不了解陈东升的性格习惯,画蛇添足了。”   冷阳点点头,将手中一张盖着尚宁集团公章的文件递给江逸飞:“你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问题?”   江逸飞接过去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即将茶几上所有纸张一股脑儿全收了起来:“我的天,这些东西要是被警察发现,我爸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上面的印泥还是湿的。”冷阳眸色陡然一沉,“刚刚我们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人有问题,遭了!耽误这么久,人肯定早走了。”   江逸飞愣了愣,随即奔出门去:“我们去找物业要监控,一定要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现在都快10点了,没有任何证明物业是不会给你调监控的。如果只是牵扯到两家公司的利益竞争,陈东升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别太紧张了,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你再急也没用。”   江逸飞这才注意到冷阳疲惫的脸色,眼窝深陷,皮肤晦暗,下巴上起了层青色的胡茬都没来得及修饰,他从家乡回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夜车,刚到江宁又连轴转了一整天,此刻怕是已经累到极点。   “老大,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你手头的案子也还没结束,我这边有了点线索就先自己查查看。”   “行,有新进展电话联系。”冷阳走到车门前,转头去看江逸飞,却在小区花园左侧的大樟树后面瞥见一个人影,但很快就融进了茂盛昏暗的树荫里,消失不见了。   6   第二天冷阳刚进办公室,发现桌了多了一束香水百合,粉色花瓣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冷阳不由得驻足轻嗅,甜淡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使得这个本来千头万绪的清晨也多了几分闲适。   “香吧?”兰溪从背后蹦蹦跳跳进来,将手中一杯奶茶递给冷阳,“有鲜花和奶茶开启美好的一天,早安!”   冷阳笑着接过:“谢谢,昨天送邱月回家,有什么新发现吗?”   “这么温馨的气氛你就知道跟我谈工作!”兰溪嘟嘟嘴,但还是马上进入主题。   “我昨天送邱月回家之后,在他们小区里四下打听了一番,邱月所说的情况基本属实,她弟弟邱岩总会隔三岔五来蹭吃蹭喝,找姐姐姐夫借钱,且都是有借无还,邱老太更是经常来闹,主题无非就是要女儿无限度贴补儿子。”   “邱月软弱惯了,她老公何志军也是敢怒不敢言,但连带着他们夫妻也经常吵架。出事当晚,邱岩确实是去闹事了,两口子破天荒硬气了一回,旁边邻居听见他们和邱岩大吵一架,邱岩被何志军推搡着出了门。”   “那之后呢?”   “邱岩堵着门骂了半天,可后来被牌友叫走打麻将了,邱月倒一直在家里没离开过,但何志军跑夜班,时间是晚上11点到凌晨6点,他当晚10点半出门,第二天交了班才回来。”   冷阳无奈摆摆手:“不光是他们夫妻,从邱岩离开邱月家,到凌晨1点一刻才经过广荣巷被广告牌砸死,期间5个多小时,知道他回家路线的,牵涉到太多人了。”   兰溪问:“现在已经确定事故是人为造成的吗?”   “现场操作痕迹太明显了,但要人为操纵那么重量级的凶器,却是极其不容易的。”   “可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邱岩的那位女朋友李琳,她或许能提供一点线索!”兰溪像变魔术似的从手里扯出一张照片放到桌子上。   冷阳看了眼照片,一口奶茶差点没喷出来:“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李琳住在开发区深圳路的万成小区里,万成小区史建于90年代初,是当地某国营单位的宿舍,虽然地段繁华,但小区配套老旧寒酸,简易的小区大门入口处就一个老大爷执勤。   冷阳和兰溪找到李琳所在的3栋六楼,两人敲了半天门,一个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不耐烦地开门出来。   “请问你是李琳小姐吗?”冷阳打过招呼,再抬眼细看女子时,心里不由得嘀咕,这形象和照片相差太远了吧。   “你们是?”   兰溪递过名片,“我们是惠泽保险理赔中心的工作人员,这位是我们部门经理冷阳,我们这次来,就是想了解下邱先生的保险受益人变更的具体情况。”   李琳稍微愣了下,随即将防盗门打开:“进来说话吧。”   冷阳和兰溪随之进门,这是个两室一厅的小居室,窗帘拉着,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发霉的奶腥味,房间的陈设繁多杂乱,两人在唯一空着的沙发上坐下。李琳从房间里出来,换下了刚刚那身睡衣。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混蛋追我的时候一无所有,为表示真心就去买了份意外险受益人写我,我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想,我俩真是一对奇葩,一个敢做,一个敢信。”   “这也是种别样的浪漫嘛!”兰溪笑笑,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同:可不就是两个奇葩嘛,买意外险来求爱,这和开空头支票有什么区别。   冷阳一贯对不算重点的信息不感兴趣,于是接着问道:“保险合同上面显示,邱岩在今年9月3日将受益人变更为他的母亲冯小玉,当时他有没有告知你呢?”   李琳愤恨地一拳砸在抱枕上:“我也是直到前几天才知道这事的,这混蛋真会算计,亏我还怀着他的孩子。”   提起孩子,李琳不由得抚了抚肚子,宽松的衣裙下隐约可见略微隆起的腹部,她默然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   “原本这份保险对我来说其实不重要,我现在怀了孕,只要他凑够首付就结婚,以后好好过日子,可我等来的居然是受益人变更,原来在我期望和他结婚的时候,他居然想的是要和我分手,呜呜……”   李琳哭得梨花带雨,冷阳不由得心生感慨,张无忌的娘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而且都骗人于无形。   在望江楼时,李琳和用手机模型诈骗的男人以夫妻相称,当时她肯定不会料到行骗的一幕居然被冷阳偶然间尽收眼底,当时那个温柔娴静的小女人模样,和此刻这副楚楚可怜的形容,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李琳,冷阳一时间难辨真假。   “所以……你到底是从何得知受益人变更这件事的?”   “邱岩出事当天。大概是下午六点多吧,我在门缝里发现卡着一封匿名信,信上写着邱岩变更受益人的事,我就以保险受益人名义打电话到你们公司证实,被告知确实变更了信息。”   “匿名信?”冷阳心底一沉,如果说之前怀疑邱岩之死另有蹊跷还只是假设,但这封匿名信的出现就算是有了铁证,“所以你也没有看清楚送信人?信件可以给我看看吗?”   “信我上次给随手丢了,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普通的新信封和纸,没什么参考价值的,信上就写了一句话,‘邱岩根本没打算和你结婚,甚至更改了意外险受益人,不要再相信他!’”   兰溪无语地看了眼旁边的冷阳,本想埋怨几句,可保险工作人员毕竟不是警察,没任何理由要求客户提供或者保存证据,目前搞清楚已知信息才是最重要的:“李小姐你确定信中的原话是这样吗?”   “是的,我确定,一个字都没变过。”   “所以你知道了真相后勃然大怒,然后打电话给邱岩,他从麻将馆出来后就直接到了你家里,对吗?”   李琳哽咽着点点头:“我从6点多就开始给他打电话,一直打到晚上11点多,手机刚开始不接,后来直接关机,邱岩那天打了整整6个小时的麻将,直到牌局结束才肯接我电话。”   因为有了之前的质疑,此时面对伤心欲绝的李琳,冷阳的内心并不为此动容,他只想引导对方尽可能获取多一点信息,于是接着问:“牌局结束后邱岩直接到了你家,那后来发生的事情呢?”   “我们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邱岩说是他姐姐邱月以欠条要挟他变更受益人的,那时候我也还没怀孕……”李琳拿起桌上的抽纸擦掉眼泪,短暂地平复了下情绪,才接着说:“我就威胁邱岩,如果不把受益人变更过来,别想我肚里的孩子跟着他姓邱。” 第13章 人在险途:意外(下)   7   从李琳家里出来,冷阳安排兰溪回公司值班,自己直接到了刑警队找沈岸碰面,正好赶上饭点儿,来不及出去吃,沈岸干脆点了外卖,两个人窝在队长办公室里,边吃饭边讨论案情。   沈岸放下手里的盒饭,将桌上的一沓文件抱到冷阳面前,“两个足迹鉴定出来了,四楼房间内的足迹是一成年男性,鞋码42。身高在175到170左右,初步确定为普通的帆布鞋,材料方面没什么调查价值。一楼书店灯箱上的鞋印与死者邱岩相符,确定是他踢坏了灯箱。”   “灯箱是他踢坏的?”   “是啊!”沈岸重新拿起饭盒,却迟迟没有动筷子,“我想当时的情况可能是这样的,那书店老板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弄了个夜间灯箱,而灯箱上面的‘书’字正是赌徒们的大忌。”   “那天邱岩骑车路过书店,因路面上的油渍滑倒摔了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瞥见那个闪闪发光的灯箱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几脚踹下去,灯箱壮烈牺牲。”   “但这样粗暴的震动却撼动了四楼广告牌后面已经摇摇欲坠的螺丝,于是广告牌突然掉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   “这个推断算是合情合理。”   沈岸撇撇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一块超过250斤的大广告牌,又是挂在垂直的墙面上,既然能承受住如此量级的重力,是绝不可能因为踢踹灯箱的震动就掉下来,重力差太大,何况还有两根加固的牵引钢索呢!”   “但我们之前调查现场时,两根牵引索都有故障,一根是底部的固定螺丝松了,另一根是被切断了不是吗?”   “螺丝松动还能解释为墙体风化所致,但另一根牵引钢索被切断,人为操作痕迹明显,导致邱岩摔倒的油渍是怎么出现在晚上的广荣巷的?我更想不通的是,凶手是怎么控制好让这么重的广告牌在死者路过时恰到好处地掉下来,这可不是个容易操作的花盆或者砖头。”   “那假设说……当晚广告牌掉下来时,凶手就在现场辅助,使了某些我们还没有破解的手段,促使案件发生。”   冷阳点点头,继续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嘴里,不由得皱起眉说:“吃完饭,我们得再去一次案发现场。”   傍晚的望江楼华灯初上,雕梁画栋的装饰在交相辉映的灯光里更显气派,和上次一样,江逸飞早已在二楼包厢里等待赴约的冷阳。   倒了杯茶递给冷阳。江逸飞才道:“陈东升失踪已经正式立案了,就在你和沈岸出外勤的时候。”   冷阳点点头:“既然刑警队立案侦查,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人的,这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尚宁集团被人举报旗下在建楼盘存在质量问题,正在接受相关部门的专案小组调查。他们从陈东升家中的垃圾桶里找到半张有他签字的采购单,上面的材料规格和出厂资质均达不到建筑要求,所以尚宁集团主动退出竞标,应相关部门要求全面接受调查整顿。”   “上次我们去他家里时疏忽大意了,只拿走了茶几上的文件,唯独没注意到垃圾桶里的半张采购单。”   “那就说明茶几上的那些文件只是个幌子,上次在电梯口碰见的那个男人并不是去偷东西,真正目的是要把这张采购单放进屋里去。能拿到陈东升的亲笔签字,看来他不是被收买了,就是被人挟持了。”   “陈东升是公司元老,很早就跟着爸爸做事,他不可能被人收买。”   冷阳看了一眼愤愤的江逸飞,继续说:“公然挟持企业高管,制造假采购单诓骗质检部门,他们的目的只为了赢得北郊的那块地,风险也太高了吧!虽然我不知道生意场上是怎样权衡利弊的,但按常理说,抢市场也只是为了赚钱,但是公然违法赚钱就不值当了。”   “我也搞不懂,甚至连我爸都一头雾水!”江逸飞茫然地摇了摇头,幽怨地叹道:“但愿尚宁集团本身经得起查!”   “对了,电梯口遇见的那个黑衣人查得怎样了?”   “当天他出了小区门口沿港窑路往北去了,门口监控拍摄角度有限,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没有警方的帮助,想沿街调监控是不可能的,我只能把这个线索告诉刑警队,寻求他们的帮助了。”   看到江逸飞满脸颓丧的神色,冷阳也未再多过问,毕竟他能力有限,想帮忙但有心无力,只能以沉默充当安慰。   “老大,你手头这个案子进展怎么样?我听沈队的一个下属说又有了新线索,二次勘察有什么发现么?”   “有,二次勘察发现了一些细节,作案过程初步还原,现在我和沈岸锁定了两个侦查方向。”冷阳突然停下来反问道:“对了,上次在望江楼用手机模型诈骗被你拆穿的那个男人,你查没查过他的底细?”   江逸飞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有,我这几天忙着老爹公司的一摊子事儿,哪有心思管这些!”   看难掩激动的冷阳瞬间失望地垮下了嘴角,江逸飞才又道:“不过当时上菜的服务员小姑娘肯定知道,记得她跟我说过,那男人之前就和她认识,我把人叫上来问问?”   服务员小姑娘名叫张丽,刚来望江楼不到半年,因店里做国庆大促活动,店长安排她在万达广场上做地推发传单,结果不小心撞到一个男人。   男人手中的奶茶打翻在地弄脏了鞋子,他便要张丽赔钱,张丽只好送出一张望江楼的特价优惠卷,凭卷到店消费可享受全部菜品2折。   男人名叫王青峰,他趁机要到张丽的号码并时常电话骚扰,追求张丽遭到拒绝后,便发生了冷阳上次在望江楼看到的一幕,至于王青峰是怎么和邱岩的女友李琳搞到一块儿的,张丽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张丽怯生生骂道:“他那天来吃饭,就是有预谋的报复,所以点名要我去给他上菜,他老婆还大着肚子呢,真是个渣男!”   江逸飞忍不住怜香惜玉的毛病,拍拍胸脯柔声安慰姑娘:“别怕,他要再敢来欺负你,我替你揍他!”   “那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他吗?”冷阳见张丽犹豫的神色,赶紧补充说:“你不用担心,之后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我保证不会让他再来找你!”   “我把王青峰的电话号码给你,你们自己联系他,但不要让他知道是我提供的,我一个外地姑娘在这里举目无亲,冷先生你再有能力。也不能一直保证我的安全吧?”   既然张丽话已经说到这里,冷阳也不想强人所难,知道了姓名和电话,交给沈岸去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让他疑惑的是,王青峰到底对这姑娘做了什么,能让张丽这么怕他?   经过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案件,冷阳和沈岸磨合得越发默契,得到张丽提供的这条线索后,沈岸迅速出动,将王青峰查了个遍。   王青峰系江宁市白龙区居民,曾在装修公司做过监理,钢材工,后自己出来单干,称是下海创业,实际靠做零工散工安装工生活,无稳定收入来源,人际关系杂乱,爱好赌博嗜酒,与邱岩女友李琳是初中同学,交往甚密。   沈岸派人跟了王青峰一个星期,终于发现端倪,在他做事的工地上找到一把手柄上有剐蹭痕迹的红色液压钳,和一双上班时才穿的工作鞋,而这双鞋子竟然与广荣巷四楼房间地面上发现的脚印一致吻合。   证据链逐渐完整,警方迅速做出反应,将王青峰抓获,开始审讯前,沈岸同时将李琳也请到了办公室。   王青峰长得肥头大耳,虎背熊腰的壮硕身材更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感,但此时在审讯室内面对着沈岸及另外一位神色肃穆的警察,也只能垮着身体窝在椅子上,额角处一道紫黑的淤青更添几分狼狈相。   沈岸将邱岩的照片递过去,直截了当进入主题:“你认识照片上这个人么?”   “认识,我同学李琳的男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牌,前几天他出意外去世了。”   王青峰回答得意外坦诚,让沈岸有些吃惊,他换了个问题道:“那10月7日当晚,你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   “就我一个人在家,很早就睡觉了。”   “可道路监控拍到你当晚去了广荣巷,这怎么解释?”   “我……我睡不着出去溜达一圈。”王青峰说罢又小心翼翼追问:“我……我是犯什么事了吗?”   “少跟我装蒜!”沈岸一拍桌子,吓得对方一个激灵,脸色煞白转红,“你三更半夜一个人往即将拆迁的广荣巷里溜达?而就在同一时间段内,邱岩在广荣巷出事,我们做过现场还原,要想致使事故发生,凶手必须在现场操纵。”   “所以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虽然案发现场没有被监控拍到,但现场留着你的脚印,墙上有你液压钳留下的痕迹,案发时间段内你刚好出现在现场,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么?”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反正我没杀人!”   “坐下!”王青峰激动地窜起来,被沈岸一声厉喝,又讪讪跌回椅子里,“我为什么要害邱岩,我没理由这么做啊!”   “李琳就是动机!你以为你和李琳那点事我们不知道?你们在望江楼时都以夫妻相称了,要不要我把当天监控调给你看啊?”   “你们一定搞错了,我们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那天只是……”   见王青峰突然噎住,沈岸知道此刻情急之下,对方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抵赖,慌乱时心理防线稍有松动,于是趁热打铁地追问:“你一直知道邱岩的那份意外险受益人对不对?”   王青峰恍惚间点头,随即想要辩解,却被沈岸打断。   “所以李琳在案发当晚知道了邱岩变更受益人的事,是你告诉她的吧?李琳说自己收到匿名信才知道,而那封信却很巧合地被她扔掉了,这一点太不符合常理,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这封匿名信是她捏造出来搪塞我们的,因为不便透露你的存在!”   “在巨额钱财的诱惑下,你俩不禁动了坏心思,那份意外险里有注明,若是在法定节假日出现事故,理赔金额最高200万。”   “是我告诉她的,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   “所以当晚邱岩从麻将馆出来,被李琳叫到家中对证,那时候你也在李琳家里对吧?他们吵得很凶,李琳以孩子做要挟,邱岩遇到一晚上的倒霉事心情也不好,两人都不依不饶,李琳一气之下说出和你的私情,邱岩被戴了绿帽,所以才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愤怒的状态。”   “眼看事情败露,你们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按原计划,你提前在邱岩的必经之地撒上机油。进入悬挂广告牌的四楼等待。”   “邱岩被油渍滑倒,看到灯箱上前踢踹,而你在之前用一根铁丝缠绕在固定广告牌的膨胀螺丝上,一头固定在灯箱里,当灯箱受力时会撼动本已经摇摇欲坠的螺丝,而趁着邱岩踢灯箱的响动,用液压钳将唯一一根好的牵引钢索切断。”   “在邱岩自己的帮助下,这一大块禁赌广告牌成功掉下来,一起看似巧合的意外事故就这样被制造出来!”   沈岸一口气说完,盯着目瞪口呆的王青峰得意地敲敲桌面自问自答。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知道灯箱和膨胀螺丝之间有连接着一根铁丝么?虽然案发后你拿走了,那它是攀附在表面风化的天然气管道上,由于受力摩擦,原本黄褐色的管道表面被磨出了新的印痕,正是因为这些印痕,我们才得以还原作案过程。”   “不是不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我那天出现在广荣巷是因为……”王青峰嗫嚅半晌,才小声咕哝道:“因为有个姑娘约我,我才去的!”   “姑娘?哪个姑娘?”   王青峰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前几天无意间遇到一个姑娘,叫张丽,人长得很漂亮,我想追她,我以为她对我也挺有好感的。”   “10月7日那天晚上,她告诉我家里灯泡坏了,住的那地方又是广荣巷计划拆迁的片区,我就自告奋勇地要去她家帮忙,毕竟是深更半夜,我还琢磨着她是不是想跟我发生点什么的。”   “谁知道广荣巷这片太乱了,里面弯弯道道都是旧房子,路道又窄又差,我又不好意思老向张丽问路线,只好在那些筒子楼里胡乱找。”说到这里,王青峰颓丧地窝回椅子里。   “谁知道路没找到,却听到巷子外突然一声巨响,当时吓得我魂都出来了,也不敢多逗留,之后张丽也没再发信息过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她耍了。”   沈岸觉得王青峰的逻辑有些奇怪:“那你之后为什么还要带着李琳去张丽工作的望江楼吃饭?”   “因为望江楼是江宁市难得的高端饭店啊,张丽给我的是一张望江楼两人套餐卷,全场可2折优惠,刚好那天是李琳生日,邱岩又出了事,我就约她到望江楼吃饭,再者借这个机会敲诈张丽出口恶气!她在自己上班的地方,不敢随便得罪我这个客人吧?”   “沈警官,我承认自己人品不好,一方面和有夫之妇的李琳暧昧不清,一方面又去招惹张丽。但我没这么大胆子密谋杀人啊!”趁着沈岸思考的空当,王青峰终于找到为自己辩白的机会,摇晃着手上的镣铐在桌上撞出“咣当”的响声。   “我也不知道液压钳和脚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那晚出现在广荣巷纯属巧合,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8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冷阳一个人窝在办公室的椅子里,整个事件像跑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不停闪现着,王青峰的审讯结果就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他的杀人动机就是邱岩的意外险赔偿款,但在作案之前他已经知道了受益人被变更,没有作案动机还会将杀人计划付诸行动吗?   张丽!这个看似和案件毫无关系的人,她为什么要把王青峰约到案发现场附近呢?她在本案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冷阳正想得出神,眼前出现一袋洽洽瓜子,接着是兰溪的娃娃脸:“老大,要不要嗑瓜子儿?”   “不要,除非是巧克力。”   “就知道你想不通问题的时候喜欢嚼两口。真是奇怪,你那么爱吃巧克力,怎么就不发胖呢?”兰溪说着,变戏法地从卫衣兜里掏出一袋巧克力来,“难道用脑过度也能燃烧脂肪?”   “所以你才这么胖!”   “你……”兰溪扑过去要把巧克力抢回来,却被桌上文件夹里的一张照片吸引,“这姑娘好熟悉,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冷阳说:“这是望江楼里的服务员,你见过一点也不奇怪。”   “不不……不是在望江楼。”兰溪拿着桌上的文件坐回自己的工位,边看边说:“老大,如果李琳真的和王青峰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那……李琳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不是邱岩的呀?”   “这谁知道呢!小孩儿还在肚子里,又不能做亲子鉴定。”说到这里,冷阳突然顿住,“对呀,说不定是邱岩也有了这个怀疑,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你想,邱岩一死,不管受益人是谁,爱子如命的邱岩母亲必须得要这个孙子啊,那李琳照样能分得一笔钱。”   “这也合情合理。”兰溪指着张丽的照片疑惑道:“可如果是王青峰作案,那他把张丽绕进来做什么?”   “作伪证?故意混淆警方视线?”话一说出口,冷阳又立即把这想法给驳掉:“不,不对,他只要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李琳的关系就好了,干嘛非得在犯案之后还大张旗鼓地约李琳在望江楼吃饭。圈子里都知道,望江楼的少东家曾经是惠泽理赔部门的员工。”   “哎呀最近真的需要吃点核桃,记忆力越来越差了,我到底是在哪儿碰到过张丽的呢?”   看着兰溪戳着脑袋想事情的样子,憋得肥嘟嘟的苹果肌都染上了红晕,冷阳不禁莞尔:“平时让你少喝奶茶吧,垃圾食品影响智商。”   “对了奶茶!就是那杯榴莲飘飘。”   兰溪吸了口口水,连忙对冷阳说:“想起来了,那天你让我送邱月回家,她邀请我上楼坐一会儿,我当时看见她壁柜上放着那杯奶茶,因为是古茗出来的最新口味,包装简直美爆,所以我多看了几眼,而奶茶后面就是邱月和张丽的合照。”   “合照?兰溪你确定没看错?”   “老大你怀疑我的智商,张丽本身就让人过目不忘,谁让她长得漂亮呢?不是只有男人才会留意美女,我们女生也很喜欢看呀。”   冷阳黑亮的眸色沉了沉,饶有兴致地分析说:“如果是真的,那她们关系还相当密切,不然谁会把不熟悉的人的照片摆在客厅里。本来和案件无关的张丽却和邱月有了一点点的关联,我们是不是该把调查的矛头转换个方向?有什么线索是我们一开始就忽略了的。”   冷阳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捋清了些许思绪后,他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   兰溪抬腿追出去问道:“你去哪里呀?着急忙慌的,马上就到下班时间了!”   “等不及了,我要去找沈岸要答案!”   等冷阳急匆匆来到刑警队,沈岸才从会议室开完会回来,看他铁青的脸色,肯定又是遇上麻烦事了,冷阳识趣地坐在办公室里等沈岸打完几个电话,才大致听清楚原是为了尚宁集团陈东升失踪的案子。   “就因为失踪的这人关系到尚宁集团,不然用得着刑警队么?还惊动这么多领导关心慰问!”沈岸气冲冲挂完电话,转头看到冷阳还在等着他,于是从抽屉里拿出文件递过来。   “这是技术部门刚送过来的报告,广荣巷口的监控拍到王青峰时,他是空着手的,没带任何工具,虽然监控环境偏暗,也能从反射光看清他的鞋子是白面的,但我们从他家里搜出来与案发现场脚印相符的却是一双黑色帆布鞋,看来这中间确实存在猫腻。”   “你是怀疑凶手不是王青峰?”   沈岸点点头,“毕竟我们只看到他出现在案发点附近,作案过程全然不知,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考方式,假定王青峰的出现只是巧合,那么邱岩之死,谁是最终获利人呢?”   “不……与其这样舍近求远,我们还不如把目光放在王青峰是如何巧合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个思路上去。”冷阳对沈岸向来有一说一,索性把张丽和邱月认识这件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沈岸消化了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是说张丽是故意的?可就算是她认识邱月,可毕竟是人命案,没有一个足够的动机,谁会赌上身家性命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去。”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我们先把王青峰这条线先放放,回头查一查邱月和张丽,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   冷阳话刚落音,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位脸熟的女警员进来递给沈岸一份材料,“这是技术组刚送来的报告。”   沈岸翻开边看边走到冷阳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张丽倒是很小心,文字记录中只看得出她对王青峰的厌恶,但7日凌晨的通话语音部分确实和王青峰所说的大概一致,张丽突然借口换灯泡将其引入广荣巷。幸好张丽不知道微信语音通话通过技术手段也是能查到的。   冷阳歪着头看沈岸,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冷大侦探这次其实是来给我布置任务的,说吧,是要我查张丽还是邱月?要不我们抓阄?”   9   因为才不到六点,冷阳按照兰溪给的地址,成功将何志军堵在家里。面对冷阳突兀地找上门来,邱月夫妻多少有些意外。   “冷经理,是弟弟的保险有什么问题吗?过去了这么多天,警方既不允许我们将遗体接回来安葬,事故责任又不划分明确,这叫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上哪儿去讨一个说法。”   邱月半躺在客厅沙发上,看见何志军将冷阳领进屋里,人还没坐定,她就迫不及待追问。   “我们目前和警方正在合力勘察,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人为操作的痕迹,所以暂时还定不了案,等查清楚了,相信警方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人为操作的痕迹……是什么意思?”邱月瞥了一眼身边的丈夫,随即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冷阳。   邱月的房子逼仄狭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日常生活用品看着虽多,却摆放得整齐干净,小小的客厅外是拉开的落地窗帘,此刻已是黄昏,仅剩的一点余晖从高楼间隙中投进窗子里来,浓稠的金色却填满了整个屋子,映衬得每张人脸都像没有表情的蜡像。   冷阳有些疲惫,在这种昏黄的夕阳景色里,面对着即将迎接新生命的邱月,他突然想停止追查下去,他害怕这个即将迎来美好和幸福的小家庭,因为这件案子而陡然支离破碎。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邱月的再次追问让冷阳回过心神:“我想向何先生求证一件事情,10月7日当晚,你一直在外跑出租吗?那还记不记得去了哪些地方?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发生?”   何志军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妻子,模棱两可地说:“没有,我这个月几乎天天跑夜班,哪里记得这么多?”   “这不至于吧?”冷阳直起腰来盯着何志军的眼睛,“在别的时间里不记得正常,可当晚邱岩出意外死亡,和这么重要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你怎么可能连一点点印象都没有?”   “我……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生意挺好,半夜还捡到几个远客。”何志军咽了下口水,接着说:“还有一个还是到北郊的。”   “大概是夜晚几点?”   “额……那不记得了。”   “冷经理,你这是把我们当嫌疑人审问么?不过我很不懂你们的逻辑,死的可是我亲弟弟!”邱月扶着肚子坐起来,捶着胸脯哭道:“我这个做姐姐的恨不得替他去死。”   “不是怀疑,是例行调查。当晚与邱岩有过接触的人都要问一遍,不光是何先生,还有包括邱女士你。”   “我一个孕妇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在家睡觉看电视,等上夜班的老公回家……那天因为弟弟的事情搞得我心情不好,一直看电视看到半夜两点多,现在的网络电视都有观看历史记录,翻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吧。”冷阳顿了顿,邱月变化多端的神色和话锋让他不由得更加确定自己的怀疑,没有警方的讯问权限,只要对方执意装糊涂,他就不可能再问出有用的东西来,于是冷阳换了个方式说道:“既然何先生说不出准确的时间点,那么车上总有行车记录仪吧?”   一片灰暗的录像画面里,跳出星星点点的霓虹,规律的光圈一道一道从挡风玻璃上划过,那是市政府特意建起的市容标志工程,长长的霓虹灯走廊只有在午夜才会亮起。   行车录像的画面逐渐慢下来,有人拦车,但由于只有90度画面,侧面打车的客人没有进入镜头,接着便是上车,关门,重新启动引擎而产生的颤动声,然后响起司机何志军的声音。   “您好,请问要到哪里去?”   “北郊的红塔打蜡厂。”   时间显示在0点34分46秒,车子穿过霓虹走廊,画面进入更暗的夜景中,车上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后排的客人接起电话。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感冒好些了吗?”   “那个……帮我跟孩子说声对不起,本来说好今天回家陪他过生日的,结果有事情耽误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说话间起了哽咽:“等我……等我这个工程做完,就回去好好陪你们过元旦,到时候我们带宝宝回老家看外公外婆。现在公司正是最忙的时候,工程正在赶进度,所有事都要我盯着。”   画面里出现一个红灯,车子停顿下来,从窗外的场景看,是在三环广场与水悦城交叉的十字路口上。此时后排的客人挂掉电话,他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约持续了两分钟后,第二次响起何志军的声音:“先生,你需要纸巾吗?”   “谢谢!”虽然看不见画面,但细听之下还是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从接下来的0点40分36秒起,车内除了男人时而响起的咳嗽之外,再无其他对话,画面从市区一路向松阳郊区行驶而去,直到凌晨1点20分13秒,何志军将这位客人送到目的地红塔打蜡厂。   “这段行车记录基本可以排除何志军的嫌疑了,案发时间段内他在去红塔打蜡厂的路上。”   刑警大队办公室内,沈岸停掉播放画面,起身围着办公桌一边转悠一边按着眉心做思考状:“既然何志军没有作案时间,邱月一个瘦弱女士且挺着即将生产的肚子就更不可能,那张丽在没有他人帮助的情况下,真的能用液压钳剪断广告牌上的牵引钢索么?”   “是不是我们调查的方向又错了?”冷阳丢下手中的案卷,起身打开窗子,外面嘈杂的声音传进来,警队外沿的马路上是来往不歇的车水马龙,就像此时冷阳脑海中千头万绪的思绪。   “不不,自从我们调查了张丽之后,反而更加确定了这次的思路是对的,只是对方太狡猾,将王青峰这只替罪羊一步一步送到我们眼前,而自己早已找好了退路。”   冷阳转头望向沈岸,不由得好奇地问:“你们到底查到张丽什么了?”   “一个和秋月经历类似的普通女孩子而已,也没什么特别的。”沈岸苦笑了笑。   “做警察这么多年,见过的案子越多,我就越觉得,人心真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总是把一些难以见光的东西往深井里掩埋,可是总有一天,深井会被填满,人心也会成魔,那些东西更会滋生出致命的病毒。置人于死地,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契机!”冷阳不由得默念一遍,一向冷峻的神色里浮现出豁然开朗的笑意,“这个词说得好,这案子的关键就在于一个契机。”   “你们聊什么呢?”   江逸飞站在队长办公室门口,抬手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我方便进来吧?”   “你来了正好!在电梯口碰到的那个黑衣男人抓获了,他是江宁出了名的惯偷‘狐狸’,上次潜入陈东升家中,确实是为了放那张采购单进去,他承认是收了别人的钱才去干活儿的。”   “但是对于收了谁的钱,‘狐狸’怎么也不肯交代,我们的工作人员还在加紧审讯。”   “哼!这种关键时刻,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我们的老对手四方地产搞的鬼!”江逸飞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差点震翻了桌面上的一次性茶杯。   “这也是个好消息,起码能洗清尚宁集团之前的质量风波。现在可以沉下心慢慢寻找陈东升的下落了。”   “我今天来就是为这事儿。”江逸飞收起余怒正色道,“上午陈东升妻子联系我们,说在10月6日凌晨时,陈东升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说公司忙,又不能回家过周末了。当时陈妻有点生气,没多想他说话的内容,直到接到消息陈东升失踪了,她才想起不对劲来。”   “陈东升在电话里说,要元旦回来陪她和孩子回老家看外公外婆,但孩子外公死了很多年了,这明显不对劲,他这是在向妻子发送求救信号啊,当时他不是被挟持了就是电话被监听了!”   正端着冷茶在一边旁听的冷阳突然一个激灵:“什么?你再重复一遍陈东升当时说了什么?”   江逸飞和沈岸互相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冷阳又听出了什么端倪。但看他严肃的神色,江逸飞掏出电话道:“你等等,我打电话给陈东升老婆,让她把当时的通话内容给你复述一遍。”   10   何志军怎么也不会想到警方会这么快找到自己,并破了他自己以为毫无破绽的不在场证据。   江宁市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何志军坐在位置上,向工作人员要了支香烟抽着,他的脸笼罩在一团烟雾缭绕中,木讷的神情里看不出悲喜。   沈岸开门进来,何志军平静地与之对视,他一向以老实话少的形象出现,如今坐在审讯桌前成为这间房子的中心,给人的感觉,却还是像个一直缩在角落默默无言的路人甲。   “姓名?”   “何志军”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年龄?”   “36。”   “工作单位?”   “江宁市大顺出租车公司。”   “何志军,过多的程序话我们就不说了,关于你设局谋害邱岩的案子,是我们说,还是你自己坦白?”   “邱岩在广荣巷出事的时候,我正送一个客人到北郊红塔打蜡厂。你们不是查了我的行车记录仪了么?”   “是的,你这个不在场证据做得确实很好,但终究还是逃不过天网恢恢。”沈岸翻开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   “真的是好巧,你行车记录仪中出现的那位客人,刚好牵涉到另一件失踪案,我们知道了他搭乘出租车的准确时间,根本不是10月7日晚,而是10月6日晚。你说是不是?”   何志军猛然抬头看向沈岸,喉头蠕动了几下,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   “大顺出租车配备的行车记录仪普遍内存小,持续缓存不到一个星期就会自动删除内容,所以你车上的记录仪中10月7日以前的内容被清除了,警方看不到10月6日的行车过程也很正常。”   “但你却把这部分声音内容嫁接到10月7日晚上的行车记录中,造成了案发时段内,你正驾车运送客人去郊区红塔,因为拍摄画面有限,只要任何人开着你的车子按原路重跑一圈,加之有你和客人的对话声音作证,就可以蒙混过关。”   “而这个操作只要一套录音设备就可以做到,正因为没有运用任何技术手段,反而查不出什么端倪来!”   何志军手中的烟早已吸完,剩下一个忽明忽暗的烟头还放在嘴里嘬着,仿佛是在抓住最后一点顽隅不愿放手。   “别嘬了,爽快点吐了吧?你要相信,警方已经掌握了这案子中最重要的一环,其余的很快就会侦破,你现在说了,还能争取个坦白从宽的政策。”   “我说!”何志军抬头看向沈岸,用他一贯温吞木讷的语气回答:“邱岩确实是我杀的,我承认。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世界上每天得癌症出意外死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邱岩这种人还能好好活着。”   “其实从我知道邱月怀孕那天开始,这个计划就已经开始了。那时候起我开始留意邱岩周围的人际关系,发现他的女朋友李琳和其初中同学王青峰走得相当近,而当时邱岩的意外险受益人还是李琳,因为有了这层联系,一旦邱岩出事,王青峰必然成为首要怀疑对象。”   “用禁赌广告牌杀人,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但对于邱岩来说,是罪有应得的死法,加上挂着广告牌的那栋楼已经拆迁在即,没人住也没人维护安防设施,只有最下面一排门店还在悄悄营业。”   “这倒给了我极大的便利,其实操作让邱岩被广告牌砸死并不难,我太了解他这个人了,脾气暴躁,嗜赌成性,自私恶毒,一旦有不顺他心意的事情就会走极端。”   “他和广荣巷书店老板早有过节,几天前还吵过一架,其实不光因为那个灯箱上面的‘书’字,我知道这个情况后才在书店门口撒上油渍,邱岩一旦摔跤,就会认为那是书店老板刻意报复的。”   何志军供述的实施作案过程,基本和冷阳之前推理的一般无二,让沈岸最想不通的,是何志军怎么做到用了王青峰的液压钳和工作鞋而对方却不自知,还让他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里的。   “其实这也不难,但需要张丽的配合。”何志军深吸了口气,终于把已经枯黄的烟屁股按灭在桌面上了。   “张丽打语音电话把王青峰引出来后,我到他家偷了液压钳和鞋子随后也赶往案发现场。当王青峰进入广荣巷寻找张丽住址时,我利用这段时间差去作了案。最后只要赶在王青峰回家之前把液压钳和鞋子还回去,因为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根本发觉不了。”   “所以王青峰是按照张丽所说的路线进入广荣巷里面的居民楼群,才被附近监控拍下来,而你是刻意避开监控进入的,所以自始至终都没看到你的身影。”   沈岸晃了晃手中的几张监控截图说:“这是你当晚骑着小电动两次出现在王青峰楼下的监控录像,幸亏你主动坦白,不然凭着这些蛛丝马迹,弄清楚你的作案轨迹只是时间迟早的事情。”   何志军点点头,语气平静地道:“我知道现在的路上遍布摄像头,在哪儿都能被拍到,可我还是存了侥幸心理。”   “所以张丽在万达广场发传单偶遇王青峰,以及她赠送王青峰望江楼2折优惠卷的事情都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咯?”   “是的,我们跑出租的偶尔拉几个不便开车的大人物,就能知道些上层人士的小道消息,比如望江楼的少东家江逸飞曾在惠泽保险理赔部门上过班,并依然与以前的同事关系密切这种事情。”   “所以我和张丽事先就安排了这一切,就是想把王青峰和李琳的关系曝光给保险公司的人知道。”   沈岸抱着双臂靠回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何志军问:“你费尽心思设了这个局,只是为了杀死邱岩吗?”   “我又不是亡命徒,当然想杀了人还不被捉到。”   “这我知道,毕竟你马上就要当爸爸了,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能下这么大的决心要除掉邱岩?从表面上看,杀了他你得不到一点好处,钱也拿不到,还要承担起赡养邱家母亲的责任。”   “那也总好过一辈子面对一个无底洞强吧?”直到说起这些,何志军那张木讷的脸上才有了些起伏的情绪。   “我娶了邱月,相当于娶了她整个娘家,邱家向来重男轻女,我岳母冯小玉当年卖女儿可是闹得亲戚朋友都知道,我们家砸锅卖铁凑了30万,才娶到邱月。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么?”   “邱岩赌博输完了这笔彩礼,把我和她姐当成了取款机,这几年我们夫妻累死累活挣的钱除了还账都补贴给了娘家,关键是稍微不顺邱岩的意,他就带着冯小玉来家里闹。”   “邱月从小被她妈洗脑,不管邱家怎么压榨我们,她反而都觉得应该。可我呢!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再和邱月生个孩子,有什么错?”   何志军激动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手腕上的镣铐撞出“咣当”的响声。   “更过分的是,李琳怀孕后逼着邱岩买房结婚,冯小玉再次怂恿邱岩来找他姐姐借钱,可是我们的孩子也要出生了啊,谁知道邱岩居然让他姐姐打掉孩子,把钱先给他买房结婚,他……他到底凭什么说得出这样恶毒的话?”   “其实你大可不必走这样的极端,虽然你们有义务赡养邱家老人,但对于邱岩的过分要求是可以拒绝的,甚至可以采取法律手段维护自己利益的。”   “不,你们不了解这种原生家庭出来的姑娘,她们的心理是有多扭曲。邱月从小被嫌弃被打骂,但还是愿意为了娘家利益牺牲自己,甚至连我们自己家都不管,只要邱岩活一天,她不可能脱得了这个无底洞的。而且我的孩子快出生了,我不能再让邱岩来祸祸我们这个家。”   沈岸深深叹出一口气,他面前这个敦厚温吞的老实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也能成为杀人凶手,可是法律不容许这种行为,他终究要为自己的错误而付出代价。要说冤,那张丽岂不是更冤?   “张丽……我对不起张丽!”   邱月扶着肚子哭倒在沙发上,她面前的平板电脑里还放着何志军在审讯室内的录像。画面暂停在何志军那张神色凄然的脸上,她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崩溃的情绪是女人的利器,每当遇到这种情形,冷阳总会被弄得手足无措,况且此刻面对的还是一位即将生产的孕妇。   “我知道现在让你面对这种事情,确实太残忍了点,但我们必须知道真相。”   “我早就跟张丽说过,叫她别管我的事,她好不容易才从自家的泥坑里走出来,这孩子怎么就一根筋呢!”   张丽不是本地人,她来自邻省的一个偏远山区,家里有父母有哥哥。   她16岁中职毕业后就出来打工,挣的钱全给了家里盖房子,房子盖好了哥哥又要结婚娶媳妇儿,这些费用都得她出,原因是她这个哥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做事眼高手低怕苦怕累,30多岁还要靠父母种地来养活他。   可就是这么一个乡下单身汉,却是张家父母眼中的独苗宝贝,不惜一切代价要给儿子娶个媳妇儿。几年前儿子好不容易谈了个女朋友,对方要20万彩礼才能结婚,于是张家父母再次把手伸向女儿,张丽在外面借贷借了10万,为还这笔巨款,她三年没有回家。   直到一年前,张丽好不容易还清债务准备回家过年,可迎接她的并不是父母兄嫂的笑脸,而是同村人的冷言冷语和指指点点。   之前村中有几个姑娘到外地做了风尘行当,不花力气赚了钱回来,村里人都普遍认为,只要是一个没有高学历的女孩子在外面打工挣了钱,都是靠做皮肉生意。   张丽为家里人盖房子为哥哥出彩礼,那些钱都是从哪儿来的不言而喻。而最让张丽痛恨的,是把她压榨到一无所有的父母哥哥,竟然也听信了那些谣言,嫌弃她挣的脏钱来路不正。   父母家人的冷嘲热讽让张丽死了心,他们心安理得地住在张丽出钱新建的房子里对张丽指指点点,却不知道张丽为了还款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泪。从那一个大年夜开始,张丽再也没回过家,她从家乡一路来到江宁市,和邱月同在广荣巷四楼足疗店上班。   当张丽了解到邱月的境遇之后,两个人因为同病相怜而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姐妹,来自原生家庭的伤痛,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清楚那种切肤之痛,尤其是看到已经怀孕的邱月还要遭受娘家的压榨勒索。   “邱女士,对于你丈夫何志军和张丽合谋杀害邱岩的事情,你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情?”   “我要是知道,怎么会让他们做这样的事,一个是我孩子的爸爸,一个是我最好的姐妹。他们害死的可是我弟弟,亲弟弟啊!”   邱月的哭泣声再度达到高潮,号啕声近乎撕裂,仿佛即刻就要缺氧断气。冷阳捏了捏眉心,他突然想起鲁迅那句话,“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因为他此刻只觉得吵闹。   “可是张丽和何志军是你介绍认识的吧?你虽然在何志军面前一直保持着偏向娘家的假象,但是你却把这个杀人计划透露给了张丽。”   “你告诉她,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你即将出生的孩子,你想要一劳永逸的平静生活。你和张丽是姐妹是知己,她怎么会让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呢?”   “你说什么?”像突然断电的音箱。邱月的哭泣声几乎是骤然停顿,挂满着泪水的脸上显出从没有过的冷冽神情。   “我们查过,你和张丽是在广荣巷四楼足疗店上班时认识的,所以你知道足疗店外挂门头广告后面的螺丝和铁管已经损坏严重。足疗店搬走后它被征用为公益禁赌宣传广告牌,相关部门为了节约经费并没有做多少维修。”   “像这种细致的东西,何志军一个整天跑出租的怎么会观察得到?”   “那张丽和我同时在这家足疗店上班,她能看到这些也很正常,你怎么不怀疑她才是策划的主谋?”   “她知道这里是邱岩回家的必经之路吗?她了解邱岩和书店老板的过节吗?她又是怎么知道李琳和王青峰之间有微妙关系的。”冷阳盯着邱月看了一会儿,明明他的眼神平静空洞,却看得邱月慌乱地躲开视线。   “如果不是你一直在背后有意识引导,用柔弱和楚楚可怜博得张丽的同情,让她看到你作为母亲的伟大和无奈,更让她感怀身世,唤醒心底对于原生家庭潜藏的恨意,她又怎么会豁出命去谋害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邱岩死去,罪责由何志军和张丽承担,警方没有证据抓你,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生下孩子,做一个认真负责的好母亲。或许你也知道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代价太大,但是你对邱岩的恨意,和逃离原生家庭的执着还是占了上风。”   不知什么时候起,邱月又开始哭泣,不过这次是真正地放声痛哭,仿佛要用眼泪把所有的痛苦、委屈和歉疚冲刷干净。   和冷阳第一次来拜访邱家时一样,此时已是傍晚,但没有那天的落日余晖,天空灰蒙蒙一片,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客厅里暗沉沉的,邱月的哭泣声像冗长柔软的丝带,一圈圈堆积塞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冷阳收起桌上的电脑,起身走出门口的时候,邱月突然喊住他:“我已经做好了全盘打算,要不是那个意外的巧合,你们根本破不了案的,张丽她……她也不会有事。”   11   “确实,这个案子能破,全靠老天爷的功劳,谁能料到陈东升10月6日失踪前的最后动态,是乘坐何志军的出租车去北郊红塔打蜡厂呢!而且在车上还打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电话。”   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沈岸把手中的卷宗卷成一个望远镜,眯着一只眼睛四下捕捉着窗外马路上风采各异的各色美女。   冷阳端着杯奶茶站在他身后:“所以红塔打蜡厂是他最后到过的地方,警方查到什么线索没?”   “我们去晚了一步,人被转移走了,从现场痕迹来看,陈东升确实是在红塔打蜡厂遭人胁迫的。”   “这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啊。”   沈岸移动着手中的简易望远镜,满不在乎地道:“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好说,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商业纠纷的案子,目的不是单纯绑票勒索,你得给那位江大少爷打个招呼,叫他千万要沉住气!”   “那你也不能光躲在办公室里偷看美女啊。”   “奇了怪了,你是有千里眼嘛?”   冷阳一脸嫌弃道:“不用千里眼,光看你那猥琐的表情就知道。” 第14章 人在险途:误机(上)   1   房间里没有开灯,尽管电视声音调得极小,但屏幕上突然出现的鬼脸还是吓得她几乎尖叫。   血腥的画面定格几秒,忽然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穿进耳朵。却不是电视机发出来的,她按掉电视侧耳细听,只有卫生间里窸窸窣窣的流水声。   咔嚓……咔嚓……   女孩转头看向客厅,这声音……像有人在门外锁孔里扭动钥匙。   她从酒柜上拿起一把水果刀,赤脚走到大门前,“咔嚓”声戛然而止,猫眼外空无一人。   “怎么了?”   女孩朝洗手间出来的闺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门外好像有动静。”   “大半夜的,你听错了吧。”   女孩朝对方耸了耸肩膀,奇怪问:“你不是在洗澡么?怎么还穿着外套?   “我好像听见你在叫我。”   闺蜜接过她手中的水果刀,此刻,电视画面正好显出转场的黑幕镜头,房间里幽暗如墨,一道银光划破寂静,惨叫声来不及到达高潮便骤然停止。   当屏幕再次亮起,亮光冲破黑夜,房间内到处都是四下喷溅的满目血污中,只看得到女孩那张极度扭曲的脸。   “啊——”   兰溪吓得一步飞扑到冷阳怀里,手中的薯片来了个完美的抛物线:“原来她就是凶手!”   冷阳被压在沙发上,双手下意识接住了对方的腰,这样一个羞耻的姿势让他心跳加速。   如果此刻是江逸飞,必定舌灿莲花幽你一默,尴尬气氛就过去了,或者趁热打铁把尴尬化为时机就此上垒,可换上冷阳嘛……   “喂,你屁股硌着我腿了。”   兰溪从他身上爬下来,气呼呼起身关电视机。   “奇怪,平时在案发现场看到那么血腥的尸体你不怕,干嘛怕看恐怖片?”   “那不一样的,我就怕看这种片子,明明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转头就朝你举起了刀,那种凉透背心的恐怖指数可以瞬间飙升几千倍。”   兰溪盘腿坐在沙发上啃薯片啃得起劲,却突然发现一旁的冷阳直勾勾盯着她笑,灯光把他的脸照出怪异的蜡黄感,笑容渐渐开始扭曲……   “你……你……”   “啊~”冷阳突然飞扑过来,吓得兰溪一个鲤鱼翻身从沙发上摔到了地下。   “怎么样?现在还怕不怕?”   恢复正常的冷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多吓几次你就免疫了,小时候我爸就是这么治我的。”   兰溪甩掉冷阳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把抱枕拖鞋一股脑全砸到对方身上:“你个大猪蹄子,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咔嚓……咔嚓……   两人正闹着,冷阳忽地捂住兰溪的嘴,小声说道:“嘘……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兰溪的哭声收放自如,她息声细听,果然有轻微的响声从门外出来。   咔嚓……咔嚓……   “不会真见鬼了吧?”   “说不定是小偷,我去看看……”冷阳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猫眼外什么也没有,他等待了几秒,突然拉开大门。   门外空无一人,地上却放着一个信封,冷阳拿起来看,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里面只放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酒店房间的场景。   2   “醒醒……兰溪,客户马上到,打起精神来。”冷阳摇醒伏在桌上小憩的兰溪,将一杯浓咖啡推到她面前,“快喝点咖啡提提神。”   “还不是都怪你,昨晚上吓得我做了一夜的噩梦,到现在还犯迷糊。”兰溪喝了口咖啡,又咕哝道:“这刘先生干嘛把我们约到咖啡店来谈事?”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一名穿黑色风衣的男子大步朝他们这桌走来。   “是冷经理吧?抱歉久等了,人民路上堵了会儿车。”   冷阳站起来握上对方的手,“没事儿,我们也刚到。”   男子约莫35岁左右,中等个子,身材偏瘦,一张方脸不甚俊朗,但好在笑容得体,眼神清朗,加之肃穆的黑风衣白衬衫,给人的感觉就很踏实稳重。   对方掏出名片递给冷阳:“我爱人李芳出事后,警方曾要求我立即联系保险公司,但当时我实在没这个心思,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就等你们核查之后,我好接她回家安葬。”   男子名叫刘希,上周五,也就是11月4日午间,其女友李芳在去泰国的飞机上突发心肌梗塞死亡。   李芳曾在某银行办理过一张额度为3万的黑金信用卡,并绑定购买了信用卡APP上的一份个人定期寿险。   保期为20年,保费每年缴纳人民币1268元,保额最高为80万,受益人为其男友刘希。   保险合同是电子合同授权,后期补签纸质版,签订于去年12月9日,已经过了6个月的观察期,从今年6月9日起进入有效理赔状态。   “真是遗憾,要不是在飞机上,心肌梗塞这种病说不定还能有条件抢救。”   刘希眼圈突然泛红,声音也哽咽起来:“谁说不是呢,她年纪这么轻,平时挺注重健康的,体检也没查出来有任何病,就这么突然走了,现在我都不敢相信。”   “现代人生活工作压力大。又常年熬夜,饮食不规律,心肌梗塞在青中年人群的猝死率也逐年攀升。”   兰溪说着,突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对了,资料显示李芳女士是从事工程质检方面的工作?”   “是,她在尚宁地产公司上班。”   “尚宁地产?”兰溪扭头看一眼冷阳,“是不是尚宁集团旗下的地产公司?”   刘希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听说尚宁那可是大企业呢。”兰溪赞叹了句,转而又道:“李女士的指定受益人就是刘先生您,恕我直言,她的家属对此没有异议吗?”   “她……没有亲人,自小从孤儿院出来的,我们俩恋爱遭到了我爸妈的反对。为了向老人们表决心,我和她同时买了保险,受益人是彼此双方。”   这表决心的方式真够狠的,兰溪在心里嘀咕,口中安慰刘希:“您节哀顺变,好好保重自己。”   冷阳将平板电脑递给对方:   “公司系统显示,李芳女士除了购买这份定期人寿,上个星期她还在惠泽买了一份单独的商业航空延误险,对此我要跟您说明一下,若有延误,这个险种则需要另外办理核赔手续。”   “飞……飞机延误险?”刘希显出几分疑惑,“我不知道她还买了这个,不过当事人已经去世的情况还能报吗?”   “这要看保险合同里的具体条款了。”冷阳收回电脑起身道,“关于这两件案子都要进一步核查,请您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我们会尽快落实的。”   “辛苦你们了。有需要我配合的尽管吩咐。”刘希说着,再一次和冷阳握手。   “真是难得的绅士风度啊。”兰溪望着刘希出门的背影由衷赞叹。   冷阳拿起放在桌上的名片看了看:“也许是职业习惯吧,他是南山观月的置业顾问,南山观月可是江宁市的高端别墅楼盘,专跟富人打交道。”   “这件案子应该能顺利理赔吧?各方面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冷阳摇摇头,“刚刚我在公司系统调资料,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李芳从去年年底到现在,一共在我们公司购买了6次航空延误险,而且次次都赔付了。”   “哪有这么高概率的延误,而且不一定所有延误都能赔付,这确实有点奇怪。”   “而且她还是尚宁地产的员工,尚宁最近怎么了,陈立升失踪还没找到,又死了一名员工。”   冷阳喝完咖啡,起身吩咐兰溪:“你先回公司去,我得去找一趟江逸飞,打听下李芳在尚宁的状况。”   3   对于江逸飞这种不需要朝九晚五,枯坐8小时赚取生活费的富二代来说,他们飘忽不定的行踪不亚于在逃嫌疑犯,而这次接到冷阳的电话时,他却在沈岸的办公室里。   一见到冷阳推门进来,江逸飞忙把他拽到沈岸面前评理:“你俩说陈立升不会有危险,可过去多久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接下来怎么办?”   “也不是一点线索没有,陈立升在红塔打蜡厂被人转移走前,我们追踪到当晚一辆白色长安CS55沿红塔打蜡厂南边的山道走了,目前警方正在追踪这辆车子。”   江逸飞朝沈岸翻了个白眼,气闷地坐回沙发里,“尚宁在南山观月的项目部里,经理陈立升不知所踪,质检部又死了一名员工,如果还找不到陈立升,这个项目得出大事儿。”   “你说的那名质检部的员工,是不是叫李芳,在去往泰国的飞机上因心肌梗塞猝死?”   江逸飞惊奇地看向冷阳:“你怎么知道?”   “她个人在我们公司购买了定期寿险。对了,她去泰国是公司委派还是私人出行?”   “人事部说,她是调休去泰国参加朋友婚礼。”   好不容易摆脱追问,沈岸也乐得把江逸飞的注意力往其他话题上引:“这其中又有什么蹊跷吗?”   冷阳摇摇头,“我倒没发现其他问题,只是一件小事有点蹊跷,李芳近一年内在惠泽购买了6次飞机延误险,也就是说她一年内出国了6次。”   “按照航班次看,她去了6个不同国家,每次都是往返机票,逗留时间一般在3天到一个星期。我就想知道,以她的工资能不能支付得起一年6次出国的费用。”   “李芳只是一个质检专员而已,具体薪资得问问人事部。”江逸飞说着,突然指着冷阳惊呼道:“明白了,你怀疑她利用工作便利捞外快?”   冷阳一脸便秘的表情瞪江逸飞一眼,“我的意思是,李芳有故意骗保的嫌疑。”   “买这种小额保险还能骗保?不可能吧……”   “要搞清楚这个,还得麻烦沈队帮忙。”冷阳朝沈岸眯了眯眼睛。   “若是要骗保,这种小额保险肯定得同时投买很多家保险公司,时间一长,别家公司也会发现这些端倪,沈队你这边能不能查到关于此类型的上报案例?”   “这没问题,不过得需要一点时间。”   “喂!光看你们俩眉来眼去一唱一和的,我差点忘了上警队干嘛来了。”   江逸飞瞧瞧沈岸又看看冷阳,索性一手揪住一个不放:“今天你俩谁也别想逃,陈立升现在是死是活,到底有没有线索,好歹给我个进度条啊!”   沈岸忙掏出手机装模作样打电话:“马上,我马上打电话落实,小祖宗你稍安勿躁。”   冷阳看着二人拉拉扯扯兴趣正浓,不想他的手机倒先响了起来,果不其然又是兰溪的夺命连环call。   4   许久没有露面的欧阳梅坐在沙发上,正端着兰溪冲泡的咖啡喝得津津有味。   “我们家阿阳喜欢吃甜食,喝咖啡都要多加糖,其实这样会破坏咖啡原本的香气。”   兰溪一脸恭顺地坐在欧阳梅下首点头赔笑,心里早重重扇了自己几耳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老太太大驾光临的时候来拿昨晚上落下的外套。   “好小子终于开窍了,感谢老天爷呀。”欧阳梅端着咖啡挪到兰溪身边坐下,“冷阳要是以后敢欺负你,你就直接打电话给我,阿姨给你做主。”   “阿姨你误会了,我们就是普通的同事,平时搭档工作,所以走动比较密切啦。”   “阿姨懂的,我知道以阿阳的性格,才不会随随便便把家里钥匙给别人呢。”   兰溪解释不清,只好低着头嘬咖啡。   她一向是敢爱敢恨的,也明确自己对冷阳的心意,可男女相悦这种事到底要双方有意,冷阳没有冲破这层纸,她自然只会以普通朋友的关系自居,尤其是在冷阳的母亲面前。   解锁声响起,冷阳开门进来,母亲满脸和蔼地拉着兰溪聊天,根本不见她在电话里火急火燎的情形,好一派和谐画面,母亲第一次视自己若无物。   欧阳梅干巴巴招呼冷阳过来坐,转头就对兰溪一阵吐槽,“我这儿子从小性子冷淡,一天到晚板着张冰块脸,实在是不招女孩子喜欢,我真是担心……”   欧阳梅叹一口气,转而又欣慰道:“兰兰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哪哪儿都喜欢,你放心,冷阳就是对别人冷淡了些,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会很好很好的。”   “妈……你瞎说什么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给你做的点心放在厨房了,快拿出来和兰兰一起吃。”欧阳梅起身拉住冷阳挤了挤眼睛,“你们聊吧,妈妈有事先走了。”   冷阳看着母亲一顿猛操作下来,明显是误会他和兰溪的关系了,看着脸颊泛红的小姑娘,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暖流。   在这一瞬间,他想放下那些执着与追寻,就此牵着兰溪的手,就这么平凡顺遂地过一辈子,就是心之所向。   可是他不能,父亲的死因迷雾重重,始终像一颗地雷埋在他心里,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总有一天这颗地雷会轰然炸裂的。   他不能带着这颗地雷走进另一段人生,这样是对兰溪,对自己,对父亲都极度不公平。   “我妈平时还好,就是在我的个人问题上有点过度敏感。”看着母亲进了电梯,冷阳才把大门带上,“抱歉还让你替我顶锅,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兰溪抬起脸看了看冷阳,对方那种一贯的冷淡神色让她有些失望,“你干嘛跟我说抱歉,干嘛非要跟阿姨说清楚,难道这种误会让你感觉很难堪么?”   “不是……我……”   “你不要解释,越解释就越让我觉得自己特卑微。”兰溪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将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我是来拿外套的,这是你家钥匙,现在物归原主。”   直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冷阳还僵在原地手足无措着,茶几上放着昨晚吃剩的薯片,撕掉半边的包装袋残留着某明星的笑脸,像在嘲笑他的纠结和无奈。   5   这几天的冷阳尤为痛恨手机铃声,每次像条冰冷的蛇芯,把他从清晨的睡梦中舔醒。   他闭着眼睛摸出手机,沈岸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互联网时代就是好啊,我们找到李芳参与骗保的线索了,快点来警队一趟。”   市刑警大队办公室里,沈岸向冷阳介绍了一名30岁左右的民警:“这是区公安分局的小吴,负责调查这个团伙骗保案已经快一年,让他给你介绍介绍情况。”   小吴一身警服穿得笔直坚挺,寸头方脸,目光炯炯有神,笑容豁达大方,一看就是个干练的青年才俊。   吴才俊和冷阳握了手,就直奔主题:“这次多亏冷先生为我们提供了线索,在多家保险企业上报的案例中,李芳的名字通常和另外一名女性一起出现。”   “另外一名女性?”   “从去年年底到今年11月份,李芳和一名名叫赵思露的女性一起乘坐了6次包括飞往泰国,越南,韩国,巴厘岛,新加坡等的国际航班。”   “每次两人都购买了多家保险公司的商业航空延误险,而且次次都因飞机延误而得以赔付成功,虽然一家保险公司的赔付金额不算太多,但多家算在一起一次性可达3到5万块人民币。”   吴警官将收集的文件资料递给冷阳:“也就是说,她们坐一趟飞机出国,除开往返机票,购买保险,生活住宿的开销之外,每次最多能净赚个2到3万。”   沈岸闻言愤愤:“一年出国旅游五六次,捞的钱比普通职工一年的工资还多,这些黑良心的。”   冷阳合上文件放到茶几上:“我更关心的是她们是怎么知道哪一班飞机可能会延误?”   “这是个团伙作案,能导致飞机延误的其他因素极少,一般只能是天气原因,这个团伙很可能渗透到了航空公司内部。”   “遇到特殊情况及特殊天气,会提前通知团伙买哪个航班,多长时间的往返机票,再者就是购买多家公司的商业延误险。”   “甚至在飞机延误后,有律师或者其他专业人士负责上报理赔。”吴警官无奈叹了口气,“这种挑漏洞打擦边球赚钱的法子,已经形成了一条成熟的商业链。”   像这种案件必须要多家保险企业联合上报,才能有效打击犯罪行为。   冷阳看看吴警官沮丧的神情,可见民事案虽不像刑事命案那么情节严重,但也棘手难办,多年的理赔核查工作让他真心体会到人民警察的辛劳和不易。   沈岸靠在两人中间的沙发背上,拿过文件边翻边随口道:“那李芳的猝死会不会和这件事有点关系?”   小吴吃惊地问:“沈队为什么会这样猜测?”   看着小吴同志一脸正经,沈岸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就是随口一说,只好继续肃着脸胡诌:“额……作为一名刑警的直觉告诉我,李芳之死没这么简单。”   “李芳的死因是心肌梗塞,可一名30多岁的健康女性,无高血压冠心病等心脏病史,只是在飞行途中遇到空气对流导致飞机剧烈颠簸,就使她突发心肌梗塞。”   “一个经常坐飞机的人照常说不该没这点心理素质的。”   沈岸一番有模有样的分析让小吴听得点头如捣蒜,正要往下问,却见门口进来一名警员看向沈岸:“沈队,门卫处有人找冷先生。”   “居然有人会跑到这儿来找我?”   冷阳告别沈岸和小吴,刚走出刑警队,就看见门口张望的兰溪和她身边的刘希。   “兰溪,刘先生,你们怎么碰到一起了?”   “我打你电话打不通,刘先生说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所以我们就一块过来找你咯。”   刘希从门卫处的阴影中走上前来,他穿着一件藏青色薄款风衣,里面是黑色高领内搭,11月的秋老虎燥热不减仲夏,这样的穿搭方式让人感觉分外闷热。   他摘下墨镜露出职业式的笑脸:“有件事向冷经理咨询一下,方便到对面咖啡店坐一会儿吗?可能要耽误您一点时间。”   冷阳在额间搭了个凉棚,心中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刘先生,今天这气温喝咖啡也不解渴,要不我们去您家里坐坐吧?或者说李女士家里。”   “李芳家?”刘希稍微顿了顿,“那更好,自从她出事后,我还没去过呢,就怕睹物思人。”   “老大这不合适吧……”   “没事儿,我看过李女士所填的家庭地址,刚好离这儿不远,不会很麻烦的。”   三人一拍即合,冷阳和兰溪坐上刘希的长安CS55。从警队到李芳所住的花艳小区只需要十几分钟车程,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刘希将冷阳两人放在门卫处。   “抱歉啊两位,小区内在搞绿化改建,这两天都不能进去,我得把车停到对面卖场的地下车库里。”   “没事儿,我们在门卫处等你。”   花艳小区算是江宁市比较早期的楼盘,就连两位门卫大爷都有了些年纪,一个头发斑白,一个身材佝偻,但都精神头十足,看见门口掉头的刘希都主动打起了招呼。   冷阳不由来了兴趣:“看起来您和刘先生很熟啊?”   头发斑白的大爷看了一眼冷阳道:“也不是蛮熟,经常见到总会打个招呼嘛。”   “那您认识他爱人李芳女士吗?”   “只要是小区业主都认识,只不过李芳不爱说话,每次见她都冷着脸,挺内敛的一个人吧。”   兰溪笑道:“一个和气爱笑,一个内敛文静,他俩性格这么不搭,平时不会吵架吗?”   “每次看见他们进出总是说说笑笑的啊,刘先生人是挺好的,隔三岔五送吃送喝,女朋友出国旅游,他还帮着看房子,李芳倒是挺冷淡,说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她一向都不爱搭理人,尤其是我们这些看门的。”身形佝偻的大爷被外面的说话声吸引出来,接着话头说。   “一个年轻姑娘比我们还像老人家,居然不用智能手机,不搞微信扫码,也不知道刘先生怎么和她相处得惯。”   “可能真的是性格互补喔。”   “你们在聊什么呢?”刘希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落了层细密的汗珠,“走吧,上楼聊。”   李芳住在3单元4楼403,小户型单身公寓,好几年前的装修风格,不过日常所需应有尽有。   客厅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了一幅李芳的艺术照,照片里的她虽然身材有些肥胖,但好在五官端正,皮肤白皙,戴一副窄框眼镜,有种文静内敛的气质美。   照片下面还贴着一张手工制作的减肥计划表。   冷阳四下打量各个房间,李芳的小卧室被胡桃色整体书架隔断在内,视线所及的陈列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刘希和李芳的一张合照就摆在书架的正中央。   冷阳拿起照片,相框上纤尘不染。   “这是最近几个月拍的,李芳比以前瘦了好多。”刘希接过照片轻轻爱抚,“人不在了,还能看看照片也是好的。”   招呼二人落座后,刘希便迫不及待地进入话题:“事情是这样的,李芳的机票价格中其实包含航空保险费。”   “但出事后航空公司拒绝赔偿,他们的拒赔理由是李芳死因不明,但医院的死亡报告上写得明明白白啊,为什么就不能作为依据?”   “刘先生的意思是?”   “我真是气不过,难道李芳出事他们就没一点责任吗?如果当时能有效抢救,说不定她还有一线生机。”刘希头一次显出恼怒的神色。   “人已经走了,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可我必须要维护她的正当权益。冷经理是保险理赔方面的专业人员,依你之见,我接下来该怎么向航空公司索赔呢?”   “这种情况航空公司的态度一般都很强硬,除非您能找到当时李女士在飞机上的现场情况相关证据,当然,飞机上的飞行记录不是能随便申请查看的。”   见刘希一脸气恼无助的神色,这种事情上总是消费者比较被动,于是兰溪忍不住提议道:“不过您倒是可以从李女士的死亡原因上入手,申请法医尸检。”   “进行尸检?”刘希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李芳的照片,摇摇头道:“不行,她生前最爱美了,我不能因为要赔偿金而在她的遗体上动刀子,我会良心不安的。”   “逝者已矣,尸检是对生命最好的解读和剖析,我想李女士会理解您的做法的。”   “不,我宁愿不要赔偿,也不能对不起她。”   既然刘希坚持,冷阳便不再勉强劝解,虽然他也觉得李芳之死有些蹊跷,但目前没有证据将其定性为刑事案件,还不如趁机多了解一些其他情况。   “冒昧问一下,您和李芳女士既然感情深厚,又都到了适婚年龄,为什么不干脆住在一起呢?”   刘希抹了把脸,委顿的神色让他看上去没进屋之前的那种紧绷感了:“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才行,李芳还是蛮传统的,拿证之前她不愿和我同居。”   “这房子是李芳女士自己买的?”   “嗯,去年年末买的。”刘希站起身走到阳台边,目光看向花架上的成排多肉植物。“那时候我和她还没确定关系,要不然我就不会让她买单身公寓。”   “是呢,这套小公寓两个人住蛮好,要是婚后打算要生宝宝的话就有点小了。”   “如果刘先生没有别的事咨询,那我们就先走了,等理赔流程走完我们会通知您去公司办理手续的。”冷阳起身向刘希告辞,还没动身,沈岸的电话又来了。   接完电话的冷阳急匆匆走出门外,忽地又转头看向刘希:“您认识一个叫赵思露的女人吗?”   刘希立刻道:“是李芳的一个朋友,怎么了?”   “她死了!”   6   负责团伙骗保案的民警小吴,在依法传讯赵思露时,发现她被人勒死在家中。   赵思露住在城北月亮湾小区的1单元5楼501,冷阳赶到现场时,沈岸已经带队封锁了整个楼道。   “死者赵思露,女,28岁,从外省嫁入江宁,但离异两年,有一个7岁的女儿跟着男方,父母均在外地。”   “经法医初步检测,她被人用麻绳从身后勒住脖子,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已超过10个小时,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凌晨至早上5点。”   “被勒死的?   冷阳接过沈岸递过来的脚套手套,抬起警戒线进入案发现场。   501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死者匍匐在客厅与入户过道间,双腿弯曲,双臂反趴于地面,头部朝里双脚朝向大门,这种姿势一看就是被人从身后突然框住脖子。   “很显然作案过程中两人一直是站立的,死者穿着7公分高跟鞋,即使如此,凶手依然高出死者很多,而且强壮有力。”   “被勒住脖子后,死者双手下意识撕扯凶手手臂,刚做的美甲都挠翻了,指甲缝里只有少许黑色皮质纤维,凶手做了充分准备,戴着手套,或者某种不易抓破的防护服之类。”   一旁的女法医补充道:“我们初步推断,凶手事先就进屋藏在子母门的子门背后。”   “入户过道的灯是坏的,死者进门后需要走到过道尽头去开客厅灯,凶手从背后突然袭击,死者曾激烈挣扎,耳部被自己佩戴的流苏耳环勾破。”   “房间有被翻动的痕迹,死者的几件贵重首饰和现金都被拿走了,空钱包和各种证件以及手机都在。”   “不由分说的蓄意谋杀?奇怪,仇杀情杀多半是不在乎这点财务的,想伪造成入室抢劫,手法又太粗糙了。”冷阳自顾自嘀咕着,走进房间里四下打量。   房间还算整洁,各色种类的化妆品摆满了整整一梳妆台,衣服鞋子都收纳在衣柜里。从尺码看,赵思露身高不到一米六,身材纤瘦,酷爱打扮。   客厅角落堆着几十箱一款名叫“SSA”的减肥药,挨墙放置的电脑桌上堆满了各种快递单据,分销单,客户登记信息表,旁边还有一个智能手机。   “原来赵思露还兼职做微商啊。”沈岸从背后走来,拿起那个“红米”的智能手机看了看,“奇怪,凶手图财为什么不拿走手机?是不是嫌弃它太便宜了?”   “也许是吧……”   “又来了,最不喜欢你拿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敷衍我。”   沈岸把手机装进证物袋,却发现电脑桌下的抽屉缝里夹着半张纸,抽出来一看,是一张整理过的客户反馈信息,多名消费者吃了SSA减肥药产生了强烈的副作用。   “看来这减肥药也得带回去检测一下,现在这些黑心微商,仗着消协还没这方面的处罚条例,就把互联网当成了法外之地,真该好好管管了。”   冷阳接过单子仔细翻阅了一遍:“消费者反映最多的副作用症状就是心悸心慌,冠心病,高血压症状明显……”   “怎么了?”   冷阳看了一眼沈岸,随即摇摇头,“没什么,等检测结果出来,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是,你早点回去休息,我们这些苦逼的人民公仆又要加班加点了,先搞清楚头绪再说咯。”   第二天冷阳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一个上午,他总觉得赵思露之死和李芳之死有着某种联系,但心下极不愿意自己的工作内容再与命案有什么瓜葛。   果不其然,刚过下午6点,沈岸的电话还是来了,本来预备下个早班的冷阳只得转道去往刑警队。   “能把你拉过来一起加班,我瞬间就觉得心态平衡多了。”   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沈岸顶着两只深重的黑眼圈笑嘻嘻打趣。冷阳故作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把工资也分我一半,我也就心里平衡了。”   “嘿嘿……谈钱多伤感情呀,咱还是谈谈正事吧。”沈岸递过来一张检测报告,“这是SSA减肥药的化验结果,该药品中含有化学物质西布曲明。”   “这可是违禁添加剂,吃多了会导致心血管疾病,是国家明令禁止销售的药品。”   沈岸点点头:“严重的会引起狂躁症,冠心病,高血压,更有甚者会心脏骤停或者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冷阳忽地抬头,“你是说李芳会不会……”   沈岸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表格递过来:“这是在那个红米手机里找到的出货统计表,赵思露的客户中有李芳的名字,从购买记录看,这药她已经吃了3个月。”   “从李芳稀稀落落的健身记录看,她的瘦身效果之所以这么明显,只可能是吃了减肥药,但不管怎样,要等法医对李芳进行尸检后才能确定。”   冷阳想起昨天见面的刘希:“李芳的家属怕是不愿意尸检吧?”   “这由不得他。”沈岸口气突然严肃起来,“要真是因为减肥药致死,这就是件关于药品安全的刑事大案,不管家属同不同意都要尸检,通知他只是走个形式。”   冷阳点点头,忽而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赵思露的案子有了点头绪没?”   “死者的社会关系过于复杂,她涉嫌参与团伙骗保,销售违禁药品,正式工作是在夜店卖酒,平时却喜欢在养老院做义工,更是与多个男性有着复杂的男女关系。”   冷阳不由得为沈岸捏了把汗:“这范围可就大了。”   “谁说不是呢!”沈岸四仰八叉往沙发上一瘫,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参与骗保的团伙近期被小吴警官抄了窝;卖减肥药招募的分销商中有很多上当受骗的人都在向赵思露要赔偿,复杂的男女关系也让她处处树敌。”   “目前只剩下她在养老院做义工没结下什么梁子了。”   “挨个排查如同大海捞针,辛苦你了,沈警官。”   沈岸忽地凑过头来,用一只手托着下巴直勾勾盯着冷阳看:“我说冷大少爷,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板着一张正经脸,好一副花容月貌被你浪费了。”   “怎地?”不知道是不是被兰溪调戏惯了,冷阳此刻玩性顿起,也俯身贴近沈岸,“沈警官看上我了?”   沈岸被撩得正手足无措,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江逸飞突然风风火火闯门进来,沙发上的两个男人一个侧身一个抬头,姿势十分暧昧销魂。   “你……你们……”江逸飞跺脚转身捂眼,“世风日下不堪入目啊你们两个变态!”   沈岸光速翻下沙发,黑着一张红脸赶忙关上大门:“你你你别误会啊,我可是直的,钢铁般的直!”   冷阳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坐直身子:“这么着急地赶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对对,被你们吓得……正事都忘了。”   江逸飞一拍脑袋,正色道:“最近我们一直在追查陈立升失踪之前,何以对手公司能拿到尚宁地产内部的详细数据,之前一直以为是陈立升带出去的,后来想想不符合逻辑。”   江逸飞接过沈岸递过来的水咕咕喝下两口,接着说道:“直到今天我们才查出一点头绪,这些数据除了陈立升及财务部门,其实质检专员也能拿到手。”   “而李芳出事后,工作人员在她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存有这些保密数据的U盘。公司明令禁止不许复制不许外传,很明显李芳是潜伏在尚宁的内鬼。”   “怎么会这样?”