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成为逃生片主角后[无限]》作者:萌妖   文案   本文文案:   夜半时分不断传来敲门声的恐怖公寓;   毫无人性、毫无光明可言的光明学院;   有着精神失常的孕妇女主人的甜蜜之家……   温芷不过是陪唐泽玩了场笔仙游戏,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次她做了噩梦之后,她就必然会在枕头底下发现一张纸条。   【你已触发新的逃生片,获得女主身份。】   【请尽快进入逃生片世界,否则——】   从噩梦醒来后,她就要进入真正的噩梦了。   温芷:唐泽我要把你的狗头给拧下来!   食用指南:   1.阳光活泼黑皮狼狗X肤白貌美可爱少女   2.本文以女主为重,男主第三世界出场   3.甜文基调,男女主青梅竹马感情特好   4.正统HE结局,幸福美满在一起的那种   内容标签: 无限流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芷,唐泽 ┃ 配角:很多很多 ┃ 其它:无限流   一句话简介:穿越噩梦世界努力求生   立意:利用冷静和智慧打破困境   总书评数:1798 当前被收藏数:5197 营养液数:2100 文章积分:75,076,832 第1章 夜半梳头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夜深人静。   漆黑的女生寝室里,所有人都拉上了床帘,陷入沉睡。   只有温芷醒着。   黑暗中,她坐在桌边,对着桌子上摆着的纸板镜子,一下一下地梳头。   作为一名合格的当代青年,温芷也有掉发的毛病。为了防止自己秃头,她对头发的护理特别上心,每晚临睡前,她都会用玉石梳子把头发细细地梳一遍。   捏着梳子将额前的刘海梳好后,温芷将手伸到了脑后。   悬在空中的手腕迟疑了片刻,才颤颤巍巍地向后脑勺靠近。   昨夜梳头时,发生了一件惊悚到令她此生难忘的事。   温芷梳头时有用指尖按摩头皮的习惯,昨晚,当她如往常那样伸出指尖拂过头皮的时候,感觉到后脑勺有许多怪异的凸起。   她顿时生出了许多不妙的猜想,忙继续去摸。   摸出了完整的人类五官。   在她的后脑,长着另一个人的脸。   一瞬间,寒意从尾椎处升起。   惊慌之中,温芷的手指戳进了那张脸的眼睛里,后脑勺顿时传来了难以忍受的痛意,与此同时,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如锯条般切割着她的神经。   “呼,还好这次不是人脸……”   温芷收回放到脑后的手,盯着手指上黏糊糊的黑红色血迹,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血迹的话,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已经不是温芷第一次撞邪了。   事实上,自从三天前,她在金钱的驱使下和唐泽玩了笔仙后,生活就变得越发诡异了起来。   三天前,温芷在去洗手间的时候,不慎将手机掉进了坑里。这件蠢事她不想让爸妈知道,就打算自食其力,换一部新的。   智能手机都不便宜,她相中的那一款要好几千块。这个数目对于高中生来说有些离谱了,她拿出了积攒的生活费和奖学金也依然差点儿,她便给唐泽打了电话,想要借点钱。   唐泽是她邻居家的孩子,她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比她小几个月,关系亲密,对她有求必应。   电话打通,那头的少年果然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他也提了一个条件:他最近对笔仙这种通灵游戏很感兴趣,正愁没有人陪。   笔仙……   温芷当然是不信这玩意儿的。   不过,她前两天看了几部恐怖片,里面就有一部H国的《笔仙》。   看了那部电影后,当晚她就做了噩梦,那些死状凄惨的炮灰和女主那双渗人的黑瞳始终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几天都散不去。   不了不了,这伤身体。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温芷正要开口,唐泽忽然笑了一下,丢出了一根肉骨头,“你陪我玩的话,还钱的时候我给你打8折。”   有钱能使磨推鬼。   玩笔仙的时间,唐泽选在了深更半夜。趁着夜色,温芷穿好衣服走出女生寝室,前往主楼,来到了和唐泽约好的教室。   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这个时候,主楼里没什么人,整个地方乌漆麻黑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温芷坐在教室的课桌边,看着唐泽忙活。   当唐泽准备好道具,把教室的灯光关掉时,温芷的身边就彻底陷入了黑暗,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窗子外更是黑蒙蒙的。   温芷没来由地有些慌。   她咽了一口唾沫,“唐泽?”   回应她的是“嚓”的一声。   火柴划过盒身侧面的黑纸,生出一朵火苗,被唐泽拢在手里,落到了准备好的蜡烛顶端。   黑暗中,烛火是明亮的橙黄色,烛光也是,橙色的光将整个教室照亮,两人的身影映到各自背后的墙上,拉得老长老长。   偶尔烛火里冒出一点红来,那红光也染遍了整片墙壁,像是在墙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血。   温芷自小就对恐怖元素感兴趣,笔仙这种经典的灵异游戏,她自然了解。   准备好写满字符的纸和笔,在盛着清水的小碟里滴入指尖的鲜血,与同伴手指相扣握住笔,在漆黑安静的室内,幽幽地念出咒语。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 ”   温芷和唐泽念了不下十遍,手里的笔依然没有动静。   墙上的钟表滴滴嗒嗒地走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俩明天还要上早自习。   温芷憋回了一个哈欠,刚想跟唐泽商量不玩了,就听到钟表传来咔哒一声,那是到了整点才会发出的声音。   午夜十二点到了。   一阵冷风从教室里敞开的窗子吹了进来,让温芷打了个寒战。   她忽然感觉到手上传来了一股力量,唐泽的手带动着她的手,握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   这股力量明显来自于唐泽,但温芷并不觉得这是他在恶作剧,因为纸上画的那个圆太过规则,而她指缝间夹着的手指也冷得不正常。   又冷又硬,像是一块冰。   居然真的有鬼?   这个认知让温芷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   喜欢恐怖元素,不代表她的胆子就大。   唐泽并未注意到温芷的慌张,抬眼看她,“机会难得,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温芷连忙摇了摇头。   轮到唐泽,他迟疑片刻开了口,“笔仙,都说你能知晓前世今生,我有点好奇,温芷的前世叫什么名字?”   啊?   温芷有点听愣了。   你把鬼叫出来,就为了问这个?   不过唐泽说了,玩笔仙就是兴趣使然想要试一试,他提这种没屁用的问题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问都问完了,问题还涉及到她,这勾起了温芷的兴趣,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纸面,等待笔仙的回答。   手中的笔停顿片刻,开始缓慢地挪动,在纸上圈画字迹。最终呈现在温芷眼前的,是一个有点古风的名字。   宋晓芸。   后来,他们俩就把笔仙送走了。   温芷可以担保,送走笔仙的过程绝没有任何差池,因为多年看鬼故事和恐怖电影的经验告诉她,这种东西送不走,人就麻烦了,所以她有特别注意。   但她依然被影响了。   这之后的每晚,她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的场景是一条走廊,走廊是环形的,一边是栏杆,挨着天井,一边是无数个房间的门。   走廊很老旧,连地面都是水泥的,灯光也极其昏暗。   她站在走廊的栏杆前,在她的正对面,隔着几十米的空间,一个陌生的女人也站在栏杆前,与她面对而立。   女人穿着宽松轻薄的白色睡裙,露在外面的四肢苍白纤细,满头的黑长直发散开垂在脸前,遮挡住了五官。   但即便如此,温芷也能感觉到,女人正在凝视着她。   这是第一晚的梦。   到了第二晚,那个女人与温芷的距离缩到了一半。   女人的身体依旧如之前那样笔直地站着,脖子却像是被人折断了,整个头颅歪斜到一边,软塌塌地垂着,极其惊悚。   挡在她脸前的黑发也跟着歪斜,在发丝稀疏的部分,露出了她的嘴巴。   她的嘴巴有点肿,嘴角带着伤,周围的皮肤也带了点红,应该是被人打过。   但她居然是笑着的。   一丝黑红的血挂在她扬起的嘴角上。   第三晚,女人出现在了温芷身前几米左右的地方。   水泥地面有点不平,一大片鲜血在地面的低洼处汇成了浅浅的血湖,女人趴在湖心中央,头歪斜着挨到了地面上,整个人以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她的四肢都被扭断了,四肢与躯干只有几丝血肉粘连,每一条肢体都被打断了两次,双腿双臂都在往关节相反的方向弯折。   这一次,温芷透过散乱的黑色发丝,看到了女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瞪得极大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充满了愤怒与怨毒。   她就这么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她。   今晚就是第四晚了。   温芷不敢入睡。   几天下来,她已经彻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她知道,今晚如果她闭上眼睛,那个女鬼就能来到她的面前,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温芷抿抿唇,放下梳子,来到自己的床铺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张折叠的纸。这是她今早从噩梦中惊醒后,在枕头下发现的。   纸是白纸,字迹是血红色的,凑近一闻,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亲爱的温芷。”   “通过与笔仙对话,你开启了通往鬼领域的门。”   “你已触发逃生片《福兰公寓》,获得女主身份。”   “请在今晚,午夜十二点,准时进入逃生片。”   “进入逃生片的方法:选择一个密闭的房间,里面有能照全身的镜子,关掉所有的灯使房间陷入黑暗,拿着点燃的蜡烛走到镜子前,对镜子里的人说,我想进入福兰公寓。”   “请务必进入逃生片,否则……”   字写到这儿就停住了,只留下了一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温芷盯着纸上的字,眉头拧紧。   不用提醒,她也知道,她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   十一点五十九分。   温芷放在手边的手机亮了起来,嗡嗡地震动着。   温芷关掉了手机闹钟,锁好了寝室的门,从桌堂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蜡烛,用打火机点燃。   一片黑暗中,烛火显得过分明亮显眼了,就好像刻意对那些潜藏在阴暗中的东西说,我在这里。   温芷吸了一口凉气,举着蜡烛来到了镜子前。   这面镜子是寝室所有人一起买的,为了省地方,直接贴在了门上。她站在镜子的正前方,手里的烛光打在镜面上,形成了一个篮球大小的白色光晕,让镜子中她的身影模糊不清了起来。   温芷看着镜子,忽然就想,现在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她自己吗,会不会是另一个人,正躲在镜子里,看着她步步靠近?   大脑在此刻疯狂运动,挖着数不清的诡异脑洞,温芷索性闭上了眼睛,照着白纸上写的内容去说。   “我想进入福兰公寓。”   “我想进入福兰公寓。”   “我想进入福兰公寓……”   不知道这样说了多少遍,就在温芷觉得有嘴巴有些干,想要舔舔嘴唇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就在她背后,近在咫尺的地方。   一点一点,缓慢地向她靠近。   温芷紧紧闭着眼,感觉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映照在眼皮上的橙红色光也在惊恐地抖动着,那是因为她双手颤抖,握不稳蜡烛。   突然,温芷听到了一道女声。   那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伴随着一道呼在耳垂的冷气。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话音未落,温芷的后背就被人重重地向前推,她往前一栽,整个人没入了面前的镜子里。   镜面泛起一阵诡异的红光,转瞬就恢复了平静。 第2章 进入公寓 那个公寓闹鬼啊   温芷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半米高的地方,是灰白色的床板。   她的身下是一个硬板床,床不宽,刚刚好能供一人规矩地躺下,床上铺了一层白色的褥子,倒也不让人觉得硌。   这种熟悉的颠簸感……   温芷坐起身打量着周围。   她在一辆火车上,卧铺车厢,她在其中一个隔间的右边下铺。现在是下午快五点,旁边的人要么在玩手机,要么在睡觉。   这里是……   温芷轻轻皱起眉,拿出了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用指纹解了锁,先是打开照相机的自拍功能,确认自己还是自己,又上网查了地图,确定了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她果真穿越了。   通过那面镜子,进入到了逃生片《福兰公寓》中。   所以,她现在该做什么?   温芷就像是进入新游戏的玩家,没有得到剧情的前情提要,也没有收到任何的指示,只能先尽可能地探索周围的地图。   她伸手够到了放在床尾的背包,打开拉链,在里面翻到了钱包,和一个封皮很好看的笔记本。   钱包里除了几张纸币和证件以外,还有一张火车票。火车票的终点在蓝海市,到达时间六点三十分。   笔记本是可以直接打开的,这算是记录日常的本子,里面零零碎碎地写了很多东西。   温芷对这种碎碎念不感兴趣,直接把本子翻到最后,看到了一个做得相当精美的旅游攻略。   攻略里规划了她去蓝海市的三天之旅,配了许多好看的图片,用黑笔写了很多注意事项,还用彩笔勾画了重点内容。   攻略上写得很明白,她今天要折腾到晚上才能到达蓝海市,第一晚,她什么都不用做,去酒店安置好行李,好好休息就行。   温芷微微挑起眉。   她的视线落在笔记的右上角,那里用黑笔写了她下火车后的落脚点,还特意用红笔圈了出来。   她为今晚订的住所,就是福兰公寓。   看来剧情早就为她安排好了,不用她费心。   温芷合上手机,躺回被窝闭上眼睛。   她还是先再睡会儿吧。   毕竟,下了车以后,她就再也不能安稳睡觉了。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各位旅客你们好,前方停车站是蓝海站,有要下车的旅客,请您提前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包裹,做好下车准备。”   傍晚六点三十分,火车准时进站。   温芷随着汹涌的人流走出火车站,双足刚踏上站前广场的石砖,她就感觉到迎面扑来一股热风,其间还夹杂着海洋特有的咸腥味道。   知名沿海旅游城市,蓝海市。   站前广场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一大部分是从站里涌出来的旅客,一部分是来接人的亲朋好友,剩下那些,就是来为自家旅馆或者旅游团拉客的大妈。   大妈的数量相当多,一个个都戴着一顶鸭舌帽,手里拿着宣传单,目光如炬地盯着往外走的人看,逮着那种落单的、拎着行李箱的、一看就是来自外地的人,就热情地扑上去说个不停。   温芷一边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阵摆弄,刚导航找到去公寓的路线,就与前面的人撞到了。   她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妈微笑的脸。   温芷:“……”   大妈嘴角的弧度变大了。   大妈的嘴唇微微张开了。   大妈即将对她A上去了!   就在大妈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功的时候,温芷立刻开口,先下手为强,“不好意思,我已经提前订好了地方了,不用再找旅馆了。”   大妈被温芷打了个措手不及,呼吸窒了窒。   然而只是瞬间,她便满血复活,热情地开口道:“不打紧,听你的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来旅游的是不是。我这里有好多合适的旅游套餐,看你还是学生,我可以给你便宜一点。”   见温芷兴趣缺缺,大妈继续努力地劝说。   “我跟你说,每个旅馆都自己卖旅游套餐,说是比外面便宜,其实都是坑人,暗地里抬了不少价呢,你要是在他们那儿买,就是吃大亏了。”   “这附近的旅馆我了如指掌,你要是不信,你跟我说你住的是哪个旅馆,我立马就能把他们卖的套餐的价钱说出来。”   了如指掌吗……   温芷挑眉:“福兰公寓。”   大妈的神色立刻就变了。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凑近温芷,声音压低了些。   “闺女,我跟你说这些,真不是为了给自家旅馆拉客。我是看你性格挺好,好心提醒你一句,宁可亏了那点房钱,去找个别的旅馆住吧,那个地方不能呆。”   温芷心中一动,追问道:“那个公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个公寓,闹鬼啊。”   大妈的脸上带了几分惧色,“福兰公寓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半个月前,他们俩出去办事,回来后就看到女儿死在了房间里。”   “听说,他们的女儿死得惨极了,头和手脚全都被人折断了,满身都是血。”   温芷:“凶手呢,抓到了吗?”   大妈摇摇头,“凶手至今没有下落。”   她继续说道:“更邪门的是,几天后,女儿的尸体从太平间消失了,而从监控里根本没有看到任何迹象,那具尸体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从那以后,每到半夜,那个公寓的住户都能听见重重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却发现门后没有人。”   “大家都说,是女儿回公寓去了。”   “自从公寓闹鬼,那里的住户纷纷搬离,现在还留在那的住户,要么本身就带点问题,要么是没钱搬走的穷逼。”   “听附近的人说,自那以后,那个公寓,除了老头会定期出去买菜、买必需品,就没见有人出来过。整个公寓死气沉沉,阴森得很,说是鬼宅也不为过。”   大妈心有余悸地说完,又开始推销起自家的旅馆来,“女孩子出门在外尤其要注意安全,那个公寓你绝对不能待,我家的旅馆又干净又便宜,单人间的话,一天我只要你九十。”   温芷:“……”   她吸了一口气,伸手摸进口袋,把里面仅有的十块钱零钱拿了出来,塞到了大妈手里,作为情报费,在对方失望的眼神中,脚底抹油,溜。   十几分钟之后。   温芷站在福兰公寓的门口。   她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古老破旧的建筑。   这是一个圆筒状的公寓,四层高,外墙是灰色水泥抹面,表面布满了风吹雨淋的痕迹,某些地方还长了黑色的霉菌和灰绿色的苔藓。   公寓外面全是窗子,窗子几乎都是暗的,一个个黑色的窗口生长在灰色的墙体上,像一只只瞎掉的眼睛。   温芷抿了抿唇,走了进去。   一进门,她就感觉眼前一暗。   这个公寓的内部,比夏季傍晚的室外还要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算特别浓,却也不淡了,像是搁了很久都没倒的垃圾桶散发的臭味,像是夏季屠宰场尸体散发的腥味,像是雨季的棉被散发的潮味和霉味。   那是一种什么东西在腐烂的味道。   温芷皱皱鼻子,继续往前走。   进门之后是一条几米长的走廊,穿过走廊,她就来到了这个公寓的内部。   这里的地面全都是用水泥砌的,温芷站在空地上,仰头向上看。   这个公寓的造型很特别,整个建筑是圆筒状的,中间是巨大的天井,每一层楼都是环形的走廊,走廊一侧挨着空气,另一侧就是房间。   由于建筑是中空,站在走廊的栏杆旁,就可以俯视到最底层的地面,同样,站在最底层,也能看到整个建筑的天花板。   这样的设计本该让这里显得通透明亮,但是这里的光线太昏暗了。   整个公寓黑漆漆的,像是没有活人的存在,又阴冷,又沉郁。   温芷是提前用手机预订的房间,在三楼,房间号是306。   门口的接待处没有人,只有一排小铁柜子。   温芷打开手机,找到了订完房后收到的信息,按照里面的指示输密码,打开了一个铁柜,拿起里面的钥匙卡上了楼。   到达三楼,她走到房门前,忽然停住。   温芷转过身,凝视着前后的走廊。   就是这里。   这就是她梦中出现的场景。   当时她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女鬼步步向她靠近。   温芷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推开306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却简陋的房间,房间的地面依旧是水泥的,不怎么干净,满是灰和脚印。   这里家具不多,除了一个铺着白床单的宽敞大木床以外,就只有一个用来搭衣服的木架子、一个跟不上年代的大屁股电视机和下面的柜子。   温芷把行李箱放到房间角落,坐到床边,感受了一下床垫的舒适度。   硬得跟铁板床似的。   “咚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又重又响,听起来非常不客气。   温芷挑眉,起身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老头。   老头长得挺高,头发花白,脸很黑,脸上满是皱纹和老年斑。   他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温芷,嗓门又粗又大,“新来的,晚饭十分钟之后开饭,想吃的话就到楼下来。”   说完,他不顾温芷的反应就要走。   这应该就是老夫妇中的老头了。   “等一下。”   温芷连忙叫住了他,“现在已经快七点了,这里晚饭这么晚吃吗?”   老头转头看向温芷目光的死角处,冷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这些臭蟑螂。”   “公寓提供三餐,本来都是正常点供应,结果他们早上起不来,晚上又喊饿,没办法,只能调整。”   “反正你在这也住不了几天,能将就将就,不能将就,你就自己弄吃的吧。”   老头说完就扭头走了。   臭蟑螂?   温芷探出头,只见走廊里站了几个人。   她忽然明白,大妈说的“还留在这里的住户,本身就带点问题”是什么意思了。 第3章 老住户 奇奇怪怪   三楼的走廊里站着三个人。   距离温芷最近的,是一个白衣黑裤的男青年,他正站在栏杆边上,双手将一只猫托举在半空中。   哪怕这里距离地面有十几米高,稍有不慎,这猫就会掉下去摔死,哪怕这猫吓得浑身炸毛,他也并不在意,笑得温柔开心。   在青年身边,一个穿着很暴露的年轻女人正背靠着栏杆,一手抚着橙桔色的羊毛卷发,一手夹着一根香烟,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女人身后,站着一个瘦弱的、驼背的、眼睛又小又长的男人。   男人的外形很是惹眼,他的左脸处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几乎延伸到他的耳朵,他的背心左边的袖子有些空荡,里面包裹着不到十厘米长的胳膊根。   断臂,刀疤,这样的搭配本该让男人看上去凶恶许多,但他实在太瘦小了,只显得贼眉鼠眼,气质阴郁。   温芷站在门口打量了三人片刻,走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栏杆边的三人都转过头来。   最先发话的是那个橙色头发的女人,她原本正懒洋洋地抽着烟,看到温芷,眼睛便亮了亮。   她把温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轻佻地开口:“呦,没想到公寓现在还有新住户来,还是长得这么漂亮的妹妹呢,快过来,姐姐喜欢好看的女孩子了。”   温芷并没有将女人的打趣放在心上,走了过去,微笑道:“你们好,我是温芷,来蓝海市旅游,刚刚住进来,打算在这里待几天。”   橙发女人很满意温芷的开朗大方,随手把烟头按在了栏杆上,“我是孟雯雯,我身后的男人叫郑晓透,你旁边那个抱着猫的家伙叫吕文博,是公寓里住的最久的住户。”   温芷听了回过身,对吕文博点点头。   吕文博抿了抿唇,似乎是找不到什么话说,目光落在怀里的猫上,“你喜欢猫吗,喜欢的话,可以让你抱抱看。”   温芷瞥了一眼他臂弯间瑟瑟发抖的猫,说了声好,把那团猫接到了怀里。   摸着那只猫,温芷的目光暗沉了几分。   这个公寓的住户们,真的是个个都不简单。   刚刚离得远,她看到吕文博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又看到他在高空举猫,以为他是有点精神变态,喜欢看到人或动物恐惧的样子。   现在看来,是她低估他的丧心病狂了。   怀里的猫紧紧闭着眼睛,眼皮瘪了下去,眼角处除了厚厚的分泌物以外,还有深色的血渍。   猫的四只爪子软趴趴地垂着,伸手一摸,温芷就能感觉到,里面的骨头全都断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吕文博瞧着温芷平静的表情,忽然来了兴致,发出邀请。   “我的房间里养了许多猫,你要不要去看看?公寓的其他住户没什么品位,都嫌弃我的猫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得欣赏。”   听着青年因为愉悦而上扬的尾音,温芷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但她还是点点头,表现出了几分兴趣。   “看来,你很适合当这个公寓的住户。”   吕文博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带着温芷走到303号房间,打开门,兴致勃勃地给她展示。   这个房间的构造和温芷的那间房差不多,在水泥地上摆了许多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只或几只残缺不全的猫。   那些猫有的缺了眼睛,有的断了腿,有的后脖颈处缺了肉,有的身体大面积被开水烫过……一只比一只还要凄惨,让温芷这种喜欢猫的人看了就心颤。   在房间的最里面,摆了一张矮式的电脑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脑,周围是麦克风、摄像头、补光灯之类的直播设备。   温芷:“你还是个主播?”   吕文博:“嗯,这是我的职业。”   吕文博把那只没眼睛的猫关进笼子里,嘴角挂上了一抹得意的弧度,“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能欣赏这种猫的人开直播,让他们看着,我是怎么把不同的猫变成这么美丽的样子的。”   温芷感觉有些冷,慢慢退出了房间。   就在她退出门口的时候,隔壁302的房间忽然开了。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涌进走廊。   强烈的臭味引起了温芷的注意,她歪过身子,朝隔壁看去。   只见敞开的房门里面,是一个相当阴暗的房间。   这么晚了,房间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死紧。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从电脑屏幕射出的蓝光。   借着那四射的蓝光,温芷看到了凌乱不堪的床铺和一片狼藉的地面。   整个房间就像个垃圾场一样。地上什么东西都有,旧衣服、内裤袜子、用过的卫生纸、塑料袋、带着汤水的泡面桶……   离门口较近的空地上,一个泡面桶歪斜地躺着,纸盖子不知道掉哪去了,泡面汤沿着桶边淌到地上,还带出了几根泡面。   几只大拇指甲般大的蟑螂正趴在泡面边上,似乎在进食。   在这样的背景下,房间的主人踩着人字拖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头发稀疏,胡子拉碴,面色枯黄,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胖男人经过温芷的身边,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新来的,又被吕文博那个死变态拉去看他的倒霉猫了?”   孟雯雯这时补了一句,“他叫庞斋。”   在庞斋说话的时候,温芷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股酸味。   那是在这样热的天气经常出汗,却又不洗澡,汗水被衣服捂在身上,发酵几日才有的味道。   浓郁且刺鼻,让她忍不住想要干呕。   温芷想要后退,却又忍住了。   “只是半天不见,你的嘴巴就变得更毒了。”虐猫狂魔吕文博被揭了短,倒不生气,微笑着反唇相讥,“我劝你省省那些损人的话,留着等回屋敲键盘的时候用吧,毕竟现在可没有人会给你打钱。”   温芷眨眨眼睛。   庞斋的职业,难道是网络喷子?   庞斋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照你这么说,这个新来的又不是你的观众老爷,不会给你打赏,你这么卖力展示那破猫又是在干……”   “我说,你们几个到底下不下来!”   这时,楼底下传来了老头不耐烦的声音。   温芷走到栏杆边朝下望。   只见最底层的水泥空地上支了一张大圆桌,上面已经摆了几盘菜。   老头站在圆桌边,叉着腰仰着脖子往楼上看,面目阴沉,看样子他们要是再不下来,他可就要发飙了。   几个住户对视一眼,纷纷走下楼,来到饭桌前。   这饭桌蛮大的,一圈可以坐下二十来个人。   现在算上老夫妇,四个老住户,再加上温芷这个新来的,也只有七个人。他们稀稀拉拉地坐在桌边,让这个大圆桌看起来很空。   这几个老住户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彼此像是很熟稔的样子,可以随意挑对方的刺,揭对方的短,却又不是十分亲密。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是闷头各吃各的,没有聊天的意思,整个饭桌异常沉默压抑。   公寓提供的晚饭还算丰盛,六菜一汤,菜码够大,只是每道菜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食材也并不新鲜。   温芷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打破了饭桌上的死寂,“这些空位置是给其他住户留的吗,距离开饭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他们不打算下来吃晚饭了?”   “呵呵,公寓里总共就咱们几个人。”   回答温芷的,是公寓的女主人,那位老婆婆。   老婆婆个子不高,身形纤细,穿着黑色的长裙,满头白发盘了起来,露出细长的、带有细纹的脖颈,看起来优雅又慈祥。   老婆婆说完,又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不对,还有314那位呢,不过他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你只在这里住几天,肯定是见不到他了。”   吕文博夹了一筷子菜,淡淡开口:“314的住户叫谭欢。他得了怪病,整日瘫在床上不能动,每天三顿饭都要让婆婆给他送过去。”   郑晓透抬起仅剩的右臂,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回忆道:“说起来,我上次看到谭欢,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两条腿肿得不像样子,还长满了红色的泡,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了。我看那泡有往上蔓延的趋势,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芷看向老婆婆。   只见她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话不用明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那个人说不定已经奄奄一息了。   温芷没有忘记,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逃生片。   逃生片和恐怖片差不多,类别都是惊悚恐怖,多了几分“逃生”、“逃离”的意思。剧情的大致流程就是,主角进入某个危险的地方,发现这里很危险,拼命逃脱。   根据目前的剧情进展,身为女主的她还没有“发现这里很危险”。   一般来说,逃生片的主角发现自己身处险境,要么是亲眼见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要么就是身边死了人,死人的几率要更大。   如果有人要死的话……   没什么戏份、行动不便的谭欢是最好的选择。   他今夜凶多吉少了。   温芷想到这里,便结束了话题,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空对别人散发圣光。   口有些干,温芷拿起旁边盛水的碗喝了一口。   只是一小口,就让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水里有一股怪味儿。   她吃的菜里面也有这种怪味儿,她当时以为是老婆婆的厨艺问题,人艰不拆,她也没说什么。   没想到,这味道是从水里来的,并且因为没有其他调味料的影响,让她品了个明白。   这味道有点腥,还有点臭,但是淡淡的,恰好卡在让人觉得难受、却又不是难以忍受的线上。   她在火车上的时候用手机查过,蓝海市是个省会城市,二线,自来水不可能这么难喝。   温芷放下碗,目光落到身后十几米处的那口井上。 第4章 两颗头 诡异的微笑   在这个建筑最底层的空地中央,开了一口井。   井上方有打水的装置,旁边还放着湿漉漉的木桶,显然这口井最近正被使用。   “噗嗤。”   注意到温芷的反应,孟雯雯抿嘴笑了起来,“新来的小美女,你看那口井干嘛,是不是也觉得这里的水难喝啊。”   “觉得难喝也没用,这对抠门的老头老太太为了省水费,两个月前就把公寓的自来水给断了,只剩下厨房的水龙头还能出水,不过做饭的水依旧是井水,至于我们,以后想用水只能去井里打。”   温芷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两个月前?”   这口井看起来存在了很久了,为什么两个月前才被用?   孟雯雯:“这口井很久之前就在了,以前井口被水泥封死了,一直没人理会过。两个月前,那个扫把星把水泥盖敲开了,说以后用井水可以省水费,这不,老头老太太现在就这么做了。”   扫把星?   温芷抬头盯住孟雯雯,“你说的扫把星是?”   孟雯雯刚要开口,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道重重的啪嗒声。   老头摔了手里的筷子,起身冷冷地盯了孟雯雯一眼,“饭菜要是还塞不住你的嘴,你以后干脆就别吃了。公寓要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也可以搬出去。”   说完老头就走了,只留给众人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被骂了后,孟雯雯果然乖乖闭了嘴,不过一口菜都没少吃。   一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饭后,温芷以消食的名义,把公寓上下转了一圈。   公寓四层的结构都差不多,老夫妇住在一楼,厨房、洗衣房之类的也都设在一楼,在老夫妇房间的隔壁,有一个被钉死的房间。   那个房间的门框上钉满了木板,缝隙也都用黑胶布贴住了,密不透风,在层层的厚木板上,居然还贴着几张黄符。   温芷若有所思地上了楼,碰上了带猫在走廊放风的吕文博,便问了一嘴。   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吕文博并不忌讳这个问题,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你说这个啊,那是老夫妇女儿的房间,自从她死后,老夫妇就把那个房间封死了。”   “至于那几张黄符,是公寓传闹鬼,住户们去老夫妇那里闹,老夫妇为了应付他们,随便找了个道士写了张符贴到了门上。”   温芷抿抿唇,“听说,每到夜里,住在这里的人就会听到重重的敲门声,门外却又没有人,这是真的吗?”   吕文博沉吟了片刻。   “你不是也住在这里吗?”   他的笑容带了几分诡异,“今晚你就知道了。”   看着青年上扬的嘴角,温芷没来由地想起,第二晚的梦里,女鬼隔着一层黑发对她露出的,那个带血的笑容。   她的脊背一阵发凉。   她没再说什么,径直回了房间睡觉。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温芷的手机被她放在了床头柜上,屏幕上显示时间的数字越变越大,外面的天色也逐渐加深,最后化为浓墨般深沉的黑。   午夜时分,夜深人静。   一阵敲门声将温芷从梦中惊醒。   敲门声极重,猛烈而短促,如同雨天突然炸出的惊雷。   温芷猛然坐起身,空气阴冷异常,湿气像一件冰冷的大氅笼罩在她身上。   她咽了口唾沫,转过头,泛着血丝的眼睛盯着房间的门。   那敲门声把她吵醒后就消失了,现在只剩下无尽的死寂。   犹豫了片刻后,温芷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接近房门,将眼睛凑近猫眼。   透过猫眼看到的画面是圆形的,有点模糊失真,但她借着走廊上昏暗的灯光,依旧能看清楚眼前空无一人的水泥地面。   到底是空无一人,还是她根本看不见对方?   鬼,或许就站在她面前,隔着猫眼凝视着她。   温芷有些紧张,她紧了紧手指,刚要移开视线,敲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对方力气大得连门板都撼动了,门板的颤抖和重重的声响近在咫尺。   “救我呀,救我……”   门外传来女孩儿崩溃的哭喊声。   温芷盯着猫眼,看着空荡荡的外面,握住门把手。   出现在她梦里的女鬼,就是老夫妇的女儿吧?   她就知道,老夫妇女儿死的当晚,绝对发生过什么事情。   鬼之所以会成为鬼,是因为有执念。   女鬼的执念是什么?   她死后依然徘徊在公寓里,时不时在深夜里敲门,是不是因为她在死亡前曾经向住户们求救,却没有任何人为她开门,向她伸出援手呢?   温芷犹豫了片刻,决定开门。   鬼若是想现在杀她,一层普通的木板门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鬼若是不想现在杀她,她开门表现出愿意帮忙的态度,反而可能会加鬼的好感度。   温芷旋动门把手,忽然感觉手上有些油。   有什么湿湿黏黏的液体从门把手的表面渗了出来。   那液体又热又多,糊了她满手。温芷还来不及去看,同样的液体就从猫眼中喷了出来,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嘶……”   眼睛传来尖锐的痛楚,温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去揉。   可她越揉眼睛就越痛,当她停下手时,她的视野已经变成了一片猩红。   就像某种嗜血的野兽,她的眼睛被鲜血染透,目光所及,只有东西的大致轮廓。   温芷抿了抿唇,难得地保持了冷静。   她没有因为满手满脸的鲜血而崩溃,也没有因为双眼的异变而失智。   确认了自己刚刚没有移动位置,还是站在门前,温芷将手伸到门板上摸索,找到了猫眼,再一次将眼睛贴了上去。   这一次,她在血肉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一个纤细的影子。   那个影子与她面对面站着,同样也在凝视着她。   突然,影子消失不见了。   温芷立刻打开门,来到了走廊。   走廊里什么都没有,温芷凭借着仅剩的一丁点儿视觉,来到走廊边上往下看。   或许是她追出来晚了,看不到影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此时那个血红的影子正从井边往楼梯口跑过来,动作夸张,像是在抽搐痉挛,可以用张牙舞爪来形容。   血影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梯,直奔三楼,绕着三楼跑了一圈。   在某些房间的门前,它停了下来,疯狂地敲门,片刻过后,它又仿佛被什么人追赶,惊慌地继续逃跑。   温芷守在楼梯口,观察着影子的动作,当它慌不择路地又跑回楼梯口时,她跟在了它身后。   这一次,血影又跑回了一楼,来到了那个被木条和胶布封死的、老夫妇死去女儿的房间。   血影不受物理条件的限制,径直穿透了门板。   温芷不假思索地跟上,也穿进了女儿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眼前的场景。   在她面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案现场,和她第三晚梦到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现在趴在血泊里的,是一具四肢被折断的断头女尸。   从尸体脖颈处的断口看,凶手用的并不是刀或者别的器具,而是用了蛮力,生生把女尸的头拽了下来,才会留下这样凌乱的撕扯伤口。   女尸的头,就立着放在脖颈断口的旁边。   这是一颗很漂亮的头,可以看出主人生前的美貌,头颅上留着亚麻色的齐耳短发,五官很是精致。   只不过,因为在非自然条件下脱离了躯干,头颅脸色苍白,脸上的表情惊恐扭曲,一双眼睛像死鱼那样圆睁着,布满了红血丝。   那颗头颅是正对着门摆放的,与温芷面对面。   两人隔空四目相对。   “不对。”   温芷无意识地呢喃。   为什么是短发,不应该是黑色的长……   她的思绪还没有延伸完,就听到了一声惊恐的低呼。   这惊呼居然是从那颗头颅的嘴中发出的,那颗头颅的表情变得更加恐惧了,眼球越来越鼓,几乎要挤出眼眶。   温芷惊愕地眨眨眼。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为什么那颗头颅会恐惧了。   那具断头尸体脖颈的断口处,开始有生命般地蠕动起来,长出鲜血淋漓的红色肉芽。   肉芽越来越多,越长越长,像红色的毛线,互相缠绕,逐渐编织出具体的形状。   随着这边肉芽的生长,那边的头颅逐渐瘪了下来。   在头颅凄惨的、越来越微弱的尖叫声中,此消彼长无情地继续着,一颗新的头从断头尸体的脖颈处长了出来。   温芷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现在,画面与她的梦境一模一样了。   用黑色长直发遮盖住脸的女人趴在地上的血泊里,透过发丝的间隙,对她露出诡异的微笑。 第5章 无名断指 消失的衣架   “啊!”   温芷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今天是雨天,窗外不停地传来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房间里潮湿、阴冷、光线暗沉,仿佛时间还是夜里。   温芷揉了揉眼睛,心有余悸。   她被梦里女鬼最后的笑容给吓到了。   为什么她会做这样一个梦?   身上盖着的被子很厚,之前睡觉的时候她还觉得热,现在下了雨,被捂热的被窝简直是温暖的港湾。   温芷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在被窝里缩了十几分钟平复心情,才爬下了床。   快速穿好衣服后,温芷走到窗边。   今天的雨下得格外大,可以用倾盆大雨来形容。   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玻璃上,瞬间就化成一片的水往下滑,让人根本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情况。   这里好像还刮了台风,隔着一层玻璃,她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温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信号。   她打了个哈欠,心道果然如此。   在逃生片中,手机没有信号是经典的桥段,防止主角寻求外界援助。   温芷昨天就找时间向老婆婆打听了,公寓九点提供早饭,下午三点提供午饭,晚上七点多提供晚饭。现在还没到九点,时间刚好够她去洗个漱。   这个房间是没有独立卫浴的,她必须去公共的卫生间才行。   温芷翻弄了一下行李箱,拿着杯具走出房门。   一出门,她就看到孟雯雯靠在栏杆上,如昨日初见那般慵懒惬意地抽着烟。   看到她出来,孟雯雯直了直身体,笑眯眯地开口:“早上好,刚醒呀?”   温芷也微笑着回答:“嗯,我正准备去洗漱呢。”   孟雯雯风情万种地抚了抚橙色的头发,吐了一口烟,“那你可得快点。”   “洗手间里的水就那么一桶,刚刚吕文博和郑晓透已经过去了,等他们俩洗漱完,就不剩什么了,你想用水的话还得自己去井里挑。”   孟雯雯、吕文博、郑晓透存活。   如果昨晚真的有人死的话,死者会从庞斋和谭欢里出一个。   温芷冲孟雯雯说了声谢,朝这层的公共洗手间走去,路过314房间门的时候,她注意到这扇昨天还紧闭的门此刻是微敞着的。   狭长的门缝里,隐约可以窥见一线猩红。   温芷凝视着那道门缝,心头一动。   “这里面的住户是谭欢吧?”   温芷一边朝房门走去,一边随便找了个理由,“他应该已经醒了。我待会儿想去商贸大厦买点东西,现在雨下得这么大,不知道大厦开不开门。我那边的窗户看不到大厦,我想借他房里的窗户看看。”   话音未落,推门声响起。   同一时间,面色枯槁的庞斋从302房间里走出,挤成肉/缝的眼睛倦怠地朝她们看过来,而温芷也面色凝重地推开了314房间的门。   温芷本是打算往屋里走的。   她知道这里面可能会出现谭欢的尸体,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推开房门的瞬间她就迈开了步子,然而只是向前了一步,她整个人就定在了原地。   门后是一片深红的世界。   十几平米大的小房间,肮脏的水泥地面上、布满裂隙的粉刷墙面上到处溅满了血,血已经凝固多时,变成了黑红色。   在房间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许多长条形的血迹,隐约可以看出是模糊的人形,有的血迹是正面的,比较宽,有的是侧面的,相对来说较为狭长。   只有当人被提到半空中,用力在两面墙壁之间来回相撞,一直撞到浑身流血,五官破裂,才能留下这样的血迹。   因为住户身体特殊,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挂衣服的木架子,那个木架子已经消失了。   它去哪儿了?   看着那片空地,温芷那饱读恐怖故事的大脑顿时生出了许多不好的猜想,她抿抿唇,朝凌乱的床上望去。   床上躺着一具惨不忍睹的男尸。   那具男尸没穿上衣,平躺在床上,像是睡觉的姿势,腰间还搭着一条发黄的、满是奇怪污渍的薄被子。   尸体浑身血迹斑斑,五官已经被磕碰得血肉模糊,裸露在外的皮肤是惨白的,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和擦伤。   谭欢生着怪病,双腿长满了红色的泡,时至今日,那些泡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膛。   在他撞墙的时候,红泡几乎全都被磨破了,里面的汁液黏在他的胸膛上,现在已经成了尸体身上干涸的污痕。   温芷的目光逐渐往下滑,突然定住了。   她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不可自抑地放大。   她看到那个衣服架子了。   公寓里的衣架都是一样的规格,和她差不多高,主干是一根涂成棕红色的木柱,最顶端则像树冠那样分出许多枝杈,用来搭衣服。   那个衣服架歪斜着搭在床边沿,一端是底部,杵在水泥地面上,而另一端,正好卡在男尸的腿间。从整个衣架的长度来看,整个顶端,应该都没进了尸体里。   温芷没有看到衣架顶端,那部分被薄被挡住了,但她看到了衣架的中部,在那根柱子上,挂满了自上而下蔓延过来的血。   多么凄惨的死法。   “怎么了,你怎么到谭欢的房间里去了?”   身后传来其他住户的声音。   温芷盯着眼前的尸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逃生片中,主角们通常都是意识不到危险的,所以在剧情的前期,他们可以快乐地作死。   第一个死人的最大作用,就是让主角意识到,他们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中。   发现尸体,是逃生片的重大转折点,至此,主角们就不会再无所事事,而是想方设法地寻求生机。   现在事情闹得越大,她越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未来,她为了求生不择手段,就会越发显得理所应当。   不够,还不够。   她要让事情变得更大,要让老夫妇也尽快过来。   温芷眨眨眼睛,表情迅速调整。   她脸色发白,双眼睁大,纤瘦的身体抖如筛糠,她伸手抓向自己的脸颊,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两三分钟后,这个狭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住户们围着谭欢的尸体,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之中有人掀开了尸体身上的薄被,让尸体血淋淋的下半身短暂暴露在了空气中,虽然后来又立马盖上了,但看到那幅画面的人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其中状况最糟糕的是孟雯雯,这个女人此刻站在墙角,还在无休无止地呕吐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味。   就在众人呆站在房间里、不知所措的时候,吕文博大步走了进来,“我把老夫妇带过来了。”   说完,他往旁边移了半步,跟在他身后的老夫妇走进了房间。   吕文博没有详细地向老夫妇描述谭欢的死状,他只是说他死了,他们俩还以为谭欢是病死的。   谭欢这病有了好些时候,像他这种情况,死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老夫妇只是来给他收个尸。   进门的时候,老头还嫌弃他们都挤在屋里,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然而看到房间里的血,他就意识到不对了,闭上了嘴巴,等到他看到床上的尸体时,脸色都变了。   “怎么回事!”   老头惊恐地盯着尸体,似乎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他呆呆站在那里两三秒,忽然神经质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扫过房间的众人,表情有些凶恶,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你就藏在他们之中吧?”   “我就知道,你杀了我女儿之后,不会随大流,跟着其他住户搬出去。你一定会继续留在公寓,欣赏着我和老伴儿痛苦的样子。”   “仅仅过了半个月,你就忍不住继续杀人了吗?”   老头像一只盯着猎物的鬣狗,死死地盯着他们每一个人,露出一丝狰狞而疯狂的冷笑。   “很遗憾,这次我不会再把事情交给外人处理了。我会亲自把你揪出来,你当初怎么对我女儿的,我就会怎么对你……”   吕文博忍不住开了口,打断了老头的絮叨,“你的意思是,谭欢的死是杀人狂干的,杀人狂曾经杀了你的女儿,现在就藏在我们之中?”   见老头不说话,默认了他的看法,吕文博无言地抹了一把脸,“我当初以为你女儿的死是流浪汉干的,他现在逃窜到了别处,公寓就是安全的,半夜的敲门声,也是这几个家伙其中之一在恶作剧。”   “是我太天真了。”   “我劝你,别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了。”   “人类能硬生生地把另一个人的头拔下来吗,能硬生生地把衣架送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吗,我们这几个住户哪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是这个公寓闹鬼,闹鬼啊!”   听这吕文博有些失控的吼声,老头和老婆婆对视了一眼。   这对老夫妻达成了某种共识。   “我们怎么想,是我们的事。”老婆婆淡然地开口,“这里是我们的公寓,没有人可以指挥我们。你们要是想离开这里,或者去报警,都请自便。”   说完,老婆婆优雅地揽住老头的胳膊,走出房间。“早饭我已经做好了,你们想吃的话,就到楼下来。”   老夫妇就这么离开了。   没有对尸体做任何的处理。   他们现在甚至有心思吃饭。   只剩几个住户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芷走到谭欢的尸体边,掀开薄被的一角。   之前谭欢的下半身被薄被盖住,他的双手也一直藏在被子里,直到有人将被子掀开了一会儿,她才看到尸体的左手好像断了一根指头。   温芷垂下眼眸。   断掉的是无名指。   指头并没有在尸体附近。 第6章 白雾 不许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温芷回过头,原来是体型肥胖的庞斋忽然一言不发地迈开腿,朝门外走去。   温芷挑眉叫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老子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庞斋回过头道:“不管谭欢是人杀的还是鬼杀的,这地方都不能待了。”   他的目光扫视着其他的住户,“如果是那个女鬼来寻仇,你们这些人,哪个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如果杀人狂就是我们其中之一,你们又有谁觉得自己能幸免?”   “那对老头老太太也越来越神经了,我都怀疑他们俩得了精神病。”   “说不定哪天晚上,趁着你们睡觉,他们俩就会提着刀溜进你们的房间,剁掉你们的脑袋,让你们给他们俩的宝贝女儿陪葬。”   庞斋不愧是网络喷子,说话的煽动力极强。   如果温芷不知道这是逃生片世界,她都要被说动了。   逃生片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公寓。   踏出门后,他们一定会遭殃,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会死。   温芷微微眯起眼睛,“我也不要在这呆了,但是现在外面在刮台风,会有危险,我去送送你,看看外面的天气如何,只要能走,我也要离开这。”   其他住户眼睛一转,纷纷附和。   他们也都想离开,但他们又被老婆婆的淡定吓住了,觉得外面会有危险,不愿当这个出头鸟。现在庞斋敢出头,他们都想看看他的情况。   如果庞斋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他们也要走,如果他出事了……   但愿他不会出事。   就这样,住户们一起走下了楼,挤进那条狭窄的走廊,来到了公寓的大门前。   “老伴儿,他们要走了。”   这时,一楼的空地上,老夫妇两个人正守着空荡荡的大圆桌吃早饭。   看到住户们都走了出去,老头咬了一口馒头,眉头拧了起来,“我要不要去阻拦他们?”   “不用。”   老婆婆喝了一口菜汤,狭长的眼睛里闪过冷酷的光,“如果他们真的无辜,那就放他们离开,如果他们不无辜,女儿不会饶过他们的。”   在老夫妇谈话的时候,住户们已经来到了公寓破旧的铁制大门前。   温芷站在门口,看到了门外荒凉冰冷的人间。   外面大雨倾盆,雨水从天空到地上几乎能连成直线,风很大,将这些线吹斜。   街上的东西被吹坏了好多,路上随处可见拖到地上的电线、劈裂的树干树枝,路面的排水也出了问题,积水都能没过人的鞋子。   外面没有人也没有车,附近的建筑黑漆漆的,没有亮灯,就连道口的红绿灯和商店招牌的灯也都是暗的。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死掉了,只剩下这座公寓。   又或者,世界是正常的,只有这座公寓被圈进了异常的领域。   庞斋看着外面的暴雨,直吸冷气。   他没有多说什么,就凭着一股勇气,径直走进了雨里。   暴雨瞬间将庞斋整个人打湿,他的衣服和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粘在他的皮肤上。他没有再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就停了下来,“不行,这雨太大了,这样根本走不了,我得回去取个伞。”   他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一切都十分正常,但就在他距离门口只有五六步的时候,雨忽然变得缓慢了不少。   空中泛起了迷蒙的白雾,地面的积水也像被煮沸了般,咕嘟嘟地冒着泡泡。   “啊啊啊啊——”   男人杀猪般的惨叫在空中炸开!   那白雾接触到庞斋身体的瞬间,就像贪婪的野兽,立刻舔掉了他最外面的一层血肉,连带着衣物也清理干净,又继续吞吃他皮肤之下鲜红的组织。   庞斋的脸立刻变得血肉模糊,他惨叫着捂住脸,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右手往前方乱抓,居然抓到了郑晓透的裤子。   “救我,救救我……”   庞斋仰起头,口齿不清地哀求着,手上不自觉地用力。   溺水的人在惊慌之中会把救援者也拉进去,有可能导致两个人都死掉,庞斋现在就是如此。   郑晓透本来就只有一条胳膊,平衡性比正常人要差,被他这么一拽,那条独臂伸出了门框范围,浇上了雨水。   白烟冒起的瞬间,他胳膊上的肉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   “靠,滚远点,你别拖我下水!”   郑晓透痛得哆嗦起来,他红着眼睛怒骂一声,连忙把独臂收了回来,手死死抓住门框,抬脚把庞斋的胖手给踹掉了。   这一脚用足了力,直接把男人踹倒在地。   庞斋仰面翻倒在地上,大半个身子都被地上的积水淹没了。   就像某种迅猛的化学反应,水面立刻迸发出无数鲜红的泡沫。泡沫越来越多,将男人的身体完全覆盖住,旁人只看得见他那臃肿的身体轮廓。   那个笨重的红色泡沫人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边在水里不甘地翻滚着,将水染得越来越红。   没有人敢去帮他。   郑晓透的下场摆在眼前,他的胳膊现在还在淌血。   几分钟过后,门外就只剩下雨声了。   一具挂着碎肉的白骨躺在地上,被雨水不停地冲刷着。   “怎么会这样?”   孟雯雯感觉自己的喉咙都生锈了,开口变得非常艰难,“真的是闹鬼,这个公寓闹鬼啊。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怎么办,难道要等着鬼一个个杀掉我们吗……”   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处在恐惧惊慌之中。   温芷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的水面。   一根断指躺在水面下的地上,没有被腐蚀。   那是一根左手无名指。   住户们对着庞斋的尸体沉默片刻,关上了门,不约而同地往回走。   他们也只能往回走。   郑晓透直接走向楼梯口,要回房间去处理胳膊上的伤;孟雯雯和吕文博还没拿定主意,正在犹豫不决中。   倒是温芷目标极其明确,走得很快。   她居然是往饭桌的方向走的。   吕文博:“温芷,你要去哪儿?”   “我先去吃早饭。”   温芷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了,说不定要待上好多天。”   “除非我有储备粮,不然我早晚都得去那吃饭,那这顿为什么不吃。吃了饭,今天要是遇到危险,我起码还有力气反抗。”   吕文博和孟雯雯对视了一眼,跟在了她身后。   三人走到饭桌前的时候,老夫妇两个还在吃饭。   看到他们回来,老头冷哼了一声,继续啃着馒头;老婆婆从容地起身,给他们布了碗筷,挨个问了他们,主食要吃馒头还是米粥。   就好像今天什么事情没发生过,314房间并没有出现那具狰狞的尸体,庞斋也并没有被公寓外的白雾腐蚀成血水。   日子依旧很平静。   平静的,甚至有些诡异。   温芷:“给我来一碗米粥吧。”   一碗小米粥很快放到了她面前。碗是白瓷碗,里面的粥煮得烂糊粘稠,是赏心悦目的鹅黄色。   温芷道了声谢,便开动了。   今天的早餐蛮丰盛的,白面馒头、小米粥、杂粮皮的蒸饺、几盘炒素菜、几盘凉拌菜、还配了红方和青方,不过温芷没有要动筷的意思,就默默干喝着粥。   因为她来吃饭,主要是想观察这对老夫妇。   在谭欢的房间的时候,她就察觉出这两人的不对劲了。   虽然老头装得像是震惊和恐惧的样子,但是她看到了,在老头看到那具凄惨尸体的一瞬间,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   只是在那弧度刚刚扬起的时候,老头就意识到了不妥,把它强压了下来,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可她注意到了,并且非常在意。   老头后来的话表明,他看到谭欢的尸体,就知道那个杀人狂还留在公寓,并且敢再次犯案。这一次,他总算有机会亲手把对方揪出来,为死去的女儿报仇。   他是因为可以报仇,才感觉到兴奋愉悦的。   他的杀意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么,他没有理由压下那一点笑容。   除非,他因别的原因而愉悦,并且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个原因。   那个老婆婆也很奇怪。   谭欢的死法极其惨烈,但老婆婆看到尸体后,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老婆婆不过是个普通人,她至多看过她女儿的尸体,也没看多久,她为什么能展现出资深法医才能有的心理素质?   在吕文博说公寓闹鬼之后,老婆婆没有反驳,而是撂下话来,让他们想走就走,也不惧怕他们报警。   她为什么能如此淡定?   要知道,仅仅是这样程度的大风大雨,人若铁了心想出去,是拦不住的。   除非,她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走不了。   米粥的品相看着不错,但只要一喝,就能尝到里面的怪味,这是井水自带的味道,每道菜里面都有。   温芷面无表情地吞咽着米粥,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她想到,当初大妈说,女儿的尸体被送往太平间后,来不及送去火化,就凭空消失了。   结合之前的种种,温芷忽然有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   女儿的尸体,会不会就在公寓里?   老夫妇失去女儿后,悲痛欲绝。就在某个夜里,他们惊愕地发现,女儿的尸体回到了她的房间。她坐在床上,用已经变了色的眼球凝视着他们,开始腐烂的脸上露出微笑。   老夫妇想帮女儿报仇,却又无法与女儿交流,不知道凶手是谁。   于是,他们决定让女儿自己动手。   他们将女儿的尸体放进了井里,让井水浸泡她那已经腐烂的肉身,又将公寓的供水停掉,让所有住户靠井水生活。   自那以后,住户们喝的、用的,都是女儿的尸水。   所以,井水的味道才会这么奇怪。   像《山村老尸》中的楚人美那样,以水为媒介。井水进入住户的身体,女儿的诅咒也开始生效,公寓所有住户的性命,都被这个厉鬼拿捏在手中。   现在,就是她大开杀戒的时候。   谭欢的死,只是开始。   想到这里,温芷又喝了一口粥。   以上只不过是她脑洞大开的产物罢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女儿的鬼魂在公寓里徘徊,老夫妇对此是知情的。   想要找到线索,就必须从这两人入手。 第7章 人也可以 黑白相框里的少女   一顿早饭很快就过去了。   温芷吃完了饭,拍拍屁股回了房间。   吕文博和孟雯雯原本以为温芷会做些什么,对她有很大的指望,结果看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来吃了一顿饭,大失所望。   他们回了各自的房间,收拾行李,祈祷这场怪异的大雨早点停下,让他们离开公寓。   等到三个住户都回了房,走廊里没有任何人,温芷才悄悄走出门,下楼来到了最底层。   老婆婆正站在桌边收拾碗筷,清理桌面的狼藉,看到她走下来,表情有些古怪,“你怎么忽然又下来了?”   温芷在家没少干家务活,她娴熟地把各种碗盘分类摞好,捧着往厨房走。   “连着看了两具尸体,又无法离开这死过人的地方,我心慌得要命,想干点什么分散注意,就顺便帮你分担点。”   老婆婆瞧着温芷的侧脸,忽然一笑。   “你今年多大了?”   温芷回答道:“我今年十七了。”   “快上大学了吧?”老婆婆叹了一口气,“我女儿今年刚刚二十岁,还在念大学,她还在的时候,也经常帮我收拾桌子,帮我洗碗。”   话题到这就算是打开了,温芷端着碗进了厨房。   虽然公寓的地面都是水泥的,搞得像是农村的平房,但厨房的设施都比较现代化。案台是大理石的,左边是洗碗池,右边就是开火灶,上面放着一个炒菜锅和一个小蒸锅。   公寓停了水,水龙头拧不出什么,温芷从边上储水的木桶里舀了点水出来,开始洗碗。   老婆婆则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菜开始摘。   “小姑娘,让让,我倒点水。”   几分钟过去了,温芷正刷着碗,忽然感觉老婆婆走了过来,一偏头,只见她手里端着一整盆的洗菜水。   她连忙用水冲了冲手,将盆接了过来,“我来吧,离做午饭还有很长时间,你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材料了吗?”   老婆婆:“不,我要做单人份的早饭。”   温芷:“我们不都吃过早饭了吗?”   她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忘了,谭欢已经没了。”   老婆婆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在给他做饭吗,他还不配,我从来没单独给他做过吃的,只是每次做完菜,提前分出他那一份,给他送过去罢了。”   温芷:“那这是……”   老婆婆:“我啊,在给我女儿做饭呢。”   老婆婆说着,从温芷手里拿回铁盆,放回案台下方的柜子里,又取出菜板菜刀,开始切菜。   “我女儿口味挑,喜欢吃酸,无论什么菜都要多放醋,那酸味没人能受得了,所以我每天每顿都得给她单独做菜。”   她说着,用余光悄悄打量着温芷。   “原来是这样。”   温芷点点头,继续洗碗,面色平静,好像她听到的是很正常的言论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我是外地来的,对蓝海市不太了解,看来你们这儿祭祀亲人的习惯挺特别的。”   “我们那边祭祀亲人,用的祭品是水果和糕点,一次大约放个三四天,等东西快要变质了才换新的,不会像这样,一天要做三顿饭,那太折磨活人了。”   她在装傻。   老婆婆轻声笑了一下,“两边祭祀的习惯是相同的,只是我的情况特殊。”   “我觉得我的女儿还活着,她就在我的身边,以另一种形式陪着我。她既然活着,就要好好吃饭,我要是不给她做,还有谁会管她呢。”   菜已经都切完了,配料和调味料也都准备就绪。老婆婆点开了灶火,开始炒菜。   带着水的菜叶碰到热油,炸出刺啦的巨响,上方的抽油烟机也发出呼呼的风声。   一片嘈杂中,老婆婆的声音传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神经?”   温芷洗完了碗,又用清水冲了两遍,她把滴着水的白盘子放到旁边,走到老婆婆身边,把她正巧需要的盐罐子递了过去。   “不觉得。”   温芷放低了声音,开始扯谎,“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甚至,我比你更疯狂。”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养了一只麻雀。”   “后来,麻雀死了,父母带着我把它埋在了树底下,为它立了坟。他们说它的死不过是自然规律,我要平静地接受这一切,这样它就会永远地活在我心里。”   “他们以为我接受了这番屁话。”   “不,根本不是这样。我能感觉到我的麻雀还活着,它的灵魂就在那副冰冷的躯壳里呼唤我,让我不要放弃它。”   “这个声音明明大人们也听得见,但他们就是冷血地忽视掉了。”   “只是因为麻雀不能再动了,不能再叫了,他们便宣判了它的死亡,把它埋到土里,让那些恶心的虫子吞噬它的身体。”   “他们可以这么无情,我不能。”   “趁着夜里,我悄悄把麻雀挖了出来,藏在了我的床底下。我每天都定时给它准备水和米,像以前一样爱护它。”   老婆婆被温芷的故事吸引了。   她追问道:“后来呢?”   温芷睫毛一颤,“那时候是夏季,天太热了,我又年纪小,不懂得处理,只过了半个月,我的麻雀就腐烂了。它的肉变得很软,流汁发臭,羽毛里还生出了许多恶心的白色蛆芽。”   老婆婆的表情僵住了。   温芷将她的失态尽收眼底。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尸体腐烂的味道太浓烈,实在藏不住。我的父母最终发现了那只麻雀。他们骂了我一顿,把麻雀从床底下弄了出来,扔进了外面的垃圾箱。”   “过了几年,我又养了一条金鱼。”   温芷说着叹了一口气,“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养小动物吧,没过多久,这条金鱼也死了。”   老婆婆:“这次你埋了它?”   “当然不。”   温芷轻轻道:“几年的时间,足够我学习怎么保存尸体了。这次我用了福尔马林,那可真是个好东西。”   “我清理掉了金鱼的内脏,做了些其他处理,把它放进了装满福尔马林的水晶球里。现在,那个水晶球还在我的桌子上摆着呢,里面的小鱼样子几乎没变,还和当年一样。”   “啧,就是有些褪色了。”   老婆婆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没说出口。   她低头默默炒了一会儿菜,小声地开口道:“那种手段也只能保留小动物,要是人类的尸体,最后还得送去火化,烧成几块白骨头和一堆渣子。”   温芷:“人的尸体也可以。”   一道菜做完了。   一瓶酱油见了底,老婆婆把菜盛进盘子,去库房里取。   这会儿的功夫,放在台上的碗盘水也干得差不多了,温芷弯身打开案台下方的柜子,想要把碗盘放进去。   她运气不算好,打开两个柜子,里面都装满了东西,有一个柜子还拆除了中间分层的木板,被一个巨大的纸壳箱塞满了。   温芷又试了两次,总算找到了老婆婆平时放碗盘的地方,把东西放了进去。   这时候老婆婆还没回来。   温芷闲着也是闲着,忽然有了那么点儿好奇心。她打开了那个被纸箱塞满的柜子,扯开了纸箱的一角,想要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这是……   温芷有些惊讶。   这是一台绞肉机。   还是比较价钱贵的大功率绞肉机,可以做到碎骨,把排骨直接放进去,都能得到混合着骨渣的肉糜。   纸箱上面有日期,这绞肉机是几年前的,但这机器看起来很新,好像没怎么被使用过。   如果只是用来做肉馅包饺子之类的,买个一两百块钱的小型绞肉机完全够用,这么大的绞肉机,又出现在这种环境……   温芷只想到一种可能。   碎尸。   她吸了一口凉气,关上了柜子。   老夫妇不是这个故事里的受害者吗?   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几分钟过后,老婆婆拿着酱油回来了。   老婆婆走进厨房的时候,温芷正拿着菜刀在案板上切菜。   她把葱姜蒜都切成了片或碎末,又把老婆婆拿出来的干粉条泡在了水里,为她接下来做菜省去了不少时间。   老婆婆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做菜。   很快几道菜就出锅装盘了。番茄炒蛋,韭菜豆芽,芹菜粉条,外加一盆小米粥。总共四盘,一人拿不过来,和老婆婆“相谈甚欢”的温芷自然懂事地搭了一把手。   她端着两盘菜跟在老婆婆身后,来到了她和老头住的房间。   刚一进门,温芷就闻到了刺鼻的花露水味。   那个味道极其浓郁,让人怀疑是不是大半瓶的花露水都泼在了地上。   屋内还算干净整洁,家具要比住户的房间要多一些,床、衣柜、电视、桌椅都有,靠墙还摆了一张单人的皮沙发。   老头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嘴里叼着自己用烟叶和纸卷的土烟。   他悠闲地吞云吐雾着,烟味和空中的花露水味混杂在一起,妙不可言。   温芷微微皱起了眉。   从小到大,她的几种感觉都比常人敏锐几分,这个味道对她来说实在太冲。好在她的嗅觉没有敏感到超乎寻常的程度,不至于让她当场失态。   听到脚步声,老头抬头看了一眼温芷,表情有些不满,手里的报纸抖得哗啦作响,“你怎么让她进来了?”   老婆婆语气不善,“不让她进来,谁来帮我端菜,你吗,你有帮我干过活吗?”   没想到老婆婆居然是护着温芷的,这让老头始料未及。   被老伴儿凶了一下,老头既不敢回嘴,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他冷哼一声,把脸藏在了报纸里,不再说话了。   温芷微微一笑,继续往里走。   这间房很宽敞,摆着女儿照片的桌子设在房间的角落。桌子旁边就是窗户,即便现在窗前挡了半扇窗帘,光线也依旧很明亮。   温芷把两盘菜放到桌子上,后退两步。   桌子上摆着的黑白相框里,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女。   亚麻色的短发,精致的五官。   和她昨晚在梦里看到的那颗被吞噬的头颅一模一样。 第8章 特殊癖好 你在干嘛呢   老婆婆细心地把几道菜摆得整齐,在菜盘边上放上了筷子和勺子,又换了新蜡烛,点了香,才像温芷一样退后两步,看着相框里的人,眼神里满是不舍和眷恋。   “你要给我的女儿上柱香吗?”   老婆婆忽然开口,“小姑娘,你今天来帮我刷碗,不是想给自己找事做,而是想从我这里套出我女儿的事情吧。”   老婆婆的表情很平静,不像生气,声音也无悲无喜,“我理解你,你是新来的住户,突然发现公寓里的人都不正常,今天又死了人,外面还下着诡异的暴雨,肯定会觉得无法安心。”   “不过,我已经不想给别人讲我女儿的死了。”   “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女儿不会滥杀无辜。你是新来的,与她的死没有关系,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呆着,就不会有事。”   温芷沉吟片刻,“所以,你早就知道谭欢是她杀的了。”   她这句话不是询问,也不需要老婆婆来回答。   温芷从老婆婆手里接过几根点燃的香,对着女儿的遗像拜了拜,将香立在了香炉里。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细细青烟,她准备离开,忽然又犹豫了。   自从来到桌前,她总是能听到那半扇窗帘后传来的细微沙沙声。   声音持续不停,让她很在意。   那个声音很小,若不是她耳力好,应该是听不到的。声音又细又杂,零零碎碎,非要形容的话,应该像是晃动米袋子时,无数米粒在抖动摩擦。   温芷用眼神询问老婆婆,见她没有制止的意思,她伸出指尖轻轻拨动了窗帘。   看到帘后东西时,她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只见窗台后摆了一个粉色的仓鼠笼。   笼子里有一个巴掌大的跑轮,一只栗色的仓鼠正在里面来回跑动,感觉累了,就停下来,原地缩成一个毛球。   毛茸茸的小东西,可爱得要命。   不对,那不是跑轮的声音。   如果这里养着仓鼠的话,应该就会有……   温芷稍微用了一点力,将窗帘彻底向后拉,那股诡异沙沙声的来源,终于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长方体玻璃鱼缸,里面没有水,没有鱼,满满的一缸,全都是指节长短的面包虫。   面包虫是金黄色的,身上长着酱红色的环形纹路。它们成千上万地挤在玻璃缸里,金黄的虫身不停地扭动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场面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崩溃。   一把铁质的大圆勺子放在鱼缸里,是将这些虫子盛出来的工具。勺子的部分已经被面包虫吞没了,看不见,只剩下细长的柄搭在鱼缸边缘。   温芷:“这些虫子都是用来喂给仓鼠的?”   老婆婆:“对,这家伙非常能吃。”   温芷盯着那只汤圆大小的仓鼠,无言以对。   这段有点冷幽默的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温芷放下窗帘,离开了夫妇俩的房间,并为他们带上了门。   她没有直接上楼回房,而是往旁边走了两步,停在了那被封死的、死去女儿的房间前。   这道门上所有的缝隙都被棉絮堵死了,又贴了一层层的黑胶布,避免气流流通。   女儿的尸体应该就在这道门后。   从一开始,温芷知道女儿的尸体从太平间消失了,她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可能是女儿变成厉鬼后,操纵尸体自动回到了公寓,也可能是老夫妇无法接受女儿死亡的事实,买通了太平间的人,把尸体偷回了公寓。   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她刚刚去找老婆婆聊天。   现在是夏季,蓝海市的天气这么热和潮,如果尸体被放在房间里,不做什么特殊措施的话,半个月的时间,尸体早就应该腐烂生蛆了,味道也会特别特别的冲。   以此为切入点,温芷给自己立了个喜欢保存尸体的变态人设,编了两个故事给老婆婆听。   第一个故事是死掉的麻雀。时间也是在夏天,时长也是半个月,在她描述麻雀腐烂的恶心样子时,老婆婆有些失态了。   第二个故事是死金鱼,她告诉老婆婆有种东西叫福尔马林,可以让尸体不腐,她果然很感兴趣。   走进老婆婆的房间时,她又闻到了刺鼻的花露水味。   那个味道特别浓,至少要有半瓶的用量才能弄出来。在这样的房间里待着,是个嗅觉正常的人都会觉得很不舒服。   这让温芷想到了香水最初的使用目的。   不是为了提升气质,不是为了愉悦心情,而是为了掩盖那些不洗澡的贵族身上散发的臭味。   一切都和她的猜想贴合。   温芷伸手敲了敲门。   她知道门后只有一具尸体,不会有人回应。   但她依然那么做了。   那是温芷无意识的动作,就像走在路边会不自觉地揪绿化带上的草叶子一样。敲完两声门后,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转身便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门后居然有了动静。   隔着门板,那声音不是很真切,但温芷的的确确是听到了。   那是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温芷皱皱眉,思绪忽然有些乱。   她走上楼,想要回房静一静,捋一下目前发现的线索。   温芷回到三楼,看到孟雯雯正站在栏杆旁抽烟。不同于之前看到她时,女人的慵懒惬意,她现在烦躁惊恐极了,夹着烟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温芷没和她说话,拿出钥匙卡准备开门。   突然,她眉头一皱,伸手摸进口袋翻找。   不见了……   她的口袋里,本该有一把精致的小银锁。   那是唐泽送给她的礼物,她很喜欢,一直随身带着。   看到温芷在那儿翻着身上的口袋,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孟雯雯吸了一口烟,“你在这干嘛呢?”   温芷:“我有个小锁丢了。”   温芷有些烦躁地抬起头。   东西虽然重要,但她现在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个事儿,实在没有精力去为它费心。   没想到,她找东西的兴致不高,孟雯雯却热情地帮助了她,“丢东西了,那就去找郑晓透啊。”   橙发女人嘲讽一笑,“你不知道吧,郑晓透原来是个赌徒。他那条胳膊,就是因为在大赌场里出老千被人抓住了,人家给剁的。”   “现在他不赌了,改行做了小偷,技术应该还不错,一直过得蛮潇洒。前些时候他做了笔大的,外面都在抓他,他就只能在公寓里憋着了。”   “福兰公寓呢,什么社会垃圾都收,包括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夫妇不管我们在外面是做什么的,只要我们不在公寓里搞得太过火,就没事。”   “郑晓透平时没少偷我们的东西,不过他那是职业病犯了,你要是发现了就去管他要,他都会给你的。”   温芷:“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孟雯雯都帮她帮到这个份上了,温芷自然没有不努力的道理,她对女人道了声谢,便走向郑晓透的房门。   郑晓透忘了锁门,温芷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她的脚步声很轻,里面的人并未察觉到她的进入。   郑晓透的房间没比庞斋的好到哪去,也是一片狼藉。   在房间最里面,是一张大电脑桌,桌前是黑色的靠背电脑椅。电脑屏幕亮着,屏幕上放了一张图片,郑晓透正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露出一个脑袋尖。   他的身体微微抖动着,仅剩的右臂来回抽动,似乎正在用右手忙活着什么,粗重的呼吸声和破碎的低吟时不时在房间里响起。   这个场景……   温芷看着男人的背影,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的眉头拧紧,大声道:“你在干嘛呢!”   这一叫把郑晓透吓了个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男人用仅剩的右手稳住身体,慌忙地提上裤子,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吼道:“谁让你进来的!”   温芷什么不该看的都没看到,并不觉得害羞。   她大步走向郑晓透,“你看的是什么,我看你的电脑屏幕没有变过,应该不是放的片子……”   温芷对带颜色的东西不感兴趣。   她也并不是好事儿的八婆。   她现在如此强势,想要窥探郑晓透的“隐私”,是因为她刚刚远远瞥见了电脑屏幕上的一抹鲜红。   那是血。   见温芷靠近,郑晓透脸色大变,想要拦住她。   温芷一把拨开他,来到电脑桌前。   屏幕上放着一张巨大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片被血水染红的水泥地面,一具年轻的断头女尸躺在血泊里,四肢折断扭曲,像被劈断的藕那样摆在她的躯干边,只靠几丝血丝粘连。   那颗断掉的头颅立着放在尸体脖颈断口的旁边,颜色惨白,脸上的五官扭在一起,狰狞非常,一双眼睛睁到几乎裂开。   血丝如网,笼罩在那对暴凸的眼球上。   这照片拍的,是老夫妇女儿的死状。   这是温芷第一次能认真地、慢慢地观察尸体的细节。   这具尸体,也缺少左手无名指。   温芷吸了一口凉气。   她转过身看向郑晓透,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他,不可置信地开口:“你刚刚,就是对着这么一张照片那什么的?” 第9章 全员恶人 不关我的事   郑晓透咽了一口唾沫。   关于他对尸体抱有病态迷恋的这件事,他一直藏得很好。就连公寓里的其他变态,也以为他只是个小偷而已。   他平常也很少见到过尸体,不会失态。   只是今天,他接连看到了谭欢和庞斋的死状,吓得浑身发抖的同时,也被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激发了欲望。   欲望充斥着他的大脑,他连逃跑都忘记了,连忙回到房间,草草处理完伤口,就拿出了珍藏的照片,来了一发。   没想到碰巧就被温芷给看见了。   此刻,最大的秘密被人揭开,暴露到了灯光底下,这个独臂的瘦弱男人涨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房间,你给我滚出去!”   温芷:“这里还是老夫妇的公寓呢。”   趁郑晓透没有反应过来,温芷拿出手机,对着电脑屏幕连拍了几张照片。   她对男人晃晃手机,“在来到公寓之前,我就听说,半个月前,老夫妇的女儿惨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真巧,这照片里就是一具年轻的断头女尸,背景也是熟悉的水泥地。”   “你说,如果我把这几张照片拿给老夫妇看,到时候,是我从这个房间里滚出去,还是你从这个公寓里滚出去?”   说到这,温芷笑了笑,“你别忘了,外面可下着雨呢。”   郑晓透恶狠狠地咬了咬牙:“你……”   郑晓透突然就不说话了。   这样的态度还没维持几秒,男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坐在床上。   “揭发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不就是想要拿回你丢的东西吗,我给你就是了,就在那边那个抽屉里。”   温芷立刻打开抽屉,把银锁拿了回来。   她爱惜地摩挲着那把银锁,“偷我的东西,本就是你不对,还给我是应该的,这不是你可以和我谈判的筹码。”   她站到床边,冷漠地俯视着郑晓透,“我可以隐瞒这件事,作为回报,我要知道公寓之前发生的事情。”   郑晓透哆哆嗦嗦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男人以葛优躺的姿势瘫在床上,重重地吸了几口烟屁股。   白烟从口鼻里喷出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咳嗽起来,应该是被呛到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连忙喝了口水润喉,狼狈地开口道:“你在公寓待了一天,与我们几个也算认识了,你应该知道,这里的住户都不是什么善茬儿。”   “就拿我们几个来说吧,吕文博是虐猫狂魔,孟雯雯是只不要脸的鸡,庞斋是活在臭水沟里的喷粪屎壳郎,谭欢是个满身红泡的病秧子,而我是个心理变态。”   “觉得很奇怪吗?”   郑晓透自问自答道,“不,这才是正常的,因为福兰公寓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它的受众人群就是我们这样的、特殊的住客。”   “我们这些社会败类聚集到了一起生活,谁也不会嫌弃谁,谁也不会看轻谁,更不会谈什么仁义道德,平时一起吃饭,有事没事就互相挖苦,过得也算融洽。”   “哦对了,那对老夫妇也不是什么善人。”   郑晓透吐出一口烟,“这个公寓,老夫妇开了很多年了,他们是人贩子,经常会对住进公寓里的单身女性下手。”   “这个公寓里有间密室,老婆婆给女性住户送饭,在饭菜里面下药。女人被迷倒后,老夫妇就把女人抬进密室里,折磨几天。之后他们就和同伙联系,把女人运到山里卖掉。”   “不过,他们俩几年前就不干这些了。”   “为什么?”温芷想到了她在厨房看到的那台绞肉机,“难道他们曾经不慎杀死过人,所以决定不干这行了吗?”   郑晓透:“我是半年前来的,并不知道。”   温芷抿抿唇,“说实话,我感到很惊讶,不是因为老夫妇的故事,而是这些事,你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郑晓透一愣,笑出了声。   他道:“你的思维还是停留在外面的世界。”   “这里可是福兰公寓啊,是臭水沟,是垃圾场,是下水道,是老鼠窝。在这里,又脏又臭是平常,干干净净的,反而会讨人嫌的,我们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光辉历史。”   温芷:“哦,那其他人知道你是恋尸癖吗?”   郑晓透:“……”   男人轻咳两声,跳过了这个话题,“事情发生转折,是在两个月之前。”   “一天,有个流浪汉来到了公寓,想要出力气干活,换每天的三顿饭和住的地方。”   “老夫妇本来是不打算留他的,但怕他在这里撒泼闹事,就答应先给他几天试用期,看看他的表现。”   “没想到,这家伙格外能吃苦。”   “那几天,他不但把公寓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空地中央那个尘封许久的井给打开了,做了打水的装置,说这样可以省下公寓的水费。”   温芷轻轻挑起眉,“之前孟雯雯在饭桌上提到的扫把星,就是这个流浪汉吧?”   郑晓透点点头。   他又吸了一口烟,“见流浪汉这么能干,老夫妇也就不提赶他走的事了。他们接纳了他,给他安排了房间,让他成了公寓的男工。”   “说来讽刺,本来吧,这是这对缺德夫妇难得做的一件善事,偏偏引狼入室,被人恩将仇报了。”   “半个月前,老夫妇出去办事,第二天清晨,他们回来后,就发现女儿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死状极其凄惨诡异。”   “发现女儿惨死,老夫妇当场崩溃,他们立刻敲开了所有住户的门,向他们询问情况。”   “可公寓的住户都是作息颠倒的,这时候睡得跟死猪一样,哪怕被人从床上揪起来,也是迷迷糊糊,一问三不知。”   “不过,老夫妇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了——公寓所有的住户都在,唯独少了那个流浪汉,他消失了,顺便还带走了老夫妇不少财物。”   温芷:“流浪汉被抓到了吗?”   郑晓透吐了两个烟圈,“当然没有,要是抓到了,他早就被枪毙了,那对老夫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   温芷不说话了,像是在为这场悲剧而唏嘘,又像是在默默酝酿着什么。   几秒钟过后,她再次开了口,声音低低的。   “女儿死的当晚,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她顿了顿,抛出的问题十分尖锐,“比如,你在房间里,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慌乱的脚步声,或者,你的房间门被人重重敲响,又或者,门外响起了女孩儿的呼救声?”   郑晓透手指一抖。   他夹着的那根烟已经抽了许久了,一直没有掸烟灰,指节长短的烟灰柱就那么挂在烟身上,摇摇欲坠。   此刻他一抖动,那一整截烟灰就掉到了他的裤子上,裂成两半。   他的裤子沾满尘灰,很脏。   郑晓透吸了一口气,他掐了烟,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里,“没有,我睡得像头死猪一样,什么都没有听到。”   温芷耸了耸肩,“你刚刚不是说公寓的住户作息颠倒吗,如果命案发生在夜里,那时候,你们应该都醒着吧。”   她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你对我说谎没有意义。”   “我只是个新来的住户,以前的事跟我没关系。要不是因为公寓死了人,我现在又被困在这里,我才懒得问你。”   “真正关心这件事的,是那对老夫妇。”   “女儿的尸体那么诡异,肯定会有相关的尸检报告,她是什么时间点受到致命伤害的,他们一看报告就清楚。”   “如果女儿死前拖着受伤的身体来过三楼,只要相关人员对公寓进行过血迹勘查,他们肯定也会知道。”   “而且,他们比我更清楚你们的作息。”   “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你确定还要防着我吗?”   听到这里,郑晓透抬起头,凝视着温芷。   温芷留着长至蝴蝶骨的黑色直发,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脸颊边,衬得皮肤异常白皙,她的唇色天生红艳,因为肤白,显得那一点红更深了,像是血。   此刻,她冷漠地俯视着郑晓透,浓密的睫毛下,一双黑眼睛格外清冷幽深。   又艳丽,又冰冷,像是精致的人偶,无形中透露着诡异和不祥。   郑晓透没来由地有些恐惧,放在膝头的那只手,五指蜷缩,相互摩挲了几下。   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开口,“对,那天半夜我是听到了敲门声,起身去看了,发现老夫妇的女儿就在我门外,像个神经病似地哭喊,说有人要杀她,让我救她。”   温芷抱起胳膊,“你没有理她。”   用的是斩钉截铁的陈述句。   郑晓透呼吸一窒,“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懒得管别人的闲事。”   “她那副样子活像精神病发作,我要是开门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老夫妇还不是要把账算到我头上。”   “我帮她的话,不一定能捞到好处,出事了我自己也会遭殃;我不帮她,既省了麻烦,生活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该怎么选,不是很明显吗?”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更心安,郑晓透又继续道,“我没有出声,站在门口看着猫眼,等着她离开。”   “在她跑走后,我继续看了半分钟,没发现有人经过。我以为她是在恶作剧,就回到床上玩手机了,谁知道她后来会死得那么惨。”   “不管怎么说,在她敲我的门的时候,杀人狂离她还很远,她的逃跑时间很充裕。就算我没帮她的忙,我的不作为也不是害死她的原因,对,不关我的事。”   温芷一边听着郑晓透的自言自语,一边往外走。   她想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并且她不打算干扰男人的自我安慰。 第10章 你多保重 她回来了   温芷在梦里看到的场景,应该是女儿的死前回放。   她没有跟郑晓透挑明的是,最清楚住户们见死不救这件事的,不是老夫妇,而是死者本人。   在梦里,她看到血影仿佛被什么东西追逐,惊慌失措,却直接朝三楼冲了过来,目标极其明确。   应该是女儿知道,住户们都集中在三楼,这时候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还醒着,所以她才会去那里求救。   当她敲门无人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也知道,那些住户们就站在门后,冷血地看着危险逐渐将她吞噬。   她怎么可能不恨他们。   见死不救有罪吗?   温芷无法回答。   有人说,见死不救等同于间接杀人;有人说,如果救人也会让他人陷入危险,要求他人救自己,无异于道德绑架,谋财害命。   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厉鬼怎么想,谁也无法干涉。   如果谭欢真的是女儿化成鬼后杀的……   温芷垂下眼睫,眸色冰冷。   以谭欢的身体状况,他根本无法下地,不管他当时想不想救人,他都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如果这样的人都被厉鬼杀死,那么,整个公寓的住户,都将是她复仇的对象。   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温芷走出郑晓透的房间,回身帮他把门带上,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探头进来,“对了,井是两个月前开的,那时候井水就这么难喝吗,还是最近才有怪味儿的?”   郑晓透又被她吓了一跳,“这口井的水就没好喝过。”   她那投尸入井的变态设想无了呀。   温芷点点头,关上了房门,“谢了,你多保重。”   厉鬼怎么会容忍别人这样侮辱她。   郑晓透做完了这件变态事儿,就离死不远了。   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郑晓透愕然地盯着房门,回味着温芷那句意味深长的“你多保重”,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他颤抖着回过身,看向电脑屏幕。   长时间不动鼠标,电脑屏幕通常会变暗,有时甚至会彻底灭掉,以省电量。   他刚刚和温芷谈了这么久的话,此刻电脑屏幕却依旧是明亮的,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在屏幕中央,浑身流血的女尸躺在地上,那颗断掉的头颅却好像移动了,从偏向左肩的位置,移到了另一侧。   这个认知让郑晓透浑身冒冷汗。   他僵硬地站起身,往电脑桌边走,还撞翻了一把小椅子,整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屏幕前。   他扒着桌角,瞪大眼睛瞧着屏幕,发现头颅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刚刚只是他看错了而已。   不对,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变了。   郑晓透心跳得极快,呼吸紧促起来,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吓人的照片,每一个细节,都与脑海中的印象对比。   四肢扭曲的角度。   每个关节折断的位置。   血迹的颜色和形状。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郑晓透跌坐在地上,崩溃地抓着头,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一道冰冷的视线粘在他的脖颈上。   他怔了片刻,呆滞地抬起头。   只见电脑屏幕里,那颗原本直直盯着前方的恐怖头颅垂下了眼眸,布满血丝的眼睛戏谑地瞧着他。   与郑晓透分别后,温芷回到了房间。   她坐到床上,拿出笔和笔记本捋线索。   这个逃生片的故事看来已经很明了了。   “老夫妇收留了流浪汉,结果引狼入室。”   “流浪汉残忍杀死了老夫妇的女儿,卷钱跑路。”   “女儿在死前的逃跑挣扎阶段,曾去三楼向住户求救,没有一个人肯帮助她。她凄惨死去,死后化为厉鬼,回到公寓,向这些冷血的住户们复仇。”   温芷一边写一边喃喃念着,眉头逐渐拧紧。   “但也有很多细节无法说通。”   “我梦里看到的女鬼明明是黑长直发,老夫妇的女儿却是亚麻色的短发,而且那个梦,头颅取代头颅,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井水的怪味儿也始终让我很在意。”   “几年前,老夫妇在当人贩子,拐卖女性,又忽然不做了,安安分分地出租了公寓,那台绞肉机,也是在几年前买的,有没有什么关联?”   “还有梦里那个代表女儿的血影,她逃跑的时候,为什么姿态那么奇怪?”   “郑晓透说,他并没有看到有人在追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断指……”   无数个信息在温芷的脑海里翻腾,让她的太阳穴涨得发痛。   温芷倦怠地揉揉额角,躺在床上,想要休息十分钟。   人做噩梦,对精神的摧残是非常大的,温芷整晚的睡眠其实都被那个噩梦占据了,状态和通宵差不了多少。她以为自己能很快就起来,但实际上,她的脑袋刚沾上枕头,她就昏睡了过去。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一点。   老头看完报纸后,就爬回床上睡午觉了,只剩下老婆婆坐在供桌前,看着女儿的照片发呆。   墙上挂着钟表,这表曾经掉下来过一次,表盘上面的玻璃罩布满了裂痕。裂痕之下,分针像散步的人那样缓慢地走动着,终于到了整点。   一道敲钟声从表的内部传了出来。   老婆婆如梦初醒。   已经下午一点了啊。   供桌上的菜都冷掉了,当初做菜的时候放了许多油,现在,油脂都浮到了菜汤的表面,凝固了起来。   看着恶心,放到嘴里会更恶心。   “该给那家伙送饭了。”   老婆婆喃喃自语着,起身走向供桌,却是端起了那一盆最不起眼的小米粥。   她端着粥盆走向窗台,来到了那个盛满面包虫的鱼缸前,用那个大铁勺舀了满满一勺的虫子,给米粥加了点料。   米粥冷了,比热的时候更加粘稠,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半透明的粥膜。   拳头大小量的面包虫落在粥里,没有立刻扩散开,而是集中在表面的中央,像一团不停扭动着的肉松。   供桌是普通的四腿长方形桌子,上铺着黑色的绒面桌布,桌布很长,四面都垂到了地上。   老婆婆回到供桌前,一手端着粥盆,一手将桌布掀开。   桌子是靠墙放着的,只见被桌子挡住的那面墙上开了一扇小门,大小刚好足够一个人蜷缩起身体,慢慢蹲着挪进去。   老婆婆伸手摸进脖领,拽出一根挂着钥匙的细绳,打开门,慢吞吞地爬了进去。   门后就是女儿的房间。   这个房间经常有人打扫,很是干净整洁,但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腐臭味,比庞斋那个垃圾场般的房间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在房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白色的摇椅,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闭目躺在摇椅上。   她穿着适合夏季的白色长裙,形状优美的双足踩着细带的凉鞋,看起来美而安详。   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   不,那只是老婆婆眼中的景象。   现实中,女孩儿躺在摇椅上的画面也的确像是童话——惊悚恐怖版的黑/童/话。   女孩儿死了半个多月,尸体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皮肤颜色诡异,表面甚至有液化的趋势,有些发黏。   她的四肢和头颅被人从躯干上扭了下来,又被人用红色的毛线缝合了回去,伤口处是密密的针脚。   夏季炎热,这些裸露的伤口已经腐烂得不成样了,最严重的地方已经成了半固体,时不时就往外淌着肉汁。   在那软乎乎的烂肉里,隐约可见白色的蛆。有些已经是肥胖的成虫了,在肉里扭动着身体,还有许多只是蛆芽,在肉汁的浸泡下慢慢长大。   比这更恐怖的,是女孩儿的脸。   人类的头颅很有分量,用线缝只能勉强地将头固定在脖子上。女孩儿诡异地歪着头,她的牙齿脱落,脸颊也凹陷下去,散发着臭味的淡红色液体从她鼻孔、眼眶、嘴巴里缓缓流出。   因为已经半天没被人擦过了,那些液体布满了她的脸。   老婆婆把粥盆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走上前,怜爱地擦了擦女孩儿的脸。   只是尸体的皮肤已经很脆弱了,她只是轻轻一擦,就带了一层皮下来。   老婆婆的手一顿,继续平静地擦着。   “谭欢和庞斋已经死了。”   老婆婆把女孩儿的脸擦干,又从旁边的桌上拿起木梳,小心翼翼地帮她梳头。   “你做得很好。你等了半个月才动手,我还以为你打算放过他们了。怎么可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杀,你怎么能放过他们呢 ”   “现在还剩下三个人,等他们都死了,妈妈就找一块好地,让你安睡。”   老婆婆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也很舍不得你,只是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化成水的。都怪我,如果我一开始就好好地保存你的身体就好了。”   当初,她和老伴儿发现了女儿的尸体后,悲痛欲绝地报了警。   警方迅速赶到了现场,初步判定是流浪汉杀了女儿,卷走钱逃跑了。   他们带走了女儿的尸体,承诺会抓捕流浪汉归网。   她和老伴儿就这么等了几天,每日以泪洗面,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这怪不得警方,他们已经日日夜夜加班加点地工作了。   要怪,只能怪他们识人不清。   时间越长,凶手便会跑得越远,也越难被抓到。几天过后,她已经放弃了希望,每天待在女儿的房间里,看着女儿用过的东西哭,几乎要把眼睛给哭瞎了。   一天的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无意识地开始敲墙。   她和老伴儿睡的床是靠墙放的,女儿的床也是靠墙放,两张床之间就隔着这么一堵墙。   她生女儿的时候,岁数已经不小了,因此对这个孩子十分宠爱。   女儿这么大了,也还是保留着许多孩子的脾气,每次她睡不着了,或者做噩梦了,就会敲墙,让她听见。   而她在隔壁听到敲墙声,就会去她的房间陪她。   一想到女儿,她就忍不住流泪,她一边抹着眼睛,一边敲墙。   “咚、咚、咚。”   “咚、咚、咚!”   她的敲墙声,居然有了回应。 第11章 人质 砧板与肉   老婆婆呆住了,怔怔地听着敲墙声。   确认自己不是幻听后,她疯了一般地摇醒了身边熟睡的老伴,两人跑进了女儿的房间。   一撞开门,他们就看到了女儿的尸体。   只见女儿的躯干坐在摇椅上,断掉的四肢摆在躯体前方的半个椅面上,那颗被拔下的头颅则立着堆叠在四肢的上方。   在摇椅之下,躺着昏迷不醒的流浪汉。   男人看起来数日未进水米,虚弱得很。   她和老伴儿面面相觑了半晌,最终一起看向女儿凄惨的尸体,目光逐渐由惊慌变为冷静。   这份冷静中,还有名为残忍的坚定。   你要知道,失去儿女的父母,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锁链晃动的声音拉回了老婆婆的思绪。   她又单方面地对女儿说了些体己话,才站起身,端起粥盆走向房间的角落。   流浪汉被她用铁链绑在那里。   他看起来惨极了,浑身脏污不堪,衣服黑到发亮,头发干枯打结,皮肤上布满了殴打留下的伤口,新伤和旧伤层层叠加,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溃烂。   看着她过来,流浪汉不禁瑟缩了一下。   他叫不出来,因为他的嘴巴被破布堵住了。   看着老婆婆步步逼近,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老婆婆:“你躲我干嘛啊,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老婆婆蹲在流浪汉面前,扯出了他嘴里的布,快速把粥盆抵在了他的嘴边,直接把东西往里灌。   流浪汉被呛到了气管,他拼命地挣扎着,要死了般地咳嗽起来。   “你居然敢不吃?”   老婆婆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杀了我的女儿,现在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不但留了你这条狗命,还给你送饭吃,你还敢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流浪汉拼命摇头:“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流浪汉开口的瞬间,老婆婆就拿起了碗里的铁勺,捅进了他的嘴巴里,用足了力气往他的上牙膛上刮,捅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不知又过了多久。   温芷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醒来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身边的手机看时间,发现居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她这一觉睡得极熟,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现在是午饭时间,门外应该是来叫她吃饭的老头。   温芷开口冲门外应了一声,敲门声果然停止了。   温芷理了理因为睡觉而弄皱的衣服,走出房间。   一楼的空地上,大圆饭桌已经摆好。几盘颜色鲜亮好看的菜放在桌上,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欢迎住户们的到来。   这顿饭,温芷吃得心不在焉。   她时不时地就往郑晓透的方向看。   只见男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吃着饭。   郑晓透未免表现得太“乖巧”了。   他并不蠢,也不迟钝,对着女儿的尸体照片情不自禁地做了那种事后,理智回笼,他就应该能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地拉仇恨和作死。   不出意外,今晚鬼就会来找他。   谭欢的死状就摆在那里,死亡倒计时越来越近,在这种强压之下,郑晓透不可能不为所动。   这种平静,要么是他崩溃到极致后的短暂淡然,要么是暴风雨前夕的最后安宁。   温芷觉得是后者。   她微微皱起眉。   她现在依然还没有弄清楚自己“逃生”的关键,她认为,突破口就在女儿的房间里。她打算趁今夜众人睡觉的时候,潜入女儿的房间看看。   可是等到了晚上,郑晓透肯定会做些什么。   她要不要提前和郑晓透通气,好互不干扰?   可如果男人到时候已经崩溃,像条疯狗似地到处乱咬该怎么办?   温芷想着想着,忽然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的,身体更是虚弱无力了许多。   她心头一紧,朝四周看去。   只见饭桌上的众人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想起身,却起不来,只能滑稽地趴在桌子上,面色难看地扶着头。   只有郑晓透坐得笔直。   男人用仅剩的右手托着下巴,平静地看着他们挣扎。   温芷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她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因为郑晓透搞事的时间不是在晚上,而是现在。   身体越来越无力了,最终,双臂连头的重量都支撑不了,温芷松开手,任由头磕在了桌面上,黑暗将视野占满。   这一昏便是数个小时。   温芷是被孟雯雯给唤醒的。   起先,她感觉脸有些湿,脸上还有布料的摩擦感,是有人拿手帕蘸了冷水去擦她的脸。   她皱皱眉,想要睁开眼,却睁不开,那人感觉到了她的挣扎,又轻轻擦了擦她的眼眶。   几下过后,温芷才像新生许久的猫崽那样,艰难地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你醒了。”   孟雯雯见她醒了,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我们昏睡了五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郑晓透那个没心肝的王八蛋,居然偷了我用来对付难缠嫖客的迷药,偷摸在饭菜里下了药,把我们都迷晕了过去。”   “我是刚刚醒来的,没看到他的影子,见你和吕文博都昏迷着,就把你们俩叫了起来。”   孟雯雯说完,走向温芷旁边昏迷的吕文博,豪迈地把湿手帕往他的脸上糊,而青年也经受不住她这样的磋磨,醒了过来。   桌面上还趴着一个人。   花白的头发,漆黑的脸,是老头。   郑晓透和老婆婆都不见了。   温芷:“既然我们都醒了,那就去看看郑晓透到底想要干什么吧。”   刚醒来的吕文博揉揉太阳穴,“那老头怎么办?”   三人默契地看了一眼昏迷的老头。   几分钟后,他们走进公寓的仓库房间,从仓库里拿了绳子。把老头捆得结结实实、封上了嘴巴后,他们就把他晾在了那里,结伴走上了三楼。   郑晓透的房门大开着。   温芷刚上到三楼,在楼梯口就远远听到了老婆婆的呜呜声。她快步走到郑晓透的房门前,只见男人和老婆婆都在门口正对的那片空地上。   老婆婆被绑死在了一把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头发凌乱,表情惊恐,很是狼狈;郑晓透则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斜后方,眼睛紧紧地盯着门,手里持着把一刀。   郑晓透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显然已经精神紧绷了许久。   眼看着温芷要往里走,男人立刻把刀架在了老婆婆的脖子上。   温芷停住脚步,不再去刺激郑晓透,“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不懂吗,这老太婆是我的人质。”   郑晓透用手肘弯用力勒了勒老婆婆的脖子,咧开嘴笑了,“那个贱人不是想要杀我吗,我就把这个老太婆绑过来。她要是敢来弄我,我就割断老太婆的喉咙,让她亲妈爆炸。”   这个侮辱性的称呼让郑晓透觉得快意,一直以来对厉鬼的畏惧也消散了几分。   他把刀刃对准老婆婆的大动脉,冲着空气叫喊道:“贱人,我说的就是你,听到没有!”   “道德婊/子,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你非亲非故,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谁杀的你,你找谁去,居然还敢来杀老子,你以为你变成鬼就了不起了?”   三人沉默地看着郑晓透发疯。   一番操作下来,他可真是把鬼的仇恨拉满了。   对着空气骂街了好一会儿,郑晓透才平静下来。   他用刀尖遥遥直指站在最前面的温芷,语气不善,“不许你们进这个房间,我数三个数,你们要再是不出去,我就先往这老太婆的大腿上扎一刀。”   “到时候,这就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逼我的,你们不怕鬼来报复?”   温芷沉默了片刻。   她轻声开口:“那,你多保重吧。”   说完,温芷就离开了房间。   她那股子淡定从容再一次感染了吕文博和孟雯雯,他们俩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三个人来如风去如风,不过片刻,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郑晓透和老婆婆。   郑晓透觉得后背有些冷。   温芷总是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或许是因为气质原因,每次她这么平静地对他说“你多保重”的时候,他就总有一种自己离死不远的感觉。   就好像他整个人挂在悬崖外边,已经快掉下去了,只剩下那条独臂扒着外凸的岩石,苦苦坚持着。   温芷就站在悬崖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不帮忙,也不落井下石。   她只是冷漠地看着。   用那双沉静冰凉的眼。   不会的,不会的……   郑晓透用手肘勒住老婆婆的脖子,就像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救命的稻草。他已经绑了这么珍贵的人质,今晚死的绝对不会是他。   绝对不会。   “温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三人又回到了饭桌前坐下。孟雯雯对温芷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用余光瞄着身边的老头。   老头已经醒过来了,看到住户们“造反”,他惊恐极了,拼命挣扎。   不过可惜,绑他的人是吕文博,他的力气可比少了一条胳膊的郑晓透大多了。老头被捆得严严实实,再怎么动,也只能像一条虫子似地在椅子上蠕动着。   温芷:“我们一直聚在一起吧。”   看到孟雯雯有点吃惊的表情,温芷弯起眼睛,“怎么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大家当然要聚在一起,这样比较安全。别忘了,恐怖电影中,落单的人是最容易死的。”   这么做是最好的办法。   温芷无意识地用指尖点着桌面。   不管郑晓透再怎么拉仇恨,他毕竟手里握着老婆婆的命,如果鬼魂真的被他拿捏住了把柄,那今晚的死者,就会是他们三个之一。   考虑到温芷是新来的住户,鬼魂对她没什么仇恨,那么,今夜的死者不是孟雯雯,就是吕文博,可能还是双杀。   老头现在就在孟雯雯旁边,被捆得严严实实,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今天饭桌上有一道菜是蒸肉,在孟雯雯的面前,恰好就摆着一把用来割肉的刀。   你猜孟雯雯会怎么做? 第12章 事不过三 我就想让你吓唬吓唬他……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孟雯雯肯定会化身郑晓透二号,如法炮制,把老头当成她的人质。   事实上,孟雯雯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刚刚几人落座的时候,孟雯雯特意选择了老头旁边的座位,她的眼睛也时不时地瞄向老头和桌子上的刀。   这些温芷都看在眼里。   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鬼魂的攻击目标就变成了吕文博和她。   逃生片和其他类别的片子不一样,主角光环至多保佑你晚点死。二分之一的概率,温芷可不敢拿命去赌。   她,吕文博,孟雯雯。   他们三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温芷开口道:“郑晓透拿老婆婆做人质,想要自保。虽然我觉得鬼魂不会被这种低劣的手段拿捏住,但万一他成功了,我们三个就都处于危险之中。”   “我想,我们之中无论是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在愤怒的厉鬼手下活下来吧。”   温芷停顿了片刻,看向对面的吕文博和孟雯雯,见两人都面色凝重,便平静地继续道:“好在,因为郑晓透残疾,他没把握同时控制住两个人,剩了一个老头给我们。”   “所以,我们也要学郑晓透,不过我们是抱团。”   “今晚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被鬼魂攻击,我们就杀掉老头。郑晓透不是想割老婆婆的喉吗,我们也来,手段还要更加残忍。”   “人被割喉是不会当即就死去的,有一定的时间,趁着那段时间,我们把老头手脚筋挑断,眼睛挖下来,鼻子和舌头也都割掉。”   修长好看的十指交叠,托着下巴,温芷带着笑意望向浑身颤栗的老头,“如果鬼魂的目标不是我,这件事,就由我来动手。”   她说着站起身,伸手把孟雯雯面前的那把刀拿在了手里,坐了回来。   她捏了捏刀刃,又把刀身对着灯光照了照。“这刀好像不久前刚磨过,很锋利,我喜欢。”   温芷继续道:“如果厉鬼不想看到母亲被杀,难道她就忍心看着父亲被我们虐待致死了?”   “人会挑软柿子捏,鬼也是,这也是恐怖片里,鬼魂通常会先杀落单的人的原因。我们一样有老头做人质,人数还多,怎么说都比郑晓透安全些。”   现在还有四个住户,主角光环还是有一点用的。   如果厉鬼被人质的手段拿捏住,那他们和郑晓透暂时都是平安的;如果厉鬼宁愿害父母被杀,也要杀光他们,她是女主,她这边人多,鬼会先去找郑晓透。   温芷平静地宣判了郑晓透的死刑。   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吕文博和孟雯雯都不是傻子,立马理解了温芷的意思,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变。   她只是个新住户而已。   多么可怕的少女。   实际上,温芷也只是撂狠话而已。   她刚刚那些话不仅是说给孟雯雯和吕文博听,更是说给女鬼听。   温芷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刀,一边沉思道,“今晚我们最好选个二楼的房间待着。”   “晚上鬼可能会去三楼找郑晓透;一楼有死去女儿的房间;四楼是顶层,遇到危险只能往下跑;二楼没什么忌讳,又处在楼层中间,可上可下。”   吕文博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动身吗?”   无形之中,三人形成了以温芷为首的小团体。   吕文博和孟雯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被这个少女牵着鼻子走了。   温芷:“不。”   她看向女儿房间的门,“我们去看那个厉鬼的真身。”   女儿的房间门被封得很死很死。   三人来到公寓的库房拿了撬棍,把门上的木条撬开,又用裁纸刀通开了被黑胶布封死的缝隙,总共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门上的东西清理掉。   现在唯一的障碍,就是门锁。   温芷挑眉,伸手摸向头发。   现在是夏季,天气炎热,有时为了方便和舒适,她会把头发扎成马尾。   平时扎马尾的时候,她会用发针将一些碎发固定住。嫌这种小物件乱放会丢,即便她散着头发,头上也依旧别着发针。   现在她的发间就有两个发针。   发针是黑色的,细长细长,上面有金边的红色小爱心做装饰,衬着她乌黑的秀发,显得十分可爱。   在撬琐这方面,温芷是天赋选手,无师自通,并且非常在行。   温芷从口袋里拿出发针,掰直,蹲下身,将耳朵贴在门锁附近,把金属发针捅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捣鼓了将近半分钟,她站了起来。   “门开了。”   温芷说完,后退了半步。   吕文博很上道地走上前,拧动着门把手,感觉非常滞涩——在门和门框的缝隙之间被填满了棉絮,那些棉絮被压得很实,有很大的摩擦力。   他皱起眉,用足了力,伴随着令人非常不舒服的尖锐吱呀声,门终于被他给拽开了。   一股浓郁的腐臭味从门里涌出,瞬间就将站在门口的四人包围。   孟雯雯捂住嘴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往门里瞧了一瞧,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房间空地上的白摇椅。   她隔空与女儿的尸体对视两秒,猛地连连后退。   “不行,我受不了这个。”孟雯雯的脸色非常难看,“这种有鬼的房间经常会自动关门吧,反正我进去也没什么用,我来帮你们守着门好了。”   这样的场面,温芷也难以忍受。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往里走。   “这个给你。”   孟雯雯叫住了温芷,把那条用来给她和吕文博擦脸的湿手帕重新叠了起来,露出没被使用过的部分,递给了她,“你用这个,呼吸可以舒服些。”   温芷接过手帕,和吕文博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内最显眼的就是那把摇椅,和摇椅上恐怖的尸体,进门后,吕文博径直朝女儿的尸体走了过去,温芷用手帕掩盖住口鼻,独自走向房间的角落。   比起死人,她对活人更感兴趣。   她那时站在门前,不是幻听。   这里的确囚禁着一个活人。   一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陌生男人昏倒在墙角里。   几根沉重的铁锁链从墙壁上伸出,末端是镣铐,铐在他的手脚上,让他无法离开。   男人似乎被囚禁了许久,身体干瘦,打了结的油腻头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张被破布塞得鼓囊囊的嘴。   温芷在男人面前蹲下,抿抿唇,伸手凑进男人的嘴巴,拽住破布的一角,将整条布拽了出来。   对于只是塞进人嘴巴里的布团来说,这条布完全展开后过于湿漉漉了,应该之前就用来擦过什么东西。   温芷看着上面淡红色的污痕,想到了刚刚瞥见的,女儿尸体脸上四处横淌的液体。   布上的某一处有新鲜的血迹,上面沾着不明的碎肉渣,想来男人的口腔里也受了伤。   温芷垂下眼眸。   地上有半凝固的米粥的痕迹。   在这些痕迹的旁边,还散落着几只面包虫。   老夫妇真的是没少折磨这个人。   布条已经拿出来了,男人却还没醒,温芷将手里的湿手帕糊在了他的脸上。几秒后,她干脆隔着手帕捏住了男人的鼻子,让他窒息。   “咳、咳……”   神志不清的男人终于醒了过来,他痛苦地侧卧着咳嗽,吐出几口夹着血丝的唾沫。   吕文博无意与女儿恐怖的尸体长久近距离接触,听到温芷这边有动静,立刻走了过来。   温芷:“你看看,他是不是那个流浪汉?”   吕文博半蹲下身子观察了片刻,“就是他,半个月前他就失踪了,我以为他卷着钱跑远了,没想到他居然一直被关在这儿。”   温芷贴心地等待着男人咳嗽,等他咳得差不多了,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道:“老夫妇的女儿是你杀的吗?”   乍然看到陌生人,又被这么一个问题砸中,被囚禁许久的男人惊恐极了:“你、你们是谁?”   “吕文博你应该是认识的,至于我,我是公寓新来的住户。”温芷耐着性子开口,“公寓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我需要从你这里知道一些信息。”   她又问了一遍,“请你如实回答我,老夫妇的女儿是你杀的吗,是或者不是,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男人白着脸往墙角里缩,“你到底是谁,老夫妇把我关在这里,从来不让我见任何人……”   温芷:“……”   她最讨厌听不懂人话的人了。   温芷面无表情地捏了捏鼻梁,起身,向身旁伸手,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刀,刀柄冲向吕文博。   不用她开口,吕文博就拿着刀上前,对着男人的大腿狠狠扎去!   这把刀被磨得很快,刀锋像一条灵活的银鱼,破开薄薄的裤子布料,一直往血肉的深处钻,直到碰到骨头才停下。   男人终于停止了絮叨,抱着大腿发出惨叫。   温芷:“……”   哥,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吓唬吓唬他。   “俗话说,事不过三。”   吕文博做都做了,温芷也只能继续,她抱着胳膊俯视着流浪汉,冰冷的语调格外无情,“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老夫妇的女儿是你杀的吗?” 第13章 女人之死 你怎么处理的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刀子比言语有用的多。   流浪汉被吕文博用刀捅过后,就在心中将温芷这个“指使者”,和那个看上去温柔慈祥、实则心狠手辣的老婆婆画了等号。   由于被老婆婆折磨过太多次,他看向温芷的目光也变得畏惧起来,“是、我就是……”   流浪汉结结巴巴地开口:“但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温芷挑眉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逃跑,难道说,你看到了女儿被杀的场景,担心被凶手灭口?”   “我没有逃。”   流浪汉的语气突然激动了几分,“那几天,我被关在了公寓的一个房间里。房间靠墙有一个铁架床,我被绑在那张床上,手脚都被捆住了,动弹不得。”   “房间不开灯,也没有窗,一直是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拼命挣扎,拼命呼喊,却得不到外面的回应。”   “我在那里困了好几天,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虚弱地晕厥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我就出现在了老夫妇女儿的房间,身边就是这具恐怖的尸体。”   “老夫妇发现了我后,认定了是我杀了他们的女儿,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把我囚禁在这里,一直在折磨我。”   “他在撒谎。”吕文博抱着胳膊倚着墙壁站着,犀利地开口,“公寓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房间。”   流浪汉沉默了片刻。   他忽然破罐子破摔地往后靠,没骨头似地贴着墙,“既然你们不信我说的话,为什么又要逼问我。要不你们就捅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温芷:“我信的。”   “令我更在意的是,我刚刚说你看到了女儿的死亡场景时,你并没有反驳我。”   温芷眯起眼睛,蹲下来凑近流浪汉,她压低了声音,让男人有了一种他们俩说话很隐秘的错觉,“你看见了对不对,只要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就帮你把镣铐打开,放你自由。”   流浪汉盯着温芷的脸,思考着这句话的真实性,最终,对自由的渴望占据了思想的上风。   他舔舔嘴唇,神色变得越来越恐惧,颤抖地开口道:“没、没有凶手,是她自己杀了自己。那天晚上我看见她站在井边,然后……”   突然,流浪汉不说话了。   他的双眼夸张地爆突出来,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眼球。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温芷的身后,仿佛那里有相当恐怖的东西。   温芷立刻回过头去。   在她身后不远处,就是那把白色摇椅,女儿的尸体依旧躺在摇椅上,没有移动过位置。   “怎么了?”   温芷转过头,就看到流浪汉正在向后仰头,后仰的角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甚至到了仅靠自己无法完成的程度,突然间,就断了。   和杀死女儿的手法如出一辙。   流浪汉的头颅被硬生生地从脖子上拔了下来,脖颈从中间撕裂开,断口处各自带了一部分残缺的皮肉。   新鲜的血液从断裂的脖颈处飙出来,泼了近在咫尺的温芷满脸。   就像是脸上被砸了好几颗烂番茄,猩红的液体在温芷的脸上流淌着,染红她的唇齿,滑进她的口腔里。   满口血腥。   温芷呆呆地眨眨眼睛。   “你没事吧!”   吕文博眼疾手快地拉了温芷一把,帮助她站起了身。   温芷这才回过神来,她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看着手背上的红色道:“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她连指尖都在发抖。   温芷稳住了身体,让自己不栽倒,她扶着墙壁,深深看了一眼摇椅上女儿的尸体,转身走出了房间,来到厨房的水池前。   吕文博和孟雯雯也跟着她来到了厨房,看着她清洗脸上的血迹。   水龙头拧开,白花花的水柱涌了出来。   血液已经流到了温芷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睛有些发酸。她将手伸到水龙头底下,捧起水冲洗脸庞,用了几大捧水才把脸冲干净。   血水在水池里流淌,旋转着汇聚到下水口,伴随着一阵微弱的抽吸声进入了下水道,只剩下水口莲蓬状筛网上的一大片血沫。   温芷盯着那片血沫皱眉。   流浪汉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暴毙。   他是说了什么关键的信息,被鬼灭口了吗?   自己杀了自己……   温芷想不明白。   她转身对吕文博和孟雯雯道:“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这对老夫妇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平时和女儿的关系又如何?”   “有没有可能,是半个月前的那晚,老夫妇提前回来了,杀死了女儿,处理好了一切,装作刚回来的样子,做出了不在场证明。他们现在悲伤的样子,都是在伪装?”   “又或者,是老夫妇回来后,失手杀死了女儿,他们受到刺激,失去了杀人的记忆,并幻想出来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凶手?”   吕文博和孟雯雯愣了一下。   先出口反驳的是孟雯雯,“不可能,老夫妇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宝贝她就像宝贝眼珠子一样,人绝对不可能是他们杀的。”   吕文博点点头,“至于你说的第二种可能,女儿的死因是头被人从脖颈上拔了下来,别说那对老头老太太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做到,这得多失手,才能失到这个份上?”   温芷不说话了。   她伸手从水龙头下接了一点水,抹到脸上。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在这部逃生片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是帮鬼复仇,根本就不需要她,女鬼自己杀人就已经杀得很爽了,甚至连袖手旁观的人都没有放过。   如果是帮鬼找到凶手,那排除老夫妇和已经死了的人,可能成为凶手的,就只剩下她眼前这两个了。   吕文博,孟雯雯,他们俩没有一个像凶手的。   凶手到底是谁?   而且,现在局面也已经陷入了僵持状态。   郑晓透手里有老婆婆,温芷三人手里有老头,老夫妇和女儿的关系非常好,除非女儿想害死亲生父母,否则就不能再攻击他们。   逃生片,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吗?   突然,两颗头颅此消彼长的画面在温芷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温芷关掉了水龙头。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整个人因为恐惧而颤抖,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从她的上衣下摆钻了进来,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后背。   女儿不可能是自杀的。   流浪汉说女儿自己杀了自己,只说明了一件事情。   那是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凶手。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温芷从吕文博的手里夺过刀,一言不发地跑出门,回到了饭桌前。   三人离开已经有一阵子了,老头想趁着他们不在,找机会给自己松绑。   温芷回到饭桌前的时候,老头正将上半身趴在桌面上,头使劲向前,试图够离他最近的叉子,整个人像一条滑稽的毛虫。   看到温芷气势汹汹地拿刀过来,老头吓得浑身一抖,蠕动着想要直起身,结果没控制好力道,歪着摔到了地上。   温芷揪住老头的后脖领,把他的脑袋拉了回来,按在了椅子的椅面上,“别动。”   她撕开了老头嘴上的胶布,凑近老头,漆黑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我问你,你以前是不是拐卖单身女性?”   老头愣了愣,“你在说什么?”   这时,吕文博和孟雯雯也追了出来,他们刚刚来到桌前,就看到温芷挑了挑眉,把手里的刀插在了椅面上。   以刀尖为支点,她把刀向下一转,刀锋就割到了老头的手指。   “啊!”   老头疼得老泪纵横。   温芷:“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她早该这么做了。   她之前以为厉鬼是女儿,她担心自己擅自对老夫妇下手,会触碰鬼的逆鳞,招来杀身之祸。   但现在……   如果事实真的如温芷想的那样,她现在已经非常危险了。时间紧迫,在此刻,她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漠无情和铁石心肠。   温芷:“我问你什么,你就乖乖回答,别逼我动手。”   吕文博和孟雯雯谁都没有吭声。   他们并不知道温芷刚刚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但他们依然被温芷的焦躁给感染了,不敢打扰她。   一时间,只剩下了温芷和老头的声音。   “你是不是曾经拐卖单身女性?”   “是,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在拐卖的过程中,你杀过人吧?”   老头沉默了片刻,额头的青筋鼓了起来。   温芷也不催他,再一次拿起了刀。   老头:“我杀过一个女人。”   一个年轻漂亮的、身材很好的女人。   漂亮到,让他对她起了色心。   在他把女人关进密室的第二天,他就按耐不住了,趁老伴儿不在的时候,他走进了密室,想要强抱那个女人。   女人挣扎得很厉害,拼了命地反抗他的侵入,过程中还把他弄疼了。   他勃然大怒,甩了女人几个大嘴巴子,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使劲往墙上撞了几下,总算让她消停了下来。   在他尽情享用她的身体的时候,女人就像一条死鱼似地躺在床上,满头黑发胡乱地披散在脸上,泪流满面地盯着天花板。   “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身上带的钱都给你,只求你放了我……”   “我和你的女儿差不多大啊……”   那一年,这个年轻女人,或者说女孩儿,刚刚二十岁。   只比他刚上大学的女儿大两岁而已。   但是,女孩儿的求饶并没有激起他的恻隐之心,相反,他正在侮辱一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性的事实,让他恼羞成怒,暴躁极了。   他伸手掐住女孩儿的脖子,让她闭嘴,身体的动作不停。   当他终于尽了兴,恢复了理智,又变成一个正常的老头时,身下的女孩儿已经没了气息。   他有些惊慌地拍了拍女孩儿的脸,女孩儿被他拍得歪了头,盖在脸上的黑发滑开,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充满了怨恨与绝望的眼睛。   温芷听到这里,闭了闭眼。   她属于外热内冷的性格,共情能力并不强,也并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充满了同情怜悯之心,但此刻,听到了这个故事,她是真心实意地为那个受苦的女孩儿感到悲伤。   “然后呢?”   温芷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你怎么处理的?” 第14章 你的名字 疯狂掉san中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伴儿。”   听着温芷心平气地和跟他说话,老头本能地觉得有些危险,声音小了些,“我们买了一台绞肉机,把尸体切分成了很多块,用机器搅碎,冲进了下水道。”   温芷:“那个女孩儿长什么样子?”   老头:“具体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很漂亮,很瘦,很白,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温芷:“被关进密室里的时候,她是不是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很宽松很薄的那种?”   老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向温芷,表情变得十分恐惧,“你怎么会知道?”   温芷并没有理会老头的问题,继续问道:“你那间密室应该还没有封死吧,密室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老头吞了吞唾沫,“在我房间的床下。”   温芷:“那个死去女孩儿的手……”   就在这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楼上传来!   这道嘶吼声是郑晓透发出来的,声音又凄惨又尖锐,像是有人用刀片在切割玻璃,让听到的人浑身发麻。温芷立刻警觉起来,回身朝楼梯口看了一眼,起身便走。   走了两步,她忽然又折了回来,停在了老头面前。   老头还维持着跪在椅子边的姿势,听的温芷的脚步声,他艰难地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老眼盯着她。   温芷忽然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   她轻声开口:“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女儿吗?”   听到这话的瞬间,老头像是触电了一般从地上弹起,却又无法站立,再次跪在了温芷面前,膝盖与地面重重相撞,发出扑通一声重响。   老头:“是谁,不是那个流浪汉吗?”   老头并不在意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他费力地挪动膝盖,膝行至温芷面前,满脸激动,“到底是谁杀了我女儿,你快告诉我啊!”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这么在意自己的女儿,却可以对别人的女儿下手。   温芷垂下眼眸,眼底满是嘲弄,“就是你自己呀。”   “你当年残忍杀死的那个女孩儿,化为厉鬼来复仇了。”   “她当初那么苦苦哀求你,让你想想自己的女儿,求你放过她,你没有心软,所以她特意等到了两年后,等到你女儿和她同岁的时候,杀掉了她。”   “你掐死了那个女孩儿,将她弄断四肢分尸了,送进了绞肉机里,所以她也拔掉了你女儿的头,折断了她的四肢。”   “你看到你女儿的尸体时,就没有想到当年惨死的她吗?”   温芷说完,看也不看如遭雷击的老头,朝三楼跑去。   后面那几句话,都只是她的揣测罢了,但对于这种奸杀女孩儿的人渣,她不介意胡说八道,往他的心上死命乱戳。   温芷跑上三楼,刚走出楼梯口,就看到了郑晓透的尸体。   男人趴在走廊的中间,身体是匍匐向前爬的姿势,手仍然在往前伸着,头则是歪斜的,脸平贴在地面上,表情狰狞而痛苦。   他是从房间里艰难爬出来的,他想要往楼下跑,或许是向他们求救,又或许是单纯地逃跑。   只是他死在了半路,一切都无从得知。   温芷皱眉走上前,蹲在了郑晓透的尸体边,发现他的脖颈上有一圈紫到发黑的掐痕。   女鬼的力气极大,把他的骨头给掐断了,尸体从外面看着还是正常,事实上,男人早就已经头身分离了。   温芷抬起郑晓透的左手。   鲜血淋漓的手上,果然没有无名指。   老婆婆呢?   郑晓透的房门原本是大敞四开的,不知何时,那门轻轻虚掩上了。温芷停在房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门推开。   眼前是地狱般的场景。   温芷的猜测是正确的。   根本就不存在女儿的鬼魂。   一直一直,都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儿。   水泥地面上躺着老婆婆的尸体。   不,那甚至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老婆婆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利器分割成了无数块,地上到处都是血和肉块,还有四处流淌的内脏。   触目所及,一片血腥。   吕文博和孟雯雯也很快来到了门口,看到了老婆婆的尸体。   孟雯雯捂住嘴巴,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恐惧还是震惊,吓得浑身发抖;吕文博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真的是几年前死去的女孩化为了厉鬼,来索命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杀掉公寓的住户?”   这个问题,温芷也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她的怨念太过强大了。   女鬼可能会杀掉公寓里的所有人,想要活命,她必须要找出生路。   这断指,可能就是她存活的关键。   在老婆婆的尸体旁,有两个用血写出来的数字,3和4。   温芷记住了这两个数字,快步走下楼,“先别想那么多了,鬼现在杀人就和砍瓜切菜一样简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要立刻去公寓的密室看一看,说不定在那能发现什么。”   温芷来到一楼大厅,发现老头已经死了。   他死得悄无声息,诡异非常。   就像是一个气球,被放干了空气,老头的身体也瘪了下来,剩下一副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皮囊。   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恐,死前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   在老头的尸体旁,用血写了一串数字,0723。   温芷没有过多停留,直接走进老夫妇的房间,站到床边,对跟着她走进来的吕文博和孟雯雯道:“过来帮忙搭把手。”   这个床并不算沉,三人合力,很轻松地就能将床移开。   除非经常清扫,没有哪个床底下能是干干净净的,床下的空地上堆满了各种垃圾和灰尘,还有潮虫和蟑螂的尸体。   一扇一平方米左右大的木门开在脏兮兮的地面上,门把处是一个铁环。   温芷用力一拽,门就开了,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竖直梯/子。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往里照了照,“这下面就是密室了。”   这个通道是竖直向下的,大约两三米,手电筒的光也只能照的下方的地面,看不到两边的东西。   “我肯定是要下去看看的。”温芷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人,“我们留一人在这里守着出口,剩下一人留在上面还是下去都可以。”   孟雯雯不假思索地开口:“我守着门。”   吕文博想了想,“我也留在上面吧。”   温芷点点头,拿着手机钻进了门内,扒着梯/子缓缓向下。   很快,她的双足就重新踏上了地面。   这个通道连接着一个和地上房间等大的空间。   温芷拿起手机,让手电筒的光往墙壁照去,只见整个空间的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都贴满了照片。   那些照片来自于不同的女性,一大部分照片的背景是公寓房间,拍的是女性在房间里生活的日常,应该是用隐蔽的摄像头偷拍的;另一部分照片里,是这些女性被绑在床上的样子。   房间靠墙摆着一张铁架床,正是照片里拍的那张。   床上落满了灰尘,床中央的部分则有人最近躺过的痕迹。   看来那个流浪汉并没有说谎。   那几天,他就是被困在这里的。   这房间里没有多少东西,除了这张床以外,就是右边靠墙放着的一排铁柜子了。   温芷走到铁柜子前,这些柜子和洗浴中心用来存放衣物和鞋子的小柜差不多,四行五列,共二十个柜子,每个柜子的门上都挂着一把看起来很结实的锁。   温芷随便拿起了一把锁,只见锁上有四位密码,需要把四位都旋转到正确的数字才行。   “0723应该就是柜子的密码了,只是我得找到那个柜子才行。”   温芷记得自己还有个两个数字,3和4,这两个数字应该就是帮她确定柜子位置的了,“第三行第四列,或者第四行第三列。”   她试了一下第三行第四列的柜子,啪的一声就打开了。   这里的每一个柜子,都对应着一个被害的女性。   温芷用手机的光照进柜子,看到了许多零碎的小玩意儿,有屏幕已经碎掉的智能手机、挂着兔子玩偶的钥匙链、掉了珠子的耳环、还有破旧的粉色钱包……   打开那个钱包,里面的东西都被掏得干干净净,夹层里只剩下了一张身份证。   温芷用光照亮那张身份证,第一次看清了女孩儿的脸。   女孩儿真的很漂亮,黑色的长直发,线条柔和的五官,白嫩清秀的脸,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透着一点儿毫无城府的清纯气。   真是可惜。   “程瑶。”   温芷扫过身份证上的字,轻轻念出了女孩儿的名字。   就在温芷的舌尖刚刚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的耳垂被人吹了一口凉气,一声冷冷的轻笑传入耳中。   啪!   温芷吓得手一抖,捏在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灯光冲下,她的眼前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温芷吸了一口凉气,慌忙蹲下身在地上摸索,总算摸到了手机。当她哆哆嗦嗦站起来,重新打开手电筒功能,让灯光照向墙面的时候——   眼前是无数张被黑发笼罩的脸。   墙上的每一张照片都变成了黑发女鬼的模样,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狰狞白瞳,透过黑色长发的缝隙,静静地凝视着她。   没有什么比这更精神污染的了。   温芷感觉自己的san都要掉光了。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只盯着柜子看,快速把身份证放回原位,伸手摸到了柜子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玻璃瓶。   看到那个玻璃瓶,温芷的眉毛抖了抖。   在厨房里,她疯狂向老婆婆安利福尔马林,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温芷手上的玻璃瓶里,装满了福尔马林,在满满当当的液体中,静静地躺着一根苍白的手指。   这应该是老夫妇分尸女孩儿的时候落下来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把手指保存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该拿的东西都已经拿到手,温芷立刻往回走。   突然,一道尖利的惨叫声从她头顶响了起来。   是孟雯雯! 第15章 看你顺眼 准备开V求支持   温芷加快速度爬到了地面上,只见孟雯雯的身体已经水平悬在了空中,被两股力量拉扯着。   一边是吕文博,他正拉着孟雯雯的双手,像拔河那样吃力地向后拉扯;而另一边,无形的力量握着孟雯雯的两只脚踝,留下一双血淋淋的手印。   人类的力量怎么可能和厉鬼抗衡,再这样下去,不是孟雯雯的身体被撕成两半,就是吕文博也一起被拉过去。   温芷刚爬出来的时候,吕文博就低低地对孟雯雯说了一声抱歉,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啊啊啊啊——”   身体被悬空着向后拉扯,转眼就出了房间,孟雯雯发出尖锐的叫喊声,不甘心地扒住了门框。   涂着指甲油的长长指甲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劈裂开来,指甲下柔嫩的肉不断地往外流血。   求生的欲望占满大脑,哪怕十指流血,孟雯雯也已经感觉不到多痛了。   她用尽了全力扒住门框,尖叫着朝里面哀求:“帮帮我,求求你们帮帮我,温芷,温芷你救救我……啊啊啊!”   孟雯雯只来得及留给温芷一个充满眼泪的绝望眼神,就被身后那股力量扯了出去,指甲劈裂的十指在门框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温芷把装着断指的瓶子抱在怀里,飞快地追了出去。   孟雯雯的凄厉惨叫就在前方,她正被女鬼握着双腿拖着走,看方向,女鬼是要把她拖进井里。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孟雯雯也依然没有放弃,拼命用双手扒着地面,能拖一点时间算一点时间,两只手掌和胳膊肘被水泥地面磨得鲜血淋漓。   这样强烈的求生欲和悲惨的场面,令温芷有些动容。   想到孟雯雯一直以来对自己都还算不错,她加快脚步往前追,几次弯腰试图抓住她的手,却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儿。   终于,在女鬼已经把孟雯雯扯进井里,即将把她拽下去的时候,温芷总算是抓住了她的袖子,孟雯雯也立刻握住了她的胳膊。   温芷来不及松一口气,整个人就猛地往下一栽。   鬼的力量足够把她们俩都拉进去!   温芷整个人几乎向内对折成了两半,井壁就夹在她的胸膛和腿之间,井的边沿怼在她的肚子上,卡得她肋骨生疼。   温芷:“我……”   温芷想要把怀里的断指瓶子递给孟雯雯,让她松手。   这样,即便孟雯雯掉进井里与女鬼面对面,只要她稳得住,把断指还给女鬼,应该就能存活,而她留在地面上,可以用绳子把她拉回来。   可是温芷刚刚说了一个字,孟雯雯的表情就变得十分惊恐。   她用右臂死死缠住了温芷的胳膊,左臂使劲勾住了她的脖子,恨不得把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不!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温芷瞪大眼睛,只来得及骂出一句蠢货,就被孟雯雯拽了下去,掉进了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扑通!   两个人同时掉入水中,在不算宽敞的井内激起巨大的水花,成片的水拍到井壁上,又被打了回来,再次浇在了水面上。   原本平静的井水不停地泛起波澜,不一会儿,一朵新的水花溅了出来,水花中心,冒出了温芷湿漉漉的脑袋。   温芷现在的模样惨透了,浑身湿透。   她是以倒栽葱的姿势扎进水里的,口鼻呛了不少水,有一部分水还进到了她气管里,使得她拼命咳嗽,满脸通红。   好在,断指瓶子还在她怀里。   “好黑……”   温芷朝四周张望。   她的手机早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就算能找到,进水成这样也不一定能用,在井中,唯一的光源就是井口,可这个公寓的光线太黑暗,就连井口都是昏暗的,更别提井里。   即便温芷的视力很好,在这里也只能看到东西的大致轮廓。   这时,水面再一次起了波动,一颗头缓缓浮了出来。   “孟雯雯,你这蠢才真是把我害惨了,这下我们怎么上去?”   温芷一边说着,一边向那颗头颅靠拢,游动的过程中,一颗圆圆的东西忽然擦到了她的肩膀。   温芷停下来摸了摸,摸到了人类的五官和女人湿透了的卷发。   孟雯雯留的就是卷发,还是鲜亮橙橘色的羊毛卷儿,她记得很清楚。   这是孟雯雯的头。   已经与躯干分离的头。   那么在她面前的……   温芷看着不远处浮在水面上的黑影,不敢再往前动,那黑影也只是静静地停留在原地,没有向她逼过来。   一时间,井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砰砰,砰砰,砰砰。   温芷甚至能听清自己狂乱的心跳。   她深呼吸了好多次,颤抖着开口道:“程瑶,我找到了你丢失的手指,现在把它还给你。我只是偶然住进了这个公寓,无意冒犯,希望你高抬贵手,放我离开。”   对面没有任何动静。   那个黑影仿佛就是井壁上的一张画。   “你不说话,我、我就当你答应了。”   温芷打开怀里的瓶子,用手指挡住瓶口,让里面的福尔马林顺着她的指缝流出来。她把那根断指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向黑影靠近。   “给你,物归原主。”   温芷把手递到黑影面前,紧张地盯着她。   片刻的静默后,黑影终于缓慢地蠕动了起来,一只苍白纤瘦的手从湿漉漉的黑发之间伸出,搭在温芷的手掌上,拿走了她手心里的断指。   这一刻,温芷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回了肚。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远离了女鬼,恨不得贴到离她最远的井壁上。她仰起头,使出全身的力气冲井口大喊:“吕文博,给我扔根绳子,让我上去!”   无人应答。   早在她被拖进井里的时候,吕文博就吓跑了。   井口旁现在什么人都没有,温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他妈是什么塑料队友。”   温芷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感觉自己有点想哭。   这个井的井壁都是水泥抹面的,角度几乎垂直,又挂着水,滑溜的很,她想徒手爬出去,简直是做梦。   就在温芷陷入绝望的时候,一根粗麻绳从井口抛了下来。   “吕文博?”   温芷仰着脖子向上看,并没有看到青年的影子,甚至连他的胳膊或手都没有看到,这根绳子就像是被凭空抛下来的。   温芷眨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点不可思议。   “谢谢你。”   温芷没有回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谢,便抓紧绳子准备向上爬,突然,一阵冰冷的气息从身后将她包围。   是女鬼从身后贴上了她的身体,她的双腿环住了她的腰,死白纤细的双臂勾住了她的脖颈,就连头颅也搭在了她的颈侧,滴着水的黑色发稍时不时戳在她的脸上。   温芷:“……”   她现在的感觉又惊悚又古怪。   她觉得自己是被一条蟒蛇缠住了,对方带给她的压力和恐惧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又觉得,在自己背上的,只不过是一个体温比较低的姑娘而已。   鬼曾经,也只是普通的人类。   “这里太黑太凉了。”   温芷吸了一口气,开始往上爬。   “我带你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温芷感觉到搂着她脖子的手臂微微一紧。女鬼的身体本来就冰冷僵硬,在她说完那句话后,似乎更僵了。   此刻,温芷已经抓着绳子往上爬了一小段距离,身体完全脱离了水面。   按理说,水的浮力突然消失,她的身体又承担了两个人的体重,她的负荷应该会很大才对,但她现在反而轻松极了,身体格外轻盈,握着麻绳的手也不觉得被磨得很疼。   温芷突然意识到,其实不是她背着女鬼在爬,而是女鬼在将她往上带。   很快,她就爬出了井口,回到了地面上,走向公寓的大门,并且在门口遇到了进退两难的吕文博。   吕文博以为温芷和孟雯雯都死了,担心马上就会轮到自己,疯狂地冲到了门口,又看到外面还在下雨,想到庞斋的死状,不敢出去。   于是他就尴尬地卡在了这里。   “你背上……”   看到温芷居然还活着,吕文博仿佛又有了念想,眼睛里刚升起一丝希望的光芒,就看到了她后背上的长发女鬼,惊恐得五官扭曲,“你背上那个是?”   温芷抬手打断他的话,免得他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惹事生非,“现在我们应该可以离开公寓了。”   说完,她不顾吕文博的反应,走了出去。   迈出公寓大门的一瞬间,温芷还是有点害怕的,但当她的鞋子踩进水里,凉水灌入她的鞋里,浸泡她的脚趾,已经变得没那么密集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再一次刷洗她的脸庞时,她反而平静了许多。   白雾散尽,只剩细雨。   在这个公寓,她的身上沾了太多的尘埃和血腥。   洗一洗也好。   在公寓外围有一圈黑色的铁栅栏,彻底离开公寓范围的大门就在那里,距离公寓门口有十几米远。温芷一边背着女鬼朝大门走,一边吸收脑海中新的记忆。   这是女鬼传进她脑海中的记忆。   对于温芷来说,那更像是一个梦。   在梦里,她共享了女鬼的视角,共情了她的心理。   老夫妇把女孩儿分尸后,将她的尸块扔进了绞肉机,得到了几桶骨渣和肉沫的混合物,并冲进了下水道。   等他们处理完所有事情,才看到有一截手指在绞肉的过程中掉了出来。老头懒得再过一遍刚刚的流程,就把手指封进瓶子里,存入了密室。   至于女孩儿身体的其他部分,则随着污水进入了下水管道,流向四面八方。   她死得悄无声息。   她消失得悄无声息。   她带着无尽怨恨死去,怎么能甘心?   在浓重的怨气下,她化为厉鬼,控制着那些散布到各个角落的骨渣和血肉,以水为载体缓慢向公寓的方向汇聚,聚到井水中,重新组合出了她的尸体。   她在井水中泡了两年。   日日夜夜,感受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冷。   两年后,老夫妇的女儿到了和她死前同样的年龄。   恰好这时,公寓来了个流浪汉,把井口打通了,于是在某个漆黑的夜里,她从井里爬了出来,杀掉了女儿。   就像当年老夫妇对她一样,她拔掉了女儿的头,折断了她的四肢,并取走了她左手的无名指。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在杀死女儿后,她把唯一的目击者流浪汉关进了密室里,清除了公寓的财物,把老夫妇女儿的死嫁祸给了他。   又过了几天,当老夫妇已经对寻找凶手不抱希望的时候,她将女儿的尸体弄回了公寓,让流浪汉和尸体一起出现在了女儿的房间里。   老夫妇看到了,自然就以为是女儿化成鬼回来——女儿不但把流浪汉抓起来送到他们面前,还想惩罚那些见死不救的冷漠住户。   当公寓的住户陆续死亡,老夫妇还无比欣慰。   这一切都是她的手段。   她就是想要在老夫妇看见希望的时候,把他们打入地狱。   从来就没有什么女儿的鬼魂啊。   一直一直,只有她这个恶鬼而已。   是不是很精彩?   她知道,她杀掉的女儿是无辜的。   女儿的死,是她用来刺向老夫妇心口的那把刀。   那又如何,她是厉鬼,难道她会忏悔吗?   不,她只会杀掉见死不救的目击者和冷漠的住户,为她陪葬。   仅仅是共情女鬼的心理,温芷就已经能清楚地体会到她那浓烈的毒和恨,那凶猛的恶毒情绪堵在她的心口,几乎要让她窒息。   等等……   杀掉冷漠的住户?   温芷立马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吕文博。   吕文博原本站在门口观望,见温芷走出了几米远还没被白雾侵蚀,就稍稍放下心,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突然,他看见温芷神色紧张地回过头,目光直直盯住他的背后。   怎么了?   吕文博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刚要开口发问,就感觉到了裤脚传来的拉力。   他呆呆地低下头。   两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爪子从地面中凭空伸出,弯钩似的指甲插进他的裤脚里,用力将他的腿往下勾。   那双爪子是橘色和白色相间的,本该蓬松的毛上沾满了血,被血粘成了一撮一撮。   这双爪子,吕文博记得很清楚。   那是他虐待的第一只猫。   一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他从附近的店里买了东西,撑伞往回走,在路边看到了一只猫。   那只猫躺在灌木丛下的地面上,浑身湿漉漉的,毛上沾满了泥巴,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只有肚子还像濒死的鱼一样缓慢地鼓动和收缩,表示它还活着。   他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把这只猫带回了家,给它洗了澡,擦了毛,喂它吃了一点东西。   这东西的生命力很顽强,被他照顾了几天,就恢复了活力。   因为是被他救回来的,它对他依赖得不行,无时不刻都要黏着他。   起先,他被这毛茸茸的小动物治愈了,陪它玩了几天,但后来随着他工作越来越忙,他就觉得这东西变成了累赘,烦躁与厌恶随之而来。   某一天,他在家用电脑办公,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发现自己放在电脑旁的咖啡杯倒了,里面的液体泼满了键盘,他的电脑也死机了。   他写了几天的东西,全部白费。   他为了写这份文件,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没有睡过4个小时以上的觉了。   全没了,全没了啊……   偏偏这时候,那个闯了大祸的死畜生还跳到了他面前,喵喵叫着去蹭他的裤脚,求他抚摸。   他低下头,与那双无辜的、湿漉漉的眼睛对视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   他一把揪住猫的后脖颈,把它拎起来往地上摔,一下一下,直到那玩意儿发出凄惨的叫声,直到它口鼻流血、四爪抽搐。   不够。   这还不够平息他的愤怒。   他把半死不活的猫拎了起来,走进厨房,用菜刀剁掉了它那双多事的爪子。   血液溅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出了一份别样的舒爽快乐。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追求快乐吗?   埋了这只死猫之后,他开始收养新的猫,为了纪念它,他给之后的每一只猫都取了同样的名字。   “闹闹……”   吕文博低头看着那双猫爪,脸色变得煞白煞白,颤抖着吐出那个名字。   温芷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她眼睁睁看着吕文博被那双爪子拖进了水面里,凭空消失了,只在水面留下了一串血红色的泡沫。   都死了。   福兰公寓的住户无一生还。   雨停了,乌云移开,天空逐渐放晴,是水洗过的美丽碧蓝色,淡金色的阳光如调好的颜料般泼洒下来,洒在温芷脸上。   这久违的温暖光明让她有一点恍惚。   “整个公寓里……”   一直以来都没发出过任何声音的女鬼开了口。   她伸手搂住温芷的脖子,冰冷潮湿的脸贴在温芷的脸颊上,两人的黑发如水墨般融为一体,显出一份惊悚诡异的亲昵。   “我只看你顺眼。” 第16章 青山见我 我见青山多妩媚   “咚咚咚, 咚咚咚!”   温芷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直起身体,双目呆滞地看向前方, 重重地呼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嘴唇干裂, 舌头发苦, 她整个人的状态糟糕极了, 就连视线也有些模糊。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温芷才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   她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 发现这里是自己的寝室。   现在是早晨七点多,阳光明媚, 寝室内空无一人。   温芷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睡衣,有些疑惑。   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进入镜子前穿的是常服,但此刻,她昨天穿的白半袖和牛仔短裤被叠得板板正正,放在她的床边, 和她平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玩笔仙后身边发生的怪事、逃生片的邀请、福兰公寓……   “难道, 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等等,这些事不会都是我做的梦吧?”   温芷越想越觉得合理。   她属于多梦体质,特别容易做噩梦。   她不光晚上会做梦,有时候她睡个午觉或者小憩一会儿,她那活跃的大脑就会给她编织出一个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梦来。   有时候,梦与现实太过贴合,混淆了她的记忆,导致她醒来后都分不清, 自己是还在做梦,还是已经回到现实了。   “啧,这个梦可把我折腾坏了。”   温芷喃喃着爬下了床,从寝室正中的长条桌上拿了水杯,里面有她昨天泡的莓果茶。口感轻盈、酸酸甜甜的果茶入口,消减了口腔里的苦味,她擦擦嘴角,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眼睛圆圆的短发女生。   温芷打开门的时候,女生正把手抬到半空中,准备再敲。   看到她出来,女生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小芷早,真抱歉啊,我出门太急,忘了带寝室钥匙了。不过,我在楼下碰着唐泽了,他正让我把你叫起来呢。”   这个女生叫田琪,温芷的室友,长得又乖又甜,性格也热情开朗。   “唐泽?”   温芷挑眉,“我记得这家伙今天上午有篮球社的训练吧,他怎么还来找我了,是教练脾气太好,还是他这个社长不想当了?”   “他是来给你送早餐的。”田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戏精般做作地开口,“哎呀,我要是有个青梅竹马天天给我送早餐,我肯定到处去吹,不像某人,明嘲暗秀,讨厌死了。”   温芷老脸一红,“你再说!”   和田琪嘻嘻哈哈了一阵后,温芷穿好衣服,跑到楼下。   为了不让唐泽等太久,温芷离开得匆匆忙忙。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的床铺底下,床底板与地面的缝隙间,静静躺着一根蜡烛。红色的蜡烛,又细又长,曾经被点燃过,上面有干涸变硬的烛泪痕迹。   那是她昨晚进入镜子前,用来照明的蜡烛。   女生寝室楼的地势颇高,门口铺了十几级向下的石阶,温芷沿着台阶向下跑,在距离地面还有两个台阶处停住。   不远处,有人在等她。   台阶下就是黑漆漆的柏油路,路边种着成排的绿松树。树有些年头了,长得很高,挡住了阳光,给地面投下一片阴凉。   今天是周六,学校放假,通勤的学生都离校了,剩下住校的学生要么在睡觉,要么早早去了图书馆自习。   这个时间,路上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少年站在树荫底下。他脚踩着马路牙子,双手插兜,无聊地踢着脚边的碎石。   少年的皮肤并不白皙,比小麦色更深些,有点接近于咖啡色,是亚洲人里比较少见的小黑皮。   虽然脸黑,但他的五官却异常精致俊美,身形也挺拔高挑,因此非但不难看,用少年自己的话说,帅得别具一格。   或许是因为长相和气质,少年给人的感觉很潮,但仔细一看,他的打扮简单极了,黑色碎发,黑T恤,牛仔裤,就连配饰也只有脖子上戴着一条的银色项链。   那项链的挂坠,是一把银色的钥匙。   与温芷随身携带的锁一对。   “唐泽。”   温芷打了个哈欠,朝那边招了招手。   唐泽一脚在土里踢出了一条蚯蚓,正垂着眼眸观察,听到温芷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从头顶的松树杈上摘下挂着的塑料袋,走到她面前。   “喏,给你带的早餐,包子和热牛奶。”   “知道你喜欢甜的,我特意让食堂阿姨在牛奶里加了糖,牛奶刚才还很热,现在已经变温了,你现在就可以喝。”   唐泽说着说着,突然微微倾身凑近了温芷的脸,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奇地眨了眨眼,“你怎么有黑眼圈了,是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吗?”   温芷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她是陪这家伙玩的笔仙,结果他什么事都没有,她反倒做了那么长那么可怕的噩梦。她在梦里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相当于一宿没睡,现在浑浑噩噩的。   当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为了几百块钱,把自己作成这样,算她倒霉。   她没打算找主动唐泽算账,但不代表,她能忍受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芷抿抿唇:“你低头。”   “嗯?”   唐泽疑惑地眨眨眼睛,喉间无意识地泄出一声可以用性感和苏形容的低吟。   温芷:“你头上落了松针。”   唐泽向来是很听温芷的话的,见她这么说,他便乖顺地低下头来。温芷瞅着他那头漆黑柔软的碎发,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大力磋磨。   唐泽:“你干嘛!”   被揪毛的瞬间,唐泽因为太过震惊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   他梗着脖子连连后退,像一只从主人魔爪下狼狈逃出的黑猫,脸颊上泛起一丝被肤色掩盖住的、看不见的红潮。   温芷满意地拍了拍手,接过了早餐。   “你……”   唐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指尖梳理被弄乱的头发,“对了,我今早收到了快递点发的信息,你有一个新快递到了。”   温芷的快递有一大半是唐泽帮忙去取的,她在网上买什么东西,留的号码都是他的。   唐泽:“你是想自己去取,还是等我训练结束后帮你取?”   温芷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快递,她想了想,开口道:“我今天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取吧,你把号码发给我,就赶快去训练,别迟到了。”   和唐泽告别后,温芷去取了快递。   这快递不大,盒子比鞋盒要小一点。温芷一边捧着快递爬楼梯,一边拿手机查看了自己在各大购物APP上的购物记录,“奇怪,我最近买的东西都还在路上呢……”   温芷说着,把快递盒子翻了个面。   每个快递上面都会贴一张纸,包含寄件人、寄件地址、收件人、收货地址等信息。   温芷扫了一眼那张纸,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步子也险些没迈开,绊了个趔趄。   她抱着那个黑色纸盒匆匆回到寝室,直奔床铺,拉上床帘,打开床头灯,把纸盒放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它看。   那个纸盒上面写的内容,让她不得不怕。   寄件人:程瑶   寄件地址:蓝海市福兰公寓   原来,她并不是在做梦。   她是真的进入了福兰公寓,九死一生。   可她已经按照指示说的,进入了逃生片中,完成了女鬼的执念,为什么她的生活还是不能恢复平静?   温芷犹豫了半晌,决定拆开那个快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东西这么小,里面总不可能是一颗人头吧?   温芷拿起工具剪刀,深呼吸了两次,剪开了快递。   里面是一只精致的木匣子,匣子壁的木片很薄,整个匣子就和纸盒一样轻盈,外面雕着好看的芙蓉花纹,匣子里装着一个信封和一绺黑色的长发。   那绺黑发极长,看样子应该是齐根剪断的,一绺对折,中间用浅粉色的丝绸带子束着,入手又滑又凉,像一条蛇。   女鬼程瑶的长发……   温芷吸了一口凉气,拿起旁边的信封观察。   这信封也是很古式的那种,竖着的,正中写着“孟青山亲启”,左边靠下的位置是写信人的名字,宋晓芸。   字迹清秀非常。   温芷只觉得宋晓芸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过或者是见过。她拆开信封,把里面的信拿了出来,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词。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信封里还有一点东西。   温芷把信封撑开,倒扣过来,用手接着,几颗圆溜溜的东西滚进了她的手掌里,小巧的,鲜艳的,红的像血,是红豆。   青山,相思红豆。   这明显是一封情书。   等等……   温芷想起来了。   宋晓芸,不就是她前世的名字吗?   这名字还是她和唐泽玩笔仙的时候问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见青山多妩媚……”   温芷凝视着手里的信,无意识地念了出来。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痛意如此强烈,像一盆冷水浇湿了温芷的全身,让她浑身颤抖。她的心口涨得发痛,随时要爆开,就好像有人剖开了她的心脏,强行塞进了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   温芷发出痛苦的尖叫,捂着胸膛倒在床上,睁大眼睛艰难地呼吸。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她要死了。   精神濒临涣散时,温芷忽然感受到脸上传来了一股清凉。   有人用冰冷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   这股清凉让温芷短暂地回了神,她睁大眼睛,努力看清对方,却因为角度问题,只看到了几根苍白修长的手指,和一截被血浸透的、艳丽的红色衣角。   一道冰冷悦耳的男性嗓音落了下来。   “青山见你,亦如是。”   不知过了多久。   温芷睁开眼,眼前是木色的床板。   她还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下就是柔软的褥子。   刚刚心脏被撕裂的痛仍停留在大脑里,温芷皱着眉坐起身,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膛,那里已经不疼了,只是感觉有一点点冷。   温芷抿了抿唇,又仔细翻了翻快递,终于,她在快递的黑色包装袋里,翻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这白纸和她在枕头下发现的那一张差不多,上面都是鲜血写出的字。   “亲爱的温芷。”   “腐烂催化腐烂,罪恶滋生罪恶。”   “恭喜你完成逃生片《福兰公寓》,获得通过该领域的机会。”   “你获得了女鬼程瑶的青睐,得到了道具【程瑶的长发】。该道具存在于你的意识中,在以后的逃生片里,可以随时召唤使用,长发可长可短,可柔韧可锋利,具体功能请自行探索。”   “恭喜你自带前世羁绊,获得本命厉鬼【孟青山】。”   温芷将白纸撕碎,丢进垃圾桶,脸色有点难看。   以后,以后,也就是说,未来她还会进入到别的逃生片里。   而且……   温芷伸出指尖,隔着薄薄的睡衣,摸向自己的心口。   现在,她的心里,住着一只厉鬼。 第17章 噩梦 为什么你在远离我呢   十几天后的某个傍晚。   温芷正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   教室正前方的墙壁上, 挂着一块黑板。   一块有些发黑,又有些发绿的黑板。   黑板正中写着大大的粉笔字。   “语文作业:800字命题作文《绽放青春之花》;数学作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习题集P115—P124;英语作业:印刷下发的完形填空练习前三个;物理……”   黑板上一科又一科的作业仿佛是某种鲜明的信号,刺激着学生们闷头写东西, 教室里安静极了, 只有笔与纸摩擦的沙沙响声。   温芷拿起桌角的保温杯, 喝了几口温开水, 润了润干得像撒哈拉大沙漠一样的喉咙。   她现在在读高二, 很快就要高三了,学习任务重,每天的作业多到写不完。要是不抓紧在晚自习的时间多写点东西, 她就要回宿舍点小台灯熬夜。   没空再做别的事,温芷喝完了水, 摊开眼前的五三习题集,提笔做题。   夏季时分,天黑得比较晚,六七点钟,放到冬季,天已经很黑了, 但现在的天空却是好看的浅蓝色, 如一汪清水。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汪清水里渐渐添了墨汁,到了八点多,天空就变成了墨蓝,有了几分迷人的深邃感。   温芷放下手里的笔,一边揉着右手中指侧面的茧子,一边用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勾着纸页,给习题集翻了页。   就差这两面, 她就写完数学作业了。   纸页翻过来,露出崭新的两页题。   前面几页都是填空选择和短计算,这两页都是大题,每页两道,都有很长的题目。   奇怪的是,题目的文字部分里有几个字被抹掉了,不是印刷错误,也不是用涂改带,是用裁纸刀一点一点刮掉的,干净得很。   温芷皱起眉。   数学题的题目,只缺几个字而已,不影响阅读,但她看着那几个空白位置,脑海中就疯狂响起一道声音。   “填上它、填上它……”   温芷转过身,只见后桌的少年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她小小声地开口:“唐泽。”   唐泽的整张脸都埋在校服袖子里,只露出漆黑的发顶和几根修长好看的手指。那本和她同款的五三被他垫在胳膊下面,旁边还放着一支没盖帽的黑色中性笔。   “喂喂,你五三借我看看,我那本有缺损。”   温芷扯了扯唐泽的衣角,声音放得很轻。   唐泽经常会在晚自习睡觉,有时候是累了歇眼睛,有时候是作业写完了没事做。   温芷不知道他睡没睡着,她耐心地等了几秒,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便打算找前桌借。   她身子刚转了半边,就感觉自己的袖口被拉了一下。   温芷回眸,只见唐泽仍维持着趴桌子的姿势,但他把双臂往上抬高了一点点距离,像个蜗牛似地慢吞吞地往后平移,把压着的习题集的边角露了出来。   温芷抽出习题集,眼睛弯弯的,“谢啦。”   温芷趴回课桌前,翻开唐泽的习题集。他果然已经写完了,纸页上是潇洒好看的笔迹。她对照着完整的题目,将那几个空白的地方一一补全。   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温芷突然顿住了。   她忽然想到,这种桥段,在推理小说和密室逃脱中很常见。这些被抹去或者抠除的字,通过排列组合,通常能组成一句话,传达某些重要的信息。   出于一点兴趣,温芷看了一眼自己补上的那几个字。   由于被裁纸刀刮过,纸页已经变得很薄了,黑色中性笔再写上去,笔墨往四周洇开,字迹早就不是原来的形状了,扭曲而难看。   她、正、向、你、走、来。   她正向你走来!   温芷眨眨眼,一滴血落在了纸上。   血?   习题集的纸质很好,表面是光面的,水向下扩散得会很慢,不容易把纸弄湿。那滴鲜红的血砸在纸面上,仍旧保持着液体的流动感,圆圆的一小点,表面如同镜子般光亮。   映着温芷惊讶的脸。   温芷盯着那滴血,握着笔的手指捏得发白。   血是垂直滴落的,来源只能是天花板。   从天花板上滴的血……   温芷都能想象到,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吊死在房梁上的女鬼。   女鬼穿着白色的布裙,又长又密的黑发垂在脸前,无风飘动。   吊死是不会流血的,如果仅仅是吊死的话。   女鬼生前或许还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导致她变成了厉鬼。   那血或许是从她撕裂的嘴角流出,或许是从她空洞的眼眶溢出,又或许,她死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血流沿着她苍白的双腿流下,汇聚在她的脚趾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又是一滴血砸在了纸面上,啪嗒。   温芷抬起头。   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粉刷得雪白的墙面和白炽灯光互相映衬,显得更白了。   一道细细的热流从鼻子里缓慢流出,温芷无意识地用指尖碰了碰,传来的触感又湿又热,还有点黏。   原来是她的鼻血啊。   等等。   温芷忽然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看到那滴血的瞬间,她就像是条件反射那般,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又惊慌又害怕,还不受控制地疯狂脑补起了鬼的形象?   她这几天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复习,没怎么看恐怖小说呀。   手上黏腻的触感拉回了温芷的思绪,她看着自己通红的指尖,又是觉得恶心,又是觉得羞耻,白净的脸蛋瞬间涨红。   她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朝身后伸,往书包的两侧口袋摸索,想找点纸出来。   摸了半天没找到,温芷回过身,用干净的指尖戳了戳后桌唐泽的胳膊,“我流鼻血了,借我点纸用呗,明天我给你买一包新的。”   唐泽趴在桌面上,雕塑般雷打不动。   这时候装睡,存心看她笑话?   温芷挑起眉,有些小生气。她将手伸到了唐泽露在外面的手掌底下,指尖对准他的手掌心,拿捏好力度挠了挠。   唐泽怕痒,腰侧、颈间、掌心中央,三大禁地。   果不其然,温芷刚挠了没两下,唐泽的肩膀就轻轻颤抖起来,像是在强忍笑意。她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又挠了挠,唐泽总算忍不住了,直起身体朝她看去。   温芷:“乖乖给我拿纸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温芷小声嘀咕着,不满地看向唐泽。   剩下的半截话顿时噎回了嗓子里。   一点笑意凝固在她的嘴角上。   唐泽没有意识到温芷的反常,他从书桌堂里摸出纸抽,抽了几张纸塞进她的手里,见她不接,才疑惑地歪歪头,“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周遭便传来桌椅相碰的响声,整个教室里的学生都放下了手里的笔,朝二人看来。   温芷沉默了片刻,抬眸直视他的脸,露出甜美的假笑:“没事。”   唐泽的脸上全是血。   他的脸被人划了很多刀,刀刃深可见骨,接近口腔的地方,刀口甚至已经穿透了脸皮,皮肉翻卷,里面的牙齿和牙龈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痕从他额头正中贯穿下来,劈开了他的整张脸,切开了他的鼻梁,就连他的舌头都是两半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血就不停地从嘴巴里流出来。   这样的惊吓,让温芷的鼻血自动止住了。   她甚至都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了。光是在那一瞬间绷住脸,不表现出惊恐和惊讶,就已经耗费了她绝大部分精力。   她头皮发麻,大脑缺氧。   逃跑,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温芷僵硬地接过纸,擦了擦鼻子,转过身,看到了那些同样面目全非的同学,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硬着头皮,顶着他们的注视站了起来,声音虽然还算平稳,但若细听,就能听出里面的哆嗦,“抱歉打扰大家自习了,我流鼻血了,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同学们都不说话,也不动,只大大地睁着或完整或残缺的眼睛,注视着温芷的一举一动。   无数道冰冷的视线压得温芷喘不过气来。   她缓缓地站起身,从过道走向最前方的讲台,在她周围的同学也纷纷仰起头,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一股沉默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教室。   温芷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半空中走钢丝,在她的脚下,是一群虎视眈眈的响尾蛇。   那些蛇凝视着她,不停地甩动着尾巴,蠢蠢欲动,却都没有扑上来攻击。   它们在等一个信号。   比如一个坠落,一个尖叫。   一个足以能让它们疯狂起来的异响。   温芷走到教室门前,旋开门把手,这时,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门把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她不得不用力去按。   开门的瞬间,把手也发出了刺耳的哐啷声!   一声尖叫在背后响起。   温芷打开门,立刻冲了出去。   走廊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极了,温芷出了门口就用最快速度疯狂地跑。在一个拐角处,她刚转过弯,就迎面与什么人撞上了,摔在了地上。   “啊!”   她的屁股重重着地的时候,对面那人也发出了痛呼。   温芷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看向正前方。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中年女人爬了起来,捡起地上散落的书夹到胳膊底下,又扑了扑身上粘的灰,低声抱怨,“这门口的灯都坏了好几天了,怎么现在都没人来修。”   女人说完,才扶着眼镜看向撞到自己的冒失鬼,惊讶地挑眉,“哎,这不是温芷吗,现在还没到休息时间呢,你怎么在走廊里乱晃?”   这是温芷的语文老师,也是她的班主任。   身后传来猛兽般凶残的咆哮,凌乱纷杂的脚步声接踵而至,那些疯狂的同学离她越来越近了。   温芷没空回答,她立刻向前冲,路过老师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拽着不明所以的她一起跑。   老师就站在同学们的必经之路上,她不管她的话,她会死的。   温芷拼命地跑。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栋冰冷封闭的教学楼里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穿越了一段又一段黑暗的路,把整栋楼上上下下绕了二十几遍。   温芷的体能在同年龄的女生中算是极好了,但跑了这么久,她的体力终于还是消耗殆尽了。   身后的追赶声,却依旧没有停止。   要、要不行了……   正在温芷已经很绝望的时候,更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被她拉扯着跑的老师忽然“哎呦”了一声,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温芷跑得猛,没刹住车,身体因为惯性而向前冲。慌张之下,她的脚踩偏了,右脚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温芷立马坐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右脚脚踝。那里肿起来一个大包,动一动就疼,她站起来都困难,更别提走和跑了。   温芷低低地嘶着气,维持着坐的姿势,转过身来。   身后的那段路没有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老师在黑暗里,身影看不清,只有忍耐的低呼声传来。   “嘶,我的脚崴了……”   “好痛啊,你过来拉我一把。”   我的脚也崴了。   老师,我们好像都要死在这里了。   温芷刚要说话,话到唇边,又止住了。   她盯着那片黑暗,瞳孔放大。   她猝不及防看到唐泽血肉模糊的脸,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大脑当机,又全程在狼狈地逃命,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找路上。   因此,她忽略了许多致命的细节。   整栋学校,只有她和怪物同学,为什么老师也在?   老师刚刚与她相撞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惊讶,明显是听不到追赶的脚步声,那她被她抓着跑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配合?   她的体能的确不错,但是班级里是有体育生的,她带着老师跑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被追上?   同学们脸上的伤口,是谁造成的?   温芷忽然想起自己找到的那几个字。   她、正、在、向、你、走、来。   老师的确在向她走过来,所以她们才会正面相撞。   “温芷,你怎么不说话,快来帮我啊。”   女人有些焦急的声音从黑暗里传了出来。   温芷尽可能平静地回答:“等等,我马上就来。”   她不想让女鬼发现自己已经被识破了,不想戳穿它、触怒它。她低声回答完,便艰难地支起身体往后蹭,用仅剩的一点力气远离那片黑暗。   那片黑暗忽然静默下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包括衣料摩擦的声音,乃至呼吸声,仿佛那里不曾有东西存在过。   片刻后,空气中响起了女人神经质的笑声。   “可是,为什么你在远离我呢?”   “果然呀,被你发现了。”   “太聪明的孩子,会被吃掉的哦。”   听到女人的话,温芷惊恐地回过头。   一把染着血的尖刀从黑暗中伸了出来。   刀尖直指她惨白的脸。 第18章 约定 I really like ……   “啊啊啊啊啊——”   温芷猛地睁开眼, 发出一声尖叫。   现在是周末的早晨,室友们本来都在被窝里睡懒觉,温芷这一嗓子下来, 寝室里的所有人都被惊醒了。女孩儿们纷纷坐起身, 茫然四顾, “咋回事, 哪里的水烧开了吗?”   听到熟悉的室友的声音, 看到头顶的木制床板和身侧的碎花床帘,温芷眨了眨眼。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晚上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到班主任变成了鬼, 砍死了全班同学,又抓住了她分尸。她被这个噩梦吓得屁滚尿流, 醒来后依然没回过神,大吼大叫,扰了整个寝室的清梦。   太丢脸了。   这个认知让温芷的脸涨得通红。   她坐起身,拉开床帘,羞愧地捂住脸认罪,“不好意思啊, 我做了噩梦, 吵醒你们了。待会儿我在咱们的群里发个红包,大家今天的早餐我请了。”   作为和温芷共同生活了将近两年的室友,女孩们对她的噩梦体质都很了解,有时候睡前无聊,她们还会让温芷把梦当鬼故事讲来听,对此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她们安慰了温芷几句,就倒回去继续睡了。   寝室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温芷默默喝着自己昨晚泡好的莓果茶提神。   距离她上一次做噩梦,已经过了将近两周了。   这十几来, 她一直过得提心吊胆。   她总担心自己触发新的逃生片,每个晚上都睡不好觉,天天顶着黑眼圈去上学,被唐泽那只瓜皮嘲笑。   结果她依然做了新的噩梦。   她顾虑到有一只厉鬼就在她的心里呆着,各种求神拜佛,想办法去除,开光玉护身符买了不少,欠唐泽的钱还没还上呢,就又欠了他新的债。   结果她心口的冰冷感没有减少半分。   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   温芷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向枕头底下,那里果然出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上面是熟悉的血红色字迹。   “亲爱的温芷。”   “你已触发逃生片《光明学院》,获得女主身份。”   “请在星期一上午十点零五分,准时进入逃生片。”   “进入逃生片的方法:如常参与星期一上午十点钟开始的语文考试,在试卷发下来后,你有五分钟的时间仔细阅读考试说明,之后考试说明会消失,在试卷上写下你的姓名,即可进入。”   “请务必进入逃生片,否则……”   温芷翻了个白眼,将纸片撕得粉碎,丢进了垃圾桶。   这时,放在枕头边的手机传来了特殊的铃声,是唐泽打过来的电话。   “早安,你起床了吗?”   唐泽的声音很清亮,带着笑意的话就很暖,“我现在准备去你们寝室楼下了,说好了今天一起去图书馆复习考试,你没有忘吧。”   温芷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揉揉干涩的眼,表情有些茫然。   她的确把这个事给忘了。   “我马上就下来了。”   温芷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穿好衣服,走下了楼,一出门,就看到了唐泽。少年正背对着她,坐在楼门前最底下的那层台阶上,手里把玩着一颗光滑的白色石子。   温芷悄悄地走到唐泽身后,揉了揉他的狗头。   温芷:“早安,你吃过早饭了吗?”   唐泽:“没,我想等你一起。”   身体敏感的部位被碰触,唐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抬起头,看到是温芷,又立刻弯起眼睛,摘下右耳的蓝牙耳机,微微倾身,将耳机戴在了她的耳朵上。   唐泽:“你今天下来得好快,作为奖励,这首歌是我昨晚听到的,分享给你。”   唐泽的手指有一点凉,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耳朵的时候,温芷觉得有一点痒,还有一点酥麻,脸不自觉地微微红了起来。   她刚想偏过头避开,一阵动听的歌声便传进了耳朵。   歌声正好到了高潮部分,低沉温柔的男声仿佛一只桨,轻轻在心湖拨动涟漪。   “I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really like you, and I want you, do you want me, do you want me, too…”   “这首歌我好喜欢。”   温芷眨眨眼睛,“旋律、节奏、声线我都好喜欢,好难得啊,我已经很少听到过这么戳我的歌了。”   唐泽挑起唇角,似乎心情不错。   温芷看了一眼腕表,“周末的话,图书馆人太多了,这个时间,食堂也没什么好东西了,我们去附近的咖啡店自习吧,早餐也在那边吃。”   谈话间,两人来到了学校停放自行车的地方。   温芷正要走向自己的自行车,就被唐泽拦住了。   少年在温芷面前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卷起了她的裤脚,看到了她膝盖上包着的纱布,“你膝盖上的伤口不是还没好吗,怎么能自己骑自行车,我带着你过去吧,这次我在后座上放了软垫。”   温芷惊疑道:“等等,你是不是忘了我的伤怎么来的?”   就是坐他的自行车摔的。   唐泽黑脸一红,小声地争辩,“那还不是因为你连招呼都不打就摸我的腰,我不是说过吗,我那里很敏感的。而且,我那是阴沟翻车,不是摔,自行车的事,怎么能叫摔呢……”   最终,温芷还是坐了唐泽的自行车。   自行车带着两人驶出校门,拐进清幽的林荫道。这条林荫道的两侧种着杨树,树高而茂密,片片杨树叶在空中飘动,如同绿色的蝶。   点点阳光从高处的枝叶间筛洒而下,落在唐泽的黑衬衫和温芷的发丝上,青春而美好。   温芷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看着唐泽的背影。   如果她在逃生片中死掉,那就是真的死了吧。   这家伙从小到大和她形影不离,她若去世了,他不知道得有多伤心。   温芷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不假思索地开了口。   “唐泽。”   “嗯?”   “我要抱你的腰了,这次准备好没?”   唐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   “好。”   没过多久,两人就在猫咖吃上了早餐。   温芷特别特别喜欢猫,是这家猫咖的常客,唐泽对小动物倒没有特别喜爱,每次只是陪她来。不过,他似乎有猫薄荷的体质,非常招猫喜欢,每次他一来,这家的猫咪都会聚到他身边,蹭着他的裤腿撒娇。   此刻,唐泽正在喝咖啡。   一只浑身乌漆麻黑的猫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指,用软乎乎的肉垫去碰他的手背,像一只磨人的小妖精,小心翼翼又持之以恒地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感觉到了痒,唐泽看向那只黑猫,屈起食指对它摇了摇。猫咪皱了皱鼻子,歪着脑袋,用毛茸茸的脸颊蹭过他的指节。   “好乖。”   唐泽轻轻笑了起来,声音苏苏柔柔的。   温芷看着眼前的一幕,叹了口气。   其实,自从她发现自己被逃生片绑定后,就无时不刻想要打爆唐泽的狗头。随着新的噩梦和新的逃生片的出现,她这股欲望就越来越强烈了。   唉。   还是算了吧,毕竟他的脸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不过,温芷不想招惹唐泽,唐泽却总是找她说话。   唐泽:“你刚刚一直在盯着我看,我怎么了吗?”   唐泽把黑猫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歪头看向温芷。他怀里的煤球也睁开翡翠色的眼睛,和抱着它的少年一样,歪头无辜地盯着她瞧。   温芷忽然有些脸红,“没事。”   唐泽把黑猫放回桌上,“我看你好像有心事,压力也很大的样子,是因为马上到期末考试了吗?”   温芷的压力的确很大,不过不是因为期末考,而是因为逃生片。她心里很清楚,它的存在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夺去她的性命。   她自认为已经隐藏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会被唐泽看出来。   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温芷回答道:“对,我很焦虑。”   唐泽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   “小芷,等期末考结束,我们去旅游吧。”   温芷有些惊讶,“旅游?”   唐泽认真地点点头,“如果是你的话,这次考试肯定没问题,你感觉到焦虑,只是因为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等考试结束,我带你去水乡那边玩吧,好好放松一下。”   “而且……”   唐泽垂下眼眸,盯着桌面,声音轻轻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起旅游过。”   温芷失笑:“胡说,小学的时候我们被我妈和干妈带着出去玩过多少次,中考结束的时候,我们不还去过……”   说着说着,她便停住了。   他们的确没有单独出去过。   他们倒是约定好了,将来要考同一所大学,等到高考结束,他们要一起去很远的地方玩,不要父母陪同,也不约别的朋友,只有他们两个。   去草原看风景吃羊肉也好,去海边晒太阳冲浪也好,去游乐园体验大摆锤跳楼机也好,总之一定要一起去。   距离那个约定,也只剩一年多的时间。   温芷的笑容寡淡了些。   只是她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趁现在她还活着,留一些回忆也好。   她抬起头,“那到时候你要请我吃好吃的。”   见她答应,唐泽的眼睛亮了一下,漂亮的黑眸里,细碎的光闪啊闪的。 第19章 死亡考卷 被送来的不只是她   星期一, 上午,九点五十分。   今天,学校进行期末考试, 整个高中都笼罩在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奇妙氛围中。   学生们很兴奋, 因为这场考试过后, 就是长达一个月的假期, 抛开作业不谈, 还是很快乐的;学生们很紧张,因为这场考试的结果,决定了他们整个假期的色调是暖色还是冷色。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 从十点考到十二点。   距离正式考试还有十分钟,考生都已进入考场, 坐在座位上,等待试卷的发放。   温芷坐在课桌前,盯着桌面上的几支笔发呆。   她的手里捏着一只自动铅笔,她正不停地按着铅笔的尾端,让笔头的铅芯伸得越来越长,到了一定长度, 她就用指头把铅芯推回去, 周而复始。   温芷现在紧张得要命。   再过几分钟,她就要开始她的死亡考试了。   她根本无从准备,头脑一片空白。   她终于明白裸考是什么感受了。   这时,一声轻响从桌面上传来,温芷回过神,看到自己的桌角被人放了两颗水果硬糖。那人修长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桌面上,她抬起头来,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睛。   唐泽微微一笑, 露出一颗洁白的小虎牙。   “别紧张,你没问题的。”   说完,他没多做停留,径直走向了后面。   只是期末考试,学生不用换教室考,都在自己的班级里,座位顺序却是被打乱的。唐泽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面,他是借着去接水的由头特意路过她的桌子,就是为了鼓励她一下。   温芷眨眨眼,心头一暖。   她拿起一颗糖,拆开淡蓝色闪着金光的包装纸,里面是圆滚滚的红色糖球,是她最喜欢的酸甜莓果味。   “不紧张,不紧张。”   温芷嘴里含着糖,不停地在心头默念。   不知道是吃糖能缓解心理压力,还是积极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当钟表滴滴答答地走向十点钟,卷子陆续发到学生手上的时候,温芷的心已经很平静了。   她拿起笔,垂眸浏览试卷。   她的试卷和别人不一样,A4纸的规格,只有一面有印刷的东西,上面是几道题:三道选择,四道判断,两道填空,一道简答,每道题十分,满分一百分。   温芷知道这个试卷上的问题肯定不会那么简单,但当她的目光扫过题目的时候,她还是被震住了。   第一道,单项选择题。   “在女生宿舍楼,六楼尽头的厕所里,有一具碎尸,请问碎尸堆里总共能找到几根手指?”   ABCD四个选项,分别是2、3、4、5根。   温芷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个试卷上方最中央,用较为醒目的黑体字写着“光明学院期末考试”以及“片纸鉴心,诚信不败”等字样,下方用小字详细写了考试说明,也是这次逃生片的说明。   “请考生认真对待本场考试,圆满完成答卷。”   “考试通过条件:完成沈傲的心愿;试卷得分大于等于六十分;二者缺一不可。若试卷得分最终达到九十分及以上,视为优秀,有额外奖励。”   “考试时间不限,在考生认为试卷答完后,就可以在心中决定上交试卷,确认上交试卷之后不可反悔,会当即让考生脱离光明学院,判断成绩,若条件不通过,考生会被立刻抹杀。”   “试卷和答卷的笔存在于你的意识中,需要可以随时召唤。”   “祝你考试顺利,取得优异的成绩。”   温芷专注地盯着考试说明,将里面的内容记在了心里,又用仅剩的两三分钟时间,把试卷题目的“考点”大致记了下来,做到心里有谱。   五分钟过去了。   考试说明被无形的橡皮擦慢慢擦掉,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文字“考生已完成沈傲的心愿”,文字后面有一个黑框,框里还是空白的,等这个条件达成,那里就会出现一个鲜红的对号。   温芷提笔,在试卷的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芷”字的最后一横被写出来时,温芷突然感觉自己后背上趴了一个人。   那人浑身冰冷,身上的冷气透过薄薄的校服半袖,侵入她的骨髓里。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这一次,声音的主人是年轻的男性。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温芷浑身一抖,刹那间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恢复清醒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轿车的后座上。   后座的车窗是开到最低的,窗外的天格外蓝,太阳亮得有些刺眼,白花花的阳光铺洒下来,漆黑的柏油路也冒着点点油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这辆轿车如一艘快艇在“水面”上笔直划过,不知道要带她去哪。   透过后视镜,温芷看到这辆车的前面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男人嘴里叼着烟,一边开车一边吞云吐雾,女人则嫌恶地皱着眉,扭头盯着车窗外面。   等等……   温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在后视镜看到了自己稚嫩的脸。   她有些惊讶地伸出双手,放到眼前端详,两只小手白白嫩嫩,就连手背上的纹路都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她变小了。   回到了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   突然,温芷拧起眉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涌上了一股强烈的进食渴望。   她现在并不饿,可以说饱腹感很强,应该前不久就吃过东西,但她现在就是觉得心慌,只有吞咽食物,只有喉头不断地上下滚动,才能让她安静下来。   这是……   暴食症?   她这次的人设还有暴食症?   温芷想着,垂下眼眸。   她的膝头放着几只面包,有豆沙馅的,有奶油馅的,还有夹着丰厚肉松和沙拉酱的,面包的塑料包装袋都已经被她拆开了,冒出小半个油黄色的胖身子。   进食的欲望已经充满了她的大脑。   温芷已经无法思考了,她两只手各抓起一只面包,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咬着吃。面包和各种口味的果酱塞满了她的口腔,她匆忙地咀嚼了两下,就咽进了肚子。   “你这是又忍不住开吃了?”   副驾驶上传来女人的声音,“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你最近上课一直在偷吃零食,课也不听,学习成绩越来越差了。”   “这倒也无所谓,女孩子将来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妈妈也不指望你读书赚钱,但你怎么能催吐呢,又伤胃又伤嗓子,多大点的小姑娘,说话就跟个老太太似的。”   男人开口道:“我看这死孩子就是嘴馋。”   驾驶座上的男人转动方向盘,让车拐了个弯,“一天天没什么正事,跟头猪一样吃吃吃,吃完又后悔了,担心自己发胖,抠嗓子眼儿吐,这样就不会长肉了。”   温芷忍不住反驳道:“我这是暴食症,和其他病一样,需要去医院治的。”   她的嗓音果然和女人形容的一样,仍带着小姑娘独有的甜,却很哑,甜沙甜沙的,让人莫名想到熟透了的苹果和枣泥豆沙,也不是不好听,但肯定不怎么青春。   “病?”   男人冷哼一声,“说到底就是现在的好条件给惯的。我小时候,家里连肉都吃不起,平时就是土豆白菜大米饭,偶尔吃点炒菜都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候怎么没人得暴食症呢,什么臭毛病?”   女人:“你别说了。”   女人有些不高兴了,脸耷拉下来,“孩子都这么大了,自尊心强,少说两句吧。再说咱们这不是给她找了新学校吗,等她在学校呆一阵子,就能把这个毛病改回来了。”   前方的路越来越崎岖了,男人放慢了车速,白了女人一眼,“都是你平常给她惯的,小姑娘家家的,你给她那么多零花钱干什么,她要是没钱,不就买不了东西吃了?”   女人:“现在这又成了我的错了?”   女人不可置信地挑起眉,“你管过这个孩子一天吗,她什么事不是我在操心,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你现在用这种破事来指责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争吵无休无止。   温芷忽然有些犯恶心。   刚刚她的脑海中涌上了一段记忆。   这对夫妻是相亲认识的,没什么感情就闪了婚,毫无计划地就生了孩子,整日除了吵架就是吵架,后来男人在外面养了小老婆,女人也不甘落后,没事儿就带男人回家风流。   他们的每一次吵架,每一次出轨,都被“她”看在眼里。   长此以往,“她”的精神压力特别大,又因为性子孤僻,没什么朋友可以倾诉,只能靠吃东西来获得短暂的快乐感。   “她”的暴食症就是这么来的。   那股熟悉的饥饿感又来了。   温芷不假思索地拿起面包塞进嘴里。   车子驶进了大山,一路颠簸不停。   温芷有点晕车,头昏脑胀,她一边疯狂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听着男人和女人的互相指责,感觉胃在不停地扭曲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又或是几个小时,车子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男人熄灭车子,“下车吧。”   温芷拿起一瓶矿泉水,捂着嘴打开车门,飞快地冲了出去,随便找了一棵树扶着,弯下腰疯狂地呕吐。   最先出来的是她刚吃的枕头面包,白色的面包块沾了胃液,像是被水浸湿的棉絮,之后是紫米面包、肉松面包、豆沙面包……   她吃过的那些食物被打碎了,混合着酸热的胃液,像一团浆糊似的从她的胃里反上来,堵在她的喉咙里,再因为重力,顺着她张开的嘴巴流出来。   好恶心。   温芷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呕吐持续了几分钟,才把她胃里的东西差不多清空了。   温芷狼狈地直起身,用矿泉水洗了手和嘴巴,漱了口。   一回头,就看到她的“父母”站在车边,嫌恶地瞧着她。   温芷在心里冷笑一声,没说话,没有走向他们。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面前的新学校。   学校外是高达两米的围墙,围墙上方拉着一米多高的电网,墙是用红砖和水泥砌的,外边没抹水泥层,可以看到厚重的纹理。   他们的面前则是类似监狱的竖铁栏大门,透过栅栏的空隙,可以看到高大的教学楼。   午后的阳光落到大门边的牌子上,为上面几个金色的大字加上了光泽。   光明学院。   一个位于深山老林、挨着闭塞村庄的封闭式寄宿学校,专门用来对付她这种“不听话”、“不服从管教”的问题少年,为家长们排忧解难。   门口还停着一辆黑色豪车。   温芷歪了歪头,看样子今天被送进来的不只是她。 第20章 沈傲 蜘蛛与蝴蝶   待客室在教学楼的一楼。   温芷跟在“父母”的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待客室的布置很清雅,颇有古风韵味, 白墙, 古画, 吊兰, 沙发, 茶几,茶几上是紫砂壶和茶杯,壶里有热茶, 细细的白雾从壶嘴冒出来。   比起学校的待客室,这里更像是私宅的客厅。   一个老男人坐在靠门这边的沙发上, 他的对面坐着一对夫妻和一个少年。   显然,他们是那辆豪车的主人,少年就是那个准备和温芷同日进校的学生。   “不愧是国学学校,待客室都布置得这么雅致。”男人一进门就夸奖起来,他对沙发上坐着的老男人微笑,“您就是光明学院的校长了吧?”   温芷站在门边, 默默打量着那个老男人。   老男人又矮又胖, 有肥厚的肚腩,头发稀疏,一时间难以分辨年龄是四十多还是五十多,不过他穿着白衣服又戴着眼镜,看起来还蛮斯文慈祥的。   他就是校长……   温芷默默看着,忽然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她不假思索地抬眸望过去,目光撞进了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里。   原来是那个少年,他正靠着沙发吊儿郎当地坐着, 歪头好奇地瞧着她,似乎是觉得她的年龄太小了,又似乎是疑惑她来这里的原因。   少年看起来也不大,皮肤很白,穿着黑色的半袖和破洞牛仔裤,染了一头扎眼的白毛,穿了耳环,左臂的内侧纹了纯黑的纹身。   在他的右臂内侧,是一朵梅花。   用烟头烫出来的狰狞红疤痕组成的梅花。   标准的不良少年形象。   温芷对他不感兴趣,移开了目光。   少年见状挑起眉,冷哼了一声,偏过头不再看她。   “这个学生是先来的,不介意我先和他谈吧?”   这边,校长已经和温芷的便宜爸聊了起来。   便宜爸自然表示不介意,校长便笑眯眯地转过头,对少年道:“沈傲同学,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用暴力解决问题是最愚蠢的行为,况且那是你的弟弟。听你母亲说,你的家庭是半路组起来的,你这样做,会让你母亲多难做,她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容易……”   沈傲?   这个名字吸引了温芷的注意。   沈傲冷笑着抱起胳膊,看着校长表演。   校长:“或许,孩子变成这样,我们要挖更深层的原因。”   见沈傲无动于衷,校长推了推眼镜,看向他身旁神色紧张的漂亮女人,“听您说,孩子的生父因为乱刀砍人被枪毙了,说不定这孩子就是继承了父亲暴戾的基因……”   哗啦——   校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滚烫的茶汤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来,校长烫得嘶气,连忙用袖子去擦脸。   “沈傲!”   女人又惊又怒,“你怎么能这样!”   “谁让他在这胡说八道的。”   沈傲用力把茶杯摔在地上,抬脚踹向茶几边沿,整个玻璃桌都被他踹得移了移。   他俯视着坐着的女人,勾勾唇角,“妈,你要是真想让家庭和睦,与其来教育我,不如教育教育家里的那个兔崽子。”   沈傲说完,眼神瞥向女人身边沉默的男人,“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教育他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跟老子玩阴的。”   “沈傲!”   见女人是真的发火了,沈傲耸耸肩,坐回沙发上不说话了。   这功夫,校长终于擦掉了脸上的茶水和茶叶,他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依旧笑眯眯的,很慈祥。   女人这才想起了校长,忙给他道歉。   “没关系,孩子嘛。”校长摆摆手,站起身,“夫人,能让我单独和这孩子聊聊吗。他本来就叛逆,当着你们和其他家长的面,更不容易说出心里话来了。”   女人连忙把沈傲推了过去,“快过去。”   沈傲皱起眉,满脸的抗拒。   不过看到女人请求的神色,他翻了个白眼,还是插着兜走到了校长面前。   校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温芷,“小姑娘也跟着过来吧,我和你聊聊,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温芷本来正在旁边暗中观察,突然被点到名,心里咯噔一下。   她点点头,走了过去,站到沈傲的身边。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闻到烟味,相反,他的身上传来了一种非常清冽清新的味道。   像薄荷,像春草。   待客室的墙上有一道侧门,直接与隔壁的房间连接,校长打开门,让他们俩先走了进去。   进门后,入眼是一扇屏风,古色古香。   温芷绕过屏风,发现这后面是一对相对着摆放的单人沙发,这里就是单独谈天的心理诊室了。   校长关上了身后的门,隔绝了家长们的视线,转过身来,却并未叫两人坐下。他脸上的笑意寡淡了许多,声音也是淡淡的,“不是这间房,再往前走,下一间。”   沈傲走在温芷的前面,闻言,他继续往前走,前方的这扇门没锁,他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不大,房间的四面墙壁比正常的要厚很多,表面还铺了吸声材料的板子。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单人床,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类似DVD的机器,机器下面延伸出无数根复杂的电线。   七八个穿着军训服的高大男生站在房间四处,沉默无言地盯着门口。   沈傲一进门,那些视线就通通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他本能地握紧拳头,快速往后退,身后的校长却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后腰上。   男人沉声道:“给我按住他。”   沈傲没有防备,被踹了一个踉跄,他刚稳住身形,手臂就被人拽住了。   七八个高大男生蜂拥而上,勒住他的腰,钳制住他的肩膀,别住他的腿,将他的双臂扭到背后。   沈傲刚要动手,一个男生就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侧着按在了单人床的床板上,砰的一声巨响。   趁沈傲痛得低声嘶气的时候,男生们熟练地抓住他的四肢,将他抬起来放到床上,拿麻绳把他的手腕脚腕和床柱绑到一起。   “我日你们妈,敢这么对老子!”   就在男生们拿麻绳过来的时候,床上的沈傲突然暴喝一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男生,愤怒地爬了起来,挥拳砸上了想要按住他的男生的鼻梁!   沈傲从小就开始打架了,耐揍,拳头也练得格外硬,一拳下去,那个男生的鼻子顿时飙出血来。   红艳艳的血流往外窜,男生们看到都有点发愣。   “我说,按住他。”   校长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慌不忙地开口:“你们知道,如果你们做不到,会有什么后果吧?”   这句话就像一朵火苗,引爆了炸/药桶,男生们不约而同地被震得抖了抖。片刻过后,他们像一群发狠的狼,红着眼睛朝沈傲扑了过去。   “你们这群狗杂种——”   双拳难敌四手,沈傲最终还是被绑在了床上,无望地疯狂扭动着。   温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她没有动,因为自从沈傲打开了这扇门,校长就站到了她的身后,肥厚的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是老鹰的爪子,让她动弹不得。   “小姑娘。”校长把温芷推进了门内,锁上了房门,脸上又挂上了慈爱的微笑,“你好好看着,待会儿我有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好好答。”   校长走到床边,看着满脸屈辱和愤怒的沈傲,弯下身拍了拍他的脸,“小伙子,看你是新来的,不懂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和我好好说话。”   回应他的,是沈傲强行咳出来的一口痰。   “很好。”   校长心平气和地直起身,用纸巾擦掉了脸上的痰。他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类似头箍的仪器套在沈傲的额头上,又用几个连着电线的夹子夹住了他的手指。   温芷垂下眼眸,不忍心去看。   她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耳边是片刻的沉默,几秒过后,随着一声轻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开关扳动的声响,沈傲不可置信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你以后还打不打架?”   “你这王八羔子居然敢电我!”   “你以后还敢不敢目无尊长?”   “你他妈的快放了我!”   “你能体会到父母的辛苦了吗?”   “体会你妈逼,老子要杀了你!”   凄厉的惨叫和阴狠的责问一声接一声,似乎没有尽头,温芷紧贴着门站着,望向窗外。   在这个房间的窗玻璃外面结了一张巨大的蛛网,网是新的,还没有被人清扫掉。   一只大黑蜘蛛趴在网中央,狰狞非常。   忽然一只蝴蝶撞到了网上,疯狂扭动挣扎,翅膀上的磷粉都掉了下来。蛛网的震动被蜘蛛察觉,蜘蛛便舒展八条腿,朝猎物爬了过去。   抓紧,啃咬,注射毒液。   蜘蛛用黑色的爪子钳制住蝴蝶,从腹部抽出丝,将蝴蝶一圈圈地包裹起来,缠成密不透风的茧。那只还没有完全死掉的蝴蝶会被困在这里面,被毒液不断地腐蚀。   最后,化为一滩面目全非的水。   漫长的电击终于结束了。   沈傲如同一尾离岸的鱼,浑身都湿透了,他躺在床上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张大嘴巴呼吸,胸膛缓慢地起伏着。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学生了。”   校长关掉了仪器,把沈傲身上的东西摘了下来,“要不是待会儿还要让你见家长,我真想试试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老男人说着,笑眯眯地俯下身,“毕竟,我最喜欢看嘴硬骨头硬的人求饶了呢。” 第21章 绝望赌约 骗你我是小猪   洒在脸上的阳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重的阴影。   沈傲终于有了反应,他缓慢地转动眼珠,盯着眼前这张带着恶心笑容的脸。   “你若是有本事。”沈傲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 像一条受伤的野狗对着敌人呲牙咧嘴, “就把老子电死在这里, 不然老子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校长耸耸肩, 打开墙边的立式铁柜,从里面拿了一套迷彩服扔到少年的胸口上,“小伙子, 你这么不甘心,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你穿上这套衣服跟我出去, 如果你能让父母相信我虐待了你,我立刻给你下跪道歉,放你自由;如果不能,你以后给我乖乖呆着,这头杂毛,我也要给你染回来。”   男生们将缠着沈傲手腕的绳子解开, 沈傲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揉着手腕盘腿坐了起来。   他看都没看身上的衣服,咧嘴笑道:“你当老子是傻瓜呢,你想毁灭证据是不是,我凭什么和你赌?”   校长也笑了笑,将一只夹子拿在手里。他捏住夹子尾巴让夹子张开,打开了仪器开关。刹那间,夹子中冒出了一道道蓝白色的电弧。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况且,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校长从饮水机下接了一纸杯的水, 递到沈傲眼前,“还是说,你觉得比起自己亲生的孩子,你的母亲会更相信我这个外人?”   沈傲沉默了片刻,接过了那杯水,一饮而尽。   “赌就赌。”   沈傲随手将纸杯丢掉,从床边滑了下来站到地上,就要解裤腰带。   忽然,他抬起头,瞥到了还站在门口的温芷,犹豫了片刻,低哼一声,背过身去。   “你刚刚都看到了。”对付完了沈傲,校长走到温芷面前,蹲了下来,如同慈爱的长辈在和小姑娘说话,“你不想让我也这么对你吧,待会儿出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温芷抿抿唇,点了点头。   老男人这招杀鸡儆猴,实在有些多此一举,她本来就要待在光明学院,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自然不会惹是生非。   校长摸了摸温芷的头,“乖。”   温芷梳着黑色的长直发,额前留着齐刘海,像是一个乖巧的日本娃娃。她的发质很好,丝滑柔顺,校长不由得多摸了两下才撒手。   温芷皱了下眉,没有反抗。   “你叫什么?”   “温芷。”   “多大了?”   “十三。”   “这么小,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温芷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实话,“我最近上课总是溜号,无法集中注意力,成绩有下滑,妈妈担心我,就让我来这里好好学习。”   她不会告诉老男人她有暴食症。   他是个爱折磨人的变态,她不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   “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啊……”   校长低低念出了这几个字,语气里似乎还带了一点小失望,“学生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那是老师教的东西不够吸引人,放心,你在这里好好学,很快就能改正这个毛病。”   沈傲:“我完事了,什么时候出去?”   沈傲冷冷开口,打断了校长的话。   温芷抬眸,穿着迷彩服的少年抱着胳膊靠在床边。他微微歪着头,锐利的黑眸直直地盯着她,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好好穿衣服的话,不也是一个挺精神的小伙子嘛。”校长对他的这身行头很满意,打开了门,“走,出去让你母亲好好看看。”   三人又回到了待客室,只见两拨家长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气氛沉默尴尬。   见到他们回来,两拨人纷纷站了起来,沈傲的母亲看到他穿了军训服,更是喜出望外。   “果然还是专业的厉害。”   漂亮女人的脸上写满了高兴,“没想到校长您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他乖乖换上了校服,这个我都做不到。以后这孩子就拜托您了,他抽烟喝酒打架骂脏话,什么坏毛病都有,麻烦您多费心。”   沈傲:“他费个屁。”   沈傲大步走上前,抬起手腕给他母亲看上面还没完全消退的勒痕,“还在这对这个狗杂种千恩万谢呢,你知不知道他在里面是怎么对我的?”   “他叫人把我绑到床上,用仪器电我,逼我听话。”   “你以为我愿意换衣服吗,我原来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他怕被你看出来,强制让我换,要是我不肯换,他就会继续折磨我。”   女人皱起眉:“这……”   怎么看,都不像是相信或心疼他的样子。   校长:“夫人过奖了,我还没这么厉害,不可能通过十几分钟的谈话就让这孩子转性。不过他要是能在我校长期学习,肯定会变成听话的乖孩子。”   校长不慌不忙地说完,看向沈傲,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你这孩子谈话的时候怎么总在桌底下玩绳子,原来你在偷偷摸摸地弄这个。”   漂亮女人明白了前因后果,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不懂事,校长您别和他计较。不如咱们谈谈学费的事情吧,您觉得我是先交半年的还是……”   沈傲:“你居然不信我?”   沈傲死死皱起眉,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眼角微红,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王兰芝,我说我被虐待了,你他妈就当放屁是不是?”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从小到大老子和你撒过谎没有?”   “老子当初被老王八打得快要断气了都没怕过,这屁大点事儿值得我说谎吗,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难道嫁了个傻逼男人,你就也成了傻逼了?”   女人:“闭嘴!”   女人气极了,抬手指着沈傲,指头都在颤抖,“你这个混账,你刚刚说什么,你是怎么和妈妈说话的?”   沈傲咬了咬牙,额头青筋暴起,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温芷,“行,你不信我,那你去问她,刚刚我被电,她全都看到了。”   温芷:喵喵喵?   难怪沈傲刚刚一直在看她,原来在这给她挖坑呢。   女人转过头,盯着温芷看,“小姑娘,他是在骗人吧?”   温芷默默垂下眼眸。   说实在的,她完全不想趟这趟浑水。   从女人的态度看,就算她出面作证,结局也不会改变。   而且,怎么说呢,沈傲的行为她很佩服,但她也只是佩服那种宁死不屈的精神,用一句话概括他之前的举动,就是一腔孤勇,自找苦吃。   不过……   沈傲的目光那样炽烈灼热,落在她的脸上,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烙出痕迹。不用抬头,她也能想象到,他在用怎样渴求的眼神看她。   他被折磨了那么久都不肯松口,就是守着这一口气。现在校长在颠倒黑白,亲生母亲也不相信他,他能指望的只有她。   他困于海上,快要溺死了。   她是那一根细细的稻草。   虽然这根稻草并不能让他回到岸上,但抓到了就有希望,抓不到,他这最后一口气,也就泄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   温芷觉得,这个逃生片,是沈傲的世界。   就像《福兰公寓》是程瑶的世界一样。   于情于理,她都要帮他。   温芷正要开口,就对上了沈傲的目光。   一瞬间,她心口一疼。   这是这具身体的情绪反应。   其实他和“她”是一样的人。   不被人相信,不被人理解。   而“她”,已经有多长时间没被人这样期待过了。   温芷将身体强烈的情绪共鸣压住,上前半步,“阿姨……”   沈傲挑起眉,有些发愣。   他没有想到,这个陌生的小姑娘真的肯冒如此大的风险帮他。   “不好意思。”   一双手突然搭上了温芷的肩膀,是她的便宜妈,女人将她揽到身旁,“我女儿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就算说了什么也不作数。你家的事还是得你们自己处理,不应该牵扯到外人,你说是吧?”   沈傲的母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找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求证有多荒谬。她歉意地笑笑,回头怒瞪了一眼沈傲,不再和他说话了。   事情尘埃落定。   沈傲家交了一年的学费,温芷家交了半年的。   谈完这两笔交易,校长出门去送家长,两个孩子都没有跟着去送,而是坐在待客室的沙发上,相对无言。   “对不起。”沉默最先被沈傲打破,“那时候我太冲动了,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那样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啊。”温芷回过神,“没关系的。”   她刚刚一直在思考,沈傲的愿望会是什么。   会是离开光明学院吗?   “不过,真是可惜,你本来都要帮我说话了,但我有一个智商二百五的好妈。”沈傲懒洋洋地靠着沙发坐着,优雅启唇,“操他妈的。”   看到温芷眼底的疑惑,他笑道:“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吧,你当时的表情就跟要英勇就义似的,我又不是傻逼,当然看得出来。”   沈傲的语气还算平和温柔,只是那些脏话实在刺耳,温芷的接受范围只包括“他妈”、“尼玛”之类,她犹豫了片刻,认真开口道:“你可以少说一点脏话吗?”   沈傲脸上的笑僵了僵。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只有十三岁了,我不应该在小朋友的面前说脏话。”   沈傲翘起二郎腿,没骨头似地歪到一边,“现在我的情绪没那么激动,可以答应你,不过当我发怒的时候,就必须说,不说的话,我就只能打人或者摔东西来发泄了。”   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脑子真的有病,骗你我是小猪。”   温芷眨眨眼,脱口而出:“躁狂症?”   沈傲挑挑眉,有些惊讶。   就在这时,待客室的门被推开,校长带着迷彩服男生们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温芷,丢了一张学生卡给她,“你的房间在643,直接去,你的室友会告诉你所有该知道的事,从明天开始,你正式上学。”   说完,他又对着沙发上的沈傲抬了抬下巴,“把他关到禁闭室去。”   迷彩服男生们冲上前,将沈傲的双手反剪到背后,扭着他出了门,朝楼上走。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傲垂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温芷,低低说了一句话。   目送沈傲远去后,温芷拿着学生卡,来到了宿舍楼。   下午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在操场上军训,宿舍楼里空荡荡的。   为了省电,白天宿舍楼里不开灯,黄昏的时候,楼里是最阴暗的。   漆黑死寂的楼道里,温芷独自爬着楼梯,脚步声在走廊的墙壁上不断反射,好似是在她身后响起的,瘆人得慌。   温芷忽然停住了脚步。   沈傲说,她只猜对了一半。   他是躁狂抑郁症。   躁狂抑郁症。躁狂发作时,情绪高涨,起伏剧烈,易快乐,易愤怒,甚至有可能产生意识障碍。抑郁发作时,心境低落,闷闷不乐,悲痛欲绝,特别绝望时,会有自残和自杀倾向。   这样的病人,能在黑暗封闭的禁闭室里活多久? 第22章 异食癖 芝麻馒头   643寝室在六楼走廊的尽头。   寝室上了锁, 却不用钥匙,每间寝室的门前都有刷卡装置。温芷拿出学生卡打开了门锁,刚要拉门, 里面的人就将门推开了。   一个梳着马尾的漂亮女生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 看到比她矮了一个头的温芷, 有些惊讶地开口道:“你就是今天新来的女生吗, 快进来吧。”   温芷的便宜爸妈还是蛮有钱的, 他们虽然百般嫌弃她,但依然舍得为她花钱,给她选了一个条件较好的二人寝。   不过这条件好, 也是相对那些拥挤脏乱的四人寝和六人寝而言。   这个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大,两侧靠墙摆着两张铁架单人床, 中间有一张书桌,床边放着两个矮柜子,用来储存杂物,在墙角处摆着两个立式铁柜,用来放衣服,墙壁上粘着一排挂钩, 挂钩下面有个铁架子, 用来放洗漱用品。   除此之外,基本就没什么了。   见温芷转过头,女生弯起眼睛,声音温温柔柔的,“你好,我叫陈安柔,十五岁,来这里有半年了。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要互相照顾,你有什么事情不懂可以问我,我会尽量帮助你。”   温芷轻声回答:“我叫温芷,十三岁。”   面前的女孩子虽然陌生,但脸上笑容明媚温和,声音也甜丝丝的,整个人如一缕暖风般吹过来,带走了她身上的冷意。   温芷喜欢这样温暖的人。   她走上前,将手伸进口袋,里面有她在车上藏起来的糖果。一共只有五颗,她摸了三颗出来,放到陈安柔怀里,“这个给你吃。”   说完,她小步跑回到自己的床边,背对着陈安柔开始整理东西。   陈安柔看向手心,里面是三颗用粉紫色糖纸包装的糖果,糖纸亮亮的,很有少女心。   她眨眨眼睛,不由露出一抹笑来。   把糖果放进柜子的抽屉里后,陈安柔走上前,帮温芷叠衣服,“你还不知道学校的规矩吧,我先给你讲讲。”   光明学院规格严格,对时间更是有着明确的规定。   学生们每天早晨六点钟起床,简单洗漱,换好校服就出门;六点半的时候在操场集合,晨跑;七点的时候回去收拾床铺;七点半食堂开始供应早饭,八点的时候就必须吃完。   从八点到十一点,学生们上课,光明学院是国学学校,教古文;十一点食堂开始供应午饭,十一点半的时候关闭;之后是午休时间,学生们可以自由活动。   下午一点,学生们换上军训服,去操场集合军训,三点结束;从三点到五点,可能有安排诗朗诵课或者合唱课,如果没有,学生们会被安排清扫任务,打扫校园。   五点的时候食堂开饭,五点半结束;之后学生们要去教室自习,可能会默写古文,也可能会写学习日志;八点以后,学生们可以自由活动;十点之前回到房间休息。   温芷听着陈安柔的讲述,默默记了下来。   从时间表上看,学校的安排除了严格古板、不近人情,倒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   陈安柔:“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顶撞老师或者教官。”   时间已经接近五点了,温芷换上了校服,陈安柔帮她系着上衣领口的扣子,两人准备待会儿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谈到这个话题,陈安柔垂下眸子,声音低了下来,“在这里不比外面,挨揍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老师顶多踹你两脚,扇你几个嘴巴子,痛一痛就过去了,教官则会用皮带抽你,一旦被抽,那个伤好几天都下不来。”   “但是,无论你被他们怎么打,都不要去顶撞他们,因为一旦他们把这件事告诉校长,那个可怕的老男人就会亲自来处理这件事……”   温芷开口道:“你是指电击吗?”   话音未落,她的肩膀就被抓住了。   陈安柔紧紧地抓着温芷,紧张地打量着她的身体,“你去过管理室了,你不是新来的吗,怎么可能?”   温芷:“不是我,是别人。”   温芷抬起眼眸,看着陈安柔紧张的神情,平静地描述道,“我来报到的时候,一个男生顶撞了校长。校长把我和他带到了待客室旁边的一间房,用电击器惩罚了那个男生,同时杀鸡儆猴,恐吓我,让我乖乖听话。”   陈安柔松了一口气:“那不是管理室,只是临时惩戒室而已,那个男生也算是幸运了。”   这话勾起了温芷的好奇心,“管理室难道不只有电击器吗?”   她卷子上有一道填空题,就是问管理室的惩罚手段有哪些。   陈安柔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回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瞳孔微缩,呼吸都跟着紧促起来。   她张张口,想要克服这种反感,艰难地说出些什么,但她一垂眸,就看到了温芷的脸。小姑娘正仰头看着她,白皙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清纯的稚气。   她才只有十三岁。   陈安柔抬起手,揉了揉温芷的头,声音又变得轻快起来,“好奇心害死猫,这种事你不需要知道。我们快去食堂吧,再晚些,可就没什么吃的了。”   食堂位于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里面还算明亮宽敞,摆着一排排桌椅。   两个女孩子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学生在了。   这么多学生一起吃饭,本应该很热闹,食堂里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筷子和勺子与餐盘相碰的声音,就连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学生也都只是闷头各吃各的,不和旁边的人说话,将“食不言,寝不语”的传统贯彻到了极致。   这种沉默压抑且古怪的气氛会瞬间影响到刚进来的人,温芷跟在陈安柔身后,默默放轻了脚步。   食堂的最里面是打饭的窗口,左边的一排窗口里是各种炒菜和米饭,和普通学校的食堂差不多。   温芷拿起学生卡,刚要刷,就被陈安柔拽到了右边。   陈安柔:“妈呀,那边是只对老师和教官开放的,你怎么突然跑那里去了?”   陈安柔拽着温芷快步往右边走,时不时回头看,见没人注意到她们俩,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老师或者教官注意到,不然你就该挨打了。”   食堂右边的窗口,画风截然不同。   没有菜品,不可自选,摆在窗口里的只有一个个餐盘,里面是配好的饭菜。   陈安柔拉着温芷走到窗口前,拿着两人的学生卡对着刷卡器一刷,拿了两个餐盘。她递给温芷一个,带着她走到角落里的桌边坐下。   “咱们学生吃的是套餐,一张学生卡只能领一份。”陈安柔喝了一口米粥,开口道:“食堂的菜你就不要指望了,将就吃吧,多吃几顿就会习惯的。”   温芷拿起筷子,看着盘里的食物。   一大碗稀到米水分层的米粥,两个好像面没发好、梆梆硬的、和豆包差不多大的小白馒头,半块红腐乳,一小叠菜根腌的咸菜。   见她没有动筷,陈安柔皱了皱眉,温声劝哄道:“你还是吃一点吧,虽然菜不好,但是也没有别的吃的了。”   “不,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了。”温芷摇摇头,捧起粥碗,为了活跃气氛还笑着道:“你的馒头怎么比我的好,还是芝麻的。”   来光明学院,是她“自愿”的。   为了完成那份死亡考卷,为了活下去,这点苦对她不算什么。   “芝麻馒头?”   陈安柔的声音打断了温芷的思绪。   温芷刚回过神,就看陈安柔拿起她的馒头,一边掰开一边狐疑道:“食堂哪能给我们做芝麻馒头……”   说着说着,她忽然脸色一变,将手里的两半馒头丢到餐盘旁边。   温芷拿起一半馒头放到眼前观察,只见那些芝麻粒不仅在馒头的表层,最里面也有,每颗芝麻的下面,还有几条更细更短的黑腿。   那是黑色的小虫。   温芷平静地放下馒头。   陈安柔的脸色不太好,她把盘里的两个“芝麻馒头”都放在了桌面上,“食堂真是惯会恶心人的,这两个馒头都不能吃了。”   温芷把自己盘里的两个馒头放到了陈安柔的盘子里,嘴边露出淡笑,“这个给你吃吧,我的胃口比较小,喝粥够了。”   陈安柔连忙拿了回去,“不用。”   每个人的分量都是有限的,这点食物刚刚够一个正在发育身体的青少年吃饱。   两人为了这两个馒头客气了半天,最后温芷嫌烦,撂了筷子,不装了,摊牌了,“安柔姐,实话和你说吧,我是暴食症,吃多少都不会饱,吃多少都会吐出来,这东西给我吃也会浪费,还是你吃吧。”   陈安柔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温芷会对她这样坦诚。   她静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   “那我也和你说实话吧。”   “我是异食癖,吃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没用。”   最终,那两个馒头,温芷和陈安柔一人一个。   吃饭的时候,她们俩都没有再说话,但在两人都将自己的秘密暴露给对方、共享了彼此难以启齿的疾病后,她们俩的感情就在这短短一顿饭之间迅速升温,无需言语来证明。   温芷彻底融入她的新寝室了。   温芷是新生,第二天才正式上学。托她的福,作为室友,陈安柔今天的任务就是帮她熟悉学校的各种规则,不用去上晚自习。   吃过饭后,两人回到宿舍。   温芷坐在床边,看到对面床上的陈安柔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小心翼翼、不留痕迹地撕下两页纸,又把这两页纸撕成好几块,团成团,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   吃到纸的时候,陈安柔的脸上才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和她吃饭时的面瘫截然不同。   温芷挑眉,“你每顿只吃两页纸就够了吗?”   陈安柔艰难吞咽下一个纸团,苦笑了一下,“不,我还想要更多,但我只有这一个写日志的本子,如果纸页没得太快,就会被老师发现的。”   温芷眨眨眼睛,“我有纸。”   温芷打开放到床上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这个背包是她从校外带过来的,里面有很多她的便宜妈给她买的文具,几个笔记本,一个装满笔的文具盒,还有几本配有精美绘图的故事书。   看来她的便宜爸妈在物质上没有亏待她。   换做大数人,看到这些东西,可能会心生感动,甚至会生出“不管父母感情如何,他们心中至少还是有她这个女儿的”、“父母其实对她也没有那么坏”的想法。   但温芷不会。   她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不会卑微到给点阳光就灿烂,当然,最主要是她天生心肠够硬。   看到温芷拿出本子,陈安柔走到她旁边,打开了一本故事书。   看到书页上油墨印刷的黑体字和旁边花花绿绿的配图,陈安柔的眼睛都直了,她情不自禁地把脸埋进书页间,像个瘾君子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陈安柔:“好香的油墨味。”   温芷:“这些本子随便你撕。”   陈安柔咽了一口唾沫,眼里充满了渴望,但还是有些犹豫,“没关系吗,这些本子都蛮好看的,你平时留着写点东西……”   温芷笑了笑,“我们之间不用客气的。”   陈安柔满眼感激,她捧着那本故事书回到了床边,撕掉一页纸放到嘴里咀嚼,神态快乐得就像好久没吃到肉的孩子终于过了年、吃到了肉馅饺子。   温芷看着她吃,默默喝水。   其实她该劝阻陈安柔的。   毕竟吃纸对身体的危害还蛮大,尤其是上面印满了东西的纸。   但陈安柔有异食癖。   这是病,她能怎么劝呢?   难道她要对陈安柔说“纸有什么好吃的,吃点饭不好吗”。   就像普通人一样,对抑郁症患者说“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世界多美好,你不开心,还是你自己太敏感太矫情”,对暴食症患者说“吃到撑了就停下来呗,还在胡吃海塞,不就是因为自己馋”。   那个举动,就相当于对哮喘发作、痛苦不堪的人说“周围都是空气,你快呼吸啊,你为什么不呼吸”,对变成植物人的人说“你怎么不醒过来,一看就是想逃避社会给你的责任”。   一样的。   一样的落井下石,一样的愚蠢恶毒。   陈安柔是病,温芷治不了。   她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在短暂的时间里,让这个可怜的姑娘快乐一些也好。 第23章 厕所惊魂 你走吧   时间很快就到了深夜。   夜深人静, 整个女生宿舍楼就像所有人死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确认陈安柔熟睡后,温芷悄悄从床上爬起来, 推开寝室门, 朝走廊里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 她拿起水杯, 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 来到了洗手间。   她径直来到洗手间最左边的水槽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温芷来到逃生片后,第一次认真地看自己的脸。   她的面容病态极了。   她的皮肤本来就很白, 此刻更是白得过分,像是病久了的人, 或者毫无血色的尸体,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显得很无神,眼底还有淡淡的青灰色。   憔悴得仿佛随时要死去。   温芷伸出指尖摸了一下自己因为暴食而变宽的脸颊、因为经常催吐而干裂无血色的嘴巴,有些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既心疼穿过来的自己,又心疼她目前扮演的这个小女孩。   温芷收回目光, 用水杯接了半杯的自来水, 洗了手,拿着水杯拐进了里面上厕所的区域。   这个区域很简单,脚下是浅蓝的瓷砖地,头顶是冷白的灯光,至于前方,一打眼看过去,左右各是两排厕所隔间,布局非常明了。   厕所隔间门的门轴是特殊处理过的, 就算没有外力作用,门也会自动贴回门框。   单从外面看,看不出门到底是锁还是没锁,必须挨个伸手去试才行。   温芷走到每扇门前去试。   她的死亡考卷上的第一道选择题,就与这个厕所有关——“在女生宿舍楼,六楼尽头的厕所里,有一具碎尸,请问碎尸堆里总共能找到几根手指?”   一扇、两扇、三扇……   每一扇门后都没有人。   她要在光明学院里呆三天,或许那具碎尸会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出现。   这么想着,温芷停在最后一个隔间前。   这个隔间门是锁死的。   温芷犹豫了片刻,缓慢地抬起手,敲了敲门,“请问里面有人吗?”   隔间的门后一片寂静,听不见排泄的动静,也没有人的咳嗽或者任何其他声音。   一瞬间,温芷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握紧拳头,缓慢地、像行动不便的老人那样、艰难而迟疑地弯下腰去。   门底缝下有拳头大小的空间,如果有人在的话,必然会露出鞋子。   但温芷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直起身体,退后两步。   想象出来的许多恐怖场景在她的脑海中交替闪现,她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颤抖,就好像有无数只冰蚂蚁从她的上衣下摆钻了进来,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后背。   但是,她又是兴奋的。   她找到了。   每个隔间门外面的把手处,显示有人无人的图标的下方,有一条小缝,与把手固连。温芷拿出自己的学生卡,将卡的一角伸进缝隙间,从门外旋转门把手,打开了门。   她推门而入,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温芷站在原地等待了片刻,依旧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能从外面将门打开,别人也可以从外面把门锁上。用硬币或者较硬的学生卡伸进门把下方的缝里转动,直接从外面拧动门把手,这是小学生都会玩的把戏。   也就是说,出现这种情形,很有可能是某个女生无聊之下的恶作剧,也有可能是这个隔间的冲水坏掉了,管理这里的阿姨不想让女生们用这个厕所,故意锁住。   “看来,碎尸果然是在明天或者后天才会出现。”温芷下完结论,没有离开厕所,反倒直接关上了隔间门。   她深夜来到厕所,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考卷,也是为了例行催吐。   她每吃过一顿饭,都必须进行催吐,不然就会坐立难安,抓心挠肝。   厕所用的是蹲便,蹲便清理得不是很整洁,下水的口处凝结着一层厚厚的黄色污垢,散发着难闻的尿味。   温芷按了好几次开关冲厕所,拧开水杯,用清水再次细细清洗左手,随后弯下腰,脸对着蹲便,将左手中指伸进嗓子深处搅弄。   她这具身体已经催吐成瘾,身体形成了条件反射。当她的指尖碰到小舌头的时候,包裹着食物残渣的黏液就从她的胃里反了上来。   “呕——”   温芷痛苦地大张着嘴巴,任由腐蚀性的胃液不断灼伤她的嗓子。   听说,暴食和抑郁往往如影随形。温芷忽然能理解了。当那些糊状物从她的嘴巴里流出的时候,浪费食物的愧疚、生理性的不适和心理上的恶心,让她极度地自我嫌弃。   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温芷总算是把胃里的食物清空了。她直起身体,漱了口,又用清水安抚了一下被灼烧的、疼痛的喉咙。   做完这一切后,她按住墙壁上的开关冲水。   “怎么不出水。”温芷按了两下开关,蹲便四周的小出水口却没什么动静,她又重重地按了两下,“是冲水系统坏了,还是水箱里没有存水了,还是出水口被堵住了?”   宿舍楼里的厕所都是由附近寝室的女生负责清扫,管事的阿姨只负责检查,如果哪边的厕所不干净,阿姨就会打小报告,让女生们受到责罚。   温芷不太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冲水系统的故障她看不出来,水箱在她头顶很远的地方,能看到里面还有半箱水,温芷皱眉蹲下身,不得已将脸贴近蹲便,观察蹲便周围的出水口。   出水口在蹲便边缘的下方,位置很隐蔽,正常视角是看不到的。温芷压低了身子,才发现每个出水口处都堵了一团黑色的球状物。   那球状物由无数根黑色的细丝缠绕而成,由于沾了水,有些湿漉漉的,最表层的许多黑丝黏腻地粘在蹲便的壁上。   这是头发……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堵头发?   温芷的第六感告诉她,这里有危险。   她吸了一口气,刚要站起身,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声。   这是女人的哭声,声音凄惨哀怨,又格外幽深遥远。令温芷毛骨悚然的是,哭声并不是来自于隔壁,而是来自于她的正下方。   她有些僵硬地低下头,看向便池黑漆漆的下水口。   那个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就像一个能把一切都吸进去的黑洞。   哭声在黑暗深处再次响起。   温芷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有头部可以转动。她低头死死地凝视着那片黑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蠕动着从下水口往上爬,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啊啊啊——”   女人尖利的惨叫声在温芷耳边炸开!   就像雨季排水系统出问题时,从下水井反上的污水,一团血红色的碎肉从下水口涌了出来,在地面摊开,流动着向四面蔓延。   碎肉明显来自于人,因为在那团血红色的混合物中,还能看到长着黑色发丝的头皮块,人类肢体的碎片,和部分特征明显的脏器。   下水口还在不停地往上反。   它要吐出整整一个人的肉量。   那些碎肉四处流动,已经到了温芷的脚下,漫过了她的拖鞋边缘,填满了她的脚趾缝。双足黏腻温热的感觉几乎让温芷崩溃,她睁大眼睛,深深地呼吸几次平复心情。   进入肺部的,依旧是充满血腥味的空气。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错过这次,她就答不上选择题了。   温芷逼迫自己低下头,全神贯注地在碎肉堆中寻找。   一根指甲劈裂的中指。   一根反向弯折、骨头从关节处戳出来的食指。   一根只挂着零零星星肉末的小指。   一根指甲发紫,里面全是淤血的大拇指。   只有这四个。   答案已经明了了,但温芷的心却越来越沉。   眼前的碎肉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混合物的流动速度加快,其间的的碎肉碎骨和脏器在往不同的方向流动汇聚,贴合在一起,似乎要组合出一个人。   仅仅是几分钟,一个血肉模糊的上半身轮廓就出现在了温芷眼前。人形立在地面上,下方的血肉还在不停地组合,它的高度与温芷正好齐平,沾满血的脸正对着她的眼睛。   温芷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束缚,却依旧动弹不得。   除了能够活动头部以外,她连动一根小手指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血肉模糊的人形突然微微倾身,凑近了温芷的脸,没有嘴唇的嘴巴咧开一个惊悚的微笑,沾满血的牙龈和牙齿清晰可见。   温芷吓得睁大眼睛。   刚刚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停止了。   她要死了。   这个念头充斥着温芷的大脑。   血肉模糊的人脸依旧停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人形似乎很喜欢她惊恐的表情,头颅围绕着她的脸慢慢移动,仔细观察着。   浓郁的血腥味充满了温芷的鼻腔。   要死了吗……   “在第一天就死去,我可真没有个逃生片女主的样子。”   温芷在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自嘲。   等等!   是了,她是逃生片的女主,在没有男主的情况下,她是唯一的主角,她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死去。   现在这种乍看之下的必死之局,肯定有生路存在,她现在全身被固定住,只有头部可以活动,就说明,发现生路,只需要她这颗头就够了。   头能做什么呢?   大脑能思考,耳朵能听声音,鼻子可以嗅气息,眼睛可以观察。   整个场景中,最值得观察的就是眼前的人形。温芷压下心底的恐惧,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形那张恐怖的脸,不放过任何细节。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人形的左眼上。   在这颗眼球上,眼瞳左边的眼白部分,有一个黑点。   这个黑点,她前不久在一个人的眼睛上见过,因为眼睛里有黑点太过特殊,她还问过对方是不是天生的。   难道这就是她的生路?   温芷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   “安柔姐?”   这个称呼从她嘴里流泻出来的瞬间,面前的血色人形就停住了,就连下方流动的血肉也仿佛凝固住了。   伴随着啪嗒一声,头顶的灯光变成了血红色。   温芷和人形沐浴在血光中,像两个沉默的雕塑。   过了许久,人形张开没有嘴唇的嘴巴。   一道沙哑粗粝的女声从血红的牙齿间流出。   “你……走……吧……”   伴随着这道声音,血肉快速地从人形上脱落,回到了地面上,那些血浆和肉沫也都纷纷流回了下水口。地面干净如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头顶血色的灯光提醒着这一切。   温芷感觉自己又能动了。   她看深深了一眼下水口,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厕所。 第24章 里世界 收回之前“正常”的评价……   在温芷的记忆中, 有一部叫《寂静岭》的恐怖电影。   这部电影中提出了“里世界”的概念。   用通俗的话来讲,“里世界”就是异世界。当人触发了某个事件,或者时间进入了某个节点, 人就会进入“里世界”。“里世界”会反映出人深层意识中的黑暗, 并且这些黑暗会以怪物的形式出现。   温芷觉得, 自己应该是进入了里世界。   她刚刚走出厕所, 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陌生的走廊里, 身后的厕所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面墙壁。   她身上的睡衣,也变成了白天穿的校服。   时间依旧是晚上, 透过走廊的窗子,她看到了夜色下的操场, 根据位置,推测出自己现在应该是在主教学楼。   但是她在白天正式入学前,和她的便宜爸妈一起参观过主教学楼,楼里绝不是她现在看到的这样。   温芷抬起头,观察四周,走廊的两侧墙壁, 包括天花板, 布满了黑红色的涂鸦。   黑色是墨水,所有的东西都是由黑色线条画出来的,大大小小的鬼脸,一只只窥视下方的眼睛,和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红色则是一片一片地泼洒在涂鸦上,有鲜红色,有深红色,还有黑红色。   温芷知道那是血。   事实上, 自从进入光明学院后,她就觉得这次的逃生片太友好了,环境与现实世界太过贴近,周围也都是活人,恐怖感一下子就削弱了大半。   现在这种情况,才比较符合她的心理预期。   温芷没有具体的目标,便顺着走廊一直朝前走。   这条走廊的灯绝大多数都是熄灭的,只有温芷附近的几盏灯亮着,照亮了她身前身后一段距离,并且随着她的前进,身后的灯会依次熄灭,前方的灯会依次打开。   她的视野范围始终只有那么一点。   因为前方一直都是黑的,温芷也不知道这条走廊到底有多长,她只是一直朝前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了一间教室。   光明学院的教室很特殊。   教室和正常大小的教室差不多,里面的陈设也大致相同,特殊在于,教室与走廊相隔的那面墙壁上,开了一扇巨大的窗户,窗户上安着特制的玻璃。   从教室里往走廊看,那面玻璃就是一面镜子;而从走廊往教室里看,那面玻璃就是普通的玻璃,站在窗前,可以清楚地看到整间教室。   这是对学生的巨大震慑。   温芷在学校最怕的,就是她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恐怖漫画,正看得津津有味呢,结果一回头,就看到班主任正趴在后门的窗户上,恶狠狠地盯着她。   那种惊悚感不亚于恶鬼。   对光明学院的学生来说,压迫感要更甚。   他们上课的时候要保持绝对的专注,不能搞任何的小动作,不能互相交谈。因为,谁也不知道,那面明晃晃的镜子后面,是不是就有一双眼睛,充满恶意地凝视着自己,只等他们露出破绽,就把他们拖进管理室。   那个据说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   温芷放轻脚步,来到了那个窗户前。   透过玻璃,她看到了一个血腥无比的房间。   这个房间的大小仅是正常教室的一半,周围没有任何陈设,几把看起来很陈旧的、铁制的、带靠背和扶手的椅子摆在房间的正中央,围成半圆状。   每把椅子的上面,都坐着一个穿常服的成年人,那些人的双腿和双脚都被铁箍固定在了椅腿和椅臂上,让他们无法离开。   他们都死了。   有的人被椅背上出现的巨大齿轮拦腰切断,上半身和下半身仍然留在椅子上,只是腰部中间出现了一个沾着血的锯齿;有的人嘴巴上戴了个铁套,此刻嘴巴已经被撕裂到了耳根;有的人没了眼球……   鲜血从那些人的尸体上流下来,挂满了铁椅子。   场面如同《电锯惊魂》的拍摄现场。   这个房间的地面和墙壁上也都是血,一层一层,一片一片,既有新喷溅上的血,也有以往留下的污痕。   这个房间绝不是第一次被用来做这种事情了。   就在这时,温芷挑起了眉。   有一个人还活着。   那是一个男人,之前他一直低垂着头,身上还全都是血,她以为他是一具尸体。   此刻男人刚刚从昏死状态清醒过来,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旁边的几个人都变成了尸体,表情立刻变得十分惊恐。   意识回笼,身体的疼痛也逐渐清晰,男人抬起断掉的胳膊,看向那处血淋淋的断口,眼睛睁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啊啊啊啊——”   那是难以描述的哭嚎,包含了痛苦的哭泣,绝望的呐喊,惊恐的尖叫,无助的哀鸣。   整个教室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伤口还在不住地往外流血,很快,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变得和旁边的尸体一样。   这样情况下,活着,比死更让人绝望。   隔着一层玻璃,温芷也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有多么痛苦。   她想走进那间教室,探查一下情况。   但是温芷没有动。   在听到男人哭嚎的同时,她也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啪嗒,啪嗒,清脆,有节奏。那是恨天高的鞋跟与瓷砖地面相碰的声音,声音从她来时的方向传来,离她越来越近。   温芷的右眼皮跳了起来。   从她一开始走进走廊的时候,就有人在跟着她了,只是因为对方走路速度慢,而她也一直在走,所以对方一直没有赶上她。   可是她在教室的窗前耽搁了。   现在,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追上来了!   温芷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想拔腿就跑,但她的身体软得要命,根本动不了。这次和在厕所里不一样,她不是被强行定住了,而是因为恐惧而无法行动。   而且,温芷的直觉告诉她,站在这里不动,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啪嗒,啪嗒。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温芷的身边停住。   温芷垂下眼眸,往身旁一瞥,看见了一双惨白的脚和红得像血一样的高跟鞋,那双脚上还挂满了血痕,血迹应该是从小腿往下流的。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她鼓足勇气抬起头。   眼前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大的男生,男生戴着黑色长卷发的假发,皮肤惨白,表情呆板,嘴唇涂得格外红艳。他的身上穿了一件滴血的红色裙子,脚上是一双同款的高跟鞋。   比起温芷的想象,这个模样居然可以说是正常。   男生的手里拿着一个拖布,他把拖布杆强行塞进温芷手里,俯视着她,冷冷地开口道:“我要把这间教室的痕迹清理一下,去帮我把这个拖布洗干净,拧干,不要带太多的水。”   男生张开嘴说话的时候,露出了他那一口又尖又利、数量众多的牙,随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那些牙齿间挂满了涎水,浓郁的臭味散发出来。   温芷:“……”   她收回之前“正常”的评价。   “还不快去。”男生粗暴地推搡了一下温芷的肩膀,看向她的目光冰冷狠毒,“做不好这件事,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温芷知道男生是说到做到。   他牙齿间的涎水里面,是有血的。   温芷握住拖布杆,转身往前走。   身后又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声音,紧接着,男生尖利的笑声响了起来,话显然是对那个醒来的男人说的。   “恭喜你,你是唯一一个成功通过本次教师考核的老师,希望你在今后的教学生涯中继续努力,教育出更多听话的学生。”   “像我一样……听话。”   温芷打了个冷战,拿着拖布离开了。   对于尖牙男生的要求,她是要完成的。   他现在还没有对她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欲望,但如果一定时间内她没有把拖布交还给他,那就说不准了。   幸运的是,温芷很快就找到了洗手间。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见没有异常现象,才安心地拧开水龙头,清洗拖布。   她凝视着那汩汩涌出的水流,想起了不久前陈安柔和她讲的话。   几个小时之前。   温芷还没有进入里世界。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躺在床上,缩在被窝里,和陈安柔睡前聊天。   死亡考卷上有一道填空题,涉及到管理室的惩罚手段。温芷看得出陈安柔知道点儿什么,便和她撒娇,套她的话。   陈安柔虽然不太想给温芷透露这方面的事,但她刚刚吃了她的故事书,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也就勉为其难地给她讲了其中一个。   “光明学院的老师,都不是什么好饼。”   “他们要么曾经是老师,在工作时犯下了严重错误,被正常学校‘封杀’,被迫来这里教书,要么以前干的工作和教书育人八竿子打不着,但性格与校长相投,被学校录用。”   “当然,他们是不是老师,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光明学院是驯服学生,不是教育学生。”   “学校现在的教导主任,曾经是一名牙医。在这个女人上任后,管理室就多了一种惩罚学生的手段,拔牙。”   “学生躺在椅子上,整个身体都被一圈圈的麻绳捆住,动弹不得,嘴巴里被塞进一个可以将嘴巴撑开的器具,让嘴巴无法合上,教导主任则会从学生的口腔里选择一颗位置靠里面的、从外面看不到的大牙拔掉。”   “整个过程不用麻药,硬生生拔掉牙齿的痛苦足以媲美酷刑。”   “曾经学校里有个男生,性别认同障碍。他从小到大都坚定认为自己是女生,坚持女装,并且只会对男生产生好感,对女生毫无兴趣。”   “他家是农村的,平时他这样不会耽误干活,家里就没管。到了他十八岁,家里要给他娶媳妇了,就把他送进了学校,希望校长好好教育他。”   “结果,进入学校半个月后,男生就死了。”   “校长和教导主任教育男生的方法,就是将他扒光放到镜子前,让他审视自己的第一性征,承认自己是个男生,并且找了好多男同学前来看他的身体,问他们,会不会对这样一具身体产生兴趣,以及男生喜欢男生这件事,他们觉不觉得恶心。”   “但是,即便看到了自己的器官,即便被那些男同学嘲讽恶心变态,男生也依旧坚持,他是个女生。”   “他是性别认同障碍,在他的认知里,他就是个女生,只是身体多了些不该有的器官而已,但在校长和教导主任看来,这个男生就是桀骜不驯,男生的坚持和执拗,是在践踏他们身为‘教育者’的尊严。”   “校长被激怒了,把男生带到了管理室,让教导主任给男生拔牙,他在旁边看着。每拔掉一颗牙,校长就会问男生,他到底是男还是女,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会让教导主任继续拔。”   “最终,男生被拔光了满口牙齿,由于没有及时进行止血措施,他失血过多,死在了管理室。”   “你现在应该很好奇,校长要怎么对男生的父母交代吧?”   “呵呵,我们的好校长除了管理光明学院以外,还涉及到器官生意。发现男生死了后,他立马把尸体运到了校外,让他手下的人‘物尽其用’。”   “男生的眼/角/膜、心脏、肾……所有能在黑市售卖的部分,全部都被拿走了,换了不少钱。”   “处理完这一切后,校长才联系了男生的父母,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太过倔强,始终不肯接受自己是男性的事实,为了逃避现实跳了楼,已经死了。”   “男生身上的器官加起来总共卖了超过百万元,校长因此出手大方,给了男生的父母五十万抚恤费。”   “对于男生的父母来说,这个数目是他们这辈子都赚不到的,他们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然度过晚年。男生的父母拿了钱后,甚至没对男生尸体在哪儿产生疑问,告别了校长就走了。”   “多么讽刺啊,校长折磨死了一个人,什么代价都不用付,还赚了五六十万。”   陈安柔司空见惯的平静语调似乎还回响在耳畔。   温芷皱起眉。   里世界和表世界通常是有联系的。   这个尖牙鬼,应该就是那个被拔光牙齿死掉的男生了。   接下来,她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鬼? 第25章 人头拖把 共计四十分   拖布清洗干净了。   温芷把拖布拧成半干, 提着拖布往回走。   洗手间离刚刚的教室并不远,只需要经过一个转角。   温芷目不斜视地走过这个转角,忽然, 她的头顶传来啪嗒一声, 前方所有的灯都同时亮了起来。   在她眼前凭空出现了一扇旋转玻璃门。   突然的明亮令温芷有些不适应, 她眯起眼睛, 望向前方。不远处那扇玻璃门的样式, 她算是熟悉,因为前不久,陈安柔刚刚带着她走过这扇门, 门后就是学校的食堂。   食堂本是光明学院中独立的建筑,却因为空间扭曲出现在了这里, 里面的灯光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如同某种不祥的液体,充满了整个空间。   偌大的食堂横在她的面前,除了穿越,温芷别无他法。   她舔了舔嘴唇,提起拖布走了进去。   “心脏, 心脏留给我……”   “不要抢, 这肠子咱们俩一人一半不行吗!”   “天啊,这肥美的脂肪,不用来炼油太可惜了。”   如果说,温芷在白天见到的食堂像是监狱,充满活人却死气沉沉,那她现在见到的,就是彻底的地狱。   整个食堂空荡荡的,那些长条桌上摆满了倒过来放置的椅子, 显然已经不被使用了,而在食堂的深处,离打饭窗口最近的地方,有一张由两个长条桌拼成的方桌。   方桌之上,躺着一具高大肥胖的男尸,男尸被开了膛,伤口边缘露出肥厚的黄色脂肪层。血液在桌面铺开,如同铺上了一层不带任何花纹的鲜艳桌布。   七八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围在桌边,满脸满身都是血,上身宽大的白色半袖也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斑。他们争抢着掏出尸体内部的器官,大快朵颐,贪婪的,渴求的,像是许久未吃饱过。   他们吃得太专注,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尸的腹腔,以至于温芷推门走了进来,都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此时,有两个挨得比较近的女生正在为一段肠子的归属而撕扯。   她们俩互扒肩膀、互扯头花,张牙舞爪闹了半天,那段被她们俩一人捏着一头的肠子终于承受不住,从中间崩断了。   其中一个女生抓得稳,肠子只在她手里弹了弹,另一个女生却松了手,那半截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抛物线,砸在了温芷的面前。   咕叽一声。   声音又怪异又响亮。   一时间,正在分食尸体的所有学生都扭过头来,还在滴着血的稚嫩脸庞齐齐冲着温芷,一双双黑眼睛静静盯着她瞧。   温芷:“……”   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了噩梦中,那些脸被划伤的鬼同学齐齐盯着她的画面。   在她想着的时候,头顶血红色的灯光突然出了故障,一会儿明一会儿暗,让不远处那些静默不动、满身是血的同学变得更加阴森了。   他们在等她动作。   如果她不是他们的同类,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决定了她的生死。   温芷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校服,抿了抿唇,表情自然地弯下身,将那截肠子抓在了手里。   尸体是新鲜的,肠子很暖,那股又热又湿又濡滑的感觉让温芷的身体抖了抖。她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便立刻舒展开,不让人发现任何端倪。   温芷一手提着还带着点血色的拖把,一手抓着软乎乎的肠子,绷紧身体,表情平静地走向那张桌子,把肠子递到女生面前,“不用谢我。”   女生立刻把肠子抓回手里,狐疑地挑眉看向温芷,目光上上下下在她的校服上过了一遍,才开口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个班的?”   温芷:“我是三班的。”   那具尸体近在咫尺,猩红的腹腔和被拖拽得到处都是的内脏直刺着眼睛,浓郁的血腥味不断地往鼻子里钻。   温芷垂下眼眸,平静地补充,“我是昨天才来学校的,还没正式上过课。”   “难怪是个生面孔。”旁边一个男生漫不经心地将手指戳进尸体的眼眶,指甲插了个眼球出来,放到舌尖上滚动,“要一起吃饭吗,食堂今天的菜不错,这男的生前吃得胖,身体里全都是肥油。”   这具尸体温芷认识。   虽然她只去过食堂一次,但她在打饭窗口前见过这个男人。他是负责给学生分饭的厨师,每份套餐里有多少食物,都由他来决定。   厨师生得身宽体胖,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想来平时伙食不错。   但他给学生分的食物并不多。   因为他那双猪蹄般的肥厚爪子与他饭勺里少得可怜的食物对比太明显,温芷对他的印象还算深刻。   温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还是不了。”   话音未落,周遭的空气就冷了下来。   名为危险的粒子在空气中漂浮着。   温芷挑眉,将手伸到背后,把多余的衣服攥在手里,让薄薄的上衣布料勾勒出身体的轮廓。   长期的暴饮暴食撑大了这具身体的胃,如果是空腹,温芷的肚子就还算平坦,如果她把胃塞满,她的肚子就会像怀胎几月的孕妇般高高隆起。   此刻温芷故意在肚子上使力,她的肚子就鼓出了明显的弧度,仿佛里面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我有暴食症,已经吃过不少了,再让我吃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吐出来,扫了你们的兴。”   说罢,她看着男人的尸体,真情实意地发出了一声干呕。   “呕——”   “快离食物远点,你不吃我们还要吃呢。”女生立刻变了脸色,抓着温芷的肩膀把她向后拉,“不吃饭的话,你来食堂干嘛?”   温芷举了举手里的拖布杆,“刚刚有个同学拜托我帮他洗拖把,我得把拖把还给他,食堂除了大门外,应该有别的出口吧?”   女生不太愿意搭理温芷,不过想到她帮她捡了肠子,还是开口道:“哦,你要出去啊,那你得去食堂窗口里面,厨房里有个后门,不过上了锁,你得有钥匙才能开。”   温芷:“钥匙在哪?”   女生勾起唇角,抬起沾满血的手指,点了尸体的腹腔。   几分钟后。   温芷提着拖布走出食堂,望向自己满是血的手,有那么一点恍惚。   就在前不久,她还是个玩笔仙都会觉得瘆得慌的普通女高中生,但现在,仅仅是为了完成鬼的任务,她就可以把手伸进尸体的腹腔搅弄了。   她能如此快速地适应逃生片世界的法则,这是好事,但是现在,她的冷静淡定,让她自己都觉得心惊。   难道她是个天生的变态吗?   安稳的现实世界掩盖了她的本性,只有在危机四伏的鬼怪世界,她残酷无情的品质才暴露无遗。   事实上,在福兰公寓的时候,她明明意识到井水可能有问题,却还是像没事儿一样喝了下去,那时起,她就意识到,她的性格可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   这才是第二部 逃生片而已……   她以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又是什么,在这些逃生片的尽头等待着她呢。   从食堂的后门出去,温芷又见到了熟悉的走廊。那个高挑的红裙男生正抱着胳膊站在教室门口,满脸不耐地等着她。   温芷吸了一口气,清空了脑中纷繁的思绪,来到男生面前,“抱歉,我中途在食堂里耽搁了会儿。”   男生接过拖把,用手捏了捏拖把上的布条,还算满意,“行了,谢谢你帮我,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温芷点点头,忽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那尖利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她的脚边,温芷立刻垂眸,只见男生手里的拖把沾满了血,而在拖把杆的末端,不是无数根白色的布条,而是一颗表情痛苦的女人头颅!   那个女人的头是被切下来的,拖布杆的末端直接插/进了女人脖颈的断口,杵进了她的头颅深处,女人大头朝下,满头的黑色长发被水沾湿,拖曳在地面上。   女人的头显然还有意识,正表情痛苦地大张着嘴巴,她的牙齿全都被拔下来了,只剩下血流不止的牙床。   她的脖子已经不再流血了,那沾满整根拖布杆的血迹,都是从她的嘴巴里流出来的。   这样的画面已经让人疯狂掉san了,更惊悚的是,男生就像看不到女人的头,只把手里握着的当成是普通的拖把。他嫌这个拖把的水太多了,就习惯性把拖布往地上重重地杵了杵,想把布里的水挤出去。   于是温芷看到女人的脸反复撞击在地面上,鼻梁和额头都被撞破,发出令人脊背发寒的、裂开的声响。   每撞一次,女人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张脸,温芷在待客厅外的墙壁上见过,那张墙上贴了学院里所有领导的照片,照片的下方写着职位和姓名,她记得女人是教导主任。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男生冰冷的嗓音让温芷清醒过来。   男生把拖布在地面上蹭了蹭,女人的脸皮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摩擦,发出诡异的声响。男生居高临下地看了温芷一眼,“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话音未落,温芷眼前的空间就开始扭曲起来。   空气似乎都变成了粘稠状的液体,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在融化,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变成难以描述的黑灰色。   温芷觉得呼吸困难,她下意识地伸手扶向身侧的墙壁,入手却不是滑腻的粉墙面,而是冰凉的带漆木板。   一瞬间,眼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居然回到了厕所。   冷白的灯光把厕所照得很明亮,温芷站在蹲便旁边,看着熟悉的隔板和瓷砖墙壁,眨了眨眼睛。   她回到表世界了。   手里抓着还剩半瓶水的瓶子,温芷呆站了片刻,用水漱了漱口,将瓶子丢进垃圾桶,推门走出厕所。   深夜的走廊死寂又昏暗,连脚步声都格外清楚,温芷轻手轻脚地走回宿舍,关上门,走到桌前坐下,打开亮度比烛火还要微弱的灯。   她召唤出试卷,将纸平铺到桌面上。   提笔的瞬间,她情不自禁朝旁边看了一眼。   光线范围之外的阴影里,陈安柔躺在床上熟睡。在炎热的夏季夜晚,她整个人蜷缩起来,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的姿态。   温芷收回目光,提笔做题。   试卷上的很多题目她都答得出来了。   选择题第一题:在女生宿舍楼,六楼尽头的厕所里,有一具碎尸,请问碎尸堆里总共能找到几根手指?   四根。   判断题第一题:沈傲患有的是精神分裂症。   错。   判断题第二题:陈安柔最喜欢的食物是玻璃球。   错。   填空题第二题:拖把头的真正材料是,来源于?   人头,教导主任。   四道题,共计四十分。   温芷答完卷子,把试卷收进意识里,悄无声息地钻进被窝。   作为自幼就经过重重考试洗练过的北国学生,温芷对试卷的构成算是熟悉。一张百分满分的试卷,总会有三四十分的题比较简单,给考生信心,让他们不要自暴自弃。   而剩下的,决定她能否及格和优秀的那些部分……   那才是这部逃生片危险的地方。 第26章 体罚 打死我   “温芷, 醒醒,我们得走了。”   清晨,温芷是被陈安柔给叫醒的。   厕所的水又冰又凉, 打湿的毛巾糊在她的脸上, 把她刺得一激灵。温芷睁开眼睛, 视野还没恢复清晰, 她就被陈安柔从床上拽了起来。   陈安柔一边用毛巾擦她的脸, 一边把她的校服拽过来,塞进她的怀里,“我看你睡得太熟, 就晚点叫你,现在已经六点十五了, 我们半点的时候必须去操场集合,你得快点。”   温芷这才想起来,光明学院对学生作息有严格的安排。   她六点就该起床,六点半的时候要去操场晨跑,跑到七点才算结束。   还剩十五分钟!   如果她不能按时去操场集合,不光是她要受罚, 作为她的室友, 陈安柔也要跟着遭殃。   温芷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匆匆忙忙把校服套上,简单刷了牙,就赶忙朝操场跑。   因为长期的暴饮暴食和熬夜,这具身体已经废掉了,虚得不行,只是从宿舍楼到操场的几百米距离,温芷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操场的时候, 学生们已经站好了队形。   碧绿的假草坪上,几个班的学生站成了方阵,正在站军姿。大家着装统一,都是宽松的白半袖和肥大的黑短裤,一个个看起来瘦削又挺拔。   教官正站在各自班级的方阵前,对学生们训话。   看着那整齐的队伍,温芷心里咯噔一声。   她渐渐地放慢脚步,来到三班的方阵前,看着前方教官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她看到了教官腰间戴着的皮带,纯黑色,纯牛皮,质量看起来非常好。   据陈安柔说,负责她们班的教官是所有教官里脾气最大的,拿皮带抽打学生,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陈安柔不幸“用”过那根皮带,当天晚上,她后背上受伤的部分就肿了起来,每晚都疼得她睡不着觉,好几天才消得下去。   没办法,躲不过的。   温芷心一横,走上前刚要喊“报告”,教官就转过了身子,瞥见了身边的两个女生。   男人耷拉着眼皮瞧了温芷和陈安柔一眼,勾了勾嘴角,“迟到了吧,今天算你们两个崽子走运,快给老子到后面站好了。”   温芷立刻跑到方阵的队尾站好。   站定后,她眯起眼,朝主席台的方向望去。   只见上面有几个小人正在往下看。   温芷心下了然。   难怪教官没有对她和陈安柔拳打脚踢。   可以说她命好,又可以说,这是逃生片的“女主光环”,让她的幸运值比这里的NPC高很多。此刻恰好有新学生打算进入学校,学生和家长正在教导主任的引导下来到操场,在主席台上观望呢。   也难怪学生们没有开始晨跑,而是在这里站军姿装样子,就是为了给新生的父母展现出光明学院学生的“良好的精神面貌”。   在站军姿的时候,温芷也没有闲着,她把前面所有学生的身形与脑海中对沈傲的印象对比了一遍,没有发现少年的身影。   难道他一整晚都被关在禁闭室里?   台上的几个小人观望了几分钟,似乎还算挺满意,陆陆续续地转身离开了。   温芷叹了口气。   不知又是哪一个倒霉孩子,要被“爱着他”的父母,亲手送进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并且被遗弃在这里,无论怎么苦苦哀求,都难以逃离。   今天天热,从清晨开始,空气中就已经充满了热意,让人的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教官背着手,凹造型凹了半天,见家长走了,才放松下来,摘下帽子给自己扇了扇风。他目送着新生和家长走远,忽然冷笑一声,手里的帽子狠狠抽在前排的一个女生脸上。   “你在这抖你妈呢?”教官抬脚踹在女生的膝盖上,把她踹倒在地,又踩上了她扑到地上的手掌,重重踏了两脚。   女生发出一声惨叫,后背弓了起来,整个人痛苦地佝偻着身子,却没敢反抗或者把手抽回。   