冷阳有些不可置信,沈岸这边才查出李芳之死或许与减肥药有关,而江逸飞的这个发现是纯属巧合地凑在一起,还是真存在某种联系?   沈岸拍着大腿决定:“看来不单单是要为李芳做尸检的问题了,其他方面也要着手调查才行。”   冷阳双手抵在鼻尖上,脑子里正在做高速运转,江逸飞忙着靠喝水来平复激动的心情,房间里安静下来,谁都没空搭理一旁拍大腿表决心的沈岸。   “要不……李芳跟你俩的工作都有关系,干脆你们搭档去查好了,需要什么权限我全力支援!”   “什么?”冷阳和江逸飞齐刷刷看向沈岸,江逸飞最先跳起来:“沈队,不带你这样甩锅的吧?”   “赵思露的案子非常麻烦,警队缺人手,你不想见到英俊潇洒的沈大队长我,年纪轻轻就过劳死吧?”   “我……”   沈岸直接没给两人申辩的机会,一手揪一个把他们赶出办公室,并大大方方招呼属下同事:“这两位爷是我特聘负责调查李芳案的私家侦探,大家要全力配合啊。”   直到走出警队,两人坐上去往李芳公司的车,江逸飞还在一脸蒙圈地怀疑人生:“我……我是来干嘛来着?老大,我怎么感觉自己被忽悠了啊?”   “李芳人际关系简单,工作单位是她最常活动的地方,我们得先从她身边的同事入手查起。”   江逸飞瞥了一眼已经进入状态的冷阳,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自动开启闭嘴模式。   两人来到位于上海南路的中星大厦,这是江宁市最繁华的地带,寸土寸金,车水马龙,而中星大厦的27到33层都是属于江逸飞家的尚宁集团。   江逸飞领着冷阳进入28楼李芳所在的南山观月项目分部,质检部总监早已等候在侧。   总监姓杨,30岁左右的中年男性,马脸鼠眼鹰钩鼻,外貌特征极富特色,让人过目不忘。   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冷阳直接进入主题:“杨总监,关于工程上的一些内部数据,是质检部门每个人都能接触到?还是说有指定的专人专项?”   “平常普遍是专人专项,但李芳是老员工,态度认真负责,工作经验丰富,我很信任她,所以某些普通员工不能接触到的范围,李芳都能接触到。”   “这么说在陈立升家中找到的那些采购单及材料规格等,和李芳U盘里的数据都是一致的?”   江逸飞一开口,这位杨总监就不由得紧张起来:“我们核查过,确实是一致的。”   冷阳换了个问题问道:“那李芳请假出国之前,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李芳性格比较孤僻,平常不爱与人打交道,也不多说话,在公司像个透明人一样,大家也很少关注她,就和同坐的小吴关系最好,您可以问问她。”   江逸飞朝杨总监扬了扬头,对方立刻便着人去喊小吴了,等待的空当中,几名同部门工作人员好奇地在外悄悄围观。冷阳不由多问了一句:   “除了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杨总监,您作为李芳的直属上司,对她还有没有其他了解,比如兴趣癖好,财务去向,或者是她身边的社会关系。”   “额……李芳平时生活简朴,我只知道她喜欢旅游,甚至有时候不惜撒谎请假也要去,还蛮热衷减肥,每次到她工位上总会看到摆着各种减肥茶减肥药。”   “还有李芳不大爱用电子产品,手机还是老式按键机,基本没见过她的家人朋友,她应该是独居吧。”   “因为前一阵子我听到她在茶水间打电话报警,说有人跟踪她上下班,走街上会被高空坠物砸到,而且家里也莫名其妙地少东西。”   “总之就是各种不顺,但她从来不跟我们这些同事说起这些。”   “前一阵子是什么时候?”   杨总监摸着下巴想了半晌:“大约是两三个月之前吧?”   奇怪,既然只是两三个月前,那她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不向自己的男朋友刘希求助?冷阳胡乱想着,一名工作人员开门,杨总监口中的小吴走进来。   小吴名叫吴梦洁,二十三四的年纪,模样周正,身材小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举止之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许是因为面对询问有些紧张的缘故。   江逸飞一看到像兔子般乖乖巧巧战战兢兢的姑娘就有些莫名好感,连说话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姑娘你别紧张,公司门禁监控显示,李芳登机之前还来过公司,她当时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跟你说过什么?能还原下当时的情况吗?”   吴梦洁偷瞄一眼江逸飞一眼,小心翼翼道:“那天李姐一大早回公司拿护照,让我下楼帮她买两杯咖啡,我顺便带了早餐和她在茶水间吃完,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就是李姐提前送了我生日礼物,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了句‘要看情况’,然后嘱咐我好好保重,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我就是有点奇怪,明明她买了返程票,说话的语气为什么像要永别似的。”   “难道李芳出事前已经做好逃走的准备了?”   冷阳看一眼江逸飞,转头继续问吴梦洁:“你们关系要好,李芳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被人跟踪的事情?”   “李姐提起过,她想报警但又没证据,后来她有个朋友,好像姓赵,去和李姐一起住了段时间,也许是坏人发现她有了室友,后来就没有跟踪了。”   “李芳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赵思露?”   “对对,就是她。”吴梦洁抬高了一点声音,随即又像是小兔子似的缩回头去,她一身职业套裙穿得既好看又有气质,就是时刻闪躲的眼神略显瑟缩。   冷阳和江逸飞都陷入沉默,一旁的杨总监突然冷不丁地问道:“小吴,李芳给你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啊?”   吴梦洁慌乱了一下,随即嗫嚅道:“是一对玖福的黄金耳钉,有……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一对耳钉啊。”杨总监显出一副鄙夷的神情,“没什么,我就是好奇,李芳会送你什么好东西,我和她同事5年多就没见过她送过别人礼物啊。”   7   把李芳这个烂摊子丢给冷阳和江逸飞之后,沈岸则火速开啃赵思露被杀案这块难啃的骨头。   赵思露的尸检和痕检结果都相继出来。死者的勒痕伤是由直径约为5毫米的棉麻绳造成,从伤痕走势看,凶手身高与死者悬殊大,手臂力量强壮。   死者指甲缝中残留微量黑色PU皮纤维,大门门把上只有死者的指纹,但在现场测出一对45码的男士鞋印,门锁没有破坏痕迹。   综合以上线索,凶手锁定为身高178到185之间,着黑色PU皮材质的外套,戴高弹加厚橡胶手套,穿45码的软胶回力鞋,携有死者家大门钥匙的男性。   这几天出去排查的人手如大海撒网,范围广大,但也代表捕捉的信息同样繁多。   沈岸驱车来到城北的安心敬老院时,已经是案发后的第三日下午,其他线索查来查去也没个具体结果,他就想着来赵思露生前做义工的地方,瞎猫撞撞死耗子。   安心敬老院是江宁市最早也是条件最差的一个福利机构,来这儿的多是些无情无辜的孤寡老人。   院长姓王,是一位随和可亲的中年女性,听说赵思露被人杀害,王院长除了扼腕之外,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小露人那么好,怎么可能有人要杀她?”   沈岸听这话也听得一头雾水:“您说……赵思路她人非常好?”   “对呀,小露每个星期总会抽出一天时间来我们院里,给这些老人洗衣打扫,隔三岔五捐款捐物。”   “去年入冬的时候,院里棉絮被褥不够,她和李芳四处找人募捐,多亏有她们帮忙,才给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啊。”   “李芳?”沈岸把死者赵思露和李芳的照片分别递给王院长确认,“是这两个人吗?”   “对对,就是她们。”   “能在一起搞募捐做义工,这么说她们关系蛮亲近喔?”   王院长点头:“是啊,说起来她俩还是在养老院结识的呢。我认识李芳七八年,后来才知道她是个孤儿。”   “小时候母亲早亡,父亲是个酒鬼,喝醉就家暴,后来出车祸死了,她就被送进孤儿院,一路长大吃了不少苦。”   “我想她之所以愿意来这里做义工,对这些无儿无女的老人们好,可能是想找回一点缺憾吧。”   王院长叹了口气,才又提起赵思露:“小露是后面才来的,她性格活泼,跟谁都聊得开。但也是个苦命人,嫁了个老公是个渣男,喝酒赌博还家暴,小露父母都在外地照应不了。”   “离婚后女儿被判给前夫,所以她拼了命挣钱,想要回女儿的抚养权。但她那个前夫倒是个癞皮膏药,攥着抚养权不放,还以女儿勒索小露。李芳和小露境遇相同,也就成了朋友。”   沈岸有些不可思议,他本来只想来找一找线索,却没想到有意外收获。对了,赵思露的前夫……他怎么没想到这条线索!   凶手与赵思露相熟,还有她家中钥匙,案发后偷走贵重财务,很像犯了赌瘾的熟人激情作案。   沈岸火急火燎回到警队通知海撒出去的人手归队开会,看到法医科同事将李芳的尸检报告也送了过来,便先打电话通知冷阳,刚拨通手机,那边就传来一阵喧闹。   当了一整天福尔摩斯的冷阳累得只想回家躺尸,却还是被江逸飞撺掇着出来吃夜宵,顺便感受了一把年轻人为之追捧的光棍节是怎样的热闹场面。   都11月11日了,离李芳死亡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冷阳坐在街边的馄饨店里接沈岸的电话,周围吵闹得他只听到“李芳,尸检”这几个关键词。   江逸飞捧着手机回到座位上,顾不得碗里的馄饨,只管兴冲冲狂按手机:   “我一定要发个抖音,笑死我了,老大你看前面步行街上那个用999袋辣条求婚的精神小伙儿,被姑娘揍得可惨了哈哈哈哈……”   冷阳嫌弃地躲开眼睛:“馄饨都凉了。”   “哎呀你必须要看,这种事情一定要分享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嘛!”江逸飞跑过来挨着冷阳坐下。手机里是他刚录的视频。   一圈人围着年轻的一男一女,男孩单膝跪在摆成爱心的辣条中求婚,手捧大束鲜艳玫瑰,而女孩扔掉玫瑰花,满地辣条被她踢飞,周围的年轻男女跟着起哄吹哨,场面一片混乱。   画面向右移动了一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堆旁边的珠宝店出来,先在大门口左顾右盼,而后戴上帽子急匆匆走下台阶,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快给我看看。”冷阳接过手机倒回去重新确认一遍,没认错,确定是他。 第15章 人在险途:误机(下)   “有意思吧?这种求婚方式仅限于高富帅搞搞气氛玩玩浪漫,一个穷屌丝就算了吧,如果用几袋辣条都能娶到老婆,那干嘛还要拼死奋斗赚钞票。”   “江逸飞,你能不能搞来案发当天早上,李芳出现在公司的监控视频存档?我想仔细研究研究。”   “自家的东西当然搞得来。”江逸飞愁眉苦脸地嚷嚷:“不过我可不想陪你一起熬夜看录像啊。”   冷阳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慢悠悠放下勺子道:“你如果不想陪我熬夜,那就去对面玖福珠宝打听一件事。”   江逸飞顿时来了兴趣:“老大你要买珠宝?是送人的吗?沈队长还是兰溪妹子?”   冷阳眯着眼凑近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第二天在警队办公室里,沈岸把李芳的尸检报告递给冷阳,眼睛却看着江逸飞:   “我昨天给冷阳打电话,一听就知道是你们俩在一起,光棍节不应该让这棵铁树把握机会约兰溪妹子出来?怎么又被你给祸祸掉了?”   “我……”江逸飞愤愤,“也不知道是谁霸王硬上弓,把李芳案塞给我们去查的。”   “李芳的尸检报告中显示血液中‘洋地黄’浓度过量,断定她是因药物中毒死亡。”冷阳抬眸看向沈岸。   “可是只有强心苷类药物中才含有‘洋地黄’成分,这是心脏病患者才会吃的药。”   冷阳总是能在其他人插科打诨时,一句话让人进入工作状态,沈岸敛笑点头:   “对,之前我们的怀疑方向完全错了,李芳不是因为服用含有西布曲明的减肥药而心肌梗塞。而是过量食用强心苷类药物导致的猝死。”   “可李芳根本没有心脏病,她压根接触不到这类药物,看来凶手知道李芳服用减肥药的习惯,也知道猝死和心肌梗塞症状相似,所以想赶车作案。”   冷阳停顿了半刻,烦乱的心绪才稍稍平复:“沈队,尸检报告一出来,你应该一早就把刘希拘过来问话了吧?”   “对,刘希和李芳是头一天中午见过面,接着他去邻市出差,两人就再没见过面,人证物证都全,他是清白的。”   “而且通过检测死者的胃溶液,她死前只吃过面包,水果沙拉,还喝了超过300毫升的咖啡,没有其他食物。”   冷阳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飘向窗外,空中乌云堆积,又要变天了。一阵冷风袭来,警队大院外一排银杏树随之摇曳,金黄色的叶片簌簌落下。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和兰溪看过的恐怖电影,可怕的不是恶鬼索命,不是鲜血和杀戮,而是就坐在你身边谈笑风生的朋友突然亮起的刀子。   8   为把影响降到最小,冷阳和江逸飞两人把吴梦洁堵在中星大厦一楼的咖啡厅里,周围埋伏着几名便衣警察。   吴梦洁穿了条一字肩白色碎花裙,妩媚飘逸,气质清新,惊艳了前来抓她归案的两人。   “小吴,你父亲的心脏病好些了么?你在11月4日那天买的地高辛数量怕是不对吧?”   “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全知道了,你不用再装可怜无辜。”   江逸飞把一沓调查资料放到吴梦洁面前,“南山观月项目的材料数据是你偷的吧?虽然你不能接触核心数据,但全公司只有你知道李芳的电脑密码。”   吴梦洁双眸蒙上一层水雾,带着哭腔反驳:“你们没有证据,凭我和李姐好就能诬陷我吗?”   “听你讲起李芳当天早上的情景我就觉得奇怪,她既然想要跑路,为什么独独留下这个U盘不带走?难道是怕警方没有证据抓她?”   冷阳顿了顿,接着说:“直到前天我在步行街上看到你鬼鬼祟祟从玖福珠宝店出来。”   “因为之前杨总监无意间问了你一句,李芳给你送了什么礼物,你当时说是一对玖福的黄金耳钉。后来我看过公司的监控视频后才突然意识到——”   “因为只有公司门口和办公区两个摄像头,为保护员工隐私,像茶水间这样的休息区是不装监控的,所以李芳在茶水间和你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视频中李芳临走时,在公司门口递给你一个盒子,这个盒子确实是玖福珠宝的黄金耳钉盒,但里面装的不是耳钉,而是那枚含有公司机密的U盘吧?”   吴梦洁突然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冷阳,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滚落下来。   “你不用觉得委屈,李芳比你更委屈,她知道你偷了数据,却没有直接去揭发,而是把罪证用首饰盒装好送给你,她希望你自己能向公司自首。”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知道和你相依为命的父亲患有心脏病,需要大笔钱住院吃药,心疼你是为了给父亲治病才会犯错误。”   “那天你说李芳是因为准备逃逸而红了眼圈,我想她是为你哭的吧?你当时怎么下得去手。”   江逸飞逼视着对面梨花带雨的姑娘,将物证袋中一个老式按键手机放到她面前:“这是李芳猝死前没来得及发出去的短信,里面写着她想对你说的话。”   “正因为措辞委婉,苦口婆心,却也并没把你犯的错说明,加上短信没发出去就会直接存进草稿箱,导致调查人员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吴梦洁拿起手机,簌簌落下的泪水已经变成极力控制的抽泣:“芳姐,对不起,对不起……”   “隐藏得倒是蛮好,如果不是因为你做贼心虚而去玖福珠宝店买了那对黄金耳钉,我还真没怀疑到你身上。”   冷阳抬眸,正好对上吴梦洁蒙眬的眼睛,姑娘边哭边说:“我也不想害她,她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刚来公司老是被欺负,是芳姐耐心帮我教我。”   “可发生那事后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就想把这事瞒下去,最好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可偏偏让芳姐知道了。”吴梦洁抹了把泪,眼中突然闪起一丝阴毒。   “我知道她吃的减肥药有严重副作用,我劝过的,她却不以为然,因为是姓赵的女人卖给她的,芳姐就是太善良了,她不相信别人会害她。”   “从前芳姐就我一个朋友,可自从她认识赵思露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吴梦洁眼中的阴霾越发浓郁,一种复杂扭曲的情绪将她纠缠吞噬,使之逐渐陷入疯魔。   “所以我把给父亲的地高辛药片放进了她的咖啡里,我当时也不知道到底要多少剂量能致死,反正一杯咖啡里只放了十几片,一切看天意吧……”   “你知道李芳爱喝咖啡,可那两杯咖啡正好要了她的命!”吴梦洁冷漠森凉的语气让江逸飞忍不住拍桌而起。   “作为一个人,对待猫儿狗儿尚且都要有仁爱之心,何况是把你当亲人疼爱的李芳,良心被狗吃了吗你?”   也许是对这种人这种事司空见惯,也许是一颗炙热的心被光怪陆离的人性浇得透凉,相比江逸飞的勃怒和悲愤,冷阳就态度平和得很多。   他端起咖啡一口口呷着,耐心等待着吴梦洁崩坏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   冷阳放下咖啡:“警方在你卧室的衣柜里搜出了10万块钱的现金,这笔钱是谁交给你的?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是都说了吧,你还小,争取坦白从宽,以后的路可能还有一丝生机。”   吴梦洁沉溺在激烈的哭泣中摇了摇头:“他们从来没和我见过面,我们就用短信联系,那是个网络号码,根本查不到IP地址。”   “那个号码让我到三环中路的一家网吧里,把数据复制到指定的一台电脑上,钱就放在电脑旁的垃圾桶里。”   警方带走吴梦洁后,留下冷阳和江逸飞两人面对着一刀切的线索各想各的心思。   江逸飞越想越来气,“线索又断了?吴梦洁的幕后主使就是绑架陈立升的人,我知道这一系列事情都和四方地产有关,可就是找不到任何证据。”   “你别急,查这些事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相信沈队会很快查清楚的。”   “沈队!沈队现在为赵思露的案子正搞得头昏脑涨,据说锁定的犯罪嫌疑人跑路了,警方正在四处搜捕。”   “不是说嫌疑人是死者赵思露的前夫吗?”冷阳有些惊讶,“难道真是畏罪潜逃了?”   9   刑警大队办公室里,沈岸正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嫌疑人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安排人蹲守了吗?请求信息科帮助,只要他使用了身份证信息,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可查。”   沈岸连珠炮似的问题砸下来,众下属领命而散,外面等待的冷阳才推门进来。   “我是来交差的,顺便来看沈队长的好戏,李芳案已经水落石出,我们公司可以安排理赔事宜了。”   “明明你比我更有天赋做警察,却偏偏要去搞什么保险理赔,真是浪费人才。”沈岸把一盒巧克力递给对方,“呐……这是给我们冷大侦探的奖励。”   冷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幸好江逸飞没来,不然他要被你这抠搜劲儿气到英年早逝。”   “这不是投其所好嘛,知道你喜欢吃不是。”   “沈队?”   法医科的美女法医敲门而入,见沈岸和冷阳拿着盒巧克力拉拉扯扯,向两人投来意味深长又不失礼貌的一笑:“队长,赵思露二次尸检有新发现。”   “死者当晚遇害时佩戴了一对流苏耳环。”美女法医将一张照片递到沈岸手中,敛笑正色道,“耳环由上面的耳钩和下面的流苏两部分组成。而这两部分都染上了不同程度的血迹。”   “一开始我以为都是死者耳洞被勾破留下的,但二次尸检时,发现死者除了耳洞外并没有其他伤口,且耳洞勾破后的出血量没多少,根本染不到流苏末端。”   “于是我分别采集了这两处的血迹送到检验科化验,还真就测出了不同血迹,也就是说,耳环流苏上的血迹极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终于有了决定性证据,太好了!”这一新发现听得沈岸眼睛发亮,但随即,刚刚点燃的激情又黯淡下去,“可凶手到现在也没抓到,再有新的证据也没用。”   女法医出去后,冷阳也要起身告辞,见沈岸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便学着他以往的样子拍拍对方的肩:“没事儿,现在到处都是天网,他能藏到哪儿去?”   沈岸点点头,随即拿起桌上的包裹:“这是李芳的遗物,一直留在公安局作为证物,现在案子破了,东西应该还给死者家属,你帮我带给刘希吧。”   再次见到刘希是在一个星期后,李芳的寿险顺利理赔,只要刘希来公司签完最后一份文件,理赔款项会在次个工作日内到账,案子终于收官。   处理完一切事宜,冷阳邀刘希到会客室小坐,李芳之死水落石出,凶手居然是表面看起来柔弱善良的吴梦洁,提到这些,刘希忍不住几度哽咽。   “是不是因为李芳的善良才害的她?如果当时她立即向公司举报,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样的悲剧?”   “我想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李女士还是会选择给吴梦洁一次机会,有些宿命逃不掉,只要李女士觉得这么做值得就好,也许这样做不对,但却是她所信仰的东西。”   “但愿如此吧!”   此时高悬的太阳渐渐偏西,强烈的光线照进落地窗,刘希将自己挪进阴影里,额上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直到此刻,冷阳才注意到他这一身不大合理的装束。   “对了刘先生,事情办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可能会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出去走一走散散心,李芳不在了,我仿佛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有目的地吗?”   刘希低头沉默半晌:“听说泰国这个季节的风景不错。”   冷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忽而想起沈岸交代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沈警官托我把李女士的一些遗物转交给你,我放在储物室里。兰溪,你先给刘先生沏壶好茶,我去去就来。”   冷阳匆匆来到储物间,兰溪总是会把她认为晦气的东西塞进最上面的柜子里,房间内又没有可借用的桌椅,冷阳便踮起脚用手去摸。   不想一柜子东西全被扯到地上,李芳的那个老式按键机也被摔成了三部分,电池都出来了。   冷阳重新组装好开机,幸亏这种手机质量好到可以砸核桃,当那小块彩色屏幕重新亮起来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显出刘希的一张脸,然后鬼使神差地翻开手机通讯录,直到刘希的号码出现。   小会客室内,兰溪的一壶好茶刚刚煮沸,门口出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彤彤,你怎么来这儿啦,你妈妈呢?”   彤彤小朋友是部门同事的女儿,她妈妈上班经常把孩子带到公司,兰溪和她混得最熟。   “兰溪姐姐,今天彤彤过生日,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喔。”她从书包里掏出两条用彩纸折成的项圈,上面还用彩笔画了五颜六色的小花儿。   彤彤给兰溪戴上一个,走到刘希面前,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对他说:“哥哥你太高了我够不着,你把我抱起来好不好?”   谁能拒绝得了萌宝的要求,刘希看了看兰溪,矮身抱起胖嘟嘟的奶娃娃,任凭小手在他的脖子上来来回回地磨蹭,没一会儿,一个红红绿绿的项圈儿就戴好了。   冷阳回来,看到两人的纸项圈儿,不禁莞尔一笑:“小彤彤真是偏心,怎么没给我留一个。”   送走刘希之后,李芳案就算尘埃落定,兰溪心情愉快地回到办公室,却见彤彤一蹦一跳地跑出办公室,而冷阳肃着脸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   “喂,老大,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沉默半晌,冷阳缓缓转头看向兰溪。   “我刚刚给沈队长打电话确认过了,死者赵思露家的鞋柜一直放在室外,也就是说,平常她是换了鞋之后才会进门去,可为什么当晚案发时,她却踩着7公分的恨天高直接进了屋?”   10   刘希出走泰国那天,本来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但车子还在去往机场的途中,天气就变了脸,阴沉沉的乌云越积越厚,眼看一场大雨就要袭来。   有些宿命注定逃不过的事,却来得比暴雨更早。当冷阳出现在他的出租车前时,刘希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情景,那双冷漠却深邃无垠的眼睛,他记忆犹新。   当冷阳把那些线索和证据一一摆到他眼前时,他突然就不想为自己辩白了。这场游戏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得到李芳的那笔保险理赔金和她的房子。   赌输了,结局莫过于像此刻,坐在阴暗的审讯室里,戴着镣铐,承受着来自眼前几个警官的灵魂拷问,然后判案量刑,直至送上绞刑架。   故事该从哪儿讲起呢?   刘希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刑警队长沈岸,对方炯炯有神的视线逼视过来,再一次将他飘飞的思绪拉回正轨,认认真真捋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刘希是通过赵思露才认识李芳的,去年年末,李芳要购买花艳小区那套小公寓,首付不够,需得办理一张大额信用卡。作为某银行外聘的办卡人员,刘希第一次见到李芳。   那时候是李芳最胖的时候,155的个子却有130多斤,戴一副黑色的圆形近视眼镜,其貌不扬。   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她极其沉默文静的性格,和不会使用智能电子产品这一反人类的特性。   通过办理信用卡,刘希知道了李芳的详细资料,从她填写紧急联系人时迟迟找不到合适人选来看,这个姑娘,单身,无亲无故,没有朋友。   初期他只是想办理信用卡时,再向李芳绑定销售一款提成多但大部分单身人士不会购买的人寿保险。   但从李芳的态度来看,她对保险没有认知,只关心那张大额信用卡能不能办理下来,她房子的首付有没有着落。   于是刘希动了歪心思。他跟李芳洽谈保险合同时,十分巧妙地忽略掉受益人的重要性和其利害关系,只建议李芳如果目前没有合适人选的话,就先随便写一个。   为方便以后好更改,就填办理业务员——刘希的名字。   这一步完成之后,一张瞒天过海的大网就此展开。   刘希开始全方位调查李芳,他知道李芳除开工作以外,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去养老院做义工,唯一的朋友就是同在养老院做义工的赵思露。   于是,原本只是和赵思露有过短暂交集的刘希,开始与其频繁接触,很快和性格外向,善于交际的赵思露搭上关系。   当然,最开始他也不想舍近求远,但他试图接近李芳时,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愿和他这个陌生人有任何交集。   但是通过赵思露就不一样了,中间有了媒介,李芳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会给朋友面子。   于是,刘希时不时主动约赵思露和李芳出来聚餐,寻找任何机会跟着两个女人进入花艳小区,在几个门卫面前刷存在感。   比如,他接送一次李芳,他会刻意摇下车窗让人看见,隔三岔五买些零食水果,大张旗鼓进入小区。虽然没有说明,但都默认他在追求李芳。   其实他只是在其家门口溜达了一圈而已,若是李芳出差或出国旅游,他几乎天天来花艳小区,同时告诉门卫,他是来帮女朋友看房子的。   刘希并不担心事情会穿帮,因为李芳实在是不愿与人交流,门卫大爷拿她和刘希两人开玩笑,她疾言厉色将人家怼回去,门卫都只以为她只是害羞不承认而已。   久而久之,在李芳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刘希就这样成了大家心目中李芳的男朋友。   可渐渐的,一向精明的赵思露发现了猫腻,幸亏这女人视财如命,稍稍收买也就闭嘴了,不过她也就知道刘希暗恋李芳而已,别的计划,她到死都蒙在鼓里!   一切机会成熟,李芳购买的那份保险也过了6个月的观察期,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还远不够完美,刘希从没想过,他自己有一天可以如此心思缜密。   他暗中跟踪调查,知道李芳把备用钥匙放在走廊的消火栓里,知道她几点上下班,爱逛哪家超市,喝什么牌子的牛奶,甚至爱穿什么款式的内衣。   刘希悄悄收集她平时佩戴的眼镜,耳环,丝巾,用过的香水,卫生巾品牌,将她为数不多的照片拿来与自己的合成合照。   总之,他就像无声无息的病毒一般,一点一点入侵着李芳的私人领地,直至将其完全吞噬。   准备工作就绪,如果此时李芳出现意外身故,那他这个凭空捏造出来的男朋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还能获得一笔巨额保险理赔金。   于是,刘希开始给李芳制造事故,突然出现的高空坠物,家里电线莫名短路,天然气无故泄漏,突然冲向她的车子,以及深夜在猫眼外窥视的小偷。   总之,李芳遇到一系列或大或小,或玩笑或致命的麻烦,她虽然次次都平安无事,但也因此被折磨得精神恍惚。   直到李芳选择报警,现在的警方却比刘希想象中高效负责,他们派人护送她上下班,暗中展开调查,加之赵思露搬来与李芳同住,他再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可是李芳却自己在飞机上猝死,接到赵思露的电话时,刘希开心到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费尽心思都没得逞,现在李芳却出了意外。但同时,他也意识到整件事情有一个严重的bug,那就是李芳唯一的好朋友赵思露。   如果警方或者保险公司一旦介入调查,作为李芳好朋友的赵思露必然是询问对象,那么他这个凭空捏造出来的,所谓李芳的男朋友,就会立刻穿帮。   于是刘希下手杀了赵思露。   他提前配了赵思露家中的钥匙,进门躲好,趁那女人进门时,从后面用麻绳勒死了她。   他提前穿成了赵思露前夫的样子,戴了几层橡胶手套。   讲述到这里,刘希不得不佩服此时站在审讯室外的冷阳。的确,赵思露进门前是脱了鞋子的,她净身高不到156公分,所以以刘希173的个子,完全可以形成当时的陈尸姿势。   但刘希杀死赵思露之后,他却给她穿上了鞋子,警方在计算身高时,把赵思露7公分的高跟鞋也算在其中,如此刘希因身高不足而排除了怀疑。   但刘希没想到赵思露临死前剧烈挣扎时,她耳朵上的流苏耳环割伤了自己的脖子而留下证据,也因此冷阳在警队大门口第二次见到刘希时,虽然天气炎热,他还是穿了件高领打底。   到此时此刻,刘希不得不承认之前所做的准备是有用的,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同样心思缜密的保险调查员,当冷阳突然提出要去李芳家里时,他还是捏了把汗的。   但好在小区门口的两位热心门卫帮了忙,只是那两位大爷不知道的是,每次和李芳进出时有说有笑的情景,其实是因为有赵思露在场,且刘希刻意营造出来的。   不管怎样,通过门卫大爷,和李芳家中摆放的合成照片,以及刘希对她家里的熟悉程度,还是将那位精明的调查员骗了过去。   这件案子自始至终都进行得无比顺利。   刘希在杀人之前,他是按照赵思露那位前夫的体貌特征设计凶手的身高,手法,动机,加之赵思露复杂的社会关系而留下错综杂乱的线索,扰乱警方视线。   所以当警方排除万难,找到符合条件的那位前夫时,没有丝毫怀疑就认定了他是凶手。   按照剧情需要,这位“凶手”是不能落网的,所以刘希创造性地为这只替罪羔羊设计了一场特殊的捉迷藏游戏。   刘希在一款赌博APP里和这位嗜赌如命的“凶手”成了牌友,这次他们俩打了个十分新奇的赌,只要谁能做到消失10天不被任何人发现,就能赢得1万块钱。   所以警方找不到人不是因为畏罪潜逃,而是为了这一场特殊的赌局。刘希觉得自己只需要10天的时间,只要那笔巨额的理赔金到位,他即刻就能远走高飞。   直到那天,刘希去保险公司办理最后一次手续时,也许是他以为一切尘埃落定而有所放松,或者是冷阳早就看出了端倪。   总之,当那名叫彤彤的小姑娘在戴纸项圈时,无意间撩开他的衣领后,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直到此时此刻,刘希恍然大悟,彤彤小姑娘的举动,原来是受了冷阳指示,故意要看他脖颈处的伤口。   事情说到这里,坐在对面的沈岸突然开口打断他:“你知道是什么让冷阳真正怀疑你的吗?李芳在手机上给你电话号码的备注是:跟踪狂刘希。”   “哪会有女生给自己男朋友打这样的备注。”刘希此刻才明白,原来李芳早就有所察觉。如果没有吴梦洁这个插曲,他精心布置的这张网,本就有了漏洞。   “但尽管如此,冷先生,即使时间倒流,即使知道结局,李芳依然会选择再给吴梦洁一次机会,而我也依然会将这场游戏进行到底。”   刘希突然扭头向审讯室外露出诡谲的一笑,“就像你说的一样,有些宿命是逃不过的。”   审讯室外的冷阳只觉得背脊发冷,直到额间细密的汗珠流进眼睛,他才从那种怪异的恐怖感里惊醒过来。原来阴谋可以做到这样细密无声又惊心动魄。   原来人心可以明亮如皎月,也可以比无底的浩瀚深渊更加黑暗。   “冷阳!”   沈岸开门从审讯室出来,“刚接到消息,陈立升被杀了,警方好不容易在一家家庭旅馆找到他。”   冷阳接过沈岸的手机,他看着案发现场的照片突然一惊:“这……这不是看恐怖片那晚,有人放在我门口的照片么?案发现场的场景和照片里的装饰一模一样。” 第16章 人在险途:沉渊(上)   1   车子越往北郊行驶,公路越发逼仄蜿蜒,像条银白的丝带贯穿峡谷,顺着它继续前进,便入了伸出的景山公墓,满山排列的墓碑阴森而肃穆,仿佛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阶梯。   今天是冷阳父亲的忌日,欧阳梅提着果篮和食盒走在前面,冷阳捧了一束雏菊跟上来。风乍起,吹起母亲单薄的黑色风衣,她的高跟鞋摇晃了一下,险些从石阶上摔下来。   “妈,不是早嘱咐过您要换双舒服点的平底鞋吗?年级大了,高跟鞋硌脚。”   “来看你爸,不穿得漂亮点儿怎么行?”欧阳梅回头看了一眼冷阳,苦笑道,“他还这么年轻,可惜我已经老了。”   墓碑照片里的冷子兴有着和儿子极为相似的容貌,但和冷阳冷傲孤清的气质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是那么英姿飒爽、神采飞扬,他的眼神里仿佛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   可父亲却死得那么猝不及防。明明早上还互道“再见”,而再见面时他却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甚至于连一句嘱托也没留下。冷阳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凶手,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   “这是你出事那天早上没来得及吃的烙饼,就知道你还惦记着这口呢……”欧阳梅将食盒里的菜一碟一碟摆出来,又拿出一瓶白酒向冷阳招招手:   “阳阳长大了,都要成家立业了。你爸一直说等你高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教你喝酒,他说你性子太冷,学会醉酒了,也许会打开自己的心扉。”   热辣的白酒入口,喉咙像被烙铁撕开一条口子,不知是酒太烈,还是乍起的秋风太冷,他努力仰头看天,他太讨厌落泪的感觉。   “冷阳,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母亲站起身,转头看向冷阳。   “我还是那句话,妈妈不希望你再追查下去了,这世上的所有事都是注定好了的,或许你就不该知道真相。”   “如果我就这样放弃了,我这辈子仿佛就过完了,您知道那种感觉吗?从16岁到30岁,我的激情时代已经过了,剩下的,要么是所谓的偏执,要么是百无聊赖地过着剩下的日子。”   欧阳梅的神情里没有任何涟漪,她似乎早就知道结果,问这个问题,仿佛是在给自己一个交代。垂眸半晌,最后只轻叹了口气道:“好吧,不管以后是怎样的结果,希望你不要后悔。”   冷阳朝母亲点了点头,余光落到父亲墓碑后面的一团红色上面。   走近才发现那是一束新鲜的凌霄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用一张电影海报包着,靠在墓碑侧面。   “有人来得比我们还早?”   “或许是你爸爸生前的熟人,”欧阳梅抱起花束,不由疑惑地问,“可是为什么是这种不好包装的藤花,还不把它直接放在前面呢?”   “是啊,这花儿大概是直接从树上摘下来的,茎上还沾着泥巴呢,花店肯定是不会就这样出售的。”   欧阳梅拆开绳子,将花藤取出来插到墓前的空瓶里。   看到这么鲜活的花朵,她突然想起兰溪来:“对了阳阳,我后天生日想出去走走,到时候约上兰溪,我们去江南的森林公园玩儿怎么样?”   “妈,我和兰溪真的只是朋友。”   欧阳梅嗔怪着拿起一朵散花砸到冷阳身上:“臭小子,当着你爸的面你还不说实话?”   2   从公墓回来的路上,冷阳沉重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一路听母亲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后天出游的事,还时不时夸上几句兰溪,不知道为什么,听在冷阳心里不由得暖意融融。   他一直是个矛盾体,一方面理性告诉他不要回应兰溪,但另外一方面,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对方。   如今有了母亲不由分说的强助攻,他仿佛找到了一个能说服自己去主动追求的正当理由。   车子刚到家门口,谁知道一向日理万机的沈岸却靠蹲在小区门口和门卫大叔聊得正嗨。   一身皮衣皮裤,嘴里还叼着根香烟屁股,活像电视剧里演的古惑仔,见到冷阳的车子,赶忙扑腾着迎上前来。   “你可算回来了。”   “奇了怪,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客气了,平时要使唤我,一通夺命连环call我就得乖乖就范!”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嘛,不想打电话催你,”沈岸笑着朝欧阳梅打了声招呼,立即切入正题:“昨天我们去了陈立升的被杀现场,你猜怎么着?又是一个糟心的密室杀人。”   “然后呢?”   “毫无破绽的密室作案诶!哥们儿就知道你对这种高智商犯罪有兴趣,所以一定要带上你查啊,嘿嘿我够意思吧?”   冷阳盯着沈岸看了三秒。   “好吧我承认现在警方也束手无策了,你就帮我到现场去看看,拜托了嘛……”   冷阳赶在沈岸嘟嘴卖萌之前立刻叫停:“别别……你先把胡子刮了再来嘟嘴行不?我怕忍不住想打人!”   副驾驶的欧阳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得了,沈队长都出卖色相了,你还是去看看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陈立升死在离江宁市区50公里远的一个家庭旅馆里。   说是家庭旅馆,其实就是那种没有营业资质的民房,租给在冷库工作的工人住,不需要入网登记,所以才躲过警方的视线。   位于江宁和邻省交界的高速公路旁,周围只有几家稀稀落落的住户,旁边挨着两个用于海鲜中转储藏的冷库。   “很显然,凶手为了躲避我们的搜捕,带着陈立升绕了个圈儿又回到江宁地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冷阳接过沈岸递上来的脚套穿上,紧跟着进了案发房间的门:“这扇门从里面反锁上了吗?”   “是的,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个封闭的密室。”   沈岸走进房间,指着大门左侧一米距离的一把椅子解释道:“当时死者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反绑在身后,椅背靠墙,所以没有着力点可以反抗。”   “而致命伤在胸前,一刀刺穿肺动脉,凶器是一把长15厘米的双刃匕首,新开的刃,非常锋利。”沈岸将装着凶器的证物袋递给冷阳。   “在水里浸泡了这么久,上面已经提取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指纹和线索。”   冷阳忽地抬头:“在水里?”   “对啊,凶手把它扔在浴缸里,而水龙头一直开着,但因为浴缸出水口也开着,所以没造成溢水。”   