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极了被虐待了许久、突然又被踩到尾巴的可怜的猫,又像是刚经历过血腥打猎的惊弓之鸟。   在女生的尖叫声中,教官抬起头,如老鹰一般阴狠地注视着学生们。   没有人敢去看趴在地上惨叫的女生,所有学生都只是站得更加笔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就连明明可以躲在前面学生阴影里的温芷,也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都他妈给老子好好站!”   教官抽出皮带,对着空气猛抽了两下,发出咻咻的声响,“你们以为今天来新人看,老子就不会收拾你们了是吧。再站两分钟,就去操场跑圈,今天再给你们加十分钟!”   没有人答话。   所有学生只是目视前方,沉默地站立着,生怕自己再多做什么、多说什么,给自己招来打骂。   就像那麦田中的稻草人,无论乌鸦怎么啄它的脸和身体,无论那些黑鸟怎么在它的头上拉屎,都没有任何反应。   就静静地,一点一点地腐朽。   一点一点地,面目全非。   两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在教官“你们是猪吗,时间到了自己不会动是不是”的责骂下,学生们由间距较大的方阵变成了密集的几纵队。   温芷随着前面的学生站队,自然而然就成了队尾,陈安柔和她在一个横排。   队伍很快就开始动了,温芷吸了口气,迈开步子。   现实世界里,温芷所在的高中格外注重学生的体能发展,第二节 课下课的课间留的很长,不但会安排他们做操,还会让他们在操场上慢跑几圈。   温芷是班长,唐泽是体育委员,他们俩一直都是班级的领跑。   温芷很会控制速度,考虑过班级学生的身体素质不一,她选了个适中的速度,和唐泽一直有意维持,所以哪怕慢跑好几圈,他们班的同学也都跟得上。   正因为经验丰富,温芷在跑了半圈的时候,脸色就开始不对了。   太快了。   这个速度用来跑八百米都够了,绝对难以维持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样程度的“锻炼”,对于身体素质不够强的学生来说,无异于残酷的体罚。   但是,领跑的学生丝毫没有放慢的意思,就连教官也在不断催促他们再快点。   跑了四圈后,温芷的呼吸变得困难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快速地跑几百米就已经是极限了,能够跑到现在,完全是她靠意志力撑下来的。   双腿酸软、膝盖打颤都不是最难受的,要命的是她的心肺,她现在觉得呼吸困难,嗓子发干,喉咙一阵腥甜,似乎马上就能咳出血来。   温芷朝旁边看看,只见有很多学生和她一样难受,但他们都咬着牙继续跑着,似乎不跑下来的后果远比坚持下来更加痛苦和可怕。   就在这时,队伍前面传来一声低呼。   有人摔倒了!   温芷都不用伸长脖子去看,因为队伍立刻从中间分成了两半,把那个摔倒的人露了出来。每一个学生都目不斜视地从那个倒霉蛋旁边跑过,没有一个人肯为她停留。   摔倒的,是那个被教官打了的女生。   女生的膝盖被踹过,无法支撑这样强度的跑步。她摔倒的时候好像还扭到了脚,面色苍白得吓人。她捂着脚腕,像只缺了腿的蚂蚱似的原地蹦达了两下,还是无法起身。   女生仰起头,满脸的恐惧和绝望。   教官马上就会来了……   不要,她不要挨打……   有没有人帮帮她……   “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一道沙哑而微甜的声音在女生的头顶响起。   温芷脱离了队伍,没有继续跑,走到了那个女生面前。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她脚腕处的红肿,皱眉开口,“你的脚扭伤了,必须得去医务室,我带你去找教官说明情况吧。”   她们俩的位置在跑道中央,经过这里的所有班级队列都从中间分裂开,从她们身旁擦过,不时有学生偏过头,对温芷投来惊异又同情的目光。   他们的心声大致相同。   “这个女生疯了吗?”   “她干嘛要管别人的闲事?”   “她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惊讶,同情,嘲讽。   但除了这些主要情绪以外,他们心底又有一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敬佩和羡慕。   敬佩温芷,敢冒着被惩罚的危险去帮助同学。   羡慕女生,在陷入绝望的时候,还能看到一只愿意搀扶她起来的手。   无论哪一点,他们都做不到了。   温芷扶起女生穿过奔跑的学生们,走向操场边缘,那些学生也刻意放慢了步子,给她们让了路,似乎在不言之中,有什么东西受到了影响,被改变了一点。   “要不算了吧……”   就在二人离教官们很近的时候,女生忽然颤抖起来,怎么也不敢往前了,“跟教官说的话,我们两个都会挨打的,我已经、已经不能再被揍了。”   温芷偏过头,看向女生充满恐惧的眼睛。   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她也不会对这个可怜的人再苛责什么。   温芷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   “你在这等我吧,我自己去。”   温芷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母心泛滥的人。   她要是单纯看不得别人受苦,早在女生被教官打的时候,她就会挺身而出,之所以她现在才会帮这个女生,一是因为她很惨,二来她崴到了脚,有充分的理由去医务室。   她想看看,教官会不会允许她们的请求。   她想看看,光明学院对学生的统治,到底不近人情到了什么程度。   此时,几个教官正倚在围栏上,一边扯皮一边抽烟。   光明学院的教官自然不可能是正规军队出来的兵,而是学校不知从哪里收来的地痞流氓,威慑和打骂学生很有一套。   温芷来到自己的教官面前,“报告,有个女生脚崴了,看起来蛮严重的,可以让我送她去医务室治疗吗?”   几个教官正在聊女人,聊她们的胸腰臀,似乎对他们来说,女人这个话题,除了往床上扯,就没什么别的可聊的。   他们正聊到兴头上,被温芷打断,纷纷露出不耐的神情,看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   温芷是从小美到大的。   在她小时候,她妈妈就刻意让她留了长发。   她梳着最直男斩的黑长直,脸很白,五官清秀精致,又因为刚刚跑过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兼具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美感和弱柳扶风的味道。   这些教官里大部分还算正常,不会对她这么小的孩子产生欲望,但温芷能感受到,有那么几道油腻的视线黏在了她的脸上,暧昧地游弋着。   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比里世界还浓烈的危险。   “你在说什么?”   三班的教官抠了抠耳朵,“脚崴了,呵呵,我看她就是不想跑了。至于你,你是刚刚迟到的女生之一吧,怎么就你这么多事儿呢,是不是老子刚刚没有罚你,你那身贱皮子没挨着揍,开始发痒了?”   教官上前半步,刚要抽温芷一个巴掌,就被人拦住了。   动手的是二班的教官。   男生人生了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总是笑眯眯的。平常很少见他动手打人,但他班的学生都极其畏惧他,属于见了他都要发抖的那种。   “看那女生的样子,明显是真的脚崴了。”男人把手搭在三班教官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两下,传达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信息,“我来送她们去医务室吧,我们班的那群崽子,兄弟你先帮我看着。”   男人说完,揽过温芷的肩膀,就要带着她往外走。   温芷可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她立刻挣扎起来,“不用,我自己会走。”   温芷的推搡令男人皱起眉,男人掰弄了两下她的肩膀,见她还是不听话,就冷了目光,不轻不重的一拳,直接朝她的胃打了过去!   “啊啊啊啊——”   片刻过后,几乎整个操场的人都听到了男人的惨叫声。   学生的惨叫屡见不鲜,教官发出惨叫却是头一遭。   正在跑步的学生们都惊呆了,忘了跑步。好多人都停了下来,朝声源望去。越来越多的学生聚在了操场边缘。   温芷可是练过散打的,虽然这具身体素质不高,但她依然保留了刻在骨子里的敏捷。   在男人出拳向她打过来的时候,她就快速侧过身子,让男人的拳头与她的肚皮只隔了几厘米擦过去,等男人一拳落空,手停在空中欲落未落,她双手抓起男人的手腕,重重地咬了下去。   这一咬,她用尽了全身力气。   坚硬的牙齿嵌入柔软的皮肉,大力啮合,男人的手腕顿时被咬出了血。   温芷尝到了腥味儿,却仍不满足,依旧死命地往下咬。   男人一边发出惨叫,一边伸手按住温芷的脸,想让她起开,但温芷就像不松口的王八一样狠。最后,当她被男人拽着头发薅到一边的时候,她的嘴里含了一大块带皮的肉。   “草,哪来的疯母狗!”   男人痛到表情扭曲,再顾不得装出那笑面虎的样子,骂骂咧咧地甩了温芷一巴掌。   温芷打得扑倒在地,在地上滑了足足半米,裸露的膝盖被擦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的脑袋也嗡嗡的,耳旁不停回响着尖锐的嗡鸣。   温芷趴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   十几秒钟过后,她用双手撑起地面,晃晃荡荡地站起身。   她的长发有些凌乱,被打的左侧脸颊高高肿起,像一个刚蒸好的红馒头,嘴里也满是血,不知道是从她的牙齿间流出来的,还是从男人的手腕上流下来的。   温芷伸手覆上脸颊,抬眸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下巴轻扬,眼里满是轻蔑和冷意。   她这样做,在其他学生看来,简直就是找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才是她的生路。   她这副躯壳太娇弱,太无力,如果她被男人带到了别处,她没有把握反抗即将到来的侮辱,而之后她不惜一代价挣扎的话,说不定会被红了眼、昏了头的男人掐死。   毕竟现实中被奸杀的案例不少。   要反抗就是现在。   她只要反抗了教官,哪怕只是言语上的顶撞,都会被体罚,所以,面对这种猥亵未成年学生的变态,她不妨做得更绝更狠,这样她就有可能被送到管理室或者禁闭室。   在管理室,她可以把死亡考卷的填空题做了。   在禁闭室,她可以邂逅被关了一夜的沈傲。   目的达成,顺便咬下这王八蛋一块肉,何乐不为?   温芷将嘴巴里的血和肉一并吐在地上,看着男人气急败坏地朝她走来,握紧了拳头。   只是,她挨揍是不可避免的了。   男人大步走到温芷面前,温芷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就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揪住了头发,刹那间,她感受到了头皮即将脱离头骨的撕裂感。   成人与孩子、男性与女性的天然力量差距在此刻显露无疑,温芷根本无法挣脱,她被男人抓着头发拽到操场最边缘,眼前就是刷了绿色油漆的、冰冷的栏杆。   男人把温芷从地上提起来,按着她的脑袋重重地朝栏杆撞去。温芷只来得及稍微低下头,避免鼻梁被撞断,但再也避不开额头与金属栏杆的相撞。   砰!   头骨和金属相撞,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啊!”   温芷发出一声尖叫。   头骨快要从额头处开裂,脑袋里有千万只蜜蜂在振翅,耳边有人敲锣打鼓,眼前的事物都跟着模糊不清起来。   温芷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又迎来了新一次的撞击。   砰!   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再一次在头颅上重现,温芷疼得四肢抽搐、头脑发蒙,感觉有一股热流从发际处渗出,蜿蜒着淌过她的鼻梁。   那是她的血。   “贱母狗,敢咬老子?”   男人使劲拽住温芷的头发,让她向后仰头,欣赏她血液披了满脸的狼狈样子——事实上,除了抚摸和揉捏那些年轻稚嫩的身体,他更喜欢虐待的感觉。   男人拍了拍温芷的脸蛋,勾唇冷笑一声,就要再把温芷的头撞向栏杆。   温芷急中生智,用嘶哑的声音大喊。   “我爸妈几天后就会来看我!”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啊!”   话音未落,她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第27章 你敢动她 这水好凉   这声叫喊令沉浸在虐待快/感中的男人清醒了些。   见小姑娘已经昏死过去, 像个被猫玩了半天的耗子般挂在他的手里,耷拉着脑袋,披头散发, 看不出一点生气, 男人停住了动作, 没有再让温芷撞极有可能致命的第三下。   他松开手, 扔垃圾般把温芷扔到了地上。   他真的恨不得把温芷的脑浆都撞出来。   但憋气的是, 被温芷说中了,他的确不敢打死她。   男人捂着血淋淋的手腕,嘶着气转过身, 一抬眼,就看到所有学生都聚在这看他的狼狈样子, 一双双黑眼睛静静盯着他瞧,不知在想什么。   明明他们的脸上依旧是呆滞的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但男人莫名地感觉到,他们在责怪他,或者说, 怨恨他。   就好像温芷表达的是再正常不过的诉求。   就好像他不应该这么粗暴地对一个小姑娘。   就好像他错了。   “喂, 出来个学生,把她送到医务室去。”男人对学生们说完,见他们还是一直盯着他,有些恼怒,大声吼道,“看什么看,还不继续跑步,一个个都不想活了是吧?”   学生们纷纷离开了。   步子却比平时慢了几分。   在男人的吼声中, 学生们再次组成队伍在操场跑圈,只有一个女生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是陈安柔。她似乎有些怕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就连声音也是低低的,“我来送她过去吧,我背得动她。”   男人还没有尽兴,不得不停下,心里正不爽着呢,只回了她一个字,“去。”   男人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崴了脚的女生,也懒得再和她计较,“你不是崴了脚吗,自己滚去医务室,别在这碍眼。”   女生从地上爬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温芷,咬了咬嘴唇,无声说了句什么,似乎是谢谢,又似乎是抱歉。语罢,她扶着栏杆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陈安柔跑到温芷身边,蹲下身,轻手轻脚地把她扶起来,放到后背上。   温芷的头搭在陈安柔的肩膀上,陈安柔只要一侧过头,就能看到她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和头上流淌的殷红的血,触目惊心。   陈安柔有些心疼,一心想把温芷快点送到医务室处理伤口,背着她就匆匆忙忙地往操场外走,而其他人也没再给她们眼神,于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有一缕黑发从温芷的衣摆下钻了出来。   那缕黑发很长,像是有生命的细蛇,贴着地面灵活且迅速地爬行,目标明确地朝狐狸眼的男人靠近,悄无声息地攀上他的鞋子,缠绕在他迷彩服的裤脚上。   原本干燥的发丝上,渗出了一丝血。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痛苦的时光度日如年。   对于学生来说,在光明学院的时间很难熬,但对于整日以训学生为工作的教官来说,时间过得很快。   眨眼间,一上午就过去了,吃过饭后,到了午休,这些教官们午睡的午睡,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看片的看片。   二班教官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是那种极其爱干净的人,哪怕手上有伤也要坚持洗澡。   他趿拉着拖鞋,拎着装有洗发水、沐浴液、毛巾的塑料筐,来到了澡堂。   光明学院给教官们设有专门的澡堂,澡堂里是一个个用毛玻璃分出的独立隔间,没有门,门口的地方挂着一层防水不透视的白色拉帘。   男人特意把洗澡时间选在了大中午,刚吃完饭就来了澡堂,就是为了避开其他人,可惜不巧,他走进澡堂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   此刻几个年轻的教官正在冲凉,帘子拉开,大咧咧地把身体露在外面。   他们一边洗,一边口头聊天打屁,吹嘘着各自老二的大小长短,扬言要比一比,空中回荡着几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那些笑声传进男人的耳朵里,变成了刺耳的嘲笑,让他不禁想起自己多次被成熟女人们叫的绰号,什么豆芽、唇膏、金针菇之流,每被叫一次,他身为男性的尊严仿佛就被人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踩着踩着,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男人了。   所以,他现在才喜欢孩子,只喜欢孩子。   她们纯真、幼嫩、弱小、无法反抗,看着她们哭泣求饶,他才会有种自己很强大的自信和满足感。   但现在,他再一次体会到了心慌和窘迫。   男人皱起眉,侧着身子快步走进离他最近的隔间,哗啦一声,把拉帘拉到死,隔绝了外面的“欢声笑语”,生怕那几个年轻人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炎热的夏季,洗个冷水澡最是舒爽不过。   男人把塑料筐放到地上,调了较冷的水温,转过身来,让凉水冲洗背部,偶尔后仰起头,用水打湿头发,再把湿发梳到脑后,感受水流冲刷头皮的舒服。   洗着洗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冷,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一声喷嚏被四周的瓷砖墙壁反射,不停地在安静空旷的澡堂里回荡着,反复响了几次,才逐渐消失,空气中便只剩下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周遭诡异的安静让男人意识到,整个澡堂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男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根本不记得这几个人的说话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更没有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按理说,穿着硬板拖鞋在地面上走,声响应该不小,不会被水声盖过的。   “应该是我没注意。”   男人笑了笑,觉得自己太多心了。   其他人离开,更合他的心意。   男人摸了摸开始起鸡皮疙瘩的两条胳膊,把水温调高,“这破澡堂怎么忽然降温了,这里面什么时候安了空调吗,哪个没脑子的王八蛋,把温度调得这么低?”   周遭的温度降得太快了。   那不是温度的自然改变,更像是某个无形的、带着冷意的东西朝他靠了过来。   男人没多想,把一切的不自然归结于并不存在的空调上。   他把水温调高后,就一边冲洗身体,一边往头发上抹洗发水,揉搓出泡沫。泡沫越来越多,像厚厚的白奶油堆积在他的头皮上,沿着他的脸往下滑落。   泡沫进眼睛的话很杀很疼,还难以冲洗干净,为了省去麻烦,男人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他身侧的毛玻璃墙壁上,突然印上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那只手苍白纤瘦,挂满了血,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手掌后面既没有连接着手臂,更没有人影。或许是因为男人这侧的毛玻璃糊上了水雾,看不清,又或许,那只手根本就不带胳膊。   那只手缓慢而又用力地按在了毛玻璃的另一侧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血手印,突然,手又猛地向下,五指破坏了手印,拖出五道还在流血的、刺目的长血痕。   “嘶——”   正在洗头的男人发出一声吸气。   “妈的,这水怎么变得这么凉!”   水温一下子降到极低,浇了他个透心凉,男人也顾不得泡沫不泡沫的,直接睁开了眼睛,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张没有五官的惨白的脸。   原本应该自然垂下来的白色拉帘,忽然从外向内鼓出了一张人脸轮廓,那张人脸向他逐渐逼近,似乎要与他肌肤相贴!   一坨泡沫滑进了男人的眼睛里。   男人慌得要命,立刻捧了一把水冲洗眼睛,抬起泛着红血丝的双眸往前看,只见面前的白色拉帘安静地垂着,似乎刚刚那张人脸只是他的幻觉。   “邪门……”   男人又冲了冲眼睛,拈起拉帘反复瞧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往血手印相反的方向转过身,没有注意到那片鲜血淋漓。   他皱眉瞧着淋浴的把手,这把手不知为何,自己转到了冷水区。   “把手坏了?”   男人只当是把手的摩擦力不够,自己转了下来。他把水温调节好,转过身,还没等头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水温就再一次降了下来。   “妈的!”   这次的水温变得比刚刚还低,仿佛里面掺了碎冰一样冷。男人再也忍受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捡起塑料筐,回身要把淋浴关掉,打算换到隔壁去洗。   他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张脸。   一张被滴着血的黑色长发掩盖住的,惨白的脸。   一个白裙女人凭空出现在了他身后,她站在淋浴的正下方,满头黑发披散在脸前,形象如同来索命的贞子。淋浴还在不停往下洒水,女人浑身都被浇湿了,苍白的皮肤与半透明的白色衣料紧紧相贴。   在男人看到她的瞬间,她的皮肤就不断往外渗出血来。   她浑身看不到伤口,又好像身体的每一处都是伤口。血液不停从她身上渗出,将她的白裙染红,又被水哗啦啦地冲下来。   片刻间,整个隔间的地面一片血红。   “鬼、有鬼……”   男人瞪大了眼睛,浑身发颤。   他看到女人沾满血的右手,就搭在淋浴的开关上。   刚刚几次水温发生变化,原来是她在调……   在看到女人的瞬间,男人就像是被一双手撕开了肚子,掏空了血肉,只剩下一副颤栗不停的躯壳,恐惧如水泥把这具空壳重新填满,坠得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头黑发朝他逼近,双腿不停哆嗦,一串泛着骚味的淡黄色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就在男人的鼻尖即将触碰到发丝的时候,女人停了下来,她慢慢地、慢慢地歪过头,让黑发朝旁边滑落,露出一只巨大的、惨白且布满血丝的、死鱼般恐怖而充满怨恨的眼睛。   女人开了口。   她嘴边沾血,说出的每一个字也都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你、敢、动、她?” 第28章 宠物 你太天真了   温芷迷迷糊糊地醒来。   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这刺激性的气味令她有些不适,同样也让她清醒了许多。她眨了眨眼睛,眼前是高高的、纯白色的天花板。   这里是光明学院的医务室之一。   温芷偏过头, 隔壁床上没有人, 办公桌前的医生也不在, 整个房间只有她一个。   窗户没有拉窗帘, 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 现在大约是日落时分,天色有点暗,云彩是美丽的橘红。   “我昏睡了这么久吗。”   在这有点安静又有点孤独的时刻, 温芷静静地抬起手,摸上了额头。那里被缠了一圈圈的纱布, 受伤的位置垫得要更厚,伤口处涂了药,是清清凉凉的感觉。   她手欠地按了一下。   淦,好疼哦。   温芷收回手,规矩地躺尸。   现在她要捋一捋思路。   她的死亡考卷上,只有一道简答题。   之前, 这个题目的位置一直是空白的, 没有任何文字,是等待被触发的状态,刚刚她醒过来,在脑海中重新看了一遍试卷,题目已经刷新出来了。   “表世界和里世界的联系和区别?”   这个题目,有政治简答题内味儿了。   温芷在光明学院待了将近两天,已经正式体会过表世界和里世界了,有了一点自己的见解。   表世界是秩序正常的光明学院, 由校长统治,老师、教官和各种工作人员占据强势地位。他们对学生进行长期的身体虐待和心灵压迫,导致这些学生呆滞麻木,没什么反抗意识,逆来顺受。   里世界是相同场景,不同气氛,在这里,学生们以厉鬼的形象出现,老师则是被他们复仇的对象,且这些复仇很有针对性。   这一点从她的经历就可以看出。   表世界里,教导主任疯狂折磨有性别认同障碍的男生,扒光了他的衣服,拔掉了他的牙齿,将他凌/辱至死。   在里世界,男生变成了尖牙鬼,实现了穿衣自由,他戴上自己喜欢的假发,穿上鲜艳张扬的红裙和高跟鞋,还高贵地把教导主任的头当拖把用。   表世界里,厨师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却在学生的吃食上极尽糊弄之事,给每份套餐的分量也少,让许多学生总是挨饿。   在里世界,学生们化为食人鬼,分食了厨师的身体,享受着他一口一口吃出来的肥油,终于获得了满足。   这是表里世界的区别。   至于联系……   表里世界应该不属于平行世界。   因为平行世界,是同样的人和场景发展出了不同的命运轨迹,但在里世界中,学生们的遭遇和表世界是一致的,他们的记忆和表世界也是共通的。   温芷猜测,里世界应该是学生们内心的怨念形成的。   在表世界中,学生们畏惧、懦弱、遭遇种种折磨,内心积压了数不清的怨恨和愤怒,这些怨念构成了里世界,因此,在里世界中,他们才会如此强大。   里世界中他们狰狞可怕的样子、他们对成人做出的疯狂报复,是他们对现实做出的、最真实的控诉。   也是他们最不敢面对的真我。   “吱呀——”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温芷立刻将意识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闭眼装昏迷。   温芷的感官本就比较灵,眼睛闭上,视野一片漆黑,听力就变得更加敏锐起来。她支起耳朵细细听着,感觉对方的脚步声又轻又慢,似乎怕将她吵醒。   不是老师或者教官,也不是肥胖的校长。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那人来到了她的床边。   温芷听到轻轻的一声响,那是玻璃器皿放到床旁柜子的声音,接着水流声响起,器皿里的水被倒进了一只玻璃杯里。   不是医生。   医生会直接走向办公桌,就算来看她的情况,也只需要瞧一眼就行了。   温芷睁开眼睛,对床边的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安柔姐。”   陈安柔:“你醒了,头还疼吗?”   见温芷醒来,陈安柔扶着她坐起身,往她背后垫了一个靠枕,又把拿着的玻璃杯塞进她的手里,“口渴了吧,喝点水,这是晾好的白开,已经凉了,我刚刚又往里兑了一点热水。”   温芷接过玻璃杯,小口小口地抿。   “之前在操场上的时候,我以为你要被打死了,吓死我了。”陈安柔看着温芷那被包得像个白粽子似的额头,叹了一口气,“你说你,要是你自己脚崴了也就算了,出事的是别人,你干嘛替她出头,什么回报都没有,还被揍得这么惨。”   温芷咽了一口水,小小声道:“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安柔眉头一挑,面色冷了下来。   “你以为,你没继续挨打,是因为你在操场上喊的那两句话吗?”   “你是不是觉得,教官是听到了你的父母会来看你,怕在你脸上留下太明显的伤疤,到时候不好解释,所以才没继续揍你的?”   “太天真了。”   “别说你在撒谎,就算你的父母真的会来看你,校长都有一万个理由把他们应付过去。”   “真正让教官迟疑的,是你的身价。”   陈安柔明显是生气了,温芷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全程缩在土里不敢说话,听到这里,她才忍不住问了一句,“我的身价?”   陈安柔揉了揉额角。   她本不想让温芷知道这么多的。   她还小,那些事实又过于残酷。   陈安柔抿了抿唇,开口道,“每次有新生和家长来学校,校长都会亲自去接待。”   “其实这个事情让学校的其他领导来干也没什么,校长之所以要亲力亲为,一是为了显示学校对新生的重视,给家长留下较好的第一印象,第二,就是给新生估身价。”   “校长会格外注意新生家庭的经济和权势情况,以及新生和父母的关系好坏,由此判断,这个新生能不能动。”   “像那种家里很有钱的、或者比较受父母重视的学生,如果死了,那就不是几十万能摆平的,校长轻易不会弄死他们,但如果学生家里穷,或者他被父母视为包袱,巴不得早点甩掉,那就另当别论了。”   陈安柔斜斜扫了温芷一眼,“教官不敢打死你,是因为你长得白白嫩嫩,看起来就像是好家庭养出来的女儿。他怕你家有权有势,你死了,他赔不起。”   温芷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陈安柔:“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不恨父母的,因为是他们把我们推进了这个地狱,可是,我们之所以能在光明学院活下来,最大的依仗又偏偏是父母。”   她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像个坏掉的人偶,“不负责任的父母不就是这样吗,不经过你的允许,让你来到这个残酷的世界,又养活你,续着你的命,不让你死掉,逼迫你面对生活,最后,挟着这份生恩养恩,要求你必须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爸妈就不能理解我?”   “为什么他们总觉得是我不听话,为什么他们总认为我这不是病是矫情,为什么没人心疼我被异食癖折磨的痛苦,为什么没人问问我是因为什么得病的,难道我是天生就喜欢吃纸吗?”   温芷默默听着陈安柔语无伦次的发泄。   她的情绪也很激动,胸膛起伏得很厉害。   陈安柔的控诉,也是这具身体的心声。   她们是一样的可怜人。   强烈的情绪共鸣让温芷有些吃不消,她没有说话,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安抚自己的情绪上,等到陈安柔终于平静下来,她才把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   温芷犹豫了片刻,换了个话题。   这个问题也是她憋了许久的,“安柔姐,我很好奇,那天我第一次去寝室的时候,为什么你会在,按照学院的时间安排,你应该在干别的事才对吧?”   陈安柔接过杯子。   听到温芷的问题,她垂下眼眸,喝掉了剩下的半杯水。   “学生的身价,还有第二层意义,就是少年少女的稚嫩和美貌。”   “我们的校长不仅涉及到器官生意,还与许多富商有勾结。那些富商岁数大,又有钱,玩过各种各样的年轻人,口味也逐渐猎奇变态,把目光投向了身体未发育完全的少年少女。”   “为了自己的利益,校长会用学生来取悦富商们。”   “那些校长动的了、又长得漂亮的新生,在进入学院一段时间后,某天就会被校长叫过去,送上一辆黑色的大车,有时是一个学生,有时是好几个学生一起。”   “大车在傍晚的时候驶出学校,在第二天清晨回来。”   “那些被送回来的学生,无一不是伤痕累累,有的人甚至是被抬着下车的。他们回到学校后,第一时间就会被带到医务室,防止死亡,治疗伤口,消除痕迹。”   “我当时,也被校长选中了。”   说到这里,陈安柔面色平静地站起身。   她抬起苍白纤瘦的指尖,缓慢地掀起衣服下摆。   伴随她漫不经心的动作,冷漠的少女嗓音传来。   “我看过那些学生被送回来时的凄惨样子,也知道,他们受了那么大的苦,却并没有得到任何报酬,我不想像他们一样。”   “如果我始终逃脱不掉被老男人玩弄的命运,那我不如用身体换来更好的待遇,让自己在光明学院的生活变得没那么艰难。”   “所以,我选择了一条任何学生都没有选择过的路。”   陈安柔说着,掀开衣服,露出雪白纤细的腰,她的皮肤上布满了形状难看的草莓印和青紫色的掐痕,密密麻麻。   温芷的目光落到那些痕迹上,瞳孔迅速收缩。   “为什么我可以无视学校的时间安排?”   “为什么我对学院的潜/规/则这么熟悉?”   “为什么我现在可以跑来看你?”   陈安柔勾起唇角,满脸的自嘲。   “因为我是校长的宠物啊。” 第29章 是你吗 程瑶撒娇中   温芷呆呆地眨了眨眼。   从她感受到校园环境的高压起, 她就意识到,学生和老师之间或许会存在这种黑暗的关系,但她没想到, 这个事情会发生在陈安柔身上, 那么一个温柔的、善良的、认识不久就能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姐姐。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温芷抿了抿唇, 喉咙有些发堵。   因为这具身体只有十三岁, 憋不住哭, 她的眼角已经有亮光了。   “唉,我没事的。”陈安柔揉了揉温芷的头发,“我的家境一般, 在学校,我就像只随时都能被人捏死的蚂蚁一样。付出了身体, 增加了我活命的可能,对我来说,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我呀,在这里待了半年多了,但是还是固执着,没有放弃希望呢。”   “我要咬着牙活下去, 只要我坚持得够久, 说不定有一天,我的父母想通了,会来接我回去,那时,校长也玩腻了我,觉得我性格温柔绵软,出去了也不敢泄露学校的秘密,肯放我离开。”   “那时候, 我就能获得自由啦。”   陈安柔微笑,嘴角的弧度很温柔。   她的眼睛原本如一潭死水,流露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心如死灰,此刻那双眼睛散发出点点的亮光,眼底那团灰烬也开始燃烧起来。   火红的,炽烈的,灿烂而美好。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出去后我有好多好多想要做的事,我要去四处看风景,看碧蓝的湖,看长满树木的山,看一望无际的草原……等我的病好了,我还要吃好多好吃的东西,香喷喷的炸鸡,油滋滋的烤羊排,甜丝丝的奶油蛋糕……”   “哎,温芷,你怎么哭了?”   当陈安柔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眼角的时候,温芷才意识到,她流眼泪了。她连忙把泪水擦干,声音闷闷的,“没事,我的伤口刚刚突然疼了一下,我没忍住。”   温芷撒谎了。   她哭,是因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在里世界见过陈安柔。   那时的陈安柔,是非常恐怖的厉鬼形象。她的死法凄惨无比,和程瑶一样,被人折磨致死、分尸、搅碎成肉末,冲进了污浊的下水道里。   变鬼的方式有很多种,陈安柔为什么要给自己设想出那么残忍的死法?   仔细想想,她在里世界见到的鬼,它们的形象和行为都与表世界有直接关联。   里世界真的是由怨念构成的吗?   温芷猜到了一种相当残酷的可能。   或许,里世界是鬼怪所在的世界。   她在里世界中看到的所有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现实中都已经死了。鬼怪以怨念论高低,学生们的怨气比老师更大,变成鬼后比老师要强很多,所以才会出现学生报复老师的情况。   至于为什么,她还能在光明学院中看到活着的人……   有可能,两个世界的时间线不同,里世界的时间要晚于表世界。因此,在表世界中还活着的人,已经成为鬼出现在了里世界。里世界中鬼的形象,预告了表世界中人的死法。   更残酷的一种可能……   其实所有人都死了。   表世界才是虚构出来的世界。   温芷闭了闭眼。   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陈安柔不久后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这个善良温柔的少女,终究没能活到离开的那一天。   见温芷情绪低落,陈安柔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叹气道,“好了,不说我的事了。其实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你长得太好看了,不知道在校长的判定中,你家的背景够不够硬,如果不够……”   温芷也想到了这一出。   她必须完成沈傲的愿望,才能脱离光明学院。   如果在这之前,校长选中了她……   温芷吸了一口气,思索道:“我可不可以想办法给父母打电话,说我已经知道错了,想家了,让他们接我回去;或者等哪天父母真的来看我,我伏低做小,用尽一切努力让他们带我走?”   陈安柔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   “这些方法早就有人试过了。”   “无论你怎么流泪,怎么哀求,怎么声嘶力竭地说你知道错了,你想回去,在你父母那里,都抵不过校长几句搬弄是非的话。”   “这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陈安柔看了温芷一眼,“我们并不是不听话,而是真的生了病,即便如此,我们都没办法让父母理解我们,他们还是把我们送进了这里,你现在期望他们能理解你、带你出去,不觉得可笑?”   温芷陷入了沉默。   她透过窗子,望向外面。   校外是高大的围墙,上方的电网通了电流,学生绝无可能翻/墙出去,整个围墙唯一有空隙的地方,就是坚固的铁栅大门,栅栏间隙很小,钻出去也是不可能的。   学生想离开学校只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成为被校长选中的人,但只隔一夜,又会被送回来,浑身伤痕累累,如同被玩坏了的娃娃。   第二种,变成一具尸体,被运出去处理。   这样,才能够永远地离开这里。   如果沈傲的愿望真的是获得自由,她该怎么帮他?   温芷终于意识到,《光明学院》比《福兰公寓》的难度高得多。   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夜色渐浓。   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陈安柔还要晨跑,温芷拉她说了些话,就劝她回去了。医务室重新归于安静,温芷倒回床上,闭目休息。   她的头确实有一点疼。   医务室的床要比宿舍的床舒服得多,枕头也是又大又软。她倒在床上,后脑勺陷进枕头,感觉意识朦朦胧胧的,处于一种温暖又舒服的状态,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喂,起来,校长有话问你!”   为了让温芷休息得更好,陈安柔临走前轻轻带上了医务室的门。此刻,那扇虚掩的门被一脚踢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把沉浸在睡梦中的温芷生生吓醒了。   温芷仰面躺在床上,还处于刚刚醒来的茫然状态,就感觉到身上笼罩了一层阴影,一张很凶恶的男人的脸出现在了她的正上方。   下一秒,她被男人扯着肩膀拽了起来,“妈的,你是撞了头,又不是耳朵聋了,让你起来听不见是吧,以为你受了伤,老子就不敢动你了?”   男人用的力气很大,捏得她肩膀生疼,温芷坐起身,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打量着闯进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刚刚对她动手的男人,穿着迷彩服,满脸横肉,看起来就很凶,是她所在班级的教官,另一个则是又丑又矮又胖的变态老男人,光明学院的校长。   校长眯着眼睛,看着教官把温芷从床上薅了起来,才推一推眼镜,假惺惺地说了一句好话,“哎,她是病号,动手别那么狠嘛。”   “小姑娘,我找你是有几句话要问,你如实回答,就可以继续休息了。”校长说着,侧过他那肥胖的身子坐在了床边,病床顿时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吱呀的惨叫。   校长的身上似乎涂了什么不知名的香膏,让他脖子处的皮肤显得油腻腻的。   温芷的鼻子灵,闻得出这香膏是桂花味儿的,本味清甜馥郁,但涂到了老男人身上,与他身体的味道混合,就变成了一种非常难闻的味道。   又甜又酸又臭,令人作呕。   随着校长的靠近,那股味道越来越浓,温芷有些受不住,装作对校长和教官很害怕的样子,借机往后缩了缩,“你想要问什么?”   校长笑眯眯地道:“听说你今天被教官打了,因为什么啊,严重不严重,现在脑袋还疼吗?”   哦,原来是这个啊。   居然来关心她了?   这么蹩脚的套话对她来说已经不管用了。温芷抬手摸了摸脑袋,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今天太莽撞了,顶撞了教官,教官只是训诫了我一下,算不得打,我也没受太大的伤,养两天就好了。”   她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仰头道,“校长是担心我落下学习进度吗,等我把身体养好,我会让室友教我的,欠下的几页学习日志,我也会立刻补上。”   光明学院的学习日志,写的不是学习心得,而是要让学生写,自己今天在学校待得有多么快乐,精神境界又得到了怎样的升华,世界多么多么美好,我好爱这个世界啊,之后感谢父母,感谢老师,歌颂校长。   有一套固定的格式。   但凡你在字里行间中流露出了一点儿不满的情绪、反抗的意识、轻生的念头,都会被发现,之后日志作废重写,人送到禁闭室悔过。   这些都是陈安柔告诉她的。   她怕她不知道规矩乱写,惹上麻烦。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写第一篇日志,就被打进了医务室。   温芷的回答滴水不漏,令校长愣了愣。   老男人想了想,又笑眯眯地开口,“咱们国家有句古话,棍棒底下出孝子,说得很有道理。言语的教诲再多,也比不上人身体的直接记忆。教官这样对你,是希望你能好好记住教训,以后不再犯错。你能体会到他的苦心便好。”   我体会你八辈祖宗。   温芷心中骂完,乖巧地点点头。   校长又继续问道:“你进了医务室之后,就没再出去过吗?”   温芷:“对,我全程都在睡觉。”   校长:“那你在学校待了两天,有没有交到什么好朋友啊?”   强权统治最忌讳的就是底下有人拉帮结派,温芷垂下眼眸,“没有,我不太擅长和人相处,我还没正式上课,没被老师介绍给班级同学,现在除了我室友,我还谁都不认识。”   问完了这个问题,校长站起身,对教官使了个眼色。   “好了,我们没什么事了,你好好休息吧。”   落下这一句话,两人就离开了医务室。   一走出门,校长就拉下了脸,表情十分冷漠。他瞥了一眼身侧的教官,语气冷冰冰的,“我真是有够愚蠢,居然听了你的鬼话,相信孙教官的死与一个小丫头片子有关。”   三班教官有些心虚,“可是,老孙的尸体旁边有一行血字,你敢动她,还是女字旁的她。”   “我和老孙关系最好,我敢保证,他在学校里没有和女性有过纠纷,非要说有,就是今天早上,他把这小姑娘打得半死。”   “而且,老孙上午打完了这个小姑娘,下午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澡堂里,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小姑娘逃脱不了关系。”   校长抬起眼皮,“孙教官是拽着这小姑娘的头,不停地往栏杆上撞,如果他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杀死的,他的死法应该是头被撞裂了才对。”   提到老孙的死,三班教官擦了擦汗。   下午一点是军训的时间,他来到操场,发现老孙不在,想起他午休的时候拎着塑料筐出去就没回来过,就去澡堂找他。   他走进澡堂,里面的空气很冷,冷得有些不自然。澡堂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隔间前挡着白色的拉帘,那拉帘无风自动,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一样。   帘子后传来淋浴洒水的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一点别的声响都没有。   “老孙?”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水声依旧继续着。   他舔了舔嘴唇,感觉有些不妙,但也没往特别恐怖的方向去想。他走近那片白色拉帘,又叫了一声,见没人应答,抬手一下子把拉帘拉到了底。   入目一片血腥。   支离破碎的男人躺在地上。   像是被人玩腻了的、粗暴拆分的芭比娃娃,男人的头和四肢都被人从躯干上扭了下来,连带着筋和肉,泼洒着血,堆叠着挤在狭窄的隔间地面上。   两条胳膊和两条腿搭成不规则的井字,上面平放着躯干,组成一张人体小桌。   男人血淋淋的头摆在桌面的正中央,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淋浴开着,无数道细水流落下,冲得地面全是血水,已经有些时候了,那些水没有那么红,掺着丝丝的血,不断流进下水口。   在这张人体小桌后面的墙壁上,淋浴冲不到的地方,用浓郁的血写了四个刺目的大字。   你、敢、动、她。   “啊啊啊啊——”   他被吓得瘫坐到了地上。   除了像个土拨鼠一样失控地咆哮,他什么话都喊不出来。   他与男人死不瞑目的头颅对视了好久,四肢才恢复知觉,他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澡堂,像个神经病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学校内疯跑,过了好半天才恢复了神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校长。   那个人体桌子的场景太过可怕,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由得浑身发抖。   校长开口,打断了三班教官的恐怖回忆,“不借助任何锋利刀具,只凭蛮力就将人的头颅和四肢从躯体上扭下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凶手不可能是那个小姑娘,她刚来学校,也不可能认识这么有本事的人。”   “事实上,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人做的。”   三班教官咽了口唾沫,“您的意思是……”   校长摊开肥厚的手掌,五根又粗又短的手指晃了晃,“这几个月来,学校里死的人不止有这个数了吧,死人多了,地方就会阴气重,浴室又是极容易出现脏东西的地方,在那发生血光之灾,也不是不可能。”   三班教官:“那我们……”   校长收回了手,漫不经心道,“放心,我信佛,平时总是吃素念经,还给寺庙捐过不少香火钱,身上有功德,镇得住这些玩意儿。过两天,我再去请一座佛像供在办公室里,这些腌臜东西就不敢再出来惹事了。”   校长的镇定感染了教官。   两人一边走,一边继续谈起了别的话题。   此时,医务室里。   温芷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有顺风耳般,在自言自语中得出了正确结论,“校长突然来找我,先是旁敲侧击,看我恨不恨那个教官,又问我有没有离开过医务室,还打听我的人际关系……”   “该不会那个王八蛋教官死了吧?”   温芷挑眉,“可是,谁有这个本事让他出事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个本命厉鬼,那个鬼据说是她的前世爱人,现在就住在她的心里。   温芷伸出指尖,隔着轻薄的衣服布料,按上她的心口,她的心脏依旧温热,在她的胸膛里一鼓一鼓,沉稳地跳动着。   “孟青山。”   温芷抿抿唇,“是你吗?”   话音未落,温芷披散在身后的黑色长发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有一缕散落在她的脸颊旁边,轻轻蹭了两下她的肌肤,又滑落到了被子上,白的被,黑的发,显眼得不能再显眼了。   温芷垂眸看着那缕长发。   “是你啊,程瑶。”   她眨眨眼睛,脸色变红。   “对不起,我以为这只是一缕头发。”   温芷伸出指尖,将那缕黑发绕到手指上,像抚摸一只小动物般温柔地顺毛。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黑发的末端染了一点红色,平时看的时候不太明显,在灯光下才能看到一丝红光。   是因为程瑶杀了人吗?   温芷轻声道:“我没想到你会跟着我来到别的世界,也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了我杀掉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真的很谢谢你。”   温芷回想了一下,在福兰公寓里,她除了没冷漠旁观、半夜给程瑶开门,狠狠气了变态老头、以帮程瑶达到杀人诛心的效果,为程瑶找到了她丢失的手指,承诺带她离开黑暗阴冷的井底并真的做到了以外……   她好像没做什么特别刷她好感度的事情。   程瑶对她如此青睐,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温芷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我知道杀人已经很麻烦你了,不过,我待会儿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她还没说完,手里的长发就溜了出去,像一只黑色的松鼠般敏捷地爬到了窗台上,等待她开窗户。   温芷愣了愣。   几秒钟后,她露出一个笑来。   “谢谢你啦。” 第30章 管理室 扎针   为了避免学生不必要的死亡和伤残, 光明学院设有很多个医务室,温芷所在的这个医务室位置正好,隔壁就是管理室。   温芷的考卷上, 有两道题与管理室有关。   判断第三题:管理室的天花板是薄塑料板。   填空第一题:管理室的惩罚手段有?   二十分的分值, 她无论如何都要去管理室看看。   光明学院的每条走廊都有监控, 有专人实时观察情况, 如果发现有人闯进管理室, 不出几分钟就会有人过来,就算她能在几分钟之内离开,也免不了被秋后算账。   温芷打开窗子, 带着冷意的夜风拂到她的脸上。   现在夜色很浓,外面没什么人, 学校外的墙壁颜色又很深,她从外面翻过去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温芷将头伸出窗子,看了一下,管理室的窗户是打开的,她可以踩着下方窗子凸出的边缘爬过去。   “程瑶。”   温芷轻声开口:“帮我。”   那缕原本很安静的秀丽黑色长发伸展开来, 变得极长极茂密。长发一端绑住医务室的床头铁柱, 一端在温芷的腰上绕了一圈,如蛇般贴着墙壁爬行,顺着管理室敞开的窗子钻了进去。   温芷等待了几秒,抓住长发往回拽了拽,确认头发已经绑紧了,便爬出窗户,背对着室外小心翼翼地下脚。   下一层楼窗台上端凸出的部分并不宽,只能放下不到半个脚掌。温芷一边用双手紧紧抓着墙壁上用来装饰的水泥宽线, 一边提心吊胆地往旁边挪动。   突然,她的脚滑了一下!   眼看着温芷就要往下掉,绑在她腰间的长发突然收紧,两端死命往上提。温芷死死抓住水泥线稳住身体,捏得指头都开始发痛,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住了。   “呼……呼……”   温芷像只壁虎似地粘在墙壁上,心有余悸地喘气。   她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距离自己十分遥远的地面。   她所在的楼层是五楼。   这个高度摔死她绰绰有余了。   光明学院,的确也有人跳楼死过。   听陈安柔说,死者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有一头又长又密又直的黑发。   校长看重了那个女生的美貌,想要对她做点什么,可女生抵死不从,挣扎间还打碎了校长的眼镜。校长被惹怒了,想惩罚她,又觉得她家强势的背景十分棘手,所以没有把她送进管理室。   但他选择了一种更残忍,更阴狠的手段。   光明学院从不进行升旗仪式,每个周一,全校学生要集中在操场上,听校长站在高台上长篇大论地洗脑。   这一次,在每周例行的校长讲话上,在操场上全校学生的注视下,校长点名把那个女生叫到了高台上。   “女同学的头发不应该留太长,不然就会把心思放到保养头发上,心思偏了,学习自然就上不去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辛苦把你养育长大的父母,他们把你送到光明学院,是想让你修身自省、提升思想境界的,不是让你来臭美的。”   说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后,校长拿了一把椅子让女生坐下,笑眯眯地拿起了大剪刀,咔嚓几下,就处理掉了女生的长发,发尾剪得参差不齐,如同狗啃,那一头秀发顿时变成了扣在女生头顶的黑色西瓜皮。   女生坐在椅子上,看着头发一片片地掉落在脚下,捂住脸崩溃地抽泣。   但校长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把女生的头发剪到很短很短后,这个老男人放下了剪刀,拿起了电推刀,把女生剃成了光头,一点稍微长点的发茬都没留下。   做完这一切,校长让女生站了起来,一手搭在女生的肩膀上,一手拿起麦克风,对下面的学生们道:“这位同学是主动请求我把她的头发剪掉的,为的就是摒除杂念,一心向学,希望各位同学以后都能向她学习。”   “来,让我们为这位勇敢的同学鼓鼓掌!”   在一片掌声中,女生缩着肩膀、低着头、流着泪从高台上走下去了。   这一天的屈辱,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不,校长的报复远不止于此。   学校里,总有一些学生受不了被日日折磨,选择站到学校那一边,获得庇护,这些学生,被称为“校长的狗腿子”。   在校长的授意指示下,女生被换了寝室,几个女狗腿子成为了女生的新室友,她们日日找女生的麻烦,对她进行频繁的校园霸凌。   她们会扯坏女生写日志的本子,让她被老师打骂;在她的被褥和枕头里插针,看着中招的她哈哈大笑;往她晾晒的内裤上蹭桃子毛,在女生换上干净内裤、觉得下面痒的时候,骂她是个被男人玩烂了的贱/货;在食堂里抢女生的饭吃,只给她留几口她们不爱吃的菜根……   她们会在厕所里对女生拳打脚踢,把她的头按进蹲便里,让粘在蹲便壁上的尿垢糊满她的脸,最后把她锁在厕所隔间里,从上方对她泼下一盆冷水,在外面嘻嘻哈哈,嘲笑她的光头。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别人有伞,我有大头”。   几天之后,女生跳楼了。   就从主楼的最顶层。   听说那个女生摔得极惨,是头朝下的姿势,落地的时候,她的脑袋直接戳进了胸腔里,整个胸膛都跟着破裂开来,各种器官流了一地,场面非常血腥。   女生死亡的地点,至今仍有一块巨大的褐色污渍。   那片血泊就像她的怨念,怎么也洗刷不掉。   陈安柔给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女孩子真的很有勇气。”   温芷知道陈安柔是什么意思。   在光明学院,你想结束生命,不光要有面临死亡的勇气,还要做好,万一没死成,所要面临的校长的“思想教育”、“心理辅导”,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温芷看着脚下的地面,缓缓转回了头。   已经逝去的生命不可追回。   她能理解女生的痛苦和绝望,但她依然为她感到可惜。   死亡固然是解脱,但也灭除了一切翻身的可能。   温芷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她没那么畏惧高空了,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周围,冷静地下脚,一点一点朝着管理室接近。   她绝不能死。   她的人生有无限可能,她绝不能死在这种泥沼里。   很快,温芷就爬到了医务室的窗台上。   她小心翼翼地钻进室内,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缠绕在她腰上的头发也变短变细,像一只随身的宠物般爬到她的肩头,钻进了她的黑发里,成为了其中的一缕。   夏季校服是宽松的黑色大短裤,温芷拍了拍膝盖上蹭的灰尘和碎石子,直起身体,观察四周。   管理室没有开灯,走廊有监控,亮灯就会被人发现,她自然也不敢开灯。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窗外的月光,光线昏暗极了,里面的各种设施也都看得不太真切。   因为这份朦胧和迷离,那些机器显得更加可怕了。   温芷轻手轻脚地从这些东西旁边走过。   离她最近的是一张床,床边有一个矮柜子,柜子上放了一个不大的金属盒子,盒子旁摆着一个金属头盔,无数根花花绿绿的电线缭绕着这两样东西,如同复杂的蛛网。   电击。   这种惩罚,她在刚进入学院的时候就看着沈傲受过。   现在回想起少年那副凄惨的样子,她仍然觉得可怕。   在电击器旁边,则是一个被一米多高的毛玻璃单独隔出来的空间。   温芷走进那个空间,只见这块不大的空地上摆着一张白色的、可以调整靠背角度的躺椅,躺椅上方是一个有着巨大灯罩的灯,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个托盘,里面摆了许多诸如镊子之类的器具。   这个地方的各种摆设,和她高中校医院的口腔科很像。   拔牙。   温芷的目光落到那张白色的躺椅上。   里世界的尖牙鬼,生前就是死在了这里。   管理室里还有一张桌子,长方形的,长边的两侧分别放了一把椅子。桌上铺了一张点缀着深红色碎花的白桌布,桌面上有一个托盘,里面放了许多零碎的东西。   从摆设看,有一点儿做美甲的感觉,只是这里没有烤干甲油胶的机器。   温芷走近那张桌子,拿起那个托盘。   只见托盘里放了两个软泡沫做的、指虎形状的东西。这个东西戴在手上,可以让手指自然分开并且固定住,通常自己给自己涂指甲油的时候可以用到。   在指虎的旁边,放着许多银色的、纤细的金属薄片,薄片约有食指的一个半指节长,呈长三角形,一头尖,一头平,数量很多,足足有一小把,精致得像是书签。   这些“书签”上,沾了许多黑红色的痕迹。   温芷拿起一个,细细端详了片刻,用手蹭了蹭,意识到这是血。   不仅如此,她以为的桌布上的红色碎花,其实也都是掉落的血滴。   在这个托盘里,还放着一把小锤子。   温芷刚要拿起那个锤子,就听到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立刻抬起头,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管理室的角落里摆了一张古色古香的屏风,那声音就是从屏风的后面发出来的。   温芷抿了抿唇,放轻脚步,缓慢地绕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是一张床。   那张床没有床头床尾,比较像一张长桌,床是光面皮质的,中间凹陷进去一个人形。   一个只穿着跨栏背心和黑色超短裤的女生就躺在凹陷处,露在外面的四肢都“镶嵌”进了这张床里,被许多个铁质的箍子箍住,无法动弹,无法挣扎。   在这张床的正上方,悬着一个巨大的机械臂,那个机械臂的末端有点像缝纫机,有一个出针口,以固定的频率、力道、深度往外扎针。   温芷刚走到屏风后面,就看到那个机械臂悬在女生胳膊上方约两厘米处,末端的长针凶狠地往她的皮肉里戳,快速地抽出,再以同样的力道和深度往同一个位置扎,反复多次,才稍微偏移,继续往下一个地方扎。   每一次扎针,长针上都会带出一点点血来。   那个针不是打吊瓶的细针,而是缝衣服用的针,扎人极疼。   温芷最怕打针了,光是看着,都为那个女生捏一把汗。   这时,她看到女生因为疼痛而抽搐了一下,胳膊微微偏移了床上凹陷的人形,于是那个貌似是自动扎针的机器就计算失误了。   一根闪着冷光的长银针从女生的胳膊扎进去,穿透了她的皮肉,尖锐的末端直接从她的另一侧皮肤上冒了出来。   “啊啊啊啊——”   女生发出一声惨叫。   她似乎已经在这张床上待了很久了,嗓子都喊哑了。   这一声带有撕裂感的惨叫让温芷打了个激灵,她立刻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女生的脸,“你还好吗,你知道这个机器怎么停下来吗,我可以帮你一把。”   女生迷茫地睁开眼。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眼眶里充满了泪。   这张脸……   温芷怔了怔,这张脸,她前不久才见过一次。   女生张开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开口:“那个机械臂的后面应该有按钮,校长打开这个机器的时候,就是把手伸向那里的。”   温芷踮起脚尖,朝机械臂的后方看过去,只见这东西的背面果然有三个按钮,颜色分别是红,黄,绿,和红绿灯一样的色系。她皱了皱眉,“一共有三个按钮,你知道是哪个吗?”   “我不清楚。”女生虚弱道,“你随便试吧,反正我也不能比现在更惨了。”   温芷抬起指尖,点在了绿色按钮的上方。   这里总共有三个按钮,应该代表三个状态,开始,停止,和工作状态的另一种模式,比如调节出针的速度、针的长度等。   红黄绿三种颜色中,通常红色代表危险,绿色代表安全,黄色则是缓冲,因此,红色代表开始,绿色代表停止,黄色是切换工作模式。   想到这里,温芷就要按下去。   等等……   刚刚那是正常人的思维。   可是,校长是个变态啊。   温芷想了想,把手指移到了红色按钮的上方。   赌一把。   她果断按了下去。   长针扎进女生的皮肉,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机械臂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缓缓抬起,让针从女生的身体里抽出,整个机器旋转着停在了床头的位置,彻底失去了生气。 第31章 另一个你 有一种疼叫听着就疼   “哈……”   终于从痛苦中得到解脱, 女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偏过头,对温芷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   温芷:“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 我大半夜遛进管理室, 自然有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要是真的感谢我, 就帮帮我吧。我刚刚看到了一张小桌, 上面放了很多金属薄片,那个是什么,怎么用来惩罚人的?”   其实, 温芷对恐怖元素涉猎颇多,她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 心里就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的正确与否关乎她死亡考卷的成绩,她必须求稳。   女生:“那个啊……”   “桌上应该不只有那些东西吧,是不是还有一个木制的锤子,那锤子太小了,力道不足以用来砸钉子, 看起来蛮鸡肋的。”   女生仰面躺在床上, 盯着镜子做的天花板。   管理室是矩形的,天花板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许多情侣宾馆为了营造气氛,会把天花板换成镜子,这样人们做点什么的时候,仰头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更加刺激。   校长也是故意这么设计的。   他就是要让学生们在被虐待的时候,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无力反抗的狼狈样子,让他们明白自己多么懦弱无能, 让他们的身体与心灵遭受二重打击。   女生盯着镜子里苍白虚弱的自己,闭了闭眼,“那个是用来掀指甲的,我曾经被惩罚过。”   “那时,校长把我带进管理室,让我坐在了那张桌子旁边,他把我绑在椅子上,给我的双手戴上了刚性的、使两只手无法相对移动的手铐,然后,他笑眯眯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他给我戴上了泡沫指虎,让我的手指固定住,再把铁片送进了我的指甲缝,不顾我的哭泣和尖叫,用那柄小锤子慢慢地凿铁片的末端,一下一下,每凿一次,那个铁片就在我的指甲里前进一分。”   “等到铁片的尖端完全到了底,我的指甲里早已经充满了血,校长不紧不慢地捏住铁片的末端,在我的惨叫声中左右平移,让铁片把我的指甲与肉的连接完全割断。”   “最后,他拿着铁片用力往上一翘,我的指甲就掉了下来,只剩下一根前端血肉模糊的手指。”   说到这里,女生忽然笑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却很奇怪,像是在抽泣,“你现在去那张书桌的桌堂里看一看,会找到一堆带血带肉的指甲,里面说不定还有我的呢。”   温芷捏紧了手指。   有一种疼,叫听上去就疼。   校长真的是太阴太狠太毒了。   钉手指这种酷刑,温芷还是小时候在红色连环画上看过。   连环画里,那些丧心病狂的侵略者就是用这种手段折磨革命先烈的,逼迫他们泄露机密。那个画面太残忍,烈士的坚贞、英勇、忠诚、宁死不屈和侵略者的阴狠、卑劣、无耻对比得淋漓尽致,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这种酷刑还会出现。   还是用在自己人身上,用在学生身上。   钉手指在过程中会让人感受到极大的痛苦,但因为人本身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头发、指甲之类的都可以再生,所以,一段时间后,新的指甲就会长出来。   那件残忍的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这样不留痕迹的惩罚,难怪会被校长选中。   温芷觉得嗓子有些发干,“那,这个呢?”   女生向后仰起头,盯着身后的机械臂,“这个啊,这是校长发明的,找专人定做出来的机器,和这张床是配套的。只要你躺在这张床上,躯干和四肢都放对位置,开关启动,那个机械臂就会按照既定的路线在你的身上扎针,反复多次,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个机器是自动的,一次会持续好几个小时。”   “校长傍晚的时候把我带进管理室,开了这个机器就离开了,估计他想让我在这里待到明天早晨,明天,他才会想起来有我这么个人吧。”   至此,管理室的四大酷刑,温芷都见识到了。   她也见识到了人性能有多么恐怖。   在医务室的时候,温芷就发现,其实她不用把试卷拿出来,在脑海中操纵笔作答就可以。有了这二十分,她就可以及格了,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她立刻用意识召唤出试卷,开始答题。   判断第三题:管理室的天花板是薄塑料板。   错。   填空第一题:管理室的惩罚手段有?   电击、拔牙、钉手指、扎针。   这道填空题的空白是一道大横线,看不出要填的答案具体有几个。   温芷在脑海中答完题,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投向床上的女生,声音压低了些,“抱歉,这个问题可能会伤到你。校长在惩罚女生的时候,会不会对她们的身体做什么?”   女生抖了一下,没有出声。   温芷叹了口气,“谢谢,我知道了。”   温芷不能给女生松绑,女生也不敢离开管理室,那样做得太明显,会使她们两个人都遭殃。在填空题上补完答案后,温芷就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她看了女生一眼,转身欲走。   “等等。”   女生艰难地抬起头,“你把机器打开吧。”   温芷怔了怔,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女生轻声道:“如果明天校长过来,发现我的身上没有足够多的针孔,那个老变态一定会加倍折磨我。我怕我到时候坚持不住,会供出你溜进管理室的事,给自己当挡箭牌,我、我不想对你恩将仇报。”   光明学院盛行告密制度。   在光明学院,校长鼓励学生们互相监督,互相打小报告。如果报告打得好,即将受惩罚的学生,可以免受责罚,没有什么灾难要抵消的学生,可以和校长提出小愿望,比如休息几天、买几件新衣服、改善伙食等等,这些都可以被满足。   所以说,校长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很可怕的变态。   他几乎没用什么成本,就让学生与学生之间充满猜忌,充满了背叛,毫无信任可言。在学校,学生和学生之间能做朋友的都少,更别提团结一心对抗残酷统治了。   像她和陈安柔这样一见如故、真心相待的,几乎没有。   温芷笑了笑,“这样啊。”   她转过身,去拔牙的地方拿了几把镊子类的小工具,走到那个机械臂旁边,捣鼓了好一会儿,拆了几个小零件拿在手里。   她按了一下机器的开关,确认它不能再运作后,对女生道:“如果明天校长过来,问起这件事,你就说你疼得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校长检查机器,就会发现这玩意少了很多零件,无法运作了。”   “你被绑死在了床上,不可能对机器做什么,而机器掉零件、找不到了也是常有的事,校长会把这一切归结于机器老旧故障。”   “我听朋友说,校长虽然喜欢折磨人,但他并不暴戾,不会无缘无故地迁怒于人,不会拿人发泄情绪。”   “所以,如果那时校长心情好,说不定就直接放过你了,如果他心情不好,就会看看你的伤势,把你欠缺的惩罚补上。这两种可能,最差,也就是让你承担全部的惩罚,不会比现在更惨,搏一搏,你就有可能免去惩罚,现在也不用这么痛苦。”   “该怎么选,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你能为我着想,我很高兴。”温芷顿了顿,继续道,“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畏惧校长,畏惧到即使他不在,你也仿佛他本人就在旁边盯着一样,要实打实地承受全部的惩罚,一点投机取巧的想法都生不出。”   “哪怕你心里很清楚,其实你不该受到任何惩罚。”   女生似乎被温芷的这一句话戳到了痛处,哽咽了一声。   这个女生,温芷在里世界见过的。   在里世界,在食堂里,有个女生和另一个女生抢肠子,结果用力太大,手里的肠子飞了出来。她把肠子捡起,交给了女生,也是因为这份人情,女生告诉了她离开食堂的方法。   是她,就是她。   温芷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女生惨白的脸上。   “我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你。”温芷的声音很轻,是平静的陈述语调,“或许那是另一个你,那个你,胆大嚣张,明艳活泼,凶猛强势,我生怕自己做错什么,被你杀掉,和你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如果是那时候的你,遇见现在这种状况,会是什么样呢。”   温芷撂下这句话,把镊子放回原处,便离开了。   整个管理室又剩下了女生一个人。   微凉的空气充满了管理室,让刚刚因为疼痛出了满身汗的女生打了个哆嗦。女生从长久的发呆中回过神来,想起温芷刚刚跟她说的话,内心涌起不知名的海潮,一波一波,打在她的胸膛上。   另一个我……   女生仰起头,看向镜子做的天花板。   镜面世界里,面色惨白的女生仰面躺在床上,正睁着漆黑而无神的眼睛,凝视着镜面那一边的她。   女生和镜中人对视良久,忽然有一种错觉。   就好像,那一边才是现实,自己才是活在镜子里的那个人。   突然,镜子那边的人动了!   镜子里的女生居然无视了虚像与实物动作一致的规律,开始挣扎起来。   床上的铁箍将她固定得死死,女生却没有一点想要放弃的意思,她满脸通红、表情狰狞地挣扎着,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像一只即将要冲出茧的蝴蝶一样,痛苦又勇敢地蠕动。   “没用的,没用的啊。”   女生直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忘了思考为什么镜子里的人会动,也不觉得恐惧或者邪门。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镜中自己的挣扎上,想劝她不要白费力气。   可她又隐隐期待着她能成功。   终于,镜子里的女生真的成功了!   她居然冲破了那么多道铁箍的束缚,坐了起来。   镜子里的女生活动了一下手腕,从床上爬了下来,站到了地面上。她径直走向那张铺了“红色碎花”白桌布的桌子,抓起旁边一把椅子的椅腿,抡着椅子,对着管理室的各种机器大砸特砸。   那些折磨了无数学生的机器,都在她的手下成了废铁。   “这……”   女生看着镜子里的画面,有些触动。   这就是她想做的啊。   这就是她每次被惩罚时,在脑海中过了无数次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镜子里的女生打够了,扔掉了手里的椅子,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一张白皙的脸上,表情漫不经心,看起来潇洒又冷酷。   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心里隐隐期待着。突然,她看到镜子里的女生转过了头,目光穿越镜面,直直落到了她的眼睛里。   镜子里的女生抬起手。   对她勾了勾手指。 第32章 大黑狗 你喜欢死亡吗   “让我看看自己现在的分数吧。”   温芷回到医务室时, 房间里依旧空无一人。   她走到病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温芷捧着玻璃杯坐到了医生的办公椅上,后背紧紧贴着沙发般松软的靠背, 一边呷着水, 一边在脑海中浏览考卷。   到目前为止, 她总共答上了一道选择题, 三道判断题, 一道填空题,这五十分是她确定可以拿到的,至于那道“表世界与里世界的联系和区别”的简答题, 她没有把握拿满分。   在现实中,温芷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名列前茅。每次考试, 她都竭尽所能地从题目上掠夺分数,争取考得更好,最好。   但在这里,她变得很佛。   她对试卷得分九十分以上的优秀评价和额外奖励道具没有任何觊觎之心,她只想及格,快点从这个“悲惨世界”逃出去。   六十分万岁, 多一分浪费。   “我得给自己容错的空间。想要确保试卷能及格, 我至少还要再答上一到两道题才行。”温芷低声自言自语着,把试卷扔回了意识的角落。   一杯水下肚,温芷还是觉得口渴。她捧着玻璃杯起身,走向病床旁边的小柜子,拿起放在上面的大水杯倒水。水流撞进空荡荡的杯子里,发出动听的水声。   “呜……”   就在这时,温芷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哽咽。   那声音不像是人类发出的,更像是某种动物。   温芷停了动作, 把刚刚倒了半杯水的玻璃杯放到柜子上,缓慢地、轻手轻脚地走到医务室的房门前。   这门前不久刚被教官踹开,正大咧咧地敞开着。   温芷悄悄将头探出门框,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为了省电,走廊里的灯开一盏闭一盏,间隔着亮起,整条走廊的明暗分布不均,光影看起来十分斑驳。   在一处比较阴暗的地方,一个黑影趴伏在地面上,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这是……   温芷慢慢向那个黑影走近,凝足目力观察。   那是一条通体纯黑的大狗,它的左前爪受了伤,伤口像是被其他动物撕咬过,正汩汩地往外流血。大黑狗趴在地上,一边低头舔伤口,一边可怜兮兮地发出疼痛的呜咽声。   “嗷……呜……”   凄惨的狗叫从黑暗中传来。   大黑狗?   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温芷想起来,死亡考卷上有一道题与这黑狗有关。她立刻在脑海中调出试卷,用意识锁定了选择题第二题。   “你在学校见到的唯一的浑身黑色的动物是?”   A.黑猫。   B.黑狗。   C.黑色的鸡。   D.黑色的兔子。   答上这道题,她就能及格了,温芷立刻用意识填上了正确答案。至此,她逃离光明学院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不过……   学校走廊里怎么会出现大黑狗?   温芷疑惑地眨眨眼睛。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向上看。   她头顶的天花板上,一只用黑色颜料勾画的巨大眼睛正圆圆睁着,被反复涂黑的大眼瞳俯视着正下方的她。红色的颜料从这只眼睛里向四周拖曳,代表了不断往外流的血。   里世界。   温芷重新把目光投放在眼前的黑狗身上。   她仅仅是看到了这条狗,就穿越进了里世界,且这个小家伙还与她试卷上的题有牵扯,那它的出现绝对很重要。   温芷转身跑回医务室,找包扎伤口用的东西。   说来惭愧,她对包扎方面的知识不是很了解,药品也不认识几个。她所在的明耀高中倒是给学生上过这方面的课,但那时候她偷偷在下面看恐怖漫画来着,什么也没听进去。   温芷在玻璃柜里翻了半天,找到了消毒水和纱布,她不确定给人类用的消毒水能不能给动物用,便只拿了纱布卷出去。   “乖狗狗。”   温芷拿着纱布卷,放低身子,一边缓慢地朝黑狗那边挪动,一边嘴里发出逗猫逗狗的、类似于“啧啧啧”的声音,“我是来给你包扎伤口的,不会伤害你,你不要害怕哦。”   黑狗竖起耳朵,抬头朝温芷看了一眼。   它歪了歪头,显得很迷惑。   就好像在说,这是哪来的沙雕?   温芷:“……”   果然她还是更喜欢猫。   见黑狗对她没有敌意,对她的接近也不显得惊慌和警惕,温芷索性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黑狗,在它身前蹲了下来,轻轻抬起它受伤的前爪,用她轻柔却略显笨拙的手法包扎。   这只黑狗仿佛通人性,自始至终,它一直很安静,湿漉漉的眼睛总是盯着温芷瞧。   “好了,现在应该不会流血了。”   花了几分钟,温芷总算是把黑狗的伤口包扎好了,她用纱布的末端系了个蝴蝶结,直起身,撸了撸毛茸茸的狗脑袋,“你的伤应该不严重,可以站起来走了。”   黑狗温顺地用头顶蹭了一下温芷的手掌心,它低低地嗷呜一声,从她的手下钻了出来,小跑着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等等我。”   黑狗在指引她。   温芷立刻跟上。   头顶的灯光明明灭灭,温芷往前走几十步的功夫,又有许多盏灯灭掉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走廊变得更加昏暗起来。   好在,这条大黑狗似乎有意在等她,速度并不快,温芷一边跟着黑狗慢慢往前走,一边还能分神注意窗外的情况。   刚刚,她已经经过了一个转角,现在,这边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操场上的情形。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洒满操场,像是雪白的灯光一样,将一切事物照得很清晰。   温芷所在的楼层高,视野范围广,她的眼神又特别好,因此,虽然距离远,看不清脸,但她依然能分辨出操场上的人在干什么,并且看得见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   操场上,似乎正在进行一场大型审判。   场内一共有两种人,一种穿着白色的半袖和黑色的肥短裤,个子比较矮,是学生,另一种是穿着迷彩服的成人,是教官。   此时,数不清的学生在碧绿的假草坪上围成了一个直径极大的圆形包围圈,在包围圈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火堆,火堆里有很多柴火,正熊熊燃烧着。   远远看着,就像碧绿的荷叶上,开出了一朵蓝蕊红瓣的大莲花。   在这朵大莲花前面,跪着许多教官,那些教官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他们没有被任何东西绑着,却乖乖地下跪,要么是出于对学生的畏惧,要么是已经被打得无法动弹,被学生摆成了那样的姿态。   几个学生站在教官们的面前,在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温芷自然是听不清他们说的内容,但她猜测,这几个学生在诉说这些教官的罪行。   因为只过了一两分钟,这几个学生就停了下来,同时,几个高挑的男生走出包围圈,架起其中一个教官走近火堆,将他丢进了熊熊烈火里。   看着火焰将教官吞噬,组成包围圈的学生们都非常兴奋。他们以顺时针的方向朝前快速地跑,就像他们平时晨跑那样,不考虑体力,不考虑心肺是否支撑得住,没命地跑。   从高处看,那一圈黑色的线条都在快乐地抖动着。   前方又是一个转角。   温芷收回目光,快步跟上大黑狗,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跟丢。   绕过这个转角后,温芷的面前又是一条笔直的走廊。这条走廊里有很多个房间,每一个房间的门都是微敞着的,门缝开了大约二十厘米宽,露出里面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空间。   这次,黑狗并没有一直跑到尽头,而是在第四个房间处停了下来,它扭头看了一眼温芷,就钻进了门缝内。   哐当!   就在黑狗进入门内的瞬间,房间门就突然合上了。   温芷看了一眼这个房间门上的标牌。   禁闭室。   表世界的沈傲就被关在禁闭室。   温芷眉头一皱,但是并不慌张,她快步来到房间门前,试了一试转动把手,见没戏,便蹲下身来,抽出了别在头发上的黑色发针。   进入光明学院之前,她的头发上本来别了三个发针,一个上面有可爱的胡萝卜,一个有小巧的红草莓,一个什么配饰都没有,是最普通的基础款,前两个都被校长以“防止臭美”的理由没收了,她现在只有这一个。   也幸好还有这一个。   温芷把金属发针掰成合适的形状,小心地送进锁孔里。   不愧是用来关学生的禁闭室,这个锁的内部构造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复杂,她一边用手小心地捣鼓,一边将耳朵贴在附近门面上,感受着锁孔内部的震动。   就在这时,温芷忽然眉梢一挑。   门后有人。   那个人正一步步地朝门口过来了!   那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远比一个少年发出的要沉重的多。   温芷目光一凛,立刻把还在锁孔里扎着的发针给薅了出来,她站起来,转身就要逃跑——   一个厚重的、闪着寒光的斧头横在了她面前。   那个巨大的斧子一下子就从内而外劈开了门板,斧头的部分横在了外面,滴血的斧头刃正正好好地横在了温芷的双眼之前。   若不是斧子的柄被门板卡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唇都会在一瞬间被削下来,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出气孔和一口沾血的牙。   一滴血挂在斧头刃的边缘。   啪嗒,掉落在温芷颤抖不止的鼻梁上。   “你喜欢红玫瑰吗?”   斧子缓慢地收了回去,一道沙哑邪恶的男性嗓音在耳畔响起。   温芷僵硬地转过头,看到门板上那个被斧子劈出来的黑洞里,凭空冒出了一枝血红血红的玫瑰花。   那玫瑰花摇晃了两下,突然消失了。   一张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恐怖人脸取而代之!   那张人脸死死盯着因恐惧而暂时无法行动的温芷,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那,你喜欢死亡吗?”   斧头再一次劈砍了下来。   一声声木板分裂的声音,是门临死前发出的最后的哀鸣,那刺耳的劈裂声让温芷终于找回了理智和身体的控制权,她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跑了。   “嘻嘻嘻嘻……”   “嗬嗬嗬嗬……”   “哈哈哈哈哈……”   一声又一声诡异而癫狂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的还有斧子劈裂木门的声音。   那笑声又尖利又响亮,其间还有哭腔,听不出情绪到底是喜悦还是难过,让人想起满脸涂着色彩的疯狂小丑。   温芷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   那个疯子跑出来了!   这个认知让温芷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她立刻加快速度,在昏暗的走廊里疯狂地朝前跑。   还没跑多远,她这具柔弱的身体就开始抗议了起来,胸腔发闷发疼,双腿酸痛,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比之前更加艰难。   别……   别让她栽在这里!   温芷咬咬牙,加快了速度。   在经过转角的时候,迎面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温芷来不及闪躲,与那人正面相撞。强大的力量让她弹了出去,她的后背重重撞在地上,整个人差点就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疯子魔性的狞笑声越来越近了,那笑声像一把沾了酒精的薄片刀,尖端点在温芷的脖子后,沿着脊骨自上而下割了一刀,让她皮开肉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温芷浑身发抖。   她不敢耽误,立刻爬了起来,朝被自己撞的人看了一眼。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梳着一丝不苟的盘发,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温芷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女人,但从女人的年龄和衣着上来看,她肯定是光明学院的老师。   “同、同学……”   女人似乎很怕温芷对她做什么,她跪坐在地上,有些畏惧地看着她,声音颤抖,甚至磕巴了起来,“对、对不起,我没看清楚路,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求你别责罚我。”   这副可怜的模样,像极了表世界里的学生。   温芷站了起来,没有对女人说一句话。   她拔腿就跑。   两次进入逃生片世界之前,温芷都先做了个噩梦,结合她在《福兰公寓》的经历看,这些梦不仅是触发逃生片的引子,更是预知了逃生片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提前给了她隐晦的提示。   帮助她趋利避害。   这个被怪物追逐,跑着跑着撞到老师的场景,温芷梦见过。   在那场梦里,她不忍心看着敬爱的班主任在她面前死去,冒着生命危险,带着老师一起跑,结果到最后她才发现,老师才是最恐怖的鬼,她被露出真面目的恶鬼生吞活剥,死得凄惨无比。   这是否是一个警告?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发挥人的善良。   现在的她,身体素质奇差,她无法再带着一个人跑了,要是她不知好歹,大发圣母心,硬要救眼前的女人,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她们俩一起被疯子追上,杀死。   温芷像一阵风似地从女人身边跑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说实话,这个警告有些多余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可不会去救这个学校的老师。   “啊啊啊啊——”   温芷跑着跑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那声音尖利高亢,像是被割了脖子放血的公鸡在濒死时发出的打鸣,声音在走廊里反射回荡,片刻间就追上了她,将她包围起来。   “救命啊,救救我——”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啊啊啊——”   那声音嘶哑,仿佛能滴出血来,惨叫声裹挟着浓浓的怨念和绝望粘在温芷的耳朵上,如一双手,拧着她的脖子,逼迫她回头看。   温芷猛地睁大眼睛。   在她背后不远处,一个全身皮肤都被烧焦、五官扭曲的高大男人正尖笑着朝她走来。   男人走得不紧不慢,但他身高腿长,每迈一步,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了好大一截,那沉重的压迫感让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男人生了一双巨大的手,他的手被烧得不严重,十指布满烟熏的痕迹,上面还挂着凝固的血,指甲已经脱落了。   他的右手上握着那柄寒光凛冽的斧子,左手则把女人的双臂反剪到背后,一把捏住,把女人拖到地上提着走,像是提着一只待宰的鸭子。   “嘻嘻嘻嘻……”   男人看到温芷回头,步子放慢了些。   不怀好意的低笑声从他的喉咙中流泄出来。   “你喜欢死亡吗?”   面目全非的恐怖男人一把捏住女人的后脖颈,将她举到了面前,被烧得焦黑的、开裂的、时不时露出血红内里的脸皮贴在了女人的脸上,轻轻蹭了蹭。   感受到女人恐惧的颤抖,男人兴奋地睁大眼睛。   他看着不远处的温芷,似乎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你不回答没关系,我喜欢就好了。”   说完,男人咧开嘴角,按住女人的肩膀,将她的两条胳膊扭了下来。   温芷瞳孔一缩。   在小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很喜欢观察别人做事。   有一次,她旁观了烧烤店的人处理晚上要烤的鹌鹑。   鹌鹑的数量极多,有几十只,被关在一个铁丝笼里。一个大妈坐在铁丝笼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双/腿/间放着一个垃圾桶。   每一次,大妈从笼子里揪出一只鹌鹑,牢牢抓在手里,她将两只手悬在垃圾桶上方,让垃圾桶接住即将掉落的东西,便张开了剪刀。   咔嚓!   她一刀剪下鹌鹑的脑袋,任由黑红色的血浆溅在手上;将鹌鹑的双翅反剪到背后,一刀剪掉两个翅膀尖;再两刀剪断鹌鹑的腿;之后,将剪子捅进鹌鹑的腹部,用力一划,掏出内脏。   最后,她将剪子丢到一边,直接上手,指头伸进鹌鹑脖颈的断口,找到皮的边缘,连皮带毛一起撕下来。   这样便能得到一只血淋淋的、处理好的鹌鹑。   那个可怜的女人失去了双臂,被男人扔在地上。   她流血着、抽搐着。   像极了刚刚被剪下头、痉挛不止的鹌鹑。   男人开心地大笑着,高高举起了斧头。   温芷立刻扭回头,不再往身后看,她拼命往前跑,还没跑出几米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起先是利刃砍进人类躯体时的闷响,紧接着,是利器与瓷砖地面相撞相划的声音。   有一部分,从女人的躯体上分离了。   温芷的脸色白了一分。   男人疯狂的笑声还在身后继续。   “哈哈哈哈哈……”   “我可真是……太喜欢死亡了啊……”   “等等我,你别跑的这么快呀……”   “你不要你的好老师了吗!”   男人声音的突然拔高让温芷浑身一抖,她跑着跑着,就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之声,有什么东西朝她砸了过来。   温芷立刻朝右边偏移,跑成一条斜线,刚迈了两步,一个缭绕着黑丝的肉球就擦过她的肩膀,砸在了她前方的地面上。   那是女人的头颅。   女人的头颅歪斜着躺在地面上,圆睁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温芷,充满了怨恨和不甘,仿佛是在质问她,为什么抛弃她,为什么见死不救。   可惜温芷看都没看,一个大迈步跨了过去。   紧接着,男人追了上来,粗暴地将这颗头一脚踢开。   绕过前方这个转角,就是楼梯口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这具身体也即将到达极限,再继续笔直朝前跑的话,很快会被追上,温芷不假思索地冲进了楼梯口。   万幸的是,楼梯间里是有光的。   温芷立刻朝楼下逃,顾不得会崴到脚,每次在仅剩四五个台阶的时候就直接往下跳。   那个疯狂的刽子手就在身后!   突然,脚腕处传来刺骨的凉意,温芷低下头,只见一双惨白的手凭空从台阶上伸了出来,握住了她的两只脚踝。   她一脚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啊!”   温芷无意识地尖叫了一下,就立刻闭上嘴巴,举起双臂护住头,闭目忍受着身体与台阶硬碰硬的阵痛。   冷静、要冷静。   她还没有走到死路。   这层台阶总共只有十几阶,估计她只要这样滚几秒就能撞到墙壁。她和男人之间还有一些距离,只要她能及时爬起来,时间还来得及!   一秒、两秒、三秒……   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的疼痛越来越强烈,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台阶边缘的金属条刮出了血痕,温芷却依然没有撞到任何障碍。   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念头涌进脑海。   温芷睁开眼睛。   头顶的灯光变成了刺目的猩红色,身下的台阶向下延伸了好远,几乎有百米左右长,楼梯转弯的平台离她仿佛无限遥远。   “哗啦——”   在她的不远处,原本贴合在台阶边缘上、用来防滑的金属条立了起来,薄薄的边沿舒展开,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淡红色的幽光在刀刃上闪啊闪,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正不受控制地朝那片刀林滚动着。   她停不下来了。   温芷绝望地张开嘴。   几乎是半秒钟后,少女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 第33章 他的故事 那还真是可惜   不知过了多久。   灯光恢复了正常, 楼梯间也重新归于平静。   温芷趴在楼梯间转角平台的地面上,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皮肤上满是青青紫紫的淤痕, 一道一道狭长的割伤爬满了她的身体, 让她皮肉翻卷, 露出骨头。   那些伤口不断往外淌血, 像是无数条红色的蜈蚣将她覆盖。   疼, 好疼啊。   滚落的过程中,温芷死命护住了自己的头,维持了意识的清醒, 但她的身体被切割了无数刀,已经要烂了, 滚落到平台的时候,她还撞上了坚硬的墙壁,内脏都被震碎了。   她活不了多久了。   温芷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瓷砖。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向她逼近,斧头磕在地面上的冰冷撞击声越来越清晰,一双被烧焦的、指头悉数掉落的赤足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强烈的恐惧将她笼罩。   温芷想要爬起来, 但她的身体被疼痛支配了, 她的手指颤抖了半天,却连撑住地面都做不到。   男人再次举起了斧子。   他笑着问:“你喜欢死亡吗?”   斧头的影子笼罩在温芷的头上,让她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阴翳。她呆滞地眨眨眼睛,进入里世界后经历过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   她还是想不通。   她不觉得自己有哪个选择是错的。   为什么她被逼到了这种地步?   还是说,她命不该绝,只是她还没有发现生路。   斧子已经被男人举到了最高点,斧刃上还残留着女人的血, 几滴血从空中掉落下来,砸在温芷的面前,碎成无数更小的点,溅到她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眶不自觉地渗出泪水来。   即将被宰杀的动物,也是这样流泪的。   温芷连眼睛都不眨,她直直盯着前方,脑子飞速转动。   引领她进入里世界的大黑狗……   突然关上门的禁闭室……   破门而出不断追逐她的疯狂男人……   诡异的快乐笑声和对死亡的迷之执念……   斧子重重落下,划破空气。   “我不喜欢死亡!”   忍受着剧痛,温芷艰难地仰起头,用全身仅剩的力气嘶吼,“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听清楚了没,沈傲!”   斧子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男人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捂住脸,发出崩溃哭泣的尖叫,像蒙克那张出名的油画《呐喊》一样,身体逐渐扭曲,轮廓线条也变成了波浪。   他的身体开始融化,血肉不断地从骨骼上脱落,就连骨骼也液化了起来,变成乳白色的液体,红色与白色调和,调出了诡异的粉红色。   那一大滩粉红色的乳液沿着台阶滑下,仿佛有意识般,慢吞吞地朝温芷席卷而来。   沉重的身体无法移动,温芷本能地向后缩了缩,眼看着那滩液体就要碰上她的身体,她长呼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结束了。   她死在了第二场逃生片里。   许多想见的人,终究是再也见不到了。   一股温暖的感觉将温芷包围。   温芷惊讶地睁开眼,只见那滩液体居然不会像水一样会被她的衣服吸收,也不具有腐蚀性,粉红色的液体覆盖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冰凉的身体披上了一张暖和的毛毯。   她觉得全身的伤口都在发痒。   身体没那么痛了,一点一点生出了力气来。   温芷抬起胳膊,发现她皮肤上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几分钟过后,她身上的伤完全好了。   温芷感觉后背一轻,盖在身上的“粉毛毯”消失了。   她抿了抿唇,翻了个身,让自己仰面躺在地上。   一抬眸,对上了一双漆黑锐利的眼。   是沈傲。   白发少年双手撑在温芷的头两边,双腿跪着放在她的身侧,身体悬在她的正上方,把她完全困于用自己身体组成的牢笼里。   他低下头,俯视着被他圈在怀里的温芷,沾满血迹的、苍白的嘴唇张开,吐出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不喜欢死亡吗……”   温芷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她随身携带的小银锁,这是唐泽送给她的。   说来也奇怪,她每次进入逃生片,都会被赋予新的身份,身上所有的东西也会消失,唯独这把银锁始终在她的口袋里。   她摸着那把小银锁,摇摇头,“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到现实世界。”   “是吗……”   沈傲低低地笑了一下,“那还真是可惜。”   “因为这是我能回报你的,最好的东西了。”   治愈温芷的伤对沈傲造成了很大的消耗,他的身体本就单薄瘦削,此刻他的脸色惨白,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上冒出,整个人就像一只颤抖不止的纸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朝温芷跌了过来。   少年倒在温芷的胸膛上,头砸上了她的肩膀。   脸颊接触到另一个人毛茸茸的头发,皮肤与另一个人的皮肤相贴,感受到了陌生的、滚烫的体温。温芷有些不适应,她立刻坐起身,把自己从沈傲身下抽了出来,将他平放到了地上。   沈傲面色苍白,闭目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只有颤抖不止的身体和起伏剧烈的胸膛表明,他还活着,正在承受很大的痛苦。   温芷犹豫了片刻,伸出手。   她把沈傲的头轻轻放在了她的腿上。   就在这时,温芷注意到,沈傲的左手被咬出了一个狰狞的大口子。伤口参差不齐,边缘有人类的牙齿痕迹,鲜血正不停地往外涌,抽离着他的生命。   她的目光落在沈傲沾满血的唇上,微微一顿。   这是他自己咬的吗?   温芷以前偶然看过一个奇怪的统计表,上面统计了人类的各种死法、死亡耗时和痛苦程度,其中,割腕,靠流血过多而死,这种方式又慢又疼,属于最难受的死法之一。   温芷拿出剩下的纱布,刚想包扎那个伤口,手腕就被握住了。   沈傲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   “别管,在这里我死不掉的。”   温芷顿了一下,收回了手。   沈傲将左手放在胸前,让血液染红他的胸膛,他闭上眼睛,声音轻轻,“小朋友,你怎么发现那个怪物是我的?”   温芷垂下眼眸,凝视着少年手腕上汩汩流出的血,开口道,“在这个世界里,许多抽象的东西都被具体化了。”   “大黑狗,这个形象经常被用来指代抑郁症,代表了你抑郁发作时的状态;你在躁狂发作的时候,会变暴躁凶猛,攻击性很强,那个拿斧子到处砍人的疯狗男人,代表了你躁狂发作时的状态。”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反应过来的。”   “真正点醒我的,是你对死亡的态度,不畏惧,还很喜欢。”   “这让我突然想到了,对抑郁症患者来说,死亡才是解脱。”   “正常人渴望生存,抑郁症患者渴望死亡。”   沈傲听了,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样啊。”   他笑着笑着,突然就开始咳嗽起来。   沈傲咳得很厉害,整个人都在抽搐,楼梯间回荡着他剧烈的咳嗽声,最后,以他咳出一大口血为结束。   温芷将纱布递过去,被沈傲避开了。少年冷漠地擦了擦嘴巴,平静道,“好了,你已经过了我这一关了,可以离开了。”   “你不是有个考卷要答吗,我可以告诉你,剩下几道题的答案都要在这里找,而且,这是里世界最后一次对你开放了,很快你就会被送回去。”   “你要是不抓紧时间,就再也拿不到分了。”   温芷歪了歪头,不为所动。   比起锦上添花的好成绩,她更在意沈傲的愿望。   而且……   他现在的样子,好孤独啊。   沈傲说完了那些话,就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脑袋下枕着的腿动了动,是温芷准备起身了。他自觉地抬起头,让她方便离开,停留了十几秒后,他再次枕了下来。   后脑勺传来的,依旧是温暖绵软的触感。   沈傲睁开眼,对上温芷漂亮的黑眼睛。   不知为什么,心底泛上一丝莫名其妙的酸和疼,这种陌生的感觉让沈傲无所适从,让他暴躁,让他恼怒。   他开口便骂,“你是白痴吗,让你走你不走,信不信老子待会儿就变成怪物砍死你啊!”   温芷:“这个你放心。”   她抬起手,给沈傲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斧头柄,刚刚她起身就是为了去够这东西,“你变身需要时间,如果我发现你变成了疯男人,我就趁你起身之前,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沈傲:“……”   “反正你现在身子虚弱走不动,不如陪我聊聊天吧。”温芷下意识地想要摸沈傲的头发,手都伸出来了,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唐泽,尴尬地收了回去。   想起医务室里陈安柔无助的控诉,温芷开口道:“不如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吧,你是躁狂抑郁症,这种病挺特殊的,你怎么会得上?”   沈傲:“我吗,我没有故事。”   沈傲不愿意给别人讲他的悲惨经历,但对上温芷期待的目光,他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硬要说的话,就是那种很俗套的悲剧吧。”   “我是被母亲养大的,虽然我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但我的父亲酗酒赌博,成天见不到人,也不会给我们生活费,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顿了顿,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不对,那老王八和死人还是有区别的。”   “死人不会偶尔在晚上醉醺醺地回来,朝我母亲要钱,要不到就翻箱倒柜,把我们的生活费和我的学费统统抢走,再骂我母亲是贱人,骂我是野种,对我们拳打脚踢。”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求我母亲,和那个恶魔般的男人离婚,但每次,那个女人都会眼含着泪对我摇头,她说她不能没有丈夫,我不能没有父亲,我们这个家庭需要一个男人。”   “我不懂,为什么她明明从那个男人身上得不到一丝好处,每天拼死拼活地工作,自己赚钱养家,还要定期给那个男人钱,被他骂,被他打,也要守着这段畸形的婚姻。”   “可能,她真的是为了我好吧。” 第34章 奋不顾身 总有一个人爱你   说到这里, 沈傲停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继续道:“那时我就想,如果我能赚钱了, 能养活自己和母亲了, 可能她就会想通, 放过自己, 所以我离开了家, 想多赚些钱给她寄回去。”   “也是我年龄小,不懂事,我被一个人骗进了抢劫团伙里, 帮他们做事。没过多久,这个团伙就被抓住了, 我因为未成年,被从轻发落,送进了少管所。”   “进去的那天,母亲来看我。也是那时我才知道,老王八杀了人,被枪毙了。”   “母亲哭得很伤心, 比任何一次被老王八打的时候都伤心。她说她丈夫死了, 儿子也进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依靠,不如死了算了。”   沈傲说着说着,再次咳嗽了起来,这一次他咳得很厉害,眼角都出了泪。他抬起苍白的手指捂住嘴巴,任由红流从指缝之间渗出来。   “我说别怕,妈妈别怕, 你等我,我几年后就可以出来了,那时候,我一定可以成为你的依靠的。”   “几年后,我出来了。”   “出去的那天,母亲来接我,与她一同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和一个看起来比我小几岁的男孩。母亲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她嫁人了,组了新的家庭,这是我的继父和他带来的弟弟。”   “难怪……”   沈傲捂住嘴,微微弯起眼睛,似乎在笑,声音闷闷的,“难怪在我进去的这几年,母亲几乎没有来看过我,原来,她早就找到了新的依靠了呀。”   温芷沉默了。   对于沈傲的故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正当她准备了几句蹩脚的安慰,打算开口的时候,沈傲已经换了新的话题。   “至于我为什么会得躁狂抑郁症……”   少年摸了摸鼻子,像是在聊很轻松的东西一样,漫不经心地回想。   “或许是因为,我刚进入这个家不久时,继父带我去游泳。他把我带到了深水区,趁着四下无人,把我的头按进水里,威胁我在家里老实一点,过程中差点淹死我。”   “事后我偷偷把真相告诉母亲,却换来了她的一耳光。她告诉我,休想撒谎挑拨她和丈夫的关系,别把在少管所染上的坏毛病带到家里。”   “或许是因为,我那个便宜弟弟讨厌我,三番五次地想要搞事。他把钱放到我的房间,污蔑是我偷的;他摔坏自己的玩具,栽赃是我弄的;他在身上弄出奇奇怪怪的伤痕,说是我打的……”   “每一次,他都能成功。只要他出手,我必然会受罚。因为他有他的父亲护着,而我的母亲,变成了他的母亲。”   “或许是因为,母亲明知道我喜欢音乐,却还是逼我念书。她砸了我的吉他,烧掉了我所有写好的曲子,禁止我搞音乐。”   “我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她就开始细数她为了我付出了多少,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算了,太多了,懒得说。”   沈傲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我当时真蠢,我哪来的勇气去和校长赌?”   “我的母亲,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啊。”   沈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身体的温度变得比之前低了许多,意识也不再如刚刚清醒。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伤口依旧没有凝固的意思,不断从他的身体往外抽血。   温芷皱起眉,感觉有些不对,“沈傲,你真的没问题吗?”   沈傲抬起胳膊,不带感情地扫了一眼伤口,“你已经来过里世界了,应该猜得出来,这里的人都是鬼。我已经是鬼了,当然不可能再死一次,不过,表世界的沈傲,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温芷心中警铃大作。   是了,表世界的沈傲刚刚被电击过,就被送进了禁闭室,到现在已经被关了大约两天。他是病人,在漆黑封闭的环境下呆着,不发病才怪。   如果是躁狂发作还好,抑郁发作……   她必须回去看他!   滴答,滴答。   沈傲翻了个身,侧着躺在温芷的大腿上。   他抬起左手,右手捏着伤口上方的皮肤,用力往下挤,让血流得更快,原本滴答滴答往下滴的血连成了串,一溜一溜地朝地面上砸。   “别管,让他去死。”   沈傲静静看着血往下流,打了个哈欠,“有抑郁症,就已经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了,加上躁狂,更是随时可能变成会攻击人的疯子,这么一个怪物,你管他做什么,他想死,就让他去死啊。”   “我真的,讨厌死他了。”   “我无时不刻厌恶他的存在,他那张脸,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躯干,他的头发,他的呼吸,他说的话,他的眼神,他的声音,每一样都让我无比恶心,我每天都在计划着怎么杀了他……”   温芷抬起手指,点在沈傲的眼角上。   很润,很湿。   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少年在哭。   如果他真的想安安静静地死去,他就不会告诉她这件事。   他在向她呼救啊。   温芷觉得有些难过,她低低地开口,“可是,我和你的看法不一样,我觉得沈傲是个勇敢而温柔的人,我不想看他死掉。那三四十分,我不要了,我想回表世界救他。”   沈傲愣了愣。   他打掉温芷的手,偏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里世界是自动关闭的,你无法加快这个进程,等你被传送回表世界,那家伙的尸体应该都凉了。”   温芷弯下身,凑近了沈傲的脸,近距离地与他对视,她用那甜沙甜沙的嗓音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温芷从没忘记,这个世界是沈傲的世界,没有比他更了解这里的人了。   她眨着眼睛盯着沈傲,温柔地劝说,“我知道你很想让他去死,所以你不是在帮他,是在帮我,就当是还我当初为你说话的人情,怎么样?”   沈傲皱起眉,薄唇抿成一线。   不知为什么,他扛不住温芷的注视,只坚持了几秒,便松口道,“表世界和里世界之间,有一个连接口。”   “这个连接口不但可以让你在两个世界中穿梭,还可以让你瞬间传送到想去的地方,像机器猫的任意门一样。”   “但是,这个连接口的位置通常极不友好,想要穿过连接口,要忍受死一般的疼痛。”   沈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拉着温芷的手,带她走出楼梯间,来到走廊的一扇窗子前,抬手指向远处操场上用来焚烧教官的、明亮的大火堆,“这次,连接口的位置就在那个火堆里。”   “虽然通常穿越连接口不会死,就算死了也会被复活,但在过程中,你的全身都会被火焰吞噬,体会死过一次的痛苦。”   “现在,你还想救他吗?”   沈傲转过头,漆黑的眼睛只剩下温芷的侧脸,“你愿意为了他,体会一次死亡吗?”   沈傲拉着温芷的手就忘了松开,两人的手一直紧紧相握,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脉搏。听到这话,温芷将手抽了出来,退后两步,转身,一声不吭地跑回楼梯口。   掌中温暖柔软的触感消失了,沈傲低下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捻了捻指尖,低低地笑了一下。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所以,他在失落什么呢。   “对了,我有几句话忘了说。”   正当沈傲转身欲离开的时候,充满活力的、甜沙甜沙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他抬起头,看到温芷扒着楼梯转角的墙壁,探出一个脑袋,“其实我想回到现实世界,还有个隐藏任务要完成,我要保证你活着,所以我一定会救你。”   “但是,就算没有这个任务,我也会救你,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   温芷说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爱你,为你奋不顾身。”   “你要好好活着啊,总有一天,那个人会出现的。”   说完,温芷就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主楼。   她不知道表世界的沈傲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只能尽快回去。   当温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操场上的时候,审判已经接近了尾声,所有的教官都被扔进了火堆里。   用无数课桌椅、讲台、黑板碎片堆积成的巨大火堆熊熊燃烧着,其间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形,惨叫声和哭喊声不断从火堆里传出。   所有的学生都围在火堆边,满脸兴奋地看着明亮的火焰,拍手叫好。   想到自己即将被烧死,温芷还是很怂。   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一鼓作气朝火堆冲了过去,跑着跑着,她忽然被绊了一下,摔在了地面上。   温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温芷抬起头,一个瘦瘦高高、四肢纤细的女生站在她旁边。女生收回用来绊倒她的腿,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你疯了吗,前面可就是火堆,虽然我们现在都死不了,但该疼还是疼啊。”   这个女生依旧是温芷见过的。   她是在操场上被教官打了的那个可怜女孩。   在里世界,地位调换,她反倒成了教官们的审判者。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看起来神智不太清醒,我让你的同学送你回去吧。”女生说着说着,突然发现了什么,眉头拧紧,“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伴随着她这一声尖利的提问,所有的学生都静了下来。   一时间,偌大的操场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教官们的惨叫声。   周围的学生们慢慢朝温芷走来,包围圈逐渐缩小,将她困在了中央。就在他们距离温芷只有几米远,距离已经相当危险的时候,女生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蠢蠢欲动。   “她是学生,别伤害她。”   “她还帮过我,你们应该对她有印象的。”   学生们疑惑地歪歪头,一张张惨白的脸正对着温芷,空洞无神的目光一遍一遍在她的脸上扫过。   慢慢地,他们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以,你们的记忆是与表世界同步的,你们知道另一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温芷平静地陈述,“但是,你们都漠视了那个世界发生的悲剧,只在这里享受着复仇的快乐,是这样吗。”   女生捏紧了拳头,“另一个世界是另一个世界,与我们无关。”   女生大声说着,像是对温芷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而且,我们和你不同,我们想要从里世界进入表世界,只能通过连接口完成,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承受那样的痛苦了。”   温芷:“不,我们是一样的。”   “我即将穿越连接口回到表世界,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一个朋友,表世界的他快要死了,但他不愿自救,所以只能我来救他。”   “我的力量太小,只能保护他一个。”   “至于其他人,要怎么办呢?”   “他们只能期待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了。”温芷环视了一眼围在身边的同学,“毕竟,我们都是被世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愿意救自己,还能指望谁呢?”   话音未落,温芷平静地转身,她不再去看那些目光闪烁的学生,径直绕过挡在身前的女生,向烈火走去。   无数条赤红的火蛇爬上她的身体,舔掉她的衣服和长发,将她的皮肤熏得焦黑。难以忍受的痛苦遍布全身,温芷死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惨叫,丝丝鲜血从她的唇上渗了出来。   她就这样,沉默地被火焰吞噬。   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总有一个人爱我,会为我奋不顾身吗。”   沈傲站在主楼高层的窗前,垂下眼睫,凝视着远处那朵盛放的红莲。   他伸出手,苍白的手指按上玻璃,隔空将那团火焰拢在掌心。   “我想,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第35章 拥抱 是你啊,小朋友   十几分钟后。   夜里的光明学院十分寂静。   晚上, 主楼里几乎没有任何人,光线昏暗的走廊里,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突然, 不知从哪个房间的门口传出一声巨响, 一个焦黑的、不断往下掉落黑渣子的人形撞开门, 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走廊里, 还没跑两步, 就来了个平地摔,正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被大火烧焦的人。   从身形看,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那个人被烧得像一块焦炭, 只能勉强看得出大致轮廓,她的十根指头已经不全了, 只剩下大约两个指节,全身的皮肤都被烧得裂开,露出下层血红的肉。   就像一个被烧得过劲了的红薯。   “呜……”   那个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   她居然还活着,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裂开的皮肤逐渐贴合,表皮的焦黑也脱落下来, 碎成齑粉, 彻底消失不见,很快,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就出现在了地上。   “被烧死原来这么痛吗……”   温芷低声喃喃着,擦掉脸上的汗水,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走廊的两侧张望。   她已经回到了表世界,并且因为她是从连接口穿越的,她直接被传送到了想去的地方。   禁闭室就在她的不远处。   温芷立刻跑到禁闭室门口, 用力敲了敲门。   门后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她。   时间来不及了。   她突然出现在走廊里,已经被监控拍了下来,再过几分钟,学校就会派人来抓她,她已经用不着再隐藏自己了。   温芷从口袋里拿出被弯折成直线的发针,开始撬锁。她在里世界撬了半天,当时马上就要成功了。这次她有了经验,只用了原先一半的时间就把锁撬开了。   温芷推开门,门后是一片漆黑。   那黑色像浓稠的墨汁,将一切浸泡在其中,光亮和声音在其间都被无限削弱。在黑暗深处,一种“砰、砰、砰”的声音不断传来,那声音沉闷极了,缓慢而连续,听起来格外压抑。   温芷把禁闭室的门彻底打开。   禁闭室门口的灯恰好是亮着的,光线照了进来,让里面亮了几分。温芷眯起眼睛,看到房间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正面对着墙站着,身体直直地朝前撞,额头碰上坚硬的墙壁,发出一声令人脊骨生寒的闷响。墙上已经出现了一团血红色的痕迹,那人每撞一次,红色便加深一分。   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一次接一次地撞,一次比一次更加用力,额头被撞出了狰狞的伤,血液往下滑落,披了他满脸。   同样血肉模糊的,还有他的手臂。   为了防止学生自杀,禁闭室里没有任何尖锐物品,那人为了让自己流血过多而死,居然用牙齿撕咬手腕,硬生生弄出了一个比刀割还要深、还要可怕的伤口。   “我无时不刻厌恶他的存在,他那张脸,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躯干,他的头发,他的呼吸,他说的话,他的眼神,他的声音,每一样都让我无比恶心,我每天都在计划着怎么杀了他……”   沈傲的话在温芷的耳畔回响。   她眨眨眼睛,感觉眼角有些湿。   就这么痛苦吗。   就这么厌恶自己吗。   就这么想要离开吗。   她走上前,轻轻开口,“沈傲。”   白发少年正将额头贴在墙面上,自虐地感受着白灰进入伤口的强烈灼烧感,闻言,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血的苍白的脸。   他转过身,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温芷面前,低下头,已经失去光亮的黑眼睛凝视着她。   “是你啊,小朋友。”   沈傲抬起手覆在温芷的头顶,温柔地揉了揉,“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也做错了什么事情,被关禁闭了吗,也难怪,当初你帮我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呆着。”   看着温芷的表情,沈傲顿了顿,指尖拂过她的眼角,托住了一滴即将落下的泪,“还是说,其实我如愿以偿地死掉了,现在是我下地狱前的幻觉?”   他是真的快要死了。   说这几句话,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和里世界一模一样,沈傲再一次在温芷的面前跌落下来。他的膝盖无力地弯曲,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向下滑落,即将跪在冰冷的地上。   不同的是,这一次,温芷主动伸出手,接住了他。   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沈傲生得高挑,温芷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支撑住他的身体,他搁在她肩上的头有些沉重,额上的血蹭在她的衣服上,很快就渗了进去,让她的皮肤也感受到了黏腻。   “我不会让你死的。”   温芷艰难地扶起沈傲,把他的胳膊架到肩上,带着他向禁闭室的门走去,向光亮走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声音很乱很杂,是很多人朝这里跑了过来。   学校的人来抓她了。   “走……”   沈傲睁开眼,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温芷就没打算离开。   先不说她跑不跑得掉,就算她真的脱身了,监控早就把她拍了下来,她又能逃到哪里去,而且,沈傲的伤太严重,包扎无济于事,唯一的希望,就只能是学校里“妙手回春”的医务室。   从一开始,她就打算用自己做饵,吸引学校的人过来。   温芷抿抿唇,把沈傲放了下来,平放到地面上。   沈傲也意识到她的想法了,他拽住她的手腕,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受伤的手太虚弱太无力,指尖刚刚碰到她的皮肤,就软软地滑落下来。   “别……”   沈傲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到头来,他只能看着温芷,绝望地说着。   “别害怕。”温芷握住沈傲掉落回地上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暖和,她将他的手放回他的胸膛,语气平静,“我一定会救你的。”   说完,温芷站起身,走向门口。   她还未完全接触到走廊的光明,身上就忽然罩了几层阴影。   温芷缓缓抬起头,只见几个穿着灰色睡衣的教官堵在门口,挑眉看着她,表情非常不爽,是从美梦中被吵醒的恼怒和暴躁。   “我……”   温芷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一个教官抬脚踹中了肚子,她单薄瘦小的身体直接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妈的,太晚上搞事!”   “不想让老子们好好睡觉是吧?”   “小贱/人,你是嫌自己命长?”   那一脚踢中了温芷脆弱的胃。   腹部传来钻心的疼痛,就像有一只大手在她的身体里搅和,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捏到了一块儿揉弄。   温芷倒在陷入昏迷的沈傲身边,痛得蜷缩起来。   啪嗒,啪嗒。   拖鞋在地面上趿拉的声音由远及近,堵在门口的教官的纷纷侧过身,给后来的人让路,很快,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睡意惺忪的校长来到了走进了禁闭室。   校长打开手电筒,刺目的光柱打在温芷的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我还想是谁这么大胆,擅自闯入禁闭室,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校长推了推眼镜,打了个哈欠,“看来你之前那副乖巧听话的样子都是装的,我管教过那么多学生,居然被你给骗过了。”   校长回身看向跟随而来的、给他通风报信的监控观察员,“来之前我看了禁闭室的钥匙,一个都没少,她是怎么进来的?”   “哦,居然是用发针撬锁吗。”   校长喃喃说着,走到温芷身边,“看来,我当初应该一个发针都不给你留的。”   温芷捂着肚子,惨白着一张脸,艰难地仰起头,“随便你,你可以惩罚我,但是你看看沈傲,他……”   她话还没说完,校长就抬脚踩在了她的手上,将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鞋跟踩上脆弱的指甲,带着满满的恶意缓慢地碾磨。   “小丫头,话别说的这么满,如果你知道你将面临怎么样的惩罚,你就不会认错认得这么快了。”   “明明已经可以行动了,却还是装作行动不便,躲在医务室里偷懒,这是欺瞒校长之罪;擅闯禁闭室,这是藐视校规之罪;利用的我给你的发针撬锁,这是对校长大不敬之罪……”   校长扫了一眼大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的、昏迷不醒的沈傲,挑起眉梢,似乎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嘴边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哦,对了,还有早恋,这可就严重了。”   看着温芷死命咬牙把惨叫吞回肚子的倔强表情,校长来了兴致,他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弯下身,掐住了她的脸蛋,让她仰起头来。   老男人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看来,我有必要带你去管理室,让你明白什么是规矩,学会做一个听父母、听老师话的乖孩子……”   温芷冷冷地抬起眼眸。   她道:“沈傲家里应该挺有钱的吧。”   校长眉梢一挑,被她说中了。   温芷轻声开口:“所以沈傲当初那么折损你的面子,你也没有把他送进管理室,而是把他丢进禁闭室思过,在你的视角看来,关禁闭是学院最轻松的惩罚了。”   “可惜,沈傲有躁狂抑郁症。”   “你要是折磨他的身体,他受到刺激,躁狂发作,还可以凭借着血性和勇气熬过去,但你把他关进了一片黑暗中,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他可是病人啊,在这种环境,他会死的。”   “他已经咬破手腕了,血流了有一阵子,再迟些,他可就真的要没命了。”   温芷勾起唇角。   “不知道他的身价,您赔得起吗?”   校长眉头一皱,忙让身边几个教官去探查沈傲的情况,见少年果然如温芷所说,左臂有极其严重的伤口,就立刻派人把他抬去了医务室治疗。   “沈傲家的确有钱有势,我轻易不愿意招惹。”   校长眯眼笑起来,一把抓住了温芷的头发。   “但你的身价,我还是付得起的。”   温芷瞳孔一缩。   她如此反应,倒不是因为校长的威胁,也不是因为头皮的疼痛,而是她听到脑海中传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她期盼已久,听起来动听犹如天籁。   【考生已完成沈傲的心愿。】   【现在是否决定提交答卷,提交后考生可立刻脱离光明学院。】   原来沈傲的愿望这么简单,他不用她摧毁光明学院,也不用她帮助他逃离此地,他只是希望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有人肯伸出手,拉一下陷在沼泽中动弹不得的他,仅此而已。   【现在是否决定提交答卷,提交后考生可立刻脱离光明学院。】   那道声音再一次在脑海中响起,像是在催促她做决定。   温芷脱离光明学院的两大条件都已达成。   只要她点头,她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温芷向来对自己很好,不会让自己吃不必要的苦,该怎么抉择已经很明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在心中做决定,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了许多幅画面。   陈安柔坐在病床前,眼睛闪亮亮地给她描绘她出去后的美好生活;管理室的针刑床上,女生惨白着脸要她把机器打开;操场上,女生因为脚崴了跌坐在地上,绝望地仰起头……   还有沈傲刚刚覆在她头上的,温柔冰凉的手。   温芷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   但这一次,她犹豫了。   片刻后,她闭上眼睛,任由校长拉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了出去。 第36章 滚 这下够深了吧   夜色已深。   时间明明已经很晚了, 陈安柔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总是觉得心里发堵,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很不妙的事情, 她却不知道。这种不安感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让她浑身发冷, 裹紧被子也无法暖和起来。   她爬下床, 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瓶里剩的水只够装半杯, 她把半杯水一饮而尽,放回床边的小柜子上。突然,她的手指莫名其妙地抽搐了一下, 杯子从手中脱落,摔在了地上。   啪嚓!   摔得四分五裂, 支离破碎。   陈安柔立马蹲下身子,将那些玻璃碎片收拾起来。碎片锋利无比,她的动作因此格外小心,可她在捡一片看起来很钝的玻璃碎片的时候,还是被割伤了。   指头一疼,浮现出一道猩红的血线。   陈安柔愣愣地看着手指上的伤口,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突然, 她听到广播里传来一声咳嗽。   她对校长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她立马就听出这是那个死变态的声音。像得了PTSD一样,她的身体紧绷起来,不住地打颤。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为了方便校长对学生下命令,广播遍布光明学院的每个角落,且音量极大。   很快,校长那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栋宿舍楼,“全体同学注意, 全体同学注意,请所有学生穿好校服,半小时后在操场集合,迟到者,将会被送进管理室。”   “全体同学注意,全体同学注意……”   光明学院的保洁人员不多,学校的清扫工作一直是由学生来负责,美其名曰“让学生们体会家长做家务的不容易”、“懂得感恩”、“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今天下午,学校安排学生大扫除,学生们都被累得够呛,这时候睡得正香,就被这吵闹的广播惊醒了,被同寝室的同学摇醒了。   学生们一个个顶着黑眼圈从被窝里钻出来,不敢有任何怨言,他们听话地穿好衣服,用冷水抹了一把脸提神,来到了操场集合。   操场里,有一个用大理石堆砌的、十米左右高的平台。   平台上,摆着一张皮面的木椅子,椅子前方立着一个装有麦克风的架子,架子已经被调好了角度,人坐在上面正好说话。   平台下,则是一排台阶,阶上铺着用来防滑的、暗红色的地毯。   这是校长讲话的地方。   平日里,他就是一边坐在那把椅子上,一边高谈阔论的。   学生们在各自的班级队列里站好,朝台上望去。   现在是晚上,操场四周亮起了灯,将平台照得很亮。   学生们看到,校长和教导主任正站在高台上,低声谈论着什么,而那把原来应由校长坐着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小小的,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白半袖和黑短裤,是学生,她被麻绳捆在了椅子上,头耷拉在胸前,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是不是白天那个女生……”   小姑娘的长发散落下来,如两片帘子挡住了脸颊,让人看不清脸,不过她额头上缠绕着的白纱布,被许多眼尖的学生认了出来。   “咳咳。”   校长走到麦克风架子旁边,把麦克风掰到了嘴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今天召集大家集合,是因为学校里出现了非常恶劣的违反校规情况,作为校长,我有必要让大家知道这个人是谁。”   说完,他侧过身子,对旁边的教导主任点了点头。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女人拧开手里握着的水瓶,对着小姑娘,将凉水兜头浇下。   冷水披了满脸,有许多还渗进了眼睛里,身体的疼痛越来越清晰,温芷皱皱眉,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被电击过的头依然混混沌沌地发疼,让她的思维不清不楚,意识麻木,反应迟钝。   口腔最里侧,堵了棉花的空牙床还在慢慢往外渗血,痛感就像恼人的虫子,不停往她的下巴里钻。   身体千疮百孔,每一处都传来细密而尖锐的疼。   失去指甲的十指,即便在她昏迷的时候,也没有停止颤抖。   温芷抬起头,露出一张湿淋淋的、苍白的脸。   她的表情居然是平静的。   其实,在做出决定前的那一刻,温芷听到了程瑶的声音。   她告诉她,每个世界她只能现身一次,她用掉了那一次机会,帮不了她了。   但温芷还是决定了留下来。   校长带她进了管理室,让她把四种酷刑都受了一遍。   所有的痛苦,都是她靠意志力担下来的。   校长还在继续说着,“这个学生叫温芷,昨天进入学校的。从入校以来,她就没有安生过,先是顶撞并故意伤害教官,后又装病在医务室偷懒,还品行不端,和同学早恋,用小偷小摸的手段擅闯禁闭室。”   “我之前已经在管理室对她进行过思想教育了,但这个学生冥顽不灵,依然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我要在此地对她进行进一步的教育,用这个反面教材给大家上一节课。”   校长回身,压低了声音对温芷说话。   “小丫头,你要是识相,就早点认错。”   “管理室的四种惩罚你都受过了,我也不是什么恶人,不喜欢为难你这样的小孩子。你要是听话,待会儿乖乖配合我,震慑了这群学生,让他们以后更加服从,我就批你一个月的假,让你好好养伤。”   温芷闻言,不屑地轻笑了一下。   一个从一开始就充满斗志、想要反抗学校制度、飞向蓝天的“出头鸟”,被折断了双翼,刺瞎了眼睛,割掉了舌头,狼狈地伏在校长的手心里求饶,最后被关进了鸟笼,勉强苟得了一条命。   这样的画面,可远比普通学生犯错被罚让人印象深刻得多了。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对学生们的心灵打击是致命的。   以后,他们真的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会有了。   多么变态,又多么狡诈的校长啊。   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动一下都觉得疼,温芷用足力气向前倾身,离麦克风近一点,再近一点,用仅剩的力气发声,“我没错,你们也没错,校长可以杀我,却杀不了你们所有人,到了此刻,你们依然不肯自救吗?”   校长一脚踹翻了温芷坐着的椅子。   他把麦克风从架子上拔了起来,阻断了她的发言。   校长擦了擦汗,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他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心慌,就好像有人正用恶毒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可他往那个方向一看,只看到了神色呆滞的学生。   老男人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   “看来,这个同学已经无可救药了。”   “不是所有孩子都可以被原谅,不是所有学生都可以被挽救,对于这样的害群之马,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让她彻底消失。”   “啊,忽然想起来,我有一阵子没给你们上手工课了是吧?”   校长这一句话,让台下的所有学生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就连看管每个班级的教官都微微皱起眉,表现出了不适。   “我上次是给一班学生上的课,这次应该轮到二班的同学了。”在高台上讲话,自然是穿戴整齐的,校长将手伸进上衣口袋,拿出了一把美工刀。   他把美工刀推出几节,看着刀身上映射出的自己肿胀难看的眼睛,笑着道,“不过,温芷是三班的学生,这次就让三班的同学来吧。”   校长把踹倒的椅子扶了起来,他撩起温芷脸颊两侧的长发,将发丝捋到她耳后,露出她苍白的脸,“本次手工课,你们的作业是,走到高台上,用刀在这个坏学生的脸上划一刀,再将刀传到下一个学生手里。”   “现在,开始上课。”   台下的学生面面相觑。   他们像木偶般直直地站着,表情纠结又犹豫。   校长微怒,“怎么,你们也想去管理室了?”   管理室三个字如同千斤坠,压得学生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排在队伍最前面的男生硬着头皮一步步走上前,爬上高台,从校长手里接过美工刀,来到温芷面前。   男生拿起刀,刀尖凑近温芷的脸。   看着她平静的表情,他的手连带着刀片都颤抖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校长还在不停地催促着,男生咬紧牙关,眼一闭,心一横,在温芷的脸上轻轻划了一刀。   美工刀是新的,很锋利,皮肤碰到刀刃的瞬间就裂开了,喷出鲜红的汁液。脸上传来钻心的痛楚,温芷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沿着冰凉的脸庞滑落。   这时,边上传来校长凉凉的声音,“不行,伤口不够深啊,不合格,重新来一次。”   什么?   男生惨白了脸,手里的刀不慎掉落。   他连忙蹲下身,把美工刀捡起来,一抬眸,就看到了温芷被绑着的手臂。这小姑娘的十个手指甲都被拔掉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指甲肉在不停地滴血。   从那么可怕的管理室出来,她居然还不肯认错。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他,又要再一次对她的脸划刀吗?   男生站了起来,感觉脑子嗡嗡地响。   温芷静静地抬起眼眸,漆黑的大眼睛凝视着眼前的男生。   因为没麻醉就拔了牙,整个口腔都在发疼,她有些口齿不清,慢吞吞地道,“强者愤怒,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愤怒,挥刀向更弱者。你没有勇气救自己,却有勇气在我脸上划刀,是吗?”   男生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他的五官纠结起来,声音里带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去管理室,我不能再被送去那个地方了。”   温芷:“有办法啊。”   她看向正在盯着这边的校长,语气冷漠。   “你可以用这把刀捅死校长。”   男生愣了一下,看看校长,又看看眼前的温芷,还是把刀尖指向了少女的脸,但他看着温芷讥讽的表情和她脸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校长再一次发出了催促的咳嗽。   温芷:“怎么,不敢动手了?”   她看着男生难堪的表情,微微一笑。   “那就让我来帮你吧。”   说完,她向前倾身,主动用脸迎上了男生手上的刀,让刀尖自她的眉心滑下,划过她的鼻梁,在她另一面干净的脸蛋上画上又深又重的一笔。   鲜艳的红色在她脸上流动,触目惊心。   “这下子伤口足够深了吧。”   温芷是坐在椅子上的,她明明是仰视着那个男生,却仿佛是在睥睨他,她不带感情地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滚。” 第37章 我错了 校长狗带   这一个字仿佛一个大巴掌甩在男生的脸上, 打得他脑子发懵,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不敢与温芷的目光对视,捧着血淋淋的美工刀, 连滚带爬地从在台阶上跑了下来。   轮到下一个学生了。   那个人接过刀, 爬上台阶, 朝温芷走了过来。   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伤害他人这种事,最开始是很难做的,因为人们都有恻隐之心, 也都会觉得羞耻、难堪和愧疚,但只要有人开了头, 同样的事情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一个又一个的学生走上高台,面带愧疚地对温芷说了抱歉,接着便抬起刀,在她脸上划出狰狞的伤痕。   没有一个人敢与温芷对视。   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   脸部的皮肤远比身体的其他部位要更敏感更脆弱,仅仅是经过了六七个学生的手,温芷的脸就已经被划花了。   伤口在她脸上纵横交错, 和无数道垂直向下流淌的血流一起, 组成了红色的网。   好痛啊。   温芷俯视着台下一颗颗头颅,眼睛因为疼痛泛出了泪,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糊。   她漆黑的眼底,一丝光亮都没有了。   她是为了什么,明知道自己即将要承受很大的痛苦,也选择留在学院里的呢。   啊,想起来了。   是因为她觉得,如果她当时就离开了, 那么她对于光明学院来说,只是个过客,如蜻蜓点水,一丝大一点的波澜都惹不起来,学校依然由校长统治,老师和教官依旧可以随心所欲地虐待学生。   她是否对得起女主的身份呢。   她顶着这个光环,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所以,她想尝试唤醒另一个世界的学生们。   她想将他们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可是,有些凡人,是不愿自救的。   到了危难时刻,他们只想祈求神明。   她忘记了,她不是神明啊。   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感动他们呢?   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温芷抬眸,看着这次走上高台、拿着刀向她走来的女生。   “安柔姐。”   忍受着脸上的剧痛,温芷轻轻笑了一下。   “用你的刀,送我离开吧。”   温芷说完便闭上眼睛,等待落在脸上的又一刀,同时,她也在心里默念,我想要上交考卷。   可就在她准备再次确认的时候,一股淡淡的香气袭来,她落入了少女轻柔温暖的怀抱。   陈安柔轻声道:“小芷,谢谢你。”   陈安柔轻轻抱了一下温芷,蹲在椅子前,仰头看着她,嘴边带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之前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还要亮。   “谢谢你肯留下来救我们。”   “不过,我们在学院里待得太久了,懦弱、麻木和奴性已经刻在了我们的骨子里,我们是不知反抗的废物,活该受到这样的虐待,即便另一个世界的我们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也不会再为了这个世界的自己反抗了。”   “但现在,我们来了。”   “不是为了拯救懦弱的自己,是为了保护你。”   “光明学院没有光明,你是唯一的一缕。”   “我们不会让这束光消失的。”   一旁的校长脸色铁青。   他本来看同学们都乖乖往温芷脸上划刀,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   因为在他看来,让学生们亲自伤害反抗校规的人,不但会让那个人寒心,还会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威慑某些心思活络、妄图反抗的学生,这对他的统治非常有利。   而且,温芷的脸被破坏了,身体和眼睛却是完好无损的,以后他倒卖她的器官,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陈安柔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违逆他?   “安柔啊,你现在怎么也不听话,开始恃宠而骄了?”   校长笑眯眯地开口,表情很慈祥,动作却不慢。他三步并作两步朝陈安柔走过去,一把抓住少女的马尾辫,将她的头提了起来。   “看来平日里我对你太好了,太久没让你进管理室……”   声音戛然而止。   老男人看着自己的手,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他的确把陈安柔的头提了起来。   少女的头直接脱离了躯干,头下方连带着血淋淋的皮,滴滴嗒嗒地往下淌血,她的脸变得惨白无比,脸上多了许多青紫色的掐痕。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活着。   陈安柔在半空中旋转脑袋,对上校长惊恐的脸,只剩下眼白的眼珠子不停转动着,变成紫色的、干裂的嘴唇两角向上提起,露出一个灿烂又惊悚的笑来。   “尊敬的校长,你忘了吗?”   “我,早就已经死了呀。”   “那天,你把我叫到学校的高级待客室,说只要我服侍好你带来的几位客人,就可以放我离开学院。”   “我信以为真,进入了那个房间,结果被那几个喜欢虐待的变态玩到死,就连尸体也被侮辱了无数次。”   “之后,是你亲手处理了我的尸体。”   “这颗头,不就是你砍下来的吗?”   话音未落,那具脖子不断喷血的无头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具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布满了虐待的伤痕。   无头身体笔直地朝校长走去,伸出血迹斑斑的双手,想要掐他的脖子。   校长:“怪物,怪物啊,别过来!”   校长被吓破了胆,早已顾不得什么风度了,他惊慌失措地甩手,想要扔掉手里的头,手指却被陈安柔用长发故意缠住了。   眼看着无头身体离他越来越近,他来不及思考,扭头就朝台下跑去。   就在这时,校长手上的头颅忽然一滚,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啊啊啊啊——”   陈安柔下嘴极重,一口就咬碎了校长手腕处的骨头。   老男人痛得流出眼泪来,发出他经常在管理室听到学生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就是这么短暂的失神,他脚下一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几秒钟后,砰的一声,他摔在了地上。   校长狼狈地趴在假草坪上。他的身体被台阶磕了好多下,身上受了多处擦伤,手掌也磨破了,嘴里还吃进了假草叶和沙子。   他吐出嘴里的脏东西,刚要爬起来逃命,眼前就多了一双双鞋子。他转过头,左右两侧也都是一双双的鞋子。   他被这些鞋子给包围了。   这些鞋子,校长太熟悉了。   这些鞋子是他授意购进的,学生们都会穿,也只能穿这个。   鞋子是黑色的,没有一点装饰,看起来像是高档的圆头皮鞋,实际上质量差得不行,鞋底又薄又硬,鞋头的设计也有问题,经常会挤脚,很多学生的脚都被磨出了泡。   但那又如何?   他从家长那收的钱是一定的,给学生用的东西越便宜,他能收入腰包的钱就越多。   至于学生们觉得难受……   唉,现在的孩子,真是吃不得一点苦啊。   他又可以借着“重拾艰苦朴素的作风”的名头折腾他们了。   想到自己平时对待学生的种种,校长又心虚又害怕,短短时间内,他后背出的汗就把衣服给浸透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缓慢地仰起头——   几十张面目全非的脸正死死盯着他。   之前还呆滞地站在草地上的学生们,都变得极其可怕。   许多学生变得和丧尸一样,肤色惨白,头颅残缺,肢体折断,身上满是淤青。   还有的学生被火烧过,成了一块巨大的人形焦炭,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身体的裂口,裂口崩开,露出里面的血肉。   还有的学生全身挂满泥浆,七窍往下流着灰黑色的泥水。   “校长,校长,校长……”   学生们不断地重复着这个称呼,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们纷纷弯下身来,一双双或惨白或焦黑的手摸上老男人肥胖的身躯,撕扯他的身体。   很快,校长的四肢就被拧了下来,到了不同的学生手中,引发了新一轮的争抢。   “啊啊啊啊——”   校长痛苦地咆哮着,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   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了包围圈,转眼间,校长就再也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了。他绝望地看向天空,想要最后挣扎一下,求饶一下,可转瞬间,那一小片天空也被学生们的脸挡住了。   “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求你们放过我……”   校长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躯干,四肢的断口汩汩地向外流血。   可是,他凄惨的模样并没有让学生满意,相反,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儿让他们更加兴奋了。   学生们贪婪地将手伸进他四肢的伤口,抠挖软乎乎的肉泥,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校长睁大眼睛,一双眼睛就像是泉眼,不断向外涌出眼泪来,不知道几分是因为疼痛,几分是因为后悔。   光看模样,他确实很可怜。   可是这个老男人忘记了,当初他在管理室惩罚学生的时候,当他把电击器的电压调高、把扎针机器的速度调快、把牙齿和指甲从学生的身体剥离的时候,那些孩子也是这样,流着眼泪,不断地哀求他。   可他当时并没有放过他们。   所以如今,学生们也不会放过他。   这句毫无意义的求饶,成了校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包围圈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从外面看不到任何画面,只有从圈中不断传出的惨叫和哀嚎可以听出,里面正在进行的事有多么的残忍和血腥。   不知过了多久,学生们散开了。   他们手里捧着小块的碎肉,擦了擦沾满血的嘴巴,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操场上,可不止有校长,还有他们亲爱的教官,而在教师宿舍楼里,许多老师还沉浸在美梦中,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那片校长原来躺着的空地上,只剩下了一滩新鲜的血。   许多刚刚没捞到份的学生围在血迹边,乖巧地站着,盯着那滩血,像是饿久了的孩子围在桌边等待开饭。   一秒,两秒,三秒。   校长再一次出现在了空地上。   他身上的伤完全恢复了,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校长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几十张全新的、恐怖的面容。   他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惊恐地叫喊,“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了,别再那样对我,我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   死掉的人变成了鬼,就无法再死了,只能灰飞烟灭。校长被学生折磨死了,就会立即复活,供新一批的学生享用。   周而复始,永远得不到解脱。   校长翻过身,趴在地面上,手脚并用地往外爬,想要远离这些吃/人的魔鬼,可他刚爬到一个人的脚边,手掌就被人用鞋子踩住了。   那个白脸学生就像他曾经对待温芷一样,用鞋跟大力地碾着他的手指。不同的是,鬼怪的力量要比他大的多,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指骨碎裂的声音。   “我错了,我错了呀……”   “是我对不起你们……”   校长痛得神智模糊,抽泣着重复着无意义的道歉,但是没有人理会他,无数双手握住了他的脚腕,拉扯着他的衣角,将他拖了回去。   “啊啊啊啊——”   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了起来。 第38章 再见 真是要了她的狗命了   此刻, 高台上只剩下温芷一个。   温芷坐在椅子上,低下头,俯视着下方地狱般的场景, 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表世界还是里世界了。   “其实, 这两个世界, 都是虚构的世界。”   沈傲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伴随着这道熟悉的声音, 绑在温芷身上的绳子凭空消失了,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舒适轻盈许多。   温芷向上抬头,想要与少年对视, 还什么都没看见,头就被沈傲的手轻轻按住了。   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自头顶灌入她的全身。   无数道细小的暖流充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减缓她的疼痛,治愈她的伤口。   温芷觉得自己就像是泡在温热的水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这股温暖给冲散了。   与此同时,许多信息涌进她的脑海。   原来,光明学院的所有人,早就已经死了。   光明学院位于深山老林, 周围全都是山坡、碎石和绿树, 这里轻易不发生地震,一发生,那就是灭顶的灾难。   当强级地震突然来临时,学生们全都在主楼上课。感受到桌椅的震动,他们想跑出去,却被老师呵斥住了。   老师的理由是,校长没有下达撤离命令,那这就是小事, 如果学生擅自离开教室,就是违反校规,就是扰乱课堂纪律,要去管理室接受思想教育。   管理室,又是管理室。   被管理室支配的恐惧占满了大脑,学生们只能听话地回到教室,坐在抖动不止的椅子上,硬着头皮上课。   可是谁也不知道,最近校长被失眠困扰,当天他没什么事情要处理,吃了强力安眠药,正在办公室里睡得像一头死猪。   校长连地震都感受不到,更别提通知师生们撤离了。   绝大多数人都错过了逃跑时间。   光明学院在经费方面的分配比较奇怪,学校里有坚不可摧的围墙,无时不刻通电的电网,各种抢救措施都齐全的医务室,可在其他地方,就极尽糊弄之事。   当初为了省钱,校内的建筑大多偷工减料,经不起太大折腾。   很快,整栋楼摇晃、倾斜、崩塌。   几乎所有人都被压在了废墟之中。   倒是有一部分人跑出了建筑,想要离开学院,却被高墙和电网给拦住了——电控室早已沉陷进了松软的地基里,如今电网失控,没人能停它的电。   在建筑倒塌的过程中,燃气管道也被破坏了,带有异味的气体四处弥漫,碰上了布床帘、木制的课桌椅和人们无法动弹的身体。   最后,遇见了某处损坏电路迸出的火星。   不久后,烈火四起。   在地震中,有的人被当场砸死,他们是幸运的,因为剩下那些意识清醒、身体却动弹不得的人,不但要承受被重物碾压、被钢筋穿透身体的痛苦,还要面对烈火的吞噬。   一场大火过后,废墟中再无生命。   紧接着,大暴雨降临。   周围的山体被雨水不断冲刷,发生了滑坡,泥土混合着雨水,变成了凶猛的灰色野兽,朝光明学院奔来。学院地势低,四面又围起了环形高墙,就像一个巨大的盆,迎接着它的到来。   那些跑到操场上避难的、不知所措的人们,全都被埋在了泥浆里。   所有人都死了。   那时,沈傲刚刚入学。因为在待客室里对校长不敬,他被关进了禁闭室。在一片黑暗中,他抑郁发作,精神崩溃,咬破了手腕,想要去死。   可是,地震比死亡来得要更快。   沈傲想死,却只想安安静静地死。   整个房间都剧烈地抖动着,求生的欲望让沈傲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用流血不止的手拼命拍门,抬脚不停地踹门,嘶哑着嗓子绝望呼喊,却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墙壁裂开,天花板碎成无数块,朝他砸了下来。   几块巨大的天花板碎块砸在地上,恰好搭成帐篷的形状,给下方留了些许空间,没有把沈傲压成肉酱。   沈傲仰面躺在地上,身下的碎石扎着他的后背,胸口上压着的天花板碎块让他无法起来,狭窄的空间使他连活动四肢都做不到。   他在一片黑暗中苟延残喘。   一根钢筋穿透了他的右眼,末端停留在他的头里,却没有让他立即死掉。无尽痛楚自脑袋里蔓延开,他一边流泪,一边痉挛。   为什么,他总是不能如愿呢。   想死的时候,死不了,想求活的时候,求不得。   命运就这么喜欢玩弄他吗?   带着无尽怨恨,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大火之中。   沈傲的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身体的伤被悉数治愈,再也感觉不到痛了,温芷捻了捻指尖,爱惜地抚摸着重新长出的指甲。   她仰起头,看到了沈傲那头与年龄不符的白发,和白发之下,那双沉寂冰凉的眼睛。   沈傲走到椅子前方,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拍了拍身侧的空地,“你想知道光明学院的真相吧,刚刚给你看的是我的记忆,剩下的,我讲给你听。”   温芷歪了下头,走到他身边坐下。   沈傲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回想。   “或许是我的怨念足够浓烈,在死后,我的意识超乎寻常的强大,笼罩了整个光明学院,那些学生和校方人员的意识也被我吸纳进来,共同构成了里世界。”   “在里世界里,学生们的怨念比校方人员们强上无数倍,学生们都变成了凶猛的厉鬼,不断地折磨那些生前虐待他们的校长、老师、教官、员工。”   “最棒的一点是,那些大人也都是鬼魂,即便身体被撕扯成碎片,也很快就能复活。学生们不用担心自己下手太重不小心把人弄死,来不及把怨气发泄完。”   “但是,这个世界是以我的意识为主导的。”   沈傲抬起食指,点上自己的眉心,“我怀疑自己有人格分裂,一直没能确诊。不过,我始终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两个灵魂存在,一个人在苦难中挣扎,一个人冷冷看着对方受折磨。”   “可能受到了我的影响,里世界里所有人的灵魂都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就是在他们死后产生的,怨气滔天的不甘灵魂;另一部分,则是他们本来的灵魂,维持了他们生前的习惯和性格。”   “这另一部分的灵魂,软弱不堪,被里世界的怨魂排斥和厌弃。那些灵魂无法在里世界停留,便聚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新的世界。”   “于是,表世界诞生了。”   “表世界原原本本重现了光明学院的样子,在这里,校长、老师、教官们依旧统治着学生,学生们也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继续过着被压迫的生活。”   “表世界的学生们,知道有一个强大的自己存在,但长久被压迫形成的懦弱和奴性,让他们不敢反抗;里世界的学生们则继承了我性格中的自我厌弃,对表世界发生的事情冷眼旁观。”   “表世界和里世界之间一直有这么一道屏障存在,互不相干,如今,这道屏障被打破了。”   沈傲侧过脸,看着垂头发呆的温芷。   他眨眨眼,笑了一下,“题抄完了?”   温芷睫毛一抖。   嘤,被发现了。   虽然她嘴上说着六十分万岁,但是沈傲把简答题的标准答案都告诉了她,她实在是没忍住。   在少年说话的时候,她就在脑海中奋笔疾书。   他说一句,她写一句。   沈傲:“这么认真答题,你觉得自己能打多少分?”   温芷:“七十分吧,有三十分的题我空着了。”   沈傲:“这个成绩已经是最高了。”   温芷:“这怎么说?”   沈傲的目光落在温芷的睫毛上,定格了两秒又移开,“那所谓的三十分,是诱惑你走向死亡的。”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一直都太安全了。”   “在表世界,你只要做个听话的学生,就不会受到致命伤;而在里世界,你只要足够镇定聪明,鬼魂也轻易不会伤害你。”   “温芷,你知道光明学院真正的杀招在哪里吗?”   温芷想了想,突然,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是不是在楼梯间里,你告诉我不要救你的时候?”   表世界还原了光明学院。   也是还原了人们的生前。   温芷想起,她是和沈傲同时进校的。   在待客室里,沈傲往校长的脸上泼茶水,被校长带到临时惩戒室教训,之后又被关进了禁闭室。   她看到的一切,都和沈傲的记忆贴合。   如果她当初知道表世界的沈傲要割腕,却不管他的死活,停留在里世界,找剩下几道题的答案,那么,按照时间线,在表世界,很快就会发生地震、火灾、泥石流。   表世界的所有人都会死在那场灾难之中。   沈傲的愿望,她再也无法达成了。   她永远无法脱离光明学院。   就算灾难降临期间,她躲在里世界,安然无恙,等到她被传回去的时候,眼前只会剩下一片荒凉。   她爬不出高墙,会死在绝望和饥饿之中。   不过,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她被传回表世界的时候,正是地震发生之时,她会被墙体砸死、被火烧死、被泥浆淹死,体会当初这些人受过的痛苦。   细思极恐。   沈傲:“错了。”   温芷只是在脑海中思索,沈傲却好像能读出她的想法似的。   沈傲否定了少女的脑补,开口道:“这是我的世界,我怎么可能还会让自己死得那么凄惨。”   说着,少年抬起指尖,以温芷眼前的空气为画布,画了一个圆,“表世界的时间,是循环的,以我被家长送进光明学院为开始,以我在禁闭室割腕、绝望等死为结束。”   “每一次循环完毕,表世界都会重置,表世界里的人的记忆都会被消除,他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他们会一直被困在这个循环里,不段重复着这两天。”   “在表世界的人被困死在循环里的时候,里世界的人就冷冷看着,从来没有插手过。”   “你,也身在这个循环之中。”   沈傲说着,突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温芷,“我早已经撤掉笼罩在你身上的意识压制了,你到现在还没有恢复真正的记忆吗?”   真正的记忆?   温芷眨眨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真正的记忆、真正的记忆……   温芷反复在心里念叨这几个字,回想着自己穿越进这部逃生片后发生的种种,心中的不安感和违和感越来越浓。   突然,温芷想到了一件事。   她照过镜子。   她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脸色苍白如女鬼,眼睛像从死鱼身上抠下来的,又大又呆滞,眼下还有大大的眼袋和黑眼圈,因为经常催吐,她的两颊很宽,嘴巴很丑。   但是,那个已经凉掉的教官当初居然想搞她。   就连长得非常漂亮的陈安柔,也夸她好看。   头部传来急剧的疼痛,温芷捂住头,想起了许多事情。   原来她获得的记忆是假的。   支离破碎的家庭是假的、争吵不休的父母是假的、暴食症是假的、她憔悴的脸是假的,只有她的年龄是真的。   在这部逃生片里,她是个纯洁漂亮的十三岁小姑娘,家庭和睦,父母恩爱,物质和精神条件都被满足得很好,身心健康,根本没有患暴食症。   她最近刚刚考完试,父母开车带她来山林里兜风,呼吸新鲜空气。   她把车窗摇到最低,欣赏着外面的风景,过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在宽敞的后坐上躺了下来,蜷缩起身体睡着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就出现在了一辆新的车上。   她坐在车的后座上,身上放着几只面包。   车的前座上,坐着一对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夫妇,这对夫妇正在进行惯例的争吵和互相埋怨,言语间透露出要把她送到新学校的信息。   温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混乱不堪的回忆让温芷头痛欲裂,她抿抿唇,拧眉开口。   沈傲:“看来你都想起来了。”   少年垂下眼睫,摩挲着指尖,沉吟了片刻道,“其实,你有一对很宠爱你的父母,你的人生,本该与光明学院毫无瓜葛。”   “只是,你的父母开车带你来山里玩,正好路过了光明学院的废墟,惊扰了学生们的灵魂。”   “同样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死得凄惨,你却被宠得像个小公主一样。你那幸福的状态让人嫉妒,让人发狂,让人恨意横生。”   “无数学生用意识呼唤你,勾引你的灵魂进入表世界,想让你成为他们的一员,而你可能是因为年龄太小,意志力薄弱,真的被拉了进来。”   “这是我的世界,我自然能感受到你的加入。”   “不过,我连自己都懒得救,更不可能救你这个陌生人。”   “光明学院位置偏僻,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经过了,你的到来让我觉得很有趣,我便随手给你安了个暴食症乖乖女的人设,给了你一段与之匹配的虚假记忆。”   “但是,我又觉得你无辜,良心的谴责导致我很暴躁,所以,我给你留了一张考卷。”   “如果你能圆满完成考卷,我就放你离开;如果你不能完成,等到第二次循环的时候,你的记忆会被清除,你将彻底忘记考卷的存在,接受自己的人设,把这里当成你真正的世界。”   “那时,你就真的变成我们的一员了。”   “没想到,那时你选择了救我,让这个循环没有立即结束。”沈傲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而且,你还选择留在了光明学院,想要拯救我们,真是傻的可以。”   “可是,你创造了奇迹,我们真的被你拯救了。”   “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来表世界,是为了你,但我们也是承认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愿意为自己,奋不顾身。”   “当每个人都接纳了不完美的自己,两部分灵魂融为一体,表世界与里世界合二为一,时间循环才会消失,所有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   沈傲抬起眼眸,对着天空伸出手,轻轻一点。   刹那间,无数道亮光像利剑刺破了黑暗的夜幕,陈旧的大布被揭下,露出了后面碧蓝如洗的天空,一轮金黄明亮的太阳挂在天上,温柔地发着光。   操场的假草坪也变成了真正的草地,学生们都在上面玩耍,有的躺在草坪上懒懒地晒太阳,有的在空地上踢足球,还有的对着画板,把这一幕融进画布里……   就连温芷和沈傲身下的石阶,也变成了石头。   温芷:“……”   心情复杂。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以德报怨了。   不过……   温芷的目光落向远处。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有光明学院了,这里有草,有花,有树,有湖,安静美好,像伊甸园一样。   远处的树荫下,几个女孩子在草地上铺了草莓花样的野餐布,正在野餐。   她们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全都放在布上,馅料丰富的紫菜包饭、热气腾腾的拉丝披萨、洗好的紫葡萄和青葡萄……   还有香喷喷的炸鸡,油滋滋的烤羊排,甜丝丝的奶油蛋糕。   梳着马尾辫的漂亮女生正捧着蛋糕,开心地咬着上面的樱桃。   看着陈安柔幸福的样子,温芷弯起眼睛。   怎么办,她好像不怎么后悔呢。   在温芷看向远处的时候,沈傲一直在偏头看她,少年眼底的坚冰化开,流泻出点点温柔的笑意,“喂,小朋友,你要不要留在这里,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变出来。”   温芷还没开口,沈傲就摸了摸鼻子,漫不经心地说道:“算了,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就算是真的,你也肯定不会答应我。”   温芷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   坐了一会儿,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温芷:“那,我交卷了。”   沈傲:“嗯,好。”   我确定提交考卷。   温芷在心中默念完这句话,很快,她的身体就逐渐变得透明,即将与空气融为一体。   “对了,校长、教官、老师和其他工作人员的灵魂呢。”温芷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他们也在这里吗,你原谅他们了吗?”   沈傲双手插兜,又恢复了温芷初见他时那副懒散的状态,“我没有资格替所有人原谅他们,他们不在这里,不过,我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好去处,让他们继续完成‘立德树人’的任务。”   沈傲构造了一个梦境世界。   他把校方人员的灵魂都放了那个世界,编织了一个名为“光明学院”的噩梦。   当初亲自把他们送进地狱的、亲爱的父母,以后每晚入睡,都会进入这个噩梦世界中,变成光明学院的学生,体会他们当初的痛苦。   日日夜夜,无休无止。   这个噩梦会一直缠着他们,直到他们死去。   总有人说,父母给了孩子生命,把孩子带到了世上,这是天大的恩情,无论父母做了什么错事,孩子都不能怨恨父母。   他们恨父母吗?   当然不恨。   看,即便他们死在了最好的年华,也都希望父母活得长久些。   亲爱的爸爸妈妈,祝你们,长命百岁。   温芷听到沈傲的话,知道他自有安排,便没再追问。   她偏头,对沈傲笑了笑。   “再见了,祝你以后都能快快乐乐的。”   愿这里的每个灵魂,都能自由而快乐地生活。   沈傲并没有回应温芷的告别和祝福,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看得专注又认真。   沈傲:“小朋友,你知不知道……”   温芷:“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就彻底消散了。   沈傲怔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   你的睫毛又弯又长,很像一只黑色的蝴蝶。   对了,小姑娘只不过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用的一副皮囊,实际上她比他要大。   他该叫她一声姐姐。   “再见了,姐姐。”   沈傲盯着那片空气出神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走着走着,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明明身边没有任何人,他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的空气。   “你是……她的本命厉鬼?”   “可惜,我不是她第一个遇见的鬼魂,无法成为她的本命,跟着她去其他鬼的领域了。不过,你还真是什么用都没有,你占着这唯一的位置,从头到尾出现过了吗,起到什么作用了吗,保护过她吗?”   “她有两个鬼?”   “可你是怎么……”   “原来,是有前世羁绊。”   沈傲垂下眼睫,垂在身侧的手指捏得发白,“那还真是令人嫉妒。”   “你想要我的怨念是吗?”   “拿去吧,保护好她。”   “如果她不幸死掉了,我会接她的灵魂回来。”   那个不肯露面的本命厉鬼似乎极其强大,他不想与他交谈,便选了一种彰显实力差距的手段,每次,他都将想法直接传入了他的脑海中。   沈傲本以为那个厉鬼不会出声。   可就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听到了一声冷笑。   是男人的笑,冰冷的,轻轻的,低沉的,悦耳的。   带着一丝不屑和轻嘲。   “不是他要,是我要。”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那个声音听起来幽怨极了,带着满腔的恨意和狠毒。   沈傲垂下眼睫,看到一双湿漉漉的、惨白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紧接着,女人那颗黑发缭绕的头出现在了他的脸旁。   他平静地道:“一样。”   程瑶贪婪地吸收着少年的怨念。   “那,谢谢你了。”   此时,温芷还坐在行驶中的车上。   她交完卷后,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蜷缩着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   车子在林间道路小心行驶,微微有些颠簸,车窗外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叽叽喳喳的鸟儿。   场景和她刚进入这部逃生片的时候极其相似。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前面坐着的夫妇看起来温和多了。   刚刚她醒来的时候,那个貌似是她母亲的阿姨还给了她几块糖,让她没事就含着,防止晕车。   这就是温馨和睦的正常家庭吗,爱了爱了。   温芷拆开一块糖果放进嘴里,软软地靠在后座上。   这部逃生片的剧情和她看过的电影《千与千寻》类似:少女和父母一同出游,误入神秘世界,为了能回去,她在神秘世界中经历了很多艰难险阻,一一克服后,她终于回到了父母的怀抱。   她穿进这部逃生片的时候,逃生片的剧情已经进展到了“少女误入神秘世界”,她接受的完全是沈傲给她的“患有暴食症的乖乖女”人设。   现在,剧情到了“少女克服了重重艰难险阻,回归父母的怀抱”的部分,这部逃生片也终于到了尾声了。   温芷闭上眼睛,脑海中,她的试卷正在被批阅。   考卷上,她没有答的那三道题被抹消掉了,试卷重新排版,分值也重新分配,整张试卷的满分依然是一百分。   一个又一个红艳艳的对号出现在她的答案旁。   像选择、判断、填空这种客观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每一处答案只有零分和满分,不存在折中分值,至于简答题,温芷可是照沈傲的标准答案,一字不差地抄下来的。   毫无疑问,温芷拿了满分。   真是意外之喜。   温芷挑起唇角。   她可以拿到那个额外奖励了。   温芷在脑海中把试卷卷起,情不自禁又看了一眼考试说明。   难怪,考试说明上写的是“确认上交试卷之后不可反悔,会当即让考生脱离光明学院”,而不是“当即让考生脱离该逃生片”,原来,考卷不是逃生片给她的任务,而是沈傲给她的任务。   “逃生片系统”提前给她看了考卷,不过是多给她几分钟,让她审题罢了。   两次度过逃生片的经验告诉她,逃生片不会提前给她明确的任务,她要在这部逃生片里做什么,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都要靠她自己去摸索。   温芷将这一点记在了心里。   今后的世界可能会更凶险,她要小心再小心。   这个世界总算是结束了,温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她已经好久没休息过了,一放松下来,疲惫和困倦感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将她淹没。   温芷靠在后座上,微微歪了脑袋。   很快她就陷入了梦乡。   “同学,同学。”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温柔平和的女声在温芷耳边响起。   迷迷糊糊间,温芷感觉到有人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紧接着,陌生人的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   那人反复感受了半天,才缓缓把手收了回去,纳闷儿地小声嘀咕:“也没有发烧啊……”   一种极强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温芷立刻睁开眼睛。   在她眼前,是宽敞明亮的教室,是写着“明耀高中—高二年级—期末考试—语文”字样的黑板,是站在讲台前俯视着所有学生的监考老师,是前桌学生奋笔疾书的背影。   是摊在她桌面上的,雪白的考卷。   她回到现实世界了?   温芷抬眸看了一眼挂在黑板上方的钟表。   现在时间是十点零五分。   她在逃生片世界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对于现实世界来说,时间不曾逝去一分一秒。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一个考场有两位监考老师,其中一个老师站在讲台前监视全体考生,另一个则在过道里缓慢游走,防止学生借着课桌的遮挡做些小动作。   监考老师伸手在温芷眼前晃了晃,“考试已经开始五分钟了,你还没有动笔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老师说,我会尽可能帮你解决的。”   温芷:“我没事,只是刚刚头有点晕,谢谢老师了。”   老师笑了笑,“只是期末考试,你不用太紧张,能坚持的话尽量坚持,身体实在不舒服,就跟老师说。”   温芷:“好,谢谢老师。”   温芷拿起笔,看向考卷。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比穿越进恐怖世界、用命去答考卷还要可怕的是什么?   是你穿回来后,居然还有一张卷子等着你。   真的是要了她的狗命了。 第39章 蝶梦 我可不会管他的死活   “考试时间到, 请所有同学停笔。”   挂在墙上的时钟无声地走着,不知不觉间,时针和分针就走到了十二点整。   站在讲台前的监考老师清了清嗓子, 朗声道, “请各位同学坐在座位上不要动, 等老师把卷子和草纸都收齐, 确认数目后, 大家才能离开考场。”   漫长的两小时终于过去了。   听到监考老师的话,温芷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因为托笔而被压得快变形了的中指指节侧面。   她从小握笔姿势就不对, 但是她已经习惯了,一直没有改, 中指指节处被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因为她刚刚一直在写字,那个地方被汗水浸湿了,有点痒,也有点疼。   不过现在,温芷的脑子要更累。   她在逃生片里就够费脑子的了,出来之后居然还要考试。   这次期末, 语文考试题出得很难, 古诗词填空这种题还好,靠的是背诵,不太需要思考,但是像文言文赏析、阅读理解这种,就很让人绝望了。   温芷一看到那大长篇的现代文阅读,脑瓜子就嗡嗡地响,两行珍珠少女泪从眼眶滚落,流淌着没有名字的悲伤。   直到考试结束, 她依旧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许多蜜蜂在振翅飞舞,掐指一算,两个小时,这些蜜蜂说不定已经开始筑巢了。   温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目光呆滞,宛如智障。   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不光学生们被考试要了半条命,急需休息,监考老师也想快点结束,好去吃午饭。   两个老师很快就把试卷和草纸都收齐,快速清点完毕,和同学们说了声“大家可以午休了”,就快快乐乐地结伴离开了。   和平时下课一样,原本安静的教室里响起了同学们的闲聊声、在过道里走路发出的脚步声和他们起身时桌椅碰撞的响声,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温芷还是面无表情地坐着。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了温芷眼前,上下晃了晃,紧接着,少年清亮好听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走吧,午休开始了。”   温芷木木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漂亮的黑眼睛。   唐泽不喜欢喷香水,不过自从温芷送了他一瓶橘子味的香水后,他知道她喜欢这个味道,每天都会勉为其难地用上那么一点儿。   少年的袖口带着淡淡的橘子清香,在他挥手的时候,那股橘子味就钻进了温芷的鼻腔。   闻到这股熟悉的清甜味,温芷突然感觉好累、好委屈,她眨眨眼睛,可怜巴巴地开口,语气带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亲昵和撒娇,“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   唐泽:“噗,你别搞。”   嘴上这么说着,唐泽还是走到了温芷身后,指尖按上她的额头两侧,温柔而有力地按揉,“你怎么会头痛的,是昨天睡得太晚了吗?”   温芷一时找不到别的理由,点了点头。   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脑瓜崩。   唐泽收回作恶的手,凉凉开口道:“可是,我记得昨晚你十点就和我说晚安了,你又偷偷玩手机了吧,该。”   温芷:“……”   这王八羔子说话还不忘了给她挖坑。   唐泽的按摩还挺舒服的,温芷闭目享受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让他停下,“不管怎么说,我头太疼了,得先回宿舍睡觉,不然下午的数学考试我应付不来,午饭我不吃了,你自己去食堂吧。”   唐泽眉梢一挑,“我想先去打会儿篮球,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寝吧。”   两人一边往女生宿舍楼走,一边做许多学生考完试后都会做的事情,对答案,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地方。   “我们两个的答案都差不多,这次语文虽然难,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唐泽说完,极其随意且自然地问道,“对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温芷:“咖喱猪排蛋包饭。”   唐泽:“果然是这个。”   每次考完试后,温芷都想去学校附近的一家日料店吃东西,他们家的咖喱猪排蛋包饭是招牌,她每次去必点。   下意识地将答案脱口而出后,温芷这才反应了过来,脸颊迅速涨红。   她连连摆手,“你可千万别给我订外卖,我虽然想吃,但我现在真的太累了,宁可不吃也不想下楼取。”   唐泽轻轻一笑,“知道了。”   温芷转身走上通往宿舍楼大门的台阶,走了几步,她还是不放心,转过身来又强调了一遍,“我要是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就打爆你的头。”   唐泽:“……”   祖宗,你可快去睡吧。   温芷这才放心,一路不停,跑回了宿舍。   她钻进床帘里,飞快地换了睡衣,躺进了被窝,用柔软的被子把自己裹成毛巾卷,发出舒服的叹息。   她的头太疼了,脑袋沉甸甸的,像一个分量十足的铁球,而枕头就是一块强力吸铁石,把她的头吸得死死的。   她的头深深陷进软枕头里,抬起一分都困难无比。   温芷闭上眼睛。   几乎只用了几秒,她便沉沉睡去。   这个时候,温芷的室友都在食堂或者校外的小店吃饭,整个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因此,当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时,这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伴随着这声轻柔的叹息,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温芷的床前。   那是一个生得很高挑的青年,他穿着被血浸透的艳丽红衣,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周身的气息又冰又冷,整个人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惊悚的美感。   孟青山。   青年站在温芷的床前,默默立了许久,他伸出苍白的指尖,将床帘轻轻拨开,垂下眼睫,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看起来真的很累。   如果他能出现,或许,她就不用这么辛苦。   床帘被青年的手托着,留出一道缝隙,阳光透过这道缝隙流泻进来,照在温芷的脸上。   那光过于明亮了,让温芷有些不舒服,她不自觉地翻了个身,变成了背对青年的睡姿。   孟青山抿起唇,放下了床帘,走到窗户边。   厉鬼本就不畏惧阳光,更何况他足够强。   其实,他并不应该是温芷的本命。   那个位置,本该是程瑶的。   不过,他穿越了无数鬼领域,找到了温芷,赶在法则动手之前,利用唐泽引诱她玩笔仙,让她提前开启了第一个鬼领域的门,就是希望,他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出现在她身边,一直保护她到最后。   他又怎么肯把这个位置拱手让人。   利用他和温芷的前世羁绊,他果然扰乱了法则的判断,成了她的本命厉鬼。   人类在通过鬼领域的时候,大多都会死掉,只有极少部分才能活下来,能在第一个领域就获得鬼的青睐的,凤毛麟角。   他没想到温芷会获得程瑶的认可。   程瑶是温芷遇见的第一只厉鬼,她又很喜欢少女,愿意跟随她,符合本命厉鬼的标准,法则便也承认了她的存在。   于是,温芷的身上存在两只厉鬼。   但是,法则只允许一个人拥有一只厉鬼。   这就出现了矛盾。   这个矛盾导致,虽然他是温芷的本命,但只要程瑶存在,他就只能停留在温芷的心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力量比程瑶要强,吞噬对方是解决这个矛盾最好的办法,但他又知道温芷喜欢那只鬼,无法下手。   孟青山淡淡地望向窗外。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皮肤黝黑的帅气少年正带着球穿越对手,他做了假动作骗过了防守他的球员后,直接起跳投球,动作快而敏捷,流利得令人发毛。   球离手后,少年落回地上。   他看都没看篮筐,就转身跑回自己那边的半场,潇洒地和队友们击掌,深蓝色的身影像一道充满活力的闪电,穿梭在球场之上。   很快,球场上就响起了欢呼声和喝彩声。   如果厉鬼的数量已经无法改变,那他再加一个人进来不就好了。   孟青山抬手,直接点上玻璃,隔空按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吗,程瑶,你要绑定的人就是他。”   不知何时,一个黑发白裙的女人出现在了红衣青年的身边。   女人抬手撩起脸前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恐怖眼球,她慢吞吞地转动眼珠,目光锁定了远处的少年。   程瑶的声音又冰凉又冷漠,“好的,不过先说好,我只是占了他本命厉鬼的位置,我不会管他的死活。”   孟青山的声音比她更冷。   “你的使命,只是保护好温芷。”   话音未落,他们的身影都消散在了空气中。   约莫半个小时后,温芷的室友陆陆续续回到了宿舍。   享受了半个小时无人打扰的黄金睡眠,温芷已经没那么困了,饥饿战胜疲惫,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她的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把她给叫醒了。   温芷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打了个哈欠。   她记得她昨天买了个面包,放在书桌堂里了。   温芷爬下床,从书桌堂里把面包拿了出来,又从书包的侧面抽出了水杯,打算面包就白开水,把午饭给糊弄过去。   她刚吃了两口面包,宿舍的门就被推开了,最后一个回来的室友,田琪拎着许多东西走了进来,“咦,温芷你醒了呀,那正好,我现在就把东西给你。”   田琪走到温芷身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她的桌上:一份包装精致的外卖,两杯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的奶茶,一盒暂缓头痛的药,一个文件形式的快递。   温芷眨眨眼睛,“这是唐泽给我买的?”   田琪拿了其中一杯奶茶,插了管子就喝。   她一边咬着珍珠一边道,“嗯,午休刚开始,他就联系了我,知道我在外面吃饭,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才能回寝,他就以一杯奶茶为报酬,约我回来后在寝室楼下见他一面,帮他把这些东西带给你。”   “啧,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单身狗中最惨的那一种,情侣的工具人,天天被你们呼来唤去。”   田琪晃了晃手里的奶茶,“唉,我实在是不想受这个气,但奶茶真的是太好喝了。”   温芷拿起快递,扫了一眼寄件人和地址,她默不作声地把快递放到了床上,回头笑道,“不仅奶茶好喝,饭也很好吃呢。”   温芷打开外卖盒子,盒子外面是黑色的,里面则是最能激发人食欲的红色。   一个金黄色的蛋包躺在盒底正中央,蛋皮看起来格外Q弹,用筷子轻轻一碰,蛋皮表面就裂开了,露出嫩黄柔软的内里,再用筷子往下一戳,就能看到里面用火腿和蔬菜丁炒的、香喷喷的饭。   在蛋包周围,码着一块块被切成条状的炸猪排,猪排外酥里嫩,外面炸成了焦黄色,里面的肉汁水丰盈,其间还夹着流淌的芝士,是热量爆棚的快乐。   盒子四角里,摆了几颗水煮西兰花,可吃可不吃,吃的话,十分解腻,不吃的话,这翠绿的颜色,单单是放在旁边都非常好看。   最后,是咖喱。   又浓又香的咖喱汤汁浇在了盒子里,像火山喷发时那美丽又滚烫的熔岩,四处流淌,用浓郁微辣的香味席卷一切。   温芷拿出自己的大勺子,连米饭带蛋皮舀了一大块,裹满了咖喱,又用筷子夹了一块猪排,放在勺子的最上方。   温芷:“有人要尝尝吗?”   几个室友转过头,露出和善的微笑。   女孩子们又笑着闹在了一起。   下午两点还有数学考试,吃饱喝足之后,女孩子们就钻进床帘里睡觉了,温芷也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把快递拆开。   寄件人:沈傲   寄件地址:光明学院   这个快递是用文件袋装的,温芷把文件袋打开,倒过来,倒出里面装的东西。一张白纸和一个没有任何东西保护的黑色蝴蝶标本掉了出来。   温芷捡起那张白纸。   “亲爱的温芷。”   “光明学院没有光明,你是唯一的一缕。”   “恭喜你完成逃生片《光明学院》,获得通过该领域的机会。”   “你获得了沈傲的青睐,得到了能力【蝶梦】。”   “你可以在今后的逃生片中使用该能力。”   “使用前,你要让自己处于类似睡眠的状态,这样能很快进入梦境,且你最好保证自己处在安全的环境,因为在做梦的过程中,你无法醒来。”   “在梦中,你可以看到该逃生片里某个人或鬼魂的部分记忆,但看谁的记忆,是你无法选择的,这段记忆可能对你有很大帮助,也可能毫无用处。”   “请你慎重使用这个能力,窥探别人的内心,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使用该能力后,你将在某个时间点失去一段时间的视力,时间点不定,时间长度不定,但与使用能力的次数有关,使用能力越频繁,失去视力的时间点就越危险,时间也越长。”   温芷将白纸妥善处理掉,拾起那只黑色蝴蝶,放到掌心端详。   在阳光的照射下,蝴蝶的黑翅膀闪烁着金粉色的光芒,光影一晃一晃,仿佛那对翅膀在上下拍动一样。   不,不是光影。   那只黑蝴蝶真的活了过来,那漂亮而柔弱的生物振动翅膀,在温芷面前翩翩起舞,最后落到她的指尖,化为一阵金色的光点消散了。   蝶梦……   温芷捻了捻指尖。   这就是沈傲奖励她的能力。   未来她还不知会被卷进什么样的逃生片世界里,希望这个能力,能多给她带来一丝生机。 第40章 算命 我的姻缘我很清楚   天空湛蓝, 阳光温暖。   南方水乡,温软可爱的好地方。   两岸是青瓦白墙的小房,中间夹着一条玉带般碧绿的河, 河上有几座精致的小桥, 桥下的河面飘着浮萍, 河边零零星星长着荷叶荷花。   为了方便行船, 这条河被清理过好几次了, 但这些荷花依旧冒出了头,还开得极好看,一朵朵粉色的大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一条小船拨开浮萍, 在河面悠悠荡荡,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温芷盘腿坐在船上, 手上拿了一只巨大的绿荷叶当伞。她躲在荷叶伞的阴凉下,一边看两岸的景色,一边单手把玩着手里的莲蓬。   这莲蓬是她坐船前买的,三块钱俩,她感觉还蛮便宜,就买了两只, 和唐泽一人一只拿着玩。   莲蓬和她的手掌部分差不多大, 深绿色,表面有一个个小孔,那些饱满的嫩莲子就藏在这些小孔里,只要她把莲蓬撕开,就能把它们揪出来。   温芷觉得这莲蓬好看,有些舍不得,在手里把玩了半天,才终于决定吃了。   她把手里的荷叶丢到身边少年盘起来的腿上, 腾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摆弄莲蓬,一时间难以抉择从哪下手。   温芷现在正在享受她的旅游。   此刻,距离期末考试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令温芷吃惊的是,她以那样的状态参加考试,居然人品爆发,考出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以前她都是在班级的第三四五名之间晃荡,这次她居然考了第一名。   开家长会那天,班主任点名表扬了她,说她身为班长,不仅工作完成得很好,学习上也认真刻苦、脚踏实地、巴拉巴拉,取得这么大的进步是理所应当云云。   总之,当温母开完家长会回来,她的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   温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过。   温芷趁机和母亲商量,说她马上就要高三了,之后一年就没什么机会出去玩了,这个假期她想和唐泽去南方水乡那边旅游,好好放松一下。   母亲听到她是要和唐泽,她的宝贝干儿子出去,立马答应了,还给她赞助了不少钱,让他们尽情玩。   温芷不仅有了丰厚的旅游资金,还顺便把之前欠唐泽的钱都还上了。   债务抹消,至此,她在唐泽面前从未弯下过的脊梁变得更直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好容易放了暑假,温芷不着急去别的地方,她先在家待了十多天,日日在爸爸妈妈身边黏糊,被妈妈做的饭菜喂胖了三斤多,又约了许久未见的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出去玩耍,联络了几天感情,才终于动身了。   今天是她旅游的第二天。   第一天刚到水乡的时候,温芷像个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哈士奇,哪都想跑,哪都想看,她又是爬山、又是游湖、又是去网红景点拍照,恨不得把时间分成好几份用。   结果到了今天,她开始肾虚,浑身发酸,哪也不想去了。   她只能坐坐船,看看风景这样子。   温芷一边摆弄莲蓬,一边叹气。   这时,边上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她手上的莲蓬。   温芷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呆呆地握了握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那只手又伸了过来,塞了一把白净饱满的莲子到她的手心。   那只大荷叶又撑在了她头顶,洒下一片碧绿清透的阴凉,同时落下的,还有唐泽凉凉的声音,“想吃莲子我给你剥,别自己弄,把你新做的美甲弄坏了就不好了。”   尾音还带了一点嘲讽的气音。   温芷看向身边,只见唐泽正冷冷地板着脸,一只手给她撑荷叶伞,一只手拿着她的莲蓬,将莲子往外弄。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记仇呢呀。”   昨天她走累了,想要歇歇脚,正好看到附近有个美甲店,就进去做了个指甲,甲油胶颜色选的是奶茶色,或者可以说奶咖色。   只是纯色美甲,没有其他,配上她白皙的手指,高级又漂亮。   做完后,她盯着指甲,忽然有了个奇妙的发现,立马招手让唐泽过来。   少年以为她要给他看指甲,乖巧地走到她身旁,垂下眼眸,没想到,她直接将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脸上。   “一样的哎。”她反复看了看指甲,又看了看唐泽的脸,“你的肤色和我的指甲颜色一模一样。”   她说了那句话后,唐泽就一直生闷气生到了现在。   当然,生气归生气,这并不耽误他照顾她。   唐泽不仅把莲子从莲蓬里弄了出来,还帮她剥好了壳,温芷直接拿起两颗莲子放到嘴里嚼,“我又没说黑皮不好看,你这种肤色很高级的,职业模特还会专门去美黑呢。”   唐泽:“啧,你以为你很幽默吗。”   温芷:“哎呀,我超喜欢你的小黑皮的。”   唐泽:“……”   莲子这东西温芷很少吃,属于她的知识盲区。   唐泽看着温芷嚼莲子,等到时间差不多,才慢悠悠地开口,“对了,吃莲子记得先把莲心弄出来,那玩意儿很苦。”   话音未落,温芷脸色一变。   她立马就去找纸巾,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她了解唐泽怕痒,唐泽也了解她怕苦。   这瓜皮就是故意的。   温芷哭丧着脸把嘴里的东西吐干净,又找了块糖吃,一抬头,就看到唐泽专注地看着她,笑得特别开心。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眼睛里有亮光,一颗小虎牙露出来,可爱极了。   温芷叹了口气,收回了打他的想法。   就当是哄他不生气了。   小船慢悠悠地游着,半个多小时后,才靠了岸。   唐泽跳下了船,回身把温芷接了过来。   温芷有提前做旅游攻略的习惯,她早早就瞄准了这里的一家饭馆,拉着唐泽往那边走。   靠近岸边的小路时常有人经过,许多小贩会来这里做生意。   有人在身边放两只筐,筐里分别装着莲蓬和菱角,莲蓬论个卖,菱角论斤卖,有人则售卖诸如青团之类的小点心,还有人在面前铺一张布,布上放许多新奇的小东西。   温芷不饿,不着急赶往目的地。   她一路走走停停,在小摊上买了不少东西,打算带回去给家人和室友,等到东西买得差不多,她的钱包也完成了一次瘦身。   “不买了,不买了,我们走。”   温芷信誓旦旦地说完,拉着唐泽就往前走,还没路过几个摊位,她的步子又迈不开了。   这是一个专门卖发带的小摊,摊前的黑布上躺着一条条精致好看的发带,其中一条绿色的蕾丝发带吸引了温芷的目光。   她蹲下身,把发带拿在手里。   这发带是镂空的设计,图案是玫瑰花的,丝线深绿中闪着一丝隐晦的金,看起来非常高雅。   温芷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发带,脑海中响起恶魔的低语。   买它!   “你怎么忽然喜欢发带了。”唐泽在她身边蹲下来,用指尖挑起一条深红色的发带,放到温芷的发边,简单比了一下,“你不是觉得发带绑起来麻烦,平常都喜欢用头绳吗。”   温芷用指尖托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将绿发带绑了上去,看了看效果,果然觉得很心动。   她拿出钱包,准备付钱,“这发带,我想送给我的一个朋友,她的头发比我的头发要更黑更长,绑上它一定很好看。”   摊主是个看起来非常慈祥的老婆婆,她拿了一个小袋子,把绿发带装好,又看了一眼被唐泽拿在手里的红发带。   老婆婆:“这条发带你们一起拿上吧,买两条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便宜一些,很划算的。”   温芷刚要婉拒,身边的唐泽已经把发带递了过去,他付了钱,把两只小袋子递给她,“那个绿色的送你朋友,红色的送给你,你绑上发带也很好看。”   温芷已经习惯了收唐泽的小礼物,很自然地接过了。   她一抬头,对上老婆婆和善的目光,老婆婆就像是在看小情侣互动一样,脸上堆满了姨母笑。   温芷脸一红,赶紧拉着唐泽离开了。   这次她真的没有再买东西,心无旁骛地前往饭馆。   那饭馆据说味道绝妙,不吃会后悔,就是位置很偏僻,在一条小巷的深处。   在那条巷子的巷口,一个算命先生在摆摊,摊子非常简陋。   只见算命先生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上拿了一把扇子,面前摆了一张写着八卦吉凶的布,布上放了一把零散的铜钱。   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直以来,温芷都是不信算命的。   不过,自从她开始进入逃生片世界后,她就觉得,既然真的有鬼存在,那有些人机缘巧合能够通灵、预知,不是很正常吗?   温芷只不过是多看了那边两眼,就被唐泽注意到了。少年来到算命先生旁边,问了一下价格。   虽然环境简陋,但那位算命先生须发皆白,身披黄色道袍,头戴道冠,戴了一副黑色圆墨镜,坐得非常端正,看起来很有仙风道骨。   被唐泽问起价格,算命先生皱了皱眉,就好像这种事用钱来衡量,是玷污了他的本事,他眼皮都没抬,非常高冷地开口:“一百一位。”   唐泽:“能便宜点吗。”   算命先生:“五十,不能再少了。”   唐泽:“……”   他就是随口一问。   唐泽起身就要走。算命先生慌了,不高冷了,他像个树袋熊一样扒住了少年的袖子,仰头露出谄媚的笑容,“别走啊,有事好商量,五十块钱两人还不行吗?”   温芷全程在旁边吃瓜,笑到腹痛。   她把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蹲在了算命先生面前。   温芷:“我先算吧,能不能算近日的吉凶?”   算命先生:“咳咳。”   唐泽拿了五十块钱给他。   算命先生收好了钱,摇了摇手上的扇子,往脚下的铜钱上一指,“我什么都能算,你只要告诉我想算什么,然后抓几枚铜钱扔到这块布上,我就能告诉你答案。”   这么神奇?   有了刚刚荒诞的一幕,温芷已经对这个算命先生的能力不抱任何期望了,她只是觉得好玩。   闻言,她伸手从铜钱堆里抓了一把,翻手将铜钱扔到布上。   铜钱撒得七零八落。   算命先生眉头一皱。   他移动尊臀,从小马扎上下来,蹲在纸边使劲地瞅,使劲地看,就好像能从那几枚铜钱里看出花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坐了回去,摸了摸白胡子。   算命先生:“嘶,有点复杂。”   温芷:“怎么个说法?”   算命先生:“从卦象上看,你被极其阴鸷凶恶的东西缠住了,那东西好像还不止一只。”   这一句话落下,温芷就睁大了眼睛。   她立刻正襟危坐,对眼前的先生肃然起敬。   温芷:“您说的东西难道是……”   算命先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按理说,被那东西缠住的人都是犯过杀孽的,但你身上并没有这种因果。”   “而且,像这种被不止一只东西缠上的情况,你应该没几天活头了,但你现在活蹦乱跳的,也没有印堂发黑的症状,奇怪。”   “被东西缠住,这是第一个大凶之兆。”   “至于第二个,则是你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算命先生掐指算了算,“很近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两个大凶之兆,本该互相助长,将你的死弄成定局,但这两个凶兆居然是对立的,互相破坏了对方的卦象,导致最后的卦象扑朔迷离,我看不清了。”   算命先生说完,不住地晃头。   “奇怪,真是奇怪。”   温芷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算命先生算得也太准了。   他不但点出了她身上有程瑶和孟青山两大厉鬼的事,还能感知出他们两个对自己并无恶意,最可怕的是,他居然预知出了自己下一部逃生片的日期。   温芷在心里算了算。   她前两部逃生片,《福兰公寓》和《光明学院》之间,就间隔了差不多十五天左右,如果间隔期是一定的,那她这两天又会触发新的逃生片了。   温芷握紧拳头,紧张地问算命先生,“卦象不明,就是我有可能会死,但也有可能度过此劫活下来,是吗?”   算命先生打了个响指,“Bingo!”   温芷:“……”   为什么你能一会儿像个大师一会儿又像个骗子,这种状态切换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就很魔幻。   温芷:“那您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算命先生给打断了。   算命先生摇摇头,“别别别,我就是能简单帮人算个命,靠折损几年阳寿,用这个清闲点的活计勉强混口饭吃,可不是什么厉害的除魔大师,你还是免开尊口,你好我好大家好。”   温芷怔了片刻,点点头,“是我唐突了。”   她还在想,能不能请这位先生帮忙,让她挣脱所谓逃生片的束缚,为此,她愿意破财消灾。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逃生片涵盖了那么多的世界和那么多的厉鬼,力量之庞大,怎么可能是一个凡人能干扰的,就算能,那个凡人想必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给别人添麻烦。   在温芷的视角,这算命先生简直就是高手在民间,但在不知情的唐泽看来,就是一个白胡子小老头在摇着扇子瞎扯。   听过算命先生对温芷说的那些话后,唐泽就一点尝试的兴趣都没有了,他悄悄拉扯了一下温芷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赶紧撤。   算命先生眉梢一挑,冷哼道:“怎么,小伙子怀疑我是骗子?”   算命先生可以接受别人砍价,但绝不能接受别人不信他的本事。   看到唐泽想要离开,他有些生气,憋得老脸通红,小胡子一抽一抽。   “啧啧,凭我的本事,用不着铜钱卦,我直接就能看出你的未来,不信,我算一下你的姻缘试试。”   算命先生掐指一算,露出奇妙的笑容,“哎呀,你还挺长情的嘛。”   算命先生压低了声音凑近唐泽,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道:“你从十岁起就有喜欢的人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你未来的老婆就是你身……”   剩下的话,算命先生没说出口。   因为唐泽急了。   他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似地飞快欺身到算命先生面前,惊慌失措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唐泽的心跳得极快,呼吸都跟着紧促起来,脸颊在短短几秒钟就变得很烫很烫,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脸红了。   怎么办?   唐泽立刻扭头看了一眼温芷,发现她正眼巴巴地瞧着他,似乎没听到算命先生说的话。   见她还一副不明所以、吃瓜群众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拿了两张红纸钞塞到算命先生手里,“刚刚是我太着急了,冒犯了先生,这是额外的报酬,也是补偿,请您收下。”   他盯着算命先生的眼睛,缓慢地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先生算得很准,但我的姻缘我自己一直都很清楚,您不必再往下说了。”   算命先生比了个OK。   温芷看他们俩在搞小动作,八卦之熊熊燃烧,她刚想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被唐泽拽走了。   直到他们俩到了小饭馆,面对面坐下,温芷才得空问起刚刚的事。   温芷:“你刚刚算了姻缘?”   唐泽:“不告诉你。”   温芷:“小气,那算得怎么样,准吗?”   唐泽回忆起刚刚算命先生说的话,轻轻笑了一下。   “很准。” 第41章 肉包子 抗日贞子—程瑶   那个小饭馆的菜果然特别好吃。   温芷慢悠悠吃了个饱, 坐船离开了这片景区,回到了她订好的旅馆附近。晚上,她又去湖边看了烟火, 放了莲花灯, 去附近的夜市上吃了好多美食, 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旅馆。   温芷和唐泽订了两间挨着的房。   和少年道了晚安后, 温芷走进房间, 准备去浴室泡澡。   劳累过后,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是再惬意不过的了,温芷订房间的时候, 特意加钱要了有浴缸的房间。   她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拧开浴缸上方的水龙头, 让它自动放水,又去淋浴底下洗了头发,简单冲了冲澡。   温芷不喜欢散着头发泡澡,湿漉漉的长发粘在后背上的感觉令她不舒服,她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想找点什么把头发盘起来。   找了半天, 她发现忘了自己出门前把头绳放在哪里了, 就想到了今天新买的发带。   装发带的袋子都是一样的,温芷干脆把两个袋子都带进了浴室,放到了浴缸宽厚的边缘上。   她找到了那条红发带,将头发盘了起来,解开身上的浴巾,走进浴缸里。   温热的水将全身包围,温芷感觉舒服极了,她将双手搭在浴缸的边缘上, 享受着这惬意又悠闲的时光。   担心手机进水,她没把手机带进浴室。   没有音乐听,也没有游戏玩,过了一会儿,温芷就觉得有些无聊,便把那条深绿色的蕾丝发带拿在手上,对着灯光细细端详。   “真好看。”   温芷很喜欢发带上的玫瑰图样,她低声喃喃道:“不知道程瑶会不会喜欢,嘶,这只是路边摊上的小东西,作为礼物的话是不是太廉价了?”   话音未落,温芷忽然感觉有点冷,就好像浴室里安了空调,在不停地往外吹冷气。   这个温度让温芷露在水面以外的胳膊起了鸡皮疙瘩。她把发带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浴缸边缘上,把手缩回了水里。   就在这时,她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惨白纤细的手,那只手将绿色发带抓住,抬了起来。   温芷缓缓抬起头。   一个黑发白裙的女人站在浴缸边上,她浑身皮肤惨白,一头黑色长发垂在身前,挡住了她的整张脸,显得阴森而诡异。   女人紧紧抓着那条绿色发带,垂头俯视着浴缸里的少女。她努力将自己的声线放得轻柔些,但一开口,听着还是冰冷又怨毒。   “你要,给我吗?”   温芷情不自禁地往浴缸里缩了缩。   她倒不是对程瑶感到恐惧,主要是她现在什么都没穿,总觉得有些尴尬,但她怕程瑶误会她怕她,因此伤心,便仰起头,露出一个微笑来。   “嗯,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温芷拿了一条浴巾,铺在水面上。   身体有了遮挡,她说话就自在多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当初我在福兰公寓的地下密室找东西的时候,找到了你的身份证,我顺便记住了你的生日。”   温芷歪歪头,想要看一下程瑶的反应,但可惜对方的脸完全被黑发挡住了,她什么都没看到,“虽然不知道你还过不过生日了,不过,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程瑶看出了温芷的窘迫。   她在又湿又凉的瓷砖地面上缓缓跪坐了下来,这样,她便只能看到温芷锁骨以上的部分,其他不该看的都看不到。   程瑶轻声开口:“我过的。”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温芷的情绪愉悦了许多。   温芷趴在浴缸边缘,兴奋地开口,“正好你的头发是干的,你可以系上发带试试,感觉你梳马尾应该很好看,而且头发梳起来就不会再挡眼睛了。”   程瑶碰上头发的手顿了顿。   她以前将黑发挡在脸前,是因为她死亡时就是这样的形象,她没想过去改,而她现在保持这样的状态,主要是不想让温芷看到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凝聚了她死前所有的绝望、痛苦、怨毒、不甘和仇恨,浓烈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冲破眼球。   这样恐怖的眼睛,人看了是会做噩梦的。   她不想吓到她。   但她又很难对温芷的期待说不。   温芷看到,程瑶像静止般呆了几秒钟,缓缓动了。她没有将头发撩起来,而是将头发全都梳到了脸前,在下巴的位置绑了一个低马尾。   程瑶小心地拿起发带,绑在了马尾上。   系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温芷:“……”   怎么说呢,她看得出程瑶很珍惜她的礼物。   但是吧,她买这条发带,主要是希望程瑶可以把头发扎起来,这样以后看东西比较方便,但是她把头发梳到脸前的话,得,她的眼睛是彻底露不出来了。   而且,程瑶这个样子总能让她想到抗日贞子。   温芷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程瑶有些无措,她摸着脸前的马尾,身为一个女鬼,居然开始结巴了起来,“我、我这么做不对吗。”   温芷:“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程瑶不说话了,她变成了一缕长发,贴着浴缸外壁爬到了浴缸边缘,像一只敏捷的黑松鼠跳到了温芷的肩膀上,融进了她的秀发里,成为了其中一缕。   温芷笑了笑,继续享受泡澡。   她又在水里躺了几分钟,才从浴缸里走了出来,擦干身体,换上睡衣,钻进被又软又暖和的窝里,睡个好觉。   这个晚上,温芷睡得很沉。   她做了个梦。   梦里的时间点,在某个周末的早晨。   温芷的家比较有钱,她家在清幽僻静的别墅区,离学校的位置有点远。   上学期间,她都住在学校宿舍里,只有周末,她想回家的时候,才会给家里打电话,让母亲开车接她回去。   这个周末,温芷本来和家里说好不回去的,但是等周六的早晨来临时,她忽然又想家了。   她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便自己坐车回到了家。   进门处是玄关,温芷脱掉鞋子,从鞋架拿了拖鞋换上。   地面上还摆了一双女士平跟鞋和一双男士皮鞋,她看了一眼那双皮鞋,快步走进了屋内。   “妈妈,我回来了。”   厨房传来做菜的声音,温芷走进厨房,看到母亲系着围裙,正在炒菜。   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温芷立刻像只小动物似地凑过去,从后面抱住母亲,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软乎乎地撒娇,“你怎么都不理我。”   “小芷?”   温母一边用铲子拨弄着锅里的菜,一边偏过头,惊喜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记得你说这周不回家的,你回来得正好,我正在做早午饭。”   温芷:“妈妈,今天爸爸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满含期待。   温芷的父亲是某俱乐部的篮球教练。   篮球赛事很多,比赛前他要对选手进行封闭训练,比赛时他要全程陪同,比赛后他又有各种琐碎的事情要处理,经常会不在家。   温母将菜盛到盘子里,“没有,最近你爸爸在忙比赛的事呢。”   温芷的目光黯了黯,随后脸上又挂上了笑容,“那幸好我回家了,要不然妈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就浪费了。”   温母将做好的清炒时蔬盛到盘子里,“可不是,最后一道菜也做好了,我们吃饭去。”   两人把菜端上桌,面对面地坐下。   这顿早午餐很丰盛,桌上有包子、有清淡的炒菜、有炝拌小菜、有皮蛋瘦肉粥、有煮得软烂香甜的红豆汤。   温母:“包子是你最喜欢的猪肉青椒馅,这次青椒、猪肉还有调料的配比,我都是按照网上教程来的,你尝尝怎么样。”   温母往温芷的盘子里夹了一个包子,又给她盛了一大碗红豆汤,“这红豆汤我也煮了很久,里面还放了一点红糖。”   温芷忙喝了两口汤。   这红豆汤的确煮得有够时辰,红豆软烂非常,入口后,舌尖一抿,就化成了豆沙。只不过汤的味道有点奇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掺杂在里面。   就好像里面放了铁锈碎屑似的。   温母有些紧张,“好喝吗?”   温芷弯起眼睛,尽可能笑得好看些。   “妈妈做的汤当然好喝。”   温芷放下汤碗,又拿起温母夹给她的包子,大口咬着。几口下来,她忽然感觉自己咬到了什么东西。   以前有一阵子,温芷特喜欢吃一家的生煎包外卖,别人家的生煎包都小巧玲珑,这家的生煎包却不一般,一个顶拳头大,吃起来非常满足。   这家的招牌是排骨包,这包子一口咬上去,吃到的先是普通的猪肉馅,吃着吃着,就会忽然被里面的精排咯到牙,然后再吃排骨。   怎么说,设计得非常有新鲜感。   温芷咬到的东西,口感并不像排骨,质地整体有点软,却并不泄松,有点弹牙,咬上去的瞬间,还有一股味道奇特的水喷到嘴里。   温芷:“妈妈,你还在里面包了丸子啊,这丸子的口感好奇怪,是你自己做的吗?”   温芷把那东西咽了进去,整个人忽然顿住了。   她想起了玄关处的那双黑色皮鞋。   母亲是极爱整洁的人,家里的任何地方都要收拾得井井有条。玄关是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是一个家的门面,更是重中之重。   平时不穿的鞋子,哪怕只是暂时一两天不穿,母亲都会放到旁边的鞋柜收好。那双皮鞋摆在玄关,就说明是今天刚脱下来的。   那是父亲的鞋。   可母亲刚刚对她讲,父亲没回来。   心头涌起强烈的恐惧,温芷把包子拿远了些,看向它的断面。   在肉馅中间,镶嵌着一颗圆溜溜的东西,现在那颗东西只剩下一半了。   在她的注视下,那只圆球脱离了肉馅的束缚,翻了个面,掉进了她面前的盘子里,露出了惨白的外轮廓、中间已经变色了的虹膜和瞳仁。   那是人类的眼球。 第42章 凶恶 我就是那个容器   “啊!”   漆黑安静的旅馆房间里, 温芷突然从梦中惊醒。   她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重重地喘息着。   就这样茫然地躺了一会儿, 温芷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缓慢将呼吸恢复到平缓, 坐起身, 打开安装在床头的开关。   这个旅馆的灯设计得很人性化,房间灯光有好几种模式。   温芷选择了温馨模式,此刻便只有天花板四角的四盏黄色小灯亮了起来, 房间的光线温柔明亮,却又不刺眼。   温芷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壶, 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喝,她一边捧着杯子润喉,一边揉着额角。   她又做噩梦了。   这也就代表,新的逃生片来了。   饮尽了杯子里的水后,温芷将杯子放回原位,平静地将枕头移开, 枕头下果然藏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   她把白纸捡起, 放在眼前查看。   白纸上依然是熟悉的血字。   “亲爱的温芷。”   “你已触发逃生片《甜蜜之家》,获得女主身份。”   “请在半小时后,准时进入逃生片。”   “进入逃生片的方法:在浴缸里放能没过肚脐的冷水,在水中滴三滴以上自己的血,并在额头上用血按出指印,身穿素衣,身上不带任何鲜艳的颜色,跪坐在冷水中, 双手交叠放于胸前,闭目反复念,我想进入甜蜜之家。”   “记住,闭上眼睛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   “请务必准时进入逃生片,否则……”   温芷挑眉。   这次进入逃生片世界的条件,比以往要复杂好多。   准备时间只有半个小时,温芷立刻起身,去行李箱里翻找衣服,总算找到了白色的内衣和一件较长的、足以包住臀的白衬衫。   换好衣服后,她走进浴室,打开浴缸的冷水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声不断响起,温芷来到浴室的洗漱台前,对着镜子,扯下头上的红发带。   镜子里,她的黑发散落开来,披到她的肩头,因为刚吹干不久就被盘了起来,带了一点慵懒的微卷。   温芷咬破了食指指尖。   以前她看书或者看剧的时候,总能看到主角咬破指尖的桥段,因为好奇,她就跟着试了一下,结果感受到疼痛她就无法再继续了。   当时她就在想,书和剧都是骗人的。牙齿太钝了,自己用刀划破指尖还好,用牙齿咬破指尖,可需要太大勇气了。   没想到,她现在可以面无表情地做到这件事。   自从她开始进入逃生片世界后,她的性格就越来越狼人了。   殷红的血珠从食指指腹的伤口冒出来,温芷倾身凑近镜面,对着镜子,在眉心处按了一个血指印,血液丰盈,多余的血流淌到了她的鼻梁上。   温芷走到浴缸前,关掉水龙头,往水里滴了几滴血。   她赤足踏进冰冷的水里,在水中跪坐了下来。   双手交叠,放于胸前。   这个姿势,总能让温芷联想到拜神。   她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低声念。   “我想进入甜蜜之家……”   闭上眼睛后,对时间的感知就变得模糊了许多。   温芷不知道她在水里跪了多久,只记得她念了好多好多遍,就在她的意识都有些朦胧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   一道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庞。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她脸前,那个东西离她很近很近,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对她做点什么。   即便闭着眼睛,温芷也能感觉到对方充满恶意的视线。   身体本能感觉到了危险,她的眼球在眼皮下不停地滚动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   不能睁眼,不能睁眼!   温芷咬紧牙,继续念着。   “我想进入甜蜜之家。”   “我想进入甜蜜之家。”   “我想进入甜蜜之家……”   突然,一双冰冷的手握住了温芷的脖颈。   温芷使劲将眼睛闭得死紧,任由对方收拢双手,将她的脖颈掐到发紫。   咽喉受到强压,传来剧烈的疼痛,长久的窒息感让她眼皮下的眼球几乎翻白,就在她快失去意识、自动睁眼的时候,终于,一声女人的低笑在她面前响起。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不知道过了多久。   温芷被身下频繁的震动给晃醒了。   她睁开眼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脖子,上面的掐痕已经消失了,她的喉咙也没有任何不适感。   她差点就被鬼掐死了。   温芷放下手,心有余悸。   即便是死得那么凄惨的程瑶和沈傲,在她进入逃生片的时候,顶多也就是在她耳边吹吹冷气,没有伤害过她,这次的鬼居然会掐她的脖子。   太凶恶了。   温芷怀疑,如果不是她遵循了规则,一直没睁眼,那只女鬼必须要放她进入逃生片,恐怕她会真的把她给掐死。   看来,这次的逃生片会比以前危险得多。   温芷收回思绪,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辆中型客车。   车子行驶在茂密山林间,这里没有修路,只有一条狭窄的、难以容纳两辆车同时穿过的土路,路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因此车身在行进时才会如此颠簸。   车的内部显得有点旧,车窗玻璃上有很多划痕和雨点,座椅上的套也有许多污渍,虽然地上没有明显的垃圾,但整体依然给人一种不太干净的感觉。   这辆车和普通的公交差不多大,里面的座位设置也是一样的,最前面是两排相对的四座,往后是纵向的单排座椅,到了车的后半截,就是纵向的双排座了。   温芷正坐在靠后的双排座上,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乘客。   温芷看向旁边,忽然怔住了。   就这样呆愣了几秒,温芷才回过神来,她猛地抓住那个人的肩膀,死命摇晃,硬生生把正在睡觉的对方给晃醒了。   温芷:“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芷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原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受苦。   她原以为唐泽可以安安全全的。   唐泽困倦地睁开眼睛,看到身边是温芷,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搞什么,突然把我叫醒,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什么叫我怎么会在这……”   唐泽忽然不说话了。   他看到了周围陌生的人和环境,想起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瞬间恢复了清醒。   他转过头,清澈而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温芷的脸上,“这话该我来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接下来,温芷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和唐泽交换情报。   原来,在那次玩过笔仙后,他们两个就都被逃生片给绑定了。   唐泽和她经历的是不同的世界,但每次逃生片发生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如今他和她一样,单人度过了两部逃生片。   唐泽不会做预知的噩梦。   每次有新的逃生片到来时,他的心脏都会发痛,不久后,那张写着逃生片说明的白纸就会以奇妙的方式来到他的手上,可能是外卖上贴的便利贴,也有可能是同学随手扔过来的纸团。   在别人看来,纸上面是空白的,只有他自己能看到那些血字。   温芷:“我以为我会一直一个人这么走下去,没想到会和你组队,分别成为逃生片的女主和男主。难道,因为我们是一起玩的笔仙,所以命运也被绑在了一起?”   唐泽:“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其实,我最近遇见了一件怪事。”   少年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道,“你知道本命厉鬼这件事吧,就是在逃生片中获得某只鬼的青睐,让它跟随你,当你的守护神。”   温芷点点头,她可有两只厉鬼呢。   不过,有一点她比较疑惑。   温芷:“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唐泽:“在我第一次进入逃生片之前,我收到了逃生片说明,在那张白纸的背面,写了很多话,关于本命厉鬼的介绍就是其中之一。”   “可能是因为你已经有噩梦了吧,所以你没有这个。”   解释完这个,唐泽继续说道,“每个人只能拥有一只厉鬼,本命厉鬼的选择非常重要,一旦绑定,之后遇见更强的鬼也无法反悔。”   “知道这一点后,我一直很谨慎,在前两部逃生片,我觉得那些鬼不适合我,就从没有试图刷过鬼的好感,一直硬碰硬过来的。”   “前不久,在我完成第二部 逃生片后,我突然收到了一份快递,寄件人不是我遇见的鬼,寄件地址也不是我经历过的场景。”   “快递里是一缕长发和一张纸,纸上说,我获得了的本命厉鬼【程瑶】,可是,我没有遇见过名叫程瑶的鬼。”   “不知道这件怪事和我们的相遇是否有关。”   温芷听着唐泽的讲述,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每个人只能绑定一只厉鬼,但她却同时拥有程瑶和孟青山。   或许,因为程瑶的存在,孟青山被限制住了,这就是无论她在《光明学院》中受到了怎样的折磨,他也始终没有出面的原因。   而现在,程瑶忽然绑定唐泽,唐泽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温芷眨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艰难地开口:“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会遇见你了。”   唐泽疑惑地歪歪头,“嗯?”   温芷抿抿唇,感觉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又沉又闷,“我有两只厉鬼,一只是和我有前世羁绊的本命厉鬼,孟青山,一只是我最先遇见的鬼,程瑶。”   “因为每个人只能有一只鬼的限制,孟青山无法出现,只有程瑶能保护我。”   “可是,程瑶在每部逃生片中只能现身一次,她无法护我周全,所以,她成为了别人的本命厉鬼,这样,名义上我便只有孟青山一个,他可以在危急时刻现身了。”   “而那个人,本命厉鬼在我的身上,因着这层羁绊,他和我走到了一起,参与同一部逃生片。”   唐泽沉吟了片刻。   他很快就懂了温芷的意思,叹了口气,“所以,其实那个人就只是个提供本命厉鬼空位的容器而已,根本不会有鬼去保护他。”   “而我,就是那个容器。” 第43章 熊孩子 祖安小王子   唐泽的话让温芷哑口无言。   温芷垂下眼眸, “对不起……”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头顶传来唐泽冰凉的声音,少年的声线清澈而偏暖, 一旦能听出凉意, 那就说明他在生气, “喂, 你在想什么呢, 居然和我道歉。”   温芷:“我的鬼利用了你。”   唐泽抱着胳膊看向窗外,只留给温芷一个侧脸,“之前我就是被你瞒住了, 不知道你也被卷了进来,一旦我知道了, 我是不会让你独自进入逃生片的。”   “就算那个叫程瑶的厉鬼没有对我下手,我为了能获得羁绊和你组队,也会主动找上她。”   “所以,现在只是必然的结果提前了而已,没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你不用自责。”   唐泽侧目看了温芷一眼。   见她还是一副歉疚的样子, 他将手覆在她的脑袋上, 轻轻揉了揉,“姐姐,你别忘了,要不是我勾搭你玩笔仙,你根本不会经历那么多破事儿。”   温芷:“……”   他要是不说,她都快忘了这码事了。   是了,她没把他打死已经很仁慈了。   温芷的愧疚原本如暴雨前的乌云,黑压压的一大片, 盘桓在她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结果她忽然想到这一茬儿,什么暴雨什么乌云,统统都不见了。   温芷拨开了唐泽的手,“好了,不提那些了,好好捋一下这次的记忆,专心于这个逃生片吧,可别一不留神就死了。”   唐泽:“……”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温芷呼了一口气,专心接受记忆。   在这次的逃生片中,她拥有和现实相差无几的身体。   她的人设和现实中也非常像,十七岁,读高二,即将面临学业压力和心理压力最为沉重的高三。   与现实不同的是,她和唐泽是同班同学,也是不被家长、老师和任何同学朋友知道的秘密情侣。   人们普遍认为,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什么时候就做什么时候该做的事,学生呢,就得好好念书,争取考个好大学。   因此,大学以前任何时期的恋爱,都被称为“早恋”。   他们两个既要顶着“早恋”这顶沉重的大帽子,偷偷摸摸地恋爱,连牵手和拥抱都要避着人,又要成天面对听不懂的课、做不完的作业、一次次考试……   在这样的强压下,他们濒临分手了。   她想分开,但唐泽舍不得。   就这样,两人不死不活地拖到了高二的暑假。   某天,他们在散步的时候接到了一张传单。   传单是某个旅行社发的,上面印的风景图片非常漂亮,文字内容也很有噱头,说是大山深处有个神明,只要人们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许愿,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为期三天的深山朝圣之旅,能让你放松身心,拥抱自然,实现梦想。   更何况价格划算,心动不如行动。   唐泽居然信了传单上说的鬼话,约她去旅游。   他想向神明许愿,让他们俩的感情能够长久。   她答应了。   她欺骗父母是跟闺蜜旅游,跟他跑了出来。   不过,她根本不相信有什么神明,她只是想借着这三天的朝夕相处,找机会和唐泽好好谈谈,彻底把两人的关系断干净。   今天,是这段旅行的第一天。   他们正坐在车上,往目的地前进。   求神之旅吗……   温芷托着下巴,观察车里的其他人。   参加这次旅行的人并不多,显得车内空荡荡的。   最前面孤零零坐着一个司机,正在专心开车。   车前面相对的两排四座上,左边那排有个座位坐了个少年。   少年穿着扎眼的橙色卫衣,在玩手机,手机是横过来的,不是看视频就是在打游戏,他玩得很专注,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屏幕。   平常公交车设置爱心席位的地方,也就是车中部的单排座位上,有一个孕妇。   那个孕妇看起来有点儿苍老,身材因为怀孕而变得臃肿,头发也见白了,看着接近四十岁,肚子倒不是很大,要不是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捂着肚子,别人会以为她是吃多了也说不定。   在车的后部,与她和唐泽隔了一个过道的双排座上,有一对中年夫妇。   那个男人正在睡觉,在这种颠簸下,他居然睡得很死,头都快仰到靠背后面去了;那个女人在拿着手机拍照,一会儿拍拍自己,一会儿拍拍车窗外。   按理来说,一个车上就只有这么点人,应该会很安静,但恰恰相反,车上吵极了。   因为那对夫妇还带了一个十岁左右大的胖孩子。   那个男孩子不高,胖乎乎的,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白里透红的脸蛋高高隆起,像两个蒸好的寿桃包。   一件绿色的半袖套在他身上,绷得死紧死紧,像是裹粽子一样。   男孩子虽然胖,却很好动,他正处于猫嫌狗厌的年纪,浑身充满了能量。   他在车上不停跑跳,在空位之间到处乱窜,拍打玻璃,伸胳膊到车窗外去揪树叶子。   一不小心被树枝刮疼了手,他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发出比小女孩还要高分贝的尖叫。   这滋哇乱叫的熊孩子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这孩子作妖作成这样,那对夫妻居然一点儿管教的意思都没有。   男人依旧鼾声如雷,女人依旧忙着自拍。   温芷只觉得太阳穴在鼓鼓地跳。   或许是车内的环境太老旧,或许是她坐车坐得太久,又或许是熊孩子太吵闹,一向不晕车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头晕,止不住地犯恶心。   温芷捂住嘴,翻找背包。   好在,这次的人设很贴合她,一样有出门带糖的好习惯。   两袋爆浆果汁软糖,一袋草莓味,一袋葡萄味,温芷把草莓味的递给唐泽,自己拆了葡萄味的。   这糖很甜,一拆开包装袋,浓缩果浆的甘甜味就扑鼻而来。   温芷拿起糖果放到嘴里,舌尖尝到酸酸甜甜的滋味,整个人感觉好多了。   然而,这糖也把熊孩子引了过来。   那胖孩子踩着重重的步子跑到温芷前面的座上,他跪在座位上,扒着座椅靠背,面冲温芷,探出一颗圆滚滚的大脑袋。   他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芷手里的糖,啃着脏兮兮的指甲,想让她把糖给他的意思,表示得不能再明显了。   可惜,温芷不吃这一套。   她一向没有那么强的尊老爱幼观念,除非老人是慈祥和善的长辈,除非孩子是乖巧懂事的小天使,她才会生出敬重怜爱之心。   对于那些仗着自己多吃了几年米、就敢倚老卖老欺压小辈的老头儿老太太,和眼前这种仿佛没被人教过什么是礼貌的破孩子,她可是一点儿都关爱不起来。   顶着胖孩子X射线般的灼灼目光,温芷依旧非常淡定从容,她缓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放到嘴里细细品尝。   熊孩子终于忍不住了,“我也要吃!”   温芷心说,啧,你又觉得自己配。   见温芷没有搭理他,熊孩子急了,直接挺直上半身,伸手就要往她脸上抓。   温芷惊了。   她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没有教养。   眼看着对方汗津津的手掌朝她靠近,她眸色一冷,刚要动手,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出来,握住了熊孩子的手腕,还没用什么力,就让对方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唐泽“啧”了一声,收回了手。   唐泽是靠窗坐的,温芷坐在靠过道的座位上,那对夫妻中的女人坐得离温芷很近,与她就隔了一条过道。   在自家孩子朝别人撒泼的时候,女人就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等到孩子被教训了,她就忽然耳聪目明了起来。   女人:“你们干嘛欺负我家孩子?”   女人立刻起身,把熊孩子护在了怀里,紧张地查看了他的手腕,见他那白白胖胖如莲藕的手腕泛了一点青紫,眼睛都红了。   她扭头朝温芷和唐泽咆哮,“你们有病吧,我儿子不就是想吃几颗糖,你们有两袋,分他一点又怎么了,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居然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女人说得激动,唾沫星子四溅。   温芷默默举起背包挡住了脸。   唐泽也一样没有搭理女人,他碰了碰温芷,和她换了座位,让她坐在里面,离车窗近的位置。   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女人更气了,转而开始人身攻击,“啧啧啧,两个年纪不大的屁孩子,不好好读书,花着父母的钱出来搞破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泽站起了身。   他抬眸直视女人,语气平静地开口:“你确定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怎么,你想打我是吧?”女人来了劲儿,她伸手指着自己的脸,不断朝唐泽逼了过来,“小兔崽子,还长本事了,你打啊,就朝这里打,我看你敢不敢动手!”   女人的嚷嚷声吸引了车内孕妇和少年的目光,二人没有离开座位,只是扭过头,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唐泽:“我不打你。”   女人:“呵呵,老娘就知道你没那个胆子。”   正在女人满意地放下手,打算再嘲讽几句的时候,她惊愕地看到,唐泽来到了她沉睡的丈夫旁边。   他一把揪住了男人的领子,单手将睡得正香的男人从座位上薅了起来。   男人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搞清楚状况,只是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看神色紧张的妻子,又看看拎着他脖领子的少年。   唐泽冲男人露出一个微笑。   随后,狠狠一拳砸在了男人的鼻梁上。   “啊啊啊啊——”   男人跌回座位上,捂着鼻子发出惨叫,他的鼻梁几乎被砸断了,鼻子又酸又疼,完全失去了控制,血液和鼻涕成溜成溜地往下淌。   唐泽慢悠悠甩了甩手,转头看向女人。   他漆黑的眼睛微微弯起,笑得又痞又邪。   女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抬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   唐泽:“别这么看我。”   唐泽拨开了女人的手指,淡淡开口。   “这孩子只有十几岁,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你是个上了岁数的阿姨,和我母亲差不多大,我也不好对你做什么,但我的女朋友被你们这么欺负,我总得替她出一口气。”   他瞥了一眼被他打得惨兮兮的男人,一点儿怜悯的情绪都没有,“作为一个男人,替妻子和孩子承受一点皮肉之苦,不是应该的吗。”   女人终于从惊愕和呆滞中回过神来。   她气急败坏、怒不可遏,也不管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了,直接撒开手,张牙舞爪地朝唐泽扑了过来,“你居然敢当我的面打我老公!”   女人的指甲不长,但又尖利又坚硬,唐泽闪避了几下,最后一下还是没能躲过,眼角下方被划了一道口子。   脸上传来尖锐的疼。   唐泽伸手碰了一下伤口。   指尖沾了血,又湿又红。   唐泽看着指腹上的血,一言不发地侧移半步,来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正狼狈地四处翻找纸巾,想要给鼻子止血,一扭头,又看到了少年的脸。   男人惊恐道:“别……”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又挨了一拳。   这一拳又狠又重,直接打在了男人的胃上。   男人痛得脸色发白,他捂着肚子倒在座位上,浑身抽搐,连张口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姨,还要打吗?”   唐泽活动了一下手腕,漫不经心道:“你让我受的伤,我会加倍还到你丈夫身上。”   “你随意动手,我并不介意破相,我只是担心,你家儿子这么小就要没有父亲了,有点可怜。”   女人气得声音发颤,“你……”   女人“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   到最后,还是那个被打的男人比较机灵,他捂着肚子,身残志坚地开口说话,“老婆,人家还是孩子呢,不懂事也是正常,话说回来,这本来就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咱们大人插手干嘛?”   有人给自己铺台阶,女人总算是下了台。   她冷哼一声,坐回座位上不说话了。   自始至终,司机一直在专心开车,从来没理会过车上的闹剧,连一句让他们不要打架都没有劝,心态稳得不行,而孕妇和少年两个吃瓜群众见他们消停了下来,也就收回了看戏的目光。   车内又恢复了之前平静。   只有那个不会看人眼色的胖孩子还在哭。   胖孩子看了一眼从容坐在座位上的温芷,还有她手里的两袋诱人的糖果,拽住女人的衣袖,又开始了撒泼。   胖孩子:“呜呜呜,妈妈,我的手腕好痛,我想吃糖,那个坏女人手里有糖,你快点帮我把糖弄过来,妈妈,妈妈……”   唐泽:“别叫唤了。”   他弯身凑近那个熊孩子,笑意盈盈。   “你妈死了。”   唐泽用的是正常音量,女人自然也听到了。   女人气得天灵盖冒烟、鼻子喷火,她特别想破口大骂,但她看着身边惨不忍睹的丈夫,只能生生把火气压了下来,憋得脸都绿了。   处理完了一切,唐泽坐回了温芷身边。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嘴里就被塞了一颗糖。   温芷轻笑着揉揉他的头,“做得不错。” 第44章 原因 他只是想追逐她而已   唐泽脸一红, 乖巧地让温芷摆弄。   刚刚唐泽和女人对峙的时候,温芷也没闲着,一直在翻找背包, 找到了她出远门常备的酒精湿巾和创可贴。   她轻轻捏住唐泽的下巴, 让他把脸凑近了些, 用湿巾擦掉他伤口上的血, 等酒精自然挥发, 才贴上了创可贴。   她一边将创可贴的边缘抚平,一边道:“仔细一想,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你打架了, 说起来,你当初是为什么忽然转性, 开始努力学习,当个乖乖好学生来着?”   唐泽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上初中的时候,是学校的校霸。   按照温芷家这边的规矩,孩子小学毕业后念哪一所初中,是由家所在的学区决定的,分到哪个就读哪个。   很不幸, 温芷和唐泽一并被分到了一所比较混乱的初中。   温芷倒还好, 无论什么环境,她都能专心学习,做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红花,但唐泽从小桀骜不驯惯了,到了这样的初中,他就变成了一个不良少年。   唐泽倒是没有抽烟喝酒,不过打架和烫头都干。   那时候他喜欢樱木花道,学着染了一头狂野不羁的红发, 还喜欢往手臂上贴龙虎图案的纹身贴。   为什么要凑龙虎呢?   因为霸气吗?   不,因为纹身贴三块钱一个五块钱两个,买两个比较划算。   总之,那个时期,唐泽的打扮非常花哨,黑皮红毛,活像一只华丽而神气的大火鸡。   这只大火鸡每次上课必然没影,不是在篮球场上纵横驰骋,就是在学校隐秘的角落和人打架斗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飞出了学校围墙,溜去网吧打游戏。   别说,他这几样干得都还不错。   唐泽喜欢篮球,几乎天天打,还像模像样组了一支球队,他和《灌篮高手》里的藤真健司一样,在球队里既当教练,又当王牌选手。   他经常领着球队和附近的初中、高中约比赛,几乎从未输过。   唐泽倒不喜欢打架,不过他那一头红毛太惹眼太招摇,总有高年级的混混看他不顺眼,想要收拾他。   最开始,他被打得很惨,不过他打架又凶又狠,自损一千至少会伤敌八百,和他打架的人都捞不到好果子吃,导致其他人渐渐不再敢去惹他这只疯狗了。   而他,则在一次次打架中积累了经验。   没过多久,他就主动找上了别人,把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一个一个打服了。   再后来,他就成了校霸。   也正因为他是校霸,又是温芷的青梅竹马,温芷才得以在那所混乱的初中里安然地度过了三年,从来没有人敢招惹她。   至于游戏,唐泽是真的很有天赋。   他对什么游戏都不是特别喜欢,但偏偏就很会,接触不久后就能得心应手,于是他便在游戏里打装备卖掉,或者帮别人上分,按段位算钱。   他赚的钱,都存在了温芷那里。   当然,是存,不是给。   这些钱是用来给篮球队置办东西的。   温芷不但要帮忙收好钱,还得帮着记账。   不过,唐泽也给了她这个“球队经理”丰厚的报酬。   他送过她一对铂金的耳钉,耳钉是鲸鱼形状的,非常好看。   他们初中管得不严,允许学生戴耳钉,所以唐泽的礼物也不算不合时宜,但温芷怕痛,不敢打耳洞,就把耳钉收了起来。   等到他们上了高中,这件事就彻底搁置了。   也不知道那对可爱的小鲸鱼,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她的耳朵上。   在初中的前两年,唐泽一直过得自在如风。   确切地说,应该是前两年半。   因为他的转变,是从初三下学期开始的。   这个转变太过突然,毫无预兆,温芷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只记得突然有一天,唐泽就把头发染了回来,胳膊上的廉价纹身贴也洗掉了。   他规规矩矩地穿了校服,来到教室,认认真真地上课,记笔记,课下还会问老师问题。   那半年,唐泽就像疯了一般学习。   他舍弃了半年内的所有活动,包括最爱的篮球。   白天待在学校,他除了吃饭和去洗手间,就是坐在座位上听课、看书,晚上回到家,他简单扒了两口饭就去复习,一直到深夜才去睡觉。   他变成了一个刻苦努力的好学生。   就好像,他要把欠下的三年补回来一样。   那时,唐泽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他要考全市最好的高中,明耀高中。   所有人都嗤笑他,因为他那时在班级里排倒数。   老师虽然被他的努力感动,但依然不看好他。   可最后,他成功了。   中考结束后,他的照片上了学校的光荣榜。   就贴在温芷的照片旁边。   唐泽脸上的伤口处理好了。   温芷收回了手,却并未退后,她冲唐泽眨了眨眼,“看在我帮你贴创可贴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你究竟是因为什么,突然发愤图强了?”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   近到,温芷说话的时候,唐泽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他心头一紧,垂下了眼眸。   “哪有什么原因。”   唐泽懒懒靠在座椅靠背上,拉开了和温芷的距离,不太认真地回想起来。   “就是当时快要中考了,我突然觉得要是上不了好高中,我就很难考上好大学,这辈子估计就废掉了,所以就想努力了。”   这个理由朴实无华而又十分合理。   温芷思考了片刻,接受了这个说辞。   也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人想要上进,哪需要什么特殊的原因。   唐泽悄悄观察着温芷的表情。   见她没怀疑,他松了一口气。   他说谎了。   他之所以突然想要学习,是因为初三暑假的某一天,他打完球回到家时,温母,也就是他的干妈,来他家和母亲一起喝茶聊天,内容涉及到了他和温芷。   他装作上楼回房,偷听了她们的对话。   两个母亲在讨论他和温芷中考以后的去向。   唐母:“小芷去明耀的事是不是已经定了?”   温母:“嗯,她的成绩一向不错,只要接下来的几次模拟考不出差错,她就能拿到明耀高中的推荐生名额,降低三十分录取。”   唐母:“小芷肯定没问题的,我就等着以后参加她的升学宴了。唉,我现在就愁我家小唐,他那个成绩,考个二流高中都难。”   温母:“你打算让他去哪?”   唐母:“我在想,既然他那么爱篮球,我就干脆送他去读体育学校得了,隔壁市有一个不错的体校,我最近正在联系。”   温母:“倒也行,我干儿子打球挺有天赋的。”   温母说着顿了顿,“不过,小芷以后要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小唐又要去隔壁市念书,他们俩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这两个孩子小学初中都是一起念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分开。”   唐母又叹了一口气,“那能怪谁,只能怪那死孩子不上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啊,本身就有自己的圈子。”   “小芷是努力学习的好孩子,以后要上名牌大学的,我们家小唐呢,我就让他往篮球这条路发展了,他们俩本身就不会是一个圈子的人了。”   温母:“噗,他们俩就是上不同的高中而已,你别说得这么严重……”   剩下的内容,唐泽听不见了。   他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他要和温芷分开了。   如果他考不上明耀,他们就要越走越远了。   所以,他后来才突然转性,拼命地提高成绩。   哪有什么毫无缘由的拼搏努力。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追逐她而已。   接下来的时间,温芷和唐泽都没有说话,相互依偎着休息。   很快,时间到了大中午,日上中天。   司机停下了车子,从驾驶坐上走了下来。   司机是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中年男人,他敲了敲车窗玻璃,用声音吸引了车内所有人的注意,“我们已经走了一上午了,停下来休息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我们继续出发,到达目的地前都不会停了,这段休息时间,大家该上厕所就上厕所,该透气就透气,该吃饭就吃饭,需要什么就从我这拿,这有面包、香肠、矿泉水、自热米饭,还有卫生纸……”   最先起身的,是那个橙色卫衣的少年。   少年此刻不沉迷手机了,他内急。   还是不能用矿泉水瓶解决的那一种。   他已经憋了好久了,现在车终于停了下来,他立刻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司机面前,要了点卫生纸后就跑下车,夹着屁股钻进了树林深处。   司机把装着东西的大背包放到地上,点了一根烟,走下车去,“东西我就放这了,需要什么你们自己拿。”   孕妇护着肚子,慢吞吞地来到背包前,艰难地弯下身来,刚要拿东西,就被冲过来的熊孩子撞到了一边。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不幸中的万幸是,熊孩子撞的是她的后腰,不是她的肚子。   孕妇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扶着附近的座椅靠背,勉强稳住了身体,她紧张地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不停地喘气。   熊孩子看都没看孕妇一眼,扑到背包前,使劲翻搅里面的东西,大声嚷嚷着,“我要吃面包和火腿肠!”   熊孩子的母亲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她那倒霉且柔弱的丈夫。   女人斜了孕妇一眼,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哎呀,挺大个人了,还和孩子抢东西,真是不知道害臊。”   见孕妇紧紧皱着眉,脸色很不好看,似乎真的有些不舒服,女人有点儿心虚,高声嘲讽,“你在那装什么呢,别以为肚子里装了块肉就了不起了,总表现得像快要流产似的,小心真的流产哦。”   孕妇的身形有些不稳,“你……”   女人翻了个白眼,“你什么你?”   就在这时,温芷冰冷的声音自女人身后传来。   “滚开。” 第45章 沼泽 信他   女人回过身来。   只见温芷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而唐泽站在少女旁边,状似无意地捏了捏指节。   女人:“……”   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底心疼她那总挨打的丈夫, 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女人以为她这样做就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 然而温芷并不领她的情。   温芷抚了抚垂在肩头的黑色直发, 径直朝前走, 肩膀重重地撞上了女人的肩膀, 硬核式与她擦肩而过,把她给挤到了一边。   “你没事吧?”   温芷来到孕妇面前,关切地问道。   见孕妇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没事,温芷便在背包前蹲下身来, “你挺着个肚子,就别弯腰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对于陌生人身上发生的不幸,人们通常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更何况眼前的女人彪悍跋扈, 很不好惹,孕妇没想到会有人肯帮她,感激地开口道:“太谢谢你了,帮我拿一袋面包、一根火腿肠和一瓶水就好。”   温芷帮孕妇拿完东西,正想递给她,忽然看到她惨白的脸,便起了身,过去搀扶她, “算了,我扶你下去吧。”   唐泽从温芷身后探出头,“那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温芷:“自热米饭吧,记得拿水和纸。”   唐泽目送着温芷下车,走到背包前蹲下身来。   那对夫妻和他们的熊孩子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仗着人多,可以欺负柔弱的孕妇,想插队就插队,如今遇上了更不好惹的唐泽,也只有被插队的份。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带恶人唐泽在背包里选了选,找了咖喱牛肉和梅菜扣肉两种口味的自热米饭,又拿了两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他抱着东西,起身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又蹲了回来。   他垂下眼眸,在背包里翻了翻,发现自热米饭有很多盒,绝对够车上的人分,但面包和火腿肠,各只有两个。   之前孕妇已经拿走了一份。   唐泽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   他戏精且做作地开口道:“哎呀,我还是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是一份米饭吃不饱,我得再拿点什么东西才行。”   胖孩子提心吊胆地看着唐泽。   他想吃面包和火腿肠,但他之前被唐泽捏疼了手,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他不敢在少年面前造次,只能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祈祷他不要拿到他想吃的东西。   “要不然吃面包吧,配上火腿肠也蛮不错的。”唐泽慢悠悠地拿起面包,瞧了一眼胖孩子惊恐的表情,又缓缓放下了,拿起一盒自热米饭,“这个红烧肉口味的看起来也很好吃。”   胖孩子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唐泽又改变了主意,“可是吃两盒自热米饭的话,会不会感觉太单调了些?”   胖孩子:“……”   唐泽就这么玩了几次,欣赏够了胖孩子的川剧变脸,才大发慈悲地给了他一个痛快,在他如丧考妣的哀伤目光下,拿着面包和火腿肠下了车。   车上传出胖孩子悲伤的嚎啕。   听到那熟悉的、令人愉悦的哭声,温芷抬眸朝车门看了一眼,看到唐泽怀里的食物和他带笑的眼睛,她就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拍拍身侧的青草地,让唐泽过来,“只要离土路不是特别近,这草地还蛮干净的,没有多少灰尘,直接坐吧。”   听司机说,这条路几乎没有车通过,所以他把车子直接停在了路中央,不用担心会妨碍到其他人。   这土路的两侧便是青草地和绿树林,离路较近的地方都是草,那草长到了人小腿肚子那么高,越往里,草就越高,树也越来越多,成了密林。   司机正站在空地上,眯着眼睛惬意地抽烟;孕妇则坐在一个树桩上,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拿着面包,小口小口地咬着;至于那个少年,现在还没回来。   唐泽在温芷身边坐下,拆开两盒自热米饭,倒上水,又把唯一的一根火腿肠拿了起来,捏住两端反向拧,将火腿肠扭成了两半,分了一半给温芷。   这种吃法很有童年感,温芷用牙齿咬开火腿肠断口的塑料皮,“这次旅行是去陌生的地方,我们两个不要分开,也尽量别脱离大部队。”   这次逃生片,和温芷以往经历的不太一样。   在《福兰公寓》里,程瑶被残忍杀死,怨气滔天,化为厉鬼,她杀死老夫妇的女儿,又杀死公寓里所有见死不救的住户,最后杀掉了老夫妇,放过了无辜的她。   在《光明学院》里,沈傲和那些学生都有明确的敌人,那就是生前压迫折磨他们的校方人员,他们对同样拥有学生身份的她,倒是没有特别明显的恶意。   无论是在《福兰公寓》还是《光明学院》,温芷都是唯一的、无辜的后来者,因此在鬼杀人时,她都是顺序最靠后的那一个。   这就是她的女主光环。   但这次不同。   温芷咬着火腿肠,眯眼注视着那一家三口从车上下来。   这部逃生片的剧情是,几个素未谋面的游客被某旅行社的传单吸引,一起去旅行,在途中或者目的地触发了什么、遭遇了什么。   对那只未来即将出现的女鬼来说,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   她会进行无差别杀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主不主角就没什么意义了,他们想活下来,只能尽量避免触发死路。   唐泽明白温芷的意思。   他点点头,嗷呜一口吃掉了半根火腿肠。   “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十几分钟后,自热米饭就好了。   唐泽揭开两盒米饭的盒子,挥开蒸腾而上的热气,把其中一盒的菜拨了一半到另一盒里,把菜多的那一盒递给了温芷。   温芷接过盒饭,却并未动筷,她看了一眼手表,抬头冲不远处的司机道:“刚刚那个男生不是去上厕所了吗,算下来都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司机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扒拉盒饭。   听到这话,他立刻把盒饭放下来,面色严肃,“坏了,我忘了和你们说,这附近的林子里有很多以前猎人留下的陷阱,那孩子不会是中招了吧,我得去看看。”   温芷和唐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默契地起身跟了上去。   这林子非常茂密,不仅树多,还生着许多半人高的灌木和至人膝盖的草。   现在是夏季,温芷穿的是牛仔短裤,在她穿过树林的时候,没有布料掩盖的双腿被草划得一道一道,算不得伤口,不疼,就是痒,让她觉得烦躁。   温芷皱起眉,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一路走来,她已经见识过几个陷阱了。   她看到了一个足有两米多深的土坑,坑上铺了一张网,网上覆盖着许多枯叶,一眼望去,和周围的土地浑然一体。   除非经过这坑的时候细细看脚下,否则必会掉进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还看到了一个已经合上了的捕兽夹,捕兽夹里夹了一只死兔子,兔子不知道被夹在这里多久了,已经开始腐烂生蛆,许多细细的白虫子在腐肉上蠕动着。   这样的陷阱,不仅对动物有用,对人亦然。   而以现实中的恐怖片来讲,死掉的动物,往往预示着人的死亡。   正当温芷把目光从死兔子的空洞眼窝上移开时,她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微弱而嘶哑的呼救。   温芷挑眉加快了脚步。   她紧跟在司机身后,拨开身前丛生的灌木,眼前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沼泽,那个卫衣少年就被困在了距离沼泽边缘约两米处,下半身都没在了泥沼里。   那个少年背对着他们,在沼泽里不停挣扎扭动着,但他越是动弹,他的身体就越是往下陷,少年慌张得不行,正用手胡乱抓挠着身边的泥巴。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卫衣少年扭过身子,看到来人,原本灰败的脸上顿时生出了几分希望的光彩,“快点救……”   “别乱动!”   他还没说完,温芷就出声打断了他,“这可是沼泽,你越动,往下陷的速度就越快,你不要再作死了,如果沼泽将你的两条胳膊也吞了下去,就没人能救你了。”   卫衣少年脸色一白,僵硬地维持着动作。   司机显然在这条路上跑过很多趟了,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他冷静地对卫衣少年道:“车上有绳子,我现在就去取,回来用绳子把你拉出来,放心,时间足够,你别慌。”   “你们两个在这陪着他,让他稳住。”司机对唐泽和温芷说完,就大步往回跑,消失在了丛丛灌木之中,“我马上就回来。”   唐泽点点头,把站在沼泽边缘的温芷往后拉了好几米,让她离得远远的,自己则在沼泽边上半跪下来。   他捡了一根食指粗细的枯树枝,伸进沼泽里搅了搅,通过树枝的吃劲大致感受了一下泥土的稠度和粘度。   唐泽挑了一下眉,对艰难地扭着身子、快要绷不住动作的卫衣少年道:“这个沼泽没有那么危险,正常下落的话,速度不会特别快,你可以把身子转过去,不过动作一定要缓慢。”   “因为沼泽里的泥很粘稠,流速很慢,在你转过身的时候,你的身后会出现一个空隙,你要给这些泥充足的时间,让它们填满这个空隙,否则,这个空隙将由你下落的身体去填补。”   温芷叫他不许动,唐泽却又叫他动。   卫衣少年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他求助地看了一眼温芷,想要听一下她的意见。   温芷:“信他。” 第46章 六头神像 那些脑袋挤在一起   温芷知道唐泽有这方面的经验。   唐泽自小就喜欢看野外求生类节目,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偶像都是贝爷和德爷,他还参加了野外求生俱乐部, 经常会趁着放假去外面玩耍。   卫衣少年信了他们的话, 缓慢地转过身来。   突然, 他尖叫了一声,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了一大截, 原本只没到他腰际的沼泽,一下子淹到了他的胸口上!   温芷瞪大眼睛,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这样, 立刻出声指示卫衣少年自救,“把手举高, 别让手陷进泥里,如果还继续下坠,就把双臂展开摊在沼泽表面。”   卫衣少年立刻照做。   好在,他只是突然下坠了一截,当沼泽面没过他的胳肢窝的时候,他就没再往下陷了。   卫衣少年高举着双手, 低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污黑泥面, 惊魂未定地喘息了两下,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救我、求你们救我……”   他扭过头盯着不远处的温芷和唐泽,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一丝原因不明的悔恨,“这下面有人,不,有怪物,刚刚有一双手在拉我的脚踝,我马上就要被它拉下去了, 求你们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鬼这就开始动手了吗?   温芷吸了一口凉气,二话不说,脱掉了身上的防晒衣外套。   唐泽看到她动作,也立刻脱掉了他身上同款的防晒衣,丢给了她。   唐泽看着已经吓到崩溃的少年,沉声道:“冷静下来,不然你必死无疑。”   “现在按我说的做,把双臂伸展开,身体缓慢向后仰,让自己像仰泳那样瘫在沼泽面上,减轻身体与沼泽之间的压强,这样你可以仰面浮在沼泽之上。”   卫衣少年三分之二还要多的身体已经被沼泽吞吃入腹,现在他连动起来都十分困难,但强烈的求生欲催使他自救,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照做。   这时,温芷已经将两件衣服袖子连袖子系到了一块,中间打了好几个死结,以保这根“绳子”不会突然断开。   担心直接抛掷衣服会出差错,温芷从附近了树上掰了一根细树干,将衣服挂了上去,送到了少年的手边。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唐泽了。   唐泽天生力气就很大,他抓住衣服的袖子,在手掌部位缠绕了几圈,吩咐少年照做后,便开始用力向后拉。   温芷抱臂站在旁边,为他们祈祷。   她并不担心唐泽的力气不够。   她担心的是,这两件防晒衣的质量不够好,加上布料又轻又薄,这根临时做出来的“绳子”会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拉力,从中间撕裂开来。   温芷担心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就在卫衣少年距离沼泽半米多的时候,靠近唐泽这边的防晒衣发出“呲啦”一声,唐泽手里那只袖子的袖根开线了,即将从衣服的躯干部分脱落下来。   刹那间,那只袖子就掉了一半。   唐泽立刻倾身伸出手,“快抓住!”   卫衣少年抬起手,还没怎么往唐泽的方向伸,就被对方一把握住了。   唐泽用的握力极大,卫衣少年情不自禁地皱了一下眉,但他知道这力气越大,他的生机也就越大,所以他只是咬了咬牙,什么都没说。   唐泽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他抿了抿唇,绷紧身体用力,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臂之上,身体死命往后倾,一口气将少年的大半截身体从沼泽里拉了出来。   当卫衣少年的后背挨上草地的时候,唐泽也有点脱力,他的手出了汗,从少年的手掌里滑了出去,失去了着力点,他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后跌。   温芷从背后接住了他。   温芷的身体素质在同龄女孩子中算得上优秀,她成功接住了唐泽,让他慢慢坐了下来。   “辛苦你了。”温芷摸了摸唐泽的发顶,柔声开口,“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温芷说完,走到卫衣少年身边,还没等她伸手,少年就咬牙自己翻了个身,他的十指死死抠进土地里,上半身艰难向前爬行,将身体从污泥中往外拔。   唐泽:“回来吧,他可以救自己。”   温芷点了下头,侧移了两步,把少年前方的路让了出来,却并未离开,以防止那双藏在沼泽深处的手随时伸出来。   几分钟后,少年终于从沼泽中爬了出来。   卫衣少年趴在地上,像一头力竭的老牛一样,重重喘息了几声,才翻过身,仰躺在地上,对身旁的温芷和唐泽道谢,“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   温芷:“不必客气。”   他们又不只是单纯的救人。   除了不想看到无辜的人在面前死去以外,他们救这个少年还有两个原因。   第一,单纯为了解决内急的话,少年没必要这么深入林子,眼前这个沼泽也不是很隐蔽,人轻易不会误入,卫衣少年走得这么深,又陷进了沼泽里,肯定是触发了什么与主剧情有关的东西,他们俩得想办法了解。   第二,这次的鬼是无差别杀人,在遇见真正的鬼之前,他们有必要保证人数,到时候存活的人越多,作为主角的他们就越安全。   他们救卫衣少年,也是在帮自己。   目的不纯的搭救罢了。   比起温芷,唐泽更是懒得听这些有的没的,他一边揉着被勒出印子的手掌,一边淡淡开口:“别谢了,说吧,我很好奇,你不是去上厕所了吗,怎么走得这么远,还掉进了沼泽里?”   卫衣少年咽了一口唾沫。   “我、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干巴巴地说道:“我本来拿着纸往林子里走,想找个地方上厕所,正当我要停下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我电视剧看多了,这地方恰好又是深山老林,我就在想,是不是有人把孩子遗弃在了这里,就顺着声音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了这么远了。”   “等我走到这的时候,那婴儿哭声就停止了,我拨开眼前的灌木往前走,看到了一个通红的神龛。”   “那神龛前摆着的供品,居然是人的心肝肺,那些东西都血淋淋的,四处流的血,把放置神龛的桌面都染红了,最可怕的是,其中那颗心脏还在一下一下地跳!”   “我被吓傻了,连掉头跑都不会,只是恐惧地往后退,这时,我身下的地面就忽然变成了沼泽,把我吞了进去……”   卫衣少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抬手向前方一指,声音发抖,“那邪门的东西就在那边。”   温芷挑了下眉,朝少年指的地方走去。   前方的灌木是带刺的,像玫瑰花的茎。   温芷尽量小心地拨开密密麻麻的灌木,手上还是被划出了很多伤口,好在这灌木只有半米多厚,先前又被跌跌撞撞往后退的少年压趴了一大片,她没费多大力气就穿过来了。   温芷抬眸,不远处果然有一个神龛。   在她前方,是一片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形空地。   这片林子里的所有地方都长满了杂草和灌木,那片地上却一片荒芜,太干净了,连一点斑驳的绿色都没有,不像是人为清理出来的。   更像是,这片地上有什么极其阴毒的东西,致使这里寸草不生。   在那片空地的“圆心”上,摆了一张半人多高的、刷着红漆的方桌,方桌上摆着一个红色的神龛,神龛的两侧各点了一只已经熄灭了的红蜡烛。   红色,红色,红色。   一切都是红色的。   除了盛放供品的盘子是普通的白瓷。   但那盘子上的肉类供品也是鲜红色的,虽然没有如少年讲的那样,供品上流下的血夸张地流了满桌子,但那东西的确足够血淋淋,渗出的血盛满了整个盘子。   乍一看,那盘子也是鲜红的。   温芷上前了两步。   她看清了盘子里盛的东西。   那是一只被扒了皮的兔子。   这时,温芷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只是唐泽,卫衣少年也跟着过来了。   她抱臂转过身,对少年道:“你看错了,供品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卫衣少年:“不、不可能啊,虽然当时我的确很害怕,但我不会看错的。”   卫衣少年走上前,惨白着脸,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死兔子,目光对上兔子挂满血的、呲着两颗大板牙的狰狞头颅,才后知后觉地恶心起来。   坐车坐了这么久,在车上摇摇晃晃了大半天,又经历了那么多倒霉事儿,现在还看到了这只死兔子,卫衣少年实在没忍住,扶着红桌子的边缘呕吐起来。   他早上应该吃了很多东西,呕吐物很有料。   无数面皮碎片混合着肉沫从他的嘴巴里喷涌出来,有些还挂在了桌子的桌腿上,泛着酸味的粘液慢吞吞地往下淌。   温芷和唐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温芷倒不是嫌恶心,她在经历第二部 逃生片的时候,因为有暴食症人设,体会过几次呕吐,对这种呕吐的味道有点麻木了。   她只是觉得卫衣少年这样做有点危险。   在神龛面前呕吐,对神可算是大不敬了。   从这血腥的供品来看,这所谓的神明,也不像是宽厚温和的那种。   温芷忍不住开口,“你别在这吐,走出空地范围再吐。”   可惜,卫衣少年只是这部逃生片中的NPC而已,他并不像温芷和唐泽那样可以提前知道大致有什么危险,也不知道随意造次的后果。   卫衣少年吐得正厉害,完全没有听进去温芷的话。   温芷劝了一句,也就不再说了。   她默默打量着神龛里的木雕神像。   这个神像虽然小,但按比例看,神像应该很高,身体修长,但肩膀十分宽厚,在那看着就很有力量的肩上,坐了六颗脑袋,分别是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光头的小男孩、长发的女人、短发的男人、年迈的老头和老太太。   神像上的每颗头颅都只有一颗金桔那么大,但雕刻者的刀功实在是好,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非常清晰。   那些脸在笑。   虽然在笑,但却是那种眼睛的两头死命下沉,嘴角的两端夸张上提,或饱满或干瘪的苹果肌能多往外鼓、就多往外鼓的笑。   不像是慈悲或者怜悯世人。   倒像是讥讽、嘲笑。   或者说,诅咒。   这个神像有点类似古罗马神话中的正义女神朱斯提提亚,它的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右手则提了一杆秤,这杆秤的左边是空的,右边则放了一些东西。   这次才是人的内脏。   虽然是小巧的木雕,但温芷看得出来。   右边的东西就是人的内脏,新鲜的,血淋淋的。   神像的脑袋们紧紧挨着,像挤在一根树枝上的果子,那些脑袋纷纷朝下、朝称的方向转,六双眼睛死死盯着右边托盘上的东西。   温芷单看这些脑袋的时候,只觉得它们的表情是恶意,是恶毒,但结合了神像整体的动作,她才发现,它们的目光里还有渴望与贪婪。   这就是他们这次要拜见的神明吗?   温芷:“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要向之许愿的神,就是这位了。”   她的目光落在神像手上的秤上,“普通的秤,是为了称出东西的斤两,像这种类似天平的秤,还有判断左右两个托盘的东西分量是否相当的作用,用以评判,或者交易。”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交易啊,左边的虚无,应该是抽象的意义,代表了我们的愿望,那右边人类的内脏……”   唐泽伸出手指点了点温芷的肩膀,让她停下了思绪,“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这只兔子。”   兔子?   温芷垂眸打量着那只兔子。   这兔子的皮扒得干脆利落,只剩下光滑的肌肉和慢慢往外渗的血,表面看起来又湿又滑。   “小芷,你不觉得这兔子新鲜得有点过分了吗。”   唐泽认真地分析着,“在林子里有神龛,可能是以前很久就放置的,勉强可以接受,但这神龛未免太干净了,就连这只兔子,也好像是刚刚杀的一样。”   “说不定……”   唐泽顿了一下,“说不定刚刚这个人并没有看错,当时的供品就是他说的那些东西,血也的确流了满桌子,但在我们俩看到这个神龛之前,有人,有什么东西,清理了桌子上的血迹,替换了供品。”   “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眼前的神像。   就在这时,司机阴恻恻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们几个在看什么呢?”   那个男人居然没有发出任何拨开灌木丛的声音或者脚步声,出现得悄无声息。   温芷回过头,只见司机正面沉如水地盯着他们,手里拿着一捆绳子。   按这绳子的粗细,是可以勒死人的。 第47章 加料米饭 会有人教育他的   “你终于来了啊。”   唐泽转过身, 就像没有看到司机阴沉的面色一样,露出爽朗的微笑。   他走到司机面前,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语气带了一丝意味深长, “不过你来的有点儿晚, 刚刚发生了好惊险的事, 要不是我和我女朋友反应及时, 等你赶到,这少年的尸体估计都凉了。”   司机没想到唐泽会先发制人。   唐泽的话里夹枪带棒,就好像在说, 这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的,司机没想到该怎么回应, 愣了一下,气势一瞬间就弱了下来。   男人嗫嚅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唐泽:“不说这个了。”   不待司机解释,唐泽就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他指了指面前的神龛,“大叔,这个神龛是怎么回事, 这供品未免有点儿特别了, 还有少年离奇的遭遇,这又怎么说?”   卫衣少年已经吐得差不多了,他正在擦嘴巴,听到唐泽提起他,忙抬起头,像祥林嫂一样把刚刚的经历又絮叨了一遍。   司机皱了皱眉,“这是我们神明的神龛,我们敬畏神明, 到处设立神龛,这里虽然偏了点,出现神龛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种地方的神龛大多无人照顾,这神龛这么干净,应该是前不久有人恰好路过这里,清扫了桌子上的灰尘,也换了新的供品。”   “至于你说供品特别,呵,如果你是觉得兔子扒皮太过残忍,那常用供品中的猪头又仁慈到哪去,只是荒山野林,偶然路过、想要拜神的人拿不出猪肉,只能抓到野兔子罢了。”   司机说着,又瞥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卫衣少年,目光落到他的呕吐物上,眉头拧得死紧。   司机对卫衣少年道:“你听到的婴儿哭声,应该是这林子里某种鸟的叫声,你不理会就是了,谁知道你会跟过去,如此莽撞,惊扰了神明的清静。”   “让你掉进沼泽,只是神明对你略施惩戒,要是神明真想罚你,你早就被吞没进沼泽里了,不会活到我们回来。”   卫衣少年:“可是这里原来明明没有沼泽,还有我看到的那些内脏……”   司机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那只是神明让你看到的幻觉。”   温芷全程默默听着几人的对话。   她眯了眯眼睛。   如果她只是偶然穿进了这部逃生片,那么她一定会联合唐泽和少年,把这个司机制服,威胁他开车带他们回去。   毕竟,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在看到这样诡异的东西后,都不会再继续所谓的求神之旅。   可惜她要回到现实。   她必须去经历那些剧情,把片子推向结局。   所以即便她觉得司机满口谎言,她也不能与对方撕破脸。   见温芷和唐泽都没有反驳司机的意思,那卫衣少年虽然不太信,还是接受了司机的说辞。   他站起身,看了一下衣服,他的身上全是泥巴,又因为在地上爬过,泥巴上沾满了枯叶和草叶。   他现在就像一颗沾满花生碎的巧克力球。   “我们赶紧回去吧。”卫衣少年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休息时间不是快要到了吗,你们来就是为了找我,现在我人也找到了,快点走吧,我想回去换身衣服。”   司机看了一眼沾在红桌子腿上的呕吐物。   男人的声音带了一丝冰凉,“你不该清扫一下吗?”   少年不以为意地开口道:“得了吧,你信这个,我可不信。”   “我参加这趟旅行又不是为了求神拜佛,我就是想离家出走,身上的钱不够住那么多天旅馆,我看到你们旅行社收费便宜,就报名了而已。”   “你要信就自己信,别往我身上搞封建迷信这一套,而且就算有神,我也不服眼前这个。”   “我是听到婴儿哭声,想要救可能存在的孩子,才往里走的,而且我只是看到了这个神龛,没有破坏供品,这所谓的神就让我掉进沼泽里,要了我半条命。”   少年“切”了一声,冷嘲热讽道:“这么小肚鸡肠,我看这玩意儿倒不像是神,是鬼才对吧。”   温芷吸了一口凉气。   这少年还真敢说。   他这番话无疑是在作死的边缘金鸡独立、大鹏展翅。   该说,不愧是叛逆期的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司机深深看了卫衣少年一眼。   男人不再说话了,他脱掉身上的外套当抹布,把桌子腿上的呕吐物擦干净,又用外套将地上的呕吐物拢了起来,把脏污不堪的外套扔到了圆形空地范围之外。   司机:“好了,我们回去吧。”   四人拨开灌木往回走。   他们是原路返回的,在这条路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上开了许多红花,像是在枝干上覆了一层红雪,在一根粗树枝的根部,坠了一个篮球大小的椭球状蜂窝。   在来时的路上,司机就说过,这种蜂是杀人蜂。   这种蜂蜇人极疼,和子弹蚁有一拼,蜂的尾针带毒,人被蜇了太多下,就会全身鼓包,休克而死。   最可怕的是,这种蜂的尾针不连心脏,一只蜂可以蜇人很多次。   也就是说,杀人,一只蜂就够了。   在三人前来找卫衣少年的时候,那个蜂窝很平静,因此他们回去的时候,才没有选择绕路。   但现在,好多只蜂都从蜂巢里钻了出来,在蜂巢表面来回爬动,还有几只围着蜂窝乱飞,看起来非常暴躁。   司机:“别出太大动静,快点走。”   司机走在最前面,温芷走在第二,她身后跟着唐泽和卫衣少年。   温芷快步从红花树下走过,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卫衣少年的低呼声。   她回过头,只见卫衣少年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在他身前,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只大拇指般大小的红蜂振翅悬停在空中,似乎有意要凑近他。   那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手抖了抖,似乎马上就要抬起来,把这只红蜂拍死。   “你别动。”   想到少年不知道这蜂的厉害,温芷立刻出声:“千万别伤害它,一旦它受伤,它就会释放信息素,招来同伴,蜂巢就在头顶,到时候红蜂倾巢而出,我们所有人都会遭殃。”   她严肃道:“这蜂是带毒的,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那我该怎么办?”卫衣少年盯着那只马蜂,脸色十分难看,“它好像一副马上就要攻击我的样子。”   这时,唐泽开了口。   “小芷,你还有糖吗?”   