沈岸说罢,垂头丧气地接着又道:“屋子里除了死者的痕迹外,没留下任何一个外人的脚印,指纹,甚至是一根头发都没有,两个窗户都装有防盗网,大门是从里反锁的。”   这是一个20平的大房间,南墙和东墙各有一个窗户,床摆在没有窗户没有门的西墙,而死者则在有门的北墙被杀,正好对着南墙窗户下放着的浴缸。   虽然尸体被挪走,但血迹顺着椅腿流淌到地上,形成一滩褐红色的污迹,冷阳走到椅子前目测了一下距离。   “我测过,浴缸和死者之间有接近4米的直线距离,凶手不可能借助它来作案,何况上头的窗子装了防盗窗呢。”   冷阳对着沈岸摇了摇头,余光瞥到浴缸和椅子之间的地板上留下了几滴干枯的血迹,其他什么也没有。   “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凶器刺穿肺动脉导致失血过多死亡,只有这一处致命伤,全身没有反抗伤痕迹。”   冷阳停下拍照的动作看向沈岸:“没有反抗也没有呼救,难道死者是在昏迷中被杀的吗?”   “死者嘴里被塞了毛巾,所以无法呼救。但是身上居然没有反抗伤,确实有些奇怪……”   冷阳弯腰从床底下扯出一个黑色的大号行李箱,沈岸忙卖乖似地解释道:“我叫工作人员检测完之后又放回原位的,知道你要来看,除了尸体被挪走之外,其他东西都摆在原地。”   冷阳打开箱子,里面装了几套死者的衣服,一台笔记本电脑,几本“尚宁地产”内部的数据文件,但衣服的触感有些湿润。   他脱掉手套,用手指在箱子底部的衬布上摩擦了几下,然后放到鼻尖一闻:“怎么会有股腥味?”   “还真是!”沈岸也凑过来闻,“好像是海鲜的那种腥味,这附近有个很大的海鲜中转仓,也许是在那里沾染过来的。”   “第一个调查方向出现了,”冷阳站起身,掏出纸巾擦完手后重新揣回兜里,“回去吧,咱们先从附近的冷库开始着手调查,看看陈立升是不是去过那里,见过什么人。”   直到冷阳走到房间门口,才发现身后的沈岸没有跟上来,而是在床与墙的角落里捡起了一个东西,见冷阳转身,连忙把它塞进随身携带的证物袋里。   “怎么了?”   “没什么要紧的,”沈岸随口搪塞过去,跟出来边脱掉鞋套边说,“已经通知了死者家属明早来警局,现在陈立升一死,就等于断送了‘尚宁’的洗冤之路,江逸飞的麻烦事在后头呢。”   “沈队,你的麻烦事也不少啊,目前的线索看,真不像是简单意义上的谋杀,你可有得忙了。”   沈岸却跳下台阶来一把搂住冷阳的肩膀:“怕什么,我不是还有你嘛,冷阳牌护舒宝,有你更安心!”   冷阳向沈岸的屁股上侧踹一脚,一脸黑线道:“要不是袭警犯法,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3   第二天清晨,死者陈立升的家属被请到警局认领遗体,要不是沈岸拖着冷阳去旁听,他是最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出现的。   死者已矣,但留给家人的伤痛却是锥心之痛,尤其是以这种方式见最后一面。   来的是陈立升的妻子苏子珍,一个漂亮端庄的中年女人,此时却哭晕在太平间里,抱着丈夫的遗体不撒手。   “自从他失踪后,我一直在骗自己,我天天盼着你们能给我一点好消息,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岸不敢直视苏子珍愤怒哀伤的眼神,他入职这么多年,即使见惯了生死,但面对家属的质问和指责时,总有种深深的愧疚和无力感。   如果警方能快点找到陈立升,那么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对不起,陈太太,虽然我知道说‘抱歉’没有用,但我还是不得不说,请您节哀,警方一定会将犯罪份子绳之以法的。”   “我知道不能怪你们……”苏子珍忍住哭泣,站起身来擦了擦泪,“我只是还没做好失去老陈的准备。”   “苏姐!”   江逸飞从门口进来,苏子珍看到他,眼泪又止不住决堤。   江逸飞轻轻抱了抱她,良久才道:“对不起,你好好保重自己,还有孩子需要照顾呢,陈哥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陈哥,”苏子珍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过来,“昨晚在接到警方电话之后没多久,我收到一份邮件,署名是老陈的。   “信中说要我把他在尚宁集团的股份全部转让到你父亲名下,他告诉我,已经签署好的文件其实早就藏在家里。我这才明白过来,老陈突然失踪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   “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但他自知对不起公司、对不起和你父亲的多年情谊,所以早就安排好要交回公司股权。”   江逸飞打开文件袋快速浏览了一遍,始终不肯相信:“怎么会这样,陈哥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却没有给我们娘俩留下一句遗言,我真是恨他,我好恨……”再度崩溃的苏子珍哭到声音嘶哑。   原本隐忍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突然一声高昂的呜咽声之后,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摇摇晃晃栽倒在了太平间里。   送上救护车后,沈岸才发现刚刚帮忙把苏子珍背下楼的冷阳,正对着地上一坨红颜色的泥巴看得入神。   “这不是从苏子珍的鞋底上掉下来的嘛?”   冷阳忽地抬头看向沈岸:“你也发现了?”   “这我一看就知道,陈立升刚失踪哪会儿,我去他家里走访,在他家小区植物园里沾到过这种泥巴,凌霄园小区因种植凌霄花而闻名江宁,花腾都是用这种特有的红泥培育的。”   “也就是说只有那个地方才有这种东西?”   “可以这么说吧,是有什么问题吗?”沈岸见冷阳一副沉思的神情,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咱们回办公室,让技术组的同事化验一下。”   望着沈岸转身往警队走去的背影,他愣了会神,并没有跟上去:“不了,我得回公司去看看兰溪。现在部门缺人手,我请假了,就她一个人顶着呢。有什么新线索给我打电话。”   冷阳本以为周一上班的兰溪会忙得焦头烂额,却没想到他刚刚走到办公区门口,隔着玻璃就看见一群女同事正围着兰溪的电脑叽叽喳喳。兴奋程度不亚于中了500万大奖。   见冷阳进来,一向殷勤的兰溪却反常地坐在椅子上,屁股都没挪动一下。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眼睛继续落在屏幕上滚动:   “你们看,这张海报不要太帅,六块腹肌耶,长得好看又有腹肌,智商还爆表,我的韩智宇小哥哥就是帅,‘活阎王’这个角色真的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什么‘活阎王’?”   “韩智宇在《怪夜》中的角色呀,这你都不知道?”   兰溪“啧啧”两声,伸出脑袋朝冷阳办公室里喊道:“老大,要不晚上你请我看电影吧,今天《怪夜》首映喔,我爱豆的电影必须去支持一下。”   “都多大了还追星!”   外面的一群女同事听到这话,立马七嘴八舌地辩驳:“冷总你这话我们不爱听啊,只要有颗年轻的心,80岁我们也照样粉爱豆。18岁我们是妹妹粉,80岁我们是奶奶粉。”   “对呀对呀,粉爱豆起码能唱歌、跳舞、讲笑话逗我开心呢,我倒是粉你,可你连电影都不陪我看。”   兰溪向来口无遮拦,公司同事几乎都知道她的性格,听着外面一群人叽叽喳喳起哄,冷阳不由自主从脑海中千头万绪的思索中抽离出来,也随手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怪夜》。   突然,一张电影海报映入他的视线,海报上那张被修到失真的帅脸下面,有一行醒目的红色打字——“1403,不见不散!”而这张海报曾包着大束凌霄花出现在他父亲的墓碑前。   “哇,我也最喜欢这张了,智宇哥哥的眼神里有一种魅惑的邪恶感,非常契合《怪夜》的剧情。”   “你走路没声音的吗?”陷入沉思的冷阳被突然出现的兰溪吓得回过神来,“今晚的首映什么时候开始?”   兰溪掏出手机看了下:“八点十五分,你是要请我看电影吗?”   “今天晚上有事,你和其他同事去吧。”   兰溪刚刚惊喜的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撇撇嘴冷哼道:“是爆米花儿不香啊还是可乐不甜,谁稀罕你去!”   “主要是我想今天加班搞完手头的事情,明天带你和我妈去江南森林公园看大熊猫,明天我妈生日。”   气呼呼冲到门口的兰溪及时刹车:“哼!不去!”   “那……那我让老妈亲自给你打电话?”   “那倒不用……”兰溪故作高冷地转身翻了个白眼,“等着吧,等我看电影回来再说。”   4   《怪谈》是一部心理犯罪类型的悬疑电影,电影的故事简介是:传说某栋大厦的1403房间是一间鬼屋,每一个拥有这间房子的主人都会被恶魔附身,拥有蛊惑人心、杀人于无形的黑暗力量。   而冷阳从沈岸那里得到证实,陈立升的家就在凌霄花园4栋1403。   出现在墓地的凌霄花,电影海报,红色泥巴,以及巧合的1403门牌号,不知道是他神经太敏感,还是有人在刻意引导。   总之,那束花既然是放在冷子兴的墓前,如果真是有人刻意留下线索,那必定是跟他父亲被害的案子有关联。   不管这线索是真是假,冷阳都想按着电影海报上的时间去凌霄花园碰碰运气。   凌霄花园位于江宁老城区的中心,这里的居民非富即贵,而且是江宁发家最早的一代,小区拥有市区最大的绿化花园,但出门就是最热闹的中央大街,简直占尽了居住优势。   入秋的夜晚早没有了暑天的热气,乍起的北风还夹带着丝丝寒意,但丝毫不影响中央大街上热闹欢腾的夜市。   冷阳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前走着,到一家水果店门口的时候,他总觉得有道视线正盯着自己,可四下一看,却没有任何异常。   只有前面一个正在挑水果的年轻男人突然拍拍店家的肩膀:“老板你看,前面楼顶上是不是站着个人啊?”   人们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高耸的楼顶隐匿在灰色夜空中,突出的一角天台上隐约矗立着一个黑影。   冷阳付完账,拎起果篮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出14楼的电梯时,他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整层楼道的声控灯似乎都坏了,走廊里黑漆漆,好在外墙的装饰灯带来微弱的光线。   冷阳听着自己的脚步一下一下摩擦地面的声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终于达到1403,意外的是大门虚掩着,房间里是一片影影绰绰的黑暗,落地窗帘没有拉满,从缝隙里透进一点光亮,能隐约看清沙发和酒柜的轮廓,可是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请问,有人在吗?”   “陈太太在家吗?”   房间里依然没有任何响应。   冷阳顿住几秒,正准备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门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细小的响动,微弱得像是人的呼吸。   “谁?”   他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眼前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一道银光,有道黑影趁势闪出来,“咔嚓”一声清晰的衣服撕裂声,冷阳右臂上被利器划开一条口子,鲜血随之涌出。   就那么刹那间的闪躲,那黑影撞开冷阳,飞奔进楼梯间。   冷阳一只手按住伤口追出去,从14楼爬上24楼,眼看两人距离拉近,却在转过25楼拐角的片刻黑暗里,那黑衣人突然消失不见。   冷阳靠墙坐下来。   除了快要爆裂的心脏,手臂上的血已经浸透了衣服,顺着按压的手指滴下来,疼痛感逐渐清晰。   他把割破的半截袖子撕下来做成绑带捆紧伤口,准备转身下楼时,抬眼却见头顶上一束灰色的光线射下来,将浓稠的黑暗劈开一条缝隙。   整栋大楼只有25层,再往上就是天台之上的阁楼,这束微弱的灰色光线,应该是城市上空的天光。   冷阳爬上台阶推开楼梯门,夹着寒气的冷风扑面而来,入眼是一片浓稠的黑暗。   他看不清脚下,却隐约看见天台边缘上高高矗立着的黑色人影,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长发披散,裙摆飞扬。   “谁在那里?”   冷阳试探着问了一句,那黑影一动不动,像根本没听到身后来人。   夜空将周围笼罩在厚重的黑暗里,天台上静得出奇,偶尔能听见来自楼下的鸣笛声。   夜风刮过耳畔,他悄悄挪动脚步,快到第十步时,脚踝却突然碰到什么东西,只是须臾一瞬,那女人突然消失在天台边。   大楼下面的行人中发出一阵尖叫。   原本站在天台边一动不动的那个人突然掉下来,没有犹豫,没有预兆,像只高空坠落的西瓜,直挺挺摔在地上,鲜血四溅,骨肉爆裂,先着地的头部已经面目全非。   人群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尖叫着躲开,有人打电话报警,谁都不敢再去看一眼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冷阳伏在刚刚黑影的位置朝下看,地面的人群像一团慌乱的蚂蚁般四下乱窜,那女人静静躺在蚁群中间空出的圆圈里,四周喷溅的血迹蔓延成一幅妖异的抽象画。   110来得很快,紧接着刑警队也赶到了,冷阳呆坐在天台下面的楼梯间里。沈岸递过来一支烟:“来,压压惊!”   “怎么会这样?苏子珍为什么会跳楼?”   “我们在她家里找到了一个带血的双耳烛台,房间内有打斗的痕迹,沙发背掀翻,柜子抽屉也被人翻动过。”   见冷阳没接烟的意思,沈岸缩回手给自己点上:“所以苏子珍不可能是简单的自杀跳楼。”   冷阳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当时现场只有我一个人,我亲眼看到她站在天台边上,并没有人胁迫或者推搡。”   “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冷阳不得不将之前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告诉沈岸。   “所以从我在父亲坟前发现那束凌霄花开始,到此刻苏子珍坠楼,似乎是有人一步一步引导发生的。”   沈岸沉默着用脚踩灭烟头,叹了口气道:“我先安排人送你去医院处理下伤口,你是唯一在现场的人,接下来可能要随时接受警方的征询。”   “我知道,如果苏子珍不是自杀坠楼,我的嫌疑就最大。”   “别太担心,现场勘测的结果还没出来,法医还在尸检。一切都是未知数,”沈岸拍拍冷阳的肩膀安慰道,“不是还有我嘛!”   冷阳浑浑噩噩回到家里,已经快要11点了,今晚发生的事情诡异又魔幻,他一直在回忆那个刺伤他的黑衣人,他为什么会藏在苏子珍家里,而苏子珍又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天台上。   目前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陈立升夫妻一个被杀,一个坠楼,他们到底牵扯到了什么秘密招致才杀身之祸?   直觉告诉他危险在一步步逼近,可笑的是他连对手是谁都还摸不清楚。   冷阳躺在沙发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手机里突然响起信息提示,把他烦乱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母亲欧阳梅的消息:“儿子,别忘了明天去森林公园,我已经和兰溪约好了,明天早上九点出发。”   5   江北森林公园是江宁市内唯一一个省级森林公园,里面还藏着一个动物园,前不久江宁迎来期盼已久的第一只大熊猫,市民们争先恐后买票参观,兰溪早就想去,无奈一直没有时间。   难得母亲今天兴致高昂,一会儿看看鸵鸟,一会儿去喂喂猴子,更是拉着兰溪在大熊猫基地拍了好几张照片。   三个人逛到公园凉亭,欧阳梅让冷阳去买水,自己则拉着兰溪小坐休息。   望着冷阳走远的背影,欧阳梅似乎是不经意间随口问道:“溪溪,你和冷阳同事有多久了呀?”   “差不多快3年了吧,我大学毕业就来惠泽了,那时候我的部门面试官就是老大,还是他招我进来的呢。”   “这就是缘分,那你老家是哪里的?家里有几口人,有兄弟姐妹吗?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呢?”   兰溪有点招架不住这连珠炮似的追问,不过对方是冷阳的妈妈,她只得老老实实问答:“我也是江宁市本地人,家里只有我一个,父亲做点儿小生意,母亲是家庭主妇。”   “那真是太好了,工作的地方离家近,父母在身边也有个照应。”欧阳梅笑呵呵道,满眼都是欢喜。   “兰溪啊,我看出来了,冷阳对你是真喜欢的,不过他是真不懂得怎么追女孩子,你别介意呀。”   “阿姨,其实老大和我是真的没有其他关系,您……真的是误会了。”   “溪溪,阿阳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真的开心,笑容都多了,这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骗不了我这个当妈的。”   欧阳梅望着远处的山岚,神情里满是疼惜与无奈:“这孩子小时候不这样,他父亲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一辈子的心结,他不搞清楚真相,是不会罢休的。”   “什么……什么真相?”   “冷阳他从来没跟你说过他父亲的事吗?”   兰溪疑惑地摇摇头。   欧阳梅拉着兰溪的手回到石凳上:“好孩子,有空了你跟我打电话,阿姨想跟你多聊聊天,有些事还要拜托你。”   “行的阿姨,我加下您微信,等有空联系。”   欧阳梅拿手机扫了码,看到冷阳提着水回来,于是转移话题道:“兰溪,你看这儿有个秋千,你陪阿姨去玩会儿?”   冷阳买完水回来,远远看见母亲坐在凉亭边的秋千架上,兰溪在后面推着她,秋千荡荡悠悠,把欧阳梅甩出去又拉回来,两个人的笑声细细碎碎穿过微风,画面惬意又温馨。   “来,溪溪。换我来推你了。”   “阿姨没事儿,难得您这个年纪玩儿秋千不晕的,我推着您多坐会儿。”   “阿姨是大人,这都是你们小孩儿的玩意儿……”   两人来回谦让,欧阳梅要下来,兰溪要继续推,两人没掌握好默契,欧阳梅在秋千上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来。还好兰溪眼疾手快地扶住藤椅。   冷阳看到这个情景,忽然心中一惊。   “哎这秋千力道还挺大,幸好咱们溪溪手劲儿稳。”   兰溪摸摸头发,不好意思地说:“甩的幅度越大,落下来冲击力就强,也怪我没掌握好力度。”   “喂?阿阳你怎么了?”   冷阳站在一旁发呆,欧阳梅笑着向兰溪道:“溪溪你看我这傻儿子,也不知道在想啥。”   “妈,我有事要去警队一趟,”冷阳用眼神向兰溪求助,“兰溪,拜托你陪我妈再玩会儿。”   “好了,就知道你事多,走吧走吧,正好我要和兰溪说会儿悄悄话。”   “谢谢妈,我在望江楼定了位子,晚上我请你们吃大餐!”母亲的理解让冷阳得以宽心。   他终于发现陈立升之死的关键性线索了,心中已迫不及待要去证实这个大胆的猜想。   沈岸接到冷阳的电话,立刻赶往陈立升被杀现场,刚好和冷阳前后脚到达,两人换好鞋子再次进入案发现场内。   “之前查的海鲜冷库的线索有结果了没?”   “有,据物流司机老李交代,前几天1号仓库急着屯进一批大虎虾,就在附近招募了几个临时搬运工,当时陈立升就在其中,他在老李这儿只干了两天,就结工资走人了。”   “陈立升去当临时工?”   “想不通吧?我也想不通,他一个企业高管去当什么搬运工。”   “这也更加证实了苏子珍的说法,陈立升死前根本不是被人胁迫才失踪的,他有足够的人身自由。”   沈岸正要问冷阳又有什么新发现,冷阳却继续道:“陈立升很缺钱吗?或者你有没有问老李,陈立升是不是进出都带着那只行李箱?”   “这你都知道?”沈岸惊喜地点头。   “确实是的,陈立升跟老李说他是外地人,被人偷了钱包,没有路费回家,所以当两天搬运工挣够车费就行,一个没钱住店、坐车的人,随身带一个行李箱也不奇怪。”   “这就对了。”冷阳在房间的西面墙上果然看到一个钉进墙内的膨胀钩,应该是用来挂浴帘的,与之相对的是东面墙上的窗户,他在窗外生锈的防盗网框架上发现了绳索摩擦出的痕迹。   “沈队,陈立升是自杀。” 第17章 人在险途:沉渊(下)   6   “什么?”沈岸不可思议地摇头否认,“这怎么可能!陈立升双手反绑在身后,而致命伤在胸前,而凶器却在相隔4米远的对面浴缸里,这根本做不到!”   “这世上从来没有密室杀人这一说,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根本没有凶手,或者凶手就是死者自己。沈队,你办案这么多年,犯罪案例中难道没有自我捆绑这种可能吗?”   “自我捆绑确实能做到。”   沈岸依然不相信地否决这种看法:“关键是死者如果自己往胸口捅了一刀,然后拔出刀子丢进浴缸里,再回来把自己反绑起来。   “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就是能做到,以刺穿肺动脉之后的流血程度,现场和死者身上不可能这么干净。”   “那如果是他先把自己绑好再自杀的呢?”冷阳抿了抿嘴唇,迟疑道。   “我有个大胆的设想,你不妨听听。   “要做到这些,死者是必须借助了一样东西作为辅助工具的,陈立升之前在冷库当了两天搬运工,能接触到的除了海鲜,还有就是冰块。   “我来之前找朋友确认过,那种包装特级大虎虾的密封冷藏盒的尺寸,刚好能塞进陈立升的箱子中。   “假设他想要搞一块这种体积重量的冰块,只要高价在冷库买一个就可以了,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   “但如果是他有特殊用途而需要自己加工的呢?”   冷阳指着浴缸继续道:“浴缸里开着热水龙头和底部的出水口,凶器落在水中,这符合我一直以来的猜想,但一直想不通他是怎么操作的。   “我今天看到我妈和兰溪在公园里玩儿秋千,来回甩动的秋千其实力量挺大的,尤其是坐着人的秋千。   “你看,西墙上面的膨胀挂钩,和东墙窗子上的防盗网都有绳子勒过的痕迹,大胆地假设一下——   “如果陈立升把绳子和凶器冻在冰块中,绳子两端固定在东西两面墙上,形成一个加重加长的摆钟,以摆的形式刺向被绑在北墙椅子上的死者。   “只要距离、方位算对,是可以精确刺中肺部,造成死亡的。而且可以在刺中后,随着冰块的回弹力,插入体内的刀子被带出去。   “冰块回摆到浴缸中,浴缸放着水,增加了冰块融化的速度,等我们发现死者时,冰块已经全部融化,水通过浴缸排出去,只留下了凶器。”   沈岸感觉自己在听一个不可思议的悬疑故事,顿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可……可是那根固定冰块的绳子去了哪里呢?”   冷阳像是早就知道他有此一问似的,但却只是默然摇头。   “还有,如果真用那么大一块冰做成一个摆,那么它不可能刺中人之后就不再二次回弹了,这样以来,它能不能准确地掉进浴缸里不说,刀尖上的血迹在来回晃动中也要滴到地板上。”   “但地板上干净得只有两滴血迹,”冷阳干脆自己说出了矛盾点,“所以这只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诸多疑点要继续一步一步证实。但有一点我能肯定的是,陈立升确实是自杀。”   有了冷阳这个大胆的假设,沈岸也渐渐回想起一些细节问题:“那天苏子珍在太平间说了一句,陈立升知道自己会死,当时我没注意,后来法医在尸检时,发现他患了肝癌,已经是晚期。”   “如果他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又把尚宁集团的股份全部转给了江家,他难道不为自己的老婆孩子做点打算吗?”   沈岸立刻明白了冷阳的意思:“我去查一查他除了公司的‘五险一金’外,有没有额外购买其他意外险种。”   “如果以陈立升是自杀这个结果倒推,那么把自杀伪装成他杀进行骗保,确实是最合理的动机……”冷阳略微迟疑地顿了顿,转身看向沈岸,“但我总觉得,这不是他这么做的全部动机。”   沈岸正要再问,突然目光一闪:“外面来了很多人。”   从江宁虹桥区刚调回来的李正浩走进案发现场,看见沈岸和冷阳在一起,惊道:“队长您怎么也在这儿?”   沈岸看了一眼他身后4个穿正装的警察,不由皱起眉反问:“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李正浩将拘捕令递给沈岸:“我来拘捕犯罪嫌疑人冷阳,这是局长亲自下达的命令,局长怕您为难才没有通知您,刚刚接到举报说冷先生来了案发现场,所以我们这才过来。”   “等等……冷阳怎么一下就成了犯罪嫌疑人?”   “昨天在苏子珍家中发现的那柄双耳烛台上的血迹和冷先生的一致,而耳柄上的指纹是苏子珍的。”李正浩早有准备,将一份鉴定报告递给沈岸。   “死者家中有打斗痕迹,但是没发现冷先生所说的那个黑衣人的线索,而当时在楼下围观的群众也证实,曾有个人影出现在苏子珍坠楼的位置上。   “事实证明,昨晚同时间段内,只有冷先生和死者上过天台。”   “按照这个推论,我在苏子珍家中与其发生打斗,她用烛台将我刺伤,我一路追着死者上了天台,然后把她推下去杀人灭口,对吗?”   李正浩一派从容地看着冷阳:“从血迹的延伸轨迹和现场检测来看,确实是这样,冷先生是准备好供认不讳了么?”   “我终现在终于明白那个处心积虑把我引到苏子珍家的人是为什么了。”   “我知道你一向是警队的座上宾,但现在所有证据都在指向你。”李正浩一挥手,身后一名警员掏出手铐将冷阳铐住。   “慢着!”沈岸一声呵斥,在场的人谁都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局长亲自下达的命令?李正浩你挺厉害的,什么时候我的下属能绕过我直接和上级接触了?就算你马上升副队也不行吧?”   “沈队,局长知道您和冷阳私交甚好,第一是不愿意为难您,第二是让您避嫌。   “我就是个跑腿顶锅的,再说只是拘留而已,具体的案情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沈队,别为难李警官了,能麻烦你去江南公园接一下我妈吗?别告诉她我出了事。”   冷阳走走近沈岸身边压低声音道:“找到那根绳子就找到了源头,只要能破解陈立升的自杀之谜,苏子珍的案子也很快会真相大白的,这次我不在,要辛苦你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降至冰点,戴局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嘬着,等待大家的踊跃发言,可谁也不敢先开口,满屋子飘荡的都是一众人飞来飞去的眼风。   沈岸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手机屏幕。   “沈岸?”戴局把茶杯重重跌在桌上,“作为队长,你应该给你的下属做好榜样,带头闹脾气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不是三岁小孩子。”   沈岸抬头看了一眼领导,正色道:“我只是觉得太刻意了,冷阳是怎样的人我比你们都了解,他要是想杀人,真的不会蠢到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那如果是有什么不得不杀苏子珍的理由,顾不得想出更好的方式,情急之下必须动手呢?”   沈岸瞥了一眼提出反对意见的李正浩,对方虽然强装从容,但神情里还是露了怯,毕竟是面对一向强势精明的上司,想要出挑的心是有的,但胆子还是嫩了些。   沈岸冷哼一声:“哼,你倒是给我找一个他要杀苏子珍的理由啊?是图财害命,还是杀人灭口?”   “沈岸,你做了这么多年警察,怎么还是习惯感情用事?杀人犯脸上写着‘杀人犯’三个字吗?我知道你和冷阳私交好,但是先入为主的思想要不得!”戴局敲着桌子严肃批评。   批完无奈叹气道:“看来你真的要避一避嫌才行,这案子就交给小李负责,就当是升职前的历练了。”   “局长……”   “我是为你好!”戴局一抬手制止了沈岸,“饭要一口口吃,你还是先把陈立升的案子搞清楚再说。”   “我服从领导安排,”沈岸腾地站起身向对方敬了个礼,“局长,那这个案情研讨会我也该避避嫌了。”   沈岸说罢,勾起椅背上的外套,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走出了会议室。   “这下好了,队长你被撤职,陈立升死无对证,老大莫名其妙成了犯罪嫌疑人,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这间“67”酒吧是江逸飞一个朋友新开的,装修出奇地大气时尚,环境出奇地静谧冷清。   沈岸和江逸飞两条大汉趴在吧台上,一边看舞池里摇摇摆摆的红男绿女,一边喝着闷酒。   沈岸搂着江逸飞的肩膀大言不惭:“怕什么,我只是不能过问苏子珍的案子,陈立升之死照样查。我有预感,这两件案子极大可能是互相牵扯的,要不咱俩联手,天下我有?”   “得了吧您!”江逸飞笑得差点把酒呛到了气管里,“上一个冷大侦探不是进去了嘛,我才不上当。”   “对了,还真有个事得请你帮忙,”沈岸放下酒杯,递给江逸飞一个文件袋,“你帮我查一查四方地产的这个人。”   “四方地产?我们公司的老对手了。这不用沈队你拜托,我们早就在查!陈立升就是泄露公司数据的人,只不过他现在死无对证,我们明知道谁在搞鬼,可拿他们没办法。”   “不,你说的这些我们警方也能查,还用得着麻烦江大少爷你?”沈岸狡黠笑了笑,“我说的是警方不方便查的东西。”   “四方地产现在的法人不是刘婷的养母吴倩嘛?这个人之前还是一个小小的财务主管,四方并购杨氏集团后,她突然成了法人,占股百分之二十七。”   江逸飞收起玩笑的口吻,正色道:“你想我去查一查这个人?”   沈岸点头,“我们在苏子珍家里勘察现场时,意外从他们家书柜里找到了一张陈立升和吴倩的合照,照片很旧,背后的日期是1998年8月,正是陈立升大学毕业的那年。”   “其实我也奇怪陈立升到底是为了什么出卖尚宁的,这到确实值得一查,”江逸飞收起文件袋,露出从没有过的严肃神情,“沈队,冷阳他这次被人下套,是不是也和四方地产有关系?”   “冷阳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的案子,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放弃过追查,这次人家主动找上门了。”   “老大他父亲的案子?”江逸飞莫名觉得诧异,“我和他共事这几年,怎么就没听他说起过?”   “那你知道13年前的‘玖福金店’大劫案吗?”   “我当然知道,那个金店也实在太倒霉,新店装修完工还不到一个月,就被抢了个空,还死了两个保安,当时可是轰动江宁的大案,据说现在那几个劫匪还没抓到。”   “你怎么知道那店是新装修的?这个连案卷资料上都没写。”   “因为是我爸负责装修的。那时候他还没开始做房地产,带着个装修队四处打游击,后来才转行的,”江逸飞又要了两杯威士忌,兴冲冲转入正题,“冷阳的父亲跟那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直到欧阳梅下车回家,车上只剩下沉岸和兰溪两个人时,沈岸才将冷阳被抓的事情告诉她。   一看是沈岸来接她们,兰溪就预感到是出了事,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冷阳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犯。她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只感觉手指快被自己掐出血来。   她虽然平时看着疯疯傻傻,但关键时刻还是蛮理性克制的,目前这种情况最怕是关心则乱、自己人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使本来就糟糕的局面变得更坏。   尤其是她今天从欧阳梅口中得知了冷子兴的案子,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冷阳被陷害,极有可能与这桩旧案有关连。   兰溪瘫坐在沙发上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急急忙忙赶回公司。   好在踩住了下班的尾巴,档案室门开着,值班的果然是爱喝江小白的颓废青年小杨,兰溪把准备好的白酒和水果悄悄塞到他的工位里。   小杨一向和会来事儿的兰溪交好,扔给她一把备用钥匙,指了指墙上的摄像头:“看完了把门锁好,走的时候记得避开监控哈。”   在这种密闭的档案室内,夜晚似乎来得很快,直到快9点,兰溪在财险大客户部的存档里才找到关于“玖福”理赔的案卷资料,这是惠泽保险入驻江宁之后的第一笔大额企业财产理赔。   资料中显示,当时“玖福”给金店内的多项产品投了高达20万的保险,其中保额最高的是用来做活动展览的十颗D级裸钻,以及一个晚唐时期的鲁班八卯盒,其余还有几款价值颇高的金饰和玉饰。   “玖福金店”的前身原是江宁的老字号金铺“贺氏金业”,当时是以企业名义投保的,受益人也就是金店法人贺一鸣。   当时惠泽保险总共赔付给“玖福”283万人民币,这是在江宁有史以来最高的一笔保险理赔业务。   从保险案卷上只看得到这些财产理赔信息,对照当年警方公布的部分清单来看,投保的这几件商品几乎都被劫走了,可见当时“玖福”的损失有多惨重。   自从抢劫案发生之后,“贺氏”这家传了三代人的金店在江宁销声匿迹,从此行业内再没有贺一鸣这一号人。   后来有传闻说贺一鸣因意外车祸去世了,也有人说贺一鸣因外债太多,借着抢劫案后,携家带口远走他国躲债去了。   凭这些信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兰溪猜想冷阳早就来看过资料。   白天在江南公园时,欧阳梅给她讲了冷阳父亲的案子,无疑带给她巨大的震撼和惊诧,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冷阳会是这种冷漠疏离的性格,为什么他会拒绝自己明示暗示的好感。   原本欧阳梅是想让她开解冷阳的,有这么个主动热情的女孩在身边,也许会慢慢化解掉他心里的结。   可是兰溪明白,与其劝他放弃执着,还不如主动帮他找出真相。   冷阳这次被陷害,也正说明了,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就算她能说服冷阳,可藏在背后的那只黑手总有一天会伸出屠刀。   7   屋子里暗沉沉的,窗户把射进来的光线切割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地毯,冷阳将自己扔进阳光里,温暖的触感从脚底蹿到心脏,连身上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每一滴血液如焕新生。   关进看守所的这48个小时,时间仿佛是一根柔软的橡皮筋,可以被无限延伸拉长,有些隐藏的细节就从这拉长的时间缝隙中冒出头来。   从莫可言杀人案开始,隐藏在背后的那只黑手就在蠢蠢欲动。   在知青高中宿舍楼上扔下的那只花盆是试探,在舒妍投毒案中杀死钟离离的那颗子弹是警告,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几乎都有这只黑手的推波助澜。   冷阳意识到,这只手利用他父亲之死将他一步步引入这张巨大而绵密的蛛网里,成为被蚕食的猎物。正因为这些动作,他也更加确定了当年的旧案确实不像普通的抢劫案这么简单。   对了,蛛网!   看守所的天窗角落里结了一张小小的蛛网,那只勤劳的蜘蛛是冷阳这几天唯一的伙伴,他看着它一点点吐丝结网。   被清洁工一抹布抹掉,它锲而不舍地从头开始,动作迅速敏捷;被灌入窗户的风吹残,它在窗栏上重新加固城防,使得纤弱的蛛丝形成稳定的三角区域。   冷阳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思路,有没有可能,陈立升自杀时还有其他人在现场。   用冰块支撑的杀人道具,除了固定摆两端的着力点,还有第三个着力点能消减回弹的重力,使得冰块能准确落入浴缸内。就像一个来回甩动的秋千,被人为控制摆动幅度。   他回忆起案发现场内其实是有两扇窗户的,除了东墙上的大窗户外,还有浴缸上方的那扇小窗户。   室内没有其他人的任何痕迹,唯一能从外界接触到冰块的方式,就只有通过它了。   假设他的猜想成立,才能解释那根固定冰块的绳子为什么会消失,因为那个人可以等冰块融化后将绳子拿走。   想到这里,冷阳突然跑到看守室门前大喊外面的警卫:“麻烦帮我找沈队,我有重要的案情交代。”   这几天的沈岸几乎天天泡在陈立升的死亡现场,却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再加上信息组的同事反馈,陈立升半年前在三大保险公司各买了保额很高的重疾险和意外险,所以沈岸不得不开始考虑冷阳那个大胆的想法:死者是利用摆钟定律自杀的。   他开始重点寻找那条失踪的绳子,好在防盗窗的铁栏上生了铁锈,痕检组提取到了两道明显的勒痕,确定是直径10毫米的建筑安全绳造成的,和死者身上绑着的绳子同属一款。   而死者身上的这根绳子半新不旧,上面还沾了建筑外墙用的彩色油漆,油漆颜色有蓝、红、黄三种。   痕检组通过对油漆和绳子的品类勘测,最终锁定它来自于五公里外的虹桥幼儿园,最近这所幼儿园在翻新外墙,刷的油漆正是绳子上沾染的这三种颜色。   陈立升从出现在这家民宿旅店开始,他只去过附近一公里以内的冷库,而绳子上油漆的干燥程度绝对不超过三天。   直到在看守所里的冷阳提供了又一个设想,除了陈立升之外,还有其他人通过浴缸上方的窗户控制摆钟,这也才能解释以前提出的几个矛盾点。   但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固定在膨胀钩和防盗窗上的绳子两头,是如何在人为接触不到的情况下解开的呢?   沈岸抱着手臂在办公室内一圈圈走着。   安排去虹桥幼儿园摸排的人还没回来,戴局那边打来电话,负责苏子珍坠楼案的李正浩已经找到关键性线索。如果被李正浩抢先破案,那他这个队长以后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沈岸倒不在乎这个,比起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更在乎李正浩立功心切。   倘若设计陷害冷阳的人真是与他父亲的旧案有关,很可能还会有进一步动作,来引导警方找到坐实冷阳谋杀苏子珍的决定性线索。   各种头绪一团乱麻,沈岸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从满桌子的现场照片底下扒出烟盒。   可就在他把打火机举到嘴边时,视线却被烟盒底下的一张照片紧紧勾住,那是一张陈立升遗体手部反绑的特写照。   手掌上明明没有绑到绳子,却有两道紫黑色的勒痕,是皮肤及皮下组织损伤造成的淤血,明显这两道勒痕的力度要比捆绑造成的力度大很多。   以前怎么就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呢!   沈岸立刻叫来法医及痕检组的同事,经过伤痕比对,发现其使用的绳子和捆绑死者的是同一类型,但能造成这种程度的伤痕,一定不是捆绑伤。   法医小姐姐为之前的疏忽有些自责,抿着嘴唇思索半晌,才小心翼翼发言道:   “依据伤痕形状看,有点像是他在临死前紧紧将绳子挽在手掌上拉扯造成的,而且绳子上的重力不低于40千克。”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沈岸掐掉烟头放进烟灰缸里,脑海中在不断盘旋搜索。   直觉告诉他这个线索至关重要,却又不知道它重要在哪里,几个人一时陷入沉思中,直到出外勤的同事开门进来。   虹桥幼儿园位于江宁北郊的城乡结合地段,三层小楼被鸟巢似的脚手架围着。   工人们正在对楼顶装饰小屋进行修整,把水泥涂料运至楼顶,沉重的升级机被小小的滑轮装置送上送下,看上去省力又机巧。   建筑队的负责人员老李是个40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满脸劳动人员的风霜让人感觉到他的踏实稳重。他将沈岸一行人领到放置工具的仓库里,平时使用的工具几乎都放在这里统一保管。   “我们平时对安全绳的检查要求蛮高的,毕竟这关乎到工人的安全嘛。”老李自信地解释道。   “开工后每个人都是一对一的保管和使用,要是出现破损情况,我们都及时更换,防止工人自己买的工具不符合质检标准。”   “那最近一星期内有没有工人要求更换过呢?”   老李让仓管打开存档账册一查,果不其然:“一个星期前,小吴的安全绳不小心被切割机切断了,要求给换了一根新的。”   “吴耿?”沈岸一看到纸上的名字就觉得分外熟悉,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是谁,于是吩咐老李,“能麻烦您带我们去见见这个吴耿吗?”   可刚刚还在工地上干活儿的吴耿突然不见人影,老李安排人在虹桥幼儿园上下搜寻找人,甚至把厕所也搜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沈岸立即调取调监控,发现吴耿三分钟前溜出了后门。   沈岸吩咐两人原地蹲守,他则领着老李沿监控方向追出去。   幸好这人没选择乘车,而是步行进入幼儿园后巷的一条胡同里。沈岸让老李守住出口,胡同阴暗潮湿,上空被两边低矮的屋檐遮挡。   沈岸在胡同里左拐右拐,不知不觉间拐进了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中,通道越走越暗,两边都是废弃的生活垃圾,阵阵酸腐的气味窜进鼻孔。   沈岸下意识去掏手枪,就在须臾一瞬,一个黑影从拐角飞奔而出,三步两步就爬到了屋檐上。   沈岸一脚踏上边上的水泥,借力腾空一拽,那人被活生生拽下墙头,摔进角落里的一堆建筑垃圾上面。   “不许动!警察!”   直到吴耿被带回警局,沈岸才想起来,原来这人是冷阳的老乡,是徐发强被杀案中的在逃杀人犯。   警方立即着手审讯。   在刑警队的审讯室中,吴耿被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始终一言不发,直到他听到沈岸提起冷阳的名字。   “冷阳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好好交代问题,我们会考虑你的意见的。”   “陈立升是我杀的,哦不……是他请我帮他自杀的,”吴耿吃吃一笑,耸耸肩无所谓道,“反正我身上背了人命,左不过就是个死而已,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全部讲给你听?”   沈岸没有料到这个在逃多日的杀人犯会如此反常,不管他交代的情况是真是假,总之要比什么都不说好。   于是沈岸将计就计,趁热打铁道:“那就先交代具体的作案过程。”   于是吴耿被押往现场,和警方一起做了案情还原。冷阳那个大胆的猜想得到证实。   陈立升在冷库做了一个自杀道具,他把匕首倒插在冷鲜盒里,刀柄被冻在冰块中,刀刃向外。   而绳子像蜡烛的线芯一样贯穿冰块中心,等冷冻成型后带回案发现场,他把绳子分别挂在西墙的膨胀挂钩和东墙的防盗网骨架上,利用杠杆原理把绳子终端则挽在自己手掌上。   而此时的吴耿在现场之外,从南墙上方的小窗子后面伸手进来托住冰块,等待调整好角度的陈立升发出信号。当他松开冰块,绳子被瞬间拉扯绷紧,陈立升手掌上的两道伤痕由此造成。   失去托力的冰块形成一个沉重巨大的摆,刀刃直接刺穿陈立升的心脏,随即又被回弹的冰块带出去。这时候的吴耿只要利用简单的工具勾住绳子,就使得冰块失去来回摆动的力。   而死者被成功刺穿肺动脉导致死亡,挽在手掌上的绳子在失去死者的控制后,由冰块下落的坠力掉进浴缸中,只要吴耿在冰块融化后取走绳子,一个完美的密室杀人案场景就此完成。   由于吴耿自始至终都没踏进房门,所以现场找不到死者之外的任何痕迹。   审讯室里的吴耿依然一脸无所畏惧:“是陈立升自己设计的密室案,他说他差一根质量好又够长度的绳子,我就偷了建筑队的安全绳给他,可我没想到,就是这根绳子出卖了我。”   “你和陈立升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耿收起笑容,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么说吧,我被通缉后好不容易从老家逃出来,不敢住店、不敢找工作,幸好是陈总让我在工地上运送垃圾赚点生活费才不至于饿死。   “后来我在北郊那个鬼地方又遇见了他,那时陈总也成了被警方搜寻的对象,自身难保,他让我去投奔他的一个老熟人,也就是老李,后来的事情你们不是已经掌握了吗?”   从吴耿的神情举止来看,并不像是在撒谎,可是他的说法太巧合了。   而且陈立升是几起案件的中心人物,而吴耿和冷阳又有密切的关系,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之间却又如此巧合地撞在了一起。   沈岸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面的吴耿却有些急不可耐:“警官,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冷阳?”   “吴耿,你目前最该做的,就是好好反省,积极配合公安机关调查,争取坦白从宽的机会。”   “别跟我说这个……”吴耿摆摆手,颓丧地窝进椅子里,手上的镣铐发出“咣当”的撞击声。   “从前我爹不让我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出门打工,我总羡慕外面的花花世界,现在看,它也不值得我躲躲藏藏继续混下去,现在我就想见冷阳一面。我想知道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盒子?”   吴耿瞥了一眼沈岸:“等我见到冷阳,你自然就会知道。”   从审讯室回到办公室,沈岸一脸疲惫地窝进沙发里,只想呼呼大睡一场。这些天来紧绷的神经都因案子的告破而稍微松懈下来,可还没眯上五分钟,江逸飞却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沈岸掐着眉心坐起身,只见江逸飞呆呆站在门口,以从来没有的沉重神情看着自己。   “江少爷,你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沈队。”江逸飞把手中一叠文件递到他手中:“以前我们只知道四方地产的法人是占股百分之二十七的吴倩,可你知道他们公司还有个占股百分之五十二的最大股东是谁吗?”   沈岸打开文件一看,表情瞬间凝固:“冷阳?居然是冷阳?”   ——   作者有话说:   有生之年!各位宝宝好久不见啦!《人在险途》马上就要大结局啦,这次我保证绝对不鸽,一定周更到大结局~   嘿嘿,忘记了前文的宝宝也可以先温故知新~每周日晚上6点,记得来看我呀! 第18章 人在险途:惊变(上)   1   “看你这副样子,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么?”   市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冷阳在白光下抬头看向沈岸,少见地调皮一笑:“我相信你。”   沈岸头一次没有接他的茬,冷着脸换了话题道:“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奇怪陈立升的案子会是吴耿干的?”   “和他在老家杀害徐发强时类似的作案原理,手法不奇怪,动机有些牵强。但存在即合理,肯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隐秘原因……”   “冷阳……”沈岸打断对方,拿出一个文件推到他面前,面无表情道,“关于为什么你会在一个星期之前,成了四方地产占股百分之五十二的最大股东,不给我解释下么?”   冷阳惊得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把资料仔仔细细确认好几遍,甚至怀疑是沈岸在故意拿自己开玩笑,但此时是坐在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沈岸是以警察身份在对他进行审讯。   “你别告诉我这件事你一点也不知情。”沈岸一顿,冷阳脸上的惊诧之色让他莫名愤怒。   “虽然警方没有实际证据,但你我心知肚明,从陈立升失踪那天开始,之后所有的案子都和四方地产脱不开联系。   “冷阳,是不是这些事从头到底都是你自导自演的?你胆敢把人民公安的力量捏在手里利用?”   “沈队,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消化一下?”冷阳捏着文件夹的手在发抖。   他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这些事情要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那必须是能全权代理他,并能拿得到他一切身份证件的人。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这件事发生的太离奇了,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完全不知情。”   “所以呢?”   “沈队,只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搞清楚真相,”一向从容自持的冷阳从椅子上蹿起来,“看在我们多年相交的份儿上……帮帮我。”   “苏子珍的案子依然悬而未破,你现在还是犯罪嫌疑人。”沈岸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才意识到此时是在严肃的审讯室里,只得又揣回去。   他拿起桌案上的文件气冲冲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将两块巧克力扔到桌上:“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速度找到苏子珍坠楼的真相,你好自为之。”   “我……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线索。当晚我去找苏子珍时,在她家小区楼外的水果店里买了个果篮,当时有个戴帽子的年轻男人曾看到楼顶上站着人,还特地指给水果店老板看。   “当时我还没上楼,只要找到人证,就能证明我在没上楼之前,苏子珍就已经在天台上了,不可能是我逼迫她坠楼的。”   沈岸顿住脚步呵斥道:“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现在才说?”   “之前一直在想陈立升的案子,没顾到其他的。”   “搞不清楚重点!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因为什么进来的。”沈岸皱着眉冷哼,转身去开门。   “谢谢你,沈队!”   “不用,我又不是帮你!”   冷阳拿起桌上的巧克力晃了晃:“我是说,谢谢你的巧克力。”   2   和上次的案情讨论会不一样,这次的会议气氛稍微松快了些,陈立升之案得以圆满告破,给了全警队一颗定心丸,在苏子珍坠楼事件的调查权限上,沈岸也有了在领导面前争取的底气。   “不管怎么说,冷阳的嫌疑依然很大。”在案件进程上没有突破的李正浩,却紧紧揪住冷阳和四房地产的关系不放。   “事情不是明摆着?冷阳是该公司最大股东。为了利益,杀人灭口就是最充分的动机!”   “杀人灭口?”沈岸将茶杯重重跌在桌子上,起身走到投影屏幕前。   “据查陈立升确实是四房地产埋在尚宁集团里的内线,但他之所以成为这个内线,是因为他和四方地产的法人吴倩有着胜过同学的情谊,由于这层原因,他才会一步步陷入这场商业阴谋中。   “加之陈立升性格孤僻,心思缜密,我们走访了他身边的关系网,他的妻子苏子珍是个居家主妇,可以说她对丈夫的事情一无所知。   “而且除了节假日陈立升会回到凌霄花园的家,工作时间都在公司为他配置的公寓里。   “根据这两个原因来看,苏子珍到底会知道什么秘密才会被冷阳杀人灭口,这个动机怕是有待佐证吧?”   “沈队,我确实自愧不如,您在这么紧迫的时间内,不光能破获陈立升的密室自杀案,还能有精力为我们组的案子殚精竭虑搜索证据,真是操碎了心。”   李正浩绷紧肩膀,逼迫自己直视对方射来的炯炯目光,虽然还不能做到从容不迫,但那种冒尖出挑的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沈岸其实对这位精明能干的下属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平时工作中也处处留心教导。   但李正浩脑子太过活泛,在有些原则性问题上喜欢打擦边球耍小聪明,沈岸有心让他在边缘工作上沉淀沉淀,但由此两人之间生了嫌隙。   不过沈岸向来是个神经大条的直男,一切以工作为重,对于这些办公室关系根本就不放多少在心里。   但自从和冷阳合作破了几起案件,沈岸也察觉到了李正浩的刻意疏远。   苏子珍坠亡案发生后,他突然冒出头在冷阳的问题上有些过分偏执,沈岸承认自己也有些感情用事,两人的意见分歧就越发明显了。   “小李,你这话就不对了,都是为了尽快破案,搞什么分裂,有了线索就应该合作共享,何况这两起案件本就是联系在一起的。”   领导就是领导,关键时刻的圆场话还是到位的,戴局长往椅背上轻松一靠,仰头看看李正浩,又看看沈岸:“你继续!”   “关于冷阳现在成了四方地产的股东这件事,确实让我意外,我也深刻检讨之前自己的感情用事,但我们公安干警也不能想当然破案,凡事要讲究证据。”   “双耳烛台上的指纹和血迹难道不是证据吗?”   “请问这柄烛台是致苏子珍死亡的直接凶器吗?”   李正浩被问得噎住,立刻换了个方向反驳:“那也能证明苏子珍在坠楼之前和冷阳发生过激烈矛盾……”   “别跟我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我只看证据,”沈岸十分强硬地打断李正浩,“冷阳已经被拘留,你只要能找到决定性的直接人证物证,我就不会再反对你结案。”   戴局环视会议室满座的众人,眼看没谁敢出头劝解下剑拔弩张的两个队长,只好敲敲桌子亲自下场劝解:   “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这案子错综复杂,牵扯的东西太多,上级给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我背着上面的压力,只希望你们俩能各展所长,竭力侦破案件。”   对比以前又臭又长的繁琐会议,现在这种特殊时期,领导的发言像是被剥了老叶的白菜心,光剩下精华部分了,不到半小时便散了会。   沈岸暗自庆幸又节省下不少时间,分派好各人任务后,等到天刚擦黑,他就去了凌霄花园4栋天台的案发现场。   这栋大楼的天台空间呈一个“T”字形状的空间。“T”字尾端的电梯井房紧挨着楼梯,“T”字左端的西南角就是苏子珍坠落的地方。   沈岸爬上天台,最近距离是“T”字的中心点,苏子珍坠楼地点与楼梯间是较远的斜线距离,而且中间还隔着过一个电梯机房。   假设是她被人逼迫坠楼,凶手舍近求远,选择热闹的中央大街这么个风险系数较高的地点作案,到底有什么意图呢?   但苏子珍确实没有任何自杀的动机。   据家属交代,当晚坠楼前一个小时,她给在外婆家过夜的女儿打了电话,母女还相约好第二天在殡仪馆安排陈立升的葬礼事宜,她只是临时回家取证件。   沈岸举着手电在坠楼点一寸一寸仔细搜索,天台四周是一人多高的钢筋围栏,外面还有宽半米的延伸外围。   当时苏子珍应该是翻到外延上背对围栏,才会以匍匐的姿势落地。但苏子珍身高165,体重60千克,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普通人是无法强制将她翻过栏杆,还保证她不反抗的。   沈岸将手电含在嘴里,索性越过围栏,站到苏子珍曾经的位置上。   脚下是星辉璀璨的街道,行驶的车辆变成了缓慢移动的光点,一阵冷风掠过耳畔,他的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寒意,下意识蹲下身去。   突然,他眼风扫到围栏下方的凹槽里躺着个小小的银色圆柱体,像一节老式手电里的干电池,上面还系有一根很细的橡胶弹力绳。   沈岸拿起来仔细研究了一番,才搞清楚这竟是个魔术道具拐杖。   估计是哪个小孩子扔在这里的玩具,沈岸正要把它放进口袋,突然转念一想,这种隐秘且危险的地方,哪是小孩儿能来的呢。   3   兰溪蹲在刑警队门口,秋夜的冷风一阵阵袭来,冻得她直哆嗦,好心的门卫大爷给她借了件军大衣。   等沈岸驾车赶到的时候,隔老远就看到一个圆柱形的肥粽子在门口窜来窜去。   “兰溪?你怎么不进去等我?”   “在里面不方便说话,”兰溪吸了吸鼻子,变魔术似地从军大衣里掏出一盒热乎乎的点心,“沈大哥,我来给你献殷勤的,能让我先上车不?都快抖成筛子了!”   沈岸握着方向盘,一手拿起一块芒果奶酥三口两口吞下:“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沈队,我想求你件事,关于冷阳父亲冷子兴在13年前被杀的案子,只有你能看得到档案局的资料。”   沈岸惊得一顿,瞬间觉得嘴里的蛋糕就不香了:“你……你是让我给你去公安局的档案室里偷卷宗?”   “不是偷,你能带我去看看就行,冷阳这次被陷害,我总觉得和那件旧案有关系,要想帮冷阳脱罪,必须先从源头查起。”   “兰溪……”沈岸欲言又止,沉默着嚼完了嘴里的东西,“你真的就那么信任冷阳吗?”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是觉得凡事不可过高期望,也不可过高笃信,不然很可能会伤到自己。”   “我信他!”兰溪垂眸一顿,再抬起眼睛看沈岸时,目光里满是坚定,“我和他共事这么多年,知道他性格冷清,孤傲疏离,是一块捂不热的冰,但他却有一颗比谁都火热都慈悲的心。”   “看来你喜欢他,真不是看上了他的脸。”   “不不……要不是因为那张脸,谁会去琢磨一个丑八怪的心?”   兰溪没脸没皮地嘻嘻笑着,仰起脸傲娇道:“我可是外貌者协会的骨灰级会员,真佩服我自己啊,居然吃他的颜吃了这么多年还没腻。”   沈岸摇摇头,一副古板父母的嫌弃神情翻了个白眼,一边调转方向盘:“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档案室有严格规定,我不能犯原则性错误。”   兰溪一把拽住沈岸的胳膊不放手:“今天你如果不带我去,我就开门跳车,不……我拉着你一起跳!”   “姑奶奶!我是说你乖乖回家等消息!”   沈岸把兰溪送回家,转头回到警队档案室,幸好他早有打算,白天骗来了管理员老吴的钥匙。   2004年5月6日晚间11点51分,江宁市刑警队接到110转报,江宁市红卫区三环中路的“玖福”珠宝店遭遇抢劫。   刑警队副队冷子兴带领值班小组紧急出动,到达现场时两名女店员被打晕,一名保安牺牲,一名重伤,店内丢失大量珠宝及金饰。   四名抢劫犯乘坐一台无牌的黑色桑塔纳超越A3小型汽车逃离现场,在来不及等待增援的情况下,市刑警大队副队长冷子兴协同两名警员一路追击至江边,发生激烈枪战。   两名队员谭杰伟和周肖身负重伤,劫匪分陆水两路逃窜,冷子兴独自继续追踪,他的手机信号最终消失在318国道上。   但6天零8小时后,却在江宁市武夷大桥下发现了他的遗体。   经法医鉴定,冷子兴的致命枪伤在背后,被弹口直径为9.2毫米的子弹穿透肺动脉,死后抛尸江中。   由于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尸体腹腔腐烂,周身肿胀,面部被水生物啃食,导致五官特征模糊,显然从尸体上提取不到任何关于凶手的线索。   “玖福珠宝”系港资进驻江宁,本地企业“贺氏金业”以经销商的模式代理“玖福珠宝”品牌,成立品牌专柜销售。是本土企业和外资品牌的一次成功合作案例。   而抢劫案就发生在“玖福珠宝”挂牌销售的国庆活动期间,而被劫走的珠宝中,有估值800万的一批D级裸钻,是从香港总店运来的展览品。   江宁市公安局即刻成立专案组,由当时的刑警大队李青山任专案组长,对506重大抢劫案展开严密调查。   警方通过追踪冷子兴出现在318国道上的信号,最终找到一名匪徒向雄伟的踪迹,但在抓捕过程中殊死向雄伟顽抗被击毙,追回一部分珠宝金饰品,其余三名匪徒的踪迹却神秘消失……   沈岸窝在档案室的角落里,卷宗在暗光下更显陈旧,连灰尘都被隐没在发黄的纸张上无人打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虽然尽显克制隐晦,但背后蕴藏的案情却极其曲折复杂。   此案高开低走,从后面的记录中看,调查过程一度陷入胶着。   那个年代没有发达健全的天网系统,但沈岸隐约能从简短的资料中推测出来,那名被毙的劫匪只是另外三个放出的烟雾弹而已。   不过幸运的是,506案件中,失窃的大部分珠宝都以“玖福珠宝”公司企业的名义在惠泽保险公司投了保。   因此抢劫案发生后,在当地政府的大力督办下,惠泽公司一次性赔付给“玖福”高达986万的理赔金,皆由投保方“贺氏金业”公司受益。   资料中简介,“玖福珠宝”的法人兼老板贺一鸣,家中三代世居江宁经营家族店铺“贺氏金业”,到他接手掌舵时,曾几度想改变传统经营模式,最终觅得“玖福”这个品牌合作。   却在挂牌营业的第一个活动期就发生了这样恶性的抢劫案件,对于贺氏来说是致命性打击。   ,更离奇的是,就在保险理赔金额到账才一个星期,此人在从江宁去往青山县城的途中发生车祸,车子侧翻掉落山崖,人也当场死亡。   当年506抢劫案发生时,沈岸还是警校的大四学生,刚好在警队实习,曾听到办理此案的同事们分析过贺一鸣之死的原因。   传说“贺氏金业”其实经营不善,到贺一鸣接手时已经入不敷出,他借了几千万高利贷才拿到“玖福”的品牌代理。   大劫案发生后,车祸极有可能是高利贷追债所致,因为贺一鸣所得巨额保险理赔金在他身亡后也不知去向。   另有分析称贺一鸣与其前妻曾有一女,在案情调查陷入胶着、高利贷又步步紧逼的情况下,他很有可能把这笔钱交给自己的女儿,然后自己带着满身的欠账制造车祸自杀,来个人死债销。   而惠泽保险赔付出该公司进驻江宁市以来的最大一笔保险金额,此事的风头早把506抢劫案本身盖了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江宁市民的注意力被转移到那一大笔钱上面,从此惠泽保险以近1000万的代价在江宁打响名气,变相提高了当地人的保险意识。   随着案情受害人的死去,此案渐渐成为一桩烂尾悬案,再没得到其他三个匪徒的任何线索。   负责侦查的专案组在两年后解散,以刑警大队副队长冷子兴牺牲,刑警大队队长兼专案组组长李青山被撤职为代价,算是给了506大劫案一个惨淡的结局。   过后十几年里,江宁市的发展乘着时代的东风一路高歌猛进,GDP历年来翻了十倍不止。   无数个像“玖福”这样的外资品牌进驻江宁,许许多多的富人应运而生,也成就了这座城市的商业传奇。   当年的506大劫案就此被淹没在轰轰烈烈的历史巨轮中,再无人问津。   “这件案子就这么搁置了吗?那么大一笔损失财产,还有死去的保安和警察,难道就没人继续往下查了吗?”   沈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在走进这间咖啡店之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事透露给兰溪。   毕竟年轻人的世界非黑即白,恩怨分明,一旦知道背后的曲折,冲她这股折腾劲儿,想要帮助冷阳脱险,必定要把这件尘封多年的悬案重新抖出来的。   “这件案子发生在江宁市经济转型的拐点上,加之受害者遇难,留下的烂摊子谁也捡不起来,还不如放一桩未了的公案能堵住各方缺口。”   沈岸那刚毅的侧颜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沉。   沉默一顿后,他叹气道:“当然,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现在的。”   “可是涉案的另外两名匪徒,徐发强和吴兴旺的身份都解开了,就没打算重启这件案子吗?”   “但他们都死了,和13年前被毙掉的那名匪徒一样,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沈岸顿了顿,迟疑道,“有件事我真是很想不明白,为什么徐发强和吴兴旺两人恰恰是冷子兴的同乡。”   兰溪听出了沈岸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试探着反问:“你在怀疑什么?”   “没什么,兰溪,你要帮冷阳,必须得先找到涉案的关键人物。”   “作案的四名匪徒只剩下最后一个,连警察都找不到的线索我一个普通人上哪儿去查?”   兰溪颓丧地跌坐回沙发里,捂着脸哽咽道:“现在老大还被拘着,我到底该怎么办?”   “既然找不到匪徒的线索,那就换个方向,”沈岸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这个人是‘玖福珠宝’几代东家的会计,知道的内情肯定很多,所以他也许是个切入口。”   兰溪眼神一亮,接过照片眼巴巴望着沈岸央求道:“沈队,我现在只能仰仗你帮我指个方向了。”   沈岸无奈地摇摇头:“兰溪,目前我最重要的,是把苏子珍的案子搞清楚,冷阳才能洗脱嫌疑。   “况且,公检法赋予我们的权力仅限于对涉案之人有调查权,其他的就属于越权违规了,我倒是建议你找江逸飞帮忙,借助江家的财力和势力,你们会方便很多。”   “江逸飞……”兰溪一顿,垂下目光道,“因为四方地产的关系,他现在指不定多恨冷阳呢。能帮忙吗?”   4   第二天清晨,沈岸刚走进办公室,法医组的同事已经在门上等着了:“队长,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呢,”   “只要你们法医组在主动找我,就一定有好消息!苏子珍的遗体解剖是不是有了新发现?”沈岸把提着的豆奶顺手递了一杯给对方,推门进屋,“喝完再讲,还热乎着呢!”   “我们通过二次尸检,在苏子珍的胃溶液里提取到了化学物质乙二醇的成分。这种物质能致人昏迷。   “队长,如果大胆假设死者在坠楼前已是昏迷状态,那李副队之前的侦查方向就完全错了。”   一提起胃溶液,沈岸下意识放下准备入口的豆奶,但这个鉴定结果让他两道眉毛都快拧到了一起:“如果死者坠楼时处于昏迷状态,那她是怎么上楼去的?刺伤冷阳的又是谁?”   “发现这个线索后,我们和痕检组的同事合作又做了一次现场试验。   “虽然人在主动跳楼和意外坠楼时造成的高坠伤大多一致,没有什么鉴定依据,但人在昏迷中坠楼造成的伤残还是有细微区别的。”   法医小姐姐吞下一大口豆奶,接着解释道:“在没来得及二次尸检之前,我们都认为死者坠楼之前和嫌疑人曾有打斗,不会是昏迷状态。   “所以谁也没有发现她落地时的姿势比一般坠楼者要分散很多。”   沈岸从办公桌上找出现场拍摄的死者照片铺到地板上,两人趴在地上一张一张精确对比:“队长你看,苏子珍是匍匐向下,头先着地。   “这类坠亡者会下意识用双臂护住头部,加之惯性和压强作用,四肢多靠拢躯干,造成粉碎性骨折及骨肉组织外裂,四肢呈内向扭曲状。   “死者由于是头部朝下,损伤程度很重,颅骨严重粉碎变形、脑组织重度挫裂,颅底、枕骨大孔周围及颈椎也有骨折存在。   “这么严重的高坠伤,死者的四肢在落地时呈自由散开的姿势,只是普通骨折及摩擦伤,比起死者的头部及内部脏器,是身体受伤比较轻的部位了。”   “哎……这是什么?”   沈岸的手指划过一张尸体特写照片,照片的尸体下颚处有一个圆形褐色尸斑,直径约有20号左右的戒指大小,但印记模糊,不易察觉。   “不对呀,这张照片是二次尸检后拍的,如果是尸斑怎么还能保存这么久?”法医小姐姐掏出专业眼镜戴上,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照片,头也没抬地道:“沈队你等等,我去看看尸体……”   沈岸目送着法医走出办公室,正准备关上门把已经冷掉的包子啃完,忽然听见隔壁李正浩办公室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警官,我儿子在四方地产所有的股权都是我转给他的,难道这种正常的商业行为也要向警方报备么?”   这是冷阳母亲欧阳梅的声音。   李正浩果然在从冷阳身上入手找突破点,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据他对冷家的了解,欧阳梅曾是高中教师,后来辞职开了家花店,她哪儿来的钱购买这么多股份?   “在四方地产成立之初,我就是最早的合伙人之一,当然我只是经人介绍投了钱,从来不参与公司经营。   “但后来它不断做大,甚至并购了‘杨氏集团’,成了江宁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后来我手里的股份也就越来越值钱,就想把这笔财权转到冷阳名下,李警官,我这个解释可以吗?”   李正浩不可置否地点点头,“那么关于四方地产最近的一些传闻和动向,您也是一无所知的咯?”   “我说过我一概不管公司。”   “夫人您可是占股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最大股东,要说整个公司都是您的也不为过,十几个亿的身价,您一点也没参与到公司营运中去,试问哪个员工能兢兢业业为他人赚钱做嫁衣?”   “那你就去查吧,查到任何我的犯罪记录,我都认罚。”眼前这位衣着朴素、气质冷清的老妇人有着和冷阳相似的五官神韵,虽然面色上仍然平静如常,但那双眼睛里却看得出愠怒之色。   “阿姨,我和冷阳也是很好的朋友,我请您来就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情况好早点搞清楚真相,这样也是在帮冷阳对不对?”   “我丈夫曾经也是一名警察,我儿子从小立志要做一名警察,可我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成为警察逮捕的对象。”   欧阳梅将手边的茶杯重重跌到桌边:“你们到底有什么证据,就说冷阳是杀人犯?”   李正浩不急不躁,依然露出他习惯性的微笑:“我还是想知道,您做的这些,冷先生是知情的么?”   “不知道,我怕他跟你们警察一样问东问西,于是偷了他的证件及资料,以全权委托人的身份替他办的。”   沈岸听壁角正听得入神,忽然听见有人隔老远就在喊他:“队长,有消息了!”   出外勤的小同志火急火燎地跑到队长办公室跟前,根本没发现沈岸正蹑手蹑脚地躲在门背后朝他连连摆手。   “队长,你站在门后面干嘛?”   小同志不明所以地摸摸脑袋,声音依旧高亢:“你让我找的那个水果店老板才从老家回来,所以耽误了一天时间,他说坠楼案发生那晚,他确实看到天台上站着一个人。”   李正浩从隔壁办公室探出头来,脸色阴沉地要关上房门,欧阳梅见是沈岸,急忙出来打招呼:“沈队长,原来你在呀。”   “阿姨,我正准备忙完去看你……”   见到沈岸,欧阳梅瞬间红了眼眶:“冷阳他还好吗?我现在都急死了,沈队长,请你一定要帮他。”   “冷阳他现在很好,这位李队长是冷阳案件的主要负责人。您有什么情况尽管和他反映。   “阿姨您放心回家等消息,我向您保证,咱们全警队一定会全力以赴侦破案件,也要还冷阳一个清白。”   李正浩和沈岸目送欧阳梅进了电梯,两人带着出外勤的小同志一起回到办公室,李正浩忍不住道:“队长,还冷阳一个清白还为时尚早吧,你就这么笃定他是无辜的?”   沈岸抬手打断他的话,对那小同志道:“你现在说说具体情况。”   “我们找到水果店老板后,拿着嫌疑人冷阳的照片给他指认,他说在坠楼案发生约10分钟前,冷阳确实在他店里买过一个果篮,其人当晚的服饰特点也对得上。   “他交代说在冷阳买东西时,有个戴帽子的年轻男子发现对面大楼的天台上站着个人,依稀能分辨出是个穿裙子的长发女人。   “年轻男子还指给他看了一眼,当时没觉得不妥,哪想到十分钟后她就从楼上掉了下来。”   “也就是说,苏子珍早在冷阳上楼之前就已经到了天台上,并不是我们推断她是在冷阳的逼迫下上楼的。”   “如果是这样,那和冷阳打斗的人到底是谁?”   沈岸把之前法医送过来的二次尸检报告递给李正浩:“加上发现了苏子珍体内的乙二醇成分,就足以证明我们之前的推理完全错了,如此以来,冷阳的杀人依据根本站不住理。”   一直阴沉着的天气终于放了晴,几束光线穿透云层落到身上,温柔的触感像极了刚出壳的小鸡崽被捧在手心里拱来拱去,轻轻用小嘴儿啄着皮肤。   微风吹过耳畔,鼻尖弥漫着淡淡的秋菊香味,被关押的这五天里,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自由的空气。   冷阳在母亲的院子里停留了一会儿,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家,小小胡同院儿里始终留着父亲的印记。   他从峪口村移植回来的千岁松已经长大,他用过的那套茶具还摆在客厅里,他睡过的床、看过的书、坐过的沙发,都原样摆在屋子里,十几年不曾变过。   冷阳原以为在这世上只有他还在执着真相,执着为父亲讨一个公道,却从没体会过母亲的苦心。   她虽然一直反对他追查旧案,却日日夜夜活在父亲的气息中,小心翼翼保存着父亲的点滴。母亲对待父亲的情意,要比他更多了一份深沉。   “儿子!”   “快让妈看看瘦了没有!”欧阳梅冲出来扑进冷阳怀中,高兴得直掉眼泪,“沈队长一早就给我来了电话,他不让我去看守所接你,我就在家做好饭菜等你回来。”   “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的胳膊怎么了?”欧阳梅拉着冷阳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到底还是发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   “没事的妈……”冷阳按住母亲的手,岔开话题,“有件事情我得向您求证一下,沈队说我名下被转入四方地产百分之五十三的股份,我想除了您,没人能瞒着我做到。”   “咱进屋边吃边说。”欧阳梅前脚进去,冷阳跟在后面。忽然发现母亲难得穿着那件大红色灯芯绒旗袍,那是和父亲结婚时的敬酒服,冷阳只在小时候的木箱子里翻到过。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又躲进了云层,饭厅里光线昏暗,满桌子的饭菜侵染在阴影里看不分明,但柠檬醉虾和腊肉馅饼的熟悉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冷阳忽然有种隔世的恍惚感。   仿佛又回到以前母子俩做好饭菜等待父亲下班回家的日子,往后的十几年仿佛一场梦。   “我知道现在瞒不住了,其实早就该告诉你的。”欧阳梅给冷阳的碗里夹了一只虾。   “当年那件抢劫案发生后很久,直到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才知道单枪匹马追击匪徒的那名刑警是你爸爸,当时我就预感到要出大事了。   “后来你爸只回来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当初要不是还有你,我就跟着你爸去了。”   欧阳梅絮絮叨叨说着,冷阳垂眸听着。   “之后‘玖福珠宝’的老板贺一鸣找到我……”   “贺一鸣来找您?他怎么会来找您?”   “贺一鸣是我高中兼大学同学,关系非常好,直到我和你爸结婚,才和他疏远了。   “那次他主动找上门,你爸爸刚因为这案子出事,我是有些不情愿的,但他跪下来求我,说除了我之外,他找不到人帮这个忙了,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   欧阳梅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贺一鸣说早在他父母去世前,家里生意已经是负债累累了,这次劫案更是大伤元气,铺子眼看要倒。   “银行和外高利贷正四处找他,他把一个旅行箱暂时交给我保管,说自己要出趟远门去寻找被前妻带走的女儿。”   “那之后呢?”   “之后江宁市内传出贺一鸣的死讯,我一直等到警方消息证实,才将他留下的那个箱子打开。”   欧阳梅抬眸看向冷阳,一向淡漠的神情里突然闪现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扭曲和激动:“谁知道那个不起眼的破箱子里居然装着整整一箱子人民币!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冷阳“腾”地从椅子上蹿起来:“他……他怎么会把这笔钱随随便便就交给了您保管!”   欧阳梅垂眸缓缓摇了摇头:“也许当时他确实走投无路了吧,后来我雇了一个私家侦探追查贺一鸣的死因,结果死因没查到,倒是查到另外一件蹊跷的事情。   “在506抢劫案发生当天下午,金店的监控摄像坏了,当时有店员联系安保人员上门维修,但不久后老板打电话推迟了时间,当晚就发生劫案。   “后来我的私家侦探查到该安保公司,从工作人员口中得知,金店监控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人为破坏监控,所以导致午夜抢劫案发生时,根本没有摄像头拍到匪徒的身形外貌,”冷阳瞬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试探着问道,“您是说贺一鸣他……”   “以前我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但根据私家侦探带回来的一系列资料来回头纵观全局,结合‘玖福珠宝’亏空的财务状况……   “更重要的是,贺一鸣父母去世,前妻带着女儿离婚,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来个监守自盗、金蝉脱壳也未尝不可。”   “所以您在四方地产投资的那笔钱原是贺一鸣托给您保管的对吗?您既然查到了这么多线索,为什么不把它们交给警察?难道这笔意外之财比还爸爸一个真相重要吗?”   “你爸已经死了,可我们还活着!”欧阳梅怒目看向冷阳,目光里尽是无奈和哀伤。   “贺一鸣死无对证,我找警察有什么用?除了交出这笔钱,匪徒还是逍遥法外,这并不是个难破的案子,只是杀人凶手难抓。   “再说,贺一鸣他欠我们母子俩的,欠这个案子中所有无辜死难者的。我用他的钱来赚钱,我不靠警察也能找到凶手,也能替你爸爸报仇,冷阳,你要相信妈妈!”   “妈,您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您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到底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够关心您,还是您演技太好、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   欧阳梅垂眸避开冷阳的目光,上前拉起他的手:“儿子,不管妈妈做什么,我都是为你好,现在我把四方地产的所有股权都转给了你,将来情形怎样发展,都牵扯不到你身上。”   “不……这段时间内发生的太多事情都隐约和四方地产都有关系,您如果说什么都不知情我一定不相信。   “妈,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您老实告诉我,陈立升和苏子珍的死到底和您有没有关系?”   “没有!”欧阳梅坚定地摇头,“陈立升确实是我安排在尚宁集团的内线,上次地皮中标之后,我们只是让他暂时躲一躲,他们夫妻的死确实跟我没关系。”   “您已经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可为什么还要处处和江氏作对,而且四方地产目前的动作可谓是急功近利,有一种和尚宁集团不死不休的势头。”   “这是公司的安排,妈妈也做不了主。”   “那么杨雄被抓后在狱中自杀,之后四方地产吞并杨氏集团,这个您也不知情吗?”   “在其位谋其政,四方地产是一家以盈利为目的公司,这种正常的商业行为有什么不妥吗?”   “最后一个问题,您当年挪用了贺一鸣的那笔钱,之后有没有去找过他的女儿?”   “冷阳,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别为难妈妈行吗?”   “妈,您到底想做什么?”   欧阳梅拿起桌上的白酒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喝下,顿了良久,她忽然转了个话题道:“你从看守所出来也不给兰溪打个招呼,她这几天为了你都急疯了。”   “我打过电话了,她和江逸飞去了知青县,才没能和我一起来看您。”   “他们去知青县干什么?”   欧阳梅警觉的神情让冷阳感到诧异,他索性实话实说:“他们找到了一些关于贺一鸣死因的线索。”   “江逸飞……”欧阳梅嘀咕了句,“尚宁集团的少东家,你们关系很好对吧?”   冷阳点头,却随即神情落寞地又摇了摇头:“有了四方地产这档子事,我不知道他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   “冷阳,有些人注定是做不了朋友的。”   “什么……”冷阳正狐疑着母亲这句没由来的话,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一下子打破了屋子里沉重压抑的气氛。   电话那端沈岸的声音是少有的冷肃:“冷阳,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凌霄花园的案发现场。”   “我马上就出发。”冷阳挂断电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欧阳梅递给他一碗甜汤:“赶紧喝了去洗个热水澡,再急也得去去身上的晦气,还有……等苏子珍的案子结束了,你带着兰溪出去散散心,这里的事情就不要再插手了。”   “妈……”冷阳欲言又止,他呆呆看着此刻在他面前的母亲,却像在看一团迷雾。   这世上还有什么笃定的事情呢?连自己母亲的面目都看不透。冷阳开始怀疑,自己执着笃信了半辈子的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少是值得继续的。 第19章 人在险途:惊变(下)   5   抵达凌霄花园的案发现场时,沈岸正站在天台边缘上忧郁地看着风景,青白色的烟雾从他头顶上缭绕升起。   “沈队,怎么变身忧郁小王子了?”   沈岸把按灭的烟头连同烟灰卷在纸巾中叠好揣进裤兜,才转过身来白了冷阳一眼。   “少贫嘴,我还没原谅你呢!”   “我才知道四方地产的股份是我母亲的,关于四方地产最近的一些动向和这几件案子的牵扯,她闪烁其词,我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沈岸,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万一……”   “做好眼前最要紧的事,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想那么多干嘛,不管你愿不愿意,真相总是摆在那里,该面对还是得面对。”沈岸掏出手套递给冷阳。   沉吟了半刻,继续道:“万一你母亲是这些事的幕后指使,那就一定和你父亲的死有关系。”   “就不能说点儿人话安慰下我么?”   沈岸瞥了一眼冷阳欲哭无泪的颓丧神情,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你不需要安慰,你需要戴上手套开始工作。”   说话间,两人开始以紧挨楼梯口的电梯机房为中心,朝“T”字型的天台平面展开搜索。   痕检组在案发后立即勘测了现场,最新覆盖的只有冷阳和苏子珍两人的脚印,案发距今已过一个星期,因为是开阔的天台,现场痕迹早已被破坏。   冷阳一边仔细检查,一边回忆起当晚追踪黑衣人的情景,他确定那人一定上了天台,可为什么现场一无脚印,二无其他出口?他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呢?   “难道刺伤你的真是苏子珍?”   “绝不可能,我根本就没碰到她。”冷阳走到发电机旁站定。   “当时发现天台上站着人时,我只走到这里,就感觉到脚下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由于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当我再次抬头时,苏子珍已经掉下去了,根本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沈岸捏着下巴嘀咕:“这么说,苏子珍是在没有任何人胁迫的情形下主动跳下去的?”   