温芷眨眨眼睛,摸向短裤的口袋,摸出了那袋葡萄味的糖。   袋子里已经不剩几颗糖了,但好多糖浆都粘在了包装袋内壁上,这包装袋也是甜丝丝的。   温芷捏住包装袋的外边,将袋子的口撑开,让那齁甜齁甜的糖浆味儿散发到空气中,将那只蜂吸引过来。   红蜂似乎感知到了那股甜意,将头调转到了温芷的方向。   见此招奏效,温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将包装袋放到地上,把里面仅剩的几颗糖也倒了出来,后退了几步,把这些东西专门留给了红蜂。   可惜那少年太沉不住气了。   那红蜂刚刚有点离去的意思,他就立刻转身,拔腿逃跑,那只红蜂也不管什么糖果不糖果的了,振翅追了上去。   温芷远远就听到了少年的惨叫声。   她翻了个白眼,追了上去。   卫衣少年拼命地跑。   明明身后只有一只蜂,但他却听到了无数只蜂振翅才能发出的巨大嗡嗡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刚想加快速度,脖颈后就穿来了钻心的疼!   就好像一颗灼热的子弹穿透了他的脖子。   他惨叫了一声,继续朝前跑,还没跑出几步,左手手背上就又被蛰了一下,一个紫色的大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卫衣少年狠狠甩掉还趴在手背上的马蜂,继续朝前跑,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两根距离较近的树之间结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那蛛网极大,就面积来看,都能把他整个人网住,一只足有他手掌部分那么大的黑色蜘蛛正趴在网的中央,抱着一只丝茧吸食着。   卫衣少年瞪大眼睛,想要刹车,结果却被脚下一根枯树枝绊倒,直挺挺地朝蛛网栽了过去。   温芷赶到时,就看到那少年仰面躺在地上,脸上、头上、身上缠满了蛛丝,一只大黑蜘蛛正在少年脸上爬,而他显然也吓坏了,一边惨叫一边抓脸。   温芷脸色一白,没有再上前了。   她小的时候也不慎撞到过蜘蛛网上,还是脸正对着蛛网撞的,苍蝇蚊虫们的尸体粘了她满脸,那只蜘蛛在她头上爬了半天,最后是唐泽帮她弄下来的。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蜘蛛在她头顶上爬动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最害怕的动物就是蜘蛛了。   “救我,救我……”   卫衣少年绝望地冲三人哀嚎,嚎叫声惊动了他脸上的蜘蛛,那只蜘蛛极其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居然笔直地朝少年张大的嘴巴爬了过去,一瞬间大半个身子就钻了进去。   感受到舌头上传来的触感,卫衣少年恐惧地睁大眼睛,他想要合上嘴巴,或者把蜘蛛咬死,却又不敢。   就在卫衣少年陷入绝望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笼罩了一层阴影。   一个人半跪在他身边,两根修长的手指迅速夹住蜘蛛露在外面的黑屁股,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干脆利落地把蜘蛛从他的嘴巴里薅了出来,甩在了远处的空地上。   是唐泽。   唐泽甩了甩手,把卫衣少年从地上拽了起来,“先别抱怨,也别倾诉,那只红蜂消失了,有可能是放过了你,也有可能是回去找同伴了,我们得快点往回走,免得被红蜂追上。”   见卫衣少年惊魂未定的样子,唐泽从地上捡了一根细树枝,把挂的少年脸上和头发上的蛛网挑了下来,“算了,你走在中间吧,我殿后。”   几人继续往回走。   温芷跟在司机身后,观察男人冷漠的侧脸。   刚刚卫衣少年遭殃的时候,司机就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不说话,也不伸手帮忙,如果之前在沼泽时,他还愿意装装样子,现在他连伪装都不愿意了。   他当时看少年的目光,就是在看一个死人。   温芷揪了一下司机的衣角,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低音量道:“这也是神明给那个少年的惩罚吗,不然为什么只有他倒霉,我们几个都没事?”   司机点了点头,冷笑道:“倒霉吗,他不倒霉,做了那么大不敬的事,他没死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温芷:“你好像很相信那个神明,是你自小就相信,还是你也曾向神明许过愿呢?”   司机这次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如果你之后向神明许愿,亲身感受到了神明的力量,你也会像我一样相信的。”   温芷:“神明的名字是什么?”   司机停顿了片刻,给了她答案。   “岱迦。”   一路有惊无险,没过多久,几人就又回到了车边。   草地上,孕妇已经吃完东西了,正坐在原地休息;那对夫妻把车上剩下的几乎所有食物都拿了下来,用着大家共有的东西搞野餐;他们的孩子则在草里抓虫子玩。   用玩好像不太恰当,应该说折磨。   温芷瞧了一眼胖孩子手里那只仅剩上半身的蜻蜓,收回了目光。   几人看到他们回来了,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有那孕妇冲温芷友善地点了点头,用眼神瞄了一下她和唐泽留在这的自热米饭,示意她留心。   少年独自上车去换衣服了,司机继续站在空地上,拿了一根新的烟抽,温芷和唐泽也回到了他们之前坐的地方,打算吃午饭。   温芷扯了一下唐泽的袖子,小声道:“你先别吃。”   想到之前孕妇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温芷大概猜出了这里发生过什么,她把自热米饭捧起来,揭开盖子,一股肉香扑鼻而来,白花花的米饭上铺着咖喱牛肉和梅菜扣肉,看着非常诱人。   从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   温芷抿了抿唇,用筷子在菜里搅了搅,还没搅弄几下,就翻出了一只五彩斑斓的毛毛虫。   那毛毛虫是黄色的,身上长满了红色和蓝色的花纹,背上覆了一层比人类睫毛还要长的黑绒毛,看起来恶心极了。   虫子已经被饭菜的热气给熏熟了,软趴趴的一条,身上挂满了菜汤和油,被温芷用筷子一夹,就开始爆浆了。   温芷心道果然如此,平静地放下筷子。   唐泽看到她饭盒里的东西,也拿筷子在自己的饭菜里搅了搅,随后面色铁青地挑出了一只毛毛虫、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蛤/蟆、一只蜻蜓和黑蚂蚁若干。   “看来这孩子更恨我啊,给我加的料比你多多了。”唐泽放下筷子,就要起身,“啧,他果然是皮太痒了。”   温芷按住了他的肩膀,“别去。”   唐泽虽然很恼怒,想要把那死孩子打得屁股开花,但温芷的话他必然会听,他吸了一口气,收敛了自己的暴躁,乖乖盘腿坐了下来。   除了两盒米饭外,他们还剩下面包和矿泉水,温芷检查了一下面包的包装袋和没开封的那瓶矿泉水,确认这两个东西没被动过手脚之后,分了一半面包给唐泽。   温芷:“先吃这个吧,我的背包里还带了许多零食,到时候我们吃零食就好了。”   她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父母不肯教育的熊孩子,总会有人来教育,让他明白什么是规矩,什么是礼貌,这个人如果是你的话,对那个孩子未免也太仁慈了,你说呢。”   唐泽微微怔住。   他明白少女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藏着尖刀。   片刻后,唐泽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这时,卫衣少年穿好了衣服,他换了一条新的深蓝色卫衣和黑色牛仔裤,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径直走到司机面前,大声道:“我不想参加这次旅行了,我要回去。”   司机吸了一口烟,眼皮都没抬一下。   “好啊。”男人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烟圈,“不过当初说好了,游客要是中途想退出,算游客违约,不退钱的,而且车就这么一辆,我得送其他人去目的地,不可能为你一个人中途折返,你得自己走回去。”   卫衣少年:“你说什么?”   “你要是不想自己走回去也行。”司机朝那三口之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要是能劝说得了其他游客,大家都想回去的话,我就开车把你们送回去,你去吧,问问他们愿不愿意。”   卫衣少年看着远处的彪悍女人,眉毛跳了跳。   司机:“年轻人,别整天想一出是一出。”   男人朝少年脸上吹了一口烟,看着他被呛得咳嗽的模样,嘴角带了一丝笑,“你要是不信神,也没人强求你,只要你别再对神不敬,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你就把这几天当成普通的旅游就好了,该吃吃该喝喝,不去拜神不就得了,三天之后我还会来接你,用车把你送回去,多好啊。”   “你来这次旅行可是花了钱的,你不会傻到让它打水漂吧?”   少年被司机说动了。   男人戳中了他的软肋,那就是钱。   他是离家出走的,报名完旅行社后,他身上已经没钱了,他要是现在就离开,就得徒步走那么远的路回去,到时候又累又饿又没钱,他只能狼狈地回家,祈求父母的原谅。   绝对不可以。   约莫半小时后,游客们重新上了车。   温芷经过卫衣少年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呗。”   温芷垂下眼眸,看着少年犹豫的脸,“你交过钱,有权拿车上的东西,拿点食物和水,自己走回去,这点体力和毅力还是有的吧。”   她歪头想了想,大致猜出了少年的顾虑,“你要是没钱,不想回去就直接回家,也有别的办法,回去直接找一个小烧烤店什么的,打个钟点工,一晚上就能弄个二三十,去网吧包宿绰绰有余了,剩下的可以慢慢想办法。”   少年没说话。   温芷也没再劝他,回到座位上坐好。   车子缓缓启动,车窗外的绿树又动了起来。   温芷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她转过头,眼前出现了唐泽的手,那只手上托了两只果冻,一只草莓味,一只青苹果味。   她拿了草莓味的吃。   唐泽:“你别太在意,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果冻汁水丰盈,温芷揭开果冻盖子,吸了一下里面的汁,“我并不在意,那个少年留下来,对我们来说才更有利。”   她在回想刚刚司机与少年的对话。   她耳力好,什么都听见了。   司机说少年可以不拜神。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求神并不是死路?   或者说,不求神,他们也是会死的。   她可没有忘记,这次的逃生片叫《甜蜜之家》,名字与神明无关,而她做的噩梦里涉及到了两大恐怖元素。   亲人相残和食人。 第48章 黑影 连夜开车跑的   傍晚, 车子终于到了目的地。   温芷坐在车后座上,透过车窗观察外面。   前方依旧是蓊郁的树林,在树林之间,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许多低矮的平房, 只有一栋建筑的画风完全不同, 与它们格格不入。   那是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洋楼。   洋楼整体是用浅棕色的砖石堆砌而成的, 屋顶用的是蓝色的瓦片, 窗框周围则粉刷得雪白雪白,整体精致,色调搭配得清新又好看, 说是林间小别墅也不为过。   洋楼周围没有栅栏或围墙,与山林草木相接, 车子便直接停在了洋楼的大门前。   温芷跟在唐泽身后走下车,双脚刚落到地上,就听见身后传来车门合上的声音。   她立刻回身,只见司机正在发动车子,准备倒车,车身都已经震动了起来, 一边喷尾气一边发出嗡鸣声。   温芷敲了一下车门, 冲司机喊道:“喂,大叔,我们刚刚下车,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这么把我们丢在这里了?”   “我已经把你们送到与旅行社合作的民宿了,你们去敲门,很快就会有人出来接待你们。”司机扭过头,声音透过车门缝隙传出来, 显得模糊不清,“活儿干完了,我得赶紧回去。”   话音刚落,车子便发着轰隆隆的噪音往后退,迅速掉头,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木之间。   温芷注视着司机远去。   现在已经很晚了。   虽然因为是夏季,这个时间,天还不算太黑,但司机这么开回去的话,必然要花整个晚上才能回到城市。   山路颠簸,天色昏暗,他又已经驾驶疲劳,可以说是相当危险。   既然这个民宿与旅行社有合作,正常来说,司机都会选择在民宿里住一晚上,养足精神,明天早晨再往回赶。   但男人跑了,连夜开车跑的。   他连进屋歇个脚都不敢。   司机肯定是知道什么的。   这屋子里究竟有什么,让他如此恐惧?   温芷仰头凝视着眼前的小洋楼。   洋楼一层的灯几乎是全开的,灯火通明,到了二层,就只有一盏灯孤零零地亮着,那个窗口挡了半张窗帘,透过剩下的半扇窗子,她只能看到一部分的天花板。   就在温芷即将收回目光的时候,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天花板上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让她看不清那是什么。   温芷眨了眨眼。   那个黑漆漆的东西很大,和人差不多大,好像长了几只长脚,是趴在天花板上,像只虫子一样爬过去的。   难道是蟑螂的影子?   这时,唐泽已经走到了洋楼门前,他抬手敲了敲门,“有人在吗,我们是来旅游的。”   门很快就开了。   门后站着一个十分英俊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看起来很是斯文俊秀。   男人看了一眼门外的几人,露出温和的微笑,“客人们好,我是这家的男主人,快进来吧,我等你们很久了。”   几人跟着男主人走进屋子。   进门便是宽敞明亮的客厅,一盏如同微型城堡般的水晶吊灯垂在天花板正中央,明亮璀璨,几乎要晃瞎人的狗眼。   温芷和唐泽家的别墅比这个小洋楼大,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其他几个旅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巨大的吊灯,嘴里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有两个人不仅仅是惊叹。   是那对夫妻。   这两人的手脚不太老实,在男主人带他们参观客厅的时候,女人顺走了茶几上的一个珍珠镶嵌的小摆件,那男人则比较怂,东张西望了半天,只拽走了一个不太值钱的手工编织挂件。   他们得手后,就立刻把东西揣在了口袋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   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其实,这一切都被男主人看到了,也被眼尖的温芷看到了。   通过大半天的相处,温芷早就知道这对夫妻是什么德性了,她对他们俩的小偷小摸行为并不感到惊奇,她只是在意男主人的反应。   没想到,男主人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他甚至注意到了温芷的目光,回应了她的视线,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戳穿他们。   这么宽容善良的吗?   温芷冲男主人点了点头。   男主人一边带几人参观屋子,一边介绍,“我和妻子、母亲还有几个仆人住在这里,因为平时家里人太少,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便与旅行社达成了合作,接待前来拜神的旅客们。”   “二楼有很多空房,我先带各位去选房间,等你们安放好行李,就下楼到餐厅来,我给大家准备了晚饭。”   几人跟随着男主人上了二楼。   出了楼梯口,便是一条走廊,走廊两侧有许多房间,房间门都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大致构造。   这小洋楼的房间就和它的外表一样,装修精美,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选哪一间都差不多。   孕妇行动不便,便选了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这样可以少走几步路。   卫衣少年只想快点好好洗个澡,也没怎么选,住在了孕妇的对门。   这次逃生片的设定中,温芷和唐泽是男女朋友关系,加上他们想互相照应,两人肯定是要住在一起的。   温芷比较讲究,想挑一个宽敞点的、有较大床铺和窗户的房间。   她一直往里走,经过了几间房,好容易选到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符合的,却被一家三口给抢先了。   那胖孩子先前报复温芷和唐泽不成,便逮着机会恶心他们,他看到温芷对这个房间很满意,便趁她开口前,扑到床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   “我要住这间!”   那对夫妻也立刻把背包丢在了床上,像前来买房的主顾一样,抱着胳膊环视着这个房间,“行吧,既然孩子喜欢,那就这间吧。”   温芷没说话。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思考要不要别顾虑那么多了,先把这个不知好歹的熊孩子揍了个爽再说。   唐泽安抚地拍了拍温芷的肩膀,走到男主人身边,微笑道:“请问这里还有没有类似房间,床大一点,通风好一点的。”   男主人很善于察言观色。   他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并不好惹,如果他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么这个房间里就不可避免会发生一场单方面的揍人了。   于是男主人点点头,声音温和,“这条走廊的尽头有一间房,应该比较符合你们的喜好,你们俩可以先去看看,我有点事情要嘱咐住在这间房里的客人,马上就过来。” 第49章 女主人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告别男主人后, 温芷走出房间。   走廊里的灯是黄色的,地上则铺着像血一样刺目的深红毛毯,在色泽搭配上, 给人一种浑身不适的感觉, 走廊尽头没开灯, 是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   温芷在门口顿住脚步。   她凝视着那片漆黑, 右眼皮止不住地跳。   虽然方向不明, 但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一股视线。   那股视线自黑暗深处投来,黏在她的脸上、身上,又在她平坦的小腹处打转, 似乎是哪里不太满意,有些失望地离开, 最后定格在了她的眼睛上。   带着一点不太浓的恶意。   注意到温芷忽然停下了脚步,唐泽偏过头,目光扫过她脸上凝重的表情,“小芷,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吗?”   温芷摇摇头, “没事, 我们走吧。”   现在旅客们刚刚进入民宿,还没有安顿下来,就逃生片的进度而言,剧情才正式展开,鬼魂不可能这么快就杀人,现在顶多是吓唬吓唬她,给她心理压力而已。   仅仅是从温芷的表情,唐泽就看出她有顾虑,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她背上的背包取了下来,单手拎在手里,走在了前面,“那你跟在我身后。”   温芷快走两步,将手搭在唐泽的臂弯里。   她的声音轻柔而清晰,“一起。”   虽然温芷相信这条走廊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她不能赌,她有厉鬼保护,可唐泽没有,也亏得少年胆子够大,居然还想到走在前面保护她。   他才是更危险的那一个好吗。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走廊尽头。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连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的老鼠或者蟑螂都没有,搞的温芷刚刚的行为,就像是矫情的女生在对男朋友撒娇。   这个想法让温芷挑了挑眉,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走廊尽头几个房间的门都虚掩着,门缝后漆黑一片,显然是没有人的,可就在温芷经过倒数第二扇门的时候,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芷的神经一瞬间绷紧了起来。   她立刻扭过手,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刚要将指甲深深扎进那人的皮肉,让这只手松开,她就听到了一道虚弱的、柔婉的、清丽的、又有一点神经质的声音。   “请问,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声音虽然诡异,但明显来源于活着的女人。   见温芷没有还手,唐泽也没有对女人做什么,他走上前,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让灯光照到门缝上。   借着这束灯光,温芷看到门后站着一个穿着深绿色睡裙的、散着长发的女人,女人生得纤瘦又漂亮,五官美艳,精致得像娱乐圈里的明星一样,皮肤看着也保养得当,显得很年轻,让人猜不出年龄。   只不过,女人看起来很虚弱,她皮肤惨白,眼睛下挂着眼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抖,一副很神经的模样。   美还是美的,就是有些诡异。   温芷将另一只手盖在女人的手上,缓慢而轻柔地掰开她的手指头,将自己的手解放了出来,“你好,你是这家的女主人吗,我们是新来的旅客。”   “女主人?”   美艳女人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就好像把它们放在口腔中咀嚼一样,她咧开嘴笑了笑,声音婉转中带着一丝咄咄逼人。   “是啊,我是这家的女主人,我长得这么美,丈夫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又怀着这家未来的小少爷,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个位置吗?”   小少爷?   温芷的视线降低了些。   她这才注意到女人的肚子是鼓起来的,而那件绿色的裙子也不是睡裙,是为了容纳孕妇的肚子而故意设计得宽松的。   唐泽:“夫人,你说的孩子是?”   “是我七岁大的女儿。”   提到女儿,女主人的眉毛皱了起来,表情有些担忧,“我女儿身子弱,行动不便,平时都是我抱着她走的,但她偏又性格调皮,总喜欢在这房子里到处乱窜,我刚刚就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就发现她不见了。”   行动不便,但能到处乱窜……   温芷眯了眯眼睛,微笑道:“抱歉,夫人,我们刚来这里不久,没看到过小女孩,如果之后碰到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她便拉着唐泽进了隔壁房间。   这间房就是最后一间,温芷伸手摸上门框附近的墙壁,找到开关,打开了房间的灯,雪白灯光亮起的瞬间,一个宽敞温馨的卧室映入眼帘。   这个房间果然如男主人所讲,干净,宽敞,有又大又松软的床,还有一个露天的小阳台。   温芷坐到床边,仰面倒了下来。   她在颠簸的车上坐了一天,腰酸背痛,此刻,她整个后背和大腿都被柔软的被子包裹,感觉舒服极了,她打了个哈欠,对唐泽招了招手,“你也来试试。”   很快,床上多了同样摊成饼的唐泽。   温芷揉了揉额角,开口道:“这家的男女主人都好奇怪。”   “男主人,过分温柔善良,连那对夫妻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都忍得了,还担心这两人的面子受损,不让我戳穿他们。”   “要是放到现实,这件事倒也能用他家教好、心胸宽广解释,但在这种背景下,他的好品质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至于女主人,就更不用说了,她的神经质谁都看得出来,不过,虽然她说的内容很不对劲,但她说话时条理很清晰,应该不是神经错乱或者精神疾病。”   唐泽:“不对劲?”   唐泽留着一头黑色碎发,在他倒在床上的时候,几缕黑发歪到了他的眉心上,发梢弄得他有些痒。   他拨开头发,轻声道:“你是指,女主人说她女儿行动不便,却能在这房子里到处乱跑的事吗,如果是这件事,我倒觉得女主人说的可能是实话。”   “女主人说,他的女儿今年七岁了,七岁大的女孩儿,体重在二十公斤左右吧,不算特别重,但让孕妇抱这么沉的东西,肯定是相当困难了,家人也不会让她抱的。”   “但是,你也看到了,女主人在说话时,语气十分笃定,她对自己说话的内容的真实性没有半点怀疑。”   因为说话分神,唐泽不慎揪掉了自己的一根头发。   少年皱起眉,捻了捻手指,对着指尖吹了一口气,把那根头发吹跑了,“所以我猜,她口中的女儿并不是真的女儿,是某个替代品……”   替代品。   很像人类,所以可以被寄情。   大小重量都合适,可以被孕妇抱在怀里。   温芷想到了一样东西,但那东西是死物,动不了的。   她刚要将那个东西的名字说出来,身侧沉陷的床垫就忽然恢复了原状,原本懒洋洋躺尸的唐泽坐了起来。   温芷抬起头:“你怎么了?”   “我刚刚感觉自己的裤脚被人拉了一下。”唐泽站起身,面冲床蹲到地上,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床底,“不是刮蹭,也不是勾住,是被人用手揪了一下,从方向看,那只手就是从床底伸出来的。”   温芷立刻起身,在床边蹲了下来。   这个床是铁架床,木质的床板上放了好几层床垫,上面又铺了一层床单,床单很长,边缘一直拖曳到地上,盖住了床的四角,因此,人们很容易忘记这张床下有四十多厘米高的空间。   在温芷没进入逃生片之前,在她还是个喜欢恐怖元素、但看一篇鬼故事就会做噩梦的怂货的时候,她很害怕下面有空间的床,她睡的床,都是下面封边的款式。   因为她曾经看过一张图片。   那是某个恐怖杂志的配图,图上,一个女人卧倒在床上,睡得正酣,床是四腿木床,没有铺床单,从图的角度,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床下有什么。   在那张床下,藏着一个被扒了皮的女人。   那个女人连头发都没有,只有血淋淋的头皮,她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床板的另一面,姿势和睡着的女人一模一样,血肉模糊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自从看过那张图片以后,温芷就很怕床底。   她总是担心,在午夜时分,她睡得正熟的时候,一双惨白的手会从漆黑的床底伸出来,摸上她踢到被子外边的脚,紧接着,一颗血淋淋的头从床边冒了出来……   温芷吸了一口气,盯着垂在地上的床单。   这床单后面,会有什么?   温芷缓缓揭开床单,床单之下空荡荡的,一片漆黑,应该没放什么东西,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将灯光朝床底一照——   她的目光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温芷凝视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也在凝视着她。   温芷就像是被魇住了,她动弹不得,连视线都无法偏移。   她只能一直看着那双眼睛,看着它们越来越弯,和她看到的“岱迦”神明像的六颗头的眼睛一样,弯成诡异的月牙。   那双眼睛是红色的,红色的虹膜。   在温芷的注视下,两只眼睛的眼瞳都爆了浆,那股红色冲破了虹膜的束缚,像翻倒的颜料一样,充满了整个眼眶。   随后,化成两道血泪淌了出来。 第50章 娃娃 看上去很像安娜贝尔   温芷盯着那双眼睛。   在她看到那两行血泪的瞬间, 她的耳边就传来了一段类似录音回放的声音,这声音可以分成好几小段,分别来自于不同的场景, 不同的人。   温芷大概能从那些话的内容, 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声音的最开始, 是一个女人的自言自语。   这女人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母亲, 她的两个女儿都到了十七岁, 可以嫁人的年纪,她正在想该怎么安排她们俩的婚事。   几乎是没用几分钟,这位老母亲就做出了决定。   她的小女儿是她娇宠着长大的, 长得那么漂亮,又被村里最有钱人家的老爷喜欢, 这颗掌上明珠,她肯定是要送进那户人家做媳妇的。   不过,村子里的风俗是讲究门当户对,再不济也要准备一半的嫁妆,她想让女儿嫁过去,就得准备丰厚的嫁妆。   她家这么穷, 嫁妆从哪来?   老母亲决定把又丑又呆的大女儿嫁出去, 卖给村子里那个单身多年的王麻子,用卖大女儿得到的彩礼,给小女儿做嫁妆。   “这死丫头天生命硬,克死了老鬼,害得我孤寡这么多年,她长得这么丑,性子还不乖,又馋又懒, 什么事都做不好,我没抛弃她,把她当女儿养到这么大,已经是很仁慈了。”   “她作为姐姐,就该多让着妹妹。”   “为了母亲和妹妹的幸福,她也该做出点牺牲了。”   “不,也不叫牺牲,那麻子脸就是长得难看了点,人老了点,喝完酒之后容易对媳妇动手,不过,只要死丫头乖乖听话,争点气,早点给他生个儿子,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是那位老母亲的原话。   女人的絮叨到这里就结束了,之后是片刻的沉寂。   紧接着,温芷的耳边传来了好多个中老年妇女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其间还夹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内容听上去,是许多女性长辈在给一个后辈支招。   “麻子老婆,刚嫁过去一年多就怀上了呀,真是好福气啊,有空的话缝个鞋垫给我,我想让我家那个三年都没下蛋的小母鸡沾沾你的喜气,她不急,我还着急抱孙子呢。”   “你想问怎么能确保自己怀的是儿子?”   “哎呀,我知道,王麻子可喜欢儿子了。”   “瞧你这话说的,谁不喜欢儿子,儿子才是自己的种。继承姓氏,延续香火,养老送终,哪一样不是儿子在干。丫头有什么用,养大了就要送到别人家,给别人干活生孩子,没良心的赔钱玩意儿。”   “王家媳妇,你真想生儿子的话,我有个偏方,你去树林子里找那种叶子是锯齿形状的树,每天从树上抓一百只红色的蚂蚁,用糖水煮了喝下去,一直喝到临盆,保准生个大胖小子。”   “不不不,你听我的,公鸡阳气重,以后你在每个月的月初杀一只公鸡,放一碗公鸡血,喝下去驱阴气,最后肯定可以生出儿子来。”   “你可别信她们的歪门邪道,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生了三个小子了,当年我怀孕的时候……”   谈话声渐渐弱了下去。   之后,又是一段沉默。   无声的空白期有些长,长到温芷以为这段声音结束了,她眨眨眼,刚要思考该怎么让自己从无法动弹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就又听到了新的内容。   这次,是一段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一个战战兢兢的女人。   最先开口的是男人,男人喝了很多酒,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大舌头了,“算起来,你怀孕有几个月了吧,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我让你今天去村口的瞎婆那,让她帮你摸摸肚子,相看相看,你去了没有?”   女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今天的活儿太多了,我又要去给庄稼除草浇水,又要去林子里拾柴挖野菜,又要放羊,又要洗衣服,还得收拾屋子做饭,我今天没……”   “你个臭婆娘!”   女人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凶恶地打断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男人骂骂咧咧地说道:“怎么着,老子花了这么多钱买你回来,难道是为了让你享清福的吗,你妈把你卖给我,就是让你伺候我过日子的,让你干点活而已,你还不乐意了?”   女人:“没、没有。”   女人开口的时候,声音特别抖,因为脸疼,嘴巴时不时地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仅仅是听她说话,温芷就能想象出她有多么的恐惧和紧张。   这个女人的声线和上一段话中的很像,很明显,她们是同一个人,这女人就是不被老母亲重视的大女儿,王麻子的老婆。   似乎是怕再挨打,女人又道:“我今天去过了,事情太多,我有些累,刚刚给忘了。”   男人哼了一声:“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说?”   女人顿了顿,音量小得不能再小了,“她说我的肚子太圆了,一看就是、就是女孩儿。”   温芷听到这里,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她能猜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很快她的耳畔就传来了杯子摔碎的声音、拳脚落到人身体上的闷响、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求饶声。   “老子养了你这么个废物,还要再养一个?”   “生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到底还有什么用?”   “哭,你他妈的还有脸哭,给我憋回去,不然我揍死你!”   打骂声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被女人突然爆发出来的凄厉尖叫声中断了。女人高声哭叫着,声音中流露出的痛意,就好像有人把手伸进了她的肚腹,活生生把她的器官拽出来了一样。   “孩子,我的孩子啊……”   声音到了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温芷感觉到加在她身上的禁锢消失了,她终于可以自由活动身体了,她皱了皱眉,伸手把床底下的东西拿了出来,坐到床边细细端详。   那是一个塑料娃娃。   娃娃是女孩子的形象,有一头非常逼真的黑色长发,长发被编成了两个低麻花辫,分别垂在它的头两侧,它穿着一条血红色的裙子,脚上套着同色的小皮鞋。   娃娃的肤色有点黑,不是整体的暗沉,而是一块皮肤稍微有点白,一块皮肤稍微有点黑,很斑驳的那种,好像是被蹭脏了,给人一种很旧的感觉。   最诡异的,是娃娃的脸。   它有一双塑料质感很强的、圆圆的红眼睛,被涂抹了圆形红晕的苹果肌高高鼓起,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极其令人不适。   看上去很像安娜贝尔。   娃娃的眼球是活动的,那双红眼睛随着娃娃身体的移动而在眼眶里来回乱转,被温芷拿起来的时候,它眼球中做了眼睛的那一面翻进了眼眶里。   此刻,那个娃娃用一双惨白的眼睛对着温芷。   温芷有一种时时刻刻被它打量着的惊悚感。   或许,用它不太合适。   应该是“她”。 第51章 微笑 她没有腿   唐泽坐到了温芷身边, 看着娃娃的脸。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娃娃的头发,“这就是女主人口中的女儿吧,用娃娃来代替的话, 她的女儿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是真的头发, 说不定就来自于她女儿或者她本人。”   温芷点了点头, “你刚刚听到了吗?”   唐泽怔了一下, “什么?”   看来,那个娃娃似乎格外偏爱她。   温芷叹了口气,把刚刚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唐泽皱了下眉, 对于像他这种被生活宠爱的小王子来说,这故事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个片子的背景时间和现实差不多吧,即便如此,在大山深处,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这么严重吗。”   温芷垂下眼眸,“重男轻女的思想到如今依然存在,以前还只靠看肚子, 现在科技发达, 可以直接查看胎儿性别,想要堕女胎就更方便了,不然,北国现在男女比例失调的现象是怎么来的。”   唐泽:“啧,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生儿子,是觉得自己的姓氏太优秀,不传下去对不起列祖列宗,还是非要有个儿子, 继承自己的家徒四壁、锅碗瓢盆?”   温芷:“谁知道呢。”   她嘲讽地笑了笑,“你忘了,我家不也是这样,自从我开始上初中,我奶奶就逼我妈生二胎,非得要个孙子,闹得我家鸡犬不宁,所以后来我父母才和奶奶关系淡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老家看她,平时就只是打钱。”   唐泽想起来了。   他家就在温家隔壁,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都是知道的。   他记得温芷初三那年,也就是她为了争取明耀高中推荐生名额、时刻精神紧绷迎战数次模拟联考、学习最累最辛苦的时候,她的奶奶经常会来她家住,闹着让她父母生二胎。   那阵子,他总是能看到温芷独自坐在阳台上哭。   温芷是不能接受家里有第二个孩子的。   她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过,虽然后来被警察找了回来,但那也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温芷是在某个会所被找到的,那个经营灰色产业的地方不满足于普通的带颜色生意,想要针对更加有钱且变态的客户,推出“萝莉”服务类别,搞了许多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进行培养。   警方找到温芷的时候,她被锁在一只狭小的木箱子里,因为她不够听话,负责带女孩子们的人为了惩罚她,把她锁在这里已经有三天了,三天以来,她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   被救出来后,温芷就被送进了医院。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她还患上了幽闭恐惧症,恐惧黑暗和孤独,经常会吃东西喝水。   几年后,她的情况才好了起来。   不过,温芷虽然性格恢复了开朗阳光,但她内心深处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对某些特定的人和事,占有欲极强,不允许其他任何人来分割。   她不能接受有个弟弟,分走父母对她的爱。   那时,他站在自家阳台上,看到对面不远处的她抱着玩偶小熊,哭得眼睛通红,就在想,她现在这个样子,可真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兔子。   可爱是可爱,但这个样子,还是少出现比较好。   然后,他就傻呆呆地找到了温母,跟她说,他可以做她的儿子,以后他还可以照顾她,她能不能不要再生孩子了,把温母说得一愣一愣的。   温母笑着告诉他,放心,她要温芷一个就够了。   不过,她还是收了他做干儿子。   唐泽垂下眼睫,“我记得的。”   他说着,捏紧了手指,“说起来,大女儿生在偏心的家庭,长大后又被母亲卖给了一个垃圾,成了他的保姆,还掉了孩子,也是够可怜的。”   温芷沉默地摸着手里娃娃的长发。   她已经为那个女人惋惜过了,现在,她在思考新的问题。   娃娃为什么会给她听这段声音?   手中的娃娃发辫有些松了,出于怜惜,温芷把娃娃的发辫重新编了一下,系好发带,“这段声音的内容应该和娃娃本身有关,如果这个娃娃的身上寄居着某个灵魂的话,那就是那个被活活打掉的孩子了。”   “可是,按照这个逻辑往下捋的话……”   唐泽接过了温芷的话,“按照这个逻辑,对话中的那个年轻女人就是现在的夫人,在女儿死后,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弄了个娃娃整日抱着,以慰思念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女主人就是大女儿,可从老母亲的自言自语中可以看出,大女儿从小就不受宠,长相也很普通,貌美如花的、嫁到有钱人家的应该是小女儿才对。”   逻辑开始自相矛盾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女主人是小女儿,她也恰好也有个死去的孩子吗。   正在温芷陷入沉思的时候,一道温和的男人声音在门口响起,“请问客人们放好行李了吗,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大家就去餐厅吃晚饭吧。”   温芷抬起头,只见男主人正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突然,男主人挑了挑眉,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你们是从哪里发现这个娃娃的,我找它找了好久了。”   见男主人伸出手,温芷便把手里的娃娃递了过去,却没有立刻松开手。   男主人正要把娃娃抱回怀里,就感受到了来自于温芷的阻力,他顿了顿,垂下眼眸,对上温芷的眼睛,声音依旧轻柔缓和,不紧不慢,“有什么事吗?”   温芷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道:“我刚刚见到您夫人了,她跟我提起了她女儿,说这位小姐七岁大了,行动不便,需要她天天抱着。”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虽然我只是个游客,是个外人,但作为女生,我还是想和您说一句,孕妇在怀孕期间不适合受累,小姐都这么大了,就别让夫人天天抱着了吧。”   男主人怔了怔。   他把娃娃抱进臂弯里,温柔地抚了抚娃娃的头发,“忘了跟你说,我夫人在嫁给我之前,受过很多苦,因为曾经小产过,她的精神不太好,她的女儿早就不在了,她口中的女儿,就是这个娃娃。”   温芷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主人的用词。   她的女儿。   而不是“我们的女儿”。   女主人是大女儿没错了。   她在流产了之后,可能是离婚,可能是丧夫,总之,她又嫁给了男主人,过上了被宠爱的生活。   可是,女主人的容貌是怎么回事,那样惊艳的容貌,是绝对和“丑”搭不上边的,而且,她的妹妹又在哪里,嫁给男主人的,不应该是她吗?   温芷下车的时候刻意往周围看了看,这个山村里绝不会再有比这栋小洋楼更好的建筑了,男主人家,就是这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不会错的。   姐姐和妹妹,同一个男人。   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温芷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夫人那么美的人却有这样的遭遇,真是令人觉得难过。”   之后,温芷和唐泽来到了餐厅。   餐厅装修得很漂亮,天花板上,花朵样式的小灯散发着温柔的白光,在地面正中,摆着一张木制长桌,桌上铺着边上带镂花的桌布,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桌面上,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他们俩到餐厅的时候,其他旅客都已经落座了。   菜已经上全了,但主人们和温芷唐泽都还没来,人没齐,出于礼貌,旅客们都没有动筷子,只有那个胖孩子不害臊地端了一盘肉菜到面前,吃得正香。   空气中回荡着他吧唧嘴的声音。   主位那边是留给主人们的,温芷和唐泽选了另一边的两个空位,紧挨着坐了下来。   主位上已经有一个人了。   温芷抬起眼眸,打量着座位上的老人。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褶皱的老太太,老太太个子不高,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就是小小的、皱皱巴巴的一坨,她太老了,像一块腐朽的木头,时不时就往下掉渣子,似乎随时要驾鹤仙去的样子。   老太太的两只眼睛也出了问题,变得和人食指指甲差不多大了,眼睛里非常浑浊,眼白和眼瞳都分得不太清了。   她的上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马甲。   马甲外是空荡荡的。   这个老太太,居然没有手臂。   这时,温芷身边的唐泽动了。   唐泽优雅地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半杯热水,将两人的筷子和汤勺放到杯子里浸泡消毒,过了一会儿,他把餐具拿了出来,用旁边的餐巾纸擦干净。   突然,他手一抖,不小心把汤勺掉在了地上。   他立刻弯身去捡,随后面不改色地起了身。   他把弄脏的汤勺重新放到杯子里泡,把干净的餐具递给了温芷,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对她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   温芷心下了然。   唐泽和她是最默契的。   她刚想找个由头去桌子下看看老太太的双腿还在不在,少年就先她一步动作,并把答案送到了她面前。   老太太没有腿。   她就像一个稍微好点的人彘,没了四肢,只剩下一个躯干在苟延残喘,好在眼睛没瞎,耳朵和舌头也还在。   温芷看了一眼站在老太太身后的保姆。   身居主位,有专人伺候,这是男主人的母亲。   就在温芷悄悄打量着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忽然抬起眼皮,目光直直朝她射了过来!   温芷心下一惊。   她刚要垂下眼眸,避开对方的视线,老太太却没再看她,而是冲她身后的人道:“快点过来吃饭吧,你们小夫妻怎么磨蹭了这么久,再等一会儿,这些饭菜都要凉了。”   男人温和的声音传来,“抱歉,母亲,我刚刚帮妻子找她娃娃来着,大家别饿着,快点开饭吧。”   温芷回过头,只见她身后不远处,男主人正扶着女主人款款而来,一副非常甜蜜恩爱的样子,女主人一手挽着男主人的胳膊,一手抱着那个神似安娜贝尔的娃娃。   随着女主人的行走,她手里的娃娃不停地转动眼珠,就好像在打量餐厅里的人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温芷的错觉。   她感觉那个娃娃好像看了她一眼。   紧接着,她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第52章 杀了你 你会因为善良得到好运   这顿饭很丰盛。   桌上有糖醋排骨、红烧肉、青椒肉丝、溜肥肠等等的荤菜, 还有许多盘看起来就很小清新的素菜、野果和汤。   温芷拿起筷子,审视着面前的糖醋排骨,红彤彤油亮亮的一盘, 每一根都是切成小段的精排, 散发着酸酸甜甜的肉香味, 让人看了, 嘴巴里就忍不住淌口水。   她的噩梦里, 有食人元素。   这些菜会不会是人肉做成的?   温芷皱了皱眉,猪是很像人类的动物,脏器和人类也都差不多, 光是从外表上看,她是看不出这些荤菜的用料问题的。   她想了想, 夹了一些素菜到盘子里。   但是,素菜就是安全的吗?   人们会用猪的肥肉块炼猪油,保存起来,白腻腻的一罐,每次挖上那么一两勺,用来炒菜, 或者搭配酱油直接拌米饭吃, 比买的豆油香上好几倍。   如果这些素菜是用“人油”做的……   要是再往下想,说不定洗野果的水也有问题,温芷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决定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只吃素菜,对她来说就算是可以接受的了。   毕竟,她连程瑶的“洗澡水”都喝过。   温芷默默地吃着素菜,观察着桌上的其他人。   只见旅客们都饿了, 正在闷头进食。   卫衣少年不挑食,什么菜都往碗里夹上一点儿,然后疯狂扒饭;那对夫妻毫不客气地四处伸筷子夹肉,一双木筷子仿佛一对银枪,在名为盘子的战场上肆意搅弄风云;胖孩子就不用说了,一整盘红烧肉都被他霸占了。   只有孕妇似乎是因为胃口不好,只吃了素菜。   和他们两个一样。   温芷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   这时,唐泽忽然转过头来,凑近温芷的耳朵,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说完还甜甜笑了一下,使得两人的动作就像是情侣间日常的咬耳朵,没有引起桌上任何人的注意。   温芷眨眨眼睛。   她被唐泽的猜想震慑到了。   唐泽说,今夜鬼很有可能杀人,但应该不会把他们全都杀死,所以,被杀的人和存活的人一定是有区别的。   结合她做的预知梦,杀招很有可能就是这顿丰盛的晚饭,肉有问题,谁吃的肉越多,谁死亡的几率就越高。   如果这肉是人肉,肉来自于谁?   大女儿是嫁给了王麻子之后,再改嫁给男主人的,按照时间线,在大女儿开启她的第一段婚姻后不久,小女儿应该已经嫁给男主人了。   但是,现在的女主人却是大女儿。   小女儿去了哪里?   这次的鬼,温芷提前见过,是个凶恶的女鬼。   说不定,是姐姐杀了妹妹,借助神明的力量,迷惑了男主人,顶替了妹妹的位置,妹妹化成厉鬼徘徊在屋子里,姐姐担心妹妹找她复仇,就吸引游客过来当替死鬼。   但妹妹肯定恨极了姐姐,会优先杀姐姐。   所以,妹妹化成鬼后,有可能不记得生前的记忆了。   这时,姐姐只需要弄点小手段,让妹妹对游客的仇恨值高一些就好。   那,怎么提高仇恨值呢?   温芷盯着面前那盘诱人的糖醋排骨,那红彤彤的颜色在她眼里忽然变得血腥无比。   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吃的,就是妹妹的尸体。   说不定,妹妹正站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看着他们进食呢。   不过,这个猜想有个时间的问题,女主人现在是怀孕的状态,说明姐姐顶替妹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算妹妹真的变成了尸体,她的肉也不可能保存到现在,除非,孩子不是男主人的。   线索太少了,温芷想不明白。   但她看着餐桌上大快朵颐的几人,还是在心里为他们点了一排蜡。   餐桌上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埋头吃饭,空气中回荡着碗筷相碰的声音和那一家三口吧唧嘴的响声,这时,女主人忽然开了口,打破了这份死寂。   “我的女儿说想要吃红烧肉。”   女主人抱着塑料娃娃,抬眼看向在她斜对角、与她坐得并不算远的胖孩子,对他抬了抬下巴,“麻烦你把盘子递过来,剩下这几块肉我要了。”   在餐桌上坐了这么久,女主人连口水都没喝过。   她一直在给怀里的娃娃喂饭。   那个娃娃是塑料质地的,固定的微笑唇形,和芭比娃娃差不多,嘴巴是紧闭着的,但有人用刀在娃娃的唇线之间划了一下,把她的上下唇给分开了,弄出了一个可以塞东西的入口。   这个娃娃是中空的,女主人一勺一勺地把饭菜塞到了娃娃的嘴巴里,直到娃娃像个被填满垃圾桶一样,嘴巴里的饭菜都溢了出来,饭粒菜叶掉到了她的裙子上,她才停手。   此刻,女主人将铁勺子伸进娃娃的嘴巴里,用力压里面的饭菜,把东西压实,总算又弄出了一些空间,刚好能再容纳几口饭食。   见胖孩子没有立刻把盘子给她,女主人皱了皱眉,精致的脸孔冷若冰霜,“我让你把那几块肉给我,你听到了没有。”   对胖孩子来说,只有母亲的话他才可能听,他连父亲都不怎么搭理,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又算哪根葱,肉这么好吃,他可不能让给这女人糟蹋。   利用小孩子的身份横行霸道,对胖孩子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憨憨地开口:“可是阿姨,我也好喜欢吃红烧肉啊,我还没有吃饱呢,你就让让我这个小孩子嘛。”   说完,他直接端起盘子,把剩下的几块肉都扒拉到了嘴里,大力地咀嚼,还贱兮兮地露出了非常满足的表情。   女主人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胖孩子。   就连温和的男主人也冷了眸子。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就算这么着了,女主人不会跟胖孩子一般见识、拿面前几盘还有剩余的荤菜充数的时候,女主人把娃娃放到了桌子上。   她面色平静地起了身,一瞬间突然就变了脸,五官扭曲,眼睛冒冷光,她像一头疯狂的母狼一样,呲牙咧嘴地朝胖孩子扑了过去,动作敏捷得不似一个孕妇。   “那是给我女儿吃的肉!”   女主人用尖利的指甲在胖孩子的脸上留下五道血淋淋的抓痕,她恶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颈,对他嘶吼:“把肉给我吐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就连胖孩子的父母也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胖孩子的双眼都开始翻白,脸也憋成了青紫色,坐得最近的女人,也就是胖孩子的母亲,熊孩子妈,才动了手,她一把揪住女主人的头发,把她拽到一边,推搡到地上。   女人冲到胖孩子身边,不断重重捶打他的胸口,拍打他的脸,用这种错误的急救方式,居然真的把胖孩子唤醒了过来。   胖孩子痛苦地咳嗽着,等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力气,呼吸也没那么困难了,就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妈妈,那个女人居然掐我,她差点掐死我!”   胖孩子可是女人的心肝肉,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着胖孩子那颗猪头哭得看起来更加丑陋,女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扭过头怒骂:“你这个要死不死的疯婆娘!”   可惜,罪魁祸首,女主人,已经昏了过去。   男主人正在将他的夫人抱起来。   那个苍白的、纤瘦的、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靠在男主人的怀里,眼睫微颤,像两只即将粉碎的黑蝴蝶,她的脸上仍挂着泪痕,嘴里依旧喃喃念着女儿二字。   熊孩子妈一抬眼,就对上了男主人的眼睛。   这英俊的男人依旧是笑着的,目光却冰冷极了,“我本来想,为了显示我们家对客人的敬意,第一顿晚饭要在一起吃,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这是我安排不周,与我妻子无关。”   “让你的孩子受惊,是我们不对。”   男主人礼貌地道了歉,下一秒,他笑着道:“不过,你的孩子也顶撞了我的妻子,两相抵消了。接下来的这几天,请你管好你的孩子,不要让他再惹我妻子生气了,否则,我妻子说的话,我会亲手让它成真。”   两相抵消?   真是想的有够美的!   把她的宝贝儿子打成这样,就想翻篇了?   熊孩子妈柳眉倒竖,刚要开口,忽然反应过来,男主人说的“我妻子说的话”,是指哪一句。   杀。   杀了你。   亲手杀了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男主人给人的感觉依旧如沐春风。熊孩子妈跪坐在地上,仰头盯着眼前风度翩翩的男人,忽然感觉到了冷。   她嗫嚅了一下,闭了嘴巴。   “很抱歉,这顿晚饭让大家受惊了,以后我们家的用餐时间会和大家错开。”男主人用公主抱将女主人抱在怀里,转身对桌上的其他人点了点头,“我先带妻子回房休息了,各位慢用。”   男主人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温芷:“先生等等。”   她快步走走到女主人的空位前,把桌子上的娃娃拿了起来,送到了男主人面前,“把娃娃也带上吧,夫人那么喜欢女儿,娃娃不在身边的话,就算在昏迷中,她也可能会觉得不安吧。”   男主人用冰凉的目光扫了温芷一眼。   他点了点头,让温芷把娃娃放进了女主人怀里。   “客人,你会因为你的善良而得到好运的。”   男主人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上了楼梯。   在男主人走后,老太太对保姆摇了摇头,保姆便结束了喂饭,推着老太太离开了;孕妇和卫衣少年也都吃的差不多了,赶紧远离是非之地,回房早早休息;一家三口在男女主人这里吃了瘪,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也回房了。   很快,负责厨房的仆人收拾了碗筷。   整个餐桌旁就只剩下了温芷和唐泽。   唐泽:“小芷,我们也回房吗?”   他歪歪头,眼神瞟向不远处的洋楼大门,“现在天色还不算太黑,我们出去转转也是可以的。”   温芷与唐泽一拍即合,“走。” 第53章 姐妹 你害死我了   夏季的夜不是很凉。   温芷的外套在她救卫衣少年的时候报废了, 她只穿了半袖和牛仔短裤在外面走,微风时不时地迎面吹来,她倒也不觉得冷。   似乎是为了清幽僻静, 这栋洋楼离村子的其他房子很远, 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远处黑漆漆一片, 所有房子都熄了灯。   考虑到安全问题, 温芷没有走得太远。   洋楼周围生了很多草木,她便和唐泽在这附近闲逛。   夜风吹乱了唐泽的头发,少年将额前的碎发往脑后捋了一下, “教育胖孩子的人,今晚就会出现了, 明天早晨,他要是不出事,我就倒立洗头,只是不知道,这一晚究竟会死多少人。”   温芷没有说话。   线索还是太少了。   虽然她和唐泽都看过很多恐怖故事和电影,脑洞足够大, 哪怕有一点蛛丝马迹, 他们都可以立刻构造出一个看上去像模像样的背景故事,但这毕竟只是他们的猜测。   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贸然猜测,按猜测做事,一旦失误,付出的代价,他们谁也承受不起。   温芷抿抿唇,决定今晚就使用能力“蝶梦”。   这个能力是随机窥探逃生片中某个角色的内心和记忆, 给予她剧情碎片,有助于她迅速掌握片子的大致剧情,这种能力越早用越好,越到后面就越鸡肋了。   温芷:“今晚你来守夜。”   唐泽:“好,你好好睡。”   就算是温芷不说,唐泽也会主动承担这个工作,他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忽然又想起来,虽然温芷和他熟悉到不用客气,但她并不是会肆意指使他做事的人。   唐泽:“你要做什么?”   温芷:“我的第二部 逃生片名叫《光明学院》,那个世界的主人是沈傲,我算是拯救了那个少年,作为感谢,他赠予了我一个能力,蝶梦,今晚我将用这个能力窥测逃生片的剧情。”   听到那个陌生的名字,唐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过比起这个,他现在有更关心的问题,“使用这个能力,对你有什么影响吗,你要付出代价吗?”   温芷怔了一下。   她心头一暖,放轻了声音道:“会,我会在某个随机的时间点失去一段时间的视力,所以,到时候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就绕到了洋楼的背面。   温芷仰起头,看向远处的建筑。   那是一个和这栋洋楼差不多高、差不多大的建筑,之前一直被洋楼给挡住了,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这建筑是北国古代风格,由深蓝色的砖瓦屋顶、朱红的柱子和灰色的石砖构成。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处不供二佛,村子里的人信奉神明“岱迦”,这座神庙,只能是岱迦神庙。   唐泽歪歪头,“过去看看?”   温芷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不急。”   在洋楼与神庙之间的空地上,有一处落叶被清扫得很干净的空地,那个空地的周围用只到人膝盖高的木片篱笆围着,守护着里面的东西。   温芷走到了篱笆边缘,低头打量。   里面是三个低矮的小土包,每个土包的后面都立着一块石碑,前面则都放了香炉和馒头、瓜果之类的供品,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坟墓。   温芷:“这些石碑上都没有刻字。”   唐泽思索了片刻,“土包大不大无所谓,真正埋人的地方是在地下,但就篱笆圈画的范围大小来看,这三个坟墓都很小,这可能是给小动物设的坟墓,或者是给还没出生就去世了的孩子,因为那些孩子连姓名都没有,所以才没有写碑文。”   温芷记得,在她进入逃生片之前,她除了被女鬼掐了脖子,还听到了婴儿的声音,卫衣少年也是听见了婴儿的哭声,才进入林子深处,发现神龛的。   她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三个坟墓,三个死掉的孩子。   如果这三个孩子都是现在的女主人的……   温芷忽然能理解,女主人为何如此疯癫了。   这三个坟墓就只是普通的坟墓,看不出什么线索。   温芷准备收回目光,忽然又犹豫了一下。   这个篱笆这么矮,防不住人的,它防的是老鼠和蛇之类的东西,不过,在篱笆的某个隐蔽处有了个缺口,连这一点功能都没有起到。   几只肥老鼠钻了进来,在三个坟墓之间到处乱爬,它们打翻了坟墓前的香炉,踩折了熄灭的香,又开始啃食馒头和瓜果,再在坟墓前拉屎撒尿。   唐泽注意到了温芷的目光。   “踏进别人的坟墓圈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让我来吧。”唐泽说完,就迈进了篱笆内,走向了吃得正欢的肥老鼠们。   那些老鼠听到人类的脚步声,就立刻四处逃窜,有的比较机灵,从当初进来的口蹿了出去,有的就比较笨了,被少年逼到了角落里,可怜兮兮地吱吱叫,最后被他捏着尾巴拎了起来,一下子甩出八丈远。   “回去记得提醒我洗手。”   唐泽说着,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他蹲下身,把每个坟墓前的供品摆好,香炉扶正,又把香插了进去,“我没带打火机,香就不点了,这附近全是树,少点火也安全。”   唐泽迈出篱笆,走了出来。   温芷伸手去扶他,不过唐泽嫌自己手脏,没有碰她。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了婴儿的笑声。   不是那种很渗人的啼哭声,也不是那种很诡异很阴森的笑,就是正常的小宝宝被喜欢的玩具逗笑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温暖治愈,让人想到阳光、糖果和小天使。   唐泽看向温芷,“你听见了吗?”   温芷点点头,“应该是坟墓里的孩子在感谢我们。”   唐泽看了温芷一眼,忽然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两部逃生片,我被鬼追得满地图乱窜,两次都九死一生,而你却能同时拥有两个处处为你着想的厉鬼了。”   他垂下眼眸,“你啊,还真是蛮善于攻略别人的。”   温芷听出了这句话里隐秘的低落,但唐泽好像又不是因为他没有本命厉鬼而嫉妒她,她没想明白,便没答话,而是看了远处的神庙一眼,“回去吧,只有我们两个,晚上不要进神庙作死,等到白天再过来看看。”   两人回到了洋楼的房间里。   因为刚刚的脏活累活都是唐泽干的,温芷先让他去洗澡洗漱,等到她也收拾完毕,回到卧室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唐泽的身影了。   床上,被子已经铺好了,床上距离门较远的那一边,鼓起了人形的轮廓。   温芷走到床边,拍了拍那个轮廓的脑袋,“你在干嘛呢?”   被子蠕动了两下,最上面冒出少年毛茸茸的头来。   唐泽已经换上了长袖睡衣,米色的,袖子上是巧克力色的小熊图案,他抬手理了理乱掉的头发,嗓音朦朦胧胧,“我在帮姐姐暖床,这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里面很冷。”   温芷眉梢一挑。   她的一大趣味,就是听别人叫她姐姐。   温芷瞧了一眼远处的小沙发。   现在只有一张床,他们都这个年纪了,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毕竟男女有别,睡一张床不太好,唐泽向来有分寸而懂事,接下来他会主动去沙发上睡。   但那个沙发实在是太小了。   这家伙刚刚又叫了她姐姐,她有点不忍心。   于是温芷什么都没说,从行李箱里拿了睡衣,走到床边,将衣服扔在被子上,准备换衣服。   看到唐泽想要起来,温芷凉凉地落了一句,“别乱动了,就在这躺着吧,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这也就是第一晚,我们两个比较轻松,之后我们说不定连觉都睡不了。”   唐泽眨了眨眼,想说点什么,又憋了回去。   他默默地从被窝里暖和的这边滚到了冰凉的另一边,背对着温芷侧躺着,听着少女脱衣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耳垂悄悄红了。   穿好睡衣,温芷熄了灯,钻进了被窝。   这床极其宽敞,足够四个人紧挨着躺下,她在离唐泽一人宽的地方平躺下来,“我要进入梦境了,今夜不会太平,你仔细留意周围的动静。”   回应她的,是唐泽起身的声音。   他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温芷知道唐泽很靠谱,放心地闭上眼睛,发动能力“蝶梦”,紧接着,她便像所有失眠患者梦寐以求的那样,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   当温芷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农村房屋里,她立刻就明白,她正处在某个人的内心世界或者记忆之中,她伸手碰了碰了身边的墙壁,发现自己的手是半透明的。   温芷收回手,淡定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在这屋子的火炕上,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相貌平平,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她把上衣撩到了肚子上面,将那被撑得好像快要爆开、表面布满了紫红色妊娠纹、像一颗大西瓜似的肚子露了出来。   在女人身边坐着一个瘦小的男人,男人正抱着女人的腰,将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听胎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画面看起来还挺温馨的。   女人揪了一下丈夫的头发,语气里带了一丝娇嗔,“我说,老鬼,我的肚子又圆又大,听村子里的几个老婆子说,应该是双胞胎女娃,你会不会嫌弃啊?”   老鬼?   温芷觉得这个称呼有点耳熟。   她想了想,回忆起,这个称呼她在老母亲的自言自语里听过。   她垂下眼眸,瞧着女人的大肚子。   也就是说,那对姐妹就在这里了。   男人似乎很宠爱老婆,连忙道:“不会啊,儿子女儿我都喜欢的,只要你生的我就喜欢。”   “女儿多好啊,从小就懂事,知道帮家里干活,以后嫁了还可以换一批不小的彩礼,咱们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女儿和女婿也还是会帮衬的。”   女人笑,“你以为彩礼那么好得的?”   “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越漂亮的女儿,越能换钱,如果我们的女儿有手段,让女婿对他百依百顺,我们就相当于多了个儿子。”女人说着说着,忽然开始担心起来,“呀,要是我生了两个嫁不出去的丑八怪该怎么办?”   男人:“不会的……”   男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安慰,女人就红了眼圈,孕妇的情绪通常敏感而起伏剧烈,悲伤说来就来,女人哭着念叨,“怎么不会,你看看我俩长的这张脸,女儿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之后便是一阵哭哭啼啼。   男人怎么哄女人也哄不好,便道:“这样吧,明天我就去求神,许愿让我的女儿漂漂亮亮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女人停止了哭泣,“可是向神明许愿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要是我们付不起可怎么办,要知道,问神必求神,求神必成真,成真必还愿,不能反悔的。”   男人拍了拍女人的后背,给哭得快要上不来气的她顺气,“放心了,我又不是要谋财害命,这种小愿望,神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顶多要咱家两头猪之类的,为了女儿,这点血也不是不能放。”   女人终于喜笑颜开。   温芷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起来。   当画面再次恢复清晰时,场景依然是这个火炕。   只不过,时间应该是第二天了。   天气炎热,女人挺着大肚子坐在炕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褥子,背后靠着堆叠起来的被子,咬着一个红彤彤的野果子,给自己解渴。   这时,男人推门走了进来,面色有点难看。   “你怎么了。”女人看着丈夫的表情,语气不像昨天那样不讲理了,小心翼翼地开口,“是神明向你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男人点了点头,神色带着一丝懊悔,他艰难地开口,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我向神明许愿,希望我的女儿能拥有动人的美貌,神明向我提出的代价是,我全部的牙齿。”   “也就是说,等女儿出生的那天,我就要去岱迦神庙里,当着神像的面拔掉自己的牙,一颗一颗地摆在供桌上的盘子里。”   女人吸了一口凉气,又憋不住哭了,“啊,怎么会这样,早知道岱迦神提的要求这么过分,我就不让你去了……”   然而木已成舟。   事已至此,男人只能苦笑着安慰妻子,同时也是自我安慰,“没事,没了牙齿顶多是吃饭有些费劲而已,如果能让两个女儿都嫁得好,我们做父母的也就跟着享福了。”   女人心中愧疚,只能一个劲儿地保证,“放心,我肯定争气,到时候给你生两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出来。”   温芷眼前的画面再一次如水般震荡起来。   这一次,时间线推进到了女人生产的时候。   这次温芷身处在房子的外面,那个房子变成了女人的产房,女人痛苦的尖叫声和接生老婆子的声音不断地从里面传来,男人站在房子外面,满脸焦急地等待着。   在男人的身后,站了一大堆人。   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村民们有的抱臂叉腰,有的拿个小马扎在那坐着,有的几个人围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唠。   看样子,整个村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   作为阿飘形态的温芷,坏处是什么都碰不到,好处是可以自由穿梭。   她在人群中肆意游走,像是在玩全景VR一样,各个方向的人都可以看,各个方向的谈话也都可以听。   和温芷猜想的一样,这些村民果然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听说男人为了女儿求了神,都想看看女人即将生出来的孩子有多漂亮。   就这么等了将近十几分钟,产房里突然爆发出女人痛苦的尖叫,紧接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穿破房顶,在半空中炸开。   又过了好一会儿,产房的门才被推开,两个老婆子一人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两个襁褓,一个红色,一个黑色。   抱着黑色襁褓的那个老婆子犹犹豫豫,不太敢上前,慢吞吞地跟在了另一个老婆子身后。   两人朝男人走去。   “生了生了!”   听到动静,那些前来看热闹的村民比男人这个父亲还要兴奋,纷纷往男人身边挤。   最先被男人接在怀里的,是那个红色襁褓。   作为阿飘,温芷毫无阻碍地穿越人堆,来到了男人身边,探头瞧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儿。只一眼,她就被那个女婴的美貌给惊艳到了。   没错,美貌。   若不是亲眼看见,她也很难想象这个词会用在婴儿身上,或许,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刚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吧。   在温芷的认知中,刚出生的婴儿,都是红彤彤的、皱皱巴巴的、五官都没伸展开,像没毛的小猴子,但这个女婴不同,她像是养了几个月大才有的样子,五官可爱而精致,皮肤又白又娇嫩,身体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太美了。   温芷比较收敛,周围的村民却发出了阵阵惊叹声。   “天哪,这闺女也太俊了吧。”   “刚出生就这副模样,长大了以后还得了?”   “搞得我也想去求神了……”   周围的赞美声让男人的内心平衡了许多,他看着怀里玉雪可爱的女儿,觉得满口牙齿的代价也不是很昂贵了。他爱怜地抱了抱女儿,冲老婆子问道:“这是妹妹还是姐姐?”   老婆子:“这是妹妹。”   男人皱眉,“长幼有序,姐姐是先生出来的,我当然得先抱姐姐。”   男人把怀里的妹妹还给老婆子,对抱着黑色襁褓的老婆子伸出手,“快让我看看我的大女儿长什么样。”   老婆子抖了一下。   她咳嗽了两声,才慢吞吞地走上前,把大女儿递了过去,“我跟你说,你家的小女儿真的很漂亮,未来,村子里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比她更美了,你已经有了这么好看的小女儿了,所以,就算大女儿长得不怎么好看,你也别……”   男人接过大女儿,看向怀里的孩子。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老婆子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尴尬地补充道:“别、别太失望了。”   温芷看着大女儿的脸,抿了抿唇。   这个名为岱迦的神,真的是有够缺德的。   她认为卫衣少年嘲讽这个神的话,并没有哪里不对。   堂堂神明,居然和人玩文字游戏。   男人说,他想要他的女儿拥有动人的美貌。   他没有说,他想要他的“两个”女儿“都”拥有动人的美貌。   黑色襁褓里的女婴,也有一张普通婴儿没有的脸。   只不过是一张丑陋的、肮脏的、令人生理性不适的脸。   刚出生的婴儿的皮肤就算不白皙细嫩,至少也比较光滑,但这个女婴天生脸就烂了。   她巴掌大不到的小脸上,长满了肿块和脓包,皮肤上平均每平方厘米就有两三颗红痘痘,那些痘痘还是冒了白尖的那种,一碰就流浆流水。   女婴的脸很痛,她一直在哇哇大哭。   哭得让人心疼极了。   温芷垂下眼眸。   这个神,空手套白狼玩得还挺溜。   岱迦神在两个女儿间用了此消彼长这一套。   这对姐妹是双胞胎,颜值不相上下,但是这个神明却汲取了其中一个女儿的美貌,施加在了另一个女儿身上,造就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和一个人人看了都心中生厌的丑八怪。   这个神连自己的能力都不需要用,遵循的是“颜值守恒”。   其实,从那个漂亮女婴的脸上看,就算把她的颜值对半砍,也还是很美丽可爱。   也就是说,如果男人不求神,他会得到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但他求了神,得到了一美一丑,还会失去满口的牙齿。   男人并没有什么错。   或许,可以说他贪心不足蛇吞象,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他好好求了神,并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神明却不给他办事,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要是换成商家与客户,这就是欺诈消费者了。   这种神,配称为神吗?   周围的村民议论纷纷。   “妈呀,小女儿长得这么好看,大女儿怎么长成这副样子?”   “唉,可能这就叫有得必有失吧。”   “也不知道他为求神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啧,亏死了。”   温芷停止了思索。   因为她前面的男人动了。   男人盯着大女儿丑陋的脸半晌,在周围村民的议论声中,平静地将两个孩子都抱在了怀里,走进了产房,把孩子送到了刚刚醒来的、虚弱的妻子面前,声音温和地开口,“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女人疲惫地睁开眼睛。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大女儿那张恐怖的脸。   “啊啊啊啊——”   女人崩溃地尖叫着,她抬起手指,指向男人怀里的女婴,不可置信且无比厌恶地开口道:“我不信,我刚刚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我拼死拼活了好半天,就生了这么个东西出来吗,我不信!”   怀里的大女儿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于母亲的恶意,哭得更加凶狠了,男人看着满身虚汗、披头散发、双眼通红的、狼狈的妻子,声音颤抖。   “对不起。”   “我不该相信那个神的。”   “我们本来可以有一对很可爱的双胞胎女儿的。”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美貌的小女儿递了过去。   女人将小女儿接到怀里,她看着小女儿那张美得有些失真的脸,又看看丈夫怀里那个哭闹的丑娃娃,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双胞胎会变成这样。   愣怔了半晌,她才瞪大眼睛哽咽道:“是神,是神……”   男人点点头,起身欲走。   女人慌张道:“你去哪!”   男人苦笑了一下,“我必须去还愿,你知道的。”   画面到了这里,又开始变幻起来。   这次破天荒的有了新的场景。   时间是清晨,看起来已经又过了一天了。   女人将小女儿背在后背上,怀里抱着大女儿,面色苍白地站在神庙的门前,在她的身后,则像昨天那样,依旧站着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村民。   通过村民们的小声逼逼,温芷得知,在男人昨天说要去神庙还愿后,他就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女人虽然担心,但也不敢独自去找,今天一大清早,她就请了村民们陪她一起去神庙看看。   女人颤抖着推开神庙的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房梁上吊着的尸体。   女人瞪大眼睛,一瞬间身体抖了抖,差点没跌坐在地上,她扶着门框,稳住身体,朝神庙深处走去,一直走到神像面前,眼泪早已披了满脸。   男人被一根极长的绳子吊在了房梁上,身体早已冷透了。   男人的眼睛和嘴巴都被红线缝死了,细密的针脚组成了血线,他的两个眼睛是月牙般向下弯的弧度,嘴角则疯狂向上提,现在这张脸,和岱迦神像六颗头的脸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人看看丈夫的尸体,又看看供桌。   供桌前凌乱不堪,桌面的布连带着上面的供品盘都被扯了下来,各种供品稀稀拉拉碎了一地。   看来,男人并没有好好还愿。   他知道自己被这个邪恶的神明戏耍了,他带着满腔怒火,毁了岱迦的供桌。   但,神要的东西,你不想给就可以不给吗?   女人走到供桌前,看到了供桌上的牙齿。   那些带血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摆在桌面上,整整齐齐地一排。   因为男人没有还愿,神杀死了他,取走了他的牙齿。   女人泪流满面地盯着面前的神像。   那六颗狞笑着的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眼角眉梢似乎都充满了嘲弄,就像是在说,我害了你的两个女儿,杀了你的丈夫,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女人气得发抖,她苍白着脸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一颗橘子。   她捏紧了那颗橘子,直直地盯着神像的头,刚要抬手,手腕就被赶到的村民们握住了。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制止了女人的动作,慌乱地劝说她冷静。   “你别冲动!”   “对神明大不敬有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   “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这两个娃可怎么办?”   当然,村民们这么说,不仅仅是为了女人着想,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着想。   这个神可和慈爱的观音菩萨什么的不同,又阴又狠,堪称睚眦必报,要是女人真惹怒了神,神一个不高兴,把整个村子给端了,殃及他们这些池鱼可怎么办?   女人没说话。   手里那颗橘子被她给捏烂了,汁水和破碎的果肉从她的指缝里挤了出来,但橘皮和内部那些纤维感很强的橘子膜,无论如何也出不来。   出不来啊。   她满腔的愤怒出不来,迫切需要一个发泄口。   这时,被她用左手抱着的大女儿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啼哭。   女人慢慢地低下头,看向大女儿丑陋的脸。   她呆滞了片刻,突然一下子就把大女儿摔在地上。   女人看着地上啼哭的女婴,用足了全身力气,嘶吼咆哮,她一边骂一边流泪,身体因为情绪崩溃而痉挛,就像一个脆弱的纸人在空气中颤抖,“都怪你,要不是你长得这么丑,他就不会不去还愿,也就不会死,你害死我了啊!”   女人哭得坐在了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村民们连忙将她拉扯起来,但女人早已失去了控制四肢的能力,就像一个沉重的玩偶,他们费了好半天劲,才把她拽了起来。   女人似乎并不把这具身体当成自己的身体了,她完全不管自己的躯干和四肢,只活动着头部,面冲着神像。   虽然听着像是在骂女儿,但女人的眼睛始终盯着神像的头,血丝遍布她的眼球,就好像在她的眼前蒙了一层又一层猩红的蜘蛛网。   那红色满得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   女人活生生地哭出了血泪。   “你害死我了……”   这段画面结束了。   之后,温芷走马观花地看了这对姐妹的成长。   丈夫死了,女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她没有改嫁,独自一人拉扯了两个女儿长大。   都说,孩子是两人爱情的结晶,当配偶死后,孩子便可以成为念想,女人便是这么做的。   女人把小女儿当成了寄托,将她视若珍宝,她像天下所有伟大的母亲一样,自己省吃俭用,也要尽可能给女儿吃好穿好。   虽然不能供女儿上学,但她亲自教了女儿拼音,经常走很远的路,去废品站买字典和旧书给她看,力所能及地给了她一个好环境。   但她待对大女儿,就像一个严厉的后妈。   她给大女儿吃剩饭剩菜,逼她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地干家务、干农活,时不时嘲讽她那张丑陋的脸,若是生活中有了什么不如意,或者她受了气,回家便不由分说地打她撒气。   在母亲这样极端的偏心下,两个女孩儿的关系算不上好。   姐姐对妹妹非常冷漠,但妹妹好像很喜欢姐姐,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偷偷给她留饭菜,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帮她一起干活,教她识字,还把自己的书借给她看。   前两种行为并没能打动姐姐。   但姐姐天生是块学习的料子,非常喜欢看书。   因为这一点,她们的关系才没那么僵了。   温芷站在空地上,看着两个女孩趴在草堆里一起看书。   其实,这个画面还是挺有姐妹情的。   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   温芷的心中刚产生这个念头,脑子就传来了尖锐的痛。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就是天花板了。   她的梦醒了。   头痛欲裂,温芷连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获得“蝶梦”这个能力的时候,说明中并没有提及使用时长的限制,按理来说,应该是她什么时候想停,什么时候才能停,但她却被梦境排斥了出来,说明她已经用到一定的度了。   这个世界,她不能再用这个能力了。   否则,如果鬼开始杀她的时候,她无法视物,就糟糕了。   温芷坐起身,发现唐泽并不在床上,而是站在阳台上。   他没有走进阳台,就站在卧室和阳台的分界线上往外看。   月光打在少年黝黑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银白,唐泽垂着眼睫俯视着远处,表情显得非常冷漠。   “唐泽?”   温芷轻轻叫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唐泽转过头,冲温芷笑了一下,“你醒了,过来看看吧,外面正在发生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的事情?   温芷挑挑眉,她刚从蝶梦中醒来,不管怎么说,她都要去阳台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她整理好睡衣的领口,爬下床,走到阳台边上,顺着唐泽的视线往远处看。   只见月光如水银泻地,月亮像银灯一样,将地面照得很清晰。   温芷看到,那个胖孩子像是在梦游。   胖孩子穿着睡衣、赤着脚走出了洋楼,缓慢地往树林深处走,地上布满了碎石,他的双脚都被划出了血,在地上留下了一对对血淋淋的脚印。   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和他垂下的手差不多高的小孩子,那两个孩子身体惨白肿胀,头大得不正常。   两个孩子都抬起手,拉住了胖孩子的手,默契地把他往林子深处带。   在胖孩子的脖子上,骑着一个娇小的女娃娃,娃娃穿着血红色的裙子和血红色的皮鞋,梳着两个黑色的低麻花辫,她一边前后摇晃着双腿,一边嘴里低低地哼着阴森的、不知名的调子。   那就是女主人的娃娃。   一模一样,连大小都没有改变。   只是她变成真的人了。   即便是远远地看着,温芷也能感觉出,现在娃娃的身上,是真的人类的皮肉。   唐泽:“你想救那孩子吗?”   温芷:“那你想救他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   “他配?”   他们俩用的声音很轻,但远处的娃娃还是听到了,她的耳朵像精灵那样抖了抖,转过大半个身子来,血红色的瞳孔盯着阳台上的少年少女,目光里没有恶意,也没有太多喜欢,只是淡淡的。   女娃娃抬起了手指,放到唇边。   她对两人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三个鬼娃娃带着那个胖孩子,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温芷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她看了一眼面露倦色的唐泽,拽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床边,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了,“我用了蝶梦,深度睡眠有一阵子了,现在不困,轮到你睡觉了,剩下的时间我来守夜。”   唐泽:“我没关……”   温芷轻笑了一下,“听姐姐的话。” 第54章 蹦迪 在女主人的雷点上跳探戈   整个后半夜, 温芷就坐在床上发呆。   她把行李箱翻了个遍,又找出了一袋新的糖果,这次是脆皮鲜乳球, 外面是奶糖的糖衣, 里面则是水果味的软糖, 糖果是什锦的, 每一颗都是未知的、不一样的味道。   温芷一边含着糖, 一边总结得到的信息。   岱迦神很早就有了。   这个神真的有法力,能让人的许愿成真,至于愿望成真后, 是不是许愿者心中所期望的那样,就另当别论, 向神许愿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还要尽快还愿,否则这个神就会主动上门要账了。   温芷挑了挑眉。   这种设定,很像是那种鬼物杂货店。   购买者想要实现某个愿望,就去杂货店购买相应的物品使用,最后, 他们总会因为各种各样奇妙的原因而死得很惨。   所以, 这个神真的是神吗?   之后,就是这对姐妹。   因为母亲偏心,两个女儿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不过,姐姐看着不像是不讲理的人,她知道妹妹是无辜的,虽然她对妹妹很冷漠,但她始终没有心生恨意。   至少到温芷看过的时间点, 她是没有恨意的。   如果命运线正常往下进展,不好看的姐姐应该是王麻子的妻子,不断怀孕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漂亮的妹妹应该嫁给了男主人,过上了被娇宠的快乐生活。   但是现在,两姐妹的人设杂糅到了一起了。   她有时候觉得女主人是姐姐,有时候觉得女主人是妹妹。   这对姐妹发生了什么事?   温芷想到了那个英俊文雅、风度翩翩的男主人。   无论是广义上的姐妹,还是狭义上的姐妹,姐妹反目成仇,通常是为了男人,或许,姐姐和妹妹一样,喜欢上了男主人,她嫉妒妹妹,杀了她,顶替了她的身份。   但她的脸和其他人的记忆是怎么变的?   那个神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温芷心中大致有了猜想,但她又无法确定猜想的正确与否。   时间很快到了早上七点,天亮透了,呈现出清新的淡蓝色。   温芷叫了唐泽两声,见他没反应,便捏住了他的鼻子。   不出几秒,少年就被憋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无奈地开口:“你怎么这么早就叫我起来了。”   温芷看了一眼表,“不早了。”   她不知道那对熊夫妻的作息怎么样,一旦他们起床,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失踪了,会不管不顾地作闹,如果他们那时候才醒的话,连洗漱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唐泽没有温芷想得这么远。   他只是对她脾气好,且听话。   虽然很困的时候被人突然叫起来有些不爽,但他什么都没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在温芷身后去洗漱。   借着洗漱的功夫,温芷把“蝶梦”讲给了唐泽听。   之后,两人一起来到了餐厅。   好巧不巧,现在正是主人家吃早饭的时候。   老太太端坐在主位上,正在喝保姆喂的绿豆粥;男主人的面前摆着西式的三明治和热牛奶,优雅地用着餐;女主人的面前则堆满了好吃的,但她一口没动,热衷于把饭食往娃娃的嘴巴里塞。   温芷觉得这娃娃也挺可怜的。   她被当成了一个一餐一清洗的垃圾桶,每顿饭都要用饭食把身体塞满,吃饭结束,身体里里外外就会被清洗一遍,下顿饭再塞。   啧,女主人这沉重的母爱啊。   男主人昨天刚说过,用餐时间会和旅客们错开。   他们俩来早了,现在没到他们吃饭的时候。   温芷站在餐厅门外,拉着唐泽,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正要离开,就被男主人给看见了。男主人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客人既然来了,就一起吃早饭吧,是你们两个的话没关系。”   既然男主人这么说了,温芷自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她在与女主人隔一把椅子的位置坐了下来,唐泽坐在了她身边。   桌上的早餐丰盛极了,种类还特别多,各式各样的小笼包,烧卖,馅饼,糖饼,葱油饼,油条,炝拌菜,粥之类的。   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之后,温芷就对肉包子有心理阴影了,一段时间都不会吃,她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舀了一杯豆浆,夹了点小菜,又拿了一根油条。   放油条的盘子就在女主人面前。   温芷正要拿油条,动作忽然顿了顿。   她想起了胖孩子的前车之鉴。   温芷抿了抿唇,默默把手收了回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刚要拿起筷子吃饭,一只白皙细嫩、手指好看如葱根的手就伸到了她面前,拿了一根油条给她。   温芷眨眨眼睛,有些受宠若惊。   这居然是女主人给她的。   “昨天,你帮我找到了娃娃,我很感谢你。”女主人一边给怀里的娃娃喂饭,一边淡淡开口,“我女儿说,她觉得你人还不错,可以当半个朋友,她愿意把她的东西给你分享。”   温芷看了一眼那个红眼睛的娃娃。   她微笑着道:“那就谢谢小姐了。”   就在这时,唐泽忽然往温芷的盘子里夹了一块葱油饼,笑得又甜又乖,“宝贝,你尝尝这个,又酥又脆,又油又香,我还是头一次吃到比你姐姐做的更好吃的葱油饼呢。”   温芷惊悚地看着唐泽。   好家伙,你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   温芷很快反应过来,唐泽是在主人家面前演戏,戏不可能是白演,他一定想套出什么来,便默契地配合道:“是吗,我姐姐对她的厨艺一向很有信心,你要是这么说,小心我回去告状,让她打你。”   主位上的老太太挑了挑眉,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小丫头,你还有个姐姐?”   温芷点点头,乖巧地回应长辈的问话,“是呢,我有个双胞胎姐姐,我们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容貌,关系特别好。”   唐泽轻笑道:“说起来,我当初追求小芷的时候,经常会把她和她的姐姐弄混,毕竟她们俩实在是太像了,不过,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这种情况就没再出现过了。”   唐泽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温芷,目光专注,笑意又羞涩又甜蜜,“她才是我喜欢的人啊,世间仅有,独一无二,就算她姐姐和她再怎么像,我也还是能认出来的。”   温芷偷瞄了一下周围人的脸色。   男主人面色如常,不知道是因为涵养好,还是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被cue到了;老太太的嘴角抽了一下,勉强维持着镇定;至于女主人,她美丽的脸已经冻了起来。   温芷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刷的一点女主人好感度,应该是报废了。   他们俩刚刚的行为,无疑是在女主人的雷区蹦迪,不仅如此,唐泽还嫌不够,又拉着她在女主人的雷点上跳了一段激情探戈舞。   这边,唐泽又开始了。   他单手拖着下巴,像是单纯的好奇,随口一问,“夫人也有姐姐或者妹妹吗,您这么美丽,姐妹也一定很漂亮。”   女主人冷冷地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没有。”开口的是老太太,她见女主人没有回话的意思,男主人也因为女主人的沉默而疑惑地抬眸,赶紧回话,打破了这份尴尬,“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   温芷惊讶地挑了挑眉。   男主人说老太太是他的母亲,她以为是他说的是亲生母亲,没想到是岳母,丈母娘。   那男主人的父母呢,是不在这个村子了,还是已经去世了?   这老太太,就是她在蝶梦中看到的女人啊。   她的四肢是因为什么没的?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温芷默默地喝了一口粥,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匆匆忙忙地朝餐厅奔来了,她回过身,终于如早就预料到的一般,看到了熊孩子妈焦急的脸。   “你们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第55章 好母亲 你男朋友配不上你   “冷静点, 发生什么了?”   说话的是男主人,他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巴,优雅而从容地开口道:“孩子不见了, 会不会是他比较调皮, 想和你玩捉迷藏, 躲在房间的某处了, 你有好好找过吗?”   熊孩子妈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男主人的平静态度让她找到了一份安定,她颤抖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昨天晚上一直都是抱着儿子睡的, 今早我一醒来,就发现他不见了, 身边的床是凉的,他消失好久了,他走的时候,还没有穿鞋。”   男主人思索了片刻,“我家的门晚上是锁死的,孩子不可能跑出去, 更何况他没穿鞋子;清早的时候, 家里的仆人就开始在走廊里打扫了,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孩子肯定还在屋里的某处,你耐心找找就是了。”   “不可能。”熊孩子妈摇摇头,自我暗示般地絮叨着,“我的孩子一向聪明又听话,我说的话他句句都听,就算他真的藏了起来,和我玩捉迷藏, 听到我那么焦急的声音,他也会马上出来的。”   女人惊恐地说道:“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女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女主人的背影,“我知道了,是不是你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对我儿子怀恨在心,对他做了什么?”   女主人对熊孩子妈的指责充耳不闻。   她只是低着头,专心地抱着怀里的娃娃,一勺一勺地往娃娃的嘴里塞饭,看着那张塑料小嘴里撑满了食物,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男主人皱了皱眉,“请你不要污蔑我的妻子。”   女人被气笑了,“我污蔑她?”   女人属于又怂又坏的性格,像个弹簧,你弱她就强,你强她就弱。换成平常,女人早就怂了,但这次,因为孩子不见了的愤怒,面对男主人的冰冷语气,她头一次强硬了起来。   女人呛声道:“我哪有污蔑她,她昨天说要杀死我的儿子,今早我儿子就失踪了,哪里都找不到,不是她下的毒手还是什么?”   “你们这个民宿太黑心了,旅行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要在这住了,我现在就走回去,报警把你们这群人抓起来,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到“走回去”这三个字,男主人挑了挑眉。   他像是听到了无比滑稽的事情,感觉到了不可思议和有趣,皱起的眉都跟着舒展开来。   男主人双手交叠搁在桌面上,平和地说道:“在你们来时的路上,司机没有告诉过你们吗,最近几天正是毒蜂搬巢的时期,那条路是它们的必经之地,如果有人经过,就会被陷入疯狂的毒蜂群活活蜇死,你们想要安全离开,只能通过坐车。”   毒蜂……   温芷和唐泽对视一眼。   他们在路上偶然遇到的毒蜂,居然是把他们限制在这里的原因,没想到这部逃生片里,居然有这样的伏笔。   听到男主人的话,卫衣少年摸了摸后脖颈处被毒蜂蛰出的包,那个包肿得像葡萄粒一样大了,他看不见包是什么颜色,只觉得包一直在火辣辣地疼,让他昨晚都没睡好觉。   要是被许多毒蜂蜇……   卫衣少年恐惧地缩了缩脖子。   那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这边,男主人的陈述还在继续着,“旅行的期限是三天,在第四天的下午,司机会送一批新的游客过来,同时把你们接回去,如果司机来晚了,你们也只能在我的家里干等着。”   男主人冲熊孩子妈露出温和的微笑,“这位女士,你无法提前离开这里,你这几天的吃穿住,要靠我们家供给,既然是寄人篱下的状态,你还是对我的家人客气一些吧,否则,我随时可以把你和你的丈夫一起赶出去。”   温芷皱起了眉。   她注意到男主人的话里有一个漏洞。   男主人说,这段旅行总共有三天,第四天下午的时候,司机会送新的游客过来,并把他们这群老游客接回去。   那么问题来了,当他们这批新游客来到这栋洋楼的时候,上一批老游客去哪里了?   他们为什么没出现,为什么没上车离开?   他们都,死了吗?   熊孩子妈并没有心思像温芷一样,AKA鲁迅在线找猹,捕捉男主人话语里的蛛丝马迹。   她的整个大脑都被找不到孩子的焦虑和对女主人的愤怒充满了。   见女主人给娃娃塞满了饭,居然抱着娃娃轻轻哼起了摇篮曲,全程把她当空气,女人气得浑身颤抖。   她冲到女主人面前,一把抢过她的娃娃,摔在地上。   女人高声咆哮:“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到底对于我的儿子做了什么,你把他藏在哪里了,快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   娃娃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吱呀的叫。   像是因为疼痛而产生的悲鸣。   听到那个响声,女主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弯下腰,刚想把娃娃捡起来,就被愤怒的熊孩子妈抓住了胸前的衣服,拽到了身前。   双目布满血丝的女人将脸贴在了她的脸上,两人鼻尖相抵,额头相贴,从女人嘴里吐出的恶毒话语,听起来无比清晰。   女人恶狠狠地磨着牙,“天下怎么有你这么坏的女人啊,恶毒,阴狠,蛇蝎心肠,连孩子都不放过,亏你还是即将为人母的。”   女人盯着女主人的眼睛,伸手摸上了她的肚子,满含怨毒地发出了诅咒,“你害了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会从楼梯上摔下来,鲜血流满了你的大腿;你会在某天排出一个不成形的胚胎,胚胎像是被扒了皮的死老鼠,随着一滩腥臭的红水从你的肚子里淌出来;你会产下一个死婴,婴儿浑身肿胀惨白,刚出生就要被埋进土里,变成一个没人看管的坟包。”   女人说着,瞥了一眼地上的娃娃,语气里满是嘲弄和不屑,“你整天抱着这个死娃娃,应该是以前掉过一个孩子吧,很快,你就要再做一个新的娃娃陪着你了,哈哈哈哈。”   那一串话语字字淬毒,如同利剑扎进了女主人的耳膜。女主人睁大眼睛,像是被勾起了无数痛苦的回忆,她浑身痉挛,发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   这声惨叫爆发得毫无预兆,熊孩子妈被吓到了,她松开了手,女主人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这个美丽而神经质的女人,像个被许多人欺负的小女孩儿一样,用双臂把自己环住,蜷缩成一团,抽泣着喃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求求你,别诅咒我的孩子,别诅咒我的孩子……”   整个人看起来又多了几丝柔弱和可怜。   这时,女主人感觉到有一双手从她的身后伸了出来,那双手小心翼翼地放进她的双臂之下,将她托了起来。   女主人靠在对方温暖的胸膛上,泪眼朦胧地回过头,对上男主人心疼的目光,哭着道:“亲爱的,把所有房间的门打开,让她去找自己的孩子,我已经失去那么多孩子了,不能再没有这一个,我不能让她诅咒我,不能……”   男主人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再好的涵养,也经不起这样的磋磨。   男主人的本意是直接把这对夫妇赶出去,免得让他们打扰妻子的清净,但对上女主人的目光,他想起了他们死去的孩子,想起了妻子的疯癫和绝望,明白她现在不能忍受任何对她孩子的诅咒。   她脆弱的心已经承担不起了。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轻轻:“好。”   “我可以把所有房间的门打开,任你搜索可能藏人的地方。”男主人看向熊孩子妈,语气冷淡,“但如果最后,是你的孩子私自跑到哪里,让人找不到的,你和你那顽皮的孩子,要一起向我的妻子道歉。”   女人一口答应,“只要能找到我的孩子,什么都好说,如果是我儿子自己捣蛋,我会收拾他,如果我儿子真被你们欺负了,老娘也要跟你们算账!”   就在这时,一向默默无言的老太太开口了。   老太太抬起那双又小又浑浊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自己的女儿和女婿,“是我老了,耳朵不大好使了吗,我好像听见你们说要让这个外人查房,所有的房间,连老婆子我的房间也要搜吗?”   熊孩子妈拍着胸脯保证,“啧,老太婆用不着担心,我就是要找儿子,其他地方不会随便翻弄,你要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收好就是了,还是说,你的房间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温芷注意到,在熊孩子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主人抬起头,看向了她的亲生母亲,目光里居然是带着一丝隐秘的恨意的。   温芷被勾起了好奇心。   老太太的房里,或许真有什么东西。   老太太被女人这么呛了一通,没说话了。   她对随身伺候的保姆点点头,保姆便推着她离开了餐厅,看样子,她是真的准备先去收拾收拾东西了。   在几人争吵的时候,温芷和唐泽就坐在座位上吃瓜。   看着地上无人问津的可怜娃娃,温芷默默把她捡了起来,抖了抖上面沾的一点灰,把娃娃放到了桌子上。   大人吵架,娃娃遭殃。   即便是塑料娃娃也没逃过这一定律。   温芷不禁想到了她家还没搬进别墅的时候,那时她家住在普通的楼房里,邻居家总是在吵架,声音大得上下左右都能听见,那家有个还没断奶的孩子,每次她都能听到孩子饥饿的嚎啕。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事情尘埃落定,女主人抱着娃娃回了房间,男主人找到了钥匙串,带着夫妇去查房。   孕妇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剩下温芷、唐泽、卫衣少年三个比较有活力的年轻人跟着去凑热闹。   作为吃瓜群众,温芷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   虽然女人嚣张跋扈,性格极其讨人厌,但不得不说,她这次的撒泼帮了温芷很大的忙。   温芷本来就对男女主人的卧房、老太太的卧房非常好奇,但作为客人,她是没资格进去的,现在,她正好可以借女人的光,进去观察一番。   查房从上往下,二楼是客房和男女主人的房间,检查客房的时候,温芷和唐泽就没怎么上心,只站在门口随便看了看,等到查到了男女主人的房间,他们才走了进去。   男女主人的房间很是宽敞。   这房间不只是卧室,相当于普通人家的住宅,里面有温馨的卧室,整洁的书房,可以给自己随便煮点东西吃的可爱小厨房,女主人的梳妆间兼衣帽间......   还有一个房间,是专门给女主人的娃娃留的。   房间里的东西一眼就看得全,没有能藏人的地方,那对夫妇只随便看了两眼,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铺张浪费,就跑去卧房翻衣柜、掀床底了。   温芷示意唐泽跟上他们,随时留心可能出现的线索,独自走进了这个无人打扰的安静房间。   这个房间布置得像婴儿房一样,风格是非常梦幻的海洋风,墙壁上贴着浅蓝色的墙纸,天花板上垂下无数用银色丝线系着的贝壳,靠窗摆着两张光滑的木质摇篮床,在两张摇篮床的中间,是一张四面挂着纱幔的纯白色公主床。   看着这三张可爱的小床,温芷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之前和唐泽一起看到的三个小坟包。   那片墓地简陋而荒凉,虽然从供品的新鲜程度看,经常有人来替换供品,但那片地上堆满了落叶,一看就很久没有被人清扫过了。   也不知道现在那些老鼠是不是又在吃供品了。   温芷揉了揉太阳穴,昨天她应该把篱笆的洞口填补住的。   三张床是靠窗放置的,挨着窗户的两面相对的墙壁,一面放着衣柜,一面放着鞋柜。   左边那面墙壁上,放着一个非常大的衣柜。衣柜分为两层,两排挂着的都是女娃娃的小裙子,一件一件,色彩或清新或艳丽,花纹或简单或斑斓,繁复的刺绣,层层的荷叶边,直叫人看花了眼。   右边那一面墙壁,是非承重墙,厚厚的墙体被挖出了鞋柜的样子,摆了许多女孩子的小皮鞋、小布鞋、小靴子,数目多得都可以去开店了。   这样奢华又少女心的配置,让温芷想起了芭比的梦幻城堡。   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铺着一张淡金色的毯子,给人一种阳光照耀在沙滩上的温暖感觉,毯子上有一张椅子,椅子面上放着一件还没缝好的裙子,裙角处插着针线。   这些裙子,很多都是女主人亲手做的。   女主人对她的娃娃这样好。   通常,母亲对女儿如此宠爱,一是出于伟大的母爱,每个母亲都想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给孩子最好的;二是母亲自己的童年没有得到满足,通过构建女儿的美好世界,填补内心的空虚;三是母亲就没对女儿好过,所以用如此铺张的方式,让自己的心好受些。   温芷内心发出了一声唏嘘。   对于女主人来说,可能三样都有吧。   透过婴儿床围栏的缝隙,温芷能看到里面正睡着的娃娃,虽然心里清楚这只是塑料做的假娃娃,但怕惊动里面安睡着的灵魂,她还是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   温芷来到左边的摇篮床前,弯下身,只见一个做得很逼真的塑料婴儿穿着淡蓝色的衣服,躺在小床上,嘴里叼着奶嘴,闭着小眼睛睡得正香。   这个男娃娃,温芷见过的。   那天晚上,他就站在胖孩子的左手边。   虽然那时他看起来比现在大了一些,也是鬼婴的恐怖形态,但温芷还是分辨得出来。   因为白天母亲受了胖孩子的气,晚上,姐姐和两个弟弟就拐走了胖孩子,替母亲报仇是吗,即便是成了鬼,孩子也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母亲呢。   温芷垂下眼睫。   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否清楚自己被牺牲的事。   温芷静静走到右边的婴儿床前。   这张婴儿床上的塑料婴儿,和刚刚的婴儿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穿着一样的衣服,要是单纯从假娃娃的形态推断,这两个男娃娃应该是双胞胎。   但温芷记得昨晚她在阳台上看到的场景。   在胖孩子两侧的娃娃是不一样大的,左边的娃娃比右边的娃娃要大一些。   女主人怀这两个孩子是有时间差的。   她的孩子为什么都没保住?   女主人第一次流产,是作为王麻子的妻子,孩子是被败类丈夫活活打掉的,但后来的两个孩子呢,总不能都是王麻子的吧,女主人既已嫁给了男主人,怀了孕肯定会被捧着供着,为什么会多次流产?   温芷觉得,孩子很有可能是女主人许愿的代价,她取代自己的姐妹,一定是求了神的,只有这样,才能将岱迦神明与这个“甜蜜之家”联系起来。   这部逃生片的各种设定,才算相互嵌合。   这些孩子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清楚了一切,体谅了母亲的苦,依然选择爱她?   温芷想不明白。   这个婴儿的奶嘴是脱落的,掉在了他的手边,温芷避开嘴巴接触的部分,拾起奶嘴,放到了婴儿的嘴边。   婴儿的嘴巴是闭合的,但嘴唇被设计成了可以张开的样式,嘴巴里留有空间,温芷刚想要不要用点力把奶嘴塞进去,会不会太粗暴了点,她的手就感受到了一丝力道。   她惊讶地眨眨眼,松开了手指。   奶嘴停在了婴儿的嘴上。   那个塑料婴儿,自己把奶嘴含住了。   和那次她让唐泽帮忙赶走坟前老鼠一样,温芷再一次听到了笑声,婴儿的笑声,甜甜的,暖暖的,透着一股奶味儿。   温芷也挑起了唇角。   其实她已经没那么害怕鬼了。   她目前遇见的所有鬼,程瑶,沈傲,陈安柔,还有女娃娃和这两个小娃娃,都让她感受到,其实鬼是有意识的、知冷暖的,比起鬼魂,贪婪的、邪恶的人类或许才更危险。   就在这时,温芷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有人把门推得更大了些,走了进来,一道辨识度极高的动听女性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你在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声音虽然有些急,却并不怎么暴躁。   声音的主人对她是有那么一点信任的。   不多,但是的确存在。   温芷回过身,对女主人点了点头,“夫人,我刚刚看了看这两个娃娃,这个娃娃的奶嘴掉了,我帮他捡了起来。放心,我的动作很轻,两个孩子没被吵醒,都睡得正香呢。”   女主人的嘴唇抖了抖。   她愣住了,不可置信。   这是第一次,有人没抱着好奇和猎奇的心态问她这两个假娃娃的事,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的娃娃当成了真的孩子,认真对待。   就连最宠爱她的丈夫,对待娃娃的态度也都很随便,像在摆弄一件死物,他只是照顾到她的心情,在她面前伪装出慈父的样子而已。   温芷不知道自己随便说的几句话给女主人的心带来了怎样的震动,她环视了一眼屋子,随便找了点话聊,“夫人,做你的女儿好幸福啊,有这么多小裙子小鞋子可以穿,我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多好看的裙子,你对孩子也太好了。”   女主人垂下眼眸,睫毛都在抖。   对女儿好?   对孩子好?   她配得上这样的评价吗?   她还配做个母亲吗?   温芷看着女主人失落的表情,想到餐厅里熊孩子妈那恶毒的诅咒和女主人的反应,以为她还在伤心,便安慰道:“你不要把那个女人的话放在心上,你的孩子会没事的,你一定能照顾好即将出世的孩子。”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母亲的。”   温芷刚说完,便惊讶地闭嘴了。   她看到女主人撩开了上衣,将手放在肚皮上,隔着一层温暖的肌肤,感受胎儿的动静,片刻后,女主人抬起眼眸盯着她,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谢谢你......”   “我的女儿没有看错,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女主人哽咽着,想到了什么,“和你的男朋友分手吧,他太坏了,配不上你。”   温芷:“......”   温芷没说话,默默走到女主人身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安抚她的情绪。   这时,温芷才惊愕地感受到,掌下的肌肤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凸出的骨头有些硌手。   她低下头,看到了女主人精致的、明显得有点恐怖的锁骨,和皮肤下明显的青色血管。   她好瘦。   温芷突然想起,女主人从来没有在她眼前进食过,她以为女主人有单独的小厨房,专门给她做特别的孕妇吃食,毕竟孕妇的口味比较刁钻,吃不惯的话就会呕吐。   看到这间屋子里的厨房的时候,她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她好像错了。   女主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   她只是又白又美,一张好看的脸还没有瘦脱相,加上她穿的裙子是宽松版带长袖子的,不注意的话便看不出来,但其实,她裙子下的身体,早已经是皮包骨了。   一想到这样纤瘦的身体,要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温芷就感同身受地觉得腰痛,她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按了一下自己后腰窝。   一股酸爽的感觉从腰后传来。   温芷皱了皱眉。   她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男主人是做什么的?   他的妻子怀着孕,居然瘦成这个样子。   就算是女主人自己不爱吃东西,作为伴侣和家人,他也应该强制让她进食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营养不良吧,没想到普通丈夫都能做到的事,他却差成这个样子。   这就好像,一次简单的考试,平常那些没怎么听课的学生都快乐地及格了,结果那个素来成绩优秀的好学生交了白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6章 肉类 今天也是刀尖起舞的一天   温芷觉得, 她离故事的真相很近了。   近到只隔着一层玻璃。   她手里捏着线索,正站在玻璃前,隔着这层透明的障碍去看事物, 线索越多, 她便可以越凑近玻璃, 可距离太近了, 她嘴里呼出的水蒸气糊在了玻璃上, 变成了一片白雾,挡在眼前。   她反而什么都没有看清。   “咚咚咚。”   这时,门口传来了三下干脆利落的敲门声。   温芷抬眸, 只见唐泽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 探了半个身子进来,他眯起眼睛,目光在温芷和女主人之间逡巡了几秒,开口道:“是我的错觉吗,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我的坏话。”   温芷和女主人默契地没有吭声。   唐泽抬手指了指门外,“小芷, 走吧, 这里我们已经搜索完了,二楼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要到一楼去,不要打扰夫人休息了。”   温芷对女主人点点头,算作告别。   男主人和那对夫妇已经下了楼,走廊里很是安静,温芷跟着唐泽走出房间,一边慢慢走, 一边把在娃娃屋的经历讲给他听。   温芷:“我觉得,男主人并不爱女主人。”   她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点绝对了,又补充道:“至少,是没那么爱的。男主人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深情,我觉得很奇怪。”   唐泽:“这还用说。”   少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个男人如果足够喜欢一个女人的话,连她手指上有几个斗和几个簸箕都会清楚,更别提照顾好她了,这是最基本的,不然那些所谓的喜欢或者爱意未免也太低成本、太廉价了。”   温芷皱眉,“为什么会这样?”   唐泽:“我们都觉得,女主人是姐姐,她用了某些特殊手段,顶替了妹妹的位置,以这个为前提,我能想到的,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男主人本来就没有很爱妹妹,他只是习惯性假装深情而已,有的人是有自我感动的癖好的,因此,就算姐姐替换了妹妹,她也改不了男人的薄情寡义,翻不起什么水花,她的待遇说不定还不如妹妹呢。”   “第二种,男主人很爱妹妹,他其实并没有被迷惑,或者说,他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他为了不让姐姐发现,伪装出了爱情,实际上与她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至于男主人为什么要伪装......”   “可能,女主人是个病娇,有能杀男主人手段,他为了活下来,只能委曲求全。”   “可能,男主人已经和女主人有了孩子,虽然不爱,但他想为孩子守住一个父母都在的和睦家庭,勉强维持婚姻关系,现实中很多婚姻死拖着不离,也有这个原因。”   唐泽顿了顿,“也可能,男主人对妹妹一往情深,是个痴情种,妹妹已经不在了,妹妹和姐姐之间有某种牵绊,他只能通过姐姐感受到妹妹的存在,所以留着姐姐,或者,他把姐姐当替身,透过她看自己的爱人。”   温芷被唐泽巨大的脑洞惊住了。   其实唐泽很适合学文,论高一的成绩,他的文科比理科要好很多,没想到,在分班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理科。   理由是他喜欢化学。   化学老师拿着他不及格的考卷:“......”   真的吗,老子不信。   温芷收回飘散的思绪,继续问道。   “那第三种可能呢?”   唐泽看了温芷一眼,抿了抿唇,“第三种可能,就是男主人极度自私,他爱女主人,和他不管女主人的死活并不矛盾,这种算是性格问题,他可能缺乏同情心和善良。”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唐泽说完,捏了捏眉心,“我给你讲讲我的发现吧,其他房间都没什么特别的,那个书房,最有可能藏东西,有必要去看看。”   书房吗?   温芷在进入房间之前,看过一眼书房。   那个书房特别大,里面的装修很好,有小圆桌和咖啡机,像是咖啡馆一样。   房间里有两个巨大的木架子,一个架子摆满了书,是给女主人看的,一个架子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物件,是男主人的收藏品。   也是因为书多,她更坚信女主人是姐姐。   唐泽:“在我们几个去书房的时候,那个卫衣少年因为好奇,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瞧了瞧,还没翻开,女主人就发火了,说不许任何人碰她的书,男主人向我们解释,女主人爱书如命,连他都不能随意动这些书的。”   “我并不觉得她真的爱书爱到了那种程度,相反,很有可能,她在某一本书里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不想让人发现而已。”   听到唐泽的话,温芷抚了抚自己的长发。   可能存在的线索总是让她心里发痒,她想找机会溜进书房看一看,但难度太大了,必要的时候,她只能将程瑶召唤出来。   但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温芷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们说着说着就来到了一楼,这会儿的功夫,那对夫妇已经搜索完了离楼梯口比较近的几个房间,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老太太的屋子进发。   温芷立刻拉起唐泽的手,快步跟上了他们,走进了老太太的房间。   这个房间,充满了一股味道。   那股味道让温芷想到了条件不太好的敬老院。   在初高中的时候,她做志愿活动,去过几次敬老院,那几个敬老院都比较偏僻,环境也很差,待在那里的老人,都是被儿女丢过来的,他们几个月半年都没人来看一眼,平常也没什么人说话,一见到生人,就特别开心。   在那些老人身上,就散发着这种味道。   不是臭味,只是腐朽。   让她想到了枯死的树、鸟的尸体和坟墓。   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   老太太的房间几乎没什么鲜艳的色彩,白的墙,黑的床,白的被,深木色的桌椅柜子,桌面上是水壶和水杯,简简单单,朴朴素素,透露着一股心如死灰的哀伤感。   温芷环视了一眼房间。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张刷了黑漆的木桌子上。   那个木桌子靠着墙角放置,什么都没放,也不像是饭桌,看起来有点突兀。   她抬脚朝桌子走去。   走过去的同时,温芷特意注意了一下老太太的表情,发现她皱皱巴巴的脸上果然现出了一丝紧张和惊慌,但她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安定了下来。   温芷勾起唇角,走到桌子前细细观察。   这个桌子上原来是摆了东西的。   老太太拿走了桌上的东西,却还没有将桌面清理干净,桌子上有几圈淡淡的圆形痕迹,从大小来看,很像是盘子或者碗的托底。   温芷伸出指尖,在桌面上抿了抿。   她抬起手指,将手上的灰屑揉开。   温芷的鼻子很灵,她能闻到,空气中还残留着香的味道,就在前不久,这里还点着香呢。   她抬起眼眸,看向桌子正上方的墙壁。   老太太没有抽烟的习惯,墙壁不算黑,但因为时间久了,墙体自然老化,会有点发黄,淡淡的黄色,不是特别扎眼,但再浅的黄色也和白色不同,因此,在那片墙壁上的一个白色矩形痕迹就很明显了。   温芷眯了眯眼。   这个矩形痕迹的大小,很适合相框。   温芷联想起了《福兰公寓》里的老夫妇,那对老夫妇在房间的角落里摆了一张供桌,纪念死去的女儿。   同样的黑色供桌,盘子,香,相框痕迹。   老太太应该是在祭祀。   她在祭祀谁呢?   这桌子如果供着她死去的丈夫,那她没必要遮遮掩掩,还特意赶在他们到来之前把相片和祭品都收了起来,除非,那人很特别。   温芷想到了女主人看向老太太的眼神。   那一丝隐秘的、深刻的恨意。   这个供桌,供的是死去的妹妹吧。   别人不记得妹妹的存在,但作为母亲的老太太始终记得,她偷偷地在房间里祭祀。   姐姐从小就没被母亲正眼看过,就连在她顶替了妹妹之后,母亲也要记着那个死人。   如此偏心,她怎么不恨。   温芷离开了桌子,朝床底看了看。   床下果然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胖孩子,也没有她想看到的遗照。   这个房间也看完了,几人离开房间。   之后的几个房间就是保姆、仆人和厨师的房间了,温芷随便看了看,没用什么心思,等到了厨房,她的兴致才被勾了起来。   厨房门口挡了一张白色帘子,帘子被烟熏火燎许久了,摸起来油腻腻的,得洗手。   这是唐泽告诉温芷的感受。   唐泽掀起帘子,让她先进,温芷微微弯身,从帘子下方钻了进去,一抬头,她就看到料理台的案板上放着一块血淋淋的大排。   那个大排看起来刚从某个动物的身体上卸下来,很是新鲜,骨头根根分明,血水不断地肉里渗出来,在案板上弄出一汪血。   在案板旁边放着许多绿叶菜,还有胡萝卜、玉米、土豆、红薯、洋葱之类的。   厨房藏人的地方比普通房间少多了,碗柜抽屉根本不用考虑,熊孩子妈随意翻了几个抽屉,把桌子下的帘子都掀开来了,就把目光瞄向了厨房的冰箱。   和家用的小冰箱不同,厨房的冰箱是生活超市中常见的那种,半人高,又长又宽,拉门设计,拉门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放了很多切分成块的肉和冻好的食物。   厨师是一个胡子剃得很干净的老大叔,他看着他们翻找,放下手里的刀,笑呵呵地道:“我听说了,你们是来找孩子的,整个家都快被你们翻个底朝天了,呵呵。”   厨师注意到了女人的目光,大喇喇地来到冰箱前,拉开冰箱的门,把里面的肉给她看,“喏,你不会觉得这里能藏人吧,我倒是前不久宰了一只猪,都在这里了。”   冰箱里搭了好几层架子,最上面一层放着肉,下面一层摆了一堆用塑料袋装好的馒头包子,再下面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最上面那一层,有一只微笑的猪头。   虽然说起来有点诡异,但那个猪头是真的在微笑,它的脖颈断口和嘴巴都沾了血,但它的嘴角是往上提的,并定格了这个表情。   不知道它在死前经受了什么。   冰箱关着门还好,拉门一开,血腥味就传了出来,熊孩子妈看着那只微笑的猪头,感觉它的猪鼻子都快要拱到自己的脸上了,心头一阵犯恶心,连连退后了几步。   女人:“算了算了,你快点关上吧。”   温芷默默看着两人的互动,没有说话。   直觉、多年接触恐怖元素养成的敏锐、或者说度过两次逃生片的经验都在告诉她,这个冰箱的最底层或许藏着什么,说不定,那些没上车的老游客们,就在这里。   但她又觉得,现在还没到第三天,太早与NPC们撕破脸皮,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恶劣。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了。   这么想着,温芷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修长漂亮、肤色黝黑的手。   是唐泽。   温芷一看到那只手,就知道唐泽要搞事了,果不其然,少年伸手搭在了冰箱门的边缘,状似无意地阻碍了厨师关上冰箱门的动作。   厨师皱眉抬起头,就对上了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唐泽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笑得又甜又好看,“叔,我牙疼,我想要点冰放嘴里,止止痛,冰箱里有没有现成的冰块,有的话给我拿点呗?”   厨师不知道他想要干嘛,只疑惑地回答道:“嘶,最近也用不着做什么冰沙冰粥,我没冻冰啊,要不,你去管保姆要点牙疼药吧。”   唐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笑眯眯地回答:“我自己带药了,已经吃过了,就是药效还没发挥,我得含点冰止止痛,过会儿就好了,叔应该会帮我吧?”   厨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帮?”   唐泽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瑞/士/军/刀。   他自从喜欢上了野外求生后,每次去外面都会随身带这种多功能的折/叠/刀,没事拆个东西、撬个罐头,都非常的方便。   唐泽把小刀的部分旋了出来,面带微笑,“没有冰块也没关系的,这种冰箱的下层通常都会结冰的,我把冰箱的东西挪一挪,从下面的冰箱内壁上刮点碎冰就行,谢谢啦。”   说完,唐泽便开始动手了。   厨师看着他敏捷的动作,愣了愣。   眼看着唐泽已经把第一层的东西挪开了,把魔爪伸向了第二层的塑料袋,厨师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抱住他劲瘦的腰,拔萝卜似地把他薅了出来。   一番操作猛如虎。   不光是当事人唐泽,就连其他人都惊了。   厨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温芷唐泽,越过卫衣少年,越过熊孩子的爸妈,与站在门口的男主人对视。   男主人微微蹙眉,对他摇了摇头。   厨师擦了擦额上的汗,故作严厉地开口:“现在的小孩到底咋回事儿,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敢往嘴里放呢。”   “我这冰箱里什么肉啊、蛋啊都放,都没洗过,脏死了,这里面的冰能吃吗,听话,待会儿我给你冻一碗凉水,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唐泽沉默了片刻。   就在厨师的心高高悬了起来、同时脑子疯狂转动思索该如何应对、却一时半会儿没想出什么法子来的时候,唐泽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非常好说话,“那谢谢叔了。”   厨师表示我想谢你八辈儿祖宗。   厨师在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刻的笑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感,“没事,现在天热,上点火很正常,一会儿我再给你送碗冰糖绿豆汤。”   其他人看没什么事,就离开了厨房。   温芷经过料理台的时候,看了一眼排骨和蔬菜,随口问了一句,“叔,今天中午是不是要做玉米萝卜排骨汤啊?”   厨师点点头:“怎么,你爱喝?”   温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是这几天没什么胃口,昨天坐车的恶心劲到现在都没缓回来,我现在一碰荤腥就想吐,我看这玉米挺多的,想问叔能不能单独给我煮几个玉米,或者土豆、红薯也可以。”   厨师:“行,没问题。”   送走了两尊大佛,厨师瘫坐在椅子上。   在安静的厨房里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拾好了心情,来到冰箱前,拨开第一层的猪肉,第二层的面食,透过第二层的镂空架子的缝隙,看到了冰箱最底层放着的人类肢体。   那是几个残缺不全的躯干,来自于前不久的游客们。   这些游客在无知无觉地情况下吃了别人的肉,夸赞肉质鲜美、口感特殊。   如今,他们的躯体也在供养着新的游客。   厨师喜欢用人类四肢的肉做菜,昨天把四肢吃完了,今天他只能用排骨做菜,至于其他的部分,他习惯绞成肉馅留起来,包饺子,煮馄饨,做肉饼,蒸大包子。   这种面食比起大鱼大肉有点朴素了。   不过没关系。   厨师看着冰箱里那几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重新放置好了每一层东西,将最下层遮挡得严严实实,随后关上了冰箱的拉门。   “再过两三天,我就有新的肉了。”   这边,温芷和唐泽走出厨房。   温芷拉了拉唐泽的手,有点担心,“你刚刚太莽撞了,简直就是踩着厨师的底限,我都害怕如果你不管不顾非要看冰箱,厨师会直接发疯,拿刀追着你砍。”   唐泽:“噗。”   温芷的在意让唐泽莫名地愉悦,他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放心,我做什么都有分寸,我并不想真的看冰箱,我想看的,是厨师对这件事的态度,从他的反应,我已经知道里面有什么了,就够了,何必非要闹得难看。”   “现在,我真庆幸昨天没有吃肉。”   “我一向觉得,逃生片不会拿这种手段恶心人,要搞我,会来更大的,要不是你会做预知梦,以我的性格,我真的会大吃特吃,毕竟那个厨师手艺不错,做的菜都很诱人。”   唐泽忽然毫无预兆地摸了摸温芷的头。   “有你在可真好。” 第57章 有 弥漫的橘子味呀   人们再次在餐厅汇合。   男主人:“所以你们把我家的每个房间都翻遍了, 却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孩子是吗。”   男主人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他一边优雅地抿着,一边思索, “那他只能是跑到外面了, 可大门是锁着的, 他是怎么出去的?”   这时,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全程充当背景板的卫衣少年挠了挠头, 冲熊孩子妈道:“大妈,你晚上关窗户了没啊,要是没有, 这只有二层楼高,会跳的话, 直接跳下去也没什么事的,我以前离家出走就这么干过。”   卫衣少年对这俩夫妻没什么好感,说话也不是很客气,“大妈,你家孩子是不是平时被你管得太死了,恨不得离你八丈远, 所以一有机会, 就半夜偷偷跳窗逃跑了。”   女人想都没想就立刻反驳,“不可能!”   卫衣少年:“那你昨晚锁窗户了?”   这个问题把熊孩子妈给噎住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吭哧着道:“倒是没有,昨晚太热了,我一直开着窗,但我和我儿子感情可好了, 他不可能自己跑的。”   没人在意女人和她那破孩子的情感状况。   更没人理会她无谓的挽尊。   男主人温柔而又毫不留情面地道:“女士,看来是你错了,我想,你有必要好好管教一下你那个爱给人添麻烦的孩子,也该向我的妻子道歉。”   “考虑到你的孩子还没找到,同样即为人父,我能理解你焦急的心情,这件事我就不提了,你去外面找找吧。”   众目睽睽之下,女人涨红了脸。   她什么都没说,拉着丈夫出门了。   卫衣少年是黑白颠倒的作息,晚上熬夜玩手机,白天睡得很死,他是被夫妇吵醒的,现在凑热闹凑得差不多了,他就回房补觉去了。   男主人捧着咖啡杯去了客厅,下会儿棋。   一时间,餐厅里又只剩下了温芷和唐泽。   寂寞如雪。   唐泽沉吟了片刻,“我们去帮忙找找?”   洋楼里已经搜索得差不多了,哪里有问题她也都清楚,再待在房子里也没什么进展。   温芷点点头:“我不想帮那对夫妇找孩子,不过,出去转转吧,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白天的林子,比夜晚得好要看得多,阳光照耀下,绿树成荫,翠绿的叶子比天然的翡翠要美多了,风一吹,就拍得沙沙作响。   两人依旧像昨晚那样,绕着洋楼转悠。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夫妇的窗下。   在那扇窗子地下,有一片碎石地。   那些碎石都很尖锐,像一个个微型的地刺立在地面上,仿佛被磨过的尖角直直朝上。   有一小片碎石上面沾满了血,那些血已经凝固了。   被卫衣少年给说中了。   那个胖孩子虽然不是因为叛逆,而是因为鬼娃娃们的引诱而离开房间的,但他的确是从窗户跳下来的,直接跳,他连简易的绳子都没做。   不知道是不是鬼娃娃们故意安排的,胖孩子非常倒霉,掉在了这片地刺上,根据他的体重和血迹来看,他的双脚肯定扎得不轻。   碎石上的血迹淋淋漓漓。   出了这片碎石范围,就可以看到明显的血脚印了,温芷跟着这串脚印往前走,走着走着,她面前的脚印就成了一团乱麻,交织在了一起。   那串脚印开始走环形,像没有道路可以选择的红色贪吃蛇一样,只能一圈一圈缓慢地往里缩,不断地走环形。   最后,当那个圆的半径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了,那双脚印便停留在了圆心,变成了圆心处的一滩血。   怎么回事?   温芷皱起眉,在附近走了走,除了这个“自取灭亡”的圆以外,周围的草地上见不到一点血迹了,胖孩子最后的足迹就在这里。   温芷闭上眼睛,开始想象。   黑夜里,月色下,胖孩子被两个身体惨白、头脑肿胀的鬼婴牵着手,肩膀上骑坐着一个眼眸猩红、笑容诡异的女娃娃,他站在空地上,从外往里缓慢地绕圈、绕圈,直到最后,他在圆心站定,双脚淌下的血洇湿了土地。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睁开了眼睛。   温芷抿抿唇:“走吧,唐泽。”   那个胖孩子死定了。   除了胖孩子的踪迹外,温芷还有一件事比较惦念,那就是娃娃们的坟墓。   她闲着也是闲着,娃娃们对她的态度还算不错,投桃报李,她想把他们的坟墓弄得好一点。   唐泽听了她的想法,没说什么。   少年径直朝前走,走着走着,他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一个枯枝。   那个枯枝有一个明显的主干,生了很多细枝杈,很适合用来当简易的笤帚,扫扫落叶不在话下。   温芷笑了笑,她从地上捡了一块足够大的木片,快步追上了唐泽的脚步,“别走得那么快,你倒是等等我,这次我也要干活。”   扫墓用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   他们两个把篱笆范围内的落叶清理干净了,石碑上沾的石屑也扫得精光,供品摆得整整齐齐,就连篱笆那个洞也被堵死了。   “这下,就不用担心会有老鼠进来了。”   温芷站在篱笆外面,看着自己劳作的成果。   她拍了拍手,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包湿巾,抽了两片,一片给自己,一片给唐泽,“把手擦干净点吧,待会就回去吃午饭了,午饭过后,我要午睡。”   旅行总共三天,今夜是第二天晚上。   这个晚上,温芷要一直醒着。   唐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我也一样。”   唐泽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   其实以唐泽的肤色,单从表面上看,是看不出他的手是干净或者脏的。这个认知让少年有点羞恼,他皱了皱眉,把用过的湿巾收紧袋子,放在了口袋里,准备带回去扔掉。   他看着那三个坟包,忽然开口道:“小芷,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对这三个鬼娃娃这么好,你是很喜欢小孩子吗?”   温芷:“倒也不是。”   温芷的思绪陷入了回忆之中,“我的第二部 逃生片是《光明学院》,那是一个比某书院和某网瘾治疗所更可怕的地方。”   “在那里,我的身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生,我在被变态校长威胁恐吓了一番后,被分配到了一间宿舍,遇到了我的室友。”   温芷顿了顿,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她叫陈安柔,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天使。”   “现在想想,我在学院里感受到的所有温暖,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她。”   “她是毫无缘由、毫无保留地以真心待我,对我好,教我在学院里如何生存,给我透露好多我自己难以找到的情报,她甚至在变成鬼、被仇恨和杀欲支配的时候,为我清醒了过来,放走了当时没有反抗能力的我。”   “其实,我在那部片子里受了很多苦。”   “很多时候,我看着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懦弱学生,很想一走了之,支撑我走下去的,并不是什么人间大爱和女主的责任感,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我想让她幸福。”   “所以,到了最后,我也不曾后悔过。”   温芷忽然偏过头看唐泽,“你曾经有过因为一个人而热爱一个世界的感觉吗?”   唐泽没说话,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见唐泽半天没有给她回答,温芷刚想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她就感觉到身旁的少年朝她靠近了些,站在了她的身后。   近在咫尺的地方。   只要她稍微往后,就可以靠到他的胸膛。   唐泽从小就喜欢打篮球,身形修长高挑,温芷的头顶只能堪堪与他的肩膀齐平,此刻他离她这么近,身影完全将她笼罩起来,她便轻易能够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非常喜欢的橘子味,清新又清甜。   “我有啊。”   唐泽垂下眼眸,看着温芷露出的白皙脖颈,轻声说道,然后他便看到,那片地方泛上了一点浅浅的粉,他笑了一下,弯下身,将唇凑近了她的耳朵,又低声说了一遍。   “一直都有。”   温芷眨眨眼睛,白皙的脸变得通红。   她感觉自己要呼吸不畅了。   那股她喜欢得不得了的橘子味充满了鼻腔,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香气给熏晕了。   她连忙往旁边移了移,让自己处在新鲜空气之中,处于混沌状态的头脑才总算清明了些。   