冷阳摇了摇头。可就在他转头之间,突然瞥见身侧的发电机房。   他走过去用手指在机房铁门上轻轻划了一下,又把门栓上的大铁锁拿起来看了看,奇怪道:“我们得去问问物业,电梯机房一般多久检修一次,案发后有没有开过门。”   沈岸亮出警官证,相关人员很配合地调出检修记录表。   物业规定每半个月例行检修一次,上次检修日期是12月13日,据现在已过11天,此期间内电梯机房的门一直锁着,没有打开过的记录。   “那为什么门锁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冷阳说罢,忽然转头抓着物业人员问,“当天你们发现苏子珍跳楼之后,在警察抵达之前,有几个去了天台?”   “我……”被抓问的大个子物业摸了摸脑袋,结结巴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注意啊。”   “能不能打开门我看看里面?”   物业人员配合地打开门,里面除了电梯装置之外,空间不到一平米。冷阳进去打开灯,地上除了检修时留下的痕迹外,机器角落里发现了一根很长的头发。   “你们检修人员中有女性吗?”   老方摇摇头:“没有,我们公司的安保部和消防检修部就没有女生。”   “那么能打开电梯机房的钥匙,只有你们部门有吗?”   “不,除了安保部有备用钥匙,我们部门的钥匙都是由检修人员轮流保管的。”   “不对……”沈岸打断老方。   “苏子珍坠楼当晚,我看到过一个女人出现在现场,还打开过电梯机房。那人穿着保安制服,帽檐压得很低。   “当时光线很暗我看不到脸,可擦肩而过时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明显的消毒液味道。当时觉得诧异,就多看了一眼,发现身材明显比男人单薄,后颈还有一撮长发没收到帽子里去。”   老方连连摆手否认:“那不可能,当晚值班的保安是老周和小李,哪儿来的女同事?”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有人趁机混进现场看热闹的?或者是,凶手就是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是怎么把苏子珍弄到天台外延上去的,而且还有能力刺伤冷阳?”   冷阳抱着双臂在天台上来回踱步,丝毫没有听见沈岸在说些什么,他脑海中有一些残缺的线索互相裹挟牵连,却又理不清一个清晰的头绪。   明明那个刺伤他的黑衣人上了天台,现场却只有两个人的脚印。   电梯机房里的长头发,神秘出现的女保安,以及沈岸提供的尸检线索,死者体内的乙二醇成分,下颚处的紫褐色圆形疤痕,还有在天台围栏外沿发现的魔术伸缩拐杖……   “不对,一定还有我们没有找到的线索……”冷阳走到沈岸身边停下,“沈队,麻烦你查一查当晚值班的保安老周和小李,是不是他们在案发后第一时间爬上天台的。”   “队长?”   冷阳话刚落音,发现楼梯口进来一个穿刑警制服的年轻人:“队长,你电话怎么关机了?看守所那边传来消息,犯罪嫌疑人吴耿多次要求见冷阳,队长你看怎么办……”   “他要见你?他怎么知道你被放出来了?”沈岸狐疑地看了一眼冷阳,没等对方答话,就转头对送信的警员道:“你先回去,安排人员做好准备,我们随后就到。”   “他还没撂?”   “只交代了部分,他一直想见你,有些谜题还要等到你们见面之后才能解开。”   冷阳和沈岸赶到看守所,已经是下午四点,阴沉的天空给人以不知天时的恍惚感。   吴耿被两名警官带进审讯室,他瘦骨嶙峋的样子让冷阳吃了一惊。见到站在边上的冷阳,他原本呆滞的目光瞬即一亮。   “你终于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见我?”   任凭工作人员把他按进椅子锁上手铐,吴耿的目光始终盯在冷阳脸上:“你就不想知道冷子兴是谁杀的吗?”   “你……你说什么?”   “当年我爸他们走水路原本是可以逃掉的,可偏偏遇上了冷子兴这张狗皮膏药!”   “原来我爸当年追上的是他们?”冷阳满目充血地冲向吴耿,却被沈岸拦住。   “你冷静点儿,这里是审讯室!”   仅剩的一点理智使冷阳停下动作,原本非刑警人员是不能参与审讯的,沈岸顶着压力让他旁听,如果此时因为自己的冲动闹出了问题,沈岸会逃不脱连带责任。   “现在都这么冲动了,那知道真相后岂不是要杀人?警官你们得保护我啊!”吴耿装模作样拍拍胸口,“毕竟在盒子的秘密没有解开之前,我还不想死呢!”   “你放心,这里是审讯室,没有人会伤害你,你继续说吧!”沈岸拉着冷阳坐下,工作人员扶起被撞倒的椅子,现场重归安静。   “你们拿什么和我交换?”   沈岸呵斥道:“你老老实实交了底儿,还能争取坦白从宽,别在这儿跟我讲什么条件,你没这个资格。”   “沈警官,你跟一个背着两条人命的杀人犯讲什么坦白从宽?”吴耿不屑地瞥了一眼沈岸。   转而看向冷阳:“我爹死了,我女人听说我杀了人,带着孩子要离婚,我这辈子已经到了头,冷阳,我不在乎带着你爹的秘密下地狱的。”   冷阳突然挣脱两边的工作人员扑上去揪住吴耿的衣领:“混蛋,你到底想怎样?”   “想打我?胳膊好了么?”   两名警员拉开冷阳。   吴耿爬起身掸了掸衣领,悠然自得道:“我只想知道那个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等你破解了盒子的秘密再来找我吧。”   从审讯室出来,沈岸和冷阳一路无话,直到两人穿过刑警队的停车场,爬上楼梯时,冷阳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跟在后面的沈岸一个不留神,鼻子撞上对方的胸膛。   “哎哟你走路刹什么车啊……”   “不对,吴耿根本没有看见我的伤口,他怎么知道我胳膊受了伤?”冷阳在家是洗漱过才来的,此时他受伤的胳膊被藏在新换的大衣袖子里,与平常无异。   “对喔,我们在提审他时根本没有透露过你受伤的事情,难道说他在被抓前一直知道你的动向?”   冷阳摇摇头没有答话,却听见办公室小张急匆匆跑过来:“队长,有客人等您。”   沈岸前脚踏进办公室,冷阳后脚跟进去,却看见江逸飞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份儿文件仔细看着,见到冷阳进门,表情立即阴沉下来:“他怎么在这儿?”   “江逸飞,对不起……”   “别!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担不起你这句道歉!”   “江大少爷你就别端着了,冷阳被关着的时候,你忙前忙后想尽办法帮他脱困,人家出来了你反而使起了小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打情骂俏呢!”   沈岸用胳膊肘顶了顶冷阳:“去给咱江大少道个歉,你虽然不知情,但四方地产和你的关系是真的,那可是他们家公司的死对头啊,而且还死了陈立升夫妻,不怪人家生气。”   “不用了,你让他赶紧走,我看见他心里就堵得慌!”   “你看这……”沈岸望望江逸飞,又看看冷阳,无奈耸肩道,“这又是何必呢?”   江逸飞捞起沙发上的大衣作势就要走出门去:“你不用再劝我了,他不走我走行了吧?”   看着江逸飞那充满厌恶的神情,并不像在开玩笑。陈立升夫妻的先后去世给他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冷阳理解这种心情。   。   于是他拉住准备继续打圆场的沈岸:“你们聊吧,我得先回公司报个到。   “还有件事,得麻烦你派人去走访一下虹桥幼儿园的施工队,看看吴耿平时接触过什么人,以及他在施工期间的请假记录。”   “行,结果出来给你打电话。”   冷阳望了一眼江逸飞,对方却扭头看向窗外,刻意躲开他的目光。   沈岸看着别别扭扭的两人欲言又止,转而拍拍冷阳的肩膀:“别人送我三张周末剧院的票,到时候我请你们去看魔术表演。都别沉着脸,案子越是复杂,就越要放松放松脑筋。”   从刑警队回到公司,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公司同事看见冷阳,如同看见外星生物一样兴奋。   爱八卦又花痴的几位女同事立即聚拢在一起嘀嘀咕咕,但碍于一向高冷寡言的冷阳,没敢凑上来,只是一时间办公室上空尽飘荡着飞来飞去的眼风。   向上级领导做完汇报后,冷阳回到久违的办公区,打眼看见兰溪的工位空荡荡,他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股酸涩。   兰溪本应该无忧无虑地在舒适安逸的办公室里上着班,如今却因为自己的拖累,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风吹日晒,四处奔波。   但兰溪工位上的一个包裹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精巧的捕鼠器,绿色的四方盒子里安装了细小的机关,几处机关互相牵制,汇集到放置诱饵的踏板下。   “兰溪托我把这玩意儿给她楼下的王大妈送过去,哎,她还真是热心肠,自己忙得要死,还不忘关心空巢老人。”办公室文员丽丽走到桌前,一边搭话,一边伸出纤纤玉指。   “别动!”   “哎哟!”   没等到冷阳的提醒,对方已经把手指按到盒子里的踏板上,只听见“哒”的一声响动,原本平整的踏板突然翘起两瓣铁片,差点夹到丽丽的手指。幸好机关还没有调试好。   不过在机关开动之前,冷阳听见一声弹簧回弹的声响。   他突然想,起苏子珍坠楼当晚,他摸黑进入天台,在靠近电梯机房时,脚下绊到什么东西的瞬间,也听见类似的一声响动,绵长,细微,带着一丝弹簧的回音,印象极其深刻。   “原来是机关的声音!”   冷阳突然从座位上蹿起来,又吓了惊魂未定的丽丽一激灵:“哎呀要死人了嘞!冷经理你啥时候也学会了兰溪的一惊一乍,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你没事吧?”冷阳起身,巧妙躲过了将要歪倒在他怀中的丽丽,顺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对不起啊,来吃块糖压压惊,我有事走了先。”   6   冷阳一路飙车到市刑警大队门口,才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头,忘了打电话给沈岸,现在已经快六点了,也不知道那家伙还在不在。   他正拿出手机,见李正浩从门口出来,还压低帽檐刻意遮住脸,疾步过了马路,钻进停在街角处的一辆黑色汽车里。   “刻意停在监控盲区上车,有意思……”冷阳发动车子一边缓缓跟上去,一边拨通沈岸的电话。   “我现在接你电话,比接我女朋友的都多!”   “有点事情我想证实一下,”冷阳没理会沈岸的打趣,直奔主题,“你还记得之前在苏子珍颈部发现的那些细痕吗?因为坠楼时头部受到重创,所以没在意这个细节。”   “嗯,你继续!”   冷阳无奈抚了抚额,突然想到自己也是迂腐,打电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干嘛非得跑来当面讲:“我怀疑那会不会是某一种细钢丝或者绳子捆绑后造成的淤痕?”   沈岸在电话那边停下咀嚼的动作,认真道:“你又在开什么脑洞?”   “你帮忙让痕检组和法医组的同志们对比查一下有没有能造成这种伤痕的特殊材料?”   “好!没问题,”沈岸顿了一顿,突然另起话题,“明天的魔术表演要去看啊,为了缓和你和江逸飞的关系,我堂堂沈大队长居然干起了媒婆,你得好好谢我!”   “难为你安排,大恩不言谢……不过明天是钟离离的生日,我去看她一定会碰见江逸飞的。”   冷阳一边讲着电话,一路尾随着那辆黑车行驶,但在过第三个路口时,对方突然加速,他赶紧挂线,也加速跟了上去……   江逸飞为钟离离找的墓地确实是个好地方,面朝料峭诸峰,看云起云落,日出沧海。   尤其是在这种阴雨绵绵、雾气缭绕的隆冬时节,藏于林间的晚枫越发艳丽似血,那团团簇簇的红将入眼的灰褐色山脉点缀成一幅巧夺天工的油墨画。   冷阳爬上绵软潮湿的落叶小径,刚到公墓门口,就远远见一个黑色身影矗立在钟离离墓前,山风吹起他的衣角,消瘦的背影隐没在缭绕雾气中,更显得萧索而寂寥。   “我猜你一定会在这里。”   “我等你好久了。”江逸飞转过身来,站在祭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冷阳,眼神平静,并没有昨天在警局里的厌恶和愤怒。   “对不起,我知道陈立升和苏子珍的死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老大,你还记得莫可言案中的杨雄吗?杨氏集团的老总,他在牢里自杀了。之后公司被四房地产并购,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壮大成能与“尚宁”正面较量的地步。”   江逸飞打断冷阳,一边说着,一边挨着台阶坐下:“你知不知道,杨雄起初创业也是你母亲的投资?”   “什……什么?”   “你更不知道的是,接莫可言去外地重新上学、资助她长大的那位神秘的远方表亲,也是你母亲安排的。”   冷阳下意识怒吼:“你胡说!”   江逸飞拿出一个文件袋递到对方面前:“我真是同情你,你真的了解自己的母亲吗?”   冷阳发红的眼睛盯着文件袋,却没敢伸手去接,他颓丧地跌坐在江逸飞身旁,捂着脸呆坐了半晌:   “她在我心目中是最温柔、坚强的女人,辛辛苦苦抚养我读书,为了多挣点钱,辞职去做生意,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她一直是我心中最好的母亲……”   “哼……我不知道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拥有这么多的钱,却一直瞒着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你说莫可言隐忍十几年,直到年初才对杨雄下手,这件案子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杨氏集团’分崩离析,后起的四方地产成了最大赢家,你说这背后是不是有人为操作的痕迹,还有……”   江逸飞转头看着冷阳,迟疑道:“我甚至都怀疑钟离离设计和我认识,偷盗我爸公司的机要文件,之后又来惠泽和你认识,是不是也有蹊跷。”   “照你这个推论,所有事情都可以跟我妈扯上关系?江逸飞你是不是过于阴谋论了!”   “我不想跟一个感情用事的蠢货争论!”   两人一时静默无语,林中静下来,只听见山风吹打树叶的声音,江逸飞起身走到钟离离的墓前,将倒在祭台上的鲜花扶起来,冷阳在后面跟上来,献上带来的果篮。   “这是谁给送的小面包?这牌子好久没见了,还是小时候吃过他们家的蛋卷,”江逸飞拿起那袋“思源”牌面包翻看了下,苦笑道,“离离的这位朋友还挺用心?”   “朋友?”冷阳接过手一看,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突然惊道,“是舒妍,舒妍回来了!”   “舒妍?钟离离掩护逃走的那个舒妍?”   “钟离离曾经告诉我,她和舒妍在孤儿院的时候,经常到超市偷这种面包,她……为什么会回江宁?”   “离离就是因为她死的,对吗?”   冷阳看到江逸飞泛红的眼睛,想安慰他几句,口袋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他欲言又止。   “调查结果出来了,我得马上去一趟案发现场,”冷阳转身欲走,看江逸飞那副难过的神情,又折回去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这回可能是凶手的线索。”   “你先走吧,我还想单独待一会儿。”   案发现场的天台外沿上,沈岸站在死者苏子珍坠楼的位置上,背对着冷阳喊道:“就是这样对吗?”   “对,就是这样,你站好别动哈!”   冷阳站在电梯机房的一侧,抬脚上前一步,突然听见沈岸鬼叫一声坠下楼去,尽管做了多重保护,但整个人还是垂直落下去几米,倒挂在天台下摇摇晃晃。   “哎……这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其实搬个塑料模特来就可以的。”   沈岸骂骂咧咧:“你不早说!”   “据说惊吓能减肥,你看看你最近都圆润了不少,我是为你好。”   沈岸悬在半空,拿起栓在天台栏杆上的绳子使劲甩到冷阳身上:“我让你整我,让你整我!”   冷阳笑得幸灾乐祸,拍掉身上的灰道:“挂久了容易变笨,上来吧,我们守株待兔去。”   又到了上次吴耿被逮捕的那条胡同里,这次沈岸多了个心眼儿,留两名同事堵住后巷,又让当地民警假意就近巡逻,自己则和冷阳摸黑潜入吴耿藏身的那间小平房里。   “你就那么确定她藏在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吴耿被抓,警察也全面搜查过,当然不会有人再盯着这地方了,而且我断定他们早就藏在一起。”   冷阳蹲在一堆建筑材料后面朝门里看:“吴耿身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以前是个种地的农民,住在这种脏乱差的地方自然不会不习惯,可是对于一名医生来说,多少会犯职业病。”   “这也太神奇了吧?”   “刚开始我也没注意,直到我们开始怀疑到舒妍身上,种种线索浮现出来汇聚在一起就一目了然了。”   “来了……”沈岸压低声音,示意冷阳朝巷口看。   只见一个身着长风衣,头戴鸭舌帽的人影快步走来。可就在即将跨进民房后院的围墙阴影里时,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警惕地顿住脚步,转身就往出口跑。   “站住!”沈岸一个健步飞奔出去,那黑影转身向他扔出手中的袋子,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到胡同口时直接把蹲守的警察掀翻在地。   被水果袋击中的沈岸耽误了须臾,冷阳追上他,两人顺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上去。   就近巡逻的民警迅速形成包围,最终在大连路口的拐角处,几路人把她逼进了一个死角。   “舒妍,自己出来吧,逃是逃不掉了!”   “我就知道……吴耿那个蠢货不是你的对手。”那黑影从阴影里现身,摘掉头上的帽子。   “是你留在钟离离墓前的面包泄露了行踪,你错怪吴耿了,”冷阳从沈岸身后走出来,“我实在想不通,钟离离拿命救你,可你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风险来杀死苏子珍?”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舒妍突然扑上来,却被周围的警察一拥而上按倒在地上,“钟离离的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7   钟离离的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冷阳靠在审讯室外的走廊上,视线落在警队大院外的车水马龙,心里却一团乱麻。舒妍的那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他的心口,她泣血的眼神仿佛要吃了他。   真是自己害死了钟离离吗?冷阳的心如坠冰窟,他怕舒妍说的是事实,江逸飞的推论也正确,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跟自己的母亲脱不了干系,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沈岸隔老远走来打招呼:“准备好了吗?”   “我只是旁听,有什么好准备的,”冷阳耸肩摊手,慌忙掩饰掉自己烦乱的情绪,“可以开始了?”   沈岸点头:“嗯,舒妍被抓后一句话也不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进去吧!”   舒妍被带进审讯室,历经了这么多天的逃亡生活,原本秀气白皙的脸变得暗沉又沧桑,凌乱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像一具枯竭的干尸,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不要紧,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说话!”沈岸拿出吴耿的照片推到舒妍面前,“只要我们完整了你谋害苏子珍的证据链,你再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止苏子珍,还有陈立升。”   沈岸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冷阳从椅子上直起腰,望着舒妍半晌,最终道:“协助陈立升自杀的其实是你吧?所以在工作表上才查不到吴耿的缺勤记录,而这正是他能答应你合伙杀害苏子珍的理由。”   舒妍指着冷阳阴沉地冷笑几声,目光转向沈岸:“你们警察办案就是让一个外人在这儿胡说八道?”   沈岸盯上舒妍的脸。僵持的气氛中却没耗到对方心理防线崩溃的那一刻。   沈岸重新坐回位置,换了个惋惜的口吻:“舒妍,你失去了最后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陈立升自杀案的细节就不用再说了,我们来说说苏子珍坠楼的过程吧!”冷阳起身走到舒妍旁边。   “人们往往对女性毫无设防,比如苏子珍对你,在楼下咖啡店第一次见到,就敢喝对方递上来的咖啡,于是中了毒,你借机送她回家。”   “苏子珍毒发昏厥后,你和吴耿合作把她背上天台。”沈岸从证物袋里拿出那根可伸缩的魔术拐杖放到桌上。   接着冷阳的话继续道:“你们用这个东西支撑着苏子珍失去意识后的身体,所以尸检时发现她下颚处一个圆形的紫黑色伤痕。   “当然靠着一根魔术拐杖是不行的,还要靠一种特殊的细钢丝把她的整个身体绑在天台栏杆上,造成是苏子珍自己站在那里的假象。   “最精巧的还要属你们设在电梯机房的机关了,案发时整栋楼停电,天台上光线昏暗,冷阳的注意力被栏杆外的苏子珍吸引,经过电梯机房时脚下触动机关,钢丝回弹,苏子珍坠楼。”   “你们太高估我了,”舒妍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我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没有,可是吴耿从小在乡下打猎、采矿、偷石笋,像这种陷阱机关,以及陈立升的密室案,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以做到的事情。”   舒妍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岸,对方凌冽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脸上,逼得她不得不躲开眼神:“你用不着夸我,我不吃你这一套,除非拿出证据来!”   “你别以为没有在天台上留下脚印,我们就没有证据了。案发现场确实只有苏子珍一个人的脚印,那是吴耿穿着她脚上的鞋子把人背上了天台。   “当布置好机关后,再用钓鱼竿把鞋子重新放回天台栏杆上,所以从电梯机房到死者所在点之间的区域里,只有死者和冷阳两人的脚印。   “但电梯机房正挨着楼梯口,案发后来人保护现场也顾及不到这里。   “可你若是非要证据……”沈岸将一份报告拿在手里晃了晃,“凡是在同一环境里的物质接触,必然会发生交换,吴耿穿了死者苏丽珍的鞋子,我们也在电梯机房里找到了你的头发。”   从舒妍逐渐收敛的神情和紧绷的肩膀看,她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了,冷阳趁势追问道:“在苏子珍家中用烛台刺伤我的黑衣人是吴耿吧?他可是帮了你不小的忙。”   “当晚吴梗在1403和我打斗时戴着手套,所以双耳烛台上只有半边耳朵上留着完整的苏子珍的指纹,而另一边的显型指纹却残缺了一部分。   “之后他将凶器扔在现场后将我引上天台,造成苏子珍是被我逼迫到天台上无路可退才跳楼的假象。   “我触动机关致使苏子珍摔下楼去,到那时候为止,其实他一直还在天台上。”   冷阳顿了顿,换了个平铺直叙的口吻继续道:“之后大楼保安和围观群众赶上天台,最先到达现场的是你。   “你乔装成安防部门的员工打开电梯机房搜查,实际上是重新锁上了被吴耿打开的门,这样他在你的掩护下躲在里面,直到警方清理完现场。”   冷阳抱着双臂靠回椅背上,冷笑道:“你不是要证据吗?当晚你将安防部门的小张灌醉,偷了他的钥匙和衣服,虽然乔装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却被沈队发现端倪。   “你以为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你就没留下一些蛛丝马迹?需要把人找来指认你么?”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所有的细节,那还问我做什么,有本事直接枪毙我啊!”   “舒妍,你辛辛苦苦考上医科大学,受过这么多年的教育,曾经有那么光明的前途,可为什么当初要去下毒谋害刘婷,现在又为什么不惜杀害苏子珍来诬陷我?”   “为什么?呵呵……”舒妍抬眸盯着冷阳笑得阴沉又狰狞:“一个提线木偶何谈光明的前途?”   审讯室里昏暗逼仄,只有一束惨白的冷光打在舒妍脸上,让她扭曲的神情格外瘆人,冷阳望着她的样子,突然想起当初也在这间屋子里受审的莫可言来。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你还记得莫可言吗?她会在牢里老死终生吧?你还记得钟离离吗?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可她死了,死在你的怀里不是吗?我们三个谁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你说什么……”沈岸“腾”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你怎么又和她们扯在一起了?”   “冷阳,你别以为自己无辜、委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欧阳梅拿了她不该拿的东西,做了昧良心的事,就该连累你这个儿子一块遭报应!”   舒妍手上的镣铐砸到桌子上,梗着脖子对冷阳咆哮:“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她要杀害钟离离!”   眼看着舒妍的咆哮声接近撕裂,整个人扭曲成一头不受控制的困兽:“为什么……为什么?”   “快把她带回去!”沈岸和一旁的工作人员上前将几近疯狂的舒妍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审讯室。   冷阳呆坐在位置上,全身早已被冷汗湿透,一种失聪的恍惚感将他包裹其中,周围晃动的人影、惨白的灯光、舒妍的咆哮,在他眼睛里逐渐变成了扭曲的镜像。   “冷阳!”   “冷阳?”   他从浑噩中被惊醒过来,扭头见沈岸正望着自己:“这次审不下去了,等她情绪稳定再看吧!”   “哦……”   “舒妍吐出来的信息量太大了,你该回家好好休息下……”沈岸欲言又止,“冷阳,你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案子发展到现在,我也糊涂了……”沈岸垂眸一顿。   两人沉默的须臾里,忽然听到楼道那边一阵嘈杂,有个年轻警员急匆匆朝审讯室这边奔来:“队长,看守所那边传来消息,吴耿跑了!”   ——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啊各位小可阔爱,都来说说在家干嘛呢,是不是从妈妈宝快要变成妈妈嫌啦,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常是不是轮流好几遍啦??哈哈哈打牌刷剧不如来蹲文呀~下周同一时间,记得来看我哦! 第20章 人在险途:破局(大结局·上)   1   入夜,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冷阳的那辆特斯拉被蜿蜒的车流裹挟着,在东艳路上缓缓前进,窗外的寒风呼啸着窜进车内,使他原本煎熬着的一颗心更加焦灼烦躁。   又是一个冗长拥堵的红灯,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的红灯!   此刻他急于奔向母亲,有太多事情需要证实,可又害怕知道答案。莫可言,钟离离,倘若她们真的跟母亲有牵扯……冷阳痛苦地把头埋在方向盘上,他不敢再往下想……   抵达欧阳梅住处的胡同口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一向准时亮起的路灯还熄着,两个电工扛着梯子从冷阳的车旁擦身过来。   胡同里好像停电了,一点光也没有,这种南方特有的胡同小院彼此相连却又私密独立,他打开远光放慢了速度进去。   母亲的院门半掩着,里面黑黢黢一片,冷阳轻唤了一声母亲,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着,悬着的一颗心猛然沉到谷底,他冲进院子,被倒在地上的藤椅撞翻在地。   “妈……”   “妈!”   冷阳摸出手机按亮,屋子里所见之处一片狼藉,茶几倒在地上,到处都是滚落的茶杯碎片,红木的老式书架倒了,书籍和母亲珍藏的手工花贴撒了一地。   尚未凝固的血迹从厨房滴落至客厅地毯,蜿蜒的拖拽痕迹明显,腥浓粘腻的血摸到手上,刺激得他几乎要尖叫起来。   问遍周围的住户,搜查了所有路口,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冷阳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目前只能先打电话报警。   110前脚刚到,沈岸也火急火燎赶了过来,走完一系列勘测流程,冷阳还没从恐惧的颤栗中恢复过来。   “你别急,从现场情况看,你母亲失踪前经过了一番搏斗,虽然血迹面大,但看出血量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沈岸倒了杯热水递到冷阳面前,也在他旁边藤椅上坐下。   “凶手刻意断了这个片区的电,监控无法识别,看来是有预谋的作案,目的是把人掳走,所以欧阳阿姨目前是安全的,你别太担心。”   冷阳点点头,接过水杯捧在手里,哽咽了半晌才勉强道:“我现在理解她为什么不让我查那件案子了……”   “你有没有想过,阿姨失踪,吴耿逃跑,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舒妍,所有已知的线索又断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巧合,好像就是被人事先计划好的。”   “你的意思是……”   沈岸挨着冷阳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掏出烟盒来给自己点上一支,“吧嗒”吸了几口,呛鼻的烟草味很快弥散开来:   “吴耿逃跑之前喊肚子疼,闹着去医务室,之后借口上厕所把看守的两名警察打晕。   “医务室的值班医生被注射了镇静剂晕倒,之后换上医生的衣服挟制住一名护士躲过监控逃出了看守所。”   “他为什么能在几十秒时间内,在医务室里准确找到镇静药物,而且还要掌握能使人马上昏迷的剂量,没有医学常识的人根本做不到,有查过被挟持的那名护士?”   “查了,护士名叫刘丹,今年三月刚调入驻所医务室,籍贯江宁市青山县,无父母家人,户口属青山县青山福利院。个人信息简单透明,看不出什么端倪。”   冷阳蹙眉:“怎么又是个孤儿?”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这种没有家庭背景的人好利用,”沈岸用力吐出两口烟雾,“我倒希望这位护士和吴耿是一伙儿的,起码能保证她现在的安全。”   “吴耿和舒妍就像两根引线,穿插在许多案子之间,但扒开所有迷惑来看本质,最直接的关联是四方地产和尚宁集团的商业争斗。   “可为什么,有那么多旧案的线索也裹挟在里面,这两家公司和13年的抢劫案到底存在着什么联系呢?”   沈岸掐灭烟头起身,掸了掸被自己屁股压皱的烟灰色大衣,突然一拍脑门儿道:“你现在不是四方地产的最大股东吗?难道不去自己的公司视察一下工作?”   “你是想我去探探底?”   “我想让你去探探刘婷的养父母——吴倩和刘国梁的底,目前四方地产的所有权都攥在他们夫妻手里。”   “我现在没法考虑这些……”冷阳狠狠抓起自己的头发,用手在额头上重重揉捏,似乎想把自己从那种绵软空洞的无力感中拉扯出来,“沈岸,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冷阳?”   “冷阳!”   兰溪窜进门口,看到藤椅上的冷阳,飞步过来扑倒在他怀里:“你没事吧?我打你电话关机,到底怎么了,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院子里还拉了境界线。”   冷阳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竟有刹那间的愣神,感觉像沉溺在冰冷的海水中突然抓到一双温暖的手,他将兰溪紧紧拥入怀中,放任她温暖香软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喂……沈队长走了。”良久之后,兰溪红着脸轻轻挣脱冷阳的手,他却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暧昧的气氛将她的心灼烧成一壶滚烫的烈酒。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虽然知道此时此刻说任何话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这件事关系到钟离离,兰溪一刻也不能耽误,“老大,钟离离很有可能是贺一鸣的女儿!”   沈岸将13年前506抢劫大案的卷宗细节告知兰溪之后,兰溪顺着卷宗上的已知信息找到当年贺氏金业的一名老员工陈数。   陈数是贺家的“两朝元老”,对贺一鸣的家事知根知底,贺家败落不是营业亏损,而是贺一鸣染上了赌博。   他曾和前妻钟晓育有一女,但在澳门几场豪赌输掉大半家产后,钟晓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和贺一鸣离婚,回到青山县娘家生活,从此再无音讯。   兰溪去往青山县寻找钟晓的娘家人,但被告知钟晓在离婚两年后因意外身亡,钟家两老受不了痛失爱女的打击也相继去世,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孤女被青山福利院收养。   “于是我又去青山福利院寻找这个女孩儿的下落,幸好沈队提前给青山县公安局打了招呼,他们安排一名同志随行,在福利院档案库里找到了女孩儿的存档资料,就是钟离离。”   终于来了电,胡同里恢复了热闹和明亮,但唯独欧阳梅的院子冷清一片。   阴沉的月光照下来,整个世界变成了影影绰绰的幕布,兰溪陪着冷阳坐在他父亲种的松树下,冬天的夜风无孔不入地灌进领口,似乎要把人身上仅剩的一点余温也带走。   “舒妍说都是因为我才害死了钟离离,原先我觉得冤枉,现在看来是她对的,是我的固执害了她……”   兰溪顿了顿,她不想让冷阳沉溺在钟离离的死亡里自责,于是换了话题道:   “看来当年贺一鸣去青山县寻找女儿的下落,在半路上发生车祸的事确实是真的,如果像传闻中所说他是假死逃跑了,怎么会连自己唯一的骨血都不顾!”   冷阳抬眸看向兰溪,默然转向空洞漆黑的天际,顿了半晌,自言自语道:“我妈可能早就知道钟离离的身世,她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还不如明天再去问问舒妍,现在只有她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再次在审讯室里看到舒妍,她又恢复到往日的沉默冷淡,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跟昨天歇斯底里的模样判若两人,沈岸端着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吴耿出去了吧?”舒妍明明是在对沈岸说话,眼睛却盯在审讯室的玻璃窗上。   本应在窗外旁听的冷阳知道对方的意图,索性推门进来:“舒妍,别再卖关子了,你如果不把真相告诉我,又何必引导我去查钟离离的身世?”   “你知道了?哈哈……”舒妍仰头干笑了两声,“你终于知道了,你妈当年拿了贺一鸣的那笔保险费,杀人灭口,甚至假惺惺收养钟离离,实则就只是养了个工具!   “当然欧阳梅养的工具人可不止钟离离一个,还有我、莫可言,甚至是最早开始驯化的杨雄!”舒妍饶有兴致地看着冷阳的表情从愤怒到面无血色,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   “你不知道吧?杨雄当年最早发迹,也是因为有欧阳梅的资助,那个年头,只要有了钱,遍地都是商机,偌大的杨氏集团在短短数十年间成立了起来。   “可人一旦有钱就不爱听话了,杨雄当然是想摆脱欧阳梅自立门户的,可结果欧阳梅只甩出一个莫可言,一件十多年前的强奸案就扳倒了杨雄。   “你真以为她只是运气好,拿一笔闲钱投了四方地产,就能给你挣了几个亿的股份?   “其实早在杨雄刚刚成立‘杨氏’不久,欧阳梅就暗中筹备了四方地产,只是为将来吞并杨氏、资产转移做打算。   “后来四方公司的对手换成了尚宁集团,欧阳梅授意钟离离盗取对方的机要文件失败之后,又让我以私人医生的身份接近江尚宁,直到我偷了他保险柜里的那枚戒指,也招来了杀身之祸!   “在这之前,我是一心一意为欧阳梅做事的。是她在孤儿院里收留了我,虽然从不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可她供我上学,给了我选择人生的机会。在我心里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舒妍的语气突然哽咽起来,她一直在克制的情绪正在一点点崩坏。   “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会给,我只是不想自己也走莫可言的老路,可她偏偏想杀我,最后却让钟离离替我死了!”   冷阳只觉得脑海里被什么炸出一个陨坑,除了“嗡嗡”的耳鸣,他再也听不见什么。   “看到你现在越痛苦,我就特别解恨,冷阳,当我知道朝钟离离开枪的人是她安排的,我也像你现在这样崩溃,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利用的感觉不好吧?”   “不……一定不是这样!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无凭无据凭什么把这些脏水都泼到我妈身上?”   “你冷静点儿……”沈岸一把挽住冷阳的胳膊将他按在墙上。   身后却传来舒妍的嗤笑:“啧啧……冷阳,你再怎么逃避,可真相就在这里。你妈是个杀人犯!”   “你闭嘴!”   舒妍死死盯着冷阳,眸子里几乎要沁出血来:“你最好的朋友钟离离,你的初恋莫可言!她们和我一样都只是你妈手中的一颗棋子,没有利用价值了就随意丢弃!”   紧紧箍住冷阳的沈岸只觉得劲头猛然松懈,原本怀里奋力挣扎的人突然一软,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2   绵软的缥缈感如同踩在月光琉璃的海面上,四周升起迷雾,他在黑幕中一步步向前摸索,脚下猛然倾覆,身体坠入无际的混沌中,却有一束极亮的光线划破深空。   “你醒了?”   入眼的是一张被口罩遮住半边的男人脸庞,他正举着手电扒开冷阳的眼睛:“没事儿,病人得了重感冒,发烧严重才晕倒,打完点滴,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冷阳转过头看见兰溪发红的眼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我就是冻感冒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现在不准下床、不准说话、不准思考,其他一切事情就让沈队长帮你好不好?”   “放心,我还欠着你竹溪三日游呢,感冒又死不了人!”冷阳从被窝里坐起来摸摸肚子,“好饿,你帮我买点吃的,最好是深圳路那家‘尚品糕点’的巧克力芝士。”   冷阳从医院偷跑出来,打了辆出租车到达四方大厦时,刘婷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了。   女孩儿长高了不少,秀气的脸蛋也养出了红润的气色,整个人恢复到青春期该有的生机勃勃。   几个月前躺在ICU里抢救时的她,原本被杨雄之子伤害后还没恢复,又被舒妍投毒,身体瘦弱到像一张纤薄的纸片。   冷阳看着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幸好刘婷一次次挺了过来,倘若舒妍投毒真是母亲授意,这份罪孽该如何偿还?   “叔叔,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你看起来最近不错?”   “自从那次我食物中毒后,他们对我态度好了很多,起码现在衣食无忧了。”   女孩按下电梯的21楼,回头对冷阳调皮一笑:“我也是第一次来吴妈妈的公司,希望一切顺利。冷叔叔要说话算数,等这件事搞定,你带我去看姐姐!”   冷阳的心猛然一跳,光是想起莫可言这个名字,光是想象她暗无天日的下半生,瞬间的酸涩涌上心头,此时面对着刘婷,冷阳心虚得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电梯在21楼停下,门打开那一刻,出现了偶像剧才会有的震撼场面,一大片黑压压的工作人员整整齐齐在电梯前排队,冷阳走出来,偌大的楼层回荡起一声整齐响亮的问候。   “冷总好!”   一向处变不惊的冷阳也足足懵了三秒,此时一位穿黑色套裙、面貌熟悉的中年女人走上前来盈盈一笑:   “冷总您好,我是公司总经理吴倩,今年三月在您的办公室里,我们见过面的。我代表公司全体部门同事欢迎您莅临本部,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冷阳剑眉一挑,不动声色问道:“吴总您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欧阳老师把公司托付给您了,您自然是要来交接的,刚刚门卫室来电,才知道您已经到楼下了。”   