作为有点声控的人,唐泽的声线也是她非常喜欢的那种,本质是清澈的,风格可以温柔,可以阳光,也可以撩人,非常百变。   他刚刚在她耳边说话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太可怕了。   这么想着,温芷站得更远了些。   她就当没听见唐泽的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我觉得,即便是鬼,也是有温情的,比起凶恶的人类,厉鬼因惨死而成鬼,他们反而更能体谅人的悲哀与可怜吧。”   唐泽:“是这样吗。”   他瞥了她一眼,“原来,让你产生变化的鬼叫陈安柔,我还以为是那个什么沈傲,毕竟你很少在我面前提别的男生的名字。”   “我以为,你很在意他。”   温芷被噎了一下。   她刚刚恢复白皙的脸又开始红了。   她那时就是随口一提。   没想到,唐泽居然还记得这一茬儿。   说到沈傲,温芷抿了抿唇。   不知道是她产生了人类三大错觉之一,还是她那时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她虽然在情感方面有点迟钝,但她还是能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沈傲对她是有好感的。   他喜欢她。   所以她才在通关后,麻溜利索地跑了。   温芷将手伸进口袋。   她又摸到了那把小银锁。   手指缓缓地收紧,她将银锁拢进掌心。   沈傲喜欢她,是没有结果的。   她不如早点离开,给他的伤害小一些。   “我不是在意他。”   温芷想了想,“他算是朋友吧。”   唐泽并不把温芷在逃生片中遇到的孤魂野鬼放在心上,他只是有点好奇,见温芷这么说了,他便没有继续追问。   他抬起眼眸看向远处,眯了眯眼。   “小芷,你看那边。”   温芷抬起头,只见不远处走来了一个村民,村民是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左边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筐,右手则拉着一个小姑娘,应该是她的女儿,两人正在往这边走。   她终于见到这个村子的其他人了。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温芷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愿意什么都根据洋楼内的信息去推测,她想找村子里的其他人,听听他们都了解什么,再做决断。   她本打算今天下午挨家挨户地去找人聊天,没想到现在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这个村民的出现,应该不是偶然。   说不定是逃生片特意给主角安排的。   她不能错过。   温芷立刻走上前,向那对母女打招呼,“阿姨好,您这是带着女儿去挖野菜吗?”   温芷长得很漂亮,黑长直,齐刘海,五官精致,皮肤白皙。   她高冷的时候,那张脸会有点冷酷,但她一旦笑起来,就是一个清纯乖巧的学生,让人生不出什么恶感。   村民停下了脚步,打量着他们两个。   看到他们俩整洁的衣服和干净的脸蛋,一副娇生惯养、没怎么干过活的样子,村民就猜出了他们两个的身份,她看了一眼远处的小洋楼,挑眉道:“你们是来旅游的?”   唐泽:“对,我们昨天刚到这里。”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温芷在看女人带在身边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似乎觉得她很漂亮,一直眨巴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看,眼神羡慕。   温芷抬起手,摸上自己的头发,当她的手指碰上她的发针的时候,她看到小女孩的眼睛里闪过了亮光,显然,她非常喜欢这个。   温芷一共戴了两个发针。   两个发针的图案不同,一个是白色的小天使,一个是黑色的小恶魔,小天使那个是她自己买的,小恶魔那个是唐泽送的。   温芷把小天使的发针递到了小女孩面前,“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发针啊,我可以把它送给你,就当做给你的见面礼啦。”   小女孩犹豫了片刻。   她抬起头,看了一下女人。   村民扫了一眼,见那发针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点点头,允许她拿了。   小女孩立刻伸出手,从温芷手里接过发针,说了一句“谢谢姐姐”,把发针紧紧攥在手里,又小心地放进口袋,拍了拍口袋,生怕那小东西一不小心就从哪里漏出来。   好可爱、好有礼貌的孩子。   温芷固然是喜欢这女娃娃的。   不过她做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单纯。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小女孩收了她的礼物。   现在,他们俩可以朝村民问点东西了。 第58章 男主人 拿人手短   村民果然拿人手短。   她让女儿收了温芷的小礼物, 自然不好意思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至少也得和两人寒暄几句,才算像话。   于是村民看了一眼离两人不远的、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坟圈子, 表情怪异地挑了挑眉, “你们刚刚是在扫墓吗, 主人家居然还指派客人干这种活?”   温芷摇摇头, “没有, 我们两个闲着没事干,出来转转,看到这块墓地里都是落叶。这三个坟包都很小, 应该是小孩子的墓,我们动了恻隐之心, 就想帮着清扫一下。”   唐泽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洋楼,“这个坟墓的位置就在洋楼附近,你刚刚提到了主人家,埋在这里的孩子该不会就是……”   村民点了点头,“这里埋着的,都是那家女主人死去的孩子。”   “说起来, 那个女人真是有够可怜的。”村民叹了一口气, 语气里带了几丝唏嘘,“她总共怀了三次孕,一次流产,两次生下了死婴,这是她第四次怀孕了,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   温芷抿抿唇,“我们住在洋楼里快一天了,我能感觉出女主人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太好,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村民:“对,不过那个女人一生遇见的糟心事,可不只是失去孩子。”   对于其他人的悲惨故事,人们总是热衷于饱含同情地提起,散发善良的同时,也会让自己浸泡在苦难生活中的那颗心得到一丝名为优越感的慰藉。   村民的眼睛朝上看了一下,陷入了回忆,“她出生的时候,她爸就死了,她妈因此性情大变,天天打骂她,指使她干活,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   “等到她长大的时候,她成了村子里最美的姑娘,好多人都想娶她,但她妈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居然把她嫁给了王麻子。”   “那个老光棍憋了太久了,已经心理变态了,他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脾气又臭又硬。”   “女人嫁过去后,几乎每天都在挨揍。”   “我家就住在王家隔壁,那几年,我经常能听见她的惨叫声,偶尔出门,就能看到她顶着一脸的伤,血或许都没干呢,她不是拿着衣服要洗,就是背着筐去挖野菜。”   “她天天被那个老王八打,等他消气了,她从地上爬起来,还要伺候他,洗衣做饭。”   村民说着停了一下,“真惨啊。”   “后来,她就怀孕了,那阵子王麻子减少了对她动手的次数,要打也只是打脸,她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   “唉,也不能说好日子,只是不那么苦的日子罢了。”   “几个月后,她的肚子就越来越明显了,肚子圆圆的,就像一个大西瓜,我从没见过那么圆的肚子,一看就知道,她怀的是女娃。”   “那时候,我就知道她会很惨了。”   村民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王麻子居然那么狠心,就算是女娃,也是他的种啊,虎毒不食子,他竟然活活把孩子给打没了,那个女人差点也死了。”   “女人小产后,一直在家里躺着,没有人管她的死活,她的丈夫也只是偶尔想起来,才给她一点剩饭和水喝,等到女人出了月子,她已经瘦成了一副骨架子了。”   “在女人出了月子的几天之后,王麻子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树林里。”   “王麻子喝醉了酒,跑进了树林子,误入了沼泽,被泥吞进去了,后来的人只在沼泽上面发现了他的帽子,他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唐泽挑眉,冷冷地评价,“他活该。”   村民点点头:“对,他活该。”   “王麻子经常喝酒,喝完酒就到处乱转,去别人家砸东西耍酒疯,但他很谨慎,从来没有独自去过林子,因为林子里有很多沼泽和以前遗留下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村里的人都知道,王麻子的死或许有蹊跷,但是,所有人都讨厌他,也都同情女人的遭遇,没有人提出质疑。”   “大伙找了几件王麻子生前经常穿的衣服,草草把他埋了。”   “这件事就算这么结了。”   村民嘲讽地笑了笑,“以往村子里有谁死了,如果那人没有亲人,其他人去扫墓的时候,也会帮着清扫一下他的墓,但王麻子的坟就没有人管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他的坟头草应该都有三丈高了吧。”   温芷:“女人后来怎么样了?”   村民朝那栋精致富贵的小洋楼抬了抬下巴,“女人生得貌美,本来就该嫁进不错的人家里享福,成了寡妇后,她的性子没那么唯唯诺诺了,这次她没再接受她妈的胡乱安排,自己选了结婚对象,也就是这家的男主人。”   姐妹的故事,果然融到了一起。   在这个故事中,妹妹的身影被彻底抹去了。   乍一听,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温芷试探道:“男主人对她很好吧。”   “那是当然,你在他们家待了大半天了,应该能看得出来啊。”村民这次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男主人的条件简直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好吧,他家里有钱,没结过婚,父母又都早死了,不会有难伺候的公公婆婆。”   “而且,男主人对女人迷恋得不行。”   “他特别舍得给她花钱,婚礼好大的排场,婚后又按照她的喜好,重新装修了房子,还因为她惦念妈妈,把那个老婆子也接过来一起住,这在我们村里可是头一份呢。”   “不过,可能是女人福薄吧,她有了好丈夫,过上了好日子,也怀了两次孕,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可能因为那次流产,她的身体坏掉了,两次怀的都是死胎,产下的孩子没有呼吸,脸色发紫,吓人极了。”   村民垂下眼眸,摸了摸女儿的头,“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多痛苦的事啊。”   温芷皱了皱眉,“女人是独生女吗?”   村民有些疑惑地看了温芷一眼,“对啊,她妈就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在她爸死后,她妈就没有再嫁过,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温芷打了个哈哈,“我好奇心比较重。”   这时,唐泽转移了话题,不动声色地替她解了围,“说来有些冒犯,但这个村子位置有些偏,风格也比较古老,大家都是住砖瓦房或者草房子,为什么男主人的家这么好,他是本地人吗,还是从别处搬回来的?”   村民愣了愣,“他是本地人。”   唐泽:“那……”   村民倒是挺喜欢和这两个年轻人聊天的。   她的丈夫呆板而木讷,婚后两个人就没怎么交流过,没人和她说话,没人听她说话,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可以这样认真听她畅谈的人了。   说实话,她挺高兴的。   不过,她有别的事要去忙。   村民提了提手里的篮筐,“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林子里挖野菜摘果子呢,先不和你们说了,我得走了。”   温芷垂下眼眸。   她的手腕上带着一条金链子。   链子是玫瑰花样的,很漂亮。   除了长相和身材以外,这具身体的很多地方也都还原了现实中的她,比如随身携带的各种小东西,比如头发上的发针,唯独这条金手链不同。   她不喜欢黄金,她觉得这个颜色很俗。   比起黄金,她更喜欢铂金,银银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但不得不承认,各种金玉珠宝之中,唯有黄金是永远保值的,不管当地处于什么样的经济状况,用的是什么样的货币,采用什么样的物价,黄金永远都行得通。   温芷摘下了手腕上的链子,随手丢进了村民的篮筐里。   “讲讲吧,我真的很喜欢听故事。”她盯着村民的眼睛,友善地笑了笑,“而且你讲故事也很生动。”   村民愣了一下。   她被温芷的夸奖给鼓动了,她甚至忘了把那条手链拿起来,放到嘴里用牙咬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黄金,就情不自禁地开口讲了起来。   “说到那个男主人啊,你别看现在他家的房子这么好,他家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家是我们村子里最穷的一家,住的是泥草房子,下了暴雨就会被冲垮的那种。”   “他爸是个瘸子,他妈眼睛瞎掉了,两个人都不太方便干农活,一家三口只守着一小块地活着,日子过得又穷又苦。”   “至于他自己呢,命也不好,他出生后不久就发了高烧,脑子被烧坏了,从小到大都傻呆呆的,是村里出了名的傻小子,一直被其他小孩子欺负到大的。”   啊这。   温芷和唐泽对视了一眼。   这个故事和他们现在看到的男主人好像根本沾不上边。   村民不知道妹妹的存在,说明她的记忆被修改过,所以她口中的关于女主人的故事,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但她现在泄露的有关男主人的信息,就很珍贵了。   唐泽:“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村民沉吟了一下,似乎觉得说这件事可能不太好,又实在按捺不住一颗做祥林嫂的心,开口道:“十多年前吧,男人十四五岁那年,他家起了火灾,起因不知道是什么,总之那火烧得特别旺,他家的屋子又是茅草、木头和泥做的,一下子全烧完了。”   “那天,他跑出去玩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村子里的人在救火,他想冲进去,却被大伙给拦住了。”   “他的爸妈,都在家里。”   “他们被烧死在了大火之中。” 第59章 三必 好大一块金子   村民抿了抿唇。   “那天, 全村的人都来帮忙救火了,但什么用都没有。”   “等到大家伙合力抬水把火浇灭,那房子也被烧完了, 只剩下一堆木头梁的焦黑残块和灰烬。”   “那傻孩子哭嚎着冲了过去, 在废墟里翻找, 找到了他父母的尸体。”   “那是两副被烧得乌漆麻黑的骨头架子, 特别脆弱, 一碰就掉渣。”   “那孩子把两副骨架子抱进怀里,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两只眼睛像兔子一样红,眼看着就要流血了。”   即便那么多年过去, 回想起那个场景,村民依旧觉得触目惊心,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个画面太过悲惨,也有点恐怖,作为旁观者, 我们都不好劝他节哀, 只能站在远处默默看着。”   “那个孩子哭了好久好久,有几个年龄大的婆子心疼了,想要叫他进家里吃点饭喝点水。”   “她们正要走上前,跟他说两句话,那个孩子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把两具尸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放到脚底下踩,使劲用鞋底碾,直到地面上的骨头架子都已经散了、碎了, 再也看不到一根完整的骨头,他才罢休。”   “这一幕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那个孩子转过身,看着我们,他的嘴巴里出了血,满嘴都是红的,我们怕他被冤魂附了体,都不敢上前,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诡异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村子。”   “之后,他就没回来过。”   “大家伙觉得这家人命苦,一起把那对残疾夫妇的骨头收了起来,埋葬了。”   “至于这家剩下的地,因为烧死过人,晦气得很,也没有人动,就一直保持着大火烧后的样子,闲置着。”   “这么过了几个月,大家渐渐把这件事淡忘了,那个悲剧也不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所有人的生活都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在这时,那孩子回来了。”   “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腰板挺直,衣服干净,目光逼人得很,整个人冷冰冰的,看起来充满戾气,不好惹,他现在这副样子,再也没有人会把他当成傻子了。”   “他不是自己回来的,身后还跟了一群强壮的男人,那些男人拿了好多锄头和铲子,像是来挖矿的。”   “那孩子把男人们领到了自家的废墟前,让他们把烧焦的木头和其他杂乱的东西移开,往地下深处挖。”   “那个动静太大了,村里的人都好奇他们在挖什么,被吸引了过来看热闹,我当时也在其中。”   “我看着那些男人们挖了大半天,往下掘了有两三米深,终于,一铁锹下去,土底下冒出了一丝金光来。”   村民说着,微微睁大眼睛。   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令人震惊的场景,她松开了拉着女儿的手,放下了挎着的篮筐,将双臂解放出来,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巨大的正方形。   “在那片地底下,居然埋了这么大一块金子。”   村民比划着金子的轮廓,双眼简直能放出光来。   “男孩让男人们抬着金子走了,再次离开了村子,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就盖了这栋洋楼,住了进来,成了这村子里最年轻的、也是唯一的富家老爷。”   “再后来,他就变成你们见到的那个男主人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温芷用几秒钟快速消化了一下,冲村民歪歪头,“听你这么说的话,我感觉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经历都很奇妙啊,他们都是之前很倒霉,然后突然在某个节点转运的。”   唐泽适时地补充:“我们两个之所以参加这次旅行,就是因为听说这里有个名叫岱迦的神明,非常厉害,可以实现人的愿望,我们想来见识一下。”   唐泽向村民走近了半步,无形之中给了女人一种逼近感和压迫感,“男主人和女主人的人生突然发生了这样极端的变化,会不会和岱迦神有关?”   村民呆滞了一下。   很快,她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有那么多人的事做警示,村子里不会再有人敢向岱迦神许愿了。”   村民属于心直口快的直爽性格,说完后,她就觉得有点不妥,连忙补救道:“我并没有对岱迦神不敬的意思,神明的确法力通天,什么愿望都能实现,但那个代价,也不是常人能付得起的。”   温芷突然想到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她在使用蝶梦的时候,看到怀孕的女人在和丈夫商量许愿的事,女人说过“问神必求神,求神必成真,成真必还愿”,担心男人的安全。   她垂下眼睫,将这三句话念了出来。   “问神必求神。”   “求神必成真。”   “成真必还愿。”   村民愣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唐泽随口回答,撒谎都不用打个草稿,“我们昨天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孩子,出于好奇,我们给了他几块糖,向他打听了岱迦神的事,这个算是口诀的东西,是他告诉我们的。”   村民自然没功夫对号入座,不疑有他。   温芷皱皱眉,“请问,这三句话是什么意思?”   村民再次露出了犯难的表情。   事关岱迦,那个随时都可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你捏死的神明。   透露这个事情,比刚刚那个还要突破她的心理防线。   这次唐泽倒是干脆利落得很,他取下了右手食指上那枚多出来的、和他平常穿搭风格完全不沾边的铂金指环,递给了女人。   唐泽:“请你告诉我们吧,我们今天打算去求神,怕到时候犯了忌讳,想提前向你打听一下而已。”   “你和我们多讲一些神的事,既是在做好事帮我们,也是提前让我们知道规矩,防止我们冲撞神明,维护了神的尊严,算是功德一件呢。”   虽然不经常做,但唐泽很有用甜言蜜语忽悠人的天赋。三言两语扭转了事情的性质后,他轻轻咳了一下,“这戒指是铂金的,比黄金还要贵重,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你收下吧。”   村民实在是不想多说。   但奈何温芷和唐泽给的太多了。   这两件首饰还蛮有分量的,抵得上他们家好几个月的收入了,送到城里换钱,可以买不少东西,好久没开荤的一家几口,也终于可以尝到肉味儿了。   肉啊。   炖的软软烂烂的红烧肉。   挂着红色糖色的虎皮肘子。   一碰就脱骨、骨头断口处滋滋冒油的大骨棒……   村民忍了忍,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   她一把抓住那枚戒指放进口袋,清了清嗓子,“岱迦神是我们村的守护神,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由村子里的每户人家轮流供奉、清扫神庙,但我们虽然崇敬神,却很少会向神许愿,就是因为这‘三必’的规矩。”   “问神必求神。”   “一旦你进了神庙,跪在神像前,在心中想着自己的愿望,神就会在你的脑海中给出回应,告诉你实现这个愿望的代价,不论这个代价你是否承担得起,你都要继续许愿。”   听了这话,温芷思索了一下。   这不就相当于强买强卖吗?   问了一嘴价格,就必须要买。   温芷承认,因为她在蝶梦中看到的场景,她现在对所谓的岱迦神充满了偏见,在她心中,那玩意儿不像神也不像鬼,倒像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奸商。   村民继续说道:“求神必成真就很简单了,字面意思。”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一条,成真必还愿。”   “一旦你发现你的愿望成真了,一定要及时还愿,至于多长时间以内才算及时,我不知道,总之越快越好,不然一旦神明觉得你在拖延,就会亲自来找你索要回报,到时候,你要付出的代价,就不仅仅是当初许愿时说的那么简单了。”   温芷沉默了。   她想到了在蝶梦中看到的那个男人。   他本来只需要舍弃牙齿,最后却丢了性命。   村民似乎也想起了很多已经去世了的倒霉蛋,神色沉郁了些,她抬眼看着干干净净、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真情实感地发出了一声劝告,“你们千万不要去求神,不然一定会后悔的……”   温芷思索了片刻,问出了她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问题。   “请问,岱迦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来源是什么?”   这个神,并不来自于常规神明体系。   温芷的这个问题,让村民闭上了嘴巴。   无数血腥的、恐怖的桥段涌进她的脑海里,那些桥段甚至不是画面,只是文字,只是故事,就让她觉得遍体生寒,脊背发颤。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再也不想开口透露任何事。   村民闭了闭眼,“这件事我不能说,你们就算给我再多金银也没有用。”   这部逃生片的重点在于洋楼里的一家人,岱迦神的来源顶多也就是个背景故事,村民给她透露的信息已经够多了,温芷想了想,没再逼迫她。   她和唐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目送着村民带着女儿离开。   那小女孩很有礼貌,还回身和温芷说了告别。   温芷微笑着挥挥手,等小女孩转过身去,她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男主人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啊。” 第60章 温柔 我们是幸运的那一批   “男主人应该也是求了神的。”   唐泽挑起眉说道, “可能,他厌倦了这凄风苦雨的人生,向神明许了愿, 却没有及时还愿, 神惩罚他, 烧了他家的房子, 杀死了他的父母。”   温芷摇摇头, “这次我想的和你不太一样。”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你刚刚说的那个想法,乍一听没什么毛病, 但有个漏洞,成真必还愿, 神明施加惩罚,至少得是在愿望成真后。”   “那么问题来了,当年的男主人许了什么愿望呢,让自己变聪明吗,让家里变有钱吗,可是这两点, 都是在他父母死后才实现的。”   “如果男主人许的愿望不是这两条, 按照你的逻辑,他的愿望成真后,他没有还愿,神明害得他家破人亡,这就已经形成了一条有因有果的、完整的故事线了。”   “为什么在这之后,男主人会突然变聪明,还能从地下挖出金子呢,难道是神明觉得愧疚, 给他做补偿?”   “绝不可能。”   “最可疑的一点是,男主人性情大变,离开了村子,当他回来后,他直接带着一群人去家里挖金子,目的明确,他是事先就知道,在他家的废墟之下有东西的。”   “为什么他会知道?”   温芷淡淡开口,下了定论,“我更倾向于,男主人当初许的愿望就是让自己变得聪明富有。”   “他求仁得仁,如愿以偿。”   唐泽蹙了一下眉头,“可是这样的话,时间就不对了,他的家人怎么会提前死的,不应该在他实现愿望之后吗?”   温芷没有急着回答。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   她和唐泽刚出门的时候,天空蔚蓝,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暖风袭人,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变天了,她的头顶上方现在灰蒙蒙的,堆积了一大片一大片的乌云。   看着像脏了的棉花球。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暴雨。   温芷轻声开口:“所以我觉得,神杀了男主人的父母,根本不是为了惩罚他不还愿,而是那两条命,本身就是实现男主人愿望的代价。”   “我在蝶梦中看到的那个倒霉父亲,他的两个女儿本身就非常清秀漂亮,神明只是把他一个女儿的美貌加在了另一个女儿身上,就向他索要了满口牙齿,可见实现愿望的代价有多高。”   “那么,改造一个痴傻的大脑,凭空弄出那么大的、足够让人享乐度过一生的金块,这个愿望对于神来说明显要更加艰难,神会索要得更多更多。”   “当初,那个父亲拒绝向神还愿,神取走了他的性命,以做惩罚,却还是没有忘记拿走他的牙齿。”   一阵冷风突然刮过来。   温芷穿着短袖,露在外面的双臂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用温度更高的手掌抚摸了一下皮肤,平静地继续陈述着。   “神的要债,是连本带利的。”   “如果男主人当初许愿,代价与父母无关,他父母的死,只是神的惩罚,是牵连,是殃及池鱼,那么在两人去世时,神会在男主人身上取走应得的报酬。”   “男主人的身体必然会发生惨烈的负面变化,他或许会失去四肢,或许会失去舌头眼睛,总之,他会付出比牙齿更重要的东西。”   唐泽明白了什么,“但是他没有。”   温芷:“对,他没有。”   “他四肢健全,完好如初,他甚至在这场悲剧结束后,变得更加聪明,还获得了巨大的财富。”   无数股冷风在林子间穿梭着,风和树的枝叶摩擦的声音听起来怪异极了,像是有人藏在枝叶缝隙里哭。   温芷转身面对树林,眯了眯眼睛。   她像是怕惊动林间的某种东西,轻声道,“至于为什么神是先取走报酬,然后才实现愿望,我猜测,这可能和报酬的性质有关,有些报酬是主动性质的,需要许愿者自己去还愿,有些报酬是被动性质的,由神自己来取。”   “比如,那个父亲的牙齿,就是主动性质的报酬,神要他还愿,要他亲自来到神庙,一颗一颗地拔下自己的牙齿。”   “但是像人命这种,应该就是被动性质的了,神会自己动手,毕竟它看起来挺爱杀人的。”   “而且,我并不觉得神是先取走报酬,后实现愿望,我认为两者是同步发生的。”   “在火焰吞噬残疾人父母的身体的时候,男主人的性格就已经发生了变化,金子也在地面深处悄然孕育。”   温芷的观点讲完了。   她吸了一口气,补充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话音未落,她的肩上被披了一件外套。   那是唐泽的运动风外套,这件外套他在现实中也有,黑白红三色,是某个牌子和《灌篮高手》的联名,造型模仿了湘北篮球队的队服,非常酷。   外套比较大,像一件大氅盖在温芷的身上,上面还有少年的体温,暖暖的,将她的身体完全包裹住,若有似无地飘出一股淡淡的橘子味儿来。   温芷回过头,就对上了唐泽的黑眼睛。   他的眼睛总是比普通人要明亮几分,亮亮的,一闪一闪的。   唐泽:“外面冷,我们先回洋楼里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我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那对熊家长找了半天熊孩子,无论找到还是没找到,都已经有个结果了,我们回去看一看。”   温芷点点头,和唐泽往回走。   天冷风大,唐泽的碎发被吹得非常凌乱,他时不时就要抬手捋一下头发,到后来,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淡定地顶着一头鸡窝慢慢走。   唐泽:“你刚刚说的猜想,我同意绝大部分。”   “我和你的分歧之处在于,我并不认为神的报酬有主动和被动之分,哪怕代价是人的性命,神也会要求许愿者自己动手,如果是许愿者自己的命,那就让许愿者自杀,如果是别人的命,那就让许愿者杀人。”   “这,才比较符合神的无情和残忍。”   “而且,更恶劣的一点是,如果那个代价是别人的命,那个‘别人’,一定是许愿者爱的人,因为是陌生人或者仇人的话,仅仅是剥夺他人生命的罪恶感,对于许愿者来说,还不配称之为‘惨痛的代价’。”   “我认为,那场火灾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逃生片的信息都比较聚拢,男主人的故事,我们已经从村民口中探听得差不多了,她没有仔细提到男主人的原生家庭,也没有说那家有什么仇人,所以,让男主人父母身亡的那场大火,纵火者,不是男主人的父母,就是男主人。”   “现在,对于这个故事,我的脑海中有两个版本。”   “第一种是比较纯善的版本,许愿者是男主人的父母。”   “他们自己残疾,已经过得很苦了,孩子又是痴傻的,将来会过得更苦,等到孩子生了孙子孙女,他们的生活水平可想而知,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后代那么凄惨,想逆天改命。”   “于是他们向神明许愿,代价是他们两个的命。”   “那把火,是他们自己放的。”   “当时年幼的男主人发现父母的尸体后,先是悲伤哭泣,然后突然发疯,践踏父母的尸骨,是因为已经变聪明了的他突然意识到了真相,他恨父母自以为是的牺牲。”   温芷听了,点了点头,“从逻辑上,这个故事是说得通的。”   不过,她并不认为这个故事是对的。   在逃生片中,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些NPC。   温芷:“那另一个版本呢?”   唐泽:“另一个版本,许愿者是男主人。”   “他虽然痴傻,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被人欺负了太久,想改变命运,就去向神许了愿,代价是他父母的性命,那把火,应该是他自己放的,但是他傻,他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到父母死后,他那么悲伤,是因为他知道了。”   “后来他把父母的尸骨踩在脚底,是因为他变聪明了,觉醒了。”   唐泽抿了抿唇,“小芷,你知道的,我们属于孩子中比较幸运的那一类。”   温芷垂下眼眸,盯着脚尖。   她知道的。   她和唐泽,都是父母恩爱,家境优渥,他们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从来没有为钱担忧过,也因为父母的榜样,从来没有对婚姻恐惧过。   在与同龄人的社交中,他们也很幸运。   他们长得不错,在小孩子们都看脸的时候,他们因为出众的外貌而成为了“交际圈”的中心,在大家都成熟了,更加看重学习的时候,他们的成绩又恰好很优秀。   他们一直是被世界温柔以待的。   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类似的人生。   有些人,是恨自己的父母的。   明明没有能力好好养育,为什么要生?   父母的爱真的是伟大的吗?   还是出于他们繁衍的本能?   或许,就因为孩子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只要父母想生,他们就会来到世上,被逼着面对残酷冰冷的人间,这个世界才会有这么多的新生儿。   如果孩子可以自己选择,同意,就降世,不同意,就自动流掉,可能……   没有可能。   唐泽开口道:“男主人恨他的父母,他并不后悔把这两个人杀掉,他还践踏他们的尸骨,报复他们给了自己一个这么悲惨的童年。”   温芷抿了抿唇。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推测,但她清楚,事情的真相就算与他们想的故事有偏差,也不会太大了。   风越来越大了。   冷风似乎有自己的意识,朝两人席卷而来,恶劣地钻进他们的衣服缝隙,往他们的皮肤里钻。   好在两人已经来到了洋楼门口,唐泽快走两步,敲开了门,他拉开门,让温芷先进去,自己走在了后面,将门合上,把悲泣着的冷风关在外面。   外面那么冷,屋子里却异常暖和。   温芷走进客厅,因为没适应温度的突然变化,打了个喷嚏。   和她的喷嚏声同时响起的,是男主人的声音。   “你们回来了。”   客厅有个壁炉,壁炉里堆满了木柴,鲜艳炽热的火团正在木柴上跳动着,男主人换了一件白色的针织薄毛衣,坐在离壁炉较远的大沙发上,看起来非常温和。   英俊的男人朝他们笑了笑,“这地方的天气变得很快,我看到天有些黑了,外面风很大吧,快过来烤烤火,我刚叫厨师烤了菠萝派,一会儿一起吃吧。”   温芷站在原地,看着男主人。   她总觉得男人的微笑,温柔得有些惊悚。 第61章 胸衣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躁动   壁炉里, 火焰熊熊燃烧着。   柴火时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温芷坐在离壁炉较近的单人沙发上,伸出双手凑近火焰,感受着光与热。没过多久, 她就觉得暖和了不少, 脱下了身上的外套, 盖在腿上。   厨师端着热气腾腾的烤菠萝派过来了。   那菠萝派圆圆的一大个, 模仿了水果菠萝的模样, 做出了镂空的网格,在网格的空隙间,可以看到金黄灿烂的菠萝肉, 菠萝碎块被烤得焦焦的,蜂蜜般的甜美汁液从网格里冒了出来。   厨师像分披萨一样, 把整个派切成好几块,往盘子边放上了一叠巴掌大、用来垫在小蛋糕底下的圆形镂花纸,说了句“慢用”,就退了出去。   男主人拿起一块尝了尝。   很快,他就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男主人:“你们也尝尝吧,味道很不错。”   温芷现在的确很饿。   她昨晚就没吃几口东西, 今天的早餐又被熊孩子妈给打断了, 现在几乎到了前胸贴后背的程度,全身充满了一种痛苦的轻盈感。   她思考的时候,本就喜欢吃甜食补充糖分。   温芷拈起几张纸垫在手里,拿了一块菠萝派,咬了一口,牙齿先触碰到的,是酥酥脆脆的面包表皮,一股焦香感在口腔里绽放开来, 紧接着,丰厚的菠萝馅料流淌到舌头上,是热热的烤菠萝,又酸又甜,汁水丰盈。   口感美妙到飞起。   菠萝派刚从烤箱里拿出来不久,还有点儿烫嘴,但温芷实在太喜欢了,几大口就把一块派吞进了肚子里。   正当她伸手打算去拿第二块的时候,洋楼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亮而又杂乱无章。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仆人又去开门了,这次站在门外的,是脸色发青的熊孩子家长夫妇。   他们的表情很难看,不知道,是因为这么半天都没找到孩子,还是被外面的冷风给吹的。   温芷打量了一眼女人。   之前外面的天气非常晴朗,很热,女人穿得比她还少,身上只套了一件单薄的纱衣,现在她抱着胳膊走进来,冻得浑身发颤,嘴唇的颜色看着都有一点不对了。   看来,应该是两种原因都有。   女人快步走到壁炉旁边烤火,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他妈的,这杀千刀的破天气,简直要冻死老娘了!”   温芷歪歪头,“没找到?”   温芷问的话语很简洁,但熊孩子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女人的身体本来就冷,这个问句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的情绪更加崩溃了,紧闭着嘴巴,没有出声。   是熊孩子爸回了温芷的话,“没有,我们两个顺着窗子下的脚印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脚印就断了,变成了一个死循环,我们把那片地方周围的林子都搜过了,什么都没看见。”   这时,女人突然低声抽噎起来:“我可怜的孩子啊,我的心肝肉啊,我们还在这里烤火,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林子里迷了路,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哭,一边等着我找他呢。”   女人现在只是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   即便她之前做了很多气人的事,她现在这副模样,还是能勾起别人的几丝同情心的。   这个“别人”不包括温芷和唐泽。   熊孩子妈的哭声并没有打动他们,他们俩该吃甜品吃甜品,该喝红茶喝红茶,倒是之前被女人作弄的男主人动了恻隐之心。   男主人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道:“这片林子太大了,后面还连着几座山,你的孩子是晚上离开的,要是他一直走,现在应该走到林子深处了,你们想在这么大的林子里找到他,至少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这片林子很危险,有毒虫,有沼泽,还有数年前遗留下来的陷阱,到了晚上,可能还会有野兽出没,如果在入夜前,你没能找到你的孩子,恐怕,他就凶多吉少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找也找不到我儿子,难道我要坐等他出事吗?”熊孩子妈直勾勾地盯着男主人,“你是这的人,你应该知道有什么办法吧,快告诉我!”   男主人沉吟着,迟迟没有开口。   熊孩子妈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的孩子了,心急如焚,见男主人有些犹豫,她立刻威胁道:“你别忘了,这里是你家,就算我的儿子是自己离开的,也和你这个民宿、还有那个旅行社都脱不了干系,真出事了,你们都要负责任!”   男主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道:“我知道,我刚刚就是在给你想办法。”   男主人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茶几面上,交替着轻敲玻璃,“现在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就是发动全村的村民帮忙找人,不过现在天气太差,你要是想说动他们帮忙,要花不少钱,而且,能否找到人,要花多长时间,都说不准。”   女人:“我要第二个办法!”   男主人眯起眼,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有,“第二个办法,就是你前往神庙,向我们村的守护神岱迦许愿,神明慈悲,它一定会帮你找到孩子的。”   慈悲?   温芷掏了掏耳朵。   真的吗,我不信。   男主人看向那对挫败且狼狈的夫妇,温柔地给予着指引,“岱迦神的神庙就在洋楼的背后,一直向前走就是,离得并不远,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早点许愿,就能早点找到你的孩子。”   那对夫妇对视了一眼,就立刻朝二楼跑去,准备换上厚一点的衣服就动身。   温芷和唐泽也站了起来,跟着他们。   温芷走在唐泽身后,楼梯刚上到了一半,她的身后就传来了男主人的声音,“小姐,你也要去神庙看一下吗?”   温芷:“不错。”   她让唐泽先离开,回过身来,俯视着远处的男主人。   在男主人的视角里,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温芷想打一个信息差,于是她像是从未知道过任何事,轻快地开口道:“虽然我和那对夫妇的关系不太好,但他们现在的样子还蛮可怜的,我想跟在他们旁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搭一把手。”   说着,她垂下眼眸,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粉色,“而且,我和我男朋友参加这次旅行,就是为了求神,想让神祝福我们的恋爱关系,让我们的感情长长久久。”   “我这次跟过去,也是顺便看看,神究竟是不是那么厉害,如果它真的那么神通广大,我也要许个愿。”   “我对神明并不了解,就只知道咱们这边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西方的耶稣和玛利亚,岱迦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听过,不知道向这个神许愿,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温芷说完,平静地等待着男主人的回答。   男主人静默了片刻。   他平和道:“这是在农村,没那么多规矩,求神的话,心诚就好。”   心诚就好吗?   男主人是真心想置他们于死地呢。   温芷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了。”   她对男主人点了点头,回身走上了二楼。   温芷快步走进房间,唐泽已经换好了衣服,属于她的厚厚的卫衣和马甲外套已经被少年找出来了,平铺在了床上,而他正在从行李箱里把她的牛仔长裤拽出来。   温芷看着他的动作,真心实意地吸了一口凉气。   她事先查看过这个行李箱的布置。   牛仔裤的下面就放着她的内衣。   温芷:“你别动手了,我自己拿就……”   话音未落,唐泽就用力拽着牛仔裤的裤腰,把整条裤子给抽了出来。   同样被带出来的,还有一件浅紫色的胸衣。   那两片胸衣是对着扣住的,形成了一个体积可观、形状不太规则的球,那个球在地上滚了滚,从中间裂开,分成两半,像一个口张开到最大的蚌壳。   温芷看着地上的胸衣,呼吸都停止了。   空气一瞬间凝结了起来。   两人相对着静默了片刻。   唐泽:“咳咳。”   唐泽面色如常地蹲下身,指尖挑起那个胸衣的一条肩带,把那个“烫手的山芋”从地上拿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咻”地丢进了行李箱里。   唐泽:“你先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唐泽平静地说完,就把手里的牛仔裤团成了球,在与温芷擦肩而过的时候塞到了她的怀里。他目不斜视地走出了房间,后背倚靠在了房门外的墙壁上,抱臂等着。   直到唐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温芷僵硬到动弹不得的身体才总算恢复了知觉。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抿了抿唇。   说不清楚是羞还是恼。   她那么私密的东西,居然被他给看到了。   更令她不舒服的是,同样是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唐泽那么淡然,她却羞愤得恨不得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感觉像一只憨憨的呆头鹅一样。   温芷叹了一口气,默默换上衣服。   一墙之隔。   唐泽背靠着墙壁站着,抱着臂,一个懒散而又莫名优雅的姿势,他低着头,无意识地用右手的大拇指捻着食指指尖,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肩带的丝滑触感。   他看到了。   虽然时间很短,他看得不是特别仔细,但他记得,那件胸衣是很梦幻很少女的浅紫色,两片胸衣的表面笼罩了一层颜色更浅的网纱,胸衣的边缘则有无数朵五瓣的紫花装饰。   好精致,好漂亮。   弧度好深。   整张脸突然变得好热,那股热意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耳朵,他的颈间,唐泽摸了摸后脖颈,紧紧皱起眉,感觉口有些渴。   他已经十七岁了。   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变得如此躁动的。   正因为明白,他才更觉得害羞。   就在这时,离他较远的一扇门打开了。   足以成为噪音的一声“吱呀”的开门声让唐泽清醒了过来。 第62章 进神庙 小芷别怕   唐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逃生片这种环境, 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想东想西的。   那太奢侈了,要用命做代价。   收起心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悸动,唐泽抬头看向声源处, 只见穿着保暖衣物的孕妇正站在门口, 向他这边张望, “弟弟, 我看你们都在穿衣服, 你们是要出门干什么吗?”   唐泽抬起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那对夫妇想要去岱迦神庙许愿, 借助神的力量找到孩子,我和我女朋友打算跟着, 去看看热闹。”   孕妇:“那个神庙离这儿远吗?”   唐泽:“不远,就在这栋房子的背后。”   孕妇:“那我也跟你们去看看吧。”   唐泽瞥了一眼孕妇的肚子,没有说话。   很快,温芷也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看到远处穿戴整齐的孕妇,她讶异地挑了挑眉,走上前问道:“现在外面很冷, 你也要一起去吗?”   孕妇抚了抚肚子, 笑了笑,“没关系,我穿的衣服够厚了,而且,我们来参加这趟旅行的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求神吗,既然是来旅游的,天天憋在屋子里像什么话, 怎么说我也得亲眼见识见识那个神啊。”   像是为了响应她的话,卫衣少年的房门也打开了。   卫衣少年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打了个哈欠,“怎么感觉白天睡觉越睡越困呢,我还不如起来干点啥,哎,你们是要出去吗,我也要去,正好醒醒脑子。”   就这样,此次旅行的游客们再次聚在了一起。   当熊孩子的爸妈走到屋子大门前,准备出去的时候,就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几个人走了下楼,跟在了他们俩后面。   熊孩子妈皱了皱眉。   她思考了片刻,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这几人不过是为了旁观看热闹,并不是真心实意帮她找孩子,但人多至少能给她一丝安心感。   “走吧。”   女人对丈夫说了一声,推开了大门。   外面的天昏暗极了,冷风刺骨。   一行人绕到洋楼背后,看到了不远处屹立在灰暗天空背景中的神庙。那神庙灰砖蓝瓦,朱红柱子,柱子红得过分鲜艳了,远远看着都觉得刺眼。   温芷昨天看到这个神庙的时候,庙门是紧闭着的,此刻,那个双扇门大大敞开了,两扇门的门板随着风吹摇摆,时不时重重拍打在墙壁上。   在门之间,是黑漆漆的矩形入口。   庙里面的光线太黑暗了,入口处什么都看不清。   就像一个未知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这神庙的门口,很像一个张开的嘴巴。”唐泽抬手,手指隔空描摹着神庙门口两侧的红柱子,“而两侧的红柱子,就是沾血的獠牙。”   离神庙越近,身体越能感受到浓重的阴冷感。   几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前行着。   温芷的身边就是那个孕妇,她挺着个肚子,走得有点吃力,本就有点虚浮的脚步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副随时可能摔倒的危险模样。   温芷走到孕妇身边,搀扶着她前行。   这已经不是温芷第一次照顾她了。   孕妇转过头,刚要对温芷道谢,就听见少女开口道,“好奇怪,你明明怀着身子,却敢孤身一人出来旅行,还是坐长途大巴,走崎岖的山路,进大山深处,好像根本不担心会发生意外,流产。”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温芷瞥了孕妇一眼,继续盯着眼前的神庙,“这么恶劣的天气,你还是坚持要跟来看看,你对岱迦神似乎很感兴趣,难道,它就是你这次旅行的原因?”   孕妇低下了头。   她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   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就耷拉了下来。   这个变化就和弹簧变形后自动恢复原状一样自然。   自然,且顺理成章。   似乎愁苦才是她生活的常态,而悲哀也是她脸上固定的表情。   孕妇:“其实,和那个少年一样,我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钱不够住那么多天的旅馆,我恰好看到了旅行社的传单,发现这趟旅行的价格很便宜,既有住的地方又管饭,就给自己报了名。”   温芷:“离家出走?”   她其实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一点儿异常。   因为从孕妇的身体上,她或多或少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比如孕妇的眼角处有一道比较新的疤痕,那是什么东西砸到那里的骨头造成的;比如她有几根手指总是发颤,和其他正常的手指对比很明显,像是曾经被打断过,还没完全恢复;比如她后脖颈上的青紫色痕迹,那可不像是拔罐或者刮痧留下来的……   温芷紧了紧眉头,“是你丈夫做的吗?”   孕妇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笑眯眯地道:“小妹妹,你知道吧,你观察别人的时候,别人是能感应到的,你看过我好多眼了,那你猜猜,我今年多大了?”   温芷斟酌了半秒。   她的本意是说四十,但又觉得女性肯定喜欢被人说小年龄。   温芷:“三十岁?”   孕妇:“哈哈,我今年才二十三岁啊。”   温芷极力掩饰自己的讶异,但人身体的本能反应要先于理智,她眼底的那一抹惊讶还是被孕妇捕捉到了。   “你很惊讶是不是。”孕妇云淡风轻地开口,“但事实就是如此,一段不幸的婚姻,一个猪狗不如的丈夫,真的可以让女人老得这么快。”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早早放弃了学业,为了所谓的爱情嫁人,做了全职太太,才导致自己彻底成了一个废人,没有在社会上生存的能力,即便他怎么折磨我,我也不敢下定决心离婚,我怕我自己活不下去。”   “我妈妈也教育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说,人是我当初自己选的,现在怎么样都是我活该。”   “更何况,我还怀孕了。”   “但我实在受够了成天挨揍的日子,我想要拼一拼,摆脱那个男人。”   “我的娘家不管我的死活,以我现在的能力,养自己都困难,我无法带着孩子活下去,所以要不然我就生下孩子,为了孩子和那个男人继续过日子,要不然我就把孩子打掉,干净离婚。”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孕妇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待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能感受到,它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生命,它是我的骨血,我人生的延续,我舍不得。”   “所以我跑了出来,想要寻个清静。”   “在这大山里,我可以静静思考,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至于那个神明,我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温芷:“你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它灵不灵,灵的话,你是不是也要许愿了?”   孕妇:“是啊,我已经被逼到绝路了,这个时候除了求神还能做什么?”   温芷:“你想许什么愿呢,让自己的心性和能力变强,可以顺利离婚,可以找到工作,可以保下孩子吗?”   孕妇:“不啊。”   孕妇许久没有喝水了,嘴唇干到开裂,她咧开嘴角,嘴上的裂口被撕扯开,流出一道道量不多的血流来,看起来有点血腥,算不上特别恐怖,却让人觉得瘆得慌。   孕妇:“我想要那个男人死。”   温芷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温芷:“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哪怕对方是神也是如此,谋财害命有损功德,你还是谨慎些吧。”   孕妇:“我知道。”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言尽于此,温芷不再多说。   他们到神庙了。   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入口,就立在几人面前。   温芷松开了孕妇的胳膊,走到门口前。   虽然外面天色昏暗,但相对入口里面总是亮一些的,按理说,外面的光线会照进门内,至少会照亮门口附近的一小片地方,可是这个入口以门槛为分界线,里面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这黑暗不像是缺少光照造成的。   似乎是与温芷心有灵犀,唐泽拿出了手机。   他打开手电筒功能凑近门框,朝黑暗照了过去。   果不其然,那束光线就像是被黑暗给吞噬了一样。   这个神庙,被一种黑暗的物质给充满了。   几人都发现了这种诡异的情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踏入门内,最后是唐泽走在了最前面,温芷跟在他身后,是第二个。   温芷走在唐泽后面,看着他踏进门内。   双脚刚刚落到神庙内部的地面上,唐泽的身体就震了一下。   温芷:“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唐泽:“没事。”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即向前走。   唐泽像个停电了的机器人一样停滞了两秒,才突然动了,这次他走得很快,大步流星,径直向前,温芷连忙赶上他的步伐,却因为眼前一片浓黑,速度没跟上。   就在这时,黑暗之中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唐泽:“跟上我。”   温芷被唐泽拽着走了一小段路。   突然,少年的手松开了。   温芷停在了半路上,周围一片漆黑。   她很清楚这片黑暗很危险,那些黑色物质不仅能吞噬光线,还能吞噬声音,她无法看清周围的东西,就连自己发出的呼喊声也听不见。   但最恐怖的是,她保留了感觉。   她能察觉到,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蠕动着朝她爬过来了。   那不是以人类之力能对抗的。   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温芷呼吸急促,肾上腺素飙升,她摸上了头发,打算立刻把程瑶召唤出来,突然,一抹艳丽如血的红色出现在了她眼前。   在这片黑暗中,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   但温芷的的确确看到了那抹红。   不仅如此,她还从这血一般的红中,发现了雪一般的白。   那是一截滴血的红色衣袖,和自袖口中伸出的苍白的手。   那只手缓慢地覆在了温芷的眼前。   同时,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闭眼。”   温芷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那个不可名状的恐怖离她越来越近了,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就被声音的主人轻轻按住了肩膀。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手遮在她的眼前,他有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冰冷的发丝垂在她的肩膀上。   “小芷,别怕。”   那人轻声说了一句。   随后,他变了一种更冰冷的语气,是对正在靠近的生物说的。   一个字,简简单单,居高临下。   “滚。” 第63章 血瞳 我疯起来鬼都怕   那只手很快就从温芷的眼前移开了。   温芷还未睁眼, 就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恢复了正常,因为有模糊的橙红色的光团在她的眼皮上跳动着,那是火光。   她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就站在神像下的供桌前, 唐泽立在她身边, 正划着火柴, 将供桌上的无数根蜡烛一一点燃。   原来他就在她身边。   他一直牵着她, 走到了神庙的最里面。   他松开她,是为了寻找火源。   唐泽:“你怎么了?”   感受到温芷的注视,唐泽偏过头, 他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我没牵着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见温芷没立刻回答,他便明白了。   唐泽抿了抿唇:“抱歉。”   少年眼底的自责和愧疚太过明显,温芷连忙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关系, 刚刚我只是有惊无险。”   温芷这么说着,朝身后看了一眼。   那个帮她的人已经消失了。   艳丽的红衣,冰冷动听的嗓音。   她的本命厉鬼刚刚现身守护了她。   这个认知让温芷微微挑起唇角。   好久不见,孟青山。   供桌上的蜡烛都被唐泽给点燃了,一道道烛光驱散了周遭诡异的黑暗,温芷的各种感官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正前方的神像,鼻腔就涌进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她垂下眼眸,看见了一盘血淋淋、黏糊糊的大肠, 那大肠看起来新鲜极了,褶皱的肠皮上挂着粘液,仅从外观,分不清这东西是来自于人还是大型家禽。   供桌上主要有三盘肉类供品。   大肠是最左边的那一盘,正中间的主供品盘子里盛满了血水,浅浅的血泊中,卧着一只乳羊,羊的身体没有发育完全,表面还没有长毛,应该是在母胎中就被剖了出来。   最右边的那一盘里,则堆积着一串串肉类组织似的东西,那些组织有红有白,表面是黏黏的血丝,在那些组织上还缀着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像是蛋黄一样的东西。   那是鸡的卵巢。   这些供品真是有够恶心的。   温芷感觉有点反胃,她后退了两步,抬起头,仰视着前方的神像。   岱迦神像极其高大,高度几乎到了天花板,她面前的整面墙壁都被神像给挡住了,光是从庞大的体积上,这个神就给了她强烈的压迫感。   和她之前在沼泽附近发现的神龛里的小神像一样,放大了无数倍的岱迦,身形高大,肩膀宽厚,手里提着一杆衡量等价与否的秤,确实有了那么一丝庄严、高不可攀的味道。   岱迦神伟岸的肩膀上坐了六颗头颅。   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光头的小男孩、长发的女人、短发的男人、年迈的老头和老太太。   每一颗头颅的脸上都挂着恶意满满的微笑。   这个大神像的每一个细节都和小神像一致。   只有一点不同。   这一次,那六颗头颅不是纷纷朝托盘上的血腥脏器看的,而是朝正下方看的,此刻,温芷正在仰头凝视着它们,而它们也在俯视着她。   “喂,里面是不是没什么事了?”   门外传来的熊孩子妈的声音打破了这次对视。   熊孩子家长夫妇、卫衣少年和孕妇都比较怂,即便温芷和唐泽打头,他们也没敢跟上来,就站在门外,看着两人进入了黑暗中。   等到庙内恢复正常,有光亮透出来,他们依旧不敢进来,只卡在门槛上,伸长脖子冲里面喊。   温芷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没事了,进来吧。”   门外的几人这才纷纷走了进来。   这次许愿的主角是熊孩子的两个家长,温芷退到了一旁,把供桌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桌前摆了两个圆圆的垫子,那对夫妇不约而同地跪在席子上,也不知道这个姿势对不对,反正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许愿。   孕妇和卫衣少年就站在他们俩旁边看着。   温芷也打算站在他们旁边,近距离观察,但她刚把供桌前的位置让出来,唐泽就以“这里面好闷,他喘不上气,要昏倒了,要她陪着去外面才能起来”的奇葩撒娇为由,把她拽到了神庙门口。   既是守着门,防止门突然合上,也方便逃跑。   温芷靠着门口的墙壁站着,看向身边的唐泽。   只见少年正抱着胳膊,冷冷地凝视着天花板。   可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到了木质的房梁和瓦片屋顶。   唐泽是不是能看到什么?   温芷是看不见唐泽身上发生的变化的。   只有少年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左眼已经被血红色完全侵占了,除了漆黑的瞳仁以外,他的虹膜、他的眼白都变成了一片猩红,眼瞳与眼白的界限都不太分明了。   那是唐泽的能力,血瞳。   在和温芷相遇之前,唐泽通过逃生片世界,一向靠与鬼魂硬碰硬。   这个风格,在他第一部 逃生片的时候还比较收敛。   在那部片子里,他是个单纯的新人,被虐得体无完肤。在和厉鬼的战斗中,他被折断了四肢,挖出了心脏,丢进了水里。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却幸运地在片子结束之前仍保留了生命迹象,成功回到了现实。   然后他就发现,原来只要不死在逃生片里就没事。   既然如此,他只要作不死,就可以往死里作。   在第二部 逃生片里,唐泽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部片子的鬼要更强。他用肉眼看不到鬼的身影,只能被动挨揍,哪怕他再怎么谨慎,还是被挖了一只眼睛。   唐泽捂着喷血的眼睛,咬牙前进,找到了那个鬼生前的尸体。   人死掉没多久,棺椁里的尸体还是新鲜的。   唐泽笑了笑,展现了他性格深处让鬼都颤栗的疯癫一面。   他挖掉了尸体的眼睛,塞进了自己血肉模糊的眼眶里,慢条斯理地调整了眼球的角度,让眼瞳的部分冲外,他眼眶里流的血包裹住了那颗眼球,把眼球浸泡成了鲜红色。   借着尸体的眼睛,他果然看到了鬼。   度过第二次逃生片后,唐泽便获得了能力【血瞳】。   这是比阴阳眼更厉害的天赋,血瞳不仅可以让他看到那些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鬼物,还可以追本溯源,让他清楚这些鬼物因何而生。   他刚进踏神庙的时候,就动用了这个能力。   于是他便看到,整个神庙内部都被粘稠的血液给充满了,他站在神庙的门口,就像站在水族馆的大水箱前一样,只不过水是红色的,断掉的四肢、残留着撕咬痕迹的内脏像海鱼一样在他眼前游过。   他当即就被震了一下。   而现在,唐泽不是在盯着天花板。   他是在与上面那只巨大的眼睛对视。   那是一只和普通人家吃饭用的圆桌差不多大的眼睛,眼球镶嵌在天花板的正中央,正不停旋转着,不知道是在往哪里看。   之所以他不清楚这只眼睛视线的方向,是因为那只眼睛根本就没有眼瞳。   这只大眼睛,是由无数颗普通人的眼球组成的。   像是苍蝇的眼睛一样,数不清的正常大小的眼球挤在一起,紧紧挨着,密密麻麻的一片,共同构成了这只巨大的眼睛。   仿佛是一大盘被剥好壳了的、凌乱摆放的龙眼,这些眼睛的朝向各异,每一只眼睛,都在看它感兴趣的东西。   感受到那些眼睛不怀好意的视线,唐泽收回目光,看向正前方的神像。   在他眼中,岱迦的形象要比实际的神像大上许多,已经突破了天花板的束缚,它的身体是半透明的,主要由红白两色构成,红的是血,白的是鬼的肢体。   无数个哀嚎着的鬼魂相互撕扯,相互拥挤,相互缠绕,组成了岱迦的巨大身体,那些灵魂年龄性别各异,有处于青壮年的男人,有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人,有即将归西的老头和老太太,还有不大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唐泽之前以为,岱迦神的六颗头会与他们借住的那户人家有关。   他错了。   这六颗头只是代表了形形色色的人而已。   唐泽闭上眼睛,抬起手指,在自己的左眼眼眶上绕了一圈。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许多惊心动魄的画面。   画面的场景还是这个村子,不过布局大有不同,应该是很久以前。   这些画面共同构成了一个现实恐怖故事。   很多年以前,这个村子发生了大干旱,还闹了严重的蝗灾,因为发生了山崩,通往外界的路也被封住了,村民们彻底断粮,陷入了暗无天日的境地。   最开始的一段日子,大家还能保持理智,会追随村长的领导,一起去山林里挖野菜、扒树皮吃,虽然辛苦,也勉强能过活,但后来,随着井水被污染不能再喝、林中的毒虫开始伤人、有人误食草药被毒死等各种祸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人心变了。   人们不再听话,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   时间渐渐过去。   人们的肚皮越来越空,身体越来越瘦。   在食欲这种最基本的欲望都无法满足的时候,人类用来自我约束的道德和理智统统被抛弃,村民们一个个化身恶魔,将魔爪伸向了身边的人。   首当其冲的是老人。   老人们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无法寻觅食物,在村民们看来,他们只是“浪费粮食”的存在,村里的所有青壮年男人聚在一起,在地下挖了个大坑,逼迫所有上了岁数的人跳进去,将他们活埋。   接下来遭殃的是孩子。   村民们实在是太渴望肉类了。   太久没有吃肉,他们快要被逼疯了。   村民们后悔当初没有把老人杀掉吃了,去刨开了埋葬这些老人的坟,可惜他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不能吃了,怀着强烈的遗憾,他们饿得发绿的眼睛瞄向了身边的孩子。   村民们开始了一段“易子而食”的日子。   当孩子被吃完后,村民们消停了一阵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们已经尝过了肉的味道,怎么可能甘心再去挖草根?   老人和孩子已经杀光了,男人们将刀尖指向了女人们。   在女人死绝后,这些男人又开始互相残杀。   这场悲剧的最后,只有为数不多的男人活了下来。   天气好转,久旱逢甘霖。   这极少数的男人们重新分割了村子里的土地,种起了庄稼。   食物的问题解决,接着,是繁衍的问题。   村里没有女人了,可他们又老又丑,根本吸引不了外面的女人。   剩下的男人们开始“同心合力”,拧成一股绳,将外面的女人拐进来,逼迫她们“为村子的未来贡献力量”,毕竟“生育是女人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义务”。   那些可怜的女人们遭遇了暴力、逼迫和强抱,有的选择了屈从,成为了不止一个男人的妻子,被他们当成猪用,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有的女人一直想要逃跑,在男人们觉得“失望”和“无法驯服”后,被他们折磨至死。   在男人们的“努力”下,多年后,村子又变得和原先一样了。   好像那些灾难,那些血腥的悲剧从不曾发生过。   只有凭空出现的神庙和神像纪念着这一切。   岱迦神庙和岱迦神是在某天突然出现的,村民们发现了这个庞然大物,都觉得害怕和邪门,把事情汇报给了村长。村长觉得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带着村民把庙给拆了,把神像给砸了。   结果第二天,神庙和神像又好端端的出现在了原地。   村民们看到,更加害怕了,一起去找村长。   很快,他们惊恐地发现,村长一家人死了,那一家的所有人,包括看门的黑狗,都被剁掉了双手,无数对血淋淋的手掌挂在他家院子的树上。   像是有人惩罚他的手欠。   经此一事,村子里再也没有人敢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神不敬了。   使用血瞳的时间有些久了,唐泽的眼睛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   他已经了解了这个故事的大概,便停止了动用能力,揉了揉疼痛不已的眼眶。   使用这个能力的代价很大,不过唐泽并不后悔。   他的思绪清楚多了。   难怪这个岱迦神充满了违和感,它根本就不是神,而是那些死在这个村子里的怨灵的集合体。   怨灵们憎恨存活着的人,但事情已经隔了几代,当初那批人早都死了,它们失去了明确的复仇的对象,现在活着的人又相当于是它们的后代,因此,它们没有直接下手。   但怨气不可不消。   于是,怨灵们化身为神,以实现一切愿望为诱饵,等待有缘人。   这部逃生片的一大死路,就是求神。 第64章 求神 趁它病要它命   唐泽看着不远处跪坐着的夫妇。   他挑了挑眉, 并不打算劝告他们。   夫妇俩跪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就算进程再慢,他们至少也到了“问神”阶段。   根据“三必”原则, 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求神是死, 不求神也是死, 还不如求神, 运气好的话,还能把那个胖孩子救回来。   于是唐泽什么都没有说。   熊孩子家长夫妇果然已经开始许愿了。   他们跪在神像前的圆垫子上,双手合十。   两人同时闭眼, 心中默念“我想找到我的儿子”。   只念了三遍,他们就得到了神的明确回应。   那是一道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声音里混合了无数种声线,有老有小,有女有男,像是许多人在同一时间开口,音色各异,唯一相同的, 是那些人冰冷的、阴森的语气。   像是一捧冰雪, 塞进了两人的后脖领子里。   冻得他们浑身发抖。   “愿望成真的代价,是一根手指。”   那道声音如是说道。   这对夫妇不比温芷和唐泽,他们只把这次旅行当成一次价钱便宜的玩乐,对眼前的恐怖神明一无所知。乍然听到从脑海中传来的声音,已经够让他们吃惊的了,话语中传递的信息,更是在他们心中掀起了一层巨浪。   这个神居然真的会说话!   它可以帮他们找儿子,但居然要一根手指?   让他们中的一个把手指切下来给它?   这也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夫妇睁开眼睛, 默契地转头看向对方。   他们夫妻俩向来是不信神的,寺庙神堂这种地方几乎从来就没踏进过,身边要是人有信神信教,他们也会毫不顾情面地嘲讽对方封建迷信。   不过,在他们的儿子快要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倒是也拜过一次神。   娃娃的教育要从小抓起,他们在把儿子送进学校前,特意打听过哪个班的班主任比较厉害,想塞点钱送点礼,打通关系,让儿子进入那个人的班里。   可惜,学校里最厉害的班主任是一个老女人,那个死婆娘油盐不进,拒收他们的礼物,说了一句“让所有的孩子随机抽签比较公平”,就给他们送走了。   为了孩子,他们这才不情不愿地去拜了神,想要试试运气。   他们去的那个神庙比较冷清,门可罗雀,来这许愿的人,只要花点钱买几炷香,就可以进入内殿许愿,如果许完愿,恰好赶上了饭点,作为香客还可以免费吃斋饭。   可以说是非常良心了。   更妙的是,愿望成真后,还愿也很简单,只要去寺庙里再给神上几炷香就行,至于要不要给清贫的寺庙捐点香火钱,全凭香客自觉,没人会道德绑架。   他们在那里许完了愿就走了。   不久之后,他们的儿子果真分到了理想的班。   愿望成真,他们俩却并没把还愿这个事放在心上——神啊、鬼啊,那都是封建迷信,被剔除的糟粕,他们的儿子抽签进了好班,是孩子自己运气好,和神有关系吗?   没有。   他们连那个庙都没再去过,更别提别捐香火钱或者给神上香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像老辈说的那样,“亏欠神是要损功德的,日后必遭报应”,他们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没有遇到任何倒霉事。   在神面前言而无信,也没什么后果嘛。   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只从眼神就能看出对方的想法。   他们的打算是一样的,先把这件事允诺下来,找到儿子,之后就当求神的事情没发生过,反正他们后天就离开这处穷乡僻壤了,那个蠢货神又能怎么着。   两人再次闭上眼睛。   他们在心中给了神回答。   “我答应。”   “我愿意。”   脑海中是一片寂静。   就在两个人以为许愿结束,打算睁开眼的时候,那道混杂着多道声线的、冰冷诡异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不是出现在他们的脑海,而是在他们的头顶、耳畔、背后,在他们的四面八方,就好像有无数个人围在他们身边,逼近他们,把他们包围了一样。   “这可是你说的。”   那道声音阴恻恻地说道。   那道声音里包含的恶意太浓烈也太明显了,夫妇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用刀戳了一下似的,惊得睁开眼睛,结果一抬眼皮,就对上了神像的六颗脑袋。   熊孩子妈仰视着神像,瞪大了眼睛。   那个神像,那个神像......   那个神像的脑袋好像动了!   她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自己绊倒了自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视线再次对上了神像的脑袋们。   那六颗巨大的头颅眯眼冲她笑着,似乎早就看破了她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懒得拆穿,就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像猫在玩味地瞧着一只上蹿下跳的老鼠。   而当猫看腻了,老鼠的下场会很凄惨。   肉会被撕扯下来,全身的骨头都会被咬碎。   最后,就连老鼠的眼珠都会从破碎的头颅中挤出来,被猫用舌头卷进口腔。   连一根毛都剩不下。   卫衣少年:“怎么了?”   卫衣少年是离夫妇俩最近的,看到女人大喊大叫,还摔了个屁股墩儿,他连忙把女人拽了起来,又把她那更加胆小、跪在地上吓得动弹不得的丈夫也扶了起来。   卫衣少年:“你们不是在求神吗,怎么被吓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见女人仰着脖子,直勾勾地朝神像看,一副被摄魂了的样子,卫衣少年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头,看见了神像诡异的六颗脑袋。   每一次看到那玩意儿,他的身体都会莫名其妙地发冷。   然而,这神像惊悚归惊悚,外形却并没有恐怖到可以把人吓到动不了的程度,况且这神像他们进神庙后就已经看过很多眼了,不会这么大惊小怪。   夫妇俩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激烈?   卫衣少年挑起眉,正欲追问,在他身侧的孕妇就也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尖叫,声音尖利得像是要把房顶刺穿。   卫衣少年回过头,只见那个孕妇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盯着不远处的供桌看,一边看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突然,她的脚崴了一下,双脚一滑,眼看着就要后坐摔在地上了。   糟了!   孕妇这一摔可比熊孩子妈后果严重多了!   卫衣少年连忙冲过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孕妇马上要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一双劲瘦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将她扶了起来,在发力的时候,几道青色血管在那紧绷着的黝黑皮肤上浮了出来,随后又慢慢隐了下去。   那双手臂属于赶来的唐泽。   摔倒瞬间产生的急促的失重感让孕妇回过了神,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刚要朝眼前的少年道谢,就看到唐泽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拉着温芷来到了供桌前。   少年少女的目光落在了供桌中央那盘乳羊身上。   盘子很大,像一个白瓷做的大荷叶一样铺在供桌上,那只还未完全发育成型的乳羊以跪卧的姿态盛在盘子里,浸泡在一层浅浅的血之中。   那只乳羊动了。   乳羊的身体还是那个姿态,但在它肚子上,朝向几人那的一侧,一块皮肤正在诡异地蠕动着——在羊的腹腔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顶,那东西动着动着,超出了腹腔本来的范围,把羊腹的皮肤都撑大了。   就好像小时候,孩子有时不会吹气球,而是会把气球撕开,手隔着气球皮往外顶,让色彩鲜艳的气球皮勾勒出手指的轮廓。   温芷能看出那个东西的大致形状。   那是一个大约有几个手指粗的长条物,正在羊的皮肉之下拱动着,像一根棍子,一条生命力旺盛的蛇。   或者某种未知的、凶残的怪物。   这个场景,让温芷想到了《异形》。   可能,当那个东西冲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要遭殃了。   温芷看着羊腹之下那蠕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的东西,眯了眯眼。   她绷紧了身体,无声地侧移几步,将放在供桌旁用来打扫的笤帚抓在手里,但她对这个几乎没有杀伤力的东西不抱任何希望,她随时准备逃跑,“程瑶”二字也被她含在了唇瓣之间,一有情况便呼唤出来。   她选择后退,唐泽的决定和她截然相反。   他摸出了放在口袋里的瑞/士/军/刀,上前几步来到供桌的正前方,一边眯眼盯着羊腹中蠕动的那个未知的东西,一边利落地旋出刀里最尖最利的大刀片。   这个刀片原来没有那么锋利,他自己改造过。   现在它可以轻松地割肉。   唐泽垂下眼睫。   长长的睫毛掩藏住了眼底的一抹光。   唐泽抬起手,狠狠地扎进了羊的腹部,下手干脆利落又狠毒,锋利的刀片破开羊的皮肉,一下子戳到了那个东西的正中央,顿时,血花四溅,一串血珠喷到了少年的脸上。   唐泽舔了舔嘴唇。   血的味道。   不管在羊腹里的是什么怪物,在它没有正式破体而出之前,它都还只是个幼体,处于最虚弱的阶段。   他是不可能任由那个东西跑出去,成熟成型后,变得强大无比,再来碾压式攻击,把他们都杀光的。   他一定会趁它病要它命。   他也的确那么做了。   不过,结果有点出乎意料。   唐泽慢慢抽回了刀。   他的刀并没有扎进那个东西的体内,刀尖碰到那东西的时候,被震得颤了一下,随后重重擦着那东西的表面划了过去。   那玩意居然很硬。   见唐泽居然上前了,为了保护他,原本打算静观其变的温芷也走上前,站到了他身边。   听到身侧传来的脚步声,唐泽并未偏过头去看温芷,他只是浅浅笑了一下,便继续着血腥的工作,手里的刀快速划开羊的皮肉,在这个“袋子”上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看到羊腹里的东西的瞬间,唐泽挑了一下眉。   他侧过身子,让温芷过来看。   温芷走上前,垂下眸子。   那个羊的腹部是全空的,所有的内脏都被掏走了,只剩下肉包裹着两大扇肋骨,在这个空空如也的腹腔底部,躺着一根骨头。   一根不属于这只羊的长骨头。 第65章 尸骨 太邪门了   在两人的注视下, 那根骨头又动了。   白生生的、一丝肉不挂的长骨头从羊腹豁开的口子里蹿了出来,伴随着“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面上。   骨头的一端接触地面, 另一端旋转着立了起来, 向前砸到地上, 紧接着, 骨头位于后面的那一端再次旋转立起, 往前砸。   它以这种奇怪的前进方式,快速地朝神庙的大门接近着。   温芷:“它似乎在引路,跟上它。”   温芷说完就跟了上去, 唐泽紧随其后。   还在神庙里的四人被眼前的场面惊了一下,久久没有动弹, 等到温芷和唐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神庙门口,寻子心切的熊孩子妈才最先回过神来,冲了出去,其他人也都赶忙追上。   山林里,冷风呼啸。   大风迎面而来,其间似夹着冰碴子, 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无视强风, 那根骨头旋转着飞出了庙门,倒是像风火轮一样转得飞快。   温芷抬起胳膊放到额头前挡风,让眼睛方便睁开,一路小跑着追在后面,很快,她就来到了那片由熊孩子的血脚印组成的大圆附近。   时间过得太久,那片血迹已经彻底干涸了,一串串脚印的颜色也由红转黑, 变成了黑红色。   接近了血色大圆,那根活跃的骨头便安静了下来,缓慢地转动着,像是失去了风力推动的纸风车。它转啊转,转啊转,沿着血脚印绕圈的轨迹前进,逐渐向圆心靠拢。   温芷停下脚步,站在大圆边上,她盯着那根奇怪的骨头,挑了挑眉。   夫妇俩已经许过愿了,这根突然冒出来的骨头,应该就是指引他们找到胖孩子的。   它为什么会慢下来,胖孩子就在这附近吗?   但是,这周围,那对夫妇已经都搜过了。   温芷垂下眼眸,看着下方的地面。   难道……   难道胖孩子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被埋在土地之下了吗。   就在温芷思索的时候,那根骨头已经慢悠悠地来到了圆心的正上方。   骨头悬浮到了半空中,随后像一把剑一样笔直朝下刺了过去,那片被枯枝落叶覆盖的地面如一张巨大的布,被这把“剑”的剑尖顶破,随着剑锋游走一起落了下去。   那片血色的大圆在温芷的目光中塌陷了下来。   温芷和唐泽都曾经踩过这片地面,当时脚下的感觉非常坚硬,是实打实的石头和压密过的土壤,但此刻,这片地面变成了薄薄的一层土壳,被骨头一撞就碎掉了,露出了下面的大坑。   温芷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好像知道下面是什么了。   温芷吸了一口气,缓慢来到坑边。   胖孩子血淋淋的尸体闯进了她的视线。   在温芷脚下,是一个足有两米深的大坑,坑底布满了削尖的木棍,胖孩子的尸体以一个手脚非常扭曲的姿势仰躺在这些尖头木棍上,五六个足有十几厘米长的尖头从他的胸膛、大腿、胳膊上钻出来,如同雨后破开地表的笋。   鲜红色的笋。   那些尖头上涂满了血。   一根尖头甚至穿透了尸体的后脑勺,从他原本应该是鼻子的位置顶了出来,像一个红彤彤的尖鼻子,让尸体的这张脸犹如童话中的匹诺曹。   尸体的右腿被一个巨大的、生锈的捕兽夹给夹住了,血浸透了裤子,那个捕兽夹的咬合力非常强,正好咬在尸体的膝盖上,让他右腿的小腿部分以非常诡异的角度向上翘了起来。   不对。   温芷眯了眯眼睛。   那个小腿看起来太软趴趴了。   这时,她看到了掉在尸体肚皮上的、引她过来的那根骨头。   长度是正好的。   “这根骨头,就是尸体丢失的腿骨。”   属于唐泽的沉静清澈的嗓音在温芷身后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他脚步声。少年说着走到温芷身边,和她一样站在坑边俯视着下面的尸体。   在唐泽身后不远处,就是跟着跑过来的熊孩子家长夫妇和卫衣少年,孕妇扶着肚子,走得小心翼翼,被他们落在了几十米开外。   见熊孩子家长夫妇跑了过来,温芷和唐泽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让出了位置,让夫妇俩能站到坑边,清楚地看到他们宝贝儿子的尸体。   “啊啊啊啊——”   不出两秒,女人惊恐的、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就传了出来,熊孩子妈浑身颤抖地跪在坑边,崩溃地大哭起来,“我的儿啊,我的儿!”   她的丈夫跌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像是呆傻了一样,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坑里那被扎成羊肉串的儿子的尸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衣少年看到那具尸体,脸色就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捂住嘴巴,扭头就往回走,还好心拉住了想要上前查看情况的孕妇,“你别过去,下面是那个死孩子的尸体,特别血腥。”   孕妇身形一僵。   她有些担忧地朝那边看了一眼,顾及自己怀着孕的身体,没有上前。   此刻,除了震惊以外,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悄然形成。   胖孩子居然真的被找到了。   那个神明真的能实现人的愿望。   坑边,熊孩子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情绪失控到了极致,整个人像发病的帕金森患者一样抖动不停,她全身的力量都用在哭上了,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气息都接不上了,看起来凄惨而狼狈。   哭着哭着,女人一口气抽了过去。   她一头栽倒在了坑边,像是猝死了。   她的丈夫这才回过神来。   男人坐在地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了他的妻子半晌,才突然哀嚎了一声,手脚并用地朝她爬过去。   就在他快要碰到女人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抢先出现在了女人的身旁。   是温芷。   温芷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熊孩子妈哭泣,见她倒下了,她才蹲在了她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对男人开口道:“放心吧,她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男人把昏迷的女人抱在了怀里。   这个男人被妻子支配惯了,窝囊废一个,没有了指使他做事的人,他根本不清楚该做什么,就只知道抱着老婆,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单纯的逃避。   剩下的烂摊子,基本是由温芷和唐泽收拾的。   胖孩子的尸体还在深坑里,怎么说也得先把他弄出来。   温芷对唐泽点了点头,便贴着边跳进了深坑里。   她小心翼翼地在尖刺中穿梭,来到了胖孩子的尸体边,把他沉重的肉身从尖刺上拽了下来,拖着来到了坑边,用尽全身力气把尸体的手举高,递给了趴在坑边接应她的唐泽。   唐泽把尸体拽了出来,接着又把温芷也拉了上去。   那个胖孩子的身体沉重极了,做完这些后,两人都坐在地上喘着气。   卫衣少年走了过来,他看看抱着昏迷女人一直发呆的男人,又看看休息着的温芷唐泽,目光落在他们旁边死状凄惨的尸体上,咽了口唾沫,“我感觉,这孩子的死有点蹊跷啊。”   温芷抬眸,示意少年继续往下讲。   卫衣少年:“主要是说不通,好端端的,他大半夜跳窗出去干嘛,而且他那个娇气劲儿,我在车上就见识过了,他双脚被石头扎得血淋淋的,居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继续往林子深处走,还走出那么一个类似圆形大阵的东西出来,太诡异了。”   “这个地方我们前不久来搜过,我在这上面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这里原本绝对是实心的地面,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陷阱,里面就是孩子的尸体。”   “太邪门了啊。”   卫衣少年说着,抱了抱胳膊,“这个洋楼的女主人疯疯癫癫的,还抱着一个诡异的娃娃,像个鬼一样,胖孩子昨天晚上得罪了她,今天尸体就摆在这儿了。”   卫衣少年:“妈呀,这女主人不会是鬼吧?”   唐泽平复了一下气息,抬手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给出了一个普通游客应该有的反应,“你说的有道理。”   “现在想想,我们在条件这么好的洋楼里待三天,包吃包住,有车接送,旅行社只收了我们那么点钱,根本就是赔本,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这个地方肯定有古怪。”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就回去,但别表现出对女主人的怀疑,只说胖孩子意外身亡,旅游无法继续,让男主人打电话,通知司机尽快接我们回城。”   “那个男人精神不太正常,指望不上他了,现在就我们两个男生,有两个人需要背回去,你想背这孩子的尸体还是这昏死的女人,选一个吧。”   唐泽站起身,“剩下那个我背。”   卫衣少年:“啊?”   这真是个艰难的选择。   卫衣少年犹豫了片刻,刚要回答,一直坐在旁边不发一语的男人突然开了口,“不,别回去,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救我的孩子。”   男人说着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们刚许了愿,就立刻找到了我死掉的儿子,神果然能实现愿望,那我只要再许愿让我的儿子复活就好了。”   唐泽挑了一下眉。   他思考了一下,抿了抿唇,“那你带着尸体去神庙,我们把你的妻子带回洋楼,你许完愿以后再回去吧,希望你能救回你的孩子。”   孕妇:“我也想去神庙。”   那个一直存在感都很低的孕妇开口道,“你们说这个地方不对劲,想尽快离开,我都同意,不过我也有愿望想要实现,既然神真的管用,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卫衣少年目光闪动了一下。   唐泽看出这几个人都有许愿的意图,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一个淡漠的冷笑,转瞬间消失不见了,“好,那我背着女人回去,你们去神庙。”   温芷也想去神庙。   她想旁观男人许愿,看胖孩子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如果可能,她也想再劝劝孕妇和卫衣少年,这两个人性格还算可以,要是因为许愿而死,有点可惜。   她刚要开口,手指就被唐泽给握住了。   别去。   少年用目光对她传达道。 第66章 骗术 我要开始利用你们了   温芷无条件地信任唐泽。   她看向孕妇, 朝她隆起的腹部投以一个惋惜的眼神,便转身跟着唐泽离开了。   风忽然停了,习惯了冷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 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 反而让人觉得有点不适应。   林子里的地上铺满了枯枝和落叶, 脚踩上去就会发出碎裂的声音, 此刻, 那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咔嚓,咔嚓。   唐泽背着昏迷的女人往回走,多一个人的重量让他的脚步变得很沉, 每走一步,剧烈的咔嚓咔嚓声就在他的足底响起。   在这样的背景音中, 他看向身旁的温芷,皱起眉,“小芷,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去?”   因为我相信你。   你替我做了决定,我便听。   温芷自然是不会这样说的, 她思考了一下, 开口道:“在神庙的时候,你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神色很严肃,我猜,你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东西。”   唐泽点点头,“在第二部 逃生片的时候,我获得了一项能力,名为血瞳。这能力类似于阴阳眼, 我用它看清了神的真面目。岱迦,其实是无数怨灵的集合体。”   “那些鬼魂的怨气太重了,几乎能化成实质散发出来,那个神庙还是少去为妙,否则可能会给我们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和当初唐泽知道温芷有蝶梦的时候一样,此刻温芷的关注点也在别处,“能看清鬼魂的血瞳,使用这个能力,应该需要付出不少代价吧?”   唐泽顿了一下,“这个能力是差点成为我本命厉鬼的鬼魂送给我的,没有代价,但是对使用次数有限制。”   温芷抿了一下嘴唇。   唐泽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看她。   她知道他在说谎。   但是温芷并不打算拆穿他,而是叹息一声,换了新的话题,“这部片子的主线,应该就是游客向神明许愿,忘记还愿,被神明收割生命。”   “但是这样的话,这部片子就应该叫《岱迦》,而不是《甜蜜之家》,因此,除了岱迦神以外,洋楼里必然有其他的杀招等着我们。”   “小心为上吧。”   就算他们两个不许愿,也不是安全的。   温芷说着眯起了眼睛。   妹妹的鬼魂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   后背上的女人有下滑的趋势,唐泽顿住脚步,把女人沉重的身体往上抬了抬,“我很清楚这一点,我原本的打算是把胖孩子的尸体抬回去,给男主人看,逼他立刻把司机叫过来,送我们回城里。”   “但,我其实根本没想过离开。”   “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要脱离逃生片回到现实世界,就必须直面危险,把片子推向结局,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是装的。”   “我嘴上说带尸体和女人回去,让大家尽快回城里,只是在刺激那个男人罢了。”   唐泽微微一笑。   “我,在引诱他求神。”   “那个男人带着老婆孩子出来玩,来的时候,一家三口都好好的,回去的时候,孩子死了,老婆疯了,他那颗脆弱的心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落差?”   “懦弱的人遇到自己无法面对的结果,会怎么做呢,自然是求别人帮忙,在他的眼前,恰好又有这么一尊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神像,他肯定会去求的。”   温芷微微皱起眉。   她在揣测少年的想法。   温芷:“你是在用他布什么局吗?”   唐泽怔住了。   他很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在漠视其他人的生命,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温芷责问的准备,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平静。   她变得和他一样冷酷了。   他变得如此淡定冷漠,是用两次粉身碎骨换来的,那她呢,在没有他参与的两次逃生片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细小而绵长的疼。   唐泽捏紧了手指,将声线控制得很平静,“我想制造神与鬼的矛盾。”   在唐泽前进的路上,地上铺满了枯叶,却有一朵老蒲公英开出了花,黄色的小花从一片酱色中顶出,绽放着灿烂惹眼的鲜黄。   唐泽移开了脚步,避开了即将踩到的花。   枯叶被踩碎的咔嚓声响起,唐泽垂下眼睫,看了那朵娇柔的花一眼,“我用血瞳看到,所有因神力的缘故而死的人,鬼魂都会成为岱迦身体的一部分,但我没有看到漂亮女人的鬼魂,妹妹不在神的躯体里,她是独立于岱迦而存在的。”   “妹妹从其他人的记忆里消失,其中必然有神的手笔,那她不在神之中,就说明她足够强,强到可以挣脱神的束缚。”   “你跟我说过,这个世界的女鬼特别凶。”   “我们在洋楼里住,妹妹肯定会对我们下手。”   “那么问题来了,人头是怎么分配的呢?”   “如果这些游客许愿了,那么他们的命就应该是岱迦神的,但妹妹要是提前对游客下手的话,她就算是从神的手里抢了人头,对于那个小肚鸡肠的神来说,这种行为无法原谅。”   “我引诱男人求神,就是为了这个,孕妇和卫衣少年跟着求神,倒是意料之外,不过正好,求神的人数越多,妹妹和神抢人头的几率也就越高。”   “如果神鬼能争斗起来,对我们再有利不过。”   唐泽的眼睛暗了暗。   这次的鬼数量太多了,他必须利用鬼魂互相牵制。   要是他能变得更强就好了。   走着走着,漂亮的小洋楼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温芷敲开了洋楼的门,走进客厅,沙发上已经没人了,倒是餐厅里有些声响。   看这时间,洋楼的主人们应该正聚在餐厅里吃饭。   温芷没有过去打招呼,她对唐泽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静悄悄地走上楼,把女人抬到她住的房间的床上,就又走出了洋楼,往神庙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他们就与其他游客碰上了。   温芷停下脚步,看着那四人向自己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男人,他那张苍白的脸上表情总算缓和了一些,他左手自然垂着,右手则握着一只小胖手,顺着那只小胖手往上看,就是胖孩子白里透红、犹如寿桃包的肥胖脸颊。   胖孩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死过一次,依旧乐呵呵的,拽着男人的手,嚷嚷着说自己饿坏了,回去要吃肉。   在男人身后不远处,是卫衣少年。   他双手插在卫衣前面的大口袋里,一边踢着石子往前走,一边皱眉嘟囔着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卫衣少年的旁边是孕妇。   温芷总觉得孕妇哪里有些变了,仅仅是十几分钟的功夫,她整个人的气质就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变化,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但有一个特征比较明显,那就是,孕妇不再小心翼翼地捂着肚子了。   这个发现让温芷眉头一紧。   温芷快步上前,来到了孕妇身边,还是像之前一样扶她,护着她一起走。孕妇没有避开温芷的动作,只是笑了一下,声音小小的,“谢谢,其实我已经不需要了。”   温芷:“你……”   孕妇:“我许愿了。”   “我以自己腹中孩子的性命为代价,许愿杀死我的魔鬼丈夫。”孕妇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中甚至能听出一丝开心,“孩子和丈夫,我的两大难题一下子就被解决了,我终于是个自由人,可以为自己活着了。”   温芷哑然。   她沉默了片刻,“那卫衣少年呢,他许愿了没有?”   孕妇:“我看他在神像前跪了好一阵子,应该是许过愿了吧,不过他好像并不是很能接受那个代价,许完愿之后一直在嘀嘀咕咕,好像在纠结什么。”   “没想到你会问我这个,我以为你会比较好奇那孩子的事。”   孕妇对温芷很有好感,不用她问,她就主动说了自己看到的,“在男人许完愿之后,那个孩子身上的伤就都愈合了,紧接着就跟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   “胖孩子根本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以为自己昨天晚上就在睡觉,还问我们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被他爸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男人,女人,孕妇,卫衣少年都许了愿。   他们死定了。   区别只是死法,死于谁手。   那抱歉了,亲爱的。   我准备开始利用你们了。   温芷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故意调高了一点点音量,让离她较近的卫衣少年和男人都能听到,却装作对孕妇单独开口:“其实,我也求过神了。”   孕妇挑眉,“你不是没……”   温芷:“不是刚刚,是昨晚,晚饭后我和男友出去散步的时候,我看到了神庙,便去许愿,让我们俩的感情能够长久。”   孕妇:“那你都许过愿了,为什么还劝我不要去?”   温芷:“我去求神的时候,神要我的两只眼睛,我当时被吓了一跳,但我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依旧把愿许完了。”   “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太害怕了,我总觉得洋楼处处充满了诡异,仔细思考了半天,想到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那就是,之前的游客们呢?”   “按照男主人的说法,每次车到洋楼前,会把上一批游客接回去,送新一批游客过来,但是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上一批游客,那些人去哪了?”   温芷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当时的剧情进展没到位,她便没有说,此刻这个发现派上了用场。   她压低了声音道,“那些游客肯定是被洋楼的主人们给杀了。”   “洋楼的主人们那么有钱,他们根本就不缺钱,为什么要和旅行社合作,接待游客,扰了自家的清静呢。他们肯定对我们这些人有所图谋,不要我们的钱,那就是要我们的命了。”   “我猜,这洋楼的主人们和神必然有某种联系,他们说不定是神的信徒,专门为神搜罗人许愿,等到人愿望成真后,就杀掉他们,取走他们身上神要的部分,当做给神的供品。”   “你想想,胖孩子的事多蹊跷啊。”   “那孩子昨晚得罪了女主人,今天就失踪了,男主人立马劝我们去求神,求完了神,我们就发现了孩子的尸体,为了复活他,孩子的父亲肯定会再去求神,其他人看到神真的管用,肯定也会忍不住跟着去许愿。”   “这一切,仿佛都是被安排好的。”   温芷这话,让听到的三人脊背发凉。   男人想了想,果然是这样,他其实本来对神没什么兴趣,只是想带着家人过来游山玩水,却被迫求了两次神,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他。   第一次求神,代价是一根手指。   第二次,神要的是他们夫妻的命。   他们俩的命啊……   卫衣少年想到的,是在来洋楼之前,他在林子中看到的神龛。他无比清楚地记得,神龛前摆着的一盘盘供品,就是人类的内脏。   血淋淋的内脏。   温芷瞄了一眼他们几人的神色,对孕妇“悄声”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敢告诉别人我许过愿啊,要是让洋楼里的人知道我的事,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   孕妇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   怀了这么久,她对这个孩子始终是有感情的,她能接受某一天孩子突然从自己的肚子里消失不见,却不能接受有人硬生生地剖开她的肚子,把未发育成型的孩子拿出来。   如果神索要代价,是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甚至还要取她的性命……   孕妇感激地看了温芷一眼,“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不会让洋楼里的人知道我许过愿的。”   “其实,就连和我一起进神庙的那两个人,他们都不知道我许愿了,因为我没有跪在神像前许愿,我旁观男人许愿的时候,就在脑中完成了与神的对话。”   温芷:“那就好了。”   偷听到的东西,比苦口婆心劝说的东西更让人信服。   卫衣少年和男人震惊之余,也都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绝对,绝对不能让洋楼的人知道他们许过愿了。   温芷看着孕妇感激的目光,默默侧过了脸。   她的骗术成功了。   之前她和唐泽谈话的时候,听到少年布的局,她就产生了一个疑惑,那就是在他们来之前,鬼和神为什么没发生这样的矛盾,妹妹杀人,是如何避开被神选中的人的。   她猜想,可能是洋楼里的人,打听到了游客们谁求神、谁没求神,用了某种手段,让妹妹只把没求神的人当成猎杀目标。   比如男主人。   或许这就是男主人善良、平易近人的原因,这样的形象,最适合套别人的话了。   今晚,对于他们这群游客来说,求神的人才是更安全的。   如果被男主人知道其他人都求了神,那妹妹的目标只剩下她和唐泽了,今夜她一定会去他们的房间。   为了保全自己,也为了成功制造鬼神的矛盾,她绝不能让男主人打听到真实情况。   等回到洋楼,所有人都会说自己没有求神。   今晚妹妹杀谁,就让男主人自己决断吧。   从某种意义上,这倒像是一局狼人杀。   男主人是否是一个聪明的狼人呢? 第67章 疼痛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紧握   当游客们回到洋楼时, 男主人已经派人给他们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饭。   几人先回房稍作休整,该换衣服的换衣服,该清洗身体的清洗身体, 该做心理准备的做心理准备, 再一起走进了餐厅。   餐厅里, 灯光明亮, 长条桌上摆着一盘盘美味佳肴, 空气中充满了食物热腾腾的香气。在桌子尽头的首位上,男主人优雅地端坐着,面前搁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红茶。   被温芷的话洗脑后, 在游客们的眼中,男主人已经成了为岱迦神服务的杀人魔, 他们对男主人有些畏惧,一时不太敢上前。   只有胖孩子没这个心理负担,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他立刻两眼冒光地冲到座位上,大快朵颐。   他这个行为倒是冲淡了僵硬的气氛。   温芷和唐泽就近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有了他们两个做表率,其他几人也纷纷落座, 低头吃饭。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男主人眼中的焦点, 谁都不敢说要提前回城里的事,大家只期盼着主人们不会对没求神的人下手,能和主人们维持表面和谐,活到第四天,离开这个鬼地方。   “孩子是在哪找到的?”男主人却并不让他们如愿,他看了一眼正在疯狂啃鸡腿的胖孩子,露出一个笑来,“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找到他, 看来神给了你们很大帮助。”   一提到神,熊孩子爸就是一抖。   “我们本来是打算去求神的。”熊孩子爸顿了一下,说出了刚刚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谎话,“但是那个神庙太阴森了,神像的模样简直要把我吓破了胆,我老婆当场就吓晕了过去,我们几个就带着我妻子退了出去,我根本没来得及许愿。”   “我妻子已经昏迷了,我们得先送她回洋楼,在回去的路上,我碰见了我儿子。”   熊孩子爸说着看了一眼胖孩子,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怒气,“这死孩子被我妻子惯坏了,一点都不懂事,大半夜居然敢翻窗跑到外面玩,结果迷了路,在林子里冻了一晚上。”   “幸好我们在路上和他碰着了,不然林子这么大,我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找到他。”   男主人喝了一口茶,善解人意地安抚起熊孩子爸来,“孩子没事就是最好的,这次也算是虚惊一场,你就不要太生气了,小孩子不懂事是正常的,做父母的多多教育便是。”   熊孩子爸叹了一口气,算是把话听进去了。   午饭就在众人的沉默中结束了。   饭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紧锁房门。   温芷爬上二楼,踩着深红如血的地毯,借着昏暗的黄色灯光,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在她的房门底下,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碗,一碗水,一碗绿豆汤。   唐泽弯身将托盘拿了起来,用手摸了一下装水的碗,感觉到了冰凉,“这是厨师答应给我的冷水和冰糖绿豆汤,他居然说到做到了。”   少年推门走进房间,来到阳台前,阳台的地面上放了好多盆绿植,他把两碗水都用来浇花了,随后把放着空碗的托盘摆到了房门外,锁死了门。   唐泽转过身,就看到温芷已经爬上了床。   “睡个午觉吧。”温芷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坐起来给自己掖了掖被角,见唐泽看了过来,她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今天晚上必然会出事,晚上我们要一直保持清醒,现在这段时间是最安全的。”   唐泽也钻进被窝躺了下来。   他还是不适应和温芷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即便中间隔了一个人的宽度,他还是会紧张、会僵硬。他默默往外面移了移,直到身体感受到了床沿。   温芷没注意到唐泽的小动作,她躺在松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的吊灯,脑袋放空,“那对夫妇是共同许愿的,寻找胖孩子的下落,如今孩子已经找到了,女人还没还愿,她已经被神给盯上了。”   “就算女人还没有过还愿的最后期限,至少男人已经过了,他第二次许完愿后,我见他身体没有任何缺损,他第一次许愿,肯定没有还愿。”   温芷:“如果今晚,妹妹对男人下手的话……”   那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了。   唐泽:“但愿如此吧。”   昨晚两个人都没睡多久,今天又早早起了床,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两个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就闭上了眼睛,很快,他们就陷入了沉睡,空气中只剩下了轻柔悠长的呼吸声。   墙上的钟表滴滴嗒嗒地走着。   分针绕着表盘跑了大半圈,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温芷睡觉时很不老实,会无意识地翻来覆去,也会踢被子或者和人抢被子,唐泽的睡姿就好多了,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搁在腹部,只是身上什么都没盖,属于他的半边被子已经都被温芷卷在了身上。   或许是因为冷,唐泽睁开眼,醒了过来。   不,不对。   即便今天外面很冷,把通往露天阳台的门关上后,房间里还是很温暖的,没了被子并不会把人冷醒。   唐泽坐起身,朝旁边卷成毛巾卷的温芷看了一眼,眼神清澈无比,丝毫不像是刚刚醒来的人。他将手撑在温芷的身边,微微俯下身,凑近了温芷的脸,用较轻的声音道:“小芷,你睡着了吗?”   他又这么呼唤了两次,只得到了温芷的一声哼唧。   距离太近了,那个软乎乎的声音像是直接在他耳边响起的。   唐泽怔了一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耳朵。   正常来说,温芷不会在逃生片里睡得这么沉,但她相信从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内不会有危险,重点在于养精蓄锐,而且她有两只本命厉鬼,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她也能在安全的情况下及时醒来。   确认温芷熟睡后,唐泽下了床。   现在这段时间,是接受惩罚最好的时间。   他平躺在地面上,后背与坚硬的地板相碰,蝴蝶骨的位置感觉有些硌,还有一点轻微的痛,很不舒服,但这样至少能避免他接下来摔倒或者跪倒在地上,发出声响吵醒温芷。   唐泽吸了一口气,启唇。   几个字被他无声地念了出来。   “开始接受惩罚。”   话音未落,唐泽忽然脸色一白,俊美的五官扭曲起来,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样在地板上弹了一下,又无能为力地跌落下来,他痛苦地皱着眉,咬紧牙关,双手死死环抱住身体,犹如一条被丢进热油锅里的活鱼,绷直身体在地上左右扭动着。   唐泽和温芷说谎了。   主角是可以在逃生片中获得能力,但能力的使用代价,与赋予主角能力的鬼魂有关,鬼魂与主角关系越好,代价越低,关系越差,代价越高。   他在第二部 逃生片中,挖了女鬼的眼睛。   他那颗血瞳里,凝结着女鬼滔天的怒火和恶毒的诅咒。   他使用血瞳的代价,就是接受女鬼疯狂的报复。   如果时间比较宽松,惩罚的时间段他可以自己选,但一部逃生片内必须完成,惩罚时间内,女鬼可以对他的身体做任何事,结束后,他的身体也会恢复如初,但过程中的痛,足以让他生不如死。   惩罚时长,就是他使用血瞳的时长。   血瞳没有次数限制,只要他挨得住,就可以用。   唐泽以为他能承受得住这种痛苦。   此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苍白、冰冷、骨瘦如柴,血管浮于皮肤表面,几乎要把皮肉冲破。   那只手最开始出现在了他的胃里,用长指甲将他的胃戳出了五个大洞,随后手指伸出来,朝四面拉扯,将他的胃从中间撕开,胃里面尚未消化完的食物涌了出来,把那只手弄得黏糊糊脏兮兮的。   那只手接着往下摸,摸到了肠子,粗暴地扯成了几段,又觉得单纯这样做太过无聊,就把几截肠子弄到了一起,打成了结。   她可是女鬼,杀人无数,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更疼。   现在,那只手已经来到了他的心脏。   惨白的五指覆盖在跳动的心脏上,像章鱼冰冷的触手把那颗肉球包裹住,长长的指甲抠进了心脏的表面,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唐泽痛得浑身发抖,他因为疼痛在地上打滚的时候,牙齿还不慎咬下了口腔内壁上的肉,现在他满口都是血腥味儿。   还不够。   这样程度的痛苦并不能让女鬼满足。   握着少年心脏的那只手继续向内收拢,又尖又长的指甲深深戳进肉里,直到穿透,直到五根手指再次在心脏的中间汇聚,手掌一用力,那颗心脏就被握在掌心里,捏成了血淋淋的泥。   唐泽睁大眼睛,身体在地上弹了弹。   一滴泪从他眼角里滚了下来。   他希望自己能昏过去,可是惩罚过程中,他的意识会清醒无比。   身体内部的疼痛无时不刻在折磨他,像汹涌的海浪一波接一波。   唐泽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深海里,眼前越来越黑了。   就在他忍不住要痛吼出声的时候,一只手从床边垂了下来。   白白的,像一小束明亮的光。   那是温芷的手。   身边没有人,整张床就都是温芷打滚的空间了,温芷在睡梦中滚到了唐泽这边,一条胳膊垂了下来,手就落在唐泽的正上方,温柔的奶咖色指尖虚点在少年被眼泪打湿的脸颊上。   这个触感轻柔得有点儿不真实。   唐泽的眼睫颤了颤,他伸手向自己的脸颊摸去,在强烈的疼痛中,极力稳住颤抖的手,想动作轻柔地去触碰温芷,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根温暖的手指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住了。   他现在这个状态,碰到什么都会死命握住,更何况,那是她的手,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紧握,他会把她弄疼的,而她一旦醒过来,就会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唐泽吸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到最后,他只是侧过了脸,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了一下温芷的指腹。   这就够了。 第68章 大蜘蛛 我们最期待的事发生了   温芷醒过来的时候, 天都快黑了。   意识刚刚回笼,她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的身上多了陌生的热度,肩头好像挨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很暖, 很痒。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摸摸, 就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困住了。   温芷偏过头, 看到了唐泽漆黑的发顶。   唐泽侧躺着睡在她身边, 与她挨得很近很近。   少年的头靠着她的肩膀,前额与她的肩头相抵,他与床面贴着的那条胳膊挽住了她的手臂, 像小孩子抱玩偶一样抱着,另一只手则伸到他胸前, 攥住了他自己的项链挂坠,那把与她的锁相配的、银色的小钥匙。   对于温芷这种睡觉爱打滚的人来说,这个睡觉姿势并不舒服,但唐泽好像很喜欢这样。   温芷支起身体看了一眼,唐泽的神色非常平静,看起来睡得很香。   等等。   温芷挑了一下眉。   他们为什么会挨得这么近?   温芷记得他们俩睡下的时候, 中间隔了很宽的一段距离, 唐泽睡觉的时候很乖,保持一个姿势就不会乱动了,那,会出现这个场面,难道是她睡觉不老实,主动往他那边蹭的?   这个猜想让温芷老脸一红。   枕边人的动作让唐泽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两人紧握的双手。他怔了片刻,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温芷泛着红潮的脸。   唐泽尴尬地轻咳了一下。   糟了。   几小时前,女鬼结束了她的报复,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逐渐恢复,精神上的疲惫却没有消失。   他倦怠地爬到床上,倒在温芷身边,看到她熟睡的样子,就忍不住向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太冷了,那是受尽折磨后、意识上产生的冷,即便房间温暖如春,他依旧觉得骨子里有冷意渗出来,而她的身体暖暖的,不断向外散发着热,对于他的吸引力,就如明亮的火焰之于飞蛾。   这一次他没能克制住自己。   他朝温芷贴了过去,贪婪地汲取温度。   不,他并不贪心的。   他本来只是想靠着她静静地待一会儿,就退到床边,可是她的身体好软也好暖,将她的手臂圈在怀里的时候,那股安心的感觉让他太舒服了,他决定睡上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结果一觉睡到了现在。   唐泽:“……”   温芷:“……”   两人坐起身,面面相觑。   此刻,他们的大脑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该怎么给“我贴着你睡”这件事一个清新脱俗的解释?   气氛就这样凝滞了几秒钟,是温芷先打破了沉默。   温芷使出了她的惯用手段,装傻,失忆,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现在已经是傍晚七点了,我们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接下来,我们只需要一直在房间里呆着就好了,直到……”   剩下的话她没有明说,因为太过残忍。   不过,唐泽帮她补全了。   “直到今夜有人死亡。”   温芷没有接话,她下了床,环顾着整个房间。之后的这段时间内,他们俩要一直保持清醒,干坐着有些无聊,她想找点东西来解闷。   在房间里一顿随意翻找后,温芷居然真的发现了一盘五子棋。她把床上的被褥铺平,把棋盘放到了床中央,招呼唐泽过来一起下棋玩。   他们在等洋楼里的女鬼出手。   下棋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两人落子的速度很慢,边下棋,边谈。   温芷:“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我们依然没有掌握这部逃生片全部的背景剧情,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去女主人的和老太太的房间,分别搜查一下。”   唐泽:“贸然行动的话,你可能会被发现,我们是必须待在洋楼探索真相的,提前与主人们撕破脸皮,对我们很不利。况且,妹妹的鬼魂不知在洋楼的哪一处,如果你与她正面相碰就糟了。”   温芷:“所以我需要时机。”   唐泽:“时机……”   温芷:“如果洋楼里发生了什么事,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去查看情况,这个空档就是我行动的时间。”   唐泽:“你有计划吗?”   温芷:“如果今夜那一家三口出了事,他们的死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也帮助我们制造了鬼与神的矛盾,这是最好的;否则,明天白天我会去找孕妇,让她假装临盆,闹出大动静来;前两个办法都行不通的话,我会让程瑶帮我。”   温芷说完,落下一子,“这局我赢了。”   唐泽笑了一下,帮她把已经落下的子捡回盒子里,“再来。”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浓了。   那片深蓝的天逐渐变成了黑色,像一块大绒布,将洋楼罩了起来。   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一家三口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的床很大,三个人睡绰绰有余。夫妇俩睡在床的两边,胖孩子躺在他们中间,被女人搂得死紧。   当初女人看到儿子的尸体后,伤心过度,当场晕厥,是温芷和唐泽把她弄回房间休息的。   女人这一晕没有晕多久,在舒适的床上躺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便清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儿子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女人惊讶极了,接着便是欣喜若狂,她一把将胖孩子扯到怀里,大声哭嚎起来,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惊慌、无助、绝望。当种种负面情绪消散后,她才冷静下来,询问丈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清楚了来龙去脉后,女人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儿子回到身边就好。   不过,自从知道洋楼的主人们很有可能对他们下杀手后,女人就怂了不少,毕竟就目前看来,所有游客里就她最能惹事,她还与女主人结下了不小的梁子,要是洋楼的主人们真想动手,首当其冲的就是她。   一想到这,女人就打了个冷战。   晚饭她都没敢下去吃。   今夜,女人总觉得会有不妙的事发生,便叫丈夫和自己一起守夜,她守前半夜,男人守后半夜。   计划还算周密,可惜,女人的意志力极差,惶惶不安的心情只让她支撑到了半夜十二点,她困顿极了,甚至都没叫男人起来换班,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现在,一家三口都睡得很沉。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对夫妇都有睡觉打呼噜的习惯,胖孩子也随父母,三个人整整齐齐地躺在床上,一模一样的侧卧睡姿,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像三头养足时间的、待宰的猪。   在这样连绵不绝的吵闹呼噜声下,门口传来的开锁声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那是一道很好听很清脆的叮当声,听得出钥匙不止一把,应该是一串,被金属环串着。   紧接着,门被推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   一个蜡烛灯从门缝中伸了进来,蜡烛的外面有毛玻璃做的灯罩子盖着,亮度被削弱了很多,朦胧的光照亮了门口附近的一小片地方。   托着灯的那只手,白皙而修长。   男主人推开门走进了房间,他放轻脚步,缓慢地走到了床前,微微倾身,借着灯光端详着三个人的脸,确认他们三个都处在深度睡眠中,除非有大动静,否则不会醒来。   男主人将胳膊下夹着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胖孩子的身边。   那是一个塑料娃娃,娃娃梳着两个黑色的低麻花辫,穿着血红色的小裙子,脚上套着同色的小皮鞋,整体旧旧的、脏脏的,有一双经常会翻白的眼睛,和一张带着诡异微笑的脸。   那是他妻子心爱的娃娃。   如果这个娃娃不见了,她会急得到处找的。   男主人轻轻笑了一下。   这三个人早就该死了。   从这对夫妻对他家的东西动手动脚的时候,从这孩子敢惹他妻子生气的时候,这一家三口,就注定无法走出这栋洋楼。   对男主人来说,这三个人没有求神,是好事。   他与神做过约定,要尽可能帮神吸引许愿的人,这也是他在附近城市设立旅行社、亏本招揽游客进大山、拿自家屋子当旅馆的原因。   平时,他是会尽心尽力地做这件事,但他的妻子最近快要生产了,需要补充大量的人类血肉,如果这批游客不能成为他妻子的食物,他就只能拿自家的仆人或者其他村民来凑数了,所以他这次只是象征性地劝游客去求神,心里反而希望他们不要去。   恰好,这批游客都没有求神。   这面目可憎、惹人心烦的夫妇和他们的巨婴儿子,那个孕妇,还有两个身体看起来不错的少年人,都要成为他妻子的吃食。   男主人独独放过了温芷。   因为在他妻子由于伤心过度而晕倒、他抱起妻子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记起了连他们夫妇都遗忘了的娃娃,送到了他面前,那时他和她说,“你会因为你的善良而得到好运”。   他隐秘地给了她承诺,会给她一条出路。   他不是什么好人,却向来言出必行。   男主人托着蜡烛小灯,离开了房间。   临走前,他将门虚掩上,留了一条缝隙。   房间又只剩下了三道响亮的打呼噜声,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单纯的宁静。   “吱——呀——”   这种奇妙的“宁静”还没维持几分钟,就再一次被开门的声音给打破了,两只手紧紧贴着墙壁,顺着门缝探进了房间。   那两只手是紧挨着、平行伸进来的,同样惨白而枯瘦,却明显不是一个人的手,因为那两只手是同方向的,大拇指都朝下,手心挨着墙。   门缝被拱得更宽了,两条同样方向的、膝关节弯曲的人腿也平行着伸了进来。那两条腿的脚踩在了墙面上,脚掌与地面完全贴合,就像人在地面上行走时一样的服帖。   这一次,门彻底开了。   门被挤开,旋转到了最里面,门板与墙壁缓缓相碰,发出“砰”的一声响,同时响起的,还有两道女性的说话声,声线是相同的,很婉转,很好听,只不过一个的语气焦急担忧,另一个很轻松,听着还有一点嬉笑的味道。   “宝贝,你跑到哪里去了!”   “哎呀,我好饿,又到了吃饭的时间呢。”   这个房间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帘没拉上,大片大片的月光洒了进来,地面上、墙壁上像是被刷了一层银粉,白白的,亮亮的。   当门被打开,银粉也洒到了进来的人身上。   或许,那不该被称作为“人”。   那是一个由人的身体衍生出来的怪物。   两个女人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四条胳膊,四条腿,两颗头颅,共享一个躯干。如果仅仅是这样,只能算是连体婴,但那个怪物可以像虫子一样在垂直的、悬空的墙壁上自如爬行,头颅也可以无视关节的存在任意旋转。   那两颗头颅,有着一模一样的美丽的脸。   一颗属于女主人,一颗属于她的妹妹。   这对姐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人形蜘蛛。   从人体的角度看,女人是肚子朝上的,后背则冲着墙面,八条肢体翻折过来撑住身体爬行。   这只蜘蛛轻盈而灵巧地爬上了天花板,覆盖在了吊灯上,八条长短不一的蜘蛛腿收拢,勾住了吊灯的边缘,稳稳地停住,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那两颗女人头颅,则死死盯着下方的床。   女主人的头颅盯着她的娃娃,那个娃娃已经被睡得迷迷糊糊的胖孩子抱在了怀里,心爱的女儿被男生这么占便宜,她气急攻心,眼睛里都泛出了一丝血色。   妹妹看的,却是床上熟睡的三个活人。   对于她来说,那是餐盘上摆好的三条肉。   她张开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涎水不停地从她的嘴里流出来,顺着牙齿的最尖端滴落,砸在下面的床单上。   她已经等不及要开始进食了。   两颗头颅的意志头一次能这么一致,大蜘蛛松开了挂在吊灯上的腿,朝下方的床扑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   几道凄惨而尖利的叫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男人饱含痛苦、失去神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嘶吼声,女人看到极其恐怖的场面迸发的高分贝尖叫声,还未进入青春期、声音可以和小女孩媲美的小男孩发出的惊恐的滋哇叫声,三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像是一颗巨大的炸/弹在空中炸开,能量波震动了整个洋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正在折纸飞机的唐泽动作一顿,“是那一家三口,他们出事了。”   温芷坐在床上,刚好折完一个千纸鹤,她把手里那只花花绿绿的小纸鹤丢进成品堆里,开口道,“我们的房间是走廊的最后一间,离那一家三口的房间很远,隔了这么多层墙壁,我们都能听到这么大的声音……”   唐泽:“我们期待的、最理想的状况发生了。” 第69章 日记 玩个屁,爬   “我想, 我应该动身了。”   温芷说着抬起手,摸上了自己的长发。   一家三口的房间里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几乎所有人都会出来瞧瞧情况, 她要是在洋楼内部行动, 势必会与其他人碰上, 想要隐蔽地溜进那两个房间, 她只能从洋楼的外面爬进去。   温芷的攀爬能力并不十分出色, 这个过程中她需要借助绳索。她倒是可以把床单被罩撕开,做成绳子,但她身上恰好有现成的。   “程瑶, 帮我。”   温芷的手指刚刚触摸到发丝,她的长发便有生命般地舞动起来, 其中一缕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长,很快便拖曳到了地上,头发末梢还在不断伸展,像一条黑色的蛇,一直往外爬,直到与通往阳台的玻璃门相撞。   那条“黑色小蛇”在玻璃门前盘旋了一小会儿, 迟疑地回过身, 昂起头冲向温芷,等待她的命令,那模样活像一只小狗在门口摇着尾巴,揣摩主人让不让它出去玩。   温芷把藏在自己头发里的那端黑发取了下来,缠在腰上,走到阳台前,把门推开,和黑发一起来到阳台上, 翻过了阳台围栏。   唐泽:“小芷。”   温芷握着围栏,脚踩在栏杆底部缝隙间露出的阳台地面上,整个人置身在洋楼之外。她小心地向阳台的边缘挪腾,刚要伸手摸向旁边的墙壁,就听见了唐泽的声音。   她一抬眸,面前就是他的手。   肤色偏黑,形状却极其好看。   唐泽把他常用的刀递到了她面前。   “这个你拿着,可能会用到。”温芷换上了新的外套,唐泽把折叠好的刀轻轻送进了她胸前的口袋里,开口道,“女主人和老太太,我会想办法让这两个人都离开房间的。”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房间门前,打开门快步走进了走廊,朝惨叫声发出的地方赶去,声音严肃冰冷,又带了一丝在当下场景中显得合情合理的慌张,“出什么事了?”   房间的门虚掩着。   温芷双臂勾着围栏,冷静地侧耳听着门外传来的声响。她的耳力很好,听见了很多道脚步声和人声,看来一家三口的房间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她挑了下眉,开始攀爬。   在光明学院的时候,温芷为了避开监控,从医务室溜进管理室,在五层楼高的室外墙壁上攀爬过,这洋楼不过只有二层,对她来说,难度明显小了很多。   很快,温芷就来到了男女主人卧室的窗子前。   窗子没有关死,虚虚掩着。   不知道男女主人现在有没有离开房间。   温芷脚踩在外面的窗台上,整个身体贴着窗框的外轮廓,不让房间里面可能存在的人有发现她的机会。她抬起手,朝窗玻璃里指了指,散落在窗台上的黑发便懂了她的意思,顺着窗户缝隙钻进了房间里。   过了一会儿,黑发又钻了出来。   漆黑的发梢像人的手指一样,对温芷勾了勾。   温芷拉开窗户,钻进房间,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双足落到毛绒绒的地毯上的瞬间,房间里的暖空气也将她包裹了起来,热气和冰冷的皮肤相碰,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她和唐泽在睡醒后,就换上了睡衣,这样他们穿着睡衣赶往事发现场的时候,才能装出一副被惊醒的样子。   温芷环抱住自己穿着单薄的身体,观察着男女主人的卧房。卧房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一切陈设都和他们白天来的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有床上的被子不再是整齐铺平,而是被掀开了,散乱地盖在床上。   看得出主人是匆忙离开的。   温芷绕着床走了大半圈,从床的一边来到了另一边,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床底部摆放的一双拖鞋上。这双拖鞋并不是特别大,棉质,粉红色的,拖鞋面上还刺绣了花的图样做装饰。   这是女主人的拖鞋。   她离开房间的时候,没穿拖鞋。   温芷眯了眯眼。   男主人的拖鞋并不在床边,他走的时候是穿了鞋的。   如果男、女主人同时被惨叫声惊醒,两人一起去外面查看情况,男主人绝对会让女主人穿上鞋子,因为孕妇赤足在地上走,既会着凉,又可能被扎到脚,是相当危险的行为。   能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惨叫发生的时候,男主人不在卧室里,女主人听到叫声,匆忙离房,忘了穿鞋;要么,惨叫传来的时候,女主人不在卧室里,男主人听到叫声,独自离开。   他们中绝对有一个人不在!   如果不在的是男主人,那就说明男主人确实能够引导妹妹杀人;如果不在的是女主人,便意味着,这对姐妹之间存在着某种牵绊,死去的妹妹要借女主人之手进行猎杀。   究竟是哪一种?   答案无从得知,温芷皱着眉走进书房,在摆满了书的巨大书架前站定。   这个书架比她的个头还要高上半米多,一排排书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书脊与书脊之间几乎不留空隙。   温芷蹲下身,抽出最底层的第一本书,一手捏着书脊,一手把着书页逐渐松开。近百张纸如同点钞机里的钞票,在她眼前迅速翻过,露出了里面普通的文字内容。   这本书的夹层里面没有藏任何东西。   纸页上也不存在勾画的痕迹。   温芷将这本书放回原位,抽出第二本书,却没有立刻翻开。   这个书架上足有几百本书,她来不及翻看了。   温芷抱着书犹豫了半晌,叹了一口气,“程瑶。”   如果有别的办法,她真不愿意浪费这一次厉鬼现身的机会。   温芷说完,便静静凝视着前方,等待白衣黑发的苍白少女在眼前出现。可几秒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是她的手指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冰凉和柔滑。   那缕自她落地后就乖巧缠绕在她腰间的黑发爬上了她的手,以波浪纹的路线在她的手指间穿行,将她的右手五指缠绕了起来。   顷刻间,黑发的末端暴涨,铺天盖地,四散开来,如一张漆黑的大网,笼罩住了整个书架。   温芷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脑海中就出现了一种新奇的感受。   那些缠绕在她手里的发丝仿佛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和猫科动物的胡须一样,帮助她感知外界。   她能感觉到那些发丝在书架上铺散开来,渗进了每一本书的每一页。   与此同时,她的大脑开始接受几百本书的内部情况,哪一本书有折页,哪一本书有后人添上的字迹,哪本一书里面夹了枯叶做的书签,无数信息悉数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程瑶不用现身,居然也能帮她到这种地步。   难怪程瑶被所谓的“法则”或者说“逃生片系统”下了限制,每部片子只能出现一次,如果她能经常现身,那逃生片就没什么难度了。   温芷闭上眼睛,细心感受。   《傲慢与偏见》、《安娜.卡列尼娜》、《茶花女》、《呼啸山庄》……   就是这本!   脑海中传来异样感的瞬间,温芷就立刻睁开了眼睛,黑发也在一眨眼的功夫收了回来,缠在了她的腰上。   温芷伸手摸向书架的倒数第二层,这层书的样子都差不多,有着血一般的深红色书脊。   她抽出其中一本,拿在手里。   这本书的书名叫《杀死玫瑰》,应该是比较古老的故事,封面的配图也很有时间感。   画里是两朵形状相同的玫瑰,一朵红,一朵白,相依相偎而生,共享阳光雨露。   一把寒光凛凛的剪刀卡在白玫瑰的花茎上,刀刃逼在花朵的下方,就像贴着美人脆弱的脖颈。剪刀磨得很锋利,只是挨着花茎,就把那里割出了一道口子,深绿色的汁液黏在银色的金属面上。   拿着那把大剪刀的,不是人的手,而是一束缠绕成手形状的酱色藤蔓,那束酱色藤蔓的末端,与红玫瑰的花茎底部紧紧相连。   那不是藤蔓。   那是红玫瑰畸形的根。   那朵花并不愿意和自己的同类共享生存资源,不惜以减少养分吸收为代价,将根须从地里拔了出来,宁可自己提前枯萎,也要将对方杀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温芷翻开书。   除了前后两张称得上硬实的纸板封皮以外,这本书里的每一页纸,正中间都被裁去了一块同样大小的长方形,数百张纸叠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巴掌大的空间,当书合上,这本书便是一个隐秘的盒子。   在这个“盒子”里,放了一个本子。   这个本子是由无数张样式不同的纸拼凑成的,有白纸,有田字格,有笔记纸,还有被展平的商品包装纸。那些纸有的布满了皱纹,像是被人揉成团过,有的洒上了各种颜色的污渍和水痕,有的边角还有焚烧过的迹象……   一张一张纸,被人收集起来,压平,摞叠,用线缝住了一边,缝成了一个可以写字的本子。   温芷打开本子,这个本子的前半部分都被人用来练习写字了,使用本子的人似乎很珍惜,字写得很小,这样一张纸便能容纳很多内容。   那个人似乎在识字中,写的字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四五”,到升了一级的“大小天水人”,再慢慢到了更加复杂的、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字。   不大的纸上,字迹密密麻麻,像是一个小水洼里挤满了黑色的蝌蚪。   这个本子是女主人的东西。   温芷不用思考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如果是妹妹的话,这个被宠爱的女孩子只要说她想写字,老母亲就会想办法给她买专门的练字本。需要卑微地四处搜集纸张、用线给自己缝本子用的,只能是姐姐。   温芷叹了一口气,将本子快速往后翻,手顿了一下。   这个本子的后半部分,是女主人的日记。   温芷酷爱读书,经常看书使她有了速读的本领。她挑起眉,把本子抬高,放到离眼睛更近一点的地方,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上下滑动,将上面的文字吸收进脑海里。   越是往后看,温芷脸上的表情就越惊讶。   女主人和男主人,居然有过一段故事。   那时候,他们才十几岁,还没有成为这栋洋楼的男女主人。   