刘婷从冷阳身后钻出来,冲吴倩甜甜地叫了声“妈妈”。   “你怎么到公司来了?”   “老师安排家长要在月考试卷上签字,我怕您没时间回家,所以我就过来了,路上刚好碰见冷叔叔。”   “妈妈现在在工作,有事下班再说,你先去楼下超市买点吃的。”吴倩喊助理拿来几张钞票递给刘婷。   “那好吧……”刘婷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神情,抿了抿嘴唇道,“那我能在您办公室做作业嘛?外面太吵了。”   “去吧去吧!我喊周秘书给你带路。”   吴倩草草打发了刘婷,遣散了浩浩荡荡的迎接队伍,自己同着几个心腹将冷阳带进会客室,搬出山一样的文件夹来。   “冷总您是想从哪个部门开始?销售?企划?商务?还是由我负责的财务部?”   “我今天只想来见见您。”   “我?”   “我有很多疑问还需要吴女士帮我解惑。陈立升和您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大学同学。”   “警方查出陈立生在尚宁集团任职期间,泄露公司机密,制造伪账致使尚宁集团陷入诚信危机,而这些事件的最大收益者是你们四方地产,那么陈先生是在为您做事么?”   “冷总,现在也是您的四方地产。”吴倩身材娇小,但此时穿着7厘米高跟鞋站在坐着的冷阳前面,也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再者,陈立升和尚宁集团的纠纷是属于他们公司内部事务,我们只存在商业竞争而已,怎么能说陈先生是受我指使的呢?”   冷阳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神色眯了眯眼睛:“好吧,下一个问题,您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何以她能信任到把公司全权交在您的手中?”   “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自然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为四方地产、为欧阳老师做事。”   “那么您的欧阳老师,她现在在哪里?”   吴倩神色惊变,但只是瞬间的滞顿,随即反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师她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母亲昨晚在她自己家里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昨天上午欧阳老师还约我在深圳路见面,我没发现任何异常啊!”   “约您在深圳路见面?”   “欧阳老师向来低调,几乎不怎么来公司找我,有事都是在外面约地方见面。”   “我母亲和您说了些什么?当时她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吗?”   吴倩摇摇头:“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另外吩咐我随时准备好和您的财务交接。”   冷阳端起刚送上来的咖啡喝了一口,顿了半晌,抬眸对吴倩笑道:   “吴经理说是向我交接工作,却把我带到了会客室,看起来恭敬坦诚,却对我的问题再三回避,果然是我母亲的忠臣良将啊。   “倘若我真要接手公司,到时吴经理还是这番态度吗?”   吴倩赶紧奉上笑脸,话语间却依然是一副推托的做派:“冷总您误会了,实在是公司的事情乱麻一团,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比较合适。”   “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希望下次见面时吴经理能坦诚相待。”冷阳没搭理对方的笑脸,面无表情的地起身告辞,丝毫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公司大门。   和以前遇到棘手大案时一样,市刑警队的小会议室一片烟雾缭绕,一众人围坐在桌边,吸着队长的二手烟,却大气不敢出一个。   副队长李正浩进来,大家纷纷看向沈岸。   “全体到齐,准备说正事了啊!”沈岸从椅背上直起身子,环顾一圈众人道,“我得到上级批准,将正式启动对2004年发生在本市的506抢劫案重新调查。”   果然不出沈岸的意料,大家的反应都是震惊和不解,听着满屋子的窃窃私语,他敲击桌子正色道:   “这不是玩笑,之前的两件人命案都和它有所牵扯,不要以为我是给你们没事找事,要是这件案子不查清楚,必定会有更大的麻烦出来!”   “可是这件案子中的四个凶手中,徐发强、吴兴旺和向雄伟都死了,目前剩下最后一个下落不明,身份不明,所有线索都掐断了,我们又该从哪儿开始入手查起?”   沈岸看向说话的李正浩,点头赞许道:“看来小李还是提前做了工作的,不过要是真有那么好查的线索,这案子何以能到现在还悬着?当然是需要我们去查呀!”   自从苏子珍之死的谜团解开之后,李正浩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尖锐自我了,也渐渐懂得在前辈面前恭顺收敛,和沈岸也回到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里。   这点改变倒使沈岸对这个年轻人更有了几分敬佩之意,毕竟一个好的人民警察除了天赋,更重要的还是做人做事的态度,以及一个正确的价值观导向。   “此案中死去的四个凶手中,徐发强这条线是断了,但吴兴旺还有个儿子吴耿目前在逃,也不好追溯。   “但第一个死者向雄伟,据说在医院来认领其遗体的亲属是他的叔父,目前只有这条线索是未知的,不防我们就从这个人身上入手。”   信息组的同事提示道:“队长,那欧阳梅失踪案是不是要合并侦查,毕竟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欧阳梅和13年前的旧案有重大联系。   “尤其是嫌疑人舒妍的口供信息,受害人贺一鸣的女儿钟离离和她的收养关系,太值得一查了。”   这位隐形富豪欧阳梅确实有太多的秘密。   沈岸抱着双臂来回踱了两圈,抬眸看了一眼同样在凝神思考的李正浩,决意道:   “不,这两件案子虽然有重大联系,但混在一起未免线索太繁杂了,目前我们分两组进行侦查。   “我带队负责506抢劫案以及对犯罪嫌疑人吴耿的抓捕工作,李副队带队负责欧阳梅失踪案,兵分两路,才有效率。”   任务安排下来,大家分头行动,特意等众人出了会议室,李正浩截住沈岸的去路:“队长,我有话跟你说……”   3   翌日午夜,寒风冷冽,从嘴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为白雾,天空依稀撒了几个忽明忽暗的星子,虽然没有月亮,但在影影绰绰中能看到武陵大桥雄伟的轮廓。   李正浩把车停在桥头的树林边,拉开后备箱,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从车里爬出来。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趁这时候收费站交班,你走小路过桥,那边会有人接应你。”   “谢谢,没想到是你救了我,看来欧阳梅真是有本事啊,连刑警队都有她的人。”   李正浩从车里拿出一条毛巾细细擦着后备箱上的痕迹,不动声色道:“你只要知道救你出来,是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你想看那盒子里的东西,就必须拿到另外一枚钥匙。”   吴耿明白对方的意思,索性坦诚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枚戒指原本是钟离离死前交给冷阳的,后来它落在了江逸飞手里,你想要那枚戒指,就必须拿捏到江逸飞的弱点,好好想想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吴耿站在草丛里遥望着武陵大桥的对岸,半晌回过神来,怅然地问:“桥那边是什么地方?”   “下江市,”李正浩微顿了顿,随口道,“尚宁集团最近在下江的酒店工程即将竣工,这是他们公司的重要战略规划,据说很是隆重,集团老总江尚宁会亲自出席剪彩仪式。”   “哦?”   “对了,你没把那名护士怎样吧?”   “我把她打昏了绑在废弃的红塔打蜡厂里,等醒过来就没事了。”   吴耿瞥一眼李正浩充满质疑的神色,立刻补充道:“电视里不都这么演么?即使是个坏警察都不愿意多伤人命,我现在唯一想要的是那盒子里的东西,杀人我不感兴趣。”   “所以……那个盒子一直在你手上?”   “不该你问的最好别问……”   一向给人以憨厚感的吴耿突然这么阴气森森地说话,不由惹得李正浩转头去看,却只看到对方的背影已往林子深处趟去,很快淹没在一片影绰中消失不见。   经过几天的资料整合查询,沈岸一队终于在茫茫线索中找到了一点头绪。   当年劫匪之一的向雄伟在武陵桥下被击毙后,前来领收遗体的是其叔叔向刚,这是目前唯一一个与匪徒有联系,且还能找得到踪迹的人,沈岸决定从他下手。   警方在江南的马尾巷找到向刚,他已经是个快六十的老人家,单身未婚。侄子向雄伟死后,他继承了向家的这套农家平房,独居几十年。   沈岸找上门时,他足足花了一分钟时间才想起来那件抢劫案,并给自己唯一的侄子收尸的事。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还有人来打听?”向刚一边把房中堆积如山的物件往外搬,一边埋怨道,“当时在警察局又是录口供又是按指印,该交代的早都交代了。”   “叔,歇会儿再搞,抽根烟!”沈岸隔着门框递了支烟过去,自己也点上一支,“向雄伟犯事儿那会儿,他爸妈都不在了嘛?怎么是你这个叔叔去办手续的?”   “他爸在他六、七岁时就没了,他妈后来也生了病,这混小子跟我们说是在外面打工,哪承想是当强盗去了,而且还犯了人命被击毙。   “我哪敢告诉他妈?对她的病那不是雪上加霜?就只能我去把他领回来安葬,结果他妈还是没撑两年就去了。”   “向雄伟之前和谁一起做事您知道吗?或者平时玩儿得很好的朋友哥们儿什么的?”   向刚摇摇头,坐在门边一堆旧棉絮上“吧嗒”着嘴里的香烟:“他嫌家里穷,很少把朋友往回带的,也不跟我们提起,只偶尔听到他提过几次‘乔老大’,好像是一起做事的头头。”   “您见过这位老大吗?”沈岸来了兴趣,又递过去一支新烟,老汉也不客气,接了直接卡在耳朵上。   “没有……我这侄子混得也不咋地,死了这么多年,您还是第一个来打听他的人呢。”   向刚的话让沈岸有些失望,难道这条线索又要断了么?   他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昏暗杂乱的屋内,视线落到一张糊在墙上的旧报纸上,突然想起来去问老汉:“对了,您现在家里还有您侄子一家人的遗物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呐!都在这儿了,你要看就自己找吧!”向刚将一个落满灰尘的麻袋拖出来扔在门前。   从里面滑落出一大叠散乱的旧物,其中一个染着褐色污渍的折叠钱包引起了沈岸的注意,那是他学生时期最流行的款式,一看就是属于向雄伟的。   果不其然,钱包里还放着向雄伟生前未注销的身份证、两枚电影票根、一个三角形的黄色护身符,还有一张被卡在钱包夹层里的材料单据。   由于年代长久,内容已然看不清楚,但票据署名写着一个叫作“乔生装饰公司”的名字。   乔生?乔老大?   沈岸心中陡然一惊:“对了向老爹,向雄伟常提起的那位乔老大姓什么您还记得吗?”   “哎……那我不记得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向刚扔掉手里的烟屁股,起身朝沈岸挥挥手道:“这位警官你没什么事就快走吧,待会儿买家就要来看房了,要是看见有警察来找我,那我这房子就不好卖了,走吧走吧!”   马尾巷之行似乎毫无所获,沈岸一边打着方向盘,脑中还在不停回旋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路过深圳路“尚品糕点”时,才想起来,昨天在审讯室晕倒的冷阳还躺在医院里,他下车去打包了一份巧克力芝士,刚走出门口就接到了队里的电话。   冷阳和兰溪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刑警队,沈岸正在办公桌前扒拉着鼠标,两道剑眉都快拧成了麻花。   “是有我妈的消息了吗?”   “也不能说是有吧,”沈岸心虚地瞄了一眼对方,视线回到屏幕上说。   “信息组通过排查监控发现,早在片区停电之前,有一辆黑色面包车曾在你们家附近停留过二十分钟左右,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着电工服饰的人,进入了胡同内。”   “两个电工服饰的人?”冷阳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在路口时的情形,“我回去时和这两个人擦身过的,难道那时候我妈都已经被掳走了,这两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哎……你别太着急,总会有新线索的,”沈岸将他打包回来的那份巧克力芝士递给冷阳,“这可是我特意绕道买回来的,就当给你的慰问红包了啊。”   “啧啧……和你俩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多余的第三者,果然哦,同性才是真爱!”   虽然兰溪和沈岸的打趣在这种低气压的氛围里有点不合时宜,但冷阳知道他俩只想让他放松一点,不要时刻紧绷着自己。   其实他已然不像母亲刚出事那会儿那般六神无主,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能冷静下来,去多角度思考问题。   “沈队,你跟的向雄伟那条线,有什么线索没有?”   沈岸摇摇头。   提起案情,他刚刚舒展的眉头又不自觉拧了起来,自顾抽出一支烟点上:“只从他钱包里找到一张“乔生装饰公司”开出的票据,向雄伟死了十几年,关系网早查不到了。”   “乔生装饰?”兰溪暗自嘀咕了一句,“乔生?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像是个人名儿。”   “哎,沈队你别打岔!”   三人正纠结着,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一个警员急慌慌推开:“队长,又出大事了!刚刚接到报案电话,尚宁集团董事长江尚宁在下江市小军山被在逃嫌疑人吴耿绑架了!”   “江尚宁!江逸飞的父亲?”冷阳面色僵硬地看向沈岸,“我明白了,他要的一定是那枚戒指!”   4   尚宁总公司的会议室里,吵成了一锅热粥,公司高层及各个股东们个个面红耳赤、义愤填膺。   如今空空如也的董事长位置没人坐镇,使得这间会议室成了张牙舞爪的闹市。   然而本地电视台今日新闻还在不停播放着:“江宁市龙头企业尚宁集团董事长江尚宁遭遇在逃杀人犯绑架。当地公安机关正在全力侦查中,敬请关注该案件后续发展……”   江逸飞此时躲在他父亲的办公室里,任凭秘书来一遍遍催促,他一点也不想理会会议室那帮难缠的老狐狸。   他只想搞清楚,为什么父亲被吴耿绑架的事情竟然在一夜之间传遍江宁市,导致本市大小媒体争相报道,网络大V趁势引导。   一时间,关于尚宁集团内部分化严重、尚宁地产遭遇质量危机、公司财务税务被公检法机关检查等各种谣言四起,搅得人心惶惶,仿佛绑架事件只是个开端而已。   助理领着沈岸和另外两名警务人员进入公司大楼,在大厅被一干蹲候的记者围追堵截,好不容易才脱身进入电梯。   “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几天没见,一向俊朗明媚的江逸飞如今脸色憔悴,黑眼圈深重,整个人萎靡得像失了水分的苔藓。   沈岸看在眼中,只是感叹如今世事颠倒。儿女们都为着父母有操不完的心,之前是冷阳,现在轮到了江逸飞身上。   “昨天下午两点三十分接到小军山分公司那边的电话,说我爸在酒店午休,可下午两点后秘书来敲门,发现他不在室内,打电话手机关机,工作人员找遍了酒店大楼。   “接到电话不到20分钟,我的办公室里送来一份外卖,是用我爸的电话定的,一份李二家的麻辣鱼。里面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想要江尚宁的命,就拿戒指换’。”   江逸飞恶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除了吴耿,还有谁那么想得到这枚戒指?”   沈岸点点头:“是的,信息组那边收到消息,逃狱的吴耿曾出现在下江市附近,按时间算正好吻合!”   “一枚戒指而已,尽管是钟离离的遗物,但怎么也比不过我爸的安危呀,他想要我给他就是,可为什么要绑架?”   江逸飞话头一顿,抬眼看向沈岸:“有人通过这事发难,想致我江家于死地!”   外面的大会议室里闹闹嚷嚷,争得鸡飞狗跳,董事长办公室的几人却陷入冰窖般的沉默,各自思考着各自的困境。   江逸飞第三次打发走了进来催促开会的秘书:“我爸还没死呢,这群老家伙就急着来跟我添堵!有时间来这闹腾怎么不想办法公关一下无良媒体?”   “小江总!”美女秘书再一次推开门,忙不迭解释道,“这回不是来催您开会的,有位姓冷的先生要见您。”   “冷阳?”江逸飞眸色一闪,脸上的一丝惊喜瞬即黯淡下去,冷声朝秘书一挥手,“不见!”   沈岸忙道:“冷阳一向是最有主意的,这会儿来见你必定是重要的事情,你何必还赌气呢?”   “不是赌气,我就怀疑这些事就是四方地产在背后捣鬼!”   “江逸飞,你给我滚出来!”公司的接待大厅里响起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两人闻声出去,见是兰溪和冷阳被公司保安拦着,双方你推我搡地打太极。   见江逸飞出来,兰溪怒吼道:“江逸飞我跟你多大仇、多大怨,现在连见一面都不行,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鬼才愿意到这儿来找你!”   江逸飞面无表情地盯着冷阳看了一眼,挥手叫停保安:“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回到办公室,没等几人坐下,冷阳率先开了口:“江逸飞,老爷子现在只是被绑架,并没有生命危险,你现在得格外留心一下小军山那边的工地,以防被人动手脚。”   “呵呵……”江逸飞嘲讽地冷笑几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们母子,人命都不是命,只有钱重要对不对?”   “我知道你是为苏子珍的事情恨我……”   “难道只有苏子珍么?钟离离是怎么死的?”江逸飞疾步窜到冷阳面前,逼得对方节节败退,“你以为你妈做的那些事真就天衣无缝?你太小看我们江家了吧?”   “我……”任凭冷阳再怎么着急,但一说起钟离离,他的胸口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再多的理由再多的身不由己在死者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现在是罪人,导致钟离离死亡的罪魁祸首。   “江逸飞,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知好歹?老大顾不得去寻找失踪的欧阳阿姨,却跑到这里受你的冤枉气!”   兰溪气冲冲掏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扔给江逸飞:“你自己好好看看!”   视频画面是一间装修精致豪华的办公室,几秒钟后一双修长纤细的腿踩着黑色高跟鞋出现在镜头内,接着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现在就看媒体那边的力度了……”   “放心,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只要几个网红的节奏带得好,买个热搜抄一抄,准保让他们被口水喷死。何况我们手里还捏了几个重要信息,等热度要降的时候再冲一波高峰。”   “我要的可不止是口水战,质量危机和财务监查还不够实锤,最好是要出个更大的安全事故。”   能听出来那女人是吴倩,回话的男人也只出现了一双腿,从镜头的角度看,摄像头应该是装在沙发或者茶几底下,所以看不清人脸,只能听见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   “前一阵江家因为受到质检部门检查,各大工程都停了,目前只有小军山那边的项目接近收尾,所以你把酒店的剪彩仪式取消了吧,不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啊!”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玻璃摆饰被江逸飞掀翻在地,碎渣四处飞溅,他红着眼睛扑上去揪住冷阳的衣领:“混蛋!你们到底和江氏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要逼死我们!”   沈岸也怒了,上前把江逸飞推开:“你怎么不识好赖人呢!再说现在是发脾气的时候么?”   “谁稀罕!”江逸飞被沈岸拉开,气急败坏地指着冷阳道,“现在整个四方地产不都是你的么?少在这儿装好人!   “我爸不在还有我呢!江家后继有人,剪彩仪式照常举行,到时候还要来很多下江市的政要,你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就行,少来掺和!”   “我们走……真是自讨没趣,自己一摊子麻烦事呢,管这种没良心的人干嘛!”兰溪说完拉起冷阳,也不顾沈岸阻拦,风也似地刮出门去了,留下屋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尚宁集团在下江市小军山投资的高端主题酒店项目,是公司进驻酒店行业的重要战略目标,作为集建、经营者一体的开发商,公司董事长江尚宁亲临落成剪彩,可见重视程度。   入夜,冷阳驾车上了从江宁通往下江市的高速。   兰溪窝在副驾室里一边划拉手机里的新闻,一边噘着嘴嘀咕:“混蛋江逸飞,活该你被人骂上热搜,让你是非不分,乱冤枉好人!”   “怎么连江逸飞也上热搜了?”   “你看这个标题——‘败家富二代仗势欺人,当街掌掴无辜行人’、‘江氏少东家风流成性,长期骚扰女下属’,还有图有真相?”兰溪啧啧摇头,“现在的媒体太会带节奏了,你看……”   冷阳侧脸瞄了一眼,惊讶道:“这不是江逸飞在望江楼和马伟发生争执的时候嘛?”   “这个更荒唐呢,江逸飞骚扰的女下属,你猜是谁?”兰溪见冷阳没有去猜的意思,只得又说道,“就是你们俩在尚宁公司里找吴梦洁问话的照片。真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   冷阳突然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难怪,原来他们一直在监视着我们的动向。”   “他们……是谁?”   “兰溪……”他眼睛盯挡风玻璃外昏暗的前方,“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担心我妈了,从这一系列事看,她的失踪无非就是在警察出面找她之前金蝉脱壳而已。   “虽然我不知道她做这些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但一定和当年的抢劫案有关系,我现在特别害怕……”   “我知道你怕什么,你害怕阿姨做这一切事都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害怕……她就是你一直寻找的始作俑者。”   江边上一盏盏灯光将漆黑的夜晚冲淡了,影影绰绰的森林公园和绵软起伏的水面浑然一体,在车窗上快速伸展开的倒影,让人顿生一种恍惚感。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良久,冷阳才默然道:“兰溪,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5   尚宁滨江国际酒店,是下江市政府招商引资的重要名片项目,也是尚宁集团入驻酒店业的开山之作。   定位高端的五星级豪华酒店,集休闲与商务为一体的私人定制级体验。建筑采用了来自地中海的欧式风格,独特的异域风情,精致优雅又大气蓬勃。   酒店大楼临江而建,共16层,一座巨型飞鹰石雕高高耸立在酒店广场前的喷泉中心,喷射的水柱时而转换不同的造型,加之各色霓虹交映,美轮美奂中不失大气巍峨。   因为还有装修工程没有收尾,部分脚手架还没拆卸,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建筑工人、媒体人员鱼龙混杂在一起。   按说还没达到剪彩开业的标准,但公司董事长江尚宁却急于将项目落地,也是想让公司早点脱离之前遭遇质检危机的泥潭,以此来打一个翻身仗。   冷阳和兰溪伪装成酒店的检修工人混入大楼,得以在几百个房间内逐一检查,可两人的力量不够,又不是专门的排险人员,行动效率十分低下。   但好在酒店管理明松暗紧,江逸飞还是听从建议,安排了几波专业人员排查看守,在这旧年的最后一天里,尚宁大酒店内日夜忙碌,以迎接新年第一天的开业大典。   可是吴耿却迟迟没有消息,除了江逸飞收到的那张外卖纸条外,吴耿没再给他传来任何指示。   交换的时间、地点一概不知,仿佛他劫持江尚宁之后,两个人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   江逸飞等消息等得度日如年,连警方都没有任何线索,他独自呆在尚宁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里一夜无眠,直到第二天的仪式前15分钟,才发现自己的演讲稿下面多了一部手机。   还没来得及细看,屏幕上突然闪出一个陌生来电,江逸飞滑开接听键,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好久不见?”   “我一直在等你消息……”   “别急呀……我们先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我爸现在怎么样了?”江逸飞举着手机对话,一边用手势示意秘书:想办法通知警方。   电话那端的人突然抬高了声音:“别白费心机了,警察帮不了你,想要江尚宁能活着回来,你最好乖乖听话。”   酒店大厅里的人流来往不息,被邀请与会的来宾陆续到场,现在热闹纷乱。   江逸飞呆在原地,像一只误入闹市的麋鹿,无助又警惕地观察着人群,看谁都觉得可疑,看谁都觉得陌生。   “说吧……想干什么?”江逸飞摆手召回了秘书,隆冬时节里,他只觉得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   “这才乖嘛!你看见坐在喷泉前穿蓝色上衣的那个孩儿了么?”   江逸飞从大厅里出来,果然眺望到巨大的石雕下,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双手横握着手机,眼睛盯在屏幕上,坐在喷泉外延的台阶上摇晃着双腿,正玩得入神。   “这孩子王者荣耀玩儿得可溜了呢,尤其是鲁班,单排鲁班能打到30星,要说远程射手里的王者也不为过了。”   听着话筒里那人洋洋自得的语气,江逸飞极力压制怒火,耐着性子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们等他这局结束怎么样?要是这孩子赢了,我给你一次报警的机会,要是他输了……”话筒里传来玩味的一笑。   男人兴奋地接着道:“会自动启动手机里的炸弹装置,‘嘭’……天女散花,山崩地裂,我送你的这份开业大礼很让人期待吧!”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江逸飞蹿上搭建在喷泉和酒店大楼之间的巨大舞台,朝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吼道:“躲开,都躲开!不要靠近喷泉,大家都回酒店里去!”   人群中起了些许骚动,但人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直到江逸飞跳下台阶,撞倒一排摄像机,才彻底引起警觉。   人群蜂拥四起,项目负责人马涛眼看着活动进入倒计时阶段,急得飞奔过来阻止江逸飞:“小江总,马上就开始了,您这是要干什么?”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就按我说的做,马上疏散人群,任何人不要靠近喷泉,出了事我负责!”   “可……可是下江市政府的领导们马上就到了,还有这么多媒体在呢,不能砸了‘尚宁’的招牌啊!”   江逸飞一把推开马涛,指着喷泉方向朝安保人员嘶吼道:“快!把那个孩子抱走!”   身边的保安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黑色人影飞身而起,将那小孩儿抱在怀中滚下台阶。   突然天地为之一震,刺穿耳膜的轰隆声掀起巨大的水幕抛向空中,高大的石雕在满天水雾中分崩离析,废墟落入喷泉池中,更大的水花裹挟着残渣砸向人群。   冷阳从地上爬起来,怀中是刚从喷泉台阶上揪下来的孩子。   从昨天到此刻,他一直呆在酒店暗中观察,直到江逸飞拼命扑向那个孩子,他立刻意识到喷泉被人动了手脚。   场面陷入彻底的混乱,酒店广场顿时一片沸腾,人群尖叫着四处逃窜。   冷阳冲到废墟堆旁的江逸飞身边,将他拖到酒店内堂。   一声更大的爆炸响起,原本只是坍塌在喷泉池中的雕塑顿时四分五裂,石块铺天盖地滚落下来,砸在搭建好的舞台上。   “完了!全完了!”江逸飞在刚刚的巨大冲击中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大厅喃喃自语。   兰溪拽起江逸飞的衣领吼道:“发什么呆!我已经报警了,你赶快通知人叫救护车,有几个人被砸伤,再让工作人员检查一下有没有更大的伤亡,江逸飞,你要稳住局面啊!”   就在江逸飞发怔的片刻,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依然是那派张狂语调,似乎是想刻意激怒他:“年轻人还是太冲动啊,你以为救下那孩子我就没办法了?”   江逸飞对着电话咆哮:“你到底想怎样?”   “警察应该很快就到了吧……”男人的声音一顿,随即从容不迫地继续道,“不过没关系,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你把戒指交给冷阳吧,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谁……冷阳?”江逸飞这才想起来刚刚从喷泉废墟中将他救出来的,竟然是冷阳,但他此时脑海中闪过一个更重要的信息:什么叫最后一面?   “我爸呢?我要见我爸,戒指才能给你!”   “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呢,嘟嘟……”那边已然挂断电话,江逸飞气得扔掉手机,坐在地板上抱头闷了片刻,却又不得不重新把它捡回来。   “情况怎么样?”冷阳正在满地废墟中查找爆炸物的源头,只见沈岸带着人着便装急匆匆进来,虽然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但依然有种天降神兵的气势。   “在路上就得到了消息,看这情况,绑匪很可能不止吴耿一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逸飞怅然地点点头,如实汇报道:“匪徒一分钟前跟我通话,要求把戒指交给冷阳。但没说交易时间和地点。”他抬头见冷阳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躲开眼神。   “我有预感,还要出更大的事……”沈岸看看冷阳又望了望江逸飞,索性一只手抓一个道,“这时候就不要再别别扭扭了。   “大家抓紧时间想想对策,在匪徒敲定交易地点之前,要妥善布置好一切,这次行动,以我们为主,下江市公安局将全力配合我们行动。”   冷阳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沈岸身后的行动队:“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李队长呢?”   “他不是一直在追查你母亲失踪的案子么?队里根本调不出人手,只能一人掰成两个人用了。”   “真是万幸啊小江总,这么大动静的爆炸,只有我们两个工作人员砸伤,已经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政府领导都劝返了,其余人也在妥善疏散,110已经抵达,警方要求封锁现场排查其余爆炸隐患……”马涛顶着一身湿漉漉的石灰残渣跑进来向江逸飞报告。   转头见冷阳和沈岸几人,犹犹豫豫问道:“您看媒体那边要怎么安排好呢?”   江逸飞一心扑在父亲的安危上,听说没有造成严重伤害,便也顾不得其他,索性安排马涛包办。   几人还没研究出个头绪,手机再次响起铃声,又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短信,江逸飞不知所措地看向沈岸:“他们要冷阳带着戒指上酒店天台!”   “酒店天台?”冷阳忽然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要炸喷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目的只是趁乱潜入酒店!”   “可是酒店临江而建,且四周没有任何隐蔽点,为什么要把交易地点选在那里?要是警方包围大楼,岂不是自投罗网!”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这又不是拍好莱坞大片,还能开飞机从天而降,再从天而逃不成?”   “不!吴耿根本就没打算再跑……”江逸飞想到他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惊骇地揪起沈岸的胳膊追问,“如果是这样,他是要破罐子破摔啊,那我爸,我爸会不会有危险!”   “事情没这么简单的……”冷阳突然顿住,抬眸向江逸飞伸出手,“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戒指给我吧,现在情况不明,只能先照他们说的,走一步看一步。”   此时是元旦的上午10点14分,庆祝新年的乐声早已穿透在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披红挂彩的酒店大楼却被淹没在一片混乱中,更显萧条狼藉。   江逸飞看着眼前的光怪陆离,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静谧失声的世界中,想拼命打破幻想,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你发什么呆?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冷阳先去摸底,我压后,其余人守好自己的位置。”   江逸飞接过沈岸塞进手中的耳机,再抬头时,两人已经走出了酒店大堂。 第21章 人在险途:破局(大结局·下)   6   天气预报早说近日有雪,此时天虽阴着,但累积的黑云似乎把天空压得摇摇欲坠,只需伸手一扯,就能带出一场泼天的雪水来。   人也跟着没一点精神,要不是如今命悬一线,这倒真是个睡觉的好天气,尤其是在乡下,草木皆休,正好冬眠。   吴耿衔着烟头,站在酒店天台边向下俯瞰,城市缝隙里飘扬的点点红色勾住了他的视线。   一晃又是新年了。   自从吴耿从峪口村逃跑之后,妻离子散,他再也没回过家。一路躲躲藏藏,数次作案,从一个农民变成了身负几条人命的逃犯。   他能设计出杀死陈立升、苏子珍那样的绝妙杀人案,却走不出心中那道偏执的坎。   他的前半生被吴兴旺限制在大山里的峪口村,生命对他来说,就是年复一年的耕作,一代一代的延续。   生活清苦安逸,他想和村子里其他的年轻人一样能走出大山,去城市里打工挣钱,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爹要他等,等到盒子的秘密能公开,他就什么都有了,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无限,可如果没钱,哪里都是黑暗。   可直到吴兴旺断气,也没能告诉他盒子的秘密,这件事就像一只蛊虫在吴耿心里埋了毒,扎了根,引诱着他一次一次为之疯狂,为之不顾后果。   现在回头看,其实自己不止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命运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而自己却没把握住。   “我只负责引爆炸弹送你上楼,接下来你好自为之吧。”李正浩从露天泳池旁的换衣室现身出来,一身黑衣黑裤,帽子和口罩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   “你确定你现在还走得掉?”   “这个不劳你费心。”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手枪上膛声穿透寒风而来,吴耿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确定现在走得掉?”   李正浩顿住脚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我没拿到东西之前,谁也别想走。”   “你确定?”   吴耿举着手枪指向对方:“反正我是活不了了,那就大家一起死啊!”   “你……你不要冲动,我不想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被靠在天台一角的栏杆上,面如死灰,正是被挟持了两天两夜的江尚宁。   这位身价过亿的江宁首富,此时被枪口和炸药吓得抖如筛糠,和传说中有着雷霆手段的业界天才大相径庭。他心知眼前的吴耿若是连警察都敢杀,那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   作为下江市数一数二的代表项目,尚宁酒店拥有本市最豪华的顶楼露天泳池,毗邻森林公园,俯瞰外滩江景,但由于建造还在收尾阶段,还没来得及安装监控设备,正好遗留一片盲区。   冷阳出现在楼梯口,一步一步走进对方的视线范围之内,吴耿站在左后方的角落里,用江尚宁挡住身体。   “别动,再往前一步,我马上打爆他的脑袋!”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现在是不是可以放了人质?”冷阳停下脚步,将一个戒指盒子举给吴耿看,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枪响,跟在身后悄然潜入楼道的沈岸应声倒地!   李正浩从门侧现身出来,在沈岸身体上摸出几个电子设备扔进泳池中。他举枪指着冷阳,却朝吴耿吼道:“混蛋,要不是我这个角度能看见楼道,现在你已经是死人了!”   “沈……沈岸!”冷阳眼睁睁看着沈岸被一枪击中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上花岗岩的墙壁。摔向地面的时候,血从胸口蔓延出来,很快染红了身下的瓷砖地面。”   吴耿不以为意,甚至得意洋洋朝李正浩一扬下巴:“这样也好,李警官你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还不想给你这个杀人犯陪葬!”   冷阳终于从沈岸被杀的巨大冲击中醒过来,怒目看向李正浩:“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李正浩嗤笑两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啊,你母亲欧阳梅出价五百万,要我把吴耿从牢里救出来。”   “她……怎么又是她?”   “吴耿劫持了江尚宁之后,你看江氏集团现在的境地,群龙无首,四面楚歌,这几天在四方地产烈火烹油的操纵下,江氏已经快倒了,这不正是你母亲想要的么?”   “我母亲从来都不把钱看在眼里,一定有其他原因,你一定知道对不对?你们都把我耍得团团转!”   冷阳像一头发疯的狮子挥拳过来,可极度的战栗和惊惧让他方寸全失,反被当胸几脚踢翻在天台边缘。   李正浩把手枪抵在冷阳的喉咙口,悄声耳语道:“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咱们合作,只要人质和劫匪一起死了,所有事情都死无对证;   “二,我杀了天台上的所有人,包括你,因为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冷阳被摁在地上,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可他那张变形的脸上却活生生挤出一丝冷笑。   “我让你笑个够!”李正浩恼羞成怒,用枪把恶狠狠砸在冷阳脸上,须臾间皮开肉绽!   吴耿上前把李正浩从冷阳身上扯开:“哎哎……别把他弄死了,我要先看看戒指。”   听到戒指两字,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冷阳突然惊醒。   他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到天台边的栏杆上,捏着那枚戒指盒伸到半空,下面是波澜起伏的浩浩江面:“吴耿,你想要戒指,就放了江尚宁,否则我一松手,你这辈子再也别想找到它。”   “你威胁我?”   “呵……反正今天你们是不会放过我的,那就一命换一命吧,就算是死我也要救下江尚宁。”   吴耿逼近两步:“你敢?”   冷阳将手臂伸出去更远,小小的红色戒指盒在他指尖摇摇欲坠。   “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来啊!你开枪啊!”   北风呼啸,黑云压顶,现场的气压降至冰点,额上的剧痛撕扯着冷阳的神经,他强装镇定,两眼死死盯住吴耿,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怯意。   在这场剑拔弩张的僵持中,最终熬到吴耿败下阵去:“你别冲动,我只要戒指,其他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先放掉人质。”   吴耿还在犹豫,可一看到冷阳悬在栏杆外的那只手,就慌到不知所措。   冷阳知道他此刻已然乱了阵脚,便趁势进一步引诱:“你放江尚宁走,我留在这里当人质,警察不敢轻举妄动,你先把他的手铐解开扔过来我自己拷上,这样总可以吧?”   “你……你让我再想想……”   “那你就去江里面找戒指吧!”   “我放……我马上放!”吴耿打开江尚宁的手铐,一旁的李正浩眼见情势不妙,立即抬枪喝住吴耿,“你疯了?放了人质咱们都得死!”   他此时的注意力转移到吴耿身上,对背后疏了防备,冷阳一只手臂缠在天台栏杆上,借力钳住李正浩的左肩奋力后拽,腾空一记刀脚把对方踢倒在栏杆与花岗岩石雕的缝隙内。   须臾几秒间,李正浩的手枪已经被夺过去,抵在他自己的下颚处了。   “你偷袭我?”   冷阳不理身下李正浩的嘶吼,转头催促吴耿:“让江尚宁走!”   吴耿一把将解开手铐的江尚宁推搡到门边:“你看,我已经让他走了,你把戒指扔过来,扔过来呀!”   “嘭!”一声尖利的枪声突然响起。   “你……”吴耿向前踉跄几下,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江尚宁尚未放下微微发颤的手臂,原来他在门口捡起沈岸的手枪,给了吴耿致命一击。   “冷阳,你没事吧?”   “快走!通知警察救沈岸!”   “我看你也受伤了,要不要紧?”江尚宁并没有转身下楼的意思,而是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朝冷阳走来。   突然,被扼住身体不能动弹的李正浩眸色一闪,抓住冷阳的手。   “小心身后!”   李正浩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却向一支利剑迅速戳进冷阳混沌的意识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冷阳下意识转头去看,黑洞洞的枪口从江尚宁身后露出来,他脸上却扯出一丝诡异的笑。   只那么一眼,冷阳的背心沁出一丝冷汗,气氛在黑云压顶下变得静谧而诡异,谁也没来得及说话,李正浩突然伸手夺下冷阳那把指着自己的手枪,重新抵在对方胸口上。   “江总,你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用沈岸的配枪杀了冷阳,我们就圆不了这个局了。”   “你说什么?”   短短几秒钟时间,冷阳被夺下手枪只好束手就擒。   李正浩将他拷在天台角落的栏杆上,才对江尚宁重复道:“沈岸怎么会朝冷阳开枪?现场只能是吴耿杀死沈岸之后,恼羞成怒再杀冷阳。   “而我在没有配枪的情况下追踪欧阳梅的踪迹,意外发现通道爬上天台,捡起沈岸的配枪杀死吴耿,解救人质,整个事件才符合逻辑。”   “可沈岸是你开枪杀死的。”   “我这次出来只是追踪任务,根本没申请配枪,我和吴耿的这两把枪都是在暗网上买的。”李正浩掏出手帕,将枪上的指纹擦拭干净。   “把我这支枪按上吴耿的指纹,而他拿的那把我会偷偷带走,让它从没出现在案发现场,江总,您看这样的结局您满意么?”   江尚宁一向平静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惊恐的怒意:“李队长藏得够深啊,尽管我从来没向你袒露过我的行动目的,你却把我算得一丝不差。好像除了这条路,我别无选择了?”   “其他是死路,只有我这条路是生路,谁让凭空多出来一个沈岸,您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了。”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江尚宁索性不加掩饰,干脆开门见山:“只要你能帮我圆了今天这个局,原来的价钱我再翻一倍!怎么样?这笔巨款足够你后半辈子挥霍了。”   “为什么你要杀我?”冷阳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醒转,不可思议地看向江尚宁。为何他舍命相救的人转头就变了脸,还是说,从头至尾,人家一直想要的就是他的命?   “因为你一直追着你父亲的案子不放。”李正浩明明是在和冷阳对话,目光却定在江尚宁脸上。   “江总利用我是欧阳梅的内线,将计就计促成了吴耿的这桩绑架案,又让你代替江逸飞上来交换,不就是想用绑架事件做障眼法,利用亡命徒吴耿杀掉你,再由警方击毙吴耿?”   江尚宁眼中肃杀之意越发浓郁,他明白李正浩的意思。   吴耿已死,李正浩如今把这些事情当着冷阳的面捅出来,是因为他杀了警察,再无法全身而退,此举就是为逼迫自己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以前担心李正浩是整件事情的最大变数,现今局面却更利于自己,想要冷阳和吴耿都死在今天,所以要保住李正浩的警察身份,才能圆得了这个局。   可让江尚宁胆战心惊的是,李正浩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幕,他只觉得一股恶寒陡然窜遍全身。   他冷冷看着李正浩良久:“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事情?”   “我知道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得坦诚相待。   “我都用沈大队长的一条命做了投名状,您再不拿出点诚意,我怕从这地方一出去,我就莫名死在哪个荒郊野外了,跟当年的冷子兴一样。”   “你想要我怎样?”   “江总,不是每件事情都天衣无缝的,真相就摆在这里,我只想从您口中要一个答案,”李正浩意味深长地一笑,“所以那个盒子装的是当年被劫的那批钻石吗?”   江尚宁斜睨了一眼地上吴耿的尸体:“我怎么知道!”   “所以除了冷阳母子和吴耿,只怕就只有这批钻石能让您寝食难安,不惜以身犯险了吧。”   江尚宁第一次举枪指向李正浩:“李警官,你这么咄咄逼人,不怕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么?”   “不……您不敢,杀了我您也活不成,您可舍不得这几十亿的身价和您唯一的儿子江逸飞!”   李正浩撞上对方的枪口逼近两步:“何况,我和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是不可能对您造成威胁的,我只是想让您证明一下合作诚意,给自己留一道护命符而已。”   “你到底想怎样?再耽误下去被警察发现了异样,咱俩都活不成!”   “这盒子您今天是带不走了,必须上交给警方我们才能洗脱嫌疑,”李正浩一顿,收起他脸上一贯的微笑,一字一句道,“既然钻石拿不走,那我就把它等价卖给您。”   “你……你说什么?”   李正浩不慌不忙:“13年前这批钻石估值800万,如今货币通胀涨了多少倍?一个亿不算多吧?”   “哈哈哈哈……一个亿!”江尚宁笑得整个面容都扭曲成了一团,“那盒子里只不过是几颗不值钱的玻璃珠子,要是真钻石还在,李队长你岂不是要我整个尚宁集团?”   江尚宁脱口而出,立刻觉得不妙。   但也许是李正浩的无耻逼迫,使他避无可避,还也许是秘密藏了太久。   十三年来的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它们在他心底逐渐垒成一座地狱,早已控制不住地狱里那些呼之欲出的蠢蠢困兽,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哦?吴耿到死都想得到的东西,怎么会是不值钱的玻璃珠子?”   李正浩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经意间眯成了一条缝,仿佛江尚宁的一句话使脑海中千头万绪的思路终于有了一个头绪。   他不可思议道:“难道……他爹吴兴旺根本不知道盒子里不是钻石?”   江尚宁陡然醒转过来:“我……我刚刚说了什么?”   7   “你说,那盒子里不过就是几颗不值钱的玻璃珠子!”   呼啸的寒风在不知不觉间偃旗息鼓,周遭静下来,几片雪花飘飘荡荡落在沈岸脸上,化为淡淡的水痕,须臾消失不见。他抬手摸了把被雪水搔痒的额头,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   “江总,为了你这句话,我们警方费了多少周折啊,这鲁班八卯盒是这世上唯一能证明你犯下506大案的物证,有了你这句供词,一切就好办了。”   江尚宁脸色惨白如纸,他不顾一切举枪向沈岸疯狂扣动扳机,可枪堂里根本没有第二发子弹。   “别挣扎了,手枪里只有一颗麻醉弹,你朝吴耿开的那一枪,起码得让他昏迷一个小时。”   “原来你们早就设好了局,就等着我上钩?”江尚宁转头愤愤瞪着李正浩,“你一直在骗我,你假装是欧阳梅安插在警局的人,然后被我收买,这一切都是假象!”   李正浩收起手枪,迎上江尚宁愤恨的目光:“江先生,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收买的,比如我们人民警察。”   “徐发强和吴兴旺之所以能守住盒子和钥匙老老实实十几年,因为他们都以为盒子里藏的是那批最值钱的钻石,他们想等待案件追诉期过了之后再分赃。   “而您却将钻石事先掉包出来独吞了,所有才有资本在短短十几年里创造了现在这么庞大的集团公司。”   沈岸抬眸盯上对方的眼睛,继续道:“江先生,只有顺着这个思路,才能理解你为什么还要杀害贺一鸣,只怕一是为了独吞赃物,二是为了杀人灭口吧?   “当年‘玖福金店’的老板贺一鸣,表面上看是抢劫案的直接受害人,可他为了躲避外债,也为了这些赃物和惠泽保险的巨额保险金,伙同你们制造抢劫案。   “可之后他却在去青山县途中发生车祸,贺一鸣的车子刹车失灵导致急转弯时翻下公路,当场就死了。”   “贺……贺一鸣……”江尚宁努力控制自己保持最后一丝理性,“是他自己出了车祸,关我什么事?”   沈岸冷冷道:“到了这地步,你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凭死去的那两名金店保安和牺牲的人民警察,以及金额如此之大、情节如此恶劣的劫案,你还想活着安度晚年不成?”   逐渐密集的雪花落在冷阳头上身上,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并不是幻象。   直到刚才他把李正浩钳制在地上,却险些被江尚宁从背后放了冷枪的那一刻开始,从李正浩的那一声提醒开始,冷阳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他故意松手让对方抢了自己枪,在那生死一念之间,他不确定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但他还是决定赌一把,因为比起江尚宁这个深藏不露的匪,他愿意相信李正浩这个警察。   “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冷阳冲到江尚宁面前,手已经触到对方领口,却颓然垂下,默然道,“你说不说其实差别不大,但看在江逸飞的份上,请给我一个真相。”   江尚宁跌坐在凳子上,提起江逸飞,他垂下眼顿了半晌:“冷子兴……”自顾嗫嚅了一句,仿佛是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所对应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当年他把我们一路追到武陵桥下,怎么甩都甩不掉。   “在得知你父亲是吴兴旺和徐发强的老乡之后,我便让他俩去求你父亲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放过一马,以此拖住他的注意力,我朝他背后开了一枪。”   江尚宁喉结蠕动了下,颤声道:“之后为了掩饰行踪,我们把他的尸体放到渔船上,拖到江心里扔了,才总算脱离了警方的追踪。”   冷阳顺着身后的柱子一路滑下去,13年来心心念念的真相,从这个真凶口中说出来,他居然平静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没有想象中的震撼和愤怒,只有满身满心的无力感将一直支撑着他的那点执着击垮,他瘫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冷阳,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四方地产会和尚宁集团死磕到底了吧?   “你母亲欧阳梅一直藏在幕后操纵,世人都认为是两家公司的商业竞争,只可惜等我搞清楚她的目的,已经错失了补救的良机。”   冷阳冷哼一声:“呵!补救?你想杀光所有知情人不成?”   江尚宁已然恢复到以往的平静神色,淡淡道:“起码,我不会让吴耿的存在导致我陷入到现在的绝境中。”   “爸!”   江逸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浑浊的泥水从他额间滴下来,脸上都是被碎石砸伤的淤青和血渍,黑色的西装上满是污秽,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材像一株挺拔的树影。   “小飞!”江尚宁转身看见儿子,深沉的眸色瞬即一亮,接着,刚才还平静无澜的神情顷刻变成了满脸的恐惧和绝望,“你……你都听到了?”   冷阳和沈岸一前一后进入天台,江逸飞和其余警力只能原地蹲守待命,漫长的十五分钟里,楼上只传来两声枪响。   沈岸事先交代,一定要等待信号发出才能行动,众人不敢轻举妄动,江逸飞急了,趁身边警察不注意偷上顶楼,却听见了自己父亲和冷阳的对话。   江逸飞一直很崇拜自己的父亲。小时候家里还没发迹,父亲拉着四五个人成立了一个小型装修队,刚开始打游击挣钱,后来形成规模后注册了一个小公司,便是尚宁集团的雏形。   江尚宁凭着一己之力,在时代洪流中逆风而上,如今挣下偌大的集团企业,在江宁乃至全国都有响亮的口碑,但迅速累积的财富并没让他成为张狂自大的暴发户。   在江逸飞心中,父亲谦逊低调、睿智果敢,有着让他望尘莫及的经商天赋。   对于放纵不羁爱自由的江逸飞,作为父亲的江尚宁也是极尽包容慈爱。   在当年因为钟离离泄密事件被查出来后,江逸飞放弃家族企业,跟随她来到惠泽做一名小小的理赔保险员,父亲也没过多苛责,反而任其天高地阔放飞自我。   趁他还尚有余力,打理好尚宁的一切,为儿子开疆拓土,扫平阻碍,铺平未来的人生之路。   就这样一个完美的父亲,却突然变成了杀人越货的抢劫犯,江逸飞被这巨大的震撼给冲昏了头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父亲,他在原地愣了良久,一时间竟无法开口。   “爸,怎……怎么会是这样?”   “我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江尚宁垂下眼眸,试图躲开儿子的目光。   “这么说13年前的抢劫案,冷阳父亲和钟离离父亲,还有其他那么多人命,都是你害死的?”江逸飞扑过来抓住江尚宁的肩膀嘶吼,“我想不通,你怎么可能会为了钱去杀人!”   “你确实想不通,因为你的生活从来不会因为缺钱而苦恼。”江尚宁无视儿子的愤怒,调开目光看向阴沉的天空。   “可我从小苦过来的,靠力气活养家糊口,一辈子出头无望,那种生活我过够了,你根本无法理解我对钱的那种强烈渴望。   “早在抢劫案发生之前,我就一直在寻找更好更快的来钱路子,所以我才认识了贺一鸣……”   在江尚宁没有改名之前,他叫江乔生,土生土长在江宁城郊。   因为自小家境清贫,读完高中就不得已辍学,18岁的江乔生经人介绍,在当地一家有名的酒吧当服务员,由此结识了终日混迹娱乐场所的富三代贺一鸣。   富家公子贺一鸣大学毕业没多久,有着竹马之谊的女神爱上了一个警察,失恋的他终日在酒吧买醉。心思活络、会看眼色会来事的江乔生很快成为贺一鸣身边的玩伴和小弟。   江乔生从小不甘平凡,清苦的成长经历使他发誓要成为有钱人。   跟随贺一鸣混迹的那几年,他换过很多工作、做过很多生意,甚至不乏走私烟酒、贩卖毒品这些违法犯罪的事,但都以失败告终。   后来结识了江逸飞的母亲,结婚生子,生活渐渐趋于平凡,而他也收了心,从歪门邪道中脱身出来,拉着曾经要好的几个混混兄弟,干起了正兴起的装修工作。   其中就有从峪口村出来打工的徐发强和吴兴旺,以及性格孤僻的本地青年向雄伟。   而早于江乔生成家的贺一鸣却本性难改,在澳门输掉的几场豪赌,使得贺家本就没落凋零的生意更加摇摇欲坠,父母也因此相继忧思病逝,妻子钟晓带着不满三岁的女儿离婚。   贺一鸣自家金店陷入财务危机的情况下,以天价拿下著名珠宝品牌“玖福珠宝”的专柜代理权,想借助外资品牌挽回“贺氏金业”的生意,却导致资金链断裂,无法维系运转。   走投无路下,一个偷天换日、金蝉脱壳的计划就在他的酝酿下诞生出来。   计划是否能成功,关键要有可靠的人合作,贺一鸣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江乔生这个有胆识、有脑筋的旧时小弟身上。   对金钱有着强烈渴求的江乔生当即答应,几人一拍即合。于是装修小队借着重装店面的机会,对“贺氏金业”的路线和位置进行了周密勘察。   加之有贺一鸣这个内贼呼应,所以在2004年5月6日晚间发生的抢劫案才得以顺利实施。   抢劫案发生之后,江乔生按照贺一鸣的指示,带走了那批用作展览的钻石,而贺一鸣自己则继续扮演着受害者的身份,成功获赔巨额保险金。   但抢劫案造成两死两伤,市刑警副队长冷子兴也因此牺牲,情节恶劣,影响深远,上级勒令详查。   此时贺一鸣一方面做贼心虚,害怕被警方查出端倪,一方面被各种高利贷四处追债,万般无奈之下,他将那笔巨额现金交到曾经的竹马之友欧阳梅手上。   自己则悄悄去往青山县,寻找被前妻带走的女儿钟离离,想带她远走高飞,来个金蝉脱壳。   而作为匪首的江乔生在杀害冷子兴之后,成功摆脱警方视线,带着掉包的那批真钻石潜回江宁市,继续做他的小包工头。   当时匪徒之一向雄伟被击毙,江乔生和徐发强分别带着能打开盒子的两枚戒指分散藏匿,而吴兴旺带着装有假钻石的八卯盒逃回老家。   参与抢劫案的几人中,知道内情且能威胁到江乔生的人,只剩下贺一鸣一人。江乔生用假钻石骗过了徐发强和吴兴旺,以便往后腾出手来解决,而贺一鸣却是他的燃眉之急。   于是在506抢劫案发生的两星期后,贺一鸣驱车前往青山县寻找女儿的途中,路过险滩大岭涯时翻车坠亡。   之后警方介入调查,发现贺一鸣驾驶的那辆奔驰C50的刹车片有人为破坏痕迹,但死者没有任何亲属出面负责,警方查不到更多线索,最终不了了之。   直到13年后市刑警大队重启506抢劫案,贺一鸣和几名匪徒的关系逐渐浮出水面,警方综合各方面线索,才查出来贺一鸣当年出的那场车祸,极有可能是江乔生所为。   后来的江乔生改名为江尚宁,远赴外国卖掉那批真钻石,这便是尚宁集团起家的第一笔本钱。   之后江尚宁涉足房地产行业,趁着国内市场的东风而起,生意顺风顺水,越做越大。   这位传奇的商业奇才精明能干,见识卓远,却为人低调,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江宁市流传着他各个版本的励志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了解这位尚宁创始人的创业历程,以及他传奇玄妙的发家史。   雪越下越大,露天的地方已然是一片白色的苍茫,冰冷刺骨的寒风扫过皮肤,钻进毛孔,一点点蚕食着身上的余温。   江逸飞只觉得冷,深入骨髓的冷,他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他想把眼前的幻象都打碎,从噩梦中醒来,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长久的哑然无声之后,江尚宁终于开口:“儿子……这些年的每一天我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芒刺在背。   “我其实不怕坐牢枪毙,也不怕因果报应,可唯一怕的就是你某一天知道了真相,你一向敬重爱戴的父亲,其实是个作恶多端的抢劫犯!”   冷阳始终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着发生的一切,心狠手辣如江尚宁,也有自己的软肋。   纵使他恨极了害死父亲的凶手,但看着他面对江逸飞时那张老泪纵横的脸,自己竟生出一丝不忍。   头上的伤口渐渐苏醒,剧烈的疼痛撕扯着神经,之前的惊险过后,放松下来的身心顿觉疲累之极,冷阳将手里的戒指递给沈岸,独自走下楼去。   8   雪几乎是下了一个午后,直到夜幕降临,才稍微稀疏了些,迎接新年的欢庆气氛淹没在这场漫天飞雪中,只有临街店铺前悬挂的红色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维持着一点萧瑟的喜气。   今天爱乐咖啡馆的生意格外冷清,也许雪夜霜寒,即使是元旦假期,人们也不愿出来走动。冷阳刚上二楼,就看见欧阳梅坐在角落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事情都处理完了?”见冷阳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欧阳梅将点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我多加了一份糖,你试试……”   冷阳望着眼前的母亲,仍旧是那样怜爱慈祥的面容,他还想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叫一声“妈”,可喉咙蠕动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害死爸爸的凶手是江尚宁,您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我知道,我甚至都知道今天在顶楼天台发生的一切,妈妈盘算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冷阳注视母亲良久,终于开口问道:“所以您和警方早就计划好了,只是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欧阳梅放下在杯中搅拌的勺子,抬眸看向冷阳:“我一直让你不要再插手你父亲的案子,只是觉得我们母子有我一个人困在过去就够了,而你必须要向前看,明白吗?”   他当然知道母亲的用心,包括今天和警方合作设下的这个局,欧阳梅将儿子算进其中,是为了揪出江尚宁这只老狐狸,也是圆了冷阳这些年为报父仇的执着和心意。   “莫可言报仇案件,是我一手策划的,可没想到她对我最后的反抗,就是把你牵扯进来。”欧阳梅直起腰往椅背上靠去,摆出一个要聊上整晚的轻松姿势。   “所以你受命去‘知青一中’调查莫可言时,我还派人向你扔花盆阻止过你,可我忘了你是我欧阳梅的儿子,小小的警告怎么能就让你却步?”   “妈!你……”   “你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吗?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时间回到13年前的夏天。   冷阳的初恋女友莫可言突然被退学,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冷阳还没走出失恋的阴影,父亲冷子兴在506抢劫大案中因公殉职,被歹徒沉尸江中。   冷阳从此和母亲欧阳梅相依为命,母子俩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只有17岁的冷阳在这双重打击中性情大变,原本朝气勃勃的阳光少年变得孤僻阴郁、沉默寡言。   欧阳梅是母亲,也是一名资深教师,当她得知儿子的心理创伤不光来自于父亲的身故,还跟他同班同学莫可言有关时,便开始调查这个来自于神秘村庄莫家堡的女孩儿。   那是她第一次动用贺一鸣存在她手里的那笔保险金,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金钱的魔力。当雇佣的私家侦探把莫可言的资料交到欧阳梅手中时,她便有了自己的打算。   因此当莫可言带着她刚出生的妹妹走投无路时,被一个“远房亲戚”施以援手,得以去外省生活上学。   而另一方面,欧阳梅又看中了杨雄的经商天赋。   华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深谙用人之道,她给杨雄投入大量资金,利用他迅速成立杨氏建材公司,后转战如火如荼的房地产行业,直至形成规模宏大的杨氏集团。   这期间,欧阳梅表面上依然做着自己不咸不淡的教师工作,暗地却一直在调查贺一鸣和506抢劫案之间的隐秘关系,同时也找到了在孤儿院长大、已上中学的钟离离。   欧阳梅之所以以陌生人的身份收养了钟离离和其好友舒妍,是因她内心是充满矛盾的。   当年贺一鸣存在她手中的那笔保险金理应归还给钟离离,可那时她已然知道抢劫案原是贺一鸣一手策划,那是害死她丈夫的元凶。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钟离离是欧阳梅的养女,是她竹马之友的遗孤,也是她仇人的女儿,她们之间有养育之恩,也有切肤之恨。   欧阳梅给她们物质生活,供其上学读书,却只把她们当成利用的工具。   后来,杨雄的生意做大,也渐渐不受控制,欧阳梅着手培养了刘婷的养母吴倩,成立“四方地产”。   直到去年初,杨雄被莫可言的复仇案彻底拉下马,杨氏集团大厦倾覆,公司主体被名不见经传的四房地产并购,欧阳梅完成了对杨氏大权的回收。   而早在莫可言案件发生之前,欧阳梅就授命钟离离接近江逸飞,利用他进入尚宁内部窃取机密资料,东窗事发后,钟离离跳槽到惠泽保险公司理赔部,欧阳梅将她安排在了冷阳身边。   欧阳梅睿智聪慧,高学历高智商,能力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只是年轻时有幸觅得挚爱,愿意收敛光芒,安心做贤妻良母,洗手作羹汤。   但在失去丈夫后,她一颗受伤的心无处安放,贺一鸣的那笔钱是开启她另一段生命之光的契机。   她藏匿在幕后指点江山,搅弄风云,除了更有能力查清丈夫之死的真相外,欧阳梅自己也会迷惘。他人挣钱为名为利,可她活得像一只躲在暗夜里的蝙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但似乎冥冥之中答案就注定好了。   在钟离离打入尚宁内部失败之后,她再次安排舒妍以私人医生的身份接近尚宁集团董事长。   直到舒妍从江尚宁的私人保险箱内意外偷回那枚绿宝石戒指。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506抢劫案中,和鲁班八卯盒同时被盗的赃物,贺一鸣死后十余年,她再次发现丈夫冷子兴之死的线索。   就在她欣喜万分时,被收养的三个女孩中最有城府的舒妍,却把这枚戒指当成谈判的筹码。   她深知欧阳梅的不择手段,为了掌控杨氏,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了莫可言。而她和钟离离两人,最终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可欧阳梅提出条件,要舒妍解决掉莫可言的妹妹刘婷,因为她害怕刘婷有一天会把资助她们姐妹的那个“远房亲戚”透露给冷阳。   冷子兴之死的真相没查清之前,她不能让冷阳察觉自己的身份。   可谁知舒妍投毒被冷阳破获,欧阳梅无奈之下痛下杀手,却误杀了假扮成舒妍的钟离离。   钟离离临终前将那枚戒指被交到冷阳手中。两个女孩儿,一个身死,一个逃亡,抢劫案的线索再次断裂。   直到吴兴旺意外坠亡,欧阳梅带着儿子回家奔丧,火车上被乔装的徐发强骗走戒指。   以及在峪口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促使吴耿谋杀徐发强之后带着八卯盒逃走,再次牵扯出旧案的线索来。   欧阳梅动用一切资源,最终找出了匪首之一江尚宁。   但此人何其狡猾,一切证据被销毁抹净,别说报警定罪,就连能将他与抢劫案联系在一起的丁点线索都没有。   欧阳梅只得利用四方地产展开了一系列的恶性碰瓷事件,不择手段要搞垮对方。   外面的雪停了,几个小孩子提着灯笼在店门外的雪地上玩闹嬉戏。红色灯光划出一道道涟漪,仿佛从心底里窜出的那些激荡。   冷阳转回头,垂眸沉默了半刻,抚平了气息,才问道:“然后呢?”   “但没过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欧阳梅端起咖啡呷了一口,依然用淡然的语气平铺直叙:“陈立升失踪之后,四方地产针对尚宁集团的矛盾被摆到了明面上,这时候李队长找到了我。”   “李……李队长?”冷阳惊道,“市刑警大队副队长李正浩?”   欧阳梅点点头,自嘲地苦笑了笑:“我以为这些年藏在暗处做得滴水不漏,实则早就被警方掌握了动向。”   “可那时候警方并没有重启506旧案,他怎么会……”   “因为他父亲是李青山!”欧阳梅一顿,敛了抬高的声调,继续道,“当年案发后,你爸这个副队长因公殉职,而市刑警队队长李青山因为此案的影响而被撤职了。”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他说服了你与警方合作,酝酿出了这场‘无间道’的好戏?”冷阳“腾”地蹿起身来怔怔盯着母亲半晌。   可碰上欧阳梅依然平静祥和的目光,他最终败下阵来,颓丧地跌回到座位里:“妈,我是该恨你?还是该感激你?”   “关于莫可言和钟离离,我非常抱歉……”   “这么多条人命!妈……如果只是单纯为查清那件旧案,你根本用不着这么做的。”   “有些事情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就由不得自己了。   “为你爸爸复仇只只是个引子,我这些年着了魔,贪财好利,玩弄人心,仿佛心里面有个窟窿,再多的钱也填不满,操纵再多的人也不能让我停下来。   “你能明白被欲望推着往前走是什么感觉吗?”   欧阳梅的眼神里生出一种异样的光彩,邪魅扭曲且野心勃勃,那是冷阳从没在母亲身上看到过的另一面。   “在嫁给你父亲之前,我只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自己的人生,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违背父母意愿,拒绝贺一鸣而嫁给了做警察的冷子兴。   “婚后我也没什么志向,守着你们爷俩一辈子大概就是我的人生追求,直到我得到了贺一鸣的那笔钱……”   欧阳梅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杯沿,视线散落在木纹色的桌面上,此时她眼中一片空无。   “我仿佛找回了一个完整的自己……或者说,我一直就是那种欲望浓烈、野心勃勃的人。我非常享受金钱和权利带来的诱惑,即使理智让我只能躲在暗处消受。”   “可是你不能不择手段!”   “我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知道!”欧阳梅截断儿子的话,抬头眼神坚定地盯向对方,“所以儿子,你以后用不着为妈妈伤心难过,那都是我自找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又开始下起雪来,雪籽簌簌往下落着,在灯光里形成一根根断裂的白线。   几个小孩玩腻了雪球和灯笼,又去点了烟火棒来玩儿,炫丽耀眼的彩色火花噼里啪啦地燃起来,须臾几秒时间,只剩下一缕烟雾,吞没在清冷的寒夜中。   “你小时候也爱玩儿这个,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长大了……”欧阳梅将收回的视线落在冷阳脸上,仿佛用这一眼要永远把他锁进自己的目光里。   “儿子,从现在开始,好好过日子,好好对待兰溪。”   冷阳茫然地望着母亲,一时间没明白她的话中之意。   忽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走近,转头看时,是沈岸和李正浩两人,冷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沈岸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李正浩掏出拘捕证举到两人面前,转头对欧阳梅道:“欧阳老师,可以走了吗?”   “妈……”冷阳下意识捉住母亲的手,就像小时候从噩梦中惊醒,黑暗中捉住妈妈的手一样。   欧阳梅眼泪婆娑,紧紧抱住冷阳半晌:“妈做错了事,自然是要去公安局自首的。如今害死你爸爸的凶手已经伏了法,只要你好好过日子,我就再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对不起……儿子,只怕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更糟糕的母亲了,下半辈子,你别再苦着自己。”说完她决绝地掰开冷阳的手,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咖啡厅。   9   新年伊始,江宁市人民就陷入一种奇异的狂欢中。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506抢劫大案的始末,谁也想不到江宁第一财阀尚宁集团创始人江尚宁竟是劫案匪首,杀人狂魔。   尚宁集团大厦倾覆,江家持有的大部分股份财产被查收,公司内部人心惶惶,各大派系挣扎在最后一刻的安全线上,各个子公司及旗下工程几乎陷入瘫痪。   在整个集团公司陷入解体危机中的关键时刻,尚宁少东家江逸飞却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而尚宁集团的老对手“四方地产”因恶性商业竞争,使用违法手段暗箱操作,公司法人吴倩夫妇被立案侦查,江宁商圈两支柱一并跌下神坛,陷入全民舆论的口水战中。   像江宁这种南方小城的雪天,仿佛一次失败的爱恋,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时意犹未尽,路面上都是融雪化成的泥泞,像极了情伤过后总也难以愈合的伤痕。   但在城郊景山公墓的林间小道上,还残留了些斑驳的雪,冷阳踏着雪一路上行,寒风刮过耳畔。   钟离离在这里沉睡了半个四季,碑上的遗照在风霜雨露的风化下已然褪色,她决绝又深邃的眼神定格在灰白面容上,仿佛一把冰冷的利剑,狠狠刺入冷阳的心脏。   他在她墓前伫立良久,直到一阵寒风扫起落叶,靠在墓碑后面打瞌睡的那人,不得不裹紧衣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眯起眼睛。   冷阳把一件羽绒服丢到他身上:“你已经在这里睡了两天了,再待下去你会冻死的!”   江逸飞抬起眼皮看了冷阳一眼,背过身去继续装睡。   “你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么?江氏现在人心惶惶,都等着你站出来稳住大局。”   “乱吧……越乱越好,最好让警察把‘尚宁’全抄个精光,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冷阳默然:“你……你是在怪我吗?”   “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我爸会是那样一个人,会做那样的事。”过了良久,江逸飞背对着他摇摇头。   “以前我总觉得只要自己够用心,这世上的事就都有回旋的余地,但现在我就是个废人,除了逃避,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我想拿自己这条命去交换,这种无力感……就像在失去钟离离之后,我宁愿用恨你来欺骗自己,也不想面对现实。”   “我无意伤害你,只是那些真相就摆在这里,你不想面对也要面对,迟早要经历这一步的。”   “对不起!”江逸飞终于转过头来,抬眸看向冷阳,“我替我爸说,也替我自己。我知道一个道歉无法弥补什么,但似乎除了这句道歉,其他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世上的恩怨纠缠岂是用谁对不起谁就能说清的,我如今坐在钟离离的墓前,有什么脸面受你这句‘对不起’?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收起这些恩怨,好好往前过日子。”   良久的默然之后,江逸飞喃喃问:“老大,你说,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不知道……”不知道又沉默了多久,直到寒风再次将墓前的枯叶卷起,他终于道,“起码现在这一刻,我们还是朋友。”   冷阳挨着他坐下,两人肩并着肩靠在钟离离的墓碑上,一个抬头看着苍茫无垠的天空,一个将目光深藏在臂弯里。醒着的人静默无语,沉睡的灵魂不知是否在哭泣。   新年悄然而逝,转眼又到了清明,草长莺飞,风暖花开,沉浸在阴郁气氛中的江宁市人民,似乎是被这春光给感染了,又恢复到平淡紧凑的小城生活中。   年初那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件,逐渐被淡忘在冬末的寒霜里。只有上级部门联合各级媒体,为江宁市刑侦大队筹备的表彰大会,在这三月花醉的大好日子里如期举办了。   冷阳一手抱着大束百合,一手拿着礼盒静悄悄进了队长办公室,身后却跟着个叽叽喳喳的兰溪。   沈岸今天着一身板正条顺的警用礼服,衬得他更加挺拔英朗,平时总也没时间修剪的大油头打理得清爽整洁,满嘴胡茬也不见了,整个人神采奕奕。   见到冷阳进来,刚刚面对同事还肃着的一张脸,马上笑出了菊花,上前就来拽冷阳的手。   “你们怎么才到,戴局和一大堆领导等着要见你呢!”沈岸接过冷阳的鲜花和礼盒,看也没看就递给了一旁的女同事,拉着人急慌慌往外面走。   却没发现冷阳的眼神随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一起抛到了墙角的书柜上,伫在原地不肯往外面挪步。   “悬了十几年的旧案能破,你可是头功,怎么着也得在领导们面前露露脸,起码以后咱俩一起办案就名正言顺了不是?”   冷阳翻着白眼丢开沈岸的爪子,转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谁要跟你一起办案,不去!”   沈岸不明所以地看看冷阳,转头向兰溪投以求助的眼神。   “沈大队长你真是不解风情,冷大少爷今天逛遍了白马街,就为给你挑一个称心如意的礼物,你看都不看一眼就给丢了,换我我也生气,何况是咱们这位小公举!”   心领神会的沈岸立马把那个灰色小盒从山一样的礼品堆中重新掏出来打开,原是一条红蓝相间的条纹领带。   “正好配我这身衣服,不错!”沈岸边说边往脖子上套,无奈沈大队长平时衣着随意,打领带的时候屈指可数,摆弄半天也没打好。   冷阳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还是别戴了,这玩意儿根本衬不出沈大队的孔武气质,呐……还是栓门的大铁链子比较适合你!”   谁知道沈岸笑得一脸憨厚,摇头晃脑地卖起乖来:“只要是你送的,大铁链子我也戴,嘿嘿……”   兰溪倚在门口,掏出一把香瓜子,边嗑边看这俩男人打情骂俏,谁知身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姐姐,你得好好管管了,沈队一碰上你家那位就茶里茶气的,小心被挖了墙角可不好。”李正浩从兰溪手里拈起一枚瓜子丢进嘴里,两人排排站,看得直摇头。   “李队长?”   冷阳见是李正浩,忙扔下沉岸走过来打招呼:“恭喜,听说李队长高升了?”   “哪是高升,只是调了个岗位而已。”   “虽然是调岗,但从副级变正级,小李现在调任下江市刑侦支队队长,那可是个福地呢。”   李正浩收起玩笑,恭敬地向沈岸抬手敬礼:“感谢队长一路的帮助和栽培,不管我到哪里,您都是我的领导!”   “好了好了,突然搞这么严肃干嘛,”沈岸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说,“你不是有事要找冷阳吗?你们先聊着,我得去回复一下领导们,去给我们的小公举退个信呐!”   沈岸大步出了门,屋内的几人重新在沙发上落座,冷阳刚要开口,李正浩却抢先开口道:“冷先生,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道声歉的,但前段时间确实是不太好打扰你。”   “李队长严重了,只是有些事情我到现在都没想通。”   “关于欧阳老师的事情……”李正浩顿了顷刻,仿佛在纠结怎么表述合适。   “怎么说呢,我也是欧阳老师的学生,高中时她教了我两年语文,当然,真正以警察的身份接触,是在陈立升案件发生之后。   “那时我已经将方向锁定在四方地产上,就通过其他手段细查了下,结果发现了欧阳老师的存在,我明里暗里几次试探,最终在陈立升死后,与老师达成合作。   “从那儿开始,我假意和沈队闹不合,甚至搞起来了办公室攻心计。”   “目的就是为了让江尚宁埋在警队的眼线相信,因为冷先生你,我和沈队闹翻,欧阳老师也不能容我,一气之下上了他的贼船,只为了捞一大笔钱跑路,江尚宁才放心用我。”   “原来是这样……”冷阳不由得皱眉又道,“江尚宁可真是老谋深算,连警队都有他的人!”   “那倒不是,只是我们队的同事常常到望江楼吃饭,嘴巴不严,容易被套出一些话而已。”   冷阳恍然大悟:“难怪我被拘捕后,你和沈队一度闹得剑拔弩张。”   “说来真是对不起,当时在天台上我下手太狠了!”李正浩不好意思地转头去看兰溪,“小姐姐你千万别怪我,等你们的好日子定了,我一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作为补偿。”   谁知兰溪奸笑两声,从包里翻了两个红本本出来,开心道:“择日不如撞日,红包今天就可以收啦!”   李正浩顿时惊喜道:“难怪难怪!我说冷先生和沈队长都如此那般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原来都扯证了呀!”   “小哥哥你有所不知,就我家冷先生这挑礼物的直男审美,我就敢说他和沈队一定是清白的。”   三人正说说笑笑闹得不亦乐乎,沈岸突然推门进来,一头雾水的问:“谁?谁和谁又不清白了?快说快说,我最喜欢听八卦了!”   ——   作者有话说:   这个系列告一段落,巨坑总算是填上了!原谅我不会写言情,冷阳和兰溪的CP组的冷冷淡淡,尴尴尬尬,欢迎蹲文的宝贝们畅所欲言给凉兮宝宝给出宝贵的意见~   新篇已经在筹备的路上了!让暴风雨和月票来得更猛烈些吧,放心,在下一定挺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