那一年,美貌疯癫的女主人还只是个面容丑陋、长年忍受母亲偏心对待的、性格冰冷沉默的姐姐;英俊斯文的男主人也不过是一个痴傻的、被其他孩子欺负的、畏畏缩缩的少年。   这段时间,是姐姐被家庭压榨得最狠的时候。   母亲因为没有好好坐月子,落下了病,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妹妹在娘胎里抢营养没有抢过她,生下来的时候就瘦瘦小小的,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病就没有断过,能自理就不错了;而她十几岁大,身体发育得差不多了,可以干活了,家里的绝大多数活计,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姐姐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做事。   她每次出去,都能碰到村里那个痴傻的少年。   少年家里穷,爹瘸娘瞎,自己脑子又是坏的,十分可怜,不过他意识不到这一点,整天笑嘻嘻地和村子里的小孩一起玩,一副无忧无虑的快乐样子。   大人体会过世间疾苦,知道人情冷暖、人生不易,会对他人的苦难感到同情,但小孩子不会,他们不谙世事,天真单纯又残忍,会恶意地排斥与自己不同的人,以欺辱对方为乐。   姐姐每次看到那痴傻少年的时候,他都在被欺负。   这一次,她提着篮筐准备去地里掰几穗玉米,就看到前面的一棵老树下,几个男孩子把那个痴傻少年围在中央。   少年跪趴在地上,四肢着地,装牛装马,一个男孩子正骑坐在他弓起的后背上,拿着折下的树枝抽打他的身体,嘴里喊着“驾驾驾”。   骑马玩的男孩子在笑,旁边看着的人也在笑。   就连地上的少年,脸上也挂着一如往常的笑。   看起来,他们相处得很融洽。   姐姐皱了下眉,她停住了脚步,凝视了那些男孩子半晌,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既然“马”本身也乐在其中,那她去掺和什么呢。   姐姐冷淡地收回目光,提着篮筐就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她就听到身后传来几个男孩子的嘲笑声,声音不止来自于一个人,是大家七零八碎的谈话。   所有人都在肆无忌惮地议论那个少年。   因而,更显恶毒。   “果然是个傻子,被人骑居然还能笑这么开心”,“听说他的脑子是发烧烧坏的,脑壳里面是不是都被烤焦了啊”,“他爸妈也不知道咋想的,那个条件居然还要生孩子,现在倒好,多了这么个累赘”,“傻子本来就没什么用啊,帮不上任何人的忙,活着也是多余”,“要不然,以后就叫他多余吧,比傻子好听多了”……   多余。   姐姐吸了一口凉气,烦躁地抓了一下脑袋上的布袋子。   这个词,她的母亲对她说过无数次。   母亲说,她多余,不该活着的。   每次母亲照顾生病的妹妹时,她总会絮叨,如果神真的要牺牲一个孩子的脸,来成全另一个孩子的美貌,那为什么不干脆把那孩子的命也拿走,让剩下的孩子既美丽又健康,这样,她的宝贝女儿就不用遭这么多罪了。   她,不属于母亲口中的“女儿”范畴。   她是多出来的,甩不掉的那一个。   “呼……”   姐姐把刚刚吸进去的那口气重重吐了出来,转回身去。   这边,男孩子们说着说着,开始打趣起痴傻的少年来。   “你说好不好啊,多余?”   他们笑眯眯地看着少年,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你妈个头。”   少年嗫嚅着开口,发出的却是女孩子的声音。   周围的男孩子们愣了一愣,连少年本人也怔住了,有个男孩子最先反应过来,抬头冲声音真正传出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头上套着布袋子的瘦削身影立在他们面前,个子不高,气势却居高临下,一双冰冷的黑眼睛从布袋子上开的两个洞里露出来,射出的目光锋利得似乎能割人。   男孩子立刻反应过来,“丑八怪?”   这是村里的孩子们给姐姐的绰号。   全村的人都知道,神改变了这对双胞胎的容貌,这两姐妹明明是双胞胎,脸却完全不同,妹妹美得像天仙,姐姐丑得像恶鬼。   天仙他们倒是偶尔能看到,但恶鬼嘛,姐姐出门时一直都在脑袋上套着东西,谁也不知道她具体长什么样。   男孩子:“你来这想干嘛,找茬?”   姐姐:“看不惯你们这么欺负一个傻子。”   男孩子是这群孩子里的老大,闻言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怎么,你还想替这傻子出头啊,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凭你那张丑脸吗?”   他看着套在姐姐头上的布袋子,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兴趣,“说起来,我们一直好奇你长什么样。这么着吧,你让我们看看你的脸,我们就不欺负他了,怎么样?”   话音刚落,其他男孩子就把姐姐也围进了包围圈内。   人,还是倔强一点的,欺负起来好玩。   那傻子太听话了,他们早就玩腻了。   现在,他们更想逼眼前的人露脸。   “这可是你说的。”姐姐看了周围一眼,冷笑了一声,捏着布袋子的边缘,指尖紧了紧,随即果断地掀开,套在她脑袋上的布袋被取了下来,她一直藏着的脸孔也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空气凝滞了一秒。   一秒后,男孩子们发出被吓坏的尖叫。   那是一张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脸。   就好像村子池塘里老癞/蛤/蟆的后背皮,那张脸凹凸不平,密密麻麻布满了痘痘,大的赶得上黄豆粒,小的就小米差不多大,又红又肿,全都冒了白尖,十分鼓胀,好像稍微一碰就会爆开。   姐姐:“怎么样,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那张溃烂的脸带来的冲击性太强了,男孩子愣在了原地,他直勾勾看着姐姐的脸,浑身发抖,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来。   对方惊恐的反应并没让姐姐觉得受伤,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逼到了男孩子的身边,将脸朝他的脸压了过来,“你最好说话算话,不然,小心我晚上顶着这张烂脸到你床边找你。”   姐姐说着抬起手,五指伸展开,手掌往自己的脸上摁了一下。刹那间,她脸上的无数颗痘痘被挤破了,几股白浆从她的脸上射了出来,溅到了那个男生的脸上。   姐姐:“对你,像、这、样、哦。”   男孩子呆呆地抬起手,摸上了脸颊沾着的白色糊状物。那是一种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触感,湿热,黏腻,充满了油。   他终于绷不住了,发出凄惨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   男孩子们尖叫着化作鸟兽散了,树下只剩了姐姐和痴傻少年。   “啧,欺软怕硬的狗东西。”姐姐看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她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布袋子捡了起来,掸了掸上面沾的灰,重新套在了脑袋上。   一低头,就看到那个少年跪趴在地上,仰头直直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睛亮亮的,湿湿的,像小狗。   姐姐:“起来。”   她看不惯这傻子那副任人搓圆揉扁、逆来顺受的样,她抓着他的肩膀,一把将人从地面上薅了起来,皱着眉道,“能不能有点脸,自己呆着能死吗,以后别和他们一起玩了,那些人根本就把你当个玩意儿耍。”   痴傻少年没说话,只是直直瞧着她。   从没有人这么专注地盯着她看过,姐姐不自在地摸了一下头上罩着的布袋子,提着篮子走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很清澈,很好听。   语气带了一点儿小心和迟疑。   “那我、我可以找你玩吗。”   姐姐闻言顿住脚步,挑着眉回过头来。   不得不说,少年虽然痴傻,脸却很好看,白白净净,温柔秀气。他盯着姐姐的眼睛,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傻乎乎的笑来,“我觉得你好好,想和你玩。”   姐姐藏在布袋子下的脸,悄悄红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玩个屁,爬。” 第70章 陌生人 冷得她心尖发颤   姐姐本以为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了。   这次替人出头, 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出乎她意料的是,从那天以后,那个痴傻少年似乎真的认定了她, 天天黏在她身后。她一直无视他, 他就一直远远地缀在后面, 像一条锲而不舍的可怜小尾巴。   姐姐始终没有理会他。   她对少年的态度的转变, 发生在半个月后。   那是一天快要中午的时候, 姐姐去树林子里采了些野菜和菌菇,提着篮子往家走,准备给母亲和妹妹做饭吃。   走到半路, 她头顶的天突然变了,一下子阴暗起来, 紧接着就下起了阵雨,雨势极大,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当头砸下,眨眼间就把她的衣服打湿了。   她没办法,只能就近找了个屋檐躲雨。   这雨太大了,刚刚那一会儿的功夫, 她整个人就像被丢进池塘里再捞出来一样, 湿漉漉的,浑身淌水,篮子里的菜也像是被清洗过了一遍。   姐姐把篮子放到地上,拧干自己的衣摆。   “轰隆!”   一道巨大的雷声在头顶响起,姐姐一边整理裤脚,一边抬起头,只见黑压压的天空上,乌云呈现出诡异的灰紫色, 白色的电光在云层之间闪现,时不时迸发出一道电弧。   她挑起眉,望向面前不远处的一棵树。   那棵树的年头并不久,虽然已经长得很高了,树冠的枝叶也很茂盛,但树干纤细,只有酸菜坛子的坛口那么粗。此刻,那棵“纤弱”的树在电闪雷鸣之间摇晃着,每一片颤动着的叶子都像是在瑟瑟发抖。   在那棵树的树干后面,露出了一截被打湿的衣摆来。   那是一直跟着姐姐的痴傻少年。   少年虽然头脑不太灵光,但也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变化,他看得出姐姐不喜欢他离得太近,下大雨了,他也不敢去屋檐底下躲,只能以这棵树作为遮挡。   姐姐冲树的方向喊,“喂,过来一起躲雨。”   湿漉漉的布袋子下面,姐姐已经皱起了眉。   这个时候还躲在树下,那小傻子是等着被雷劈吗?   雨水密集,雨滴砸在地上的声音传入耳中,就像有人用装着豆子的易拉罐在耳边疯狂摇晃一样吵闹。姐姐的声音完全被雨声给盖住了,她连续朝那棵树叫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烦躁地抿了一下唇后,姐姐直接跑进了雨里。   此时,痴傻少年正背靠着树干站着。   头顶的绿树枝叶亭亭如盖,能遮风,却挡不了太多雨。雨丝顺着枝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冰冷的,冻得他一激灵。他伸出双臂环抱住身体,往后缩了缩,后背与树干贴得更紧了。   突然,他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那人的手掌沾满雨水,又湿又滑,温度却特别高。炽热的体温顺着两人肌肤相贴的部分传到他的身体里,是一股让他无所适从、惊慌失措的烫。   少年抬眸,对上了姐姐那双冷淡的黑眼睛。   他结巴着开口:“你、我……”   姐姐:“我什么我。”   姐姐强硬地拽着少年的手腕,带着他走进雨里。冰凉的雨水兜头浇下,两人顿时淋成了落汤鸡,他们在雨中疯狂奔跑,总算一口气跑到了屋檐底下。   罩在脸上的布袋子被雨水反复浇湿,粗糙的布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把姐姐那张布满痘痘的脸摩擦得生疼。   姐姐忍痛吸了一口气,把袋子扯了下来,已经流血流脓的脸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这下可好了。”姐姐伸手摸上脸,抹了一把雨水下来,她的动作已经极尽轻柔和小心,但还是弄破了许多痘痘,那东西接连破裂的疼痛让她咬了一下牙,“刚刚拧干净的衣服又湿了,我得重新来一遍。”   姐姐再一次耐心地把衣服弄干,裤脚也挽了起来,她直起腰,发现痴傻少年居然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姐姐:“你总看我干嘛?”   少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姐姐:“算了,你把衣服脱了。”   姐姐说完,见少年没反应过来,干脆自己走上前,粗暴地解开他的上衣扣子,把那件脏兮兮的白衬衫给扒了下来。她将衣服捋成一条,从中间对折,两手捏着两端狠狠拧了一把,挤了不少水出来。   姐姐把拧干的衣服丢给少年。   “给你,裤子你自己弄,别指望我伺候你。 ”   雨水冲洗掉了白衬衫表面的浮灰,变得干净了许多的衣服随着姐姐抛掷的动作在空中散开,像一片灰白的布盖在了少年的头上。   啪的一声。   轻轻的。   少年捏着衬衫的边角,从衣服的笼罩中钻出头来,看着姐姐的侧脸,沉默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学着姐姐刚刚的样子,拧干了裤脚,并挽了起来,一抬头,就看到姐姐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平静地看着外面的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的嘴里叼着一根从篮子里拿出来的草茎,她一边看着雨,一边用牙齿反复咬着草茎,那根细长细长的绿草便在空气中上下摇晃起来。   姐姐看的,是她家的方向。   她心里很清楚,就算她在这等得再久,也不会有人打着伞出来找她,接她回家,相反,在她狼狈地回到家后,母亲还会责怪她弄脏了衣服,耽误了做饭。   但即便如此,她心中也是有一丝期待的。   这种不甘心、不死心,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咕噜。”   一串响亮的肚子叫声打断了姐姐的发呆。   她偏过头,看到少年按住了肚子,似乎只要这样做就可以让声音停止,他的头垂得低低的,沾着水珠的脸上也泛出了一丝潮红,显然有些害羞。   姐姐伸手放到唇边,轻声咳嗽了一下,“篮子里面有我摘的野果子,你可以拿去吃。”   听到这话,少年有些受宠若惊,他摸了摸耳朵,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后,才蹲到篮子旁边,去拿野果。   篮子不大,盛的东西很多,篮子的左半边放着用草系成一小捆一小捆的野菜,右半边是许多蘑菇,剩下的一小块地方则被野果子给填满了,有乒乓球大的脆果子,红彤彤的野山楂,还有一把把的黑天天和树莓。   姐姐:“树莓不要碰,其他的你都可以拿。”   少年本来想拿树莓吃,听到姐姐的话,他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只拿了一个半边黄半边红的野果,起身,一边看雨,一边小口小口地啃。   姐姐看出了他中途的停顿。   她明明没有必要向少年解释,但她还是开了口,“最近我妹妹病得厉害,卧床不起,母亲天天让她喝很苦的药,家里没有白糖让妹妹解苦,这树莓是我特意给她摘的,她最喜欢吃的野果就是这个了。”   少年寻思了半晌,慢吞吞地答话道,“你一定很爱她。”   姐姐:“爱?”   她冷笑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否认。   “不,我恨她。”   姐姐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她心底的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压抑了这么久,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憋不住了。   或许,是阴沉的雨天,加重了她的烦躁程度;或许,是她渴望家人关爱而不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积攒下来,变成了郁结于心的愤怒;或许,是少年的那句“你很爱她”刺激到了她。   又或许,是她心里清楚,眼前的痴傻少年,是唯一一个可以认真倾听她说话的、又不会因为她阴暗想法而责怪他的人。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发泄了。   姐姐低声开口:“我和妹妹,我们两个是天生的敌人,这一辈子,我们都在抢。”   “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们就在争夺营养;出生的那一刻,我们又在抢夺神赐予的美貌;之后,我们又要争抢母亲的宠爱和家里的资源。”   “可惜,我是个不争气的,除了在母亲肚子里时抢过了妹妹,其他几局,我都输了。”   “但哪怕是那一局的胜利,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妹妹的体弱多病,为她争得了更多的关爱照顾,我健康的身体,反倒让自己承担更多家务活这件事显得更顺理成章了。”   “光是听着,我就觉得自己好可悲啊。”   “我经常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我根本没有妹妹就好了,如果母亲只怀了我一个就好了,那样,父亲许的愿望就会成真,我会是一个健康又美丽的孩子,父亲就不会因为触怒神明而死,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可是,母亲无数次用她的语言和行动告诉我,她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我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凭什么、凭什么啊?”   “明明我才是先来的孩子。”   “明明是我先来的。”   姐姐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恨我妹妹,恨不得她立刻死在我眼前。”   “但我心里清楚,妹妹是无辜的,她从来没有主动和我争抢过什么,容貌是神施加给她的,母亲的偏心也不是她刻意造成的,她一直对我很好。”   “正因为如此,每当我心里的嫉妒和恨开始泛滥的时候,我都会扇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过来,或者说,逼自己清醒过来,让自己对妹妹好一些。”   “但我这样好痛苦啊。”   “我感觉再这样下去,我那些恶毒的想法快要抑制不住了。”姐姐难过地闭了闭眼,“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干脆让我死掉好了……”   姐姐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   不是握着手腕,而是手指嵌入手指,十指相扣。   坚定而温柔。   姐姐抬眼看向少年的脸,距离很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微红的眼圈和颤抖的、苍白的嘴唇。   “不要死。”少年紧紧抓着姐姐的手,连自己力气用得太大了都没注意到,他盯着她的眼睛,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张口张了半天,也只能结结巴巴地、笨拙地重复着那几个字,“你不要死。”   他的情绪好像很激动。   姐姐恍惚地想。   没想到,居然还有陌生人会在意她的死活。   姐姐抿了一下唇,怀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古怪的心情问道,“你不怕我的脸吗,正常人的话,不都会觉得我这张脸又丑陋又恶心吗?”   少年愣了一下,小小声道:“不难看。”   这个回答把姐姐的心轻轻戳了一下。   如果少年违心地说她好看,夸她漂亮,她会觉得这是一种羞辱,一种虚伪的令人恶心的怜悯说辞;如果少年和别人一样说她难看,那她以后永远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他给出的是最完美的回答。   他明明是个小傻子,却比任何人都懂她。   姐姐突然就笑了一下,“松手,你抓疼我了。”   她甩开少年的手指,朝屋檐外看了一眼。   阵雨的最大特点,就是来的快去得快,在她说话的功夫,雨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小了下来,此刻雨已经停了,刚刚不知所踪的太阳也从云层后露出了脸,金黄的阳光再一次照射到了大地上。   “雨停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了。”姐姐瞧了一眼身边的少年,语气不自觉放得轻柔了些,“你别跟着我了,你家是草泥房子,刚刚的雨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影响,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姐姐说着拿起篮子,走出了屋檐下。   这一次,她没有再把布袋子套回头上。   “对了。”   姐姐头也不回地冲背后招了招手,“以后你要是再想跟着我,就别扭扭捏捏的,直接站在我旁边,帮我干点活,比当个小尾巴有用多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   用迟钝的大脑思索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接受了他,脸上绽出甜甜的笑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像只撒欢的小狗一般跑回家了。   自这天以后,姐姐和少年就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有了人陪伴,姐姐的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就连写日记的文风也变得轻快阳光起来,内容不再是倾泻负能量,而是会开始记录生活中的可爱日常,她会写少年今天和她说了什么,她和他一起做了什么事,他犯傻的样子有多好玩。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少女青春期时隐秘的心事。   这样美好的时光,终结于少年家出事的那天。   那一天,姐姐在林子里采完了野菜,不想那么早回家,和少年一起坐在草地上休息。她干坐着发呆,少年则采了很多不同颜色的野花,低头耐心地编着花环。   姐姐实在无聊,又懒得动手,就旁观少年做手工。   突然,她看到少年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脸色一瞬间白了一个度,他捂住心口,好像那里很疼痛的样子。   就在她有些担心,马上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他又忽然放下了手,表情归于平静,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姐姐皱起眉,“你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没事,只是想起我一会儿要回家,有点事情要做。”   少年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一个漂亮的花环就出现在了他白皙的手掌上。他手托花环转过身,动作轻柔地把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垂下眼睫,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戴上这个可真好看。”   姐姐抬起头,望向少年漆黑的眼睛。   她总觉得他有别的话要说。   可是最后,少年什么也没有说。   他以家里有事为由,提前离开了。   姐姐独自在林子里坐了一会儿,才往回走,一回到村子,就发现村里好像出了大事,所有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跑,她朝那个方向望过去,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和笔直的黑烟。   挎在臂弯上的篮子摔在了地上。   姐姐大脑空白,发了疯一般地朝少年的家跑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少年哭泣、崩溃、发疯的全过程。   将亲生父母的尸骨践踏成粉末后,少年穿过人群往外走,打算离开村子。   在他与姐姐擦肩而过的瞬间,姐姐低声叫了他一下,少年也停下脚步,侧目望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堵住了她接下来所有的话,让她变成了一个哑巴。   那是一个无比陌生冷淡的眼神。   就像在看一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冷得她心尖发颤。   后来,少年就消失了。   姐姐提心吊胆了几个月,几个月后,她又看到了少年。   少年带着一群陌生男人回来,在他家的废墟之下挖出了巨大的金子,凭借着这笔财富,他盖起了村里唯一的一栋富丽堂皇的小洋楼,也成为了村里唯一的一个年轻的老爷。   在这个过程中,姐姐几次想要见他,几次被拒之门外。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姐姐也就明白了。   她和少年,是真的变成陌生人了。   失去唯一的朋友的感觉,并没有姐姐想象中那么撕心裂肺,也可能是因为她天生冷血,所以她没有太过于悲伤。   在少年彻底从生命中消失后,她的生活变化不大,依旧是每天干活,晚上睡前写日记,只是她的日记里再也没有提到过他。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   姐姐和妹妹都到了十七岁。   在这个村里,女孩子十五六就应该嫁人了,姐姐和妹妹属于比较迟的那一批。拖了两年,母亲再舍不得,也要开始为姐妹俩的婚事做打算了。   母亲并不是舍不得姐姐。   以母亲的性格,她恨不得在姐姐十五的时候就把她这盆“脏水”泼出去,之所以没有让姐姐早早嫁人,是因为母亲想用姐姐的婚事做筹码,换一笔钱给妹妹做嫁妆。   嫁妆的多少,要根据妹妹未来的夫家的情况决定,所以在妹妹的婚事定下来之前,姐姐是不能嫁人的。   那一阵子,母亲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一边给妹妹相看合适的丈夫,既想要男人相貌过得去,性格老实,会疼老婆,又想要男人家境好,这样才不会让她的宝贝女儿吃苦;一边又给姐姐寻找合适的“卖身主”,看哪个老男人愿意出的彩礼更多。   没想到的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最佳女婿”主动找上了门来。 第71章 认命 不然呢   当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时, 姐姐正坐在炕角处,低头织着给妹妹穿的毛衣。   现在是刚入秋,季节交替的时候人最容易得病, 果不其然, 柔弱的妹妹没能挺住这遭, 染上了严重的风寒。   此刻, 妹妹正闭目躺在热乎的炕头上, 身上捂着几层厚厚的被子,额头上放了一条用温水打湿的、叠成条的布巾,她的双唇湿漉漉的, 是刚刚有人给她喂过水。   这些照顾自然都是姐姐做的。   至于老母亲,则守在她的女儿身边, 一边看着一张糊墙剩下的、不知是何年头的、泛黄了的旧报纸,一边就着黄豆酱吃着几颗煮鸡蛋。   “咚、咚、咚。”   刚听到那阵敲门声时,姐姐和老母亲谁都没有理会,以为是村子里熊孩子们的恶作剧,因为没人会有什么事情找到她们家。   直到那敲门声锲而不舍地响了好几遍,老母亲这才摘下了她的老花镜, 不耐烦地冲姐姐道:“你快出去看看, 是谁啊,大白天没事做,来敲咱们家的门,真是见了鬼了。”   姐姐放下了手里的毛衣针,爬下炕,她趿拉着鞋来到门前,一拉开门,就看到了那张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的、却依旧感觉很熟悉的脸。   姐姐恍惚了一瞬。   几年过去, 少年变了很多。   单薄瘦弱的身躯变得颀长挺拔,周身那一层如有实质的、仿佛利刃出鞘般的冰冷气息也褪了个干净,如今出现在门口的他,英俊、斯文、矜贵、彬彬有礼,除了容貌外,找不到半点与原来相似的地方了。   姐姐出来的时候,少年正低头瞧着门口石阶缝里开出的一朵老野花,听到开门声,他才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而有距离感的礼貌微笑,“请问你的母亲在家吗?”   姐姐朝少年身后看了一眼。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好几个强壮的男仆。男仆们两两成对,合力抬着一只只沉甸甸的大箱子,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等着。   那些箱子看起来都装得很满,其中一只箱子的盖子没有盖严实,一块布夹在了外面,露出一个鲜艳的红色三角形来。布的表面光滑得很,仿佛水面一样闪着光,一打眼看过去,就知道料子有多好了。   “这些是给伯母的礼物。”   注意到姐姐打量的目光,少年微笑着说。   姐姐愣了一下,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低低说了一声好,转身领着少年进了屋子。   她们家很简陋,屋子很小,里屋的大半面积被土炕占据着,剩下的空地上堆满了杂物,只留了一小条道用于通行。墙上糊着一层层旧报纸,四面墙壁呈现出一种枯萎的暗黄色调。空气中弥漫着老母亲抽土烟留下的难闻气味,有些刺鼻。   当少年穿着笔挺的西装和擦拭得锃亮的黑皮鞋,踏着沉稳有节奏的“哒、哒、哒”的脚步声走进来的时候,就显得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了。   姐姐:“妈,他是来找你的。”   见到来人,老母亲有些诧异。   在少年精致考究的打扮面前,她自己这身四处冒线头的旧毛衣显得有些寒酸了。老母亲放下了手里攥着的啃了一半的煮鸡蛋,不好意思地把大拇指上沾着的黄豆酱蹭掉,抬头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年对她颔首,“伯母您好,我是来求亲的。”   老母亲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转过头,生平第一次正眼看她的大女儿。   姐姐小时候总和一个傻子玩,老母亲是知道的。   她本来很反感这傻子,但自从看到少年会帮姐姐干活,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在心里嘲讽,觉得这两人癞蛤/蟆配傻子,物以类聚。   没想到,这个傻子不但治好了脑子,还成了英俊多金的年轻老爷,而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大女儿,马上就要嫁给他,成为阔太太了。   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   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既然这死丫头攀上了高枝,那就该让她好好回报她的养育之恩了。   老母亲思忖了片刻,眨眨布满皱纹的眼皮,一下子换了一副慈祥面孔。   她笑吟吟地把姐姐拉到身边坐下,攥住了姐姐的手,摆出一副母女心连心的架势,对少年道:“以前你总和我大女儿一起玩,我知道你俩感情好,你想娶她,我是不反对的。”   “不过,老婆子我岁数大了,什么活儿都干不成,我的小女儿身体又弱,现在整个家都是靠我大女儿撑着的。要是她离了家,我和我小女儿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你要是想带人走,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把我和我的小女儿也接过去,一并养着。”   姐姐一直默默垂着头。   她的心跳得很快,脸颊发热,脑袋也嗡嗡地响。   她以为,少年变得富有后,不会认她这个穷朋友了,没想到,他居然喜欢她,想把她从这个没有任何温暖可言的家接出去,想要娶她为妻。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惊讶,感动,兴奋,快乐。   还有抹消不去的强烈恐慌。   他,会不会是来娶她妹妹的?   姐姐不是生来就这么敏感多疑、怯懦自卑的,而是在她的记忆中,这么多年以来,一切好的东西都是由妹妹享用的,她就像专门为妹妹设立的对照组,负责悲惨,负责映衬出她的幸福。   在家里食物最短缺的时候,妹妹可以吃唯一的鸡蛋,而她要从爬满虫子的空米袋里挑捡出几粒米给自己煮汤喝;过年的时候,妹妹有新衣服穿,而她要接手她换下来的旧衣服,即便已经不合身了;妹妹有好多好多童话书看,她连想有个本子都要自己四处找纸缝成……   那些痛苦的记忆深深扎根于她的脑海,如这屋子里常年不散的烟味侵入了她的骨髓,铸就了她的性格。   如今,突然有个这么好的人喜欢她,愿意和她结为侣度过余生,比起高兴,她更多的是感到违和。她觉得她不配,她命贱,她天生就该受苦,这种好事不可能也不应该发生到她身上的。   姐姐知道这样想不对,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   姐姐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少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少年一直在默默用余光注视着她,突然被她捕捉到视线,他连忙移开了目光。   姐姐的心被撞了一下。   她弯起唇角,垂下眼睫。   她在自我怀疑什么呢?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喜欢她了。   有句话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但在姐姐看来,能有机会用后半生治愈童年的人,也是很幸运的。   或许,她现在拥有了这份幸运,可以用今后的时光弥补曾经缺失的爱,让自己变得开朗,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然而,就在姐姐无声对自己说完这句话,安慰了陷入谷底的心情时,少年微笑着开了口,用一种仿佛老母亲刚刚在说笑的奇妙语气,打碎了她刚刚树立起的一点点自尊和骄傲。   少年:“我当然会把您和您的小女儿接回家,因为你们一个是我的岳母,一个是我的妻子。”   姐姐突然就笑了。   是了,她在痴心妄想什么。   她就知道,每当她觉得自己可以得到什么,每当她认为自己可以接近什么,妹妹就会突然挡在她面前,拿走她的一切,她早就习惯了失望了。   “伯母您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我要娶的是您的小女儿,不是大女儿。”少年说着,悄悄看了姐姐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不过这位我也可以接到家里,毕竟成婚后,她也是我的姐姐了,我应当好好照顾她。”   少年这番话把老母亲都给说愣了。   老母亲虽然偏心,希望所有的好事都发生在她宠爱的小女儿身上,但她还是疑惑,因为少年一直都跟在姐姐身边,她看得出这小子对姐姐有意思,更何况,少年从来没有见过妹妹,他为什么决定向妹妹示爱,而不是姐姐?   老母亲:“你为什么要娶我小女儿?”   少年走到炕头边,垂眸凝视着昏睡中的妹妹,目光在她精致的五官上徘徊了片刻,“因为名贵的花瓶要插好看的花,精美的匣子当存放耀眼的明珠。”   少年回答完,见老母亲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又给了她一个比较详细的解释,“实话跟您说,我求过神了,您应该知道,求过神的人无法离开这个村子太久,所以我即便有了钱,也还是要定居在这个贫困潦倒的地方。”   “现在我到了结婚的年龄,需要有个妻子,我不想和外面的人结婚,让一个无辜的人永远陪我困在这个村子里,便只在村里挑人选。”   “我喜欢收集和呵护美的事物,您的小女儿是村里最漂亮的少女,我欣赏她的美貌,您的家庭也需要我的财富,所以我们两个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不是吗。”   求过神了?   那他家里的大火,他父母的死……   老母亲哆嗦了一下,她张大了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干巴巴地开口道:“你根本就不爱我的小女儿,只是因为她漂亮,因为她那张脸,才想娶她的?”   少年弯起了眼睛,“不然呢。”   看到老母亲僵硬的表情,少年笑眯眯地道:“不过您放心,就算没有感情,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女儿的,在我们成婚后,我也会把您接到家里,像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孝顺您。”   “我是真心的,希望您能好好考虑。”   少年说完,走出了屋子,在门口顿住脚步,“这些只是我给您的礼物,如果您答应了婚事,过几天我再正式送彩礼过来。”   在少年离开后,老母亲坐在炕上愣了半晌,才跑到院子里,把那些箱子一一打开查看,顿时眼睛都瞪圆了。   她伏在箱子边上,伸手朝箱子里面捞了一把,再拿出手时,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上缠上了好几条金灿灿的粗项链,手指的第一个指节上也虚虚挂了几个大戒指。   金子散发出来的光把老母亲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都映成了黄色,她贪婪地环抱住箱子,完全忘了,以父母之命为代价求神,少年这个人得有多恐怖,她只想着要搬到豪宅去过好日子。   爱惜地抚摸了箱子好久,老母亲站起身,想把箱子搬进屋里,但是箱子太重了,她一个人连拖都拖不动,更别说抬。   老母亲忙活了半天,也就只把一个大箱子往前拖了两米,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感觉岁数大了,力不从心,有些恼羞成怒,她对着屋子破口大骂道:“你这死丫头,是死在屋里面了吗,还不快点出来帮我!”   老母亲很快就闭上了嘴巴。   现在是下午,太阳已经很低了,光线有些暗淡,但又不至于全黑,屋子里没有开灯,门口处是一片浓郁的黑色阴影,姐姐无声地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扶着门框站着,面冲向她。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整张脸就像是僵硬了一样,没有任何表情或者细微的抽动,两个眼圈是通红的,眼角却没有一丁点水。   在那红红的眼周皮肤的包围中,是两只黑色玻璃球一样毫无生气的眼珠,眼珠转都没有转,就这样笔直地、呆滞地朝前方直勾勾地盯着。   老母亲抿了抿唇。   她从未心疼过她的大女儿,她打过她,骂过她,也虐待过她,这么多年来,她见惯了大女儿的眼泪,没有过一丁点儿的不忍心,但她看见大女儿现在这副沉默安静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现在她面对她,也有几分莫名的恐惧。   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姐姐这副样子,让老母亲不敢再刺激她。   老母亲把剩下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她也没胆子立刻指使姐姐做这做那,只能自己慢慢地把箱子往屋里拖。就在这时,姐姐却主动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帮母亲抬起了箱子,两人合力把一只只箱子抬进了屋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们坐在炕上休息。   老母亲看着垂头发呆的姐姐,咽了一口唾沫,“丫头,你也别太伤心了,男人就是这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喜欢搞大女人的肚子,然后找一个处女结婚;喜欢和有个性的女人搞对象,然后娶一个漂亮乖巧的女人进门。”   “说到底,他对你不过是玩玩罢了。”   “不过,你也想开点,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他有钱啊,你妹妹成了阔太太之后,多少也能帮衬着咱们娘俩,咱们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姐姐抬起头,静静地看了老母亲一眼。   老母亲:“……”   她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   老母亲耸了耸肩,不打算说话了,她脱掉鞋子,准备爬上炕继续看报纸。   姐姐却突然开了口:“母亲,你想让我嫁给王麻子是吗,他是你给我相看的所有对象里,出价最高的那一个。”   老母亲从牙缝里吸了一小口凉气。   老母亲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良心发现,她突然觉得大女儿过得已经够苦了,要是她嫁给王麻子那个老男人,她后半生就更没有盼头了,有点不忍心。   至于彩礼,少年不是送给了她这么多礼物吗,她从中挑出几箱当嫁妆不就得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她以后也不会少花这个女婿的钱的。   虽然老母亲不喜欢大女儿,但她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既然嫁妆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她没必要把大女儿送到别人家,让人随意糟蹋。   她不用嫁人了。   老母亲搓搓手,正要说话。   姐姐:“我嫁,你可以帮我准备了。”   老母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眼珠看着姐姐,只见对方低着头,语气平静,“妹妹要嫁的是那位年轻老爷,他出的彩礼很多,我们需要准备很多嫁妆,王麻子出的钱还不够,但他给的,是我能卖的最高价了。”   姐姐:“母亲,你怎么是这种表情?”   姐姐抬头看到母亲震惊的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呀,我可是多余的那一个,如果不是我的存在,妹妹就会是一个又健康又漂亮的孩子,是我耽误了她,我欠她太多了,所以我这辈子都该供养着她。”   “现在妹妹要结婚了,这么重要的时候,我作为姐姐,总得为她做点什么。母亲,你把我卖了吧,换些钱,给妹妹备嫁妆,再做一件好看的嫁衣,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姐姐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老母亲叫住了姐姐,她用一种看陌生人的恐惧眼神打量着她,声音因为情绪波动而颤抖着,“你怎么了?”   姐姐不是这种性格。   她倔强叛逆,尖刻冷漠,每次面对不偏心的对待,她都会反抗,即便不能影响结果,她都要试一试。   这次她可是要被嫁出去了,还是用后半生的幸福去换妹妹的嫁妆,她哪怕歇斯底里地哭,愤怒地把整个家拆掉,都是相当正常的反应。   但她偏偏平静地接受了。   更令老母亲感觉到惊悚的是,姐姐刚刚说的那番有关“供养”的话,不是嘲讽,不是说反话,她的态度明显就是认真的,她是发自内心那么觉得的。   姐姐:“我没怎么。”   她又笑了一下,“母亲,我只是认命了。”   姐姐说完又要走,老母亲又一次叫住了她。   老母亲:“你要去哪儿?”   姐姐:“妹妹快要醒了,我要给她煮粥。”   这一次,老母亲仿佛哑了嗓子,不说话了。 第72章 结婚 多么好的一张脸   自那以后, 姐姐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变得沉默,温柔,听话, 勤劳, 她再也不会忤逆老母亲的意思了, 老母亲让她做什么, 她就做什么。她对妹妹也特别上心, 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看不出半点嫉妒和记恨。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老母亲觉得惊恐。   老母亲担心,姐姐因为少年要娶妹妹的事, 受到了严重刺激,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姐姐现在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但说不定哪天她就会突然犯病,提起柴刀把她和妹妹都给杀了。   老母亲就这么提心吊胆了好多天。   但直到妹妹出嫁的那天,姐姐也没有“发病”。   少年举办的是西式婚礼,但村里没路,花车开不进来, 就改成了中西合璧, 还是由人组成队伍迎亲。   当人们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往新娘家门口赶时,屋子里,姐姐正在帮妹妹梳头。   听到喧闹声,姐姐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给妹妹戴好了花,弯身理了理婚纱的裙角,便退远了几步,“好了, 你可以走了。”   妹妹垂着头,抚摸了一下发丝间插着的白玫瑰,声音低低的,“姐姐......”   妹妹知道姐姐与她未来丈夫的关系。   少年来求亲的那天,她虽然生着病,意识模糊,却还是把话都听了进去。   她反对这次婚事,但她无法忤逆母亲的意思。   母亲对她说,无论她嫁与不嫁,少年都已经变心了,不会和姐姐在一起,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把这个机会拱手让人,不如她嫁过去,以后她还可以接济姐姐,总比她们娘仨永远穷困要好。   这是她们唯一一次改命的机会了。   当时,妹妹摸着自己的脸,沉默了下来。   即便没有看到,只用手指随意抚摸,她也能用指尖描摹出这五官的精致轮廓,用指腹感受到这皮肤的光滑细嫩。   这是多么好的一张脸。   母亲偏爱她,冷落姐姐,是因为这张脸。   少年抛弃了姐姐,想要娶她为妻,也是因为这张脸。   可她这张脸,本身就是通过牺牲姐姐的容貌得来的。   她总是这样抢夺姐姐的东西。   此刻,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面色冷漠的姐姐,她除了叫一声姐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就连这句姐姐,她也是不配叫的。   姐妹俩就这样无言相对。   房间里安静异常,唯一能听见的声响,居然是离屋子还有几十米远的迎亲队伍吹的唢呐声。唢呐的音色很特别,高亢而嘹亮,越来越近,宣告着一个人的大喜和一个人的大悲。   敲门声响了起来。   姐姐:“你走吧。”   姐姐目送着妹妹被迎亲的人接走,就沉默地离了家。   姐姐之所以没有参加妹妹的婚礼,不是因为她心里酸涩,不想亲眼见到少年和妹妹结婚的场景,而是她必须要去王麻子家了。   虽然没有任何正经的仪式,但那天也是她自己的“婚礼”。   两场婚礼是同时举行的。   那一天,妹妹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少年的臂膀,穿过由无数朵红粉玫瑰组成的花廊,在村民们羡慕的目光下伸出无名指,戴上了名贵的钻石戒指。   那一天,姐姐来到了王麻子死气沉沉、狼藉一片的家,双脚踏入门槛的瞬间,她的身份就变成了被母亲卖给这老男人的“奴隶”,在王麻子的吆喝下,她不得不立刻干起了活,打扫屋子,做饭,烧水给她的丈夫洗脚。   至此,这对双胞胎姐妹的命运彻底变得不同了。   少年履行了承诺,在他和妹妹结婚后,他就把老母亲接到了洋楼里,请了保姆,每日好生照顾着。   两个女儿都出嫁了,自己也挪了窝,原来住的房子空了下来,老母亲就把房子卖给了邻居。   收到了卖房钱后,老母亲寻思了半晌,这个老房子是她丈夫的,按理来说,钱得分给两个女儿。   比起已经过上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妹妹,姐姐更需要这笔钱。   王麻子那个人把老婆当牲口、当长工,姐姐跟着他,过得很苦,要是她手里有点钱,万一以后她生了病、出了事,丈夫指望不上,她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但老母亲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给姐姐钱。   她的心偏得太久了,一时半会儿长不正,一有什么事情,她还是会先考虑妹妹。   老母亲觉得少年不靠谱,他连养育自己的父母都可以舍弃,更何况别人。他现在可以因为妹妹漂亮而娶她,以后就可以因为她年老色衰而甩掉她,到了那时候,妹妹被赶出家门,她也需要钱过日子。   老母亲把钱给了妹妹,让她当做私房钱,以防万一。   就这样,姐姐得不到母亲经济上的援助,也无法在被丈夫打骂后跑回家。她彻底失去了娘家,也彻底失去了在丈夫面前的话语权。   姐姐依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如她所言,她认命了。   婚后,姐姐与妹妹、母亲断绝了来往,她接受了那个好吃懒做的丈夫,独自扛起了家里家外几乎所有的活,也忍下了丈夫对她毫无缘由的殴打和辱骂,只求能靠自己把日子过得好一些。   她的悲惨遭遇、她的勤劳和忍耐,连她的左邻右舍都为之震惊。   人心都是肉长的,村民们都觉得姐姐性格好命又苦,怜惜她。在她因为干活不方便、把戴了多年的头套摘下来后,他们渐渐习惯了她那张丑陋的脸,接纳了她。   姐姐融进了村民之间,成了乡村妇女中的一员。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姐姐那双本就不太细嫩的手越来越粗糙、手心里的茧子越来越厚,她的家看着也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她在院子里垦了一块地,撒了许多菜籽,勤着浇水施肥,现在菜都长出来了,绿油油的一大片,随吃随摘,就算不拿来做饭,看着也是生机勃勃,让人心情愉悦。   她捡了碎砖,围出了一个小小果园,栽了几棵杏树和桃树苗,树苗已经成活,细细的树干里抽出了新枝,新枝上发了新叶,过不了几年,每到秋天,这几棵树上就会挂满粉红的桃子和橙黄的熟杏子。   她还栽了篱笆、去林子里砍木头做家具、用竹子引了水流做成天然的水龙头、养了两只肥肥的兔子和一群可爱的小鸭子……   人就是这样顽强的生物,只要心怀希望,哪怕陷进污泥里,也会在泥里挣扎着开出一朵花来。   姐姐的生活越来越好了。   她以为,只要她努力,她勤快,她的日子就会一直这样慢慢地好下去。   在她被丈夫打到流产、满身伤痕地躺在炕上做小月子之前,她都这么天真地以为着。   这是姐姐养伤的第五天。   此时此刻,屋子里静悄悄的。   火炕没人烧热,硬邦邦,冰凉凉,姐姐躺在炕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被,那被子是王麻子从柜子里随便抽出来的,潮乎乎,满是难闻的霉味,她的身下连条褥子都没铺,坑坑洼洼的水泥面硌得她浑身发疼。   大半天没有喝过一口水,姐姐的嗓子干得像火烧,她的嘴唇也裂了,流了血,血迹因为时间久而干涸变色,化为了唇瓣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酱红色伤口。   好渴。   炕上倒是放了一个茶缸,缸里没有一点水。   姐姐艰难地撑起身子,想要去厨房舀点水,但她仅仅抬起上半身,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刹那间,整个身体像要裂开了一样,痛得她跌回了炕上。   姐姐苍白着脸,舔了一下嘴唇。   滴答。   就在这时,一滴水落在了她的嘴巴里。   姐姐抬头看向天花板,那面墙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蜿蜒如长蛇,大约有两米长,水珠不断地从缝隙中渗出来。   昨晚下了暴雨,房顶上积了不少雨水,这水里还有灰尘和苔藓的味道。   姐姐张开嘴巴,去接漏下的雨水。   一滴水珠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焦急,很快变大变重,脱离了天花板,朝她砸了过来,却是落在了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像是冰凉的眼泪划过脸庞。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姐姐愣了愣。   她有多久没哭过了?   好像,从她嫁人后,她就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她认命,她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人,她活该经历百劫千难,所以哪怕母亲再偏心,哪怕丈夫对她再坏,她只把这些当做是她应当受的苦,沉默地承受了。   可是啊。   姐姐摸上自己的小腹。   即便她如此顺从,命运也从不肯善待她。   干涸许久的眼眶逐渐湿润,姐姐的眼前像是有水雾氤氲,水雾越来越浓,即将汇聚成眼泪滚出来。   突然,屋子的大门被人推开,几道零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响起王麻子粗哑难听的声音,“她人就在屋里呢。”   听到那男人的声音,姐姐的眼泪憋了回去,随之浮现在眼中的,是浓烈的恨意。   杀。   哪怕是去求神,她也一定要杀了这个男人。   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她的人生也不会再坏了。   她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   姐姐歪过头,死死盯着里屋的门,很快门就被人一把推开,王麻子那张又丑又老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虽然没有看到人影,但姐姐猜,王麻子的身后应该跟着尊贵的客人,因为他在进屋后立马回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笑,满脸的横肉堆积起来,每一条褶皱里都闪着名为谄媚的油光。   姐姐心里一慌。   她好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姐姐甚至来不及把自己伸出被子外的、穿着破了洞的袜子的脚收回来,妹妹就走进了屋里,将她狼狈的样子尽收眼底。   一瞬间,姐姐的脸色白了一个度。   那是恐惧,那是耻辱。   看到这家徒四壁的残破景象和炕上虚弱的姐姐,妹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眼圈立马就红了。   她长年生病,婚后也在洋楼里养身体,从未出过门,与外界隔绝,要不是这次姐姐出了大事,闹得全村皆知,她都不知道姐姐居然过得这么辛苦。   妹妹走到炕边,蹲下身,伏在了矮矮的炕沿上,哽咽着道:“姐姐,发生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啊,跟我回家吧,你伤得这么重,要好好休养,不能再待在这种地方了。”   姐姐盯着妹妹的脸。   这个美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果香。   那是一种闻起来就很贵的香水。   姐姐慢慢地摇了摇头。   妹妹:“姐姐……”   姐姐为什么总是推开她,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如果她不能改善姐姐和母亲的生活,那她这段不幸福的婚姻又有什么意义?   姐姐并没有听见妹妹的心声,她缓缓抬眼,视线越过妹妹的肩膀,落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青年身上。   青年衣着得体,光鲜亮丽。   许久不见,他又成熟了很多。   在他身上,她几乎见不到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了。 第73章 无心 她居然以为他爱着姐姐   青年是以妹夫的身份来看她的。   进门时, 妹妹挽着他的手,两人感情很好的模样。   此刻,妹妹伏在炕沿边, 同她说着话, 青年就在门口处驻足, 甚至没有走进来。他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屋子, 偶尔朝她这边看一眼, 目光平静,就像在看一出有点滑稽的苦情戏,事不关己, 云淡风轻。   是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她不过就是妻子娘家那边的可怜姐姐, 拖后腿的麻烦穷亲戚,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能来看望,出点钱帮助,就已经尽到了做亲戚的本分了。   看见对方就心弦颤动、情绪翻涌的,只有她一人。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死了, 闷闷地痛着, 鼻子和眼眶也不停地发酸,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涕泗横流,姐姐闭上眼睛,别过了脸,不想再看青年一眼了。   这个动作被妹妹视为了坚定的拒绝。   见姐姐不愿意跟她走,妹妹只能退而求其次,她转身和青年商量,想把姐姐送去城里的医院养伤。   青年垂下眼眸, 嗓音温和,“都听夫人的。”   姐姐躺在炕上,听着他们交谈,只觉得说话声在渐渐变小。她的思绪像身上盖着的破被子边角漏出的棉絮,被窗户缝里透进来的冷风吹动,越飘越远了。   人到了心如死灰的时候,就会设想自己的结局。   失去了孩子,姐姐已经不想活了,她在想,她杀掉王麻子后,该给自己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上吊太折磨,割腕太疼,跳河的话,溺水窒息的痛苦不比前两种好到哪去,等到她被发现,她的尸体已经在水面上浮了很久,早就泡得惨白肿胀了......   一道呕吐声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   作为在孕期受过不少罪的人,姐姐对于这种声音太熟悉了,她瞬间睁开眼,扭头朝声源的方向望去。   妹妹不知道是被什么恶心到了,正皱眉捂着嘴,不停地干呕,表情很不适,而驻足在门口的青年已经大步迈了进来,他一边神色关切地帮妹妹拍着背,一边从口袋里拿出纸包打开,喂给她一颗沾着糖霜的乌梅。   姐姐感觉喉咙变得更干了,撕裂一般地疼。   那是一种又疼又痒的灼烧感。   妹妹今天穿着一件料子很密实的宽松长裙,裙下足够藏住一个浑圆饱满的肚子,姐姐瞪大眼睛盯着妹妹的腹部,目光灼热得似乎要把碍事的遮挡的布烧穿。   姐姐不知道自己是用一种什么样的语气开口发问的,只知道她的声音颤抖极了,“你怀孕了?”   这是姐姐许久以来对妹妹说的第一句话。   妹妹有些受宠若惊,她连忙咽下嘴里的梅子肉,刚准备开口,又顿住了。   姐姐刚失去了孩子,如果她现在和姐姐分享喜讯,对她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妹妹的迟疑已经说明了答案。   姐姐的气息窒了一下,“有多久了?”   见姐姐神色正常,不像是被刺激到了的样子,妹妹小心翼翼地开口回答道:“已经有五个月了,不过我身子太弱了,胎儿也小,所以不是那么显怀。”   姐妹俩说话的时候,王麻子就在旁边规矩地站着。   男人的脸上有明显的伤,他的鼻头擦破了一大块,右边的脸颊高高肿起,像压弯枝头的烂熟的紫李子,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那是妹妹在知道他打老婆后,派人把他揍了一顿,让他感受一下挨打是什么滋味。   妹妹既抽了男人鞭子,也给了他甜枣吃。   她猜到姐姐不会接受她的帮助,所以她给了王麻子很多钱,希望能间接改善姐姐的生活。   王麻子身上挂着妹妹派人打的伤,兜里揣着妹妹偷偷塞给的钱,对妹妹算是又敬又怕,从进屋起就没敢吭过一声。直到听见姐妹俩说起孩子,他才带着谄媚的笑容搭腔,“你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妹妹瞪了王麻子一下。   身为女人,她最讨厌重男轻女那一套,更何况姐姐这次被打到流产,就是因为被王麻子怀疑她怀的是女孩,这么想着,她对眼前人的嫌恶之感更浓了。   妹妹冷冷道,“关你什么事,男孩女孩我一样养。”   王麻子搓搓手,他瞅瞅青年,又瞅瞅妹妹,笑嘻嘻地说:“男孩,你这么有福气,肯定是个男孩。”   妹妹低头,隔着衣服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五个月的胎儿已经发育了大半,她原本紧实平滑的腹部被撑开了撑圆了,皮肤上布满了丑陋的妊娠纹。   虽然她平时穿着宽松的衣服,能遮住别人打量的目光,但身体上的沉重感和不适感却是无法忽视的。   美丽是她唯一的依仗,身体发生这种变化,她本应该慌张不已,可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那象征着新生命孕育的阵阵蠕动,心里只是觉得平和安宁。   这是她的孩子,从她身体里诞生的血脉至亲。   这是她放下尊严向青年求来的、后半生的念想。   有福气吗?   如果她真的有福气,她也不会悲哀到这种地步。   结婚后,她顺理成章地搬进了洋楼,青年给她安排了一个宽敞好看的房间,请了保姆专门照顾她,给她养了一只可爱的猫解闷,她经常生病卧床,他就贴心地在她床头放了花瓶,每日换上她喜欢的粉玫瑰。   他对她真的很好,体贴又温柔。   但也仅仅如此了。   青年虽然每次都会温柔地叫她夫人,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宠溺感,但她清楚,他从未把她当过妻子看待。   他不和她一起吃饭,不和她一起睡觉,连话也很少与她说,只有他在客厅里看书的时候,才会叫她陪他在沙发上坐一会儿,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   那个时候,他偶尔是会看她两眼的。   有时,她甚至觉得,青年不光没有把她当成妻子,也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娶她,就像是买了一个精致易碎的花瓶,带回家,妥帖存放,细心擦拭,时不时欣赏上面的漂亮花纹,以此愉悦心情。   或者,她是一幅画卷,画着他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青年和姐姐一样,非常喜欢看书,但她看不进去那些东西,她在沙发上干坐着,无聊地四处张望,许多次,她的目光都会与青年朝她看来的目光相撞。   那一瞬间,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朝向更远的地方。   他是在透过她,看她的姐姐吧。   毕竟,她这张脸有姐姐的一半。   可是,他既然喜欢姐姐,为什么娶的是她?   这个问题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她的心上,让她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但她始终不敢问出口。   青年喜欢姐姐,也有能力娶姐姐,那他不娶,自然有不能娶的原因。她现在已经是青年的妻子了,如果他真的把她当姐姐的影子,她又该如何自处?   每个夜晚,她都在宽敞而空荡的大床上辗转反侧。   她的病越来越重了。   母亲也住在洋楼里,平日总能看到她和青年“相敬如宾”的样子,心里一直在犯嘀咕。在她病重的时候,母亲来床前照顾她,和她说起这件事,就劝她动动脑子,想个办法,把自家男人的心给收回来。   母亲给她支的招数并不光明,但她心动了。   她并不想要青年的心,她只想要个盼头,她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个与她有着血浓于水的羁绊的生命,她会用尽心血把她的孩子抚养成人,后半生,与这个世上和她最亲的人,互相陪伴,互相依靠。   她所求的仅此而已。   这个不太聪明的招数就像一根被遗落在窗台上的火柴,虽然已经被雾气弄得有些潮湿,但还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用以点燃心间的那团枯草。   伴随着“嚓”的一声,火在她胸中熊熊燃烧起来,照亮了她的眼睛,她的眸子里开始有光了。   出于对这个念头的执着,她决定养好身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渐渐地,她可以下地行走了,苍白的面色变得红润了几分,嘴角也罕见地有了一丝笑意。   康复后,她着手实施她的计划,但青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刚一开始行动就被他识破了。   “夫人?”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浓墨,明亮而温暖的室内,青年半个身子陷进靠窗的沙发上,姿态慵懒而闲适。   他手里拿着她刚刚递过去的杯子,里面是助眠的热牛奶,他没有立刻喝掉,而是将鼻子凑到杯口处嗅了嗅。   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就坐在青年的对面,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快露馅。   或许是她眼神中的疑惑和不甘太过于明显,青年仿佛能听见她的心声般,轻轻回答道:“因为夫人平时很少与我交谈,像这样夜里来给我送牛奶更是第一次,我当然会觉得奇怪。我知道这里面加了什么料,我好奇的是,夫人给我喝这个,是希望我做什么?”   牛奶里被她掺了催情的药物。   她还能希望他做什么。   心照不宣、难以启齿的事被青年轻飘飘地问了出来,慌乱的同时,她也突然惊醒,她在做什么呢,她现在无异于脱光了衣服站在青年面前,厚着脸皮邀欢。   恬不知耻,自取其辱。   她仿佛掉进了名为羞辱感的大海中,羞愧、羞耻、对自己的愤怒和埋怨……   种种情绪如海浪从四面八方朝她涌过来,冰凉的海水不停地往她的脸上拍,带来针扎一样的疼痛感,她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越来越红,像个烂熟的西红柿,随时都会爆炸。   就像有许多只无形的手来回拉扯着她,她这具虚弱的躯壳抖得越来越厉害了,犹如即将爆发的活火山,透明的岩浆在她的眼眶里蠢蠢欲动,终于喷发了出来。   她捂住嘴,压抑地抽泣着。   一滴浑圆的泪珠子刚从她的眼角下滴落,就被一条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绵软手帕接住了。   青年站到了她面前,把那条帕子塞进她的手里,又摸了摸她的头。   “我不是在羞辱夫人。”   青年的动作很轻柔,让她有种被呵护的感觉,但对方掌心的凉意又让她明白,这只是她的感觉而已。   青年就用这种温柔又冰凉的声音继续道,“我是认真地在问夫人,因为有些事情我能答应你,有些不能,所以我想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说着,青年托起她的下巴,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夫人并不爱我,那就不是要我的宠爱,难道......”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姐姐,娶我只是找个替身。”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你给了我更好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对爱情没什么执念,我不需要你心里有我,我只想要个孩子。”   听到她提起姐姐,青年怔了怔,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像一只鸟轻盈地掠过了黑色的湖面,当涟漪散开,湖面就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那本就是一潭死水。   青年抿抿唇,轻声道:“怀孕生子的过程漫长而又痛苦,你这虚弱的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住,在孩子出生后,你付出的将会更多,而我只能照顾你们俩的生活,作为丈夫和父亲的爱,我一丁点儿都给不了,即便如此,你也坚持想要孩子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坚定地点点头。   青年叹了一口气,牵着她的手来到床边。   “那,一切就如夫人所愿吧。”   说完,他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被青年强势地推倒在床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手忙脚乱地坐起来,伸手抵在青年靠过来的胸膛上,阻拦了他的进一步动作,“那你呢,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件事,你就不需要考虑自己的意愿吗,看清楚,这件事的对象可是我,是我啊!”   唯独此事,她不能接受被他当成姐姐。   青年偏过头,看了一眼被放在小桌上的热牛奶。   “不需要。”   一语双关。   青年的笑很好看,温柔而迷人,但他这样笑着说出的话,却不近人情到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相比于你要承受的辛苦来说,我不必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得到一个继承自己姓氏和血脉的后代,这件事对我有利无害,我没理由不答应,不是吗。”   在她愕然的目光下,青年欺身了过来。   那一夜,青年没有饮下带药的牛奶。   他清醒而又理智地抱了她。   她仰面躺在床上,看着身上的青年,目光望进他的眼睛,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却恐惧地发现,那里面一点情绪都没有,没有爱,没有温存,甚至没有嫌恶或者勉强,在那片浓郁的黑里,她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眼睛就像两块无机质的、冰冷又美丽的矿石。   里面甚至连姐姐都找不到了。   从青年抱她的时候,她就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此刻,她才突然明白这种感觉来源于什么了。   他们既不是温存中的夫妻,也不是男人与心爱的女人的替身,他们只是两头为了繁衍后代而完成着某种流程的畜生,无所谓愿意不愿意,本能使然而已。   她情不自禁地在青年身下笑出声来。   她真蠢,居然会以为他爱着姐姐。   这个男人谁都不爱,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心。   她嫁了一个多么恐怖的人啊......   这一夜过后,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没有任何疑惑,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了,她就像是初出茅庐的演员突然悟到了表演的窍门,开始认真地扮演起青年妻子的角色来。   她照顾他,陪伴他,对他笑,对他撒娇,只是从来没有过一丝真情实感,她的演技在一次次磨砺中越来越娴熟,越来越炉火纯青。   青年对她的变化感到满意,也开始亲近她。   在老母亲的眼中,她的招数立了大功,女儿和女婿的情感危机得到了解决,两人终于像正常的夫妻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互相宠爱,甜蜜而幸福。   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怀上了。   她不用再受第二次煎熬和折磨。   妹妹抚摸着圆圆的肚子,嘴角浮上了一丝笑。   她的后半生有孩子就够了。   姐姐:“你们走吧,我有点累了。”   姐姐嘶哑而冰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像一根生锈了的锯条在妹妹的耳边擦了一下,细小而尖锐的疼。   妹妹立刻收回了思绪,这才注意到,就在她发呆的这一会儿,姐姐的状态变得有多糟糕。   姐姐的脸色太苍白了,头上也冒了汗珠,她现在肯定疼得不得了。   妹妹:“是伤口出问题了吗,我带你去看医......”   姐姐吃痛地嘶了一口气,她皱紧眉,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冷硬,“你不是来看我的吗,现在看也看到了,你可以回去了吧,我过得很好,以后你不必再来了。”   妹妹伸出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   黑漆漆的眼珠茫然地在眼眶里转了转,随后定格在了朝下看的姿态,妹妹垂着眼眸,苦涩地弯了弯嘴角,“那姐姐好好养身体,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妹妹强颜欢笑着走出了门口,临行前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声音里夹了一丝不明显的哭腔,“姐姐,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我永远是你的妹妹。”   客人要离开,作为主人肯定也得起身,王麻子连忙跟了出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送走了两尊大佛。   待妹妹和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王麻子就立刻垮下了脸,回身走进了屋子,嘴里嘟嘟囔囔着,“你说你这臭婆娘,真是没眼力见,你妹妹现在是有钱人了,你也不知道巴结巴结,你看看咱家都穷......”   女人狂放的笑声从门板后传来。   这笑声太诡异太不合时宜,把王麻子吓得够呛,他闭上嘴,连脚步都放缓了些。他慢慢把门推开一条缝,贼头贼脑地朝屋里张望,看到了极其惊悚的一幕。   姐姐仰面躺在炕上,眼睛瞪得溜圆,她魔怔般地盯着天花板,双手捂着自己的腹部大笑着,干裂的双唇里不断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像乌鸦凄厉的啼哭声。   但她的确又是在笑,似乎被有趣的东西逗到了。   姐姐的胸腔因为大笑而震颤不止,这股颤抖蔓延到了身躯,她像只被翻过来的多足瓢虫一样抖动着,身上的伤口因此爆裂开来,让她脸色惨白、表情狰狞,可她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张大嘴巴,笑得更大声了。   越笑越痛,越痛越是大笑。   令人毛骨悚然的自虐现场。   哪怕是被打流产的时候,姐姐也从未如此疯癫过。   王麻子被这一幕吓得僵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如刚从冬眠中醒过来的老王八龟,夸张而又迟缓地将脖子往回缩了一截,一口在嘴里晃荡了许久的唾沫划过喉咙,发出了只有他自己听得真切的恶心吞咽声。   王麻子嗫嚅着开口,“你……”   “五个月。”姐姐打断了王麻子的话,或者说,她现在已经不把这个男人放在眼里了,她抬手抹掉了笑出来的眼泪,自顾自地念叨着,“五个月啊。”   妹妹怀有身孕已经五个月了。   她那苦命的孩子,也只在她肚子里待了五个月。   妹妹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被父母爱着,将来,那孩子会在优渥的环境和父母的照顾中快乐地长大,而她的孩子,还未睁开眼看一下人间,就被亲生父亲活活打死,化为腥臭的血水从她的股间流了出来。   和地上的尘土一起揉成了泥。   姐姐哈哈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呀……”   就算她的孩子活了下来,也只会重复她的悲惨命运。   姐姐一边放肆地狂笑着,一边不停地掉眼泪。   她不甘,她不甘啊,命运已经对她极尽□□了,这还不够吗,为什么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难道就因为她的出生是个错误,所以她的孩子都不配活着吗?   她的认命和乖顺,没有换来上天的半分怜惜。   她无论怎么选择,命运都不肯给她一条活路。   那她为什么还要顺从命运呢?   姐姐揉了揉眼睛,因为多次粗暴的揉搓,她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看起来一片猩红,像是洒了鲜血。   她就用这样恐怖的眼睛盯着王麻子,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把男人盯得脊背生寒,“我渴了。”   王麻子没反应过来,“啊?”   姐姐冷声重复了一遍,“我渴了。”   王麻子这才意识到,姐姐是在用命令的语气指使他做事。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她正常的时候都只能任由他打骂,现在她那么苍白那么脆弱,他一巴掌下去估计人都会死,她怎么敢这么和他说话?   但她偏偏那么做了。   王麻子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觉得自己应该狠狠揍这个婆娘,让她知道什么叫夫比天大,但他又实在无法再对姐姐下手了。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他的本能在阻拦他。   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有预感,如果他动手了,肯定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恐怖的事。   王麻子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拿起杯子,去厨房接了点水,递给姐姐,语气居然多了几分平和。   “喝吧。” 第74章 修正人生 她与她的泪同时下坠   在外人看来, 王麻子慢慢转了性子。   他好像心疼起他那可怜的老婆了,因而收敛了自己的坏脾气,甚至开始学着照顾人。他会给女人煮粥喝, 会帮她清洗换下来的带血的衣物, 还会下地干活。   有了人伺候, 姐姐恢复得很快。   她那饱经磨难的身体习惯了挨打, 伤口愈合的速度超乎寻常, 半个多月下来,她就基本痊愈了,可以在王麻子的搀扶下、或者自己扶墙行走, 出外见太阳。   村里人在吃饱饭闲聊的时候,谈起这件事, 都会感叹,姐姐这算是遇到了大劫数,挺过这遭,她就能苦尽甘来了。这不,她的身体在慢慢好转,她的男人也在渐渐懂事, 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至于孩子, 以后她还会再怀上的嘛。   不过,村民们的谈资很快就更新了。   村里又出了新的大事,王麻子死了。   那是姐姐痊愈后不久的某天,三四点钟,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邻居家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姐姐的尖叫声。   王麻子打老婆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这是别人两口子之间的事,邻居不好掺和。但大清早的, 他们这么吵简直不让人睡觉,邻居忍了一会儿,见这叫声像拉二胡一样没完没了,就去敲开了王家的门。   邻居有起床气,被吵醒了,心里揣着怒火,故而下手的力道很重,阵阵敲门声如同火车轮子与轨道的摩擦、哐啷哐啷地响了半天,门才被打开了。   门后是一张惨白得有些瘆人的脸。   姐姐站在门后的黑暗中,披头散发,满脸憔悴,她瘦得可怕,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因此凸了出来,像死鱼的眼珠,她用那双呆滞的眼瞳直直地看着邻居。   “死了……”   她干哑着嗓子如是说道。   什么死了?   邻居心里纳着闷,朝姐姐身后瞥了一眼,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挂在房梁上,笔直地朝下垂着,像一只巨大的蛹。那是王麻子被绳子悬吊起来的尸体,尸体正面冲向他,露出了一张因为窒息而憋得青紫的脸。   邻居一开始还没看清,他定了定睛,目光正好对上了死人那双暴凸的、充满了怨恨的眼球,再往下看,就是尸体没能正常合拢上的双唇。   张开的紫色唇瓣里耷拉着一条长长的舌头。   那舌头伸出口腔好半天,已经干巴了,看不到一点唾沫,如同阳光下被晒死的蛞蝓。   “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王家传出了邻居更大声的惨叫。   越来越多的村民被这动静吵醒了,走了过来。听说有人死了,男人纷纷往屋里挤,查看情况,女人则留在了在屋外面,她们把好奇心旺盛的孩子扯进怀里、捂上眼睛,不让他们看到一会儿被搬出来的死人。   王麻子是上吊自杀的。   男人的尸体被放了下来,摆在了地面上,村里几个最有话语权的人围在尸体旁边,看着尸体脖子上的勒痕和旁边被踢翻了的凳子,草率地下了结论。   不是没有人想到另一种可能。   比如,姐姐被王麻子虐待了这么久,心生怨恨,忍不住在夜里用绳子勒死了他,伪装成上吊的假象。   但是他们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的姐姐。   姐姐佝偻着身体,蜷缩在炕沿边,低着头,这个角度,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发际线处露出的几块斑驳的头皮,她这么年轻,头发就掉了不少,连她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衣服上都沾了几根长长的头发。   这个干瘪的女人就像一团枯草。   似乎是感应到了太多人朝她身上汇聚而来的目光,姐姐慢慢抬起头,苍白的脸上表情呆滞,只剩下麻木,看不出一丝的隐晦的心虚或者悲伤。   想到姐姐遭遇的种种,村民们都没有说话。   王麻子不是好人,平常也没对谁有过恩惠,没人会愿意顶着为难一个可怜女人的良心不安替他申冤。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就这样,村民们草草埋葬了王麻子。   这个男人的死对村子没有任何影响,除了坟地里多了一块无人问津的坟包,姐姐的身份由可怜的女人变成了不那么可怜的寡妇,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不出半个月,人们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村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消息灵通,哪家生了娃,哪家吵了架,哪家腌的咸菜到了该取出来时候,村民们都知道,王麻子的死讯自然也传到了老母亲的耳中。   听到姐姐成了寡妇,老母亲的心咯噔一下。   作为一个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她最先想到的居然不是姐姐有多可怜,而是姐姐会不会记恨她、把她这么多年来受到的所有苦难都算在她的头上。   自从发现姐姐不太正常后,老母亲对姐姐就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她本能地逃避与姐姐的见面,听到王麻子死了,身为母亲,她也没有去看一下女儿。   但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天,老母亲在家门口附近坐着摇椅晒太阳,一个小孩笑嘻嘻地朝她跑了过来。她以为这孩子是来找她玩的,刚要出声呵斥,小孩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他把手背到了身后,黑眼珠滴溜溜地转。   小孩像背东西一般地大声开口。   “母亲,今夜九点,我在神庙里等你,一定要来。”   老母亲瞬间坐直了身体。   她扭过头,盯着孩子稚嫩的脸,表情充满了惊恐。   老母亲有一种错觉,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这个烦人的毛孩子,而是她的大女儿,她正怨恨地凝视着她,用冰冷的语气对她下着命令,或者,威胁。   只是她看不见她而已。   老母亲厉声道:“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小孩捏了捏手里“雇主”给的糖块,对老母亲的反应无动于衷,很讲信用地念出了最后一句词,“你一定要独自过来,不然,你会后悔的。”   说完,小孩也不管老母亲的脸色有多难看,他拆开糖块的包装纸,把糖丢进嘴里,笑嘻嘻地跑远了。   只留老母亲一个人气得原地跺脚。   老母亲没心思晒太阳了,她回到洋楼,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连晚饭都没有下楼吃。她在房间里焦虑地踱着步,提心吊胆、左思右想了半晌,还没下定决心到底去不去,约定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逼近了。   “咚!”   墙上的钟表走到了九点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嗡”地一下炸开,把陷入沉思的老母亲吓了够呛,她抬起头,看着表盘上的时间,咽了一口口水。   老母亲早就知道,姐姐疯了。从青年背叛了他们的感情,向她妹妹求婚的时候,她就已经疯掉了。   疯子发起疯来能干出什么事,谁也想不到。   姐姐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老母亲到底也没胆子爽约。她走出房门,大厅里,她的小女儿和女婿正在下棋,她说了声要出外透透气,就独自离开了别墅。   神庙和洋楼离得并不远,老母亲绕到了洋楼后面,就看到了神庙。那个有着深蓝色屋顶和血红色柱子的建筑被蓊郁的林木包围着,显出一种阴森的不祥。   庙里点着蜡烛,烛火透过大开的庙门照射出来。   这一点光反而更增诡异。   老母亲慢慢地走到了神庙的门前,她站在门口,从门框之中看到了神像盘坐着的巨大下半身。神像前的供桌上、地上摆满了蜡烛,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将四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映成了危险的红色。   姐姐背对着她立在神像前,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裙子因为火光的照耀显出了一点红,那件裙子并不宽松,套在姐姐干瘪的身体上,却像个大麻袋一样空荡。她黑发未梳,披散在后背上,已经及腰长了。   她的阴冷感和苍白感太浓重了,比起活人,她更像放了半天的尸体,扎好的纸人,来索命的怨灵。   “女儿。”   老母亲看着那个可怕的背影,颤抖着叫道。   姐姐没有回应她,只静静地站着。   似乎在等她自己走进来。   老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疯狂涌动的恐惧,扶着门框迈了进来。她的双脚刚刚踩到地面上,还没踩实,身后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庙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老母亲大惊失色,连忙回身去扒门缝。   “过来吧。”   这时,一直默默站着的姐姐终于开了口。   这一声呼唤激起了老母亲后背上的鸡皮疙瘩,她回过身,缓慢地、谨慎地朝姐姐挪步子。   在这个过程中,她感受到有一股冰凉而充满玩味的视线黏在她的脸上,她无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神像的头颅之一。   那颗神像脑袋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老母亲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过岱迦了。   自从她的丈夫被岱迦神杀死后,她就拒绝参与轮流侍奉神明,其他村民既是同情她的遭遇,也是拿她这块滚刀肉没办法,只能默许她这么做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记不起神像的模样了,但这个对视仿佛一支利箭,贯穿了她的大脑,于她迷雾缭绕的模糊记忆中打出了一条狭窄的通路。   透过这条通路,她的目光穿越了时间,落到了当年在神像前哭嚎的可怜女人身上,在她颤抖不止的肩膀处停下。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   那是多年前的她自己啊。   老母亲看见了当年她走进神庙的场景,也看见了她那时绝望崩溃的样子,一瞬间,所有被她刻意埋葬在脑海最深处的痛苦记忆,像被大风卷携的枯叶唰唰朝她飞来,无情地划过她的脸庞,割出一道道的血。   老母亲顿时瘫坐在了地上。   她无助地捂住脸,指腹陷进皮肤里,刚修剪不久、还未变圆滑的指甲在她脸上抠出了深深的印子。   疼吗   疼,好疼的。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回忆施加给她的痛苦。   “母亲,好久不见。”   姐姐清冷的声音从面前传来,老母亲垂下眼,看见眼前的地砖上出现了一截白色长裙。裙子很长,裙角拖曳到了地上,只在最前面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来。   那双脚的形状很好看,十个指甲圆圆的,莹白光亮,有点像贝壳,右脚的大拇指甲里面却充满了淤血。   紫黑色的、变干变硬的淤血。   那是以前姐姐被王麻子用砖头砸了脚,留下的伤。   伤口早长好了,紫黑的颜色却一直留在指甲里。   老母亲看着那片狰狞的指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无力地伏在地上,嘶哑着嗓子道:“你明知道我与神有深仇,不愿接触任何与神有关东西,却还逼我在神庙里见面,就是为了刺激我,让我痛苦?”   姐姐:“是啊。”   姐姐在老母亲面前缓缓蹲下身来。   与往常的冷漠不同,姐姐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有几分温柔的感觉。她伸手托起老母亲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那张丑陋的脸,苍白纤细的手指在女人的皮肤上留下了与其外观截然不同的粗粝触感。   即便相处了这么久,姐姐那张脸带来的冲击感也没有削弱。老母亲被迫抬起头,视线刚触及她千疮百孔的皮肤,就迅速低了下来,黏在地面上不动了。   姐姐轻轻笑了一下,收回了手。   她站起身,绕着老母亲像散步一样漫不经心地走着圈,“母亲,看来你真的从未在乎过我的感受,你似乎忘记了,这个地方不仅是你的伤心地,也是我的。”   “虽然我当年还太小,没有记忆,但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你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非常厌恶我,父亲抱着刚出生的我去见你时,你发出的尖叫声和对我的咒骂声,连在屋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你去神像前闹,看见父亲的尸体后,你心中愤怒,却不敢对神造次,就把刚出生不到两天的我摔在地上撒气。那时神庙的地面还没有仔细修整过,凹凸不平,我的额头撞到了地砖的凸起,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哭的。”   “可是,自始至终,你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姐姐说着,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在她前额正中的地方,有一道三厘米长的伤疤。她的皮肤总是不断地溃烂、愈合,所以那伤疤并不存留于她的皮肉,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刻骨铭心地烙在了她身上。   伤痕在她的头骨上。   每次她摸到额头,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道痕迹。   “我知道,因为我生得丑陋,父亲认为神耍弄了他,拒绝还愿,才被杀死的。你觉得是我害你没了丈夫,所以始终对我心怀恨意。”姐姐叹了一口气,“但我爱你啊,你是我的母亲,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人。这么多年,即便你再怎么打我骂我,我都顺着你,只希望你终有一天会接纳我,真心把我当女儿看待。”   姐姐在老母亲的背后停了下来。   她弯下身,将头凑近老母亲的耳朵,笑着说道:“但可惜,不管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把我当女儿。或许在你心里,你只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我妹妹,至于我这个丑东西,当年早就被你摔死在神像前了。”   姐姐说完,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但老母亲只是抱着身体颤抖着,没有反驳。   姐姐盯着母亲掺杂着白丝的头发,眼睛里的黑色越来越浓。她直起身体,眯眼笑起来,再开口,声音就变了,像踩着枝头跳舞的百灵鸟的叫声一样好听。   姐姐:“真遗憾,你当初用的力还不够。”   老母亲的呼吸滞了滞,她快速扭过头,这一次,她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的脸,“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姐姐的声音是偏冷的,她捏不出来这种声线。   这是妹妹的声音。   姐姐嘲弄地看了老母亲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质问,继续说道:“我经常在想,为什么会是我,被神选中变丑的人是我,被你差点摔死的是我,在虐待和咒骂中长大的是我,被喜欢的人背叛的是我,失去孩子的还是我,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受苦的都是我啊?”   她的声音起初还是平静的,越是往下说,声线就越尖越高越颤,仿佛一股疯狂的情绪在不停地灌进她的喉咙,到了最后,她几乎是哭着吼出了这句话。   老母亲被姐姐吼得浑身一抖。   面对着姐姐那双裹着红血丝的、极度渴望答案的、被疯狂和偏执占满的眼睛,老母亲开了口。   她的回答完全是下意识的。   她没有考虑过后果,就轻率地在这个崩溃的女人的肩上搁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你妹妹是无辜的,难道你希望让她受苦吗?”   姐姐整个人都凝固住了。   她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了一副僵硬的躯壳。   她静静立在地上,浑身上下,唯有两颗深黑色的瞳仁在眼睛里不停地颤抖着。在那两片狭小的空间里,无数种情绪剧烈地摩擦,溅出了火星,猩红的火越烧越旺,吞噬一切,成了她眼里唯一的颜色。   在地上坐了这么久,老母亲的身体总算恢复了点力气,见姐姐迟迟不说话,她就打算先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姐姐呆滞地盯着前方,慢慢抬起了手,不太熟练地打了个响指。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却有两行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轻轻砸落在地上。   “砰!”   一声巨响。   与姐姐的两颗泪珠同时下坠的,是妹妹。   老母亲刚从地上站起来,妹妹就砸在了她的脚边,她明明是凭空从老母亲的头顶出现的,却仿佛是从更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她身体正面朝下、侧着头与地面重重相撞,骨头当场断了,五脏六腑悉数震碎,与地面挨着的那边侧脸上的五官都因为冲击而扭曲不堪。   她脸上的所有孔洞都在往外冒血。   新鲜的、温热的、殷红的。   妹妹没有当场死亡,她的脸冲着老母亲的方向,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但还是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在生命的最后,她只勾了勾手指,摸了一下老母亲的裤脚,小声地、茫然地叫了一声“妈妈”。   接着,她眼里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一切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老母亲看着眼前凄惨的尸体和那张涂满了血液的脸,呆住了,她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回忆起了出门前她与女儿说话的场景,那时女儿在全神贯注地下棋,听到她说话,还是抬起头,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对她说不要走远,早点回家。   是梦吧。   她只是在摇椅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这些都是假的,等她醒来,就能再看到女儿了。   老母亲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蹲了下来,布满皱纹的双手颤抖着摸上了女儿的脸,掌心传来的,是皮肉的触感、还未降低的体温、黏糊糊的血,如此真实。   真实得太过残忍。   老母亲收回手,盯着手上的血,嘶哑地哭出了声。   “让开。”   妹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母亲回过头,脸上的光彩还未完全亮起,就在看到姐姐的瞬间归于灰败。   不过这次,姐姐再也不会被母亲的反应所伤了。   姐姐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她握着刀,大踏步向妹妹的尸体走来。在母亲惊愕的目光中,她粗暴地将妹妹的尸体翻转过来,扫了一眼尸体的腹部。   妹妹怀孕五个多月,腹部已经很鼓了,她正面朝下重重砸在地上,圆圆的肚子就像一颗熟透的果子,坠地,砸得开裂,砸得稀烂,里面还未孕育成形的种子都碎了,变成絮状的碎果肉和猩红的汁液四处流淌。   妹妹的肚子瘪了下来,裙子中央洇开血色的大花。   姐姐:“多可怜的孩子啊。”   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真诚的心痛和惋惜,但下一秒,她的嘴角就带上了嘲讽的笑意,“和我的孩子一样惨,只不过没人会觉得我的孩子可怜罢了。”   说完,她就扬起手上的刀,插/进了妹妹的脸。   锋利的刀尖扎入妹妹的尸体的脸颊,轻而易举破开了她的皮肤,戳进了她两排牙齿的缝隙之间,直到触碰舌头才勉强停止。姐姐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握着刀柄往旁边一拉,在妹妹的脸上豁开了巨大的口子。   血肉翻涌。   老母亲大惊失色:“你在做什么!”   姐姐不理会她,继续着手头的动作。   随着妹妹的脸越来越面目全非,姐姐的容貌也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她脸上的肿块和脓包逐渐消掉,溃烂的皮肤好似上了灵丹妙药,愈合,变白,变嫩。当皮肤彻底变得清透水嫩、白里透红后,她原本优越的骨相和精致的五官才终于显露出了应有的美。   那是一张和妹妹一模一样的漂亮的脸。   她们本就是双胞胎。   只不过,妹妹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温柔的,温暖的,像阳光下的溪水环绕在身边,而当姐姐用同样漂亮的黑眼睛凝视你的时候,只会让你觉得自己被一条花色极美的蛇缠住了,冰冷,窒息,恐慌,动弹不得。   老母亲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姐姐之前一直没有理她,但当她完成了容貌的转换后,她从妹妹的尸体的头上拔下了刀,转头看向她,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让她连话都问不出来了。   老母亲不敢问,姐姐代她问。   姐姐:“我在做什么?”   姐姐用沾着血液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感受到指腹下柔滑的触感,她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满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在杀人换脸,修正人生。”   姐姐仰头看向岱迦神像。   当初,是神主动来找她,和她做交易的。   那时,她因命运的不公而绝望不甘到极致,躺在炕上大哭大笑。她的情绪太激烈了,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她在哭与笑中抽搐痉挛,有过一段短暂的窒息。   就让她这么死了吧。   她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努力呼吸。   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在这一片空白中,却出现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随着她窒息程度的加深而逐渐向她靠拢,轮廓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当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巨大的神像也走到了她的眼前,六颗头颅笑着看向她。   神:“你马上要死了。”   六颗头颅同时开口,混合着无数种声线的冰冷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很快,你就会失去呼吸,成为一具苍白的尸体。而你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你的丈夫被你癫狂的模样吓到,跑去村头寡妇的温柔乡里求安慰,几天都没回来,等他想起家里还有个虚弱的女人要照顾时,你的尸体早就发烂发臭了。”   她平静地听着自己的结局,没有任何反应。   神像似乎知道怎样才能刺激到她,继续讲述着。   “在你死后,你的妹妹很痛苦。不久,她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她看着和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婴,感慨,如果不是因为求神,当初姐姐生下来的时候,也该是这般可爱的模样。于是,她为了纪念你,给孩子取了你的名字,希望通过对孩子好来弥补遗憾。”   姐姐睁大了眼睛。   神继续说道:“你的妹夫也很喜欢这个女儿,那个男人心冷如铁,自私自利,却罕见地对这个女儿生出了父爱。虽然这个情况不违背我当初给他设立的逻辑,但他居然能生出真情实感,这是我都没料到的。”   “真奇怪啊,是什么让他产生了感情呢。”   姐姐艰难地鼓动着胸腔,吃力地吸气、呼气,当她的呼吸终于恢复了顺畅,她才攒起身体里仅有的力气,对着空气愤怒地大吼了一声:“给我闭嘴!”   她听着这些,根本没有一丝感动。   恶心,太恶心了。   她的胃翻江倒海,她想吐。   她的愤怒令神非常满意,神不但没有和她计较,语气反而缓和了许多,“我喜欢欣赏人类之间的爱恨纠葛,你如果这么早退场,就不好玩了,我决定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我赐予你继续活下来的机会,除此之外,还有任意杀人的能力,你想让谁死,怎么死,都是一个念头的事,在你杀人之后,我还会不断修改其他人的记忆,让一切变得合理,不会影响到你。”   “但是,一切是有代价的,你动用能力杀了多少人,就用你多少个孩子的命来偿还。”   神的头颅垂下来,眼神垂涎地看向姐姐的腹部,“你未来会有新的伴侣,你会怀上足够数量的孩子,如果你故意不找伴侣,我就会用我的方式让你怀孕,你不会希望那样的。”   姐姐:“不必了。”   她已经给自己选好了新的伴侣。   她会杀死那个人的孩子。   神发出阴恻恻的笑声,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在王麻子惊愕的目光中坐了起来。   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她是起不了身的,但神赋予了她新生,也治愈了她身体上的伤口,她已经恢复如常了,只是在普通人眼中还是负伤的状态。   她转头盯着王麻子,平静地将一缕黑发挽到耳后。   “去死吧。”   话音未落,王麻子就仰面倒在了地上。   男人惊恐极了,哇哇乱叫着挣扎,他的躯干和四肢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按住了,死死贴着地面,无论他怎么扭动身子也不能离开分毫。   他的肚子快速地鼓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大肉球,肉球高高隆起,把他盖在肚子上的衣服都撑得滑到了他的胸膛上。   男人的皮肤被撑开到了极致,皮肤上布满了纹路,让人觉得他的肚子下一秒就会沿着其中的一条裂开。   她坐到了炕沿处,撑着下巴欣赏着。   王麻子捂着肚子,虚弱地躺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孕妇。他的肚皮开始缓慢地蠕动起来,是里面的东西“醒”了,正四处寻找着出口。但男人的下半身并不存在供它爬出来的甬道,于是那个东西在他的肚子里焦躁地横冲直撞,换来了他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   突然,王麻子爆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   一只小小的、塑料做的手从内破开了男人的肚皮,不停地往外伸,很快,一条被挂满血浆的胳膊就伸了出来,男人肚皮上的口子越扯越大,他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弱了,当叫声消失不见,那个东西也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假娃娃。   娃娃是女孩子,梳着两个黑色的低麻花辫,穿着小裙子和小皮鞋,她全身都沾满了血,一时间也不知道她的裙子和鞋本来就是红色,还是被染成了猩红。   娃娃坐在王麻子尸体的腹部上,歪着头,圆圆的红色假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她,寻思着什么。   她也在观察着娃娃。   这个娃娃长得不是很讨人喜欢,她的脸是自带笑容的,涂红的脸蛋高高鼓起,嘴角也微微上扬,看起来非常诡异,就连目光似乎都带着诅咒和不祥。   但她却发自内心地爱这个娃娃。   因为她知道这个娃娃代表了什么。   四目相对,女娃娃突然笑得更灿烂了。   娃娃站起身,带着惊悚的微笑,带着满身的鲜血,晃晃悠悠、步履蹒跚地朝她走了过来,她仰起脸,伸出双臂,奶声奶气地叫她,“妈妈,抱。”   她再也忍不住了,把娃娃抱进了怀里。   “妈妈在。”   王麻子早就被她杀死了。   村民们看到的那个转性了的、会照顾人的男人,不过是神修改了他们的记忆,在他们的脑海中制造的假象而已。   姐姐垂眸,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妹妹的尸体。   接着,她又杀了妹妹和她还未出生的孩子。   神又要重新改变其他人的记忆了。   现在,轮到下一个了。   姐姐握着刀,步步向老母亲逼了过来。   姐姐鞭尸的场景给了老母亲太大的冲击,她现在完全顾不得为女儿的死悲伤了,死亡的恐惧如同利剑悬在头顶,让她战战兢兢。   她坐在地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姐姐,脸色惨白。她想跑,却没有勇气和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只能手脚并用,扒拉着地面往后爬。   姐姐却懒得陪她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了。   她一把揪住了老母亲的头发,将她的上半身往上提了提。她用冰凉的、沾血的刀面拍着老母亲的脸,声音轻快,“不用担心,虽然我连丈夫和妹妹都杀,但我不会对你下死手的,毕竟,你是我的母、亲、呢。”   她松开了手,让老母亲倒在地上。   手里的匕首变成了一柄寒光闪烁的斧头,姐姐踩住了老母亲的脚踝,不让她爬走。   她高高举起了斧头,精致的脸上充满疯狂,“我只会要了你的半条命,给你添上抹不掉的伤,让你永远忘不掉这种痛苦。”   “就像你当年在神像前对我做的一样。”   老母亲已经绝望地放弃了挣扎。   她仰面躺在地上,与神像遥遥对视。神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六颗头颅或嘲弄或轻蔑地笑着。   笑着她的无力和弱小。   求神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年神就夺走了她的丈夫,如今神又让她失去了小女儿,马上,她也要丢掉自己的命了。都是她的错,从她动了求神的念头起,她就注定了要家破人亡。   如今的结局,说不定神当年早就安排好了。   所有人都只是被命运推着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她的一生都被神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母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姐姐用斧子砍掉了老母亲的四肢。   她让神改变了村里其他人的记忆,只剩下了她。   她要老母亲记得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变成这副残缺的模样的,她要老母亲在所有人都不记得妹妹的存在时、永远忘不掉妹妹死在她面前的场景,她就是要她独自保留着这些痛苦的记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她对她最残酷的报复。   在神的帮助下,姐姐抹除了妹妹的存在。   她成了母亲唯一的女儿,天生貌美,命途多舛。   她也成为了青年的夫人。   命运改变后,她替换了妹妹的身份,早就是洋楼的女主人,与青年结婚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出于心底的某个执念,她要求青年重新为她办一场婚礼。   青年果然很宠爱她,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那场婚礼极尽奢华,又美又浪漫。   婚礼的最后,青年拉着她的手,在她的额头处落下了一个轻柔而又呵护的吻,而她也害羞地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如同黑色的纱帘,遮住了她眼底的冷光。   “亲爱的,我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你了。”   “而我对你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第75章 螳螂捕蝉 蝉要开始唱摇滚了……   女主人的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两句话写在最后一页的上端, 这页纸的其余部分是带着泪痕的空白,角落处还有一滴不知道来自于谁的血,有点发紫, 像一片用以装饰的枯萎的玫瑰花瓣。   没有后文了。   这个本子没被用完, 原本剩下了几张纸, 被撕了, 在最后一页纸和本皮的夹缝间, 还可以看到剩下的毛边。以这本日记存放的隐秘度,纸只能是女主人亲手撕的,或许, 她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继续写日记了,她心酸的前半生都在这里了。   温芷合上日记, 把所有东西归于原位。   她叹了一口气,这才揉了揉疼痛不止的额角。   出于安全考虑,她已经决定不再使用蝶梦了,但当她翻开日记、沉浸于女主人的过去时,这个能力却不受控制地发动了,这使她不仅仅看到了姐姐的回忆, 同时也窥探了其他人的故事, 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温芷以上帝视角全方位地感受了那段过往。   所以她才更加觉得悲伤。   女主人,姐姐,她自始至终都被神利用着。   神为什么在姐姐万念俱灰的时候现身?   当然不是因为神可怜姐姐,或者如它所讲,它觉得姐姐在这场命运博弈中遭受了太多不公,要赐予她一些筹码,让这场人性游戏变得公平,增加趣味。   神的目的很单纯, 它只是想看更多人死。   如果姐姐真的就这么怀着怨恨和遗憾默默死了,那除了她以外,没有人遭受伤害,王麻子可以再娶老婆,老母亲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妹妹如愿有了孩子、有了陪伴,青年依旧是全村最富有的老爷。   其他人都有美好的人生。   神比姐姐更不愿意看到他们幸福。   它不会放弃利用姐姐这颗绝佳的棋子,于是它在姐姐濒死的时候现身于她的意识,唤醒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恨意和不甘,又给了她一把可以杀掉任何人的刀。   如今,那些本来不会死的人都死了。   那姐姐呢,这次求神让她得到幸福了吗?   不,她杀掉了自己所有的亲人,未来,她还会因为曾经的杀戮而痛失骨肉。她在神像前穿的那件白裙子,不是裙子,而是她为后来的失去准备的孝服。   姐姐会为她的选择后悔的。   她现在就因为承受不住这种折磨而精神失常了。   可是,哪怕时光倒流,姐姐知晓了神的险恶心思,她也依旧会选择复仇,因为她没办法对自己凄风苦雨的前半生一笑而过,没办法平息自己心中积存多年、已经发酵成了毒汁的仇恨,她别无选择,只能顺从。   命运就是如此。   即便你能看清一切,也避免不了被裹挟着向前走。   温芷舔了一下干涩的唇。   女主人的回忆中还有一点令她在意,那就是神在刺激姐姐的时候,提到的有关男主人的描述。神是这样说的,“虽然这个情况不违背我当初给他设立的逻辑,但他居然能生出真情实感,这是我都没料到的”。   这段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可就大了。   神不仅仅让痴傻少年变聪明,还对他做了别的改造,少年似乎真的如唐泽猜测的那样,变成了一个自私自利、冷心冷情的人,或许不止如此,他可能失去了作为人类应有的感情,一切反应都是他在演戏。   就像高级的AI在模仿正常的人类。   如果真的是这样,男主人的所有行为都说得通了。   这么说来,他当初背叛姐姐......   温芷突然打了个冷颤。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已经没空再去探查老太太的房间,该回去了。好在这本日记给她了足够的信息,她也算不虚此行。   温芷并没有犹豫,她立刻召唤程瑶,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一切如常,并没有外人来过。   唐泽还是可靠的,他不会让她有后顾之忧。   温芷放下心来,她揉了揉脸,又把头发弄乱了些,装作自己刚刚醒来的样子,走出了门口。一抬眼,她就看到老太太坐着轮椅、被墙壁上安装的特殊装置运送到了楼梯口,而伺候她的保姆也顺着楼梯走了上来。   温芷吸了一小口凉气。   她原本想着,过了这么久,洋楼的人应该都聚集到死人的屋子里了,她直接从主人的卧房走出来也不会被人看到,不如就这么办,但她又考虑到可能的风险,最后还是选择了更为麻烦的方法,原路返回。   幸好她没轻举妄动,不然她就要被撞个正着了。   温芷对老太太和保姆点了点头,就快步走向出事的房间。这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留有一拳头宽的门缝,可以看到里面有好多人影,大家基本都在这了。   温芷推开门走了进去,口中念着提前准备好的做作台词,“宝贝,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你怎么不把我叫起来,就自己跑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温芷就看到了那三具尸体。   她不用再演戏了。   面前的场景恐怖到让所有的正常人失声。   那一家三口死得极其凄惨。   胖孩子是仰面倒在床上的,他嘴巴大张,眼睛外凸,像是看到了非常惊悚的东西,而他连死后都紧紧攥着床单的手则清楚地表明了他当时的恐惧和痛苦。   他的腹部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划开了,有一道很齐整的伤口,里面的脏器几乎都被掏空了,只剩下没人要的肠子在血液里泡着。   他是最先被杀的,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在他旁边,是比他幸运、却只比他幸运了一点的他母亲。   女人是以跪着的姿态死在床上的,她惊醒后,想要起身逃跑,却在刚提起上半身的时候就被人捏住了脖子,残忍地扭掉了头。   血液喷洒而出,给她披上了一件红色的披风,那颗脑袋也掉进了她的怀里,她就这么跪着,捧着自己的头,像一座风格奇诡的雕塑。   跑的最快的男人也没能幸免于难。   他大半个身子趴在地上,小腿和脚的部分却还搭着床沿,男人冒血的指尖和地上留下的挣扎抓痕,控诉着他是被人捏着腿硬生生拖回来的,凶手还用牙齿咬断了他的两条脚筋,让他再也跑不了了。   他脚踝处的狰狞伤口就像两个盛血的小碗。   男人的心脏被从后背掏了出来,血淋淋地滚在地上。   这种血腥的场面温芷见过不是一次两次了,除了最开始的惊吓外,她的心中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温芷环顾四周,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在她之前到场的,有唐泽、男主人、女主人、孕妇、卫衣少年,一共五个人。   后两人早就因为温芷“主人们会杀掉我们”的猜想而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现在看到一家三口被杀,更是害怕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卫衣少年已经顾不得伪装了,他站得离男主人和女主人远远的,恨不得把自己缩在墙角;孕妇则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看样子因为惊吓,她腹中的胎儿也有了反应。   即便洋楼里有猫腻这件事已经成了包在纸里的火,眼看着要藏不住了,男主人依旧还在演戏,装成一副不知情的、震惊且害怕的样子。   女主人……   温芷看向女主人。   她发现,女主人在面对这些尸体时,居然是极度恐惧的。她的脸煞白煞白,嘴唇也失了血色,怀里的女娃娃都被她用力抓得快要变形了。   这不像是伪装。   女主人的眼神太真了,那种发自内心的颤栗和惊恐,不是靠演技就能做出来的,那是只有即将遭殃的弱者和即将被宰杀的猎物才会有的眼神。   她不是因为看到尸体而害怕。   她在恐慌。   如果妹妹杀人与女主人无关,女主人对此毫不知情,那她根本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她会这么这么害怕,绝对是参与了这件事,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抢了岱迦神的猎物。   姐妹俩应该是一体的。   杀人的是妹妹,她已经成了厉鬼,失去神智,只管大杀特杀;与神有合作关系的是女主人,她每次醒来后,都会知道自己杀了谁,死者是否与神有关。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目前的一切。   温芷思索了一下,根据她目前掌握的信息,女主人动用能力杀了三个人,王麻子、妹妹、妹妹的孩子,神也会收走她的三个孩子,如今女主人肚子里怀的这个,正是第三个。   女主人会如此恐惧,或许是因为她对神的“挑衅”,会让神提前夺走她的孩子的性命,又或许,她犯的这个错误,会让她再多失去三个孩子。   温芷与唐泽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难道他们的猜想是错的,鬼不具备与神一战的力量吗?   此时此刻,温芷还没有心情思考这些,因为一个更紧迫的问题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那就是如何粉饰太平。   卫衣少年和孕妇的激烈反应,已经暴露了他们这些游客怀疑“主人们杀人”这件事,但如果他们现在就和主人们起了冲突,不用等到岱迦神出手,女主人就可以把他们全都杀光。   他们绝对不能和主人们撕破脸。   至少在岱迦神出现之前,不能。   温芷捏了捏手指,脑子飞速转动。   此情此景,她已经找不出什么好理由来解释这三个人的死因了。   但好在,男主人并不知道女主人已经杀了神的猎物,在他的视角里,这些游客依然是待宰的羔羊,为了让妻子更方便地杀人,他愿意忽悠游客,让他们降低警惕;卫衣少年和孕妇已经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要与他同阵营的人带了头,无论做什么,他们俩都会盲从。   只要她能编出一个理由,无论多么荒谬,双方都会愿意相信。   想到这里,温芷就放松多了,她皱起眉头,对男主人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林子里可能有狼,非要现在死人了才行吗?”   狼。   狼可以剖开胖孩子的肚子,吃他的内脏。   狼可以咬掉男人的脚筋,掏出他的心。   狼还能把女人的脖子直接咬断。   这些重合点已经够了,至于狼能不能从二楼的窗子跳进房间内、扭断脖子的伤口和咬断脖子的伤口有差别、狼的爪子无法掏出完整的心脏等bug,男主人不会在意,卫衣少年和孕妇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男主人是个聪明人,他苍白着脸摇摇头,“山林深处的确有狼,但也只是在山里,狼从来不会闯进村子,更何况这是二楼,我根本想不到它们居然能跳进来……”   在双方都乐意的前提下,装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在两人的一唱一和中,一家三口的死因被一带而过。   为了防止“狼”再进入屋子,男主人让家里的仆人们把洋楼的每个角落都查了一遍,将所有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没人再敢回去睡觉了,所有人都聚到了一楼的大厅里,支着眼皮等待天亮。   滴答,滴答。   是钟表走动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是打在人们已经极度紧绷的神经上。   每一声都是煎熬。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小时,到了清晨的时间。   天没有变亮。   夏季的这个时候,天应该已经变得很白了,但此刻,窗外的天空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仿佛外面所有的光线都被吞噬掉了,一个个窗子都像是被糊了黑纸,站在窗前,你连外面树木隐约的轮廓都看不到。   男主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他身边的女主人已经蜷缩成了一团,非常恐慌的样子。   熬了一晚,所有人都有点坐不住了,但接下来又发生了更加诡异的事情,让他们连片刻的放松都不敢。   下雨了。   毫无预兆的,天空撒下了一捧又一捧的雨珠子,那雨滴颗粒极大,气势汹汹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瞬间,整个洋楼就被嘈杂的噼里啪啦声给包围了。   倾盆大雨哗啦啦地下。   温芷站起身,走到窗子前。   由于窗子外面是全黑的,她不但看不到外面的雨景,就连砸在窗玻璃上的雨水和其流动的轨迹也看不到。   唐泽也走到了窗前,他眯眼盯着除了黑什么也看不清的窗玻璃,挑了挑眉,对温芷说了一声后退,就大胆地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隙。   顿时,一股强风有生命般地嘶叫着冲进了屋子,雨水也顺着窗缝落了进来,洒到了窗台上和墙壁上,也洒到了少年搭在窗台的那只手上。   温芷的眼瞳缩了一下。   想到《福兰公寓》里杀人的雾气,她紧张极了,她立马拿出手帕,就要抓起唐泽的手,却被对方轻巧地避开了。   “别担心,这雨没有腐蚀性,别弄脏了你自己。”唐泽不慌不忙地把窗户关上,从她手里拿走手帕,将粘在手上的血擦掉,“这不是红色的水,也不是掺了血的水,就是血,冰冷的、却又不会凝固的血。”   这栋洋楼从外面看是什么样子呢?   应该已经挂满了血浆吧。   温芷着窗台上的血迹。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间过了这么久,聪明的男主人早就反应过来了一切,孕妇和卫衣少年脱离了惊魂未定的状态后,也看清了当前的局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这群游客是食物链最底层的蝉,主人们是螳螂,岱迦神是黄雀。   蝉在螳螂的身边瑟瑟发抖,怕被蟑螂捕杀,更怕远离了螳螂、会被路过的黄雀随口吃掉,只能担惊受怕地停留。螳螂想要吃蝉,又怕此举会刺激到黄雀,给自己招来灾祸。于是双方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僵持着,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黄雀呢?   黄雀很快就要来了。   大厅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顶点。   孕妇坐在沙发上,神经兮兮地四处张望着。   从这场邪门的雨下起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大厅里有人在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自己,那个目光就像一把刀,将她开膛破肚,让她的身体都产生了排斥反应,不停地颤抖着。   但她一直在盯着周围的人,没有人看她。   到底是谁在凝视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道目光的主人似乎越来越急躁了,目光里的杀意也越来越浓烈,但她却一直没有找到看她的人。   孕妇的身体越来越紧绷了。   这时,厨师为熬夜到现在都没吃过任何东西的人们端上了食物,是一块巨大的、刚烤好的蛋糕胚和热腾腾的柠檬红茶。厨师从孕妇的身边经过,把两个盘子放到茶几上,刚要转身,孕妇却抱着肚子,“腾”的一下急站了起来。   孕妇:“我要回自己的房间了,谁都不要来找我。”   谁都有可能杀了她,她谁都信不过。   孕妇防备地扫视了一遍所有人的脸,一把抓起托盘上用于分割蛋糕的刀子,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温芷正和唐泽手拉手走回沙发旁,听到孕妇要自己呆着,她从孕妇的语气中咀嚼出了坚定的味道,就没劝她,也没跟着去看,只扶着沙发靠背,稳稳坐了下来。   唐泽和所有尽职尽责的男朋友一样,专心伺候着温芷,他倒了一杯红茶,放到了她的手上,告诉她小心烫,又切了一块蛋糕,用蛋糕纸包好,递给她。   温芷低头默默地填着肚子。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就在刚刚,她在窗前和唐泽说着话,突然,她感觉一股尖锐的痛意贯穿了她的两只眼睛,下一秒,她的眼前就彻底黑掉了。   突然失去视力,她是有些慌的,但她知道,现在让别人知道她看不见,对她来说只会更糟。   她舔了舔唇,什么都没说,只伸手向前摸,抓住了唐泽的衣服。她仰起头,目光直直地、不带一丝偏移地盯着前方,她不知道自己找的方向对不对,但唐泽一定会注意到她双眼的异常。   唐泽果然什么都懂了。   温芷靠在沙发上,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红茶。   现在她只能祈祷失明的时间快点结束了。   这时,温芷又听到了皮质沙发摩擦发出的声音,声音是从她的右手边发出来的,那边坐着男主人和女主人。为了分清具体是谁,她垂下眼眸,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不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那人听不出这是试探,果然回答了她。   女主人:“我冷了,要去拿件衣服。”   温芷起初并未对这句话有什么怀疑,她只奇怪为什么男主人不去拿,让女主人自己去。不过她转念一想,以男主人的性子,他懒得动也没什么稀奇的。   于是她没再去深思。   失去了视力,温芷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模糊了许多,她只能听着钟表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下数着数计时,以此判断时间。   没过一会儿,她就有些麻木了。   就在她的脑子即将陷入混沌的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分钟了。   女主人怎么还没下来?   温芷并不担心女主人的安危,她担心的是那个孕妇。   她想起她刚到这座洋楼的时候,她心仪的房间被一家三口抢了,就换了二楼尽头的房间,当她在黑暗的走廊中前进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道视线,那道视线瞄向了她的小腹,带着不是特别浓的恶意,随后又遗憾地移开了。   她继续往走廊里走,就碰到了女主人。   她也是那道视线的主人。   女主人为什么会遗憾?   因为她的肚子是平的,没有孩子。   一股寒意自尾椎处生起,温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激了起来。她伸手往旁边摸索,刚抬起手,她的手指就被一直注意着她情况的唐泽握住了。   唐泽:“怎么了?”   温芷反手握住唐泽的手腕,“你快去孕妇的房间看看。”   唐泽刚刚一门心思都放到温芷身上,没有去想孕妇的事,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女主人这件衣服取得未免也太久了。   他看了一眼垂着眼眸极力掩饰自己失明的温芷,突然凑近她,一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一手伸进她散着的黑发里,他将唇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音量私语。   唐泽:“我马上就去,你不方便行动,留在这里。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保护好自己,有危险就让程瑶出来,不要硬留着这张底牌。”   “杀鬼的事我可以做,你相信我。”   他说这话,既是给温芷听,也是给程瑶听。   温芷的性格比较谨慎,她会把程瑶视为最后的杀招,不被逼到绝路不会拿出来,但哪怕四肢被折断、身体被开了个大洞,只要性命还在,都可能不算做她心中“绝路”的范围。   他希望程瑶能有自己的判断。   或许是两人的目标一致,都是保护温芷,程瑶搭理了唐泽。隐藏在温芷长发中的那缕黑发伸了出来,在少年的手指上绕了一圈,表示她知道了。   唐泽的嘴角挑了一下。   他站起身,朝二楼走去。   男主人突然也站了起来,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唐泽并没有管,他径直走向楼梯,大步上了楼。   孕妇的房间就挨着楼梯口,上了楼一转弯就是了,但因为需要经过一个转角,在大厅里是看不到楼上房间的情况的,谁也不知道在这二十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泽快步走到孕妇的房间门前,他拉了一下门,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住了,他又重重敲着门板,呼唤着孕妇,可没人答话,只有嘈杂的雨声回应着他。   唐泽回身看向男主人,“这个房间的钥匙在哪?”   “洋楼里所有房间的钥匙都在一起,前阵子被仆人弄丢了,还没来得及配新的。”男主人的语气里带了一点疑惑,“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开门呢,这个客人说不定是睡着了,没听见敲门声,你要是没什么急事的话,等她醒来后你再找她不好吗?”   唐泽忽然就笑了。   他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靠在了房间门的门板上,嘴角的笑意里带着一点儿有恃无恐的狂,“我说哥哥,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就别装了吧。”   男主人已经暴露了。   他也知道自己暴露了。   此刻,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心照不宣。   那么有意思的事情来了。   他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是因为他是弱势的那一方,道出事实,可能会激怒男主人,害自己遭殃。   他是有充足的理由装傻的。   但男主人没有。   男主人为什么还要扮糊涂?   男主人似乎无法判断他是否求了神,为了不错杀,只能留着他的命。而这又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男主人有信心摆平这次神的问罪,所以他才不会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得罪神了,不如得罪到底,把游客都杀光。   又或者,男主人只是个普通人,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杀了他。   无论哪一种可能,对唐泽来说都没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今,蝉已经发现了黄雀的存在。   于是,蝉试探着在螳螂面前叫了一声,看看螳螂是不是真的会因为忌惮黄雀而不敢动它,发现自己挑衅了之后依然无事发生,蝉的胆子就大了,接下来,它要开始唱摇滚了。   男主人皱了皱眉。   失去了表情后,他英俊的脸上充满了高傲的疏离感。   唐泽:“果然,你杀不了我。”   唐泽直起了身体,后背离开了门板,他回过身,敲了敲门,感受了一下门板的厚度,就抬起了脚,“既然我们现在谁都动不了谁,不如你帮我个忙,把这门打开吧,我们两个都知道里面大概正在发生什么,不是吗。”   “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条绝对正确的情报。”   “里面的孕妇,是求了神的。” 第76章 真好 原来夫人并不爱我啊   话音未落, 唐泽抬脚便踹。   少年用的力气很大,一脚下去,木板发出仿佛要断裂一般的巨响。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的腿被震麻了, 他皱了皱眉, 歇了片刻, 让腿恢复知觉, 就准备来第二脚。   男主人:“算了。”   男主人伸手横在唐泽的胸前,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串钥匙,捏着其中一个走到门前,将钥匙伸进锁孔里, “比起我妻子的意愿,我孩子的性命更重要, 我没理由不帮你。”   男主人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是垂着眼的。   他似乎是说这话给唐泽听,又似乎是在自我说服。   唐泽并不在意男主人的心路历程。   门锁被打开后,他抢在男主人前,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孕妇的房间里, 床是靠着墙放着的, 位置相对于门来说比较偏。进门后,唐泽最先看到的不是床或者家具,而是一片铺着白色绒毯的宽敞空地,两个女人正在空地上厮打着、纠缠着。   她们的身下有一大滩殷红的血。   一切都晚了,木已成舟。   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里,女主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强行进入了孕妇的房间,把她推倒在地, 扒了她的上衣,让她露出了肚皮,然后,剖开了她的肚子。   用的是孕妇拿来防身的拿把刀。   多讽刺。   此刻,孕妇仰面躺在被血浸湿的毯子上,她的腹部已经被刀划开了,血液像一片红布沿着她伤口两侧的皮肤扩散着、滑落着。   她还没有立即死亡,在这样的剧痛下,她一边大张着嘴呼吸,一边面色狰狞地握着女主人的手,无力地阻止着她的动作。   女主人骑坐在孕妇的身上。   她一手抓住了孕妇外翻的肚皮,一手握着刀想往下扎,却因为孕妇的垂死挣扎而没能扎下去。她手里的那把刀有着细长三角形的头,刀尖刚吸过人血,猩红的,发亮的,表面水汪汪。   和女主人溅满鲜血的脸一样,血腥又漂亮。   女主人的表情既像是极度的冷静,又像是极度的疯狂,她那双黑眼睛直直地向下看,盯着孕妇腹部里面的婴儿,眼神中是赤裸裸的渴望。   她想用刀割开孕妇的喉咙,免得她再挣扎,但她低估了人濒死时爆发出的力量,手里的刀扬起了半天,却迟迟没能落下去。   女主人放弃了,松了手。   刀掉落在毯子上,没有声响。   孕妇本来就是垂死挣扎,见女主人收力,她心头提着的那口气散了,身上的力气也跟着消失。   可就在这时,女主人抓着她裂开肚皮的手,突然朝她的肚子里伸了过去!   “不——”   孕妇的眼眶都要瞪裂了。   她想要阻止,想要挣扎,但剧痛已经支配了她的身体,她连抬起上半身看肚子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躺在毯子上,盯着天花板,像被人持刀抹了脖子的公鸡,绝望地、愤恨地发出一声悲鸣。   唐泽皱了皱眉,想要上前。   他身后的男主人突然拽住了他。   男主人看了一眼地上女主人,平静的目光里似乎带了一点无奈和纵容,“让她去吧,那女人和孩子是必死的,你阻拦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就是这几秒钟的耽误,让女主人把手伸进了孕妇的肚子里。   孕妇在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后,就没了气息。   对于女主人来说,身下的“容器”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很满意,手上的动作也温柔了许多,她在孕妇的肚子里谨慎地摸索着,很快就停住了。   她向后挪了挪,离开了孕妇的身体。   她手里的东西也跟着被带了出来。   女主人跪在毯子上,将双手举高,被她虔诚地捧在手里的,是一个血淋淋的肉团。   女主人打量着这个肉团,皱起了眉。   “宝宝?”   她试着呼唤了一下。   那个肉团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女主人把手收回到胸前,小心地对着肉团摸摸捏捏,但这个胎儿发育的时间还不够,又脱离了母体,早就成了一块死肉,无法像新生的婴儿一样笑或者啼哭。   “怎么是死的……”   女主人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需要一个活的婴儿去讨好神啊。   女主人清楚,这是不可能的,神那么残忍,她冒犯了神,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她想通过献祭一个婴儿保住她的孩子,痴心妄想。   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如今,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女主人的心彻底沉到了底,捏着肉团的手越来越用力。肉团表面冒出了一道道裂纹,血流了出来。手掌上突如其来的湿润感刺激到了她,她把肉团重重地摔在地上,抱住头,像发狂的精神病人一样,崩溃地尖叫。   “啊啊啊啊啊——”   唐泽抿了抿唇。   女主人明显已经失了神智。   她可不会像男主人一样,不敢动他。   唐泽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向后退,打算无声无息地退到门口,与女主人保持安全距离。   男主人却决然上前,与他擦肩而过,坚定地走向了那个发着疯的无助女人。   走向了他的夫人。   男主人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发着抖的妻子,半跪了下来,让两人的高度相平,他伸手将女主人抱进了怀里,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   带着暖意的坚实胸膛让女主人感觉到了安心,她抓着男主人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像个委屈的小女孩儿一样,六神无主地低声喃喃着,“我该怎么办啊,神马上就来了,它要夺走我的孩子了。”   男主人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但当女主人把脸上的脏血都蹭在了他的衣服上时,他却只是皱了皱眉,无声地纵容了。   他伸出指尖,把挂在女主人眼角的一滴泪擦干,像对待孩子一般轻声劝哄着,“别害怕,等神来了,我去和他交涉,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相信我。”   女主人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闷闷的,“我比你更清楚神有多么残酷,它不仅喜欢杀戮,更喜欢品尝人的痛苦。我从神的手里夺走了几条命,神就会让我失去几个我深爱的人。”   “你,母亲,都不是。”   “我爱的,只有我的孩子。”   结局已经很明了了。   她不但保不住这个孩子,还会再失去三个宝贝。   女主人瞥了一眼地上的孕妇尸体和尸体旁的肉团。   她的指尖在情绪的作用下痉挛起来。   或许,是五个。   女主人这话说得有够绝情,男主人听得清清楚楚,却并未表露出哪怕一丝难过。   他垂下眼睫,目光望进女主人漆黑的眼睛里,“夫人真是聪明,我本来是想骗骗你,让你不要太过忧心,没想到你什么都知道。不错,以我对神的了解,你从它手里夺了几条人命,它就会杀掉你珍视的几个人,以作报复。”   “原来夫人并不爱我啊。”   男主人轻轻笑起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77章 祈愿 没有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做呢   女主人猛地从男主人的怀里抬起头。   她瞪大了通红的双眼, 死死盯着男主人的表情,像是要把对方带着轻松笑意的脸深深刻入脑海。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心硬了,也以为她与男人同床共枕了这么久, 知晓他的为人, 对他的冷漠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每一次, 男人都会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绝情的话, 让她明白她有多天真、多可笑。   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残忍。   男主人似乎看不见女主人目光里的震惊和怨怼,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谈论着很轻松的事情,用了一种闲谈才有的语气开了口, “神不会伤害我们,它只是要我们的孩子而已, 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我的字典里没有亲情这两个字,对我而言,孩子不过就是姓氏和血脉的延续,无法给我提供情绪价值,那单从利益的角度看,比起我养孩子要付出的时间和金钱成本, 孩子的回报太少了, 不值得我投资。”   “我之所以允许自己有孩子,是因为我喜欢收集美丽的事物,我已经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了,再搞一个流着我自己的血的可爱孩子作藏品,好像也很有趣。”   “我并不介意有个孩子。”   “自然,我也不介意失去孩子。”   男主人笑着道,“而在夫人看来,孩子在未出生之前, 也不过就是寄生在你身体里的一块肉而已,你对孩子没有什么感情,轻易就能舍弃,所以你当初求神的时候,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神的条件,不是吗?”   听到这话,女主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女主人:“你说什么?”   男主人:“我什么都知道哦。”   他用修长的手指托起女主人白白尖尖的下巴,拿出手帕擦拭她脸上的血,目光专注,动作轻柔,像是在保养一个心爱的花瓶或者把玩一块珍贵的玉,“神并没有修改我的记忆,夫人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女主人愣住了。   她做的一切。   她以牺牲掉未来三个孩子的性命为代价,杀了王麻子,杀了妹妹和她的孩子,还砍掉了母亲的四肢。   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已经退到门口的唐泽停住了脚步。   他挑起眉,单手扶着门框,留在了原地。   吸引他注意力的,不仅是男女主人之间这信息量爆炸的对话,更是女主人暗地里的小动作。   那个美丽的女人正窝在男主人的怀里,寻求着慰藉,似乎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信赖着眼前的男人,可她一边轻声细语地和对方说着话,一边又悄悄伸出手,把地上的刀重新拿了起来,紧紧地握在掌中。   她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太用力而冒了出来。   女主人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用平静的语调问道,“所以,你明知道我杀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明知道我嫁给你就是想报复你的背叛,你却还是娶了我?”   男主人:“是啊。”   女主人的脸上沾了太多血。   擦不干净的。   为了不弄疼她柔嫩的皮肤,男主人用手帕把女主人脸上的血液擦干,就停了下来。他垂下眼睫,看着沾在女主人下唇上的一小滴血珠,伸出手指蹭了一下,把那滴血带了下来,“其实,夫人和我是一类人。”   “我们都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怨和恨,平时极尽忍耐,但一旦爆发,我们就会不择手段地报复,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最爱的人。”   “我们都一样。”   “夫人以前承受得太多了,即便你舍弃了自己未来的孩子,杀了虐待你的男人,杀了你无辜的妹妹和她的孩子泄愤,还把你母亲变成了清醒的残废,在我看来都不算什么,因为换做是我,我会做得更狠。”   “至于你想用杀掉孩子的方式来报复我,没关系,我并不在意我的孩子的死活,如果那样做会让你好受些,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大可以再多杀几个。”   “毕竟,你才是我最喜欢的藏品,孩子只是顺便。”   “说实话,比起原来那个温柔的夫人,我更欣赏你,你不但拥有漂亮的外表,还有和我一样狠毒和冷硬的心肠,你不仅是我的收藏品,还是我的同类。”   “不,不只是欣赏。”   说着,男主人忽然把指尖放到唇边,变态地舔了一下,漆黑的眼睛像黑珍珠一样氤氲出了迷醉的虹光,“夫人的美丽和狠毒都令我着迷,我果然还是爱......”   噗呲。   刀锋入肉的声音打断了男主人的话。   男主人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一股爆炸般的剧痛从胸口处传来,男主人茫然地低下头,看到了插在他胸膛上的那把刀,刀尖已然捅进了他的心脏,他的心头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一直流到了女主人握着刀柄的手上,填满了她的指缝。   “夫人?”   男主人望进女主人的眼睛。   他的目光里带着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那张属于她曾经最爱的人的脸,女主人的双眼里一下子就沁出了泪,手指细微的颤抖也暴露了她的痛苦,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握住刀柄,用力将整把刀都扎进了男主人的心口里,穿透了他的胸膛。   她早就对男人没有爱了。   她想报复他,杀掉他的孩子,才选择嫁给他。   她的疯癫因他而起,理应由他承受这孽力的回馈。   和男人结婚后不久,她就再次怀了孕。   她很清楚,她的孩子早就被她舍弃掉了,如今是神的所有物,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不该产生任何感情,但随着她的腹部逐渐隆起,里面的小生命越长越大,她隔着肚皮就能抚摸到它、借助仪器就能听到它时,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有了期待,有了为人母的喜悦。   所以她的报应来了。   在撕心裂肺地痛过后,她终于与孩子见了面。   她看见了孩子的脸。   一张肿胀变形的、青紫的、可怕的脸。   她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气息。   是她亲手杀的。   刚生产完的她突然就坐了起来,她惨白着脸,用枯瘦的手指揪住了自己的长发,用力撕扯,像是要把自己从中间撕成两半,一边撕,一边痛苦地高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她后悔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阻拦神取回它的东西。   失去这个孩子后,她很快又怀了孕。   这次,她甚至没能等到孩子发育成形。怀孕几个月时,她扶着腰下楼,就感觉自己被一股阴冷感笼罩了,接着她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在她的惊慌中,她的脚故意踩空,人从楼上滚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一股热流从她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伴随着要把她打垮的剧痛。   这个情景,和她被王麻子打到流产没什么区别。   她像是断了腰的兔子,无力地趴在地上,扭头看着地面上肆意流淌的血,泪流满面。等到仆人发现她,把她扶起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那滩血。   猩红的血沾满了她的手掌。   那一阵子,她每晚都在做同一个噩梦。   梦里,她躺在一张雪白的大床上,身上穿着白裙。她的肚子又大又圆,几乎要把她的皮肤撑破了。她的双腿大开,血不断从她的腿间涌出来,浸湿了她的裙子和身下的床,让她犹如置身于一片潮湿的红沼泽。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体内往外爬。   她的身体不停地传来难以忍受的、尖锐的撕裂感,那股痛楚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她实在遭不住了,抓着床头,撑着一口气抬起身体,朝身下看去,就见一个孩子血淋淋的上半身已经从她的腿间露了出来,那孩子扭过头,露出一张扭曲的脸,冲她邪恶地笑。   “妈妈,我来找你了。”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   她夜不能寐,无时不刻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能够支撑她活到现在的,是她最初复仇的念想。   她要杀了男人的孩子,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万分,也是偿还对神欠下的债,等她与神两清,她就杀掉男人,彻底了断她与这些人的纠缠,至于她以后还要不要活下去,该怎么活下去,她都没有去想。   可是,原来男人根本就不在乎孩子的死活。   只有她会因为失去孩子而痛彻心扉。   她所谓的报复,让自己就像个滑稽的小丑一样。   女主人把失去了力气的男主人推倒在地,她按着他的胸膛,把插在他心口的那把刀拔了出来。伴随着一声诡异的、带着湿润感的摩擦声,一股血像细细的喷泉水柱一般自男主人的伤口喷了出来。   男主人痛苦地咳嗽,一缕鲜血从他的唇边流下。   “你以为我对你的报复,只是杀了你的孩子吗?”   女主人满是血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她结束了思考,对自己将要做的事坚定不移,“我真正想杀的是你,我之所以留着你的命,是因为我还想活,我得等到还完神的债再动手,但现在,我已经不想活了,我要用我的这条命验证一件事情。”   说着,女主人将手伸进了男主人的胸膛。   男主人一向是云淡风轻的,英俊的脸上永远挂着漫不经心的温柔笑意,但此刻,面对着这种剧痛,他也不可避免地变成了猎人手下疯狂挣扎的猎物。   他的表情扭曲了起来,脸涨得通红,额角处青筋暴起,像是青色的蚯蚓钻出了土地,他伸出手,握住了女主人的手腕,但他就如刚刚的孕妇,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主人把手伸了进去。   男主人握着女主人的手腕,凝视她的眼睛。   看着那无尽漆黑里的浓烈杀意,男主人忽然像是用光了力气,又像是主动放弃了挣扎,那只原本紧紧握着女主人手腕的手突然松开了,软软地滑落下来。   他平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一滴血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在他的脸上画出一道凄美的红线。   那是这个男人留给世界的绝笔。   在门口处暗中观察的唐泽抿了抿唇。   那滴血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滴眼泪。   没有感情的人是无法流泪的,他只能流血。   唐泽忽然想到,男主人的身上是有故事的,而这滴由无情之人流下的血泪,或许可以帮助他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到他要为此付出的痛苦,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启血瞳,寻找这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   唐泽抬起手指,在自己的左眼处绕了一圈。   他的左眼发生了肉眼不可见的变化,一股血色从他的瞳仁里流泻而出,如融墨于水,四散开来,艳丽的猩红将他的眼珠完全侵占,混淆了眼瞳与眼白。   血瞳开启,追本溯源。   仿佛是在玩AR,唐泽眼前的场景变了。   比他的双眼更快感受到场景转换的,是他的心,忽然之间,他就体会到了一股令人舒心的豁然开朗感,他不再身处于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他的面前出现了长满野花和半人高杂草的绿地,头顶的天空蔚蓝高远,风也清凉,带着远处的阵阵蝉鸣自他的耳边擦过。   正是夏日的好时光。   在唐泽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两人在玩水。   唐泽走到溪边,发现这两人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从他们俩还带着些稚气的、与成年后非常相似的眉眼,可以分辨出,他们就是男女主人。   时间倒流回了很久之前。   温芷还没有来得及和唐泽分享女主人的日记。唐泽不知道男女主人的故事,但他看到这对青梅竹马一起玩耍的一幕,就凭借着强大的脑补能力,把男女主人和妹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男主人和女主人青梅竹马,但他却想娶妹妹,姐姐以孩子的性命为代价求神,杀了妹妹取而代之,妹妹化为厉鬼,姐姐也因为承受不住报应而崩溃。   这滴血泪是男主人的。   他应该很快就能看到男主人背叛姐姐的原因了。   这么想着,唐泽抱着胳膊,在溪边坐了下来。   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姐姐自然没有随心所欲玩耍的命,她是出来干活的。她把裤腿挽到了大腿根,赤着脚走进了缓慢流动的溪水里,贴着边走,去摸水里石头上吸着的螺,打算带回去给母亲和妹妹炒着吃。   在她身边有一群鸭子,是她带出来顺便放的。   少年则坐在岸边的草地上,手里把玩着什么。   唐泽坐的地方离少年很近,他伸长脖子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少年在做一个花环。少年已经编完了大半了,在他的手边还放着很多提前摘好的野花,他准备把这些花都编进花环里,很快就能完工。   一想就知道这花环的成品会有多漂亮。   唐泽身处于血瞳给他制造的幻境中,除了静观其变,也无事可做,他便旁观着少年一点点完善花环。   少年应该是想把花环送给姐姐,做得非常专注。   他的手很巧,花环在他白皙的手掌间变得越来越完美,当他把最后一朵花编进了花环里,只差把花茎别进枝蔓组成的圈子就大功告成时,他却突然停住了。   少年的表情变得有些呆滞,紧接着,他就毫无预兆地抬起手,把花环丢进了溪水之中。   唐泽:“……”   溪水流动的速度并不快,还有补救的机会,但少年只是坐在岸边发呆,姐姐也弯腰忙着摸螺,没往水面上看,那花环就被水越带越远,消失不见了。   就这么过了许久,等到唐泽估摸着那花环都被冲到千里之外的时候,等到姐姐摸完了满满一小筐螺上岸的时候,少年才又恢复了正常,他似乎很清楚自己会经常犯这种毛病,一清醒过来便焦急地朝四处看。   姐姐:“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看见少年四处张望,一副急得快要哭的样子,姐姐皱起眉,她把篮筐放到地上,走到少年面前,弯腰托起了他的脸,用粗糙的掌面揉了揉,“是什么不见了,东西丢了我帮你找就是了,你怎么还要哭了呢。”   少年:“我的花环掉到水里了。”   姐姐:“哦,就花环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姐姐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少年有些难过,他缩了一下脖子,头从姐姐的手里抽了出来。他一边揉着眼睛,不让自己真的没出息地哭出来,一边委屈地低声道:“可那是我做了很久的花环,我想要送给你的。”   少年还没说完,就见姐姐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姐姐仰头观察着少年的表情,轻笑道:“你怎么不早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得赶紧去找。那我走了,你帮我看着这些鸭子,一共十三只,别让它们跑丢了。”   少年乖乖地点头。   姐姐说完,穿上鞋子,沿着小溪往下游跑去。   姐姐刚走,唐泽就看到,那群玩水的鸭子里,排在队尾的一只小鸭子钻进了杂草丛,毛茸茸的黄屁股一撅,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草丝的掩映之中。   唐泽立刻偏过头,朝身边的少年看,却见他正在把几只妄图越狱、爬出了筐的螺捡回去,当他把螺都捡完,他记起了姐姐的叮嘱,对着溪水里的鸭子数数。   少年:“一、二、三……”   数完十二只鸭子,少年就安心地玩起了衣角。   他根本就没意识到有第十三只鸭子存在。   唐泽:“……”   唐泽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投入剧情了。这些都是早就发生过的事,他的行为左右不了故事的走向。他咳了一下,收回情绪,安静地观看着剧情的发展。   花环被水冲走有一阵子了,姐姐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回来,她用小指勾着还在滴水的、有些松散了的花环,走回少年面前,她一边把手里的花环递给少年,一边转过头盯着溪水上的鸭子,在心里数着数。   只有十二只。   姐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注意到姐姐的异常,少年疑惑地抬起头。   姐姐吸了一口气,“丢了一只鸭子。”   这里的草太茂盛了,那么小的鸭子跑进草地里,根本不可能找到。姐姐皱起眉,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走进了草地。除了人们踩出的小路外,这周围都是杂草,锋利的草叶把她的腿割出了一道道血痕。   忙了半天,她除了布满伤口的腿,什么都没得到。   姐姐有些累了,疲惫地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   少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在姐姐面前蹲下,像一条认错的小狗,“对不起,你明明叮嘱过我的,我这个笨脑袋还是忘了。你弄丢了鸭子,回去又要挨骂了吧,我去家里拿一只小鸭子给你,鸭子长得都一样。”   姐姐:“你想什么呢。”   姐姐对着少年的额头来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你家的情况比我家还要糟糕,你可别想着救济我了,况且这不是你的错,怪我,我明知道你……”   面对少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姐姐说不出话了,她清楚自己不该戳他的伤疤,哪怕他不会因此而难过。   她抿了抿唇,换了更加温柔的语气。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太阳慢腾腾地走到了天空正中央,到了午饭时间。   姐姐和少年回到了村子,向对方告别。   姐姐:“你早点回去吃饭吧。”   自从回到村子,少年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姐姐屁股后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此刻,姐姐站在门口,回身就看见少年站在不远处,用担心的目光盯着她。   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进了家门。   待姐姐的身影消失在了紧闭的门内,少年就悄悄地绕到了她家院子的侧面。他贴着墙根站着,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他记得这面墙上有一块砖是裂开的,其中一个碎块可以抽出来,留下一个可以窥视的小洞。   少年一边摸索,一边支起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夏季的蝉鸣太过吵闹,在一群昆虫的吱哇乱叫下,姐姐和老母亲的说话声显得模糊而遥远。少年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什么,不过从老母亲较低的音量,他感觉得出老母亲并没有发怒,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有害姐姐遭殃。   少年摸到了那块碎砖,准备把砖抽出来。   突然,院子里传来了老母亲充满愤怒的尖利声音,“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让你放个鸭子你都能看丢,你还能干明白什么,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气我的?”   紧接着,什么东西抽打皮肉的噼啪声响了起来。   那是竹条。   比小拇指还要细上一点的竹条,割下来,在太阳下曝晒成干黄色,扎成一小束,用力握住,在空中挥动几下,就能听到堪比利刃的破空之声,打在皮肉上,只要一下,就能留下一条蚯蚓般又红又肿的伤痕。   少年的指尖发着抖。   他的指腹已经按在了那块碎砖上,却迟迟不动。   他没有勇气亲眼目睹姐姐挨打的画面。   他不敢。   少年惨白着脸回过身,靠着墙角蹲了下来,他伸出双臂环抱住了自己,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他埋头于膝间,默默听着竹条抽打的声音,声音响一下,他就不自觉地瑟缩一下,仿佛那是打在他身上似的。   老母亲近来的心情不太好,姐姐正撞到了枪口上。   这次抽打持续了很长时间。   等到老母亲累得气喘吁吁,她才觉得惩罚算是差不多了。她端起盛满田螺的竹筐,不耐烦地瞧了一眼面前的姐姐,“别在这杵着了,看到你我就心烦,你爱死哪去死哪去,天黑前就别回来了,不然我……”   两人身后的屋里突然传出一声虚弱的咳嗽。   老母亲眉毛一挑,也顾不得再骂姐姐了,她连忙回到屋里,口中念叨着,“我的乖女儿,都说了你这些天要好好躺着休息,你怎么还下地了啊。”   姐姐看着老母亲匆忙离去的背影冷笑。   她一声不响地走出了院子,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蓝得刺眼,太阳亮得刺眼,就连风也恶意满满地往她的脸上吹。她的脸颊还挂着挨打时留下的泪痕,泪水渗入她脸上的伤,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感。   姐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把脸上的泪水抹掉,又将裤腿放了下来,盖住了腿上交错纵横的伤,这才走到了院子的侧面,看见了墙根下那仿佛像是被谁遗弃了的、可怜巴巴的少年。   姐姐走过去,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少年的小腿,“我就知道你会躲在这里听墙角。看来你好像不是很着急回家吃饭,既然这样,你陪我去林子里散散心吧。”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泪汪汪的眼睛。   当看到姐姐的手臂,他眼里的泪就要刹不住了。   为了不让少年哭鼻子,姐姐已经有在遮掩伤口了,但她穿着半袖,胳膊上的伤是藏不住的。她的双臂上布满了一条条红肿的抽打痕迹,有些地方破了皮,血渗了出来,成了一条条红丝,看上去就像是被猫挠过。   姐姐:“停,憋回去。”   姐姐伸手想把少年拽起来。   少年怕姐姐牵动手上的伤口,连忙自己起了身。   姐姐既已下了命令,少年便不敢再哭了,他笨拙地抹掉眼角的泪,只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像是受了气。   这副模样倒是让姐姐的心情好了一些。   姐姐拉起少年的手,走进了村子旁的山林之中。   姐姐并不像她口中所说的那样,是去林间散步,她行走的路线非常明确,且态度相当从容,明显不是第一次走了,很快她就带少年来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   唐泽一直跟在两人的身后,也停了脚步。   他看着不远处那熟悉的建筑,皱起了眉头。   那被林木和杂草掩映着的,不就是神庙吗。   少年把唐泽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这里是神庙?”   姐姐在草地上盘腿坐了下来,她支着下巴,盯着神庙的门口,眯起的眼里不知盛着何种心思,“对,听说,这里面住着一位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的神明。这些天,每一次我被母亲打的时候,我都会生出求神改变容貌的强烈欲望,就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   少年:“那你向神许愿了吗?”   姐姐摸了一下自己坑坑洼洼的脸,目光有些黯淡,“你忘了,我和你说过,这个神虽然神通广大,但非常邪恶,一旦许了愿,你是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的,我的父亲就是因为求神而死的,我的脸也是因为神才变成如今这样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求神。”   姐姐这么说着,紧抿的嘴巴却暴露了她的想法。   她一直都很想求神,只是理智压住了她的念头。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不知道还能被压多久。   姐姐说完,就叹了口气,再次起了身,“算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还是去别处走走吧。”   少年被姐姐拉着走远了。   他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神庙。   唐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   他的不祥预感立刻应验了。   唐泽眼前的景象如被石子砸破的水面般震荡起来,所有的色彩交织交融,成了一片混乱,不知过了多久,那些颜色才分离开来,重新组成了新的场景。   一段新的剧情出现了。   这里是神庙的内部,时间点依然停留在过去,这时的神庙有点破旧,不如现在修缮得那么好。唐泽挥了挥手,驱散了在眼前舞动着的灰尘,一偏头,就看到那个少年站在神庙的门口,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   原来男主人是在这个时候求神的。   唐泽往旁边退了退,让出了从门到神像前的道。   少年好像有点害怕,他谨慎地将头探进门里,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认了里面没有其他人,才像只耗子似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来到了神像面前。   他跪在了神像前,双手合十。   但他在顾虑着什么,迟迟都没有许愿。   “孩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少年还在犹豫的时候,神忽然开口了。   神的声音没有直接在少年的脑海中响起,而是在少年的身边发出,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就像有看不见的人在少年的身边讲话一样,神破天荒地用了极其温柔的男性声线,如一个慈祥的老者在与后辈交谈。   少年原本已经打算离开了,但看到神明显灵,他就不敢再动了。他把头垂得很低,低得快要挨到了胸口,声音也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我是来求神的。”   神温和地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见神如此柔和,不像姐姐给他描述得那么残忍可怕,少年鼓起了勇气开口:“我知道自己的脑袋不太灵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总被人欺负,还会拖累对我好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变聪明,像个正常人一样。”   这并不是少年真正的愿望。   他想求的,是让神恢复姐姐的容貌。   但是,他虽然总是忘事,却把姐姐几天前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求神可能会给人带来厄运,既然如此,他便先拿自己来许愿,有什么恶果也只会应在他身上。   神:“是这样吗,真是感人的心愿。”   神似乎看穿了少年内心所想,语气意味深长。   伴随着石头摩擦的沉闷响声,圆台上的巨大神像缓慢地活动了起来,神俯下头,六颗脑袋仿佛戴上了假面,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此时此刻,它倒是真像一个爱护弱小的神明了,“我很喜欢你的愿望,因此,我可以破格减轻你要付出的代价,不牵扯到你在意的那些人,只从你的身上收取报酬,你看如何?”   少年闻言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让他付出代价,那对他来说没什么。   少年的心思太单纯了,他不懂得“免费的就是最贵的”的道理,也不明白,对于这种以玩弄人心为乐的邪神来说,它口中的破格关照,背后意味着什么。   少年:“好,我愿意求神。”   神说:“这个愿望的代价,是你的情感。”   神的语气充满了愉悦,仿佛它的面前已经开始上演痴男怨女互相折磨的好戏了,“当我说完这些话后,你就会如愿以偿,但是,我将剔去你灵魂中的情感,你会变成一个冰冷无情的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至于你原本的意愿和情绪,将休眠于你内心的最深处,在你掌控身体的决心足够强烈的时候,你的意愿也可以影响到行为,前提是,你想要做的事对你有好处。”   “毕竟,你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神微笑着对少年发问:“你说是吗?”   少年已经无法回答它了。   自从他答应许愿后,每当神说出一句话,他脸上的血色就会减少一分,此刻他的脸已经白得像石灰了。   少年紧闭着双眼,咬牙站着,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身体也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会摔倒在地。就在他如一座危险的活火山,即将爆射出滚烫的熔岩时,突然,他的抖动停住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少年安静了下来。   神没有开口,像是早知如此,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黑色眸子里,再也见不到一丝涟漪了。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原来那个温柔的小傻子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面无表情站在神像前的、周身散发着能凝成冰的冷意的少年,少年的容貌没有一丝改变,气质却截然不同,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说不清的邪气。   少年的嗓音如春风般和煦,语气却清冷如冰。   “没有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做呢。” 第78章 乖 我答应你,你不要再害人了   面对少年的反问, 神笑而不语,六颗头颅的目光汇聚在少年冷漠的脸和无情的眼上,流露出了一丝诡计得逞后的满足。该布的局都已经布好了, 只差时间, 神慢吞吞地挪动头颅和脖颈, 准备回归原位。   就在这时, 少年却上前了半步。   少年仰起头, 平静地道:“我的许愿还没结束。”   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   它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神:“你还有什么愿望?”   少年:“我想离开这个村子。”   少年说完便垂下了眸子,掩住了眼里的冷意。   他自私自利,最强烈的欲望就是让自己过得好。   对于他之前的愿望, 神并不吝啬,它给了他超越常人的智慧。如果他现在能够出去闯荡, 外面天地广阔,他的智慧和无情很快就能帮助他取得成功。   但在他这颗曾经蠢钝不堪的脑袋里,有一段他与一个丑陋女孩谈话的记忆。那个脸孔狰狞的女孩告诉他,求了神的人会被神诅咒,一旦离开村子,随着时间的推移, 身体会明显变差, 直至死亡,求神的人根本无法远离村子太久,只能永远被困在神的领地中。   他想要离开,只能再次求神,获得神的许可。   这就是神希望的结果。   对正常人来说,失去七情六欲,是一种可怕的惩罚,但对于这么多年总是挨欺负的他而言, 摒弃那些使人软弱的情绪,变成一个聪明的、无情的、做任何决定都只是为了自己好的人,并没有什么坏处。   丑女孩告诉他,向神许愿,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神抽走他的情绪,并不能算作惩罚。   难道神可怜他,独独放过了他吗?   不,它的惩罚在后面。   这一次许愿,神会把两次的报酬连本带利收回来。   对于这一切,他都心知肚明。   但他还是选择了许愿,他不得不许愿。   真讨厌啊。   这种明知道前面有火坑却不得不往里跳的感觉。   神感知到了少年心中所想,这次它不再伪装了,恢复了原本的声线。它用糅合了男女老少无数种声线的冰冷声音笑了笑,开口道:“你已经许过了愿,就注定永远无法摆脱这里,不过既然你开了口,我可以间接满足你自由的愿望,我会给你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富,每年里你也有几个月可以离开村子,如何?”   少年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后槽牙,他抬起眼,笑眯眯地对神开口,“说吧,我这次许愿的代价是什么?”   神思量了片刻。   它眼前的少年已经没有情感了,不存在“他爱的人”,它若想让他痛苦,代价只能是从他自己身上取,比如它要他的容貌,他的肢体,他的眼睛,但这也仅仅能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疼痛罢了,伤不到他。   而且,这种报酬它要过太多了,多到让它厌烦。   无趣,太无趣了。   突然,神的目光落在了少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在他的心口处停留了片刻。神忽然想到,虽然少年没有情绪,但那些情绪仍然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比起折磨眼前这个面热心冷的小恶魔,还是虐待这副躯壳里那个柔软又善良的灵魂残念比较好玩。   它很期待,那个蜷缩在躯壳深处的小傻子,看到他爱的人和物被“自己”亲手毁掉,拼命挣扎反抗却无能为力,痛苦到发疯的模样,一定非常有趣。   于是神带着十足的恶意发了话,语气轻柔地引诱着少年,“我要你杀了你的父母,三天之内必须执行,当你的父母死后,你的愿望立刻就会成真。”   少年怔了一怔。   他先是有些愕然,很快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神明啊,看来我高估了你的残忍,你明明就是个善神。我以为你至少会要我的寿命,没想到你却只让我杀了父母,这太好了,就算你不要求,我之后也会动手的。”   神:“这怎么说?”   少年嗤笑道,“他们俩比我还自私,一个瞎,一个瘸,家里头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居然还敢生孩子,原因无他,要么是因为孤独需要陪伴,要么怕错失生育的经历造成遗憾,要么是担心老了没人照顾需要一个免费又可靠的护工,要么想把自己的精神寄托在后代身上、让自己苍老的躯体跟着重新年轻一回……”   “说到底,都是为了他们的利益罢了。”   “他们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也不敢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果我有意识,知道自己即将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面对这样一种人生,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我宁愿自己从未存在,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就是命苦,我就是倒霉,长在了那个瞎子女人的肚子里,被她毫无责任感地生了出来。她和那个瘸腿男人不但对我没有愧疚,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觉得他们爱我,认为是他们给了我生命,让我有了看这个世界的机会,他们对我有恩。”   “你说,多可笑啊。”   少年的语言偏激又尖锐,但他的语气却异常平和。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在低头剔着指甲,随意,漫不经心,“不过,这并不是我想杀他们的原因,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无爱,也谈不上恨。我之所以决定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活着对我没有任何帮助,我还得牺牲自己的部分财产去供养他们,只出不进的事情,我不喜欢做,就只能拜托他们消失了。”   神:“这么说来,自私的父母造就了自私的你,说不定,你现在的样子才是你本该有的样子,痴傻掩盖了你的本性,我只不过撕开了你眼前的雾而已。”   少年轻笑:“也许吧。”   少年说完,便转身慢悠悠地离开。   临出门前,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摆了摆手,“三日之内,我一定会杀了他们,到时,别忘了你的承诺。”   少年的表现比神想象的还要优秀。   组成神像的石头咔啦咔啦地摩擦着,神的头颅和肢体缓缓回归原位,神又变成了一座静静不动的石雕,只是这次,那些头颅注视的方向变成了门外。   神目送少年渐行渐远。   善神?   呵呵。   少年会这么觉得,只是被折磨的对象不是他而已。   伴随着少年离开,唐泽眼前的画面又变幻了起来。   像是融化了的蜡或被腐蚀了的油画,画面开始模糊,色彩融合,人与物交织,过了许久,唐泽的眼前才变得清晰起来,他终于能重新看清周围的事物了。   场景又变回了村子旁的山林。   唐泽正站在山林里的一棵大树下面,脚踩在大树露在土壤之外、长满细小青苔的树根上,头顶是茂密得犹如遮阳伞的巨大树冠。   树冠的荫蔽效果很好,只有少许光能透过树枝的缝隙漏下来,但恰巧有一缕就照在了他的眼眶里,刺得他眼睛疼。   唐泽抬手遮住了眼前的阳光,朝四周看去,在他的左边不远处发现了姐姐和少年的身影。他立刻走了过去,绕到了他们前面,在离他们有一定距离却又能清楚听见他们说话的地方,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姐姐今天是去林子里挖野菜的,活儿刚干完没多久,这个时候,她正和少年并排坐在草地上休息。   她发着呆,旁边的少年则在低头编花环。   姐姐实在觉得无聊,她没什么事要做,就看着少年编花环,偶尔顺手揪下草地上的几朵野花,放到少年手边的野花堆里,至于少年……   少年垂着眼睫,专注着手里的动作。   他其实不喜欢编花环,但他之所以能变成现在的自己,追本溯源,就是一个落水的花环引起的,而那个如今被逼到蜷缩在他躯壳深处的灵魂残念,到最后也没能把花环戴在这个丑女孩的头上,这种不甘的情绪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他,他想要完成这个执念。   不,不对。   少年嘴角微勾,轻蔑地笑了一下。   那个灵魂残念并不能驱使他做这种没收益的事,他之所以这么干,是想通过与他对比,狠狠刺激他——看,废物,你到死都没能完成的事,我轻易做到了。   他喜欢折磨灵魂残念的意志,刺激他羞辱他,毕竟他中午动手杀瘸腿男人和瞎子女人的时候,这个死傻子疯狂反抗,差点就控制了他,害他多费了不少事。   今天,是少年和神许下约定的第二天。   他昨天准备好了工具,今天动手。   少年耐心地等到了中午,每天这时,瘸腿男人和瞎子女人都会睡午觉,是他杀人的好时机。果然,今天也不例外,当他拿着麻绳套子走到炕边的时候,那两人正如两头吃饱了的猪,侧躺着,睡得很香。   少年垂下眼睫,平静地看了一眼这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抬起手,把绳索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他正要用力收紧绳子,突然,一股愤怒的情绪涌进了他的心,他的脑海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一道和他声线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响,警告着他。   “不许伤害我的父母!”   这道声音像一根铁签子,洞穿了他的耳膜,自左耳贯穿他的大脑,又从右耳冒出带血的尖儿来。他疼得不行,没忍住叫了一声,竟然把瘸腿男人给吵醒了。   男人睁开眼,发觉自己的脖子上挂着绳子,又看到了头顶正上方少年倒过来的脸,表情先是有些茫然,接着就是惊诧、伤心和警惕。   男人想不清楚自己亲手养育大的孩子为什么要对他下杀手,但他现在没空去思考了,他一下子翻过身,一手撑着炕面,想要爬起来,一手去扯身边还在熟睡的女人。   少年已经来不及用绳套了。   幸而,他做事前喜欢做两手准备。   就在男人马上要爬起来的时候,少年果断地丢掉了手里的绳套,捡起地上他事先准备好的柴刀,他握着刀柄,狠狠一刀抡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噗呲一声,弯弯的刀身卡进了男人脖颈一半深的地方。   男人的血浆飙了出来,洒得他满身都是。   少年脑海中的那道声音猛然拔高,音量变得更大了。   他的脑袋痛得要爆炸,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   少年死死咬着牙,抓住了男人的肩膀,把柴刀从男人的脖子里拔了出来,随后一刀砍在了被男人的惨叫惊醒、因为失明还没弄清楚状况的女人的喉咙上。   一股血喷到了他的脸上。   这下他的脑袋倒是不痛了。   他身体里的小傻子,已经完全僵住了。   少年坐在了炕沿上,把柴刀搁在手边,一边慢条斯理地抬起手,用袖子擦干脸上黏糊糊的血迹,一边歪着头,侧耳细细听着,发现耳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少年感到好笑,挑起唇角,逗趣儿道:“你怎么不继续叫唤了?”   没有人回答他。   但少年知道,那个可笑的灵魂残念听见了他的话。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无法控制我?”   弥漫着血腥味的屋子里,少年懒洋洋地坐在尸体旁,用凉凉的嗓音自言自语着,“神说的没错,你确实可以通过让我疼痛而影响到我的行为,令我做一些事或不做一些事,但就止步于此了,你除了让我痛,什么都做不到,至于是否要听你的,全凭我的心情。”   “杀这两个人,是我早就决定好的事,我一定会做,你阻拦不了的。”少年伸出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笑意里带了几丝嘲讽,“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凭你那点挠痒痒似的小伎俩,你就能支配我了吧?”   话音未落,少年感觉自己的心口变得有些沉闷了。   是那个小傻子在伤心呢。   对于灵魂残念能影响到他的身体这件事,少年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居然能这么痛,刚刚他差点就要被控制住了,要不是他对自己足够狠心,一切就完了。   这种成为他人手中提线木偶的感觉令少年很不爽,可他没办法将灵魂残念从自己的身体里驱逐出来,他只能忽悠对方,让他保持安静,别给他添麻烦。   少年把声音放得轻柔了些,“不过,没有你,就不会有如今的我,我拥有你的全部记忆,知道你都经受过什么,觉得你有些可怜,我和你并不是敌对的关系,如果你肯听话,或许,我还能对你好一些。”   “以后,你可以将想法传达给我,如果你很想做的事对我没什么坏处,你很排斥的事给我带来的利益不够大,我会适当考虑你的意愿,按照你的想法行动。”   少年的语气忽然转冷,“但你要记住,这是我对你的恩赐,你要学会知足,如果今后你还是贪得无厌,妄图控制我,我会让你知道后果有多么严重的。”   少年说完,便静静等着对方的答复。   “我答应你,你不要再害人了。”   过了许久,少年的耳边才响起了一道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通过那道声音,他似乎都能看到一个蜷缩着的、红着眼眶泣不成声的、无助的孩子。   少年咧开嘴角:“乖。” 第79章 威慑 到时候,我就从这个丑女孩儿先开……   小傻子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少年微微一笑。   在他的忽悠之下, 小傻子不知道,当他足够愤怒时,他给他带来的痛苦有多么猛烈。他三言两语就成功地唬住了他, 又略施小恩小惠, 不费吹灰之力撤走了他手中唯一能控制他的王牌。   现在, 没人能管得住他了。   少年站起身, 面对着布满了血泊、仿佛新铺上了一层红色皮革的火炕, 和炕上被他亲手杀死、已经彻底成为尸体的父亲母亲,心情愉悦地哼起了不知名的旋律,他撸起袖子, 露出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纤细的胳膊,开始清理现场……   一只松鼠爬到了少年头顶的树上。   松鼠在树冠里蹿来蹿去, 惊动了栖息在枝头的鸟,鸟儿一边扑扇着翅膀飞向别处,一边发出清脆的叫声。   这鸟叫把少年的思绪拉了回来。   少年坐在草地上,低头继续编着花环。   他决定今天杀死父母,自然做好了摆脱嫌疑的准备。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他约好了下午陪姐姐来林子里挖野菜。   出门前, 他把柴刀放回了原位, 又将两具尸体摆成了在炕上并排躺平的姿势,在几个屋子里都堆了易燃物,浇了油和酒,做了很多简易的延时点火装置。   神这次倒是格外好说话,它承诺,只要他下得去手,它会保证后续一切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此刻,距离他离开家已经有一阵子了。   尸体和房子都应该被烧得差不多了。   少年这么想着, 突然心口一疼。   他捂住胸口,皱紧了眉,却没有责怪小傻子的这次冒犯,因为他那痛苦的反应告诉了他,一切进展顺利,火焰已经吞噬了他罪孽的痕迹,他的父母,他的旧屋子,全都烧成了灰烬,只要他现在赶回去,演最后一场戏,他就可以彻底和原来的一切告别了。   这时,姐姐注意到了少年的异常。   她担心少年身体不舒服,连忙关心道:“你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他现在已经不痛了。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事情要做,我得赶快回去了。”少年说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很快,他把最后一朵野花的花茎别进了花环里,一个散发着淡淡香气、由花草编织而成的漂亮花环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上。   少年手托花环转过身,将花环戴在了姐姐的头上。   他垂下眼睫,看着姐姐的脸。   “你戴上这个可真好看。”   这句话说出口,连少年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一向喜欢美丽养眼的事物,对于拥有着这么丑陋的脸、还总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的姐姐,他本来应该反感的,却不知怎么,他无法对她生出太浓烈的厌恶。   不过,少年并不将自己的反常放在心上 。   眼前的人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没有什么助益,若不是他要维持人设,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根本不会搭理她,而在今天之后,他目睹了父母的死亡,有足够的理由“性情大变”,他就更不会与她有任何有交集了。   于是少年只是深深看了姐姐一眼。   他什么都没有说,起身离开了。   唐泽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两人的互动,看到少年离去,他以为这一幕已经结束了,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着新剧情的出现,但他等了片刻,眼前的场景依旧没有变化。   唐泽皱了下眉,连忙起身追上了少年,跟在他身后回到村子,刚走到村口,他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燃起了大火。   那大火烧得特别旺。   院子里那几间有些寒酸的草泥房子已经被烧垮了,墙壁开裂倒塌,木头房梁东倒西歪,露出焦黑的、像木炭一样的顶端。这火什么都烧,发出的烟又黑又浓,笔直地朝天上散去,像一个高高矗立着的黑塔。   一大群村民围在那户人家周围。   那群村民倒也热心,有的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干着急,有的从别户人家挑了水赶过来,有的正抬着木桶泼进烟熏火燎的院子,有的则站得离火太近,被火烤了脸,被烟呛得直咳嗽……   没人能阻止如此凶猛的火势。   烈火正凶狠地把一切吞噬殆尽。   少年慢悠悠地往回走,看着眼前仿佛能把天空染成橙红色的炽烈火光,他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他慢慢往前走着,直到有村民发现了他,他才开始发挥与生俱来的精湛演技。   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愣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看向着火的房子,似乎不敢相信这被烧垮了的房子就是他的家,稚嫩的脸孔上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他的父母还在屋子里,便发了疯一般地朝火焰冲去。   唐泽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思索了一会儿,回忆起,他和温芷曾在洋楼附近遇到过一个女村民。在他们俩的金钱攻势下,村民松了口,告诉了他们,男主人是怎么从一个小可怜变成如今这副优雅又得体的模样的。   唐泽不属于这个场景,他可以任意穿梭。他直接穿过了院子外的村民们,穿过被烧得破裂的大门,走进了烈火之中。   他抱着胳膊回过身来,面对面欣赏着少年的表演。   少年演得十分卖力。   他就像一个特别爱父母的孩子,发现家里出事,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冲进现场去救他的爸爸妈妈,却被周围的村民们拦住了。   他瘦小又柔弱,无法挣脱几个成年人的钳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火,发出绝望的哭嚎。   这场大火并没有让少年哭太久。   一段时间后,村民们总算把火浇灭了。   然而已经太迟了,大火烧光了一切,那原本就破落的院子如今只剩下仿佛地震后般的废墟、焦黑的木头残块和一大片灰烬,因为太过惨烈,这片灰烬甚至给人以沙漠般的荒凉感。   如唐泽记忆中的那样,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在房子的残骸中找到了父母的尸体,他捧着那两副被烧得焦黑掉渣的骨架子,泣不成声。   这个画面凄惨而又感人,一旁村民们都静默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但唐泽不会。   因为血瞳的作用,唐泽可以感知到这些人的心里活动,他清楚少年心里正在想什么,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   少年根本就没有流一滴泪。   那些自他通红的眼角滚滚而落的液体,是他事先在眼睛里涂抹了药、因为药物的刺激而强行挤出的盐水。   少年一边哭,一边在心里记着时。   等到哭得差不多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敬业地表现出了足够的悲伤,就直起身体,擦干了眼角的泪,打算上演“节哀顺变”的戏码。   突然,少年的脑子好像被炸开了,自脑袋的最中心传来汹涌的、堪称恐怖的疼痛感,一道和他声线相同的哭声在他的耳膜上不断撞击着,仿佛随时能把他的耳膜刺穿,那道哭声里还夹杂着几个破碎的词句,很容易能分辨出,声音叫的是“爸爸”和“妈妈”。   少年一下子惨白了脸。   他太熟悉了。   这种令他颤栗的疼痛,这种他即将失去身体支配权的恐慌。   是他身体里的小傻子在哭泣。   对方的悲伤浓烈到了一定程度,影响到他的灵魂了,现在他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责、内疚,他越来越想要对村民们说出真相,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才是杀掉父母的凶手,他越来越想要自戕,用这条命来给死去的父母赔罪。   他的眼睛好疼啊。   好像有人往里撒了一把沙子,或者一把玻璃碎屑,那些尖锐的颗粒不停地摩擦着他的眼球,让他恨不得想把两颗眼珠子给挖出来。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眼里的血色也越来越浓,很快,那些血色就会化为实质,变成血泪,从他的脸颊上滚下来。   他是无法真的流泪的。   鲜血就是他的眼泪。   他可是没有感情的人,怎么可以流泪?   少年重重地咬了一下舌头,那股突如其来的痛苦让他暂时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手里捧着的两副尸骨,发出一声冷笑,随后站了起来。   在村民们惊愕的目光里,少年凶狠地把两具尸骨扔到地上,抬脚便踩,那已经被烧焦的、酥脆的骨头被他踩得咔嚓直响。但他还觉得不够,他一边冷笑着,一边用鞋跟去碾,直到所有的骨头都碎了,他才停了下来。   “哭啊,你怎么不继续哭了?”   少年在脑海中嘲笑道。   “我曾经告诉过你,平时要安静一些,不要妄图控制我的行为,不然我就一定会让你后悔。我本来想体面地把父亲和母亲送走,为他们风风光光地办丧事,是你非要逼我的。现在,我会把他们留在这里,让他们就和周围的木头渣子没什么区别,被后来的人践踏,和掉落在地上的鸟屎滚在一起,他们俩死后也别想安宁。”   “如何,小傻子,你满意了吗?”   他的灵魂深处寂静无声。   少年也不介意,他的舌头被咬破了,血流到了唇上,他一边抬起指尖擦拭,一边转过身来,盯着站在残墙外的村民们。由于他的眼睛是血红的,谁也弄不清楚他具体在看谁,每个村民都觉得害怕,不禁后退了半步。   少年是在找姐姐。   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找到了姐姐,因为她太明显了,在所有人都往后退的时候,只有她反而上前了几步,她双手扒着墙,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少年在脑海中慢悠悠地开口:“小傻子,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忤逆我了,事不过三,今后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你再犯一次,我就把你所有珍视的东西一起毁掉。”   他冲姐姐的方向笑了一下,“到时候,我就从这个丑女孩儿开始,你觉得怎么样?” 第80章 繁殖 比起猎食,更像是在调情   少年的脑海里原本安安静静的。   在他开口后, 一道颤抖而哀凄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不,不要,求你了......”   少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愉悦低哼。   他已经知道小傻子的弱点是什么了。   “你用不着求我, 也无需对我进行任何保证, 你只要记住, 刚刚的话, 我说到做到。”地位两极反转, 少年已经完全拿捏住了本该将他拿捏的灵魂残念,他带着胜利者的慈悲和轻蔑对小傻子说完,脸上挂着旁人看起来格外惊悚的微笑, 径直走了出去。   无人敢挡他。   村民们目睹了少年刚刚的骇人举动,只觉得他是被脏东西附体了, 生怕被盯上。见到他走过来,他们就像是遇见了水的蚂蚁,急忙从中间分出一条路来。   少年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在经过姐姐身边的时候,他听到她低声叫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他停下脚步,侧过头, 看了她一眼, 等着她接下来的发言。   但姐姐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咬了咬嘴唇,把头垂了下来。   少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时,唐泽扶着被烧焦的门框,走出了少年家的院子。   这段剧情应该是结束了,他准备迎接场景变化。   如他所料,没过几秒,他周围的景色就如水面般震荡起来,这一次, 水面动了就没再平静下来,而是被渐渐染深了,直至水色变成了丝毫不透光的黑。   仿佛走进了寂静无人的影院,唐泽置身于漆黑之中,唯有正前方是亮着的,一个虚无的“屏幕”里正上演着少年离开村子之后的事。剧情推进得很快,仿佛开了几倍速,在他眼前不断上演着。   时间飞快流逝。   少年离开了村子,在几个月之后,他带着人回来,于大火烧过的废墟之下挖出了金子,并在冷僻无人的神庙附近选了址,用这笔钱盖了一栋精美的小洋楼。   他摇身一变,成了村子里最富有最年轻的老爷。   少年的性子冷淡,他很少与人交流,更少外出,唯二的兴趣,就是看书和收集美丽的事物,他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满了画,精致的摆件无处不在。   少年就在这无人打扰的象牙塔里过了几年。   几年的时光,让少年的容貌和身形都发生了改变,他变得更加高挑,五官也愈发立体深邃,整个人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或许是几年平静生活的温养,他的性格也变得温柔圆滑了许多,气质如水般温和。   比起少年,称呼现在的他为“男主人”更合适。   剧情的放映就在这个时间节点慢了下来。   唐泽眯起眼睛,专心看着。   这天,正如往常,男主人悠闲地靠在卧室的单人沙发里看书,当他看得入神的时候,门口处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来人是家里的女仆,她对男主人说,那个女人又来找他了,问他这次是见面还是回绝。   “让她走。”   男主人垂下眼睫,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那个女人”自然是姐姐,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找男主人了,而每次,男主人都是这样的态度。女仆对此司空见惯,她熟练地回了声是,便悄然离开了。   房间又恢复了静谧。   只剩下男主人翻书的声音。   唰,唰。   翻书声只响了两遍,男主人就从书中抬起头来。   房间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存在,但就像是有人俯身将唇贴在了他耳边,男主人偏过了头,倾听着对方的言语,并觉得荒谬,挑了挑眉,对着空气开了口。   “我为什么要去见她,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你居然想让我帮助她,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啧,听着,小傻子,你喜欢她是你的事,我可不会为了满足你,再去多看那张丑脸一眼。”男主人说完,就微微皱起了眉,显然那个“在他耳边说话的透明人”没有放弃,依旧在不停地吹着耳旁风。   似乎是被缠得有些烦了,男主人把书放到一边,优雅地翘起一条腿,身子向后靠,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之中,一个慵懒的思索姿态,“好啊,那你给我一个见她的理由,一个能给我带来些许好处的动机。”   这个问题把对方给难住了。   男主人似乎很享受小傻子的哑口无言,他笑了一下,语气里带了一丝诡异的宠溺感,“笨蛋,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个丑八怪有一个非常貌美的妹妹,我很中意她,想要让她待在我的屋子里,做我的藏品。”   “我要让她成为我的夫人。”   男主人静静思考着,像是一个高级的AI有了自我意识,在搜索自身程序的漏洞,计划着突破,“如果我娶了妹妹为妻,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丑女孩便也是我的姐姐,我帮了她,也算帮了我的夫人,让夫妻感情更加和谐,我的生活也会少些摩擦,对我有利。”   “这个逻辑是说得通的,所以我可以帮你。”   男主人:“那我们这几天就行动吧。”   当男主人说完后,剧情的放映突然加快了。   接下来,唐泽走马观花地看了男主人的求亲和结婚过程,也目睹了姐姐的悲哀人生。   小傻子并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他只是想让姐姐的生活更好一些,但他却亲手把她推向了更凄惨的境地。   而男主人并不会好心地把姐姐拉回来。   相反,他会把她推得更远一些。   唐泽通过血瞳看到的内容和温芷通过蝶梦和日记窥探到的故事是一样的,只是,温芷代入的是女主人的视角,而他体验的是男主人视角。男主人的回忆给女主人的日记增添了很多细思恐极的细节。   比如,男主人和妹妹一起去看姐姐的时候,他是故意在姐姐面前表现出对妹妹的深情和体贴的。   他知道姐姐有多喜欢他,也知道他的背叛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但这还远远不够,他想刺激姐姐,看看这个可怜的女人在被命运驱赶到悬崖边上时,是会选择含着泪跳下去,还是凶狠地把命运扔下去。   比如,男主人在得知女主人用孩子的性命和神做了交易、杀了丈夫和妹妹、把母亲变成了残废后,很欣赏女主人的决绝和毒辣。他想把这朵含苞待放、浸满了毒汁的花移栽进自己的院子,看看它会盛放到什么地步。就算女主人不顶替妹妹,他也会娶她。   比如,妹妹的鬼魂一直寄居在姐姐的身体内。   姐姐刚搬进洋楼时,男主人只把她当作和妹妹一样的美丽人形藏品,只是观察,并未花上太多心思,但在“先夫人”的努力下,男主人最开始就是用夫妻的方式和姐姐相处的,每晚都与她同床共枕眠。   前几晚,姐姐都和正常人一样,睡得很安静。   到了第四晚的深夜,终于有了变化。   这一晚,接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天色至暗,万物至静,一道怪异的声音却在床边的黑暗里响了起来。   男主人的睡眠比较浅,很快就被吵醒了,身体却还处于昏睡的状态,眼皮也沉得抬不起来。他一边闭着眼,眼球在眼眶里慢慢转动着,一边缓缓恢复了意识。   随着他越来越清醒,那道声音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嘎嘣、嘎嘣......”   声音很脆,却又不是十分清脆。   男主人听不出这道声音是什么,他伸手朝旁边摸去,入手一片微凉的触感,枕边人已经离开床好久了。   男主人默不作声地将手放到了枕下。   枕下有一把匕首,是他在结婚后放的。他知道姐姐对他有恨,虽然碍于与神的约定,她暂时不会对他动手,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自己留了武器。   男主人把尖尖的匕首握在掌心,这才偏过头,睁眼朝声源的方向望去,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自从控制住了小傻子,他已经很多年没恐惧过了。   但这次,那股熟悉的颤栗感又将他包围了起来。   今夜多云,月亮被云彩遮了大半,只有几缕月光透过薄薄的纱质窗帘透进来,让本就昏暗的房间比平时还要更加阴沉几分。在这一片仿佛弥漫着雾气的空地上,他看见了一个朦胧的、畸形的、令人几乎停止呼吸的影子,那是一个让他生不出一丝对抗欲望的......   怪物。   人形的怪物。   在怪物的肩膀上,长着一条纤细的脖子,脖颈上托着一颗头,那颗头颅有着鹅蛋般精致的面部轮廓和一头及腰的秀丽长发,看起来应该属于一个貌美年轻的女人。而在这颗头颅与脖颈的连接处,又斜伸着长出了一颗头,一模一样的头,两颗沉重的头颅在脖子上挂着,仿佛随时能把这根脆弱的肉/柱压断。   双倍,除了头,这个怪物的胳膊和腿也是双倍的。   看着像是一对连体婴。   可这两颗头颅并不是共生关系,那颗歪斜着生长的头,是寄生在了正常的女人身体上,贪婪地吸食着对方身体的养分,把那原本曲线玲珑的身体吸食得瘦削干瘪,以此长出了属于自己的肢体,现在,那些肢体相比于女人的肢体还有些细,但很快就能一样了。   甚至,头颅本身也在一点点地掰正。   总有一天,这颗头会居于主位,那颗原本的头颅会被挤到一边,像是后来者,更有可能,原来的头会被寄生的头吸干,越来越小,越来越瘪,如同枝头没人采摘、风干了的小果子,从这个身体脱离。   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至少现在,被寄生者与寄生者是共存的。   在卧室床侧的地面上,铺着一条圆形的白色绒毯,此时,那个怪物就坐在绒毯上,小小的躯干佝偻着,八条细长的肢体也跟着蜷缩起来,像是一个抱团的大蜘蛛,而在网上的蜘蛛蜷缩起来,通常是在进食。   这个人形蜘蛛就是在进食。   她正把一块很大的、淋淋漓漓往下淌着不知名液体的东西握在手里,两只手把着,后生出来的、较为纤细的两只手则凶狠地在上面撕扯,偶尔撕扯下来破碎的条和片,就通通送进歪斜着的头的嘴巴里。   血腥味四溢。   绒毯上是几乎被挖空了的女仆尸体。   这个人形蜘蛛拆分的,是女仆的一扇肋骨。   她在这扇美味的“大排骨”上撕着肉,有时能撕扯下来干净的肉条,有时肉连着骨头。那颗歪斜着的头有着一口尖利且坚固的牙齿,有骨头也直接丢进嘴里咀嚼,尖牙咬碎坚硬的骨头,便会发出那种声响。   “嘎嘣、嘎嘣......”   男主人咬了一下唇,逼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   这个人形蜘蛛能悄无声息地杀死女仆,拖进房间里进食,足以说明她的速度和力量有多恐怖,如果他逃跑,绝无可能在她的手下生存下来。他唯一的生路,就是装作睡觉——人形蜘蛛既然没有直接杀了身边的他,而是选择了更远的女仆作为猎食对象,就说明她暂时不想杀他,那他只要不妄动,就不会有事。   当然,蜘蛛不杀他,还可能是因为他在熟睡。她先杀比较难搞的猎物,再去收割他的性命也不迟。   想到这里,男主人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让自己再多想了,连忙闭上了眼睛。   可还是太迟了。   人形蜘蛛已经发现了他。   蜘蛛放下了手里的肋骨肉,伴随着一阵诡异的骨骼摩擦相错的声音,这个庞然大物转过身来。   这时,外面刮起了大风,一直将月亮遮挡住的浓云被风吹远,月亮露了出来,银子般白花花的光照进屋内,恰好男主人因为危机感而本能地睁开眼,那两颗一模一样的女人头颅便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两张美丽的脸孔上都沾满了新鲜的血。   是他的两个夫人。   居于主位的、属于姐姐的头颅,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直直地看着正前方,目光很涣散,像是个在傀儡师的支配下呆滞行动的人偶,而那位傀儡师正是妹妹。   妹妹的头颅是歪斜的,因此本就有些狰狞的五官显得更扭曲了,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床上的男主人,嘴唇张开,鲜红的舌头从两排利齿间钻出来,伸到嘴边,把唇上的血卷进嘴里。   血的味道让她兴奋了起来,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几乎和皮肤上的血一个颜色了。   “咯咯”的笑声从她的嘴里流泻出来。   伴随着这道动听的、惊悚的笑声,那个原本半直立的、蜷缩着的大蜘蛛忽然趴到了地上,八条由女性肢体组成的蜘蛛腿伸展开来,手掌和脚掌垂直贴上,发出“啪”的一声响,随后快速地朝男主人爬来。   “啊啊啊啊——”   男主人发出一声和他冷淡优雅人设极其不符的惊恐尖叫,他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爬下来。   蜘蛛就挡在房间门的前面,男主人左顾右盼了一瞬,便打算从窗户跳出去,可他刚要起身,一片浓郁的阴影就从他的身后笼了过来。他正冲着窗户,看不见那片阴影,可他能真切地感受到、闻到,一股热烘烘的、夹杂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了他裸/露的后颈上,他的头发丝都像是受了惊吓般怯怯地晃了一下。   男主人绝望地咽了一口唾沫。   紧接着,他就被蜘蛛握住了肩膀,蜘蛛摆弄着他,让他转过身平躺在了床上,像是等待解剖的青蛙。   在感受过人形蜘蛛的力量后,男主人一点挣扎的欲望都没有了,他只是绝望地躺平,在脑海中呼唤□□字。他头一次希望神能趁人之危,现在就和他达成约定,救他,哪怕提什么过分的条件都可以。   可是神并没有回应他。   在男主人绝望祈祷时,人形蜘蛛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蜘蛛的力量大到变态,但躯体却比他想象得要轻,就像一个稍微胖些的女人。他看着那个蜘蛛伸出了比较纤细的两只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裳,缓缓俯下身来,两张相同的美丽脸孔离他越来越近。   男主人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了胸腔。   他并不畏惧姐姐那张脸,令他肾上腺素飙升的,是面目狰狞的妹妹。他在想,她是会张开大嘴,用那口猛兽的尖牙把他的脸皮撕下来,还是会用长着变异指甲的手硬生生扯烂他的肚皮。这么想着,他忽然又后悔了,在本能的驱使下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妹妹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她满是血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她一把按住男主人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张开嘴,露出那口沾着血和黏液的尖牙,朝他扑了过来。   男主人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是几秒后,他并没有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从他的脖颈处传来的,是正常女人的牙齿轻轻咬上皮肤的、小打小闹的疼,还有舌头在血管附近舔舐所产生的温软湿黏的触感。蜘蛛的这个行为比起猎食,更像是在......   调/情。   男主人惊愕地睁开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妹妹带着微笑和鲜血的脸。   姐姐的头侧着,咬住了男主人的脖颈,而本是歪斜着长出来的妹妹的头颅,则与他正对着。妹妹的脸距离他太近了,近到她的五官在他眼前无限放大,近到她眼瞳里的影子都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不,不仅是影子。   这个女人的眼瞳里,还有浪潮般汹涌的欲/望。   妹妹:“我不会杀你的。”   正当男主人茫然无措时候,那个怪物般的妹妹头颅居然开口说话了,她抬起一条属于她的细嫩的胳膊,用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就像是在调戏一个小白脸,“我的孩子的出生,还需要你的参与。”   妹妹:“姐姐夺走了我的孩子,那便让她亲自把孩子还给我,她的身体以后是我的了,所以,说是我的孩子也不完全对,这是我和姐姐共同的孩子呢。”   “前提是,那时候姐姐的头颅还在。”   妹妹说着,忽然偏过头,仿佛两只来自于一窝的小猫在亲热玩耍,她轻轻用鼻尖蹭了蹭姐姐的脸。哪怕对方目光呆滞、没有任何回应,她也依旧笑眯眯的。她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是依赖,又像是喜欢,还有浓烈的恨意掺在其中,说不清道不明。   男主人没有心思分析妹妹的情绪。   因为他无心无情,神很喜欢他,有时会以一些小恩小惠为报酬,叫他到神庙里说些有的没的。因此,他知道姐姐和神做了什么约定,姐姐嫁给他的目的。   在姐姐眼里,他就是个提供种子的机器罢了。   他知道的。   只是他没想到,妹妹会参与进来。   他不会死,但要被这个人形蜘蛛抓去交/配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男主人放松下来,他的恐惧成倍增长,他疯狂而又绝望地在这对姐妹的身下挣扎着,但是没有任何作用。伴随着“嘶啦”一声,妹妹粗暴地撕开了他身上的衣服,随后,将这具身体覆了上去......   在自然界,母蜘蛛的个头通常比公蜘蛛大很多,二者繁衍时,母蜘蛛处于绝对支配的地位,它会像摆弄猎物一样摆弄着公蜘蛛,将它的身体弯折成合适的姿势进行交/配,而当这个行为结束,如果公蜘蛛不能机灵地溜走,就会被母蜘蛛抓起来当作食物。   男主人就是那只柔弱的公蜘蛛。   这一夜对他来说格外漫长。   第二天的清晨。   男主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身下的大床选了上好的床垫,铺了几层鹅绒褥子,可以说是柔软极了,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依旧不够,他的身体仿佛被重型货车反复碾压过,浑身的骨头好像都碎掉了,皮肤也青一块紫一块,又酸又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疲惫地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他就看到了身侧熟睡的姐姐。   姐姐就侧着躺在他身边,一手放在枕头上,一手无意识地轻轻抓着被子,睡得很安详。时间已经是中午了,阳光很足,淡金色的光落在姐姐苍白的脸颊上,连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也都染上了金光,她的皮肤有一种类似于冰的清透感,好像随时都能化掉。   病态的脆弱。   看到这张脸,昨夜恐怖而又屈辱的记忆涌进了男主人的脑海,他立刻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尖刀,轻手轻脚地爬下床。他站在床边,犹豫半晌,却还是将刀举在了姐姐的脖颈上方,准备将刀刺入她的喉咙。   “不,求你了......”   就在男主人马上就要动手的时候,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句夹杂着哽咽的请求。这不是小傻子第一次求他手下留情了,以往,男主人都会像神一样,借机提些无理的要求,但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就听了话。   就好像他早就在等他这句哀求了。   男主人将刀收进了睡衣的袖口里,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妻子,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绒毯。   这个绒毯上本来该有一具挂着碎肉的尸骨,或者一滩已经干涸变色的血迹,但是现在,这个毯子干干净净,好像昨晚的事情只是他的一场错觉而已。   能抹去存在痕迹的,除了鬼,便是神。 第81章 “心疼” 他被搞得越来越在意她了……   正午时分。   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上, 太阳像个火炉般熊熊燃烧着,朝大地散发着光和热,地面被晒得发烫, 林子里树和草的叶子都热得卷曲了起来。要说这个村子里还有什么地方是清清凉凉的, 那就是各户人家院子里的井, 还有无人问津、“无人敢问津”的神庙了。   神庙的门大开着。   阳光斜射在大地上, 却照不进神庙的门槛里, 空气热得能把空中的小飞虫烧熟,却也影响不到庙里的温度。一道门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和热,神庙里漆黑一片, 阴冷极了,只有通红蜡烛的幽幽火光照明。   男主人走进神庙的瞬间, 就感觉自己进了冰室。   那股冷意甚至把他身上的汗水凝住了。   在这股萦绕在神庙内部的、看不见白雾的冷气中,还有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那个味道就像是把带着血的动物内脏放进了冰箱里,存了好几天,一打开冰箱扑鼻而来的味道,又冷又腥又臭, 令人作呕。   男主人微微皱眉, 却并不是很恐惧,他擦掉了额头上的一层薄汗,用袖口捂住鼻子,走进了神庙深处。   很快,高大的石制神像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神像依然端坐在石台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它那六颗带着诡异笑容的头上、它石头做成的手和手臂上却都沾满了鲜血。血液还没有凝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落在它手里拿着的天平的托盘里,把那些石头雕刻成的内脏变得像真的一样,鲜艳又肮脏。   一个铺着红布的长条供桌摆在神像的正前方,供桌上原本放着村民给神献祭的供品,此刻,那些盘子都消失了,出现在红布上的,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尸体。   那个男人五官扭曲,眼睛几乎要挤出了眼眶。   一道猩红的裂口从男人的喉结处生出来,笔直地往下延伸,将他新鲜的尸体分成了两半。裂口微微敞着,血已经涌得差不多了,从裂口处可以看见尸体血肉的截面、切断的骨头和腹腔中的器官。   尸体的内脏没有被挖出来。   神并不需要吃人,它只是享受这个过程罢了。   真正的“进食”还没开始。   男主人对此司空见惯,只静静等待着。   这时,神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男人是从村外来的,他路过村子,在我的一个神龛附近歇脚,看到我的神像,他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可以祈求平安的神,向我许了愿,自然,他把我索要报酬的话当成了幻听,没能及时还愿。”   伴随着那道由无数种声线构成的、冰冷的合成音,石台上的神像缓慢地动了起来。神将手里的天平放到地上,沾着血的石头手掌隔空覆盖在了男人的尸体上。   它头颅上的笑容似乎更大了,“所以我将他带到了神庙里,在他面前现出了真身,活生生吓死了他。”   六颗头颅朝向各异,其中,代表青年男性的那颗头颅旋转了180度,从只露出后脑勺,变成了正脸对着男主人的状态。青年头颅开了口,发出的便只是青年男性的声音组合成的声线,“可惜,如果这个男人的承受能力和你一样高,他就不会被吓死了,说不定,我还会青睐他,给他做些像你一样的有趣改造。”   说着,神抬起了手。   神的石手上仿佛缠绕了无数根透明的丝线,那些丝线的另一头,则附着在惨死男人的灵魂上。随着神的抬手,一个苍白的、没有表情的灵魂被拽出了尸体。   神用另一只手抚摸着那个灵魂,它的动作轻柔,灵魂却仿佛挨到了烧红的烙铁,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神冷笑了一下,随后用大掌将灵魂捏在掌心。惨叫一声接着一声,那个灵魂也变成了双眼暴凸、面容扭曲、神色怨毒的模样。神唤醒了男人想要忘掉的关于死亡的记忆,把他从普通的亡魂变成了怨鬼。   接着,神将那个怨鬼送到了嘴里。   六颗头颅等待饲育已经好久了,个个伸长了脖子,凶狠地将其他脑袋挤开,张开大嘴撕咬着那个怨鬼,怨鬼甚至没来得及叫唤,脑袋就被分食得一干二净,几乎只是瞬间,他的身体也被头颅们吞吃入腹了。   这个过程没有血,却比血花飞溅更加惊悚。   男主人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曾经看过的比这要更多。   那次,神在他面前用手掌将一个孕妇压成了肉酱,把女人和孩子变成了怨鬼,作为食物吞进腹中。当神发现他因为事不关己而平静淡然的时候,出于想把他吓坏的恶趣味,它在他面前展现了它真实的样子。   那一次,他被震撼到了。   神的真身无比高大,已经冲出了神庙的天花板,它的躯体是半透明的,颜色很斑驳,有红有白。   红的是血,白的,是鬼。   神是由无数个怨气深重的鬼魂组成的,那些鬼魂甚至不是完整的,有些只有上半身,有些仅保留了一颗头,有些只剩下了一张表情怨恨的脸,零碎的肢体和躯干的残片填补了鬼魂之间的缝隙,把神的身体撑得满满当当,就像一个神像形状的袋子里装满了水晶球,水晶球有些完整,有些破碎,都浸泡在血里。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神为何会如此强大了。   它是由无数人的怨恨组成的鬼啊。   还有什么比怨恨更能支配人的呢?   自从看到过神的真面目后,他就收拢了自己的小心思,不再幻想着可以逃脱神的控制,或是杀掉神。   没有人可以杀掉神。   享用完了新的美食后,神就恢复了原本的姿态,只是微微俯下头,戏谑地盯着男主人,语气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愉悦,“你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   男主人淡淡开口:“明知故问。”   被人类怼了,神也并不恼火,一是因为它刚吃饱,心情正好,二是因为昨晚男主人呼唤它的时候,它为了看戏和回收女主人的孩子,故意无视了他的求救。   于是神只是笑眯眯地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男主人抬眸,“她的鬼魂为什么可以出来?”   他看向的,是神的石像躯体。   神告诉过他,所有死于它的手笔的人,灵魂为它所有,会被它转化成怨鬼,吸纳进身体。它的“神力”用于实现人们的愿望,人死后又会成为它的养料,如此循环,它就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为什么妹妹是个例外?   神清楚男主人问的是什么,它沉吟了片刻,“我收回那些人的灵魂,也有简单和困难之分,许愿的人自然是比较容易,被牵连而死的人就要难上许多。”   “那个女人的情况特殊,她从未伤害过她的姐姐,她又怀了个孩子,她的念想都在孩子身上,她却被姐姐亲手杀了,孩子也跟着丧了命,她死后执念深重,怨气滔天,挣脱了我身体的束缚,不再受我的管束了。”   神说着,很是不爽地哼了一声。   它要是非想把妹妹的鬼魂抓回来,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做要损失许多个鬼魂的力量,得不偿失。另一方面,妹妹的存在会给姐姐和男主人的命运带来什么影响,它目前也无法预知,它很是期待。   男主人:“那她和我夫人是什么关系?”   神:“寄生,或者说,能被观察到的夺舍。”   神:“妹妹想要复活她的孩子,需要给孩子一副躯体,和以前相差无几的躯体。于是她找上了两个人,一个是和她几乎相同的双胞胎姐姐,一个是孩子的父亲,你们俩生出来的孩子,是她的最佳选择。”   神:“当然,她也是为了复仇。”   神慢悠悠地开口道:“姐姐夺走了妹妹的命和孩子,妹妹就寄生在姐姐的身体里,一边利用她把自己的孩子生出来,一边慢慢把她的身体占为己有。到最后,妹妹有了和以前相同的身体和健康的孩子,身份依旧是豪宅的女主人,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   神:“这么一说,她可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男主人皱了皱眉,“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掉她?”   神:“凭你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肯许愿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了她,但是,你的这位夫人也会陪葬。”   听到这话,困在男主人身体里的小傻子急了,他刚要开口和男主人商量,就听见男主人平静地问道,“如果我不想让我的夫人死呢,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光是小傻子,就连神都有些吃惊。   神:“确实还有个相对温和的办法。”   神:“妹妹的鬼魂以人类血肉为养分,她主要靠两种手段供养自身,一种是捕食人类,像你昨晚看到的那样,一种是从姐姐的身体吸食血肉。因为她是恶鬼,更倾向于猎杀活人,所以你可以钻这个空子,在每次妹妹饥饿的时候,及时给她提供猎物。”   神:“如果你能保证每次的供给及时,那么,这对姐妹就可以共生,一直拖到姐姐生产,妹妹也无法取代姐姐。而当孩子出生后,就凭姐妹间的恩怨,妹妹是绝对容忍不了自己的孩子被姐姐抚养长大、认姐姐为亲生母亲的,她会带着孩子自行离开。”   男主人:“她真的会什么都不做就离开吗?”   那时,他的夫人可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神:“你对女人之间的复杂感情一无所知,如果妹妹能复活她的孩子,她会对她的亲姐姐心软的。”   得到了答案,男主人点点头,转身欲走。   神叫住了他。   神扫视了一眼男主人平静的面孔,饶有兴致地开口,“你的情感已经彻底被我抽走了,你应该不存在偏爱这种情绪。你喜欢的是那个美丽女人的脸,无论那张脸背后的人是姐姐还是妹妹,对你都没差吧?”   男主人自然听出了神的弦外之音。   神在质疑他的无情。   他回过身,走出了神庙,“我对收藏漂亮的尸体没兴趣,只要活体的藏品,所以姐姐和妹妹至少要活一个。我并不偏爱姐姐,我讨厌妹妹,仅此而已。”   双足踏出神庙门槛的瞬间,男主人就仿佛从冰冷的地狱中走了出来,身体终于感受到了光和热。   阳光再一次照耀在了男主人挺拔单薄的背脊上,就像是给他披上了一件温暖的外套,他无意识地拢了拢这件无形的“外套”,朝自己不远处的家走过去。   而神只是端坐在神庙里,咀嚼着男主人的回答。   一片阴影中,神玩味地笑了起来:“是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   回到洋楼后,男主人忙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为了能让他的妻子有充足的猎物,男主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仆人,一批被吃完,他就再去找一批新的。   在这个过程中,男主人也在刻意观察这些仆人的性格,筛选出了几个和他同样变态的人。他留下了他们的命,或抓住对方的软肋威逼,或以优渥的条件利诱,让这些人成为了洋楼真正的仆人,帮助他,以招新为名吸引人们到洋楼里来,做他夫人的食物。   一切安顿好后,他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   但是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女主人就怀孕了。   在接近女主人生产日子的时候,男主人早早从洋楼里选了一间空房,让仆人收拾了个干净,作为产房,又重金从外面请了医生和护士来,给他的夫人接生。   女主人生产的当天,男主人在产房外面寸步不离地守着,听着从房间里传来的一声接一声的女人惨叫。   他眉头紧锁,觉得烦躁极了。   他是不会有所谓“心疼”的情绪的,但他的确在心疼,为了产房里那个生死不明的柔弱女人而心疼。   这个心疼是字面上的,他没有情绪,但他身体里那个碍事的小傻子有,甚至因为神的插手,小傻子的情绪被“提纯”了,感情充沛得离谱。小傻子总是会被这个女人影响情绪,她受苦,他就难受,而他存在于他的躯壳里,他的心也会跟着揪起来,阵阵发疼。   他被搞得越来越在意这个女人的感受了。   男主人捂住心口,以此减缓心脏的阵痛。   这时,产房里突然迸发出了一声尖锐得似乎能划破空气的惨叫声,那惨叫声拖得老长老长,直到一口吊了许久的气被完全耗光,才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女主人在筋疲力竭之后短暂地昏死了过去。   产房静悄悄的。   没有新生儿啼哭的声音。   甚至连剪脐带时剪刀的咔嚓声也没有。   男主人不再等了,他推开产房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就看见了房间中央那张被血染红的产床,他的夫人面色苍白、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小小的脸上布满了大颗的汗珠,她额头附近的发丝被汗水濡湿,黏在她的脸上,像一条条细细的水蛇,她的双腿张开着,沾血的白色裙摆挡在她的腿的上方,只能看到血不停地从她的下/体往外流,俨然是血崩了。   产床的正上方挂着一盏很亮的灯,影子变得很浓。   在她双腿之下那片浓重的阴影里,躺着一个浑身青紫的肿胀婴儿。婴儿的脖子被脐带一圈圈地缠住了,早在它未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憋死在了娘胎里。   更心酸的是,婴儿的拳头还放在脖子附近。   它想要活的。   可它早已被母亲舍弃了。   医生和几个护士站在床边,表情都很难看。   在他们看来,现在母子都死了。这是接生里最差的结果。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请他们来的男主人,几个人只是垂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领头的医生抬起头,她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怕刺激到男主人,说话声都是小小的,“先生,实在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请您节哀。”   男主人走到床边,默默地盯着女主人看。   好疼。   只要他看见这个女人受苦受伤,他的心脏就会痛。   这种会被他人影响、仿佛有了软肋和牵挂的感觉令男主人不爽极了。他瞥了一眼医生,露出了一个微笑,唇角上扬的弧度浅浅的,白皙脸颊上的酒窝里,盛着微小的迁怒和恶意,“需要节哀的可不是我。”   他早就知道夫人的孩子保不住。   他请这些人来,可不只是为了接生。   话音未落,床上的女主人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   女主人腿间的脐带还暴露在空气中,身体还在不断地往外流血,她理应昏死过去,无力回天,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但她偏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笔直地坐着,仿佛回光返照,仿佛木乃伊诈尸。   旁边的医生和护士见状,都被吓得往后缩了缩。   女主人坐在床上,脸色灰白,眼睛又黑又大,像个诡异的纸人。她发呆了一会儿,才仿佛找回了魂儿,一边低头一边分开双腿,想要看她的孩子,映入她眼帘的,是握着脐带想挣扎、却还是被勒死了的婴儿。   女主人一下子就僵住了。   不,这孩子不该这样的。   女主人瞪大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停止了转动。   她盯着婴儿那只想把脐带扯下来的小手,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唾液滑过她干得要出血的喉咙,发出“咕叽”的一声响,在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突兀。   “是我......”   女主人幽幽地开口道。   这个女人忽然陷入了崩溃,她大声尖叫着,眼泪成溜成溜地往下淌,转瞬间就披了满脸,她撕扯着乱糟糟的长发,用足了力气朝两边拽,恨不得把自己从中间撕扯成两半,“是我,都是因为我啊啊啊啊——”   医生和护士被女主人吓坏了,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却听见了门板合上、落锁的咔哒声。早在女主人刚发狂的时候,男主人就已经走出了产房,并给门上了锁。   男主人回身倚在门上,感受着门板传来的疯狂敲击的力道,轻轻笑了笑,“该节哀的是你们。”   几秒过后,产房里传来无数道惨叫。   男主人抱着胳膊站在门口,静静等待着,很快,那些惨叫就消失了,门后再也没有活人的声响,只剩下撕扯和咀嚼的声音。一汪鲜血从门和地板的缝隙间淌了出来,沾在了他的鞋底上,濡湿了他的裤脚。   夫人刚生产完,需要大量进食弥补身体的亏空。   男主人叫来了家里的女仆,把房间的钥匙递了过去,“等夫人恢复正常后,把她扶回房间休息,这里全都清理干净。”他垂下眼睫,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把走廊的地毯都换成深红色的,灯换成黄的。”   把事情安排妥当后,男主人走出了洋楼。   他的目的地自然是神庙。   神知道他要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男主人这次是临时起意,他有些匆忙地走进神庙,还未见到庙深处的神像,就已经听见了脑海中神愉悦的声音,“年轻人,你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男主人没回答,一直走到了神像面前。   他在供桌前站定,抬起漆黑的眼,望向高高在上的神像,“你和我夫人达成的契约,是她可以借你的力量杀人,之后用孩子的命来还债,而你回收报酬的方式,则是让她因为各种状况而流产,对吗?”   神:“不错。”   男主人:“我夫人的身体本就不好,她的第一个孩子被前夫活活打掉了,很快怀上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死婴,给她的身心都造成了重创,她以后能不能再怀上孩子都成问题,你怎么能保证你一定会收到报酬?”   神挑了挑眉。   哎呀,这个漏洞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呢。   神转了转头,代表老头子的那颗头颅转了过来,正对着男主人,无数道苍老的嗓音同时响起,“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既然你发现了,告诉你也无妨。”   “你的妻子早在第一个孩子流掉的时候,就失去了生育能力,是我为了要那几个孩子的命,暂时将她改造成了易孕体质。目前她还欠我两个孩子,等她再流产两次,我就会收回这个小礼物,让一切变回原样。”   男主人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神当初指给他的“温和”办法根本就是个骗局。   它只是喜欢看热闹而已。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姐姐会被失去孩子的痛苦折磨到疯掉。   妹妹对这件事不知情,她把复生孩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姐姐身上,姐姐流产,对她的打击也是致命的,痛苦到了极致就会转化为愤怒,在一次次的失望后,妹妹一旦得知姐姐无法再怀孕,她一定会杀了姐姐。   而他也会跟着陪葬。   想清楚了神的小把戏后,男主人并没有恼怒,他早就知道神是比他更邪恶更冷酷的存在,它会暗戳戳地使坏也不足为奇,他现在更在意自己该如何破局。   思索了片刻后,男主人平静地开了口。   “岱迦,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第82章 爱恨 你不是亲手挖过吗   这是男主人第一次直呼/神/的名字。   这个称呼代表了此刻他不再是普通人, 岱迦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了,他们只是一场交易的双方。   神听到这话,六颗朝向各异的头颅纷纷转了过来, 俯视着下方的男主人, 弯弯的眼睛里充满了戏谑与兴味, “有趣, 你提的是和我做交易, 而不是许愿,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能开出什么条件?”   男主人:“我希望你能保留我夫人的生育能力。”   “至于我的条件。”男主人环顾了一下有些冷清的神庙,勾了勾唇角,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求神的下场有多惨,没人敢求神。你这个神庙,除了我和当天被轮到的、必须要来打扫和换供品的村民,应该不会有别的人踏足了吧。就算你有神龛,那些神龛也只分布在村子附近,你又能捉到几个倒霉蛋呢?”   男主人:“我可以帮你吸引更多的人许愿。”   神并不好奇男主人要怎么它他找到许愿的人, 它更在意的是男主人胸有成竹之下的这份不卑不亢。   神的头颅们对视了一眼, 那颗代表了青年女性的头颅开了口,这次只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因此听起来不杂,“这个条件是很诱人,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交易,而不是等你来向我许愿呢。你现在不许愿,就这么拖着,妹妹迟早会对你发难, 等到最后,你还是会可怜兮兮地求我救你,什么条件你都能答应。”   神恶意地放慢了语速,“就像那晚一样。”   更绝的是,神这次用的是女主人本来的声线。   那道清清冷冷的、有些沙哑的女性嗓音传到男主人的耳朵里,其中的嘲讽和侮辱意味翻了倍。   男主人抬起眼眸,语气淡淡,“那晚我是这么求了你,可你选择看戏,你听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吧?”   渔夫与魔鬼。   魔鬼被封印在瓶子里,沉入海底,必须等到有缘人发现瓶子,揭开瓶盖,它才能重获自由。   第一百年,魔鬼发誓,只要有人能救它,它会让这个人长生不老,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第二百年,魔鬼发誓,只要有人能救它,它会再给这个人无穷无尽的财富,第二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第三百年,魔鬼有些崩溃了,它发誓,只要有人能放它走,它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对方的一切愿望。   第三百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   魔鬼在阴冷的深海里困了好几千年。   后来,魔鬼决定,以后要是再有人发现这个瓶子,放它自由,它出来后最先要做的,就是把那个人杀掉。   这个故事神自然是知道的。   神的其他头颅还是笑嘻嘻的脸,只有那颗说话的女人头颅微微皱起了眉,不过只是一瞬,女人头颅又换上了笑容。神用妹妹的、女主人现在的声线开了口,声音甜丝丝的,不自觉就带了点撒娇味儿,“呦呵,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时间线已经到了三百年之后了吗。可你不要忘了,忘恩负义的魔鬼最后是什么下场。”   在故事里,渔夫得知魔鬼要杀自己后,略施小计,骗魔鬼重新回到了瓶子里,趁其不备将瓶子重新封死,不管魔鬼如何哀求,毅然把瓶子丢了回去。   瓶子再次坠入了深海。   这下子,魔鬼恐怕又要等上好几千年了。   男主人淡淡地笑了下,“没有情绪的一大好处就是,看得失看得更加清楚。我不会因为你那晚的袖手旁观而怨恨你,我可没有那种感情。相反,我一直都记得,是你让我从那个傻子的灵魂中脱身,我才能支配这具身体,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话。我是被你创造、依托你而存在的,这一点我不会忘记,但那晚的经历也的确让我意识到,求神不是万能的,比起单方面的祈求,还是平等的交易更让人安心,不是吗。”   “毕竟,两方之间能构成稳固的关系,靠的从来不是所谓的亲情、友情、爱情之类,而是双方手里有彼此想要的东西,双方身上有吸引彼此、能给彼此带来好处的特质,或者说,那些情感的本质也是类似,没有任何一种情感是不需要前提的。”   “那么,我们来说一下交易。”   “早在当初许愿的时候,我和我夫人的灵魂就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你再在我们身上花心思,也捞不到什么额外收益,反而会赔本。如果你不介意赔本,依旧想插手我的命运,观察我跌宕起伏的人生,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再求神了,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放任自己面对死亡,你得换个人逗弄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袖手旁观,任由我和我夫人死掉,你回收我们两个的灵魂;要么你和我达成交易,你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把赋予我夫人的能力收回,就会得到我的帮助,我保证持续给你提供许愿的人,就像我给妹妹提供猎物一样。”   男主人说完,微笑着看向神,“如何?”   神沉思着,石头做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地面。   神不觉得男主人有那个魄力舍掉性命,他会这么说,只是大胆把自己当作威胁它的筹码罢了。   万事万物自有其局限,它虽然“神通广大”,但也有弱点,那就是它无法引诱人求神,也不能威胁人帮自己做事,无论是许愿还是交易,主动方必须是人才行。村民们已经将它视为头等忌讳,它又不能利诱人帮自己扩大神龛的覆盖范围,如男主人所讲,如果他死了,它恐怕一时半会儿真的找不到求神的人了。   它答应了这次交易,问题就能完美解决。   只是,它堂堂神明,会甘愿受人的威胁?   神打了个哈欠。   它还真会。   它比男主人更无情。正如他所说,无情的好处就是不受感情干扰,不会意气用事,可以清楚地判断得失,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只要男主人给出的条件足够有吸引力,它自然不会计较他的冒犯。   神点点头:“我和你做这笔交易。”   男主人面无表情,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   搞定了最难的这件事,之后他要做什么就清晰了。   他得在妹妹暴躁的时候和她交涉,让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和孩子团聚,不要伤害她姐姐;他要在夫人的孩子被妹妹带走的时候稳住她,让她别和已经变成女鬼的妹妹产生矛盾,惹来杀身之祸;当然,目前他最该注意的,就是在每次夫人失去孩子后,安抚好她。   会有的。   她早晚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而他从来都不在意孩子,即便那是他的血脉。   能够影响到他,牵动他心脏的,只有她而已。   感知到男主人的内心想法后,一直默默看着事情发展的唐泽突然睁大了眼睛,体会到了何为醍醐灌顶。   原来男主人是这么想的。   难怪他面对发疯的女主人会选择上前抱住她,他是真的想要安抚她。可惜,他缺乏共情,他那些不在意孩子的言论和云淡风轻的态度反而更刺激她了。   也正因如此,男主人在被女主人捅了刀子后,才会露出茫然的表情,他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他的夫人会突然生气,甚至伤害了刚刚对她表达欣赏的他。   他到死都不会懂了。   此刻的男主人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死在他想护着的夫人手上,他见神答应了他的交易,就打算离开神庙,而这时,神却出声止住了他离开的步伐。   神说:“你现在,真的没有感情吗?”   男主人停住脚步,迅速回过头来,他的目光向来是如水一般,或温和,或平静无波,这次罕见地有了几分锐利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和小傻子彻底分开了吗,我怎么可能会有感情?”   神笑而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可是,你现在不是已经有在意的人了吗,你怎么分辨得出,究竟是你受了另一半灵魂的影响、因为心脏的疼痛而不得不在意对方,还是你有了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就算我当时把你的灵魂一分为二,此时的你也未必就不会诞生、不会拥有独属于你自己的情感,毕竟,我只是抽走了你的感情,可没有挖走你的心。”   “年轻人,你的心可是一直都在的。”   神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了。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男主人听到这番话,眼瞳震了震,他似乎有些惊讶,心事重重地低下了头,只露出一个苍白的侧脸。   唐泽想知道男主人此刻的表情,不自觉地上前了两步,可就在这时,他眼前的画面又变了。他心头一紧,连忙朝男主人奔跑过去,但他和“屏幕”之间的那段地面就像是被加热过的奶酪棒,一边融化,一边越拉越长,他越是跑,与男主人的距离就越远。   很快,唐泽脚下的地面越来越松,露出了巨大的黑洞,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他被吞噬进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逐渐恢复了知觉。   唐泽的眼前依旧是黑蒙蒙的一片,但其他方面的感知已经回笼,他能感受到自己正笔直地站在空地上,浓郁的血腥味混在空气里,随着呼吸涌进他的胸膛。   他回来了。   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那个房间里。   唐泽想起了此刻房间里正在发生什么,他一边缓步向后退,一边抬手去揉眼睛。突然,他听到寂静的空中传来了一道湿漉漉的撕扯拖拽声,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眼前的漆黑就自动散开了。   他看见了女主人血淋淋的手。   女主人把手从男主人的胸膛里抽了出来,白皙的手指上,托着一颗苹果大小的心脏。她怔怔地盯着那颗炽热的、鲜红的、还在跳动着的心,又看了一眼地上脸色惨白的男主人,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   “没想到,原来你也是有心的。”   女主人伸出指尖蹭了一下男主人的眼角。   他眼角流的液体是红的,是血。   她哈哈笑着,又哭着,“原来你也是有心的......”   男主人颤抖不止的身躯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死了。   男主人临死前,又流了一滴血,那滴血并未受到他死亡的影响,缓缓地从他的眼角坠落而下。血的颜色鲜红,一看就知道那是血,可谁都没有能力分辨,那是纯粹的血,还是混合了他的眼泪。   谁都无法知道了。   女主人静静地坐在男主人的尸体旁。   她终于杀了他。   这件她日思夜想了好久的事,就这么被她完成了。   女主人垂眸看着尸体的脸,感觉心里空空的,冰冰的,像是被挖了个大洞,一股冷风从中呼呼穿过。   从她求神的时候,她就已经出卖了灵魂,变成了行尸走肉,支撑她存活的是复仇的欲望,到如今,她恨的人都报复了,那她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难道她要继续目睹孩子的死亡吗?   女主人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突然,她拿起了地上的刀,微微抬起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决绝地将刀朝自己的咽喉扎过去!   唐泽吸了一口凉气,立刻冲过去阻止。   血雨已经将整栋洋楼包裹住了,神很快就会降临,他必须要保证妹妹的存在,避免他和小芷成为神的首要目标。神要姐姐的孩子,妹妹也想要,神与鬼爆发斗争,才能给他这个凡人一点喘息和求生的时间。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像电流穿过了唐泽的大脑。   妹妹就在姐姐的身体里。   妹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姐姐自杀的。   唐泽一个急刹停住了脚步,抬眸朝女主人看去。   只见女主人拿着刀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刀尖距离她的咽喉只剩不到一毫米的距离,她的皮肤和刀尖虚虚接触着,皮肤还没被划破,但刀尖却冒了血。   女主人僵在了原地。   她看向手里的刀,也看向刀尖血的来源,那是一只白嫩纤细的手,不仅是皮肉细嫩,就连骨头也有点细,和正常的手有些微差别,那只手握住了刀身,刀刃便划开了手掌心,皮肉开裂,血正汩汩地往外淌。   这个房间除了她,就只剩下门口处的少年人了。   那只手,是从她的胳膊下伸出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女主人的脸更白了。   她的表情比起恐惧,更多的是......   惊愕。   “姐姐。”   那道和女主人现在的声线一模一样的、温柔又甜美的嗓音突兀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听见这道本不该存在的声音,女主人的脸完全失了血色。她像是感受到了剧痛般痛苦地跪坐在地上,死死捂着脖子,却也无法阻止那颗属于妹妹的头颅自她颈间“破土而出”。   随着妹妹的头颅的生长,女主人那只原本盖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变成了盖在妹妹的下半张脸上。妹妹眯起眼,笑嘻嘻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女主人的掌心,女主人便像被针扎了一样快速地把手移开了。   女主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   妹妹:“我一直都在你的身体里哦。”   妹妹伸长脖子,盯着女主人的脸,“我的本意是占据你的躯壳,将你取而代之,但你的丈夫发现了我,他为我提供新鲜的猎物,不让我伤害你,又和我做了些交易,让我不要在你面前暴露自己的存在。”   “呵,他倒是顶着我的压力,把你保护得很好。”   “真伤心啊,明明我也是他的夫人的。”   妹妹这么说着,表情却没一点伤心的意思,她根本不在意男主人是怎么想的,她只在乎眼前的女人。   女主人猛地扭过头,看向地上苍白冰冷的男人。   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他隔几天就要招新的游客到家里来,那些游客过几天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比如厨师总是在厨房鬼鬼祟祟地忙活着,她曾在冰箱里看到过人的残肢;比如她总是长时间不吃饭,身体瘦削得可怕,却一直没有饥饿感......   但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从未在意过这些。   居然是他在背后做了这么多。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在意你啊。”妹妹和女主人共享身体和心脏,知道她的所思所想,轻快地回答道,“之前我还以为这个男人是完全没有心,不过看到他对你的态度后,我又改变了想法,原来只是我不配他用心。”   “说到他有心还是没有心......”   妹妹也顺着女主人的目光,朝地上男主人的尸体看了一眼,抿嘴笑了起来,甜美的笑声里带着故意戳人痛处的恶毒,“我的好姐姐,你不是刚刚亲手挖过吗,他有没有心,最了解的人可就是你了。”   女主人颤抖着低下了头。   眼泪啪嗒啪嗒地从她的脸上砸落到地上。   爱与恨交融的感觉最令人痛苦。   妹妹感受着心脏传来的疼痛感,脸上虚假的笑容消失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女主人哭泣,终于生出了一丝复仇的快意。她爱她,也恨她,这种痛苦无时不刻折磨着她,她终于也能让她体会一下这种滋味了。   “姐姐,你哭什么呢。”妹妹用脸颊贴了贴女主人的脸,“杀人对你来说不是很平常的事吗,你当初决定牺牲你的孩子的时候,摔死我和我的孩子的时候,用刀毁掉我的尸体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伤心啊?”   女主人抬起朦胧的泪眼,嘶哑着开口。   “你杀了我吧。” 第83章 捉迷藏 千万不要被我发现   叮, 回答错误。   这并不是妹妹想听到的话。   妹妹姣好的面容上挂了一丝冷笑,“别忘了,你的肚子里还装着我的孩子呢, 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啊。”   突然, 她怔住了, 低头用新生的细嫩双手捧了一下肚子, 表情流露出了几丝母性的温柔, “我的孩子刚刚踢了我一下,看来,它已经迫不及待要出生了。”   说着, 妹妹抬起头,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门口的唐泽。她一边用露骨的垂涎目光打量着少年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一边伸出了自己那仿佛很容易被折断的手,握住了男主人尸体的手。   在女主人压抑的哭泣声中,这个厉鬼轻飘飘地展现着自己恐怖的力量。妹妹掰下了尸体的一根手指,用那口尖牙咬着,像是在啃一根新鲜的胡萝卜。   妹妹:“我好像,又开始饿了。”   话音未落, 唐泽转身逃出了房间!   唐泽刚跑进走廊, 背后就爆发了女主人凄厉痛苦的尖叫,还有类似恐怖电影中异形破卵的诡异声音。这两种声音都很短暂,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门口地板被敲击的响声,越来越近,细碎而快速。   那个蜘蛛爬出来了。   唐泽后背一凉,他猛吸了一大口气,扶着楼梯扶手, 三步并做两步就往下冲,却没想到前方的楼梯中央站了一个人。   是那个卫衣少年,他正一脸谨慎、小心翼翼地往楼上走,见到唐泽,忙问,“发生了什......”   孕妇房间的门在被踹开后,就一直大敞四开着,孕妇和男主人临死的惨叫声,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   当时卫衣少年听到这声音就是一激灵,他害怕地朝温芷投来求助的目光,指望对方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他安心一些,可温芷还是平静地目视着前方,没有理会他,老太太和保姆又是洋楼的人,他信不过。   卫衣少年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听着楼上传来的瘆人惨叫声,如坐针毡。   外面的景象太诡异了,他不敢往外跑。   他离开了客厅又等于落单,危险程度翻倍。   但他实在无法坐以待毙。   内心斗争了许久,卫衣少年才下定决心上楼看看。   唐泽还在楼上,他没叫,就说明那里还是安全的。   卫衣少年握紧了扶手,慢慢往楼上走,这时,他听见了房间里女主人的哭声和“她”笑嘻嘻的说话声,他不知道女主人是精神分裂了还是怎样,只觉得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   这是他这辈子最有勇气的一次了。   可是,他看着唐泽惊慌失措往下冲的样子,忽然惊觉,这可能也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次决定了。   “让开!”   唐泽已经来不及说那么多话了,他大吼出这两个字,就飞快地朝楼下冲去,但卫衣少年就直挺挺地站在楼梯中央,搭在扶手上的胳膊恰好将路挡住了。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撞上,唐泽伸出手,揪着卫衣少年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带着卫衣少年跑了两步,发现对方根本迈不开腿,就松开了手。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把少年撞开、帮他将身体转向下楼的方向是他仅有的善意了,“快跑,你想死吗!”   说完,唐泽不再管他了。   卫衣少年最终还是没能跑起来。   失去了唐泽的支撑,他的膝盖一下子就弯了,他没骨头似地朝楼梯的地面跪了下去,却因为面前是下坡,整个人都朝前扑着摔倒了,头朝下脚朝上。   他想起身,四肢却软得抬不起来。他整个人都被恐惧支配了,刚刚的场景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着。   几秒之前,就当他和唐泽在楼梯上四目相对、少年大吼着叫他让开的瞬间,他像是着了魔一般,视线越过唐泽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的走廊转角。   那个转角的墙壁保养得很好,雪白雪白,因为没有贴墙纸,棱角是很清晰的白竖线,像是一个边界。   突然,几根惨白还带点死灰的手指从边界探了出来,弯曲着握住了墙角。像是日出时从地平线缓缓冒出头的太阳,一个圆圆的、漆黑的颅顶伸了出来,带出了一张被黑发掩映的、面无血色、表情呆滞的脸。   那是女主人的脸。   这个女人平常能说能走的时候,都已经让卫衣少年觉得诡异了,此刻他更是惊恐万分,他甚至能听见自己上下两排牙齿打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在他连这份恐惧都没能消化的时候,新的恐怖出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表情笑嘻嘻的脸露了出来。   那张脸有一双红得仿佛淌血的眼睛。   两个女主人的头颅将脖子伸得老长,把脸全部露在了转角之外,两颗头紧紧挨着,像一朵并蒂的花。其中那颗表情生动的头抬起来看了他一眼,猩红的唇张开,从齿缝里流出了一道带着血丝的口水。   “我好饿啊。”   头颅开口,娇媚地撒着娇。   “你来填饱我的肚子好吗?”   这句话的语气极轻软,但他就像被一股冷风席卷了,瞬间冻成了冰雕,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直到唐泽把他揪了起来,带着他跑,他才终于能把目光从那个往外爬的、让人疯狂掉san的怪物身上移开。   但他还是看到了。   那是一个由疯女人组成的“黑寡妇”蜘蛛。   卫衣少年趴在楼梯上,瑟瑟发抖,他的身前是越来越远的唐泽的背影,身后则什么声音都没有。直到唐泽和他之间拉出了一段距离,少年的脚步声不再支配他的耳朵,他才听到了从天花板传来的细碎敲击声。   那个声音就在他头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卫衣少年离开客厅后,温芷也缓缓起了身。   她等了这么久,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在她静坐时,她一直从周围的声音中捕捉着信息。孕妇和男主人应该是死了,女主人不清楚,但她听到了两个“女主人”的对话声,可以断定,妹妹出现了,这个时候妹妹现身,一定是以怪物的姿态。   洋楼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厉鬼的狩猎目标。   她必须要在神降临之前努力活下去。   现在的她看不见东西,存在即累赘,她能保护好自己、不让唐泽分心就很不错了。温芷起了身,一边用双腿感受着茶几的边界,一边摸索着走出了沙发的范围——她得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等待视力恢复。   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她只能召唤本命了。   温芷的想法自然传递给了程瑶。   那缕隐在温芷发间的黑发脱离了下来,一端缠在了她的腰上,另一端则不断延长,深入到了厨房一个空着的储藏柜附近,绑在了柜子下面的腿上,随后长发整体绷紧,形成了一道倾斜的、可以收缩的绳索。   感受到腰间的束缚,温芷朝腰上的黑发摸去,摸出了那道绳索。她没有犹豫,双手握住了黑发,顺着程瑶的指引朝厨房走去,一路上她没有碰到任何障碍,仿佛视力没受到影响,走得像正常人一样快。   程瑶对除了温芷以外的人的生死看得很淡。   哪怕那个人是唐泽,她名义上的主人。   早在妹妹从姐姐的身体里破茧而出的时候,程瑶就感应到了陌生厉鬼的出现。她预料到唐泽会从那个房间跑下楼,被厉鬼追逐。她不想管,只希望唐泽继续吸引厉鬼的注意力,她借此机会把温芷安顿好。   于是,缠在温芷腰间的黑发再次延伸,细细的头发沿着少女的胸/脯蜿蜒而上,分成了两股,攀上了她的脸颊,拧成两个黑球,堵住了她的耳朵,像是一副纯黑的有线降噪耳机,隔绝了唐泽下楼时的声音。   温芷听不见外界的声响,只专心朝前走着。   突然,她的肩膀搭上了一只手!   温芷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她把一直藏在手掌里的折/叠/刀旋了出来,大拇指按住刀背,其余手指则紧紧握住刀身,随时准备将这个凶器刺出去。她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问对方是谁,她的腰就被那人搂住了,整个人身体腾空,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温芷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唐泽。”   这个怀抱的淡淡橘子味儿她再熟悉不过。   那个蜘蛛的压迫感太大了,唐泽的心跳得极快,嗓子干哑得要命,气息也有些不稳,但听到温芷的声音,他还是低下头,“是我,别怕,我带你走。”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唐泽就听到了身后卫衣少年的惨叫。   那个叫声听起来太惨烈太悲哀了,难以想象卫衣少年是被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段折磨致死的。唐泽抿抿唇,抱着温芷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放弃了他,他是觉得有点抱歉,但他并不后悔。   程瑶更是一点情绪都莫得。   程瑶打消了让唐泽当诱饵的想法,堵住温芷耳朵的黑发散开,从她的肩头滑落,转而缠绕在了唐泽的手腕上,还收紧了些,勒进了皮肉里,提醒他快点。   唐泽知道他该怎么做,他抱着温芷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厨房,但很快,他就又听到了一声陌生的哀嚎。   此时唐泽已经来到了厨房门口,他一边掀开用于遮挡的半面帘子,一边偏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他的视线毫无阻碍,能直接看到远处的客厅。   卫衣少年的死没能阻拦蜘蛛的步伐,那个八足大蜘蛛在把他的身子从中间撕烂后,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砸在了茶几中央。   玻璃的桌面顿时被压得如冰湖碎裂。   伴随着清脆的爆裂声,蜘蛛昂起了上半身,属于妹妹的猩红双眼将没能反应过来的保姆狠狠攫住。   妹妹笑了一下,伸手掐住了保姆的脖子。   她那只看着纤细的手蕴含了恐怖的力量,一声清脆的“咔哒”声过后,保姆的头便软软地歪到了后面,因着脖颈弯曲度的局限性,那张脸是与房顶平行的,充斥着恐惧和惊吓的眼瞳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妹妹提着保姆的脖子,看向了轮椅上的老人。   当年的老母亲已经变成了头发花白的干瘪老太太。没了保姆,她那被削去了四肢的躯干活生生困在了轮椅上,即便她听到了保姆的惨叫和那不详的骨头断裂声,想逃跑,她最多也只能在轮椅上颤抖两下。轮椅的轮胎往后挪了挪,压到了地上的一块碎玻璃。   “嘎吱——”   声音听起来滑稽极了。   老太太的眼睛已经很难看清楚东西了,但她还是能感知到眼前怪物的轮廓。惊恐使得她那张老脸如被犁过的地一样布满了沟壑,她越害怕,她的脸就越是皱巴,“别杀我,求求了,别、不要杀我......”   妹妹垂下眸子,发出一声平静且悲哀的叹息。   母亲不是个好人,却没有苛责过她。   她当然不会杀她,她没那个资格。   她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她嗜血的欲望也越来越强,她要杀人,不停地杀人才行。洋楼里还有很多活着的仆人,他们平时见惯了她狩猎后的场景,起初那一家三口死了,他们也没当回事,现在想跑却也来不及了。   都去死吧,都为她孩子的降生铺路吧。   妹妹阴恻恻地笑着,挪动修长的蜘蛛脚,打算去别的地方捕猎。就在这时,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多年以来,每次她出现后都失去神志、任由她摆布身体的女主人突然清醒了过来,不仅如此,她还没有抵抗,甘愿被她的怨念侵染,逐渐鬼化,和她一样拥有了猩红色的眼睛、可以扩展的血盆大口和尖牙。   女主人暂时夺取了身体的一半支配权。   在妹妹惊愕的注视下,女主人伸出属于她的两条胳膊,死死掐住了老太太的肩膀,将上半身凑了过去。她惨白的脸自嘴巴开始裂开,面部皮肤分成了八瓣,像八爪鱼的触手将老太太的头颅包裹了起来,伴随着对方的惨烈嚎叫,拧下了那颗头。   唐泽回眸看到的就是这骇人的一幕。   他皱了下眉,没有再停留,悄悄溜进了厨房。   “嘎嘣、嘎嘣......”   又是熟悉的嚼骨头的声音。   妹妹神色复杂地盯着女主人,这个女人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母亲的头颅,一口一口地将骨渣和肉沫咽进去,送进她们共同的胃里。讽刺的是,刚刚想着要对母亲手下留情的她,同样能享受到这份饱足感。   姐姐居然恨母亲恨到了这个地步。   妹妹转头看了一眼轮椅上还在喷血的无头躯干,手指动了动,最终,她还是没有阻拦女主人的进食,只是垂着头,默默等待她把嘴里的东西嚼完。   女主人的这次任性也给唐泽争取到了时间。   唐泽抱着温芷冲进了厨房,回身用脚把厨房的门踢上,门板嵌进门框的瞬间,锁也自动落上了。他这才有了一丝微弱的安心感,回头环顾着周围。   这个厨房四周靠墙放着各种碗柜和储物柜、装菜的篮筐、冰箱,空地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铺着大地色麻布的餐桌,上面摆着案板和待处理的食材,有肉也有菜,真正起锅烧油的烹饪区则在进门的右手边。   厨房里空无一人,厨师不知道跑到哪里躲着了。   临走前,他还带走了案板上的刀。   唐泽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案板,目光沿着手腕上的黑发朝远处看去,看到了程瑶选中的储物柜。   黑发从他的手腕滑落了下来,像蛇一般朝柜子爬了过去。唐泽跟着指引来到了那个立式柜子面前,拉开了结实的铁制柜门,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灰尘味儿。   他微微皱起眉,看向脚边的黑发,黑丝在地上绕成了一个圈,圈子中央放了一把看着就很沉重的锁头。   唐泽摇摇头:“不行。”   这个厨房里根本没有能称之为“隐蔽”的地方,不然对环境这么熟悉的厨师就不用跑,他直接藏起来就是了。尤其是这个可以容许人在里面直立的柜子,在一众精致的小碗柜的映衬下,它简直再显眼不过了。   当然,唐泽也知道程瑶的想法。   程瑶根本没指望这个柜子能藏人,她看中的是这个厚铁皮的保护作用,她想让温芷躲在这里,免受“战火”的波及。   程瑶打算现身和那个厉鬼碰一碰了。   但唐泽还是坚定地道,“不可以。”   那个蜘蛛可是有八条腿的,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趁着程瑶顾不到的时候,悄悄伸出一条腿将柜子捅穿。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到通关这个世界的希望,要是温芷现在受了重伤,她可能就等不到结束了。   唐泽相信程瑶,但他绝不会冒这个险。   他们两个都接受不了那个可能。   温芷被唐泽抱在怀里,少年愈发狂乱的心跳通过骨骼传进了她的意识之中。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又什么都知道,见唐泽和程瑶僵持不下,她开口道:“这个房间有通风口吗,把我送进通风管道里。”   唐泽立刻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在烹饪区上方的天花板上,正好有一个通风口。   唐泽冲到了烹饪台前,把温芷放在了大理石台的边沿上,自己爬了上去。当他在台子上站定时,温芷已经慢慢站了起来,伸出手试探着向周围摸索。   唐泽轻轻握住温芷的手腕,“小芷,你骑到我的脖子上,我会走到通风口的正下方,通风口的铁窗是可以活动的,你把铁窗往上顶开,挪到旁边 ,就能爬进去了。”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了一丝紧张,“能做到吗?”   温芷点点头。   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配合了,小时候她没少骑在唐泽的脖子上掏鸟窝。   带有程瑶意识的黑发爬到了天花板上,发丝的一端透过通风口窗的缝隙深入进了漆黑的甬道之中,一端垂了下来。   温芷将那缕黑发握在了掌心,她坐在了唐泽的脖颈上,随着少年的起身升到了半空中。   失去视力会成倍增加人的慌乱感,各种负面的感知也会更加敏锐,唐泽已经尽可能稳住身体了,但温芷还是能明显感受到那股危险的摇晃。   时间不给她矫情的余地,温芷咬咬牙,将双手抬了起来,逼自己伸手朝上方摸。很快,她就抓到了铁窗口的栅栏,用力往上抬了抬,将那个“活”的窗子卸了下来。   在程瑶和唐泽的帮助下,没花多少时间,温芷就顺利地爬进了甬道。   温芷没有继续往甬道深处爬,而是不停向后退,直到整个身体都经过了那个敞开的窗口。她趴在窗口附近,将胳膊从窗口伸了出去,“快上来,我可以拉着你。”   唐泽摇了摇头。   他是肯定不会从通风口走的,如果他们俩都进去,那个狭窄的地方会大大地限制住他们的速度,进不可进,退不可退,就算通风口真的顺畅通向其他房间,那么短的时间,他们也到不了,一旦妹妹搜遍厨房无果,她就会将目光落向天花板,他们两个都会死。   现在抱团,只能彼此拖累。   但如果只有温芷在里面就不同。   他要躲在这个厨房的别处,想办法脱身。如果他们两个都能成功离开,自然最好,如果他失败了,他也会给温芷争取到更多时间,至少她是可以保住的。   对上温芷那双持续直视着前方的眼睛,唐泽才想起她看不见,出声道,“我不从这里走,你快点离开,不要管我。”   温芷顿了顿。   她这么了解唐泽,当然知道他是如何打算的,也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坚定。如果她反对,他们也只是在争执中继续浪费时间而已,她向来不做这种蠢事。   因此,即便担心,温芷也只是低低说了一句“你多小心”,就快速地把铁窗移回原位,像一条被困在吸管里的毛毛虫一样匍匐着朝甬道的深处爬去。   唐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温芷干脆利落的反应给他留下了很多思考和应变的时间。唐泽从烹饪台上跳了下来,随手拿起抹布蹭掉了两人留在台面上的脚印,走到了长桌前。   桌上,在空荡荡的案板旁边,放着一个水盆,半盆血水里瘫着几条奄奄一息的活鱼,其中一条鱼的鳞片已经被刮了大半,露出白森森的鱼肉,而用来刮鱼鳞的剪子则浸泡在血水里,两个尖齿大大张开着。   “看来今天的饭里本来有鱼汤的。”   越是到了危险的时候,唐泽反而越是有一种莫名的冷静和不在状态的淡然,他在心里调侃了一句,就把剪刀从血水里捞了出来,擦干净,别在了腰带上。   唐泽蹲下身,掀开桌布看了一眼桌下,四个桌腿之间有相当大的空间,这里只摆放了几个存放杂物的纸箱子,剩余的地方几个人蜷缩起来都绰绰有余。   只可惜,唐泽松开了桌布,让桌布自然垂下,只可惜着这个桌布不够长,四面的边沿距离地面差不多都留有一个巴掌宽,一旦外面的人把身子放低点往桌下瞧,就能发现藏匿者的脚。   最终,唐泽还是走到了铁柜子前。   唐泽拉开铁柜的门,光线从敞开的柜门缝照了进去,点亮了门后烟尘浮动的狭窄空间。他看着这个留给他的唯一选择,垂下眼睫思索着。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厨房门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剧烈的撞击声!   那是怪物撞门的声音。   女主人在将母亲的头颅吃掉后,就又变成了呆滞傀儡的模样,把身体的控制权让给了妹妹。   伴随着颈骨活动的声响,妹妹将自己的头颅扶正,现在,她才像是这具躯壳真正的主人了。妹妹看了一眼女主人,扶住了她耷拉着的脑袋,让她的头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动作很轻,微微垂下的脸看起来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然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她的表情就只剩下了极具野兽感的贪婪和狰狞。   妹妹毫不犹豫地往厨房爬去。   厨房的门锁住了,几厘米厚的木质门板挡住了妹妹的去路,女人轻蔑地一笑,用自己薄薄的肩膀朝门板撞去,“哐当”、“哐当”,门板不堪重负,发出被重物撞击的哀鸣,仅仅是几秒,一声“咔嚓”,门板就从中间裂开了,木头的纤维都冒了出来。   这道裂缝已经贯穿了门板。   一道不到小指宽的透光缝隙映入了她的眼帘。   妹妹伸出手扒住门缝的两边,在她细嫩的手指前端,长出了细长的、尖利的暗红色指甲,指甲盖上的红色仿佛能流动,她一边用力将这道裂缝往外撕,一边用红指甲朝裂缝的最深处挖。在她轻松的、气息平稳的笑声之下,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不断变长变宽,直到整个门板几乎被一分为二。   当妹妹的指甲变红的时候,她身上的血色也就越来越淡了,似乎她浑身的血气都被指甲抽走了,本就惨白的脸现在更是如同粉刷后的墙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淡青色,她就将这样一张脸伸进了门内。   “人都在哪呢?”   “你们两个藏起来,是想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吗。”女人披散着黑发,朝门内张望着,通红的眼珠在眼眶内滴溜溜地转动,她笑了笑,将手伸进了裂隙之中,拧动门把手,“那我现在要进来抓你们了哦。”   “小心,千万不要被我发现。” 第84章 我死谁手 他可以疯得更彻底   妹妹推开破烂不堪的门, 慢悠悠地爬了进来。   对于她来说,那对苦命鸳鸯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她并不着急找他们。她爬进门内便停住了, 昂起身体, 眯着猩红的眼睛把厨房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她这次是完全体, 除了属于她的一双手还保留着正常的形状和指甲外, 其余的胳膊和腿都变成了修长尖利的肉肢。她在地板上舒展着长长的腿, 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地面,坚硬的肢体前端发出“砰”、“砰”的清脆敲打声,看起来, 她倒真像是一只细脚蛛了。   “让我猜猜,你们会藏在哪呢。”   妹妹沉吟道:“或者说, 你们还能藏在哪呢?”   妹妹的目光落在靠墙放置的一个个碗架上,落在烹饪台下的储物柜上,又饱含兴味地落在角落里的铁柜上。她的猎物还真是可怜,她堵住了二楼的楼梯口,刚刚他们就只能往厨房跑了,这里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他们必须缩在这个显眼的柜子里, 别无他法。   自从她被自己的姐姐杀死后,她就最讨厌看到别人感情深厚的样子了,比起猎杀躲在洋楼里的仆人,她更想先把这两个人干掉,免得再碍她的眼。   妹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铁柜面前,垂下眼睫,看着柜门底下被夹在缝隙间、只露出了一点点的衣角。   这个柜子是锁上的。   看来这两个人很懂“不要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一个人选择躲在柜子里,而另一个人在帮同伴锁好柜子后,就藏进了......   妹妹瞥了一眼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钻进通风口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们觉得这个通道能带他们去别的房间,实际上,厨房的通风管道只有接近通风口的那部分是直的,再往后就是垂直向上、一个九十度的转角,人爬不过去的。   现在,他们两个都被困住了。   妹妹挑了挑唇,伸出变成尖刺的肢体,在柜门上敲得叮叮当当,恶趣味地恐吓着里面可怜的猎物。   随后,毫无预兆地刺了进去!   妹妹那坚硬又锋利的前肢好似削铁如泥的匕首,轻松地洞穿了铁皮,扎进了门后的人的身体里。   怎么回事?   妹妹微微睁大眼睛。她居然没能从前肢感受到流血的人肉的温热感。她抽回前肢,再一次重重地刺了进去,收回来的肢体依然是干净的,没有沾血。   妹妹不相信自己上当了,她砍断了铁锁,一把将柜门拉开,只见柜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截被剪下来的衣角软趴趴地搭在柜子的底部。   将衣角剪下来的人不常做这样的活计,第一刀没剪下来,布片上留下了一个微笑形状的裂口。   弧度很浅的微笑,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   妹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她居然被耍弄了。   被一个本应该在她手下惨叫而死的人耍弄了。   唐泽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在听到妹妹撞门的时候,唐泽就立刻做了决断。   他剪下一截衣角,放在了柜子底部,锁上了柜子门,让那片衣角露在了外面,只露了一点点,像极了人在极度惊慌时容易犯下的致命小错误。接着,他钻进了长桌底下,放缓呼吸,安静地等着妹妹的到来。   唐泽还是选择了这个极其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正因为这个地方太容易被发现了,被妹妹抓到的下场又太过惨烈,按照常理来说,人不敢躲在这,会选择能带来足够安全感的、能锁死的铁柜,虽然这份安全感只是泡沫而已,所以他要打个心理战,他赌妹妹不会查看桌子底下,而是会直接看柜子。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俗称“灯下黑”。   唐泽还挪动了几个纸箱的位置,只要妹妹不弯下身子刻意查看桌下,哪怕她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以她的眼睛高度计算,在桌布的遮挡之下,她的视线能看到的范围只是长桌下最外边的一圈,看不到他的鞋子。   他喜欢赌,喜欢在刀尖上跳舞。   万幸,这一次他依然赌对了。   唐泽在桌底下半跪着,蜷缩起身子。他听见了从正前方传来的门板的巨响,一阵一阵。桌布的遮挡是双向的,被桌布笼罩的他也只能看见桌子外面的一圈,正当他想缓缓地趴下来,看看外面的情况时,突然,所有声音都停止了,只剩下一片令人感到不安的死寂。   这片死寂很快被妹妹笑嘻嘻的声音打破了。   “小心,我要来抓你们了哦。”   门板被推开,细碎的敲击声朝唐泽逼了过来,越来越近,直到在桌子边上停下。他感觉到桌子在颤动,一股森凉之意如同大雪自上而下地飘落,将他覆盖,将他包裹。那是妹妹将上半身趴在了桌子上,她双手托着下巴,眯眼朝四处瞧,无所事事的另外两根前肢和四根下肢就分别在桌面上和地上敲打起来。   一声一声,几乎等于敲在了唐泽的太阳穴上。   妹妹的一根下肢甚至伸进了桌子底下。   唐泽盯着那根下肢,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此刻,他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好在煎熬的时间并不长,妹妹很快就锁定了角落的铁柜子,爬远了。妹妹刚走,他就极为大胆地挪蹭着离开了桌布的庇护。   “一二三木头人”是唐泽小时候最恐怖的游戏。   玩这个游戏,需要选一个人,再画一条简单的跑道,被选中的人站在跑道尽头,其他人站在跑道开端。游戏开始,那个人背对其他人,大声念“一二三木头人”,在他或快或慢地说出这句话时,众人就要朝他那边前进,成功到达跑道尽头就算赢。但注意,每次那人念完,他就会回头,其他人就得一动不动,装“木头人”,否则被他看见动作,就会出局。   那个游戏,他玩得很好,很少被抓到过,但他还是更喜欢当抓人的人。毕竟,看着前面小伙伴的背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试探着往前走的感觉太糟了。   没想到,多年以后,他再次体会到了“步步惊心”。   唐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一边蹲着,像只刚出生的小螃蟹般蜷缩着挪动脚,一边扭过头,盯着妹妹的背影,听着她发出的声响。当妹妹走动,他就在她嘈杂脚步声的“掩护”下往外挪,当她发出的噪音变小,他就只能蹲在原地,祈祷她不会回头看。   一旦妹妹回头,他必死无疑。   在这断断续续的挪动下,唐泽终于来到了门口。   妹妹走进厨房后并没有关门,但因为门轴的作用,门往回转了一些,唐泽无法直接通过,得把门再拉开一些才行。妹妹的脚步声停了,他现在开门,发出的刺耳的“吱呀”声绝对会吸引这女人的注意力,可继续等下去,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突然回过头来。   唐泽抿了抿唇,艰难地做出了抉择。   他蹲在门口,小心地盯着妹妹的身影。   此时,妹妹已经走到了柜子前,她迟迟没有开柜门,甚至抬手理了理垂到脸颊边的碎发,做了一个看起来很像偏头的动作,让唐泽的心悬了起来,但他还是忍住了跑出去的冲动,赌她不会回头。   幸运之神再一次眷顾了他。   妹妹并未回头,而是玩弄地敲起了柜门。   要是唐泽刚刚忍不住开门了,一定会被她抓到。   趁着妹妹敲打柜门,发出了吵闹的响声,唐泽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蹭了出去。他将身后的门拉回原位,就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经过客厅的时候,他看见了轮椅上的无头尸体,只淡淡瞥了一眼,他就收回目光,快步走到楼梯口,疯狂地往上跑。   按照他预计的时间,当他走到楼梯口,妹妹就会发现柜子里没人,出来追他,这时候,他放轻脚步除了拖慢速度以外没有任何意义。唐泽不顾一切地朝二楼跑,身后的厨房里传来了妹妹怒不可遏的咆哮。   “你居然敢耍我......”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那声音里饱含愤怒和怨毒,让唐泽心头一颤,脚下差点踩歪。他有些狼狈地跑到了二楼,随便找了一间房钻了进去。现在已经没什么地方好躲了,唐泽思索片刻,朝房间的窗台走去,他打算蹲在窗台上,用窗帘挡住身体,一旦妹妹发现了他,他就跳出窗外。   窗外或许有更可怕的存在等着他。   就在唐泽以为这是他面临的最糟糕的情况时,令他更加绝望的事发生了。他的手刚刚碰到窗台,一股极强的冲力就自他背后扎了进来,贯穿了他的肩膀。   鲜血顿时从他的肩头涌了出来。   唐泽惨白着脸低下头,看见了一只白皙细嫩、生着花瓣般的红指甲的手,那只手完全穿透了他的身体,像蛇探出洞口般从他的伤口中伸了出来,手心向上,死死勾住了他的肩膀,如一根结实的钢勾。   湿漉漉的触感从他的后脖颈处传来。   唐泽偏过头,视线对上了妹妹通红的眼。   这个女人能变成蜘蛛就已经够恐怖的了,但这远远不能展现她身躯的无限可能性。她的身子还在厨房的柜子前站着,脖子和手臂却一直延长,从地板爬到楼梯侧面的墙壁上,再从楼梯栏杆的缝隙间钻了进来,进入了房间,把头颅和手送到了少年的身上。   妹妹的头颅就搭在唐泽的肩上,她欣赏着他眼底的惊慌,恶意满满地开口,“你以为你逃得掉?”   “你马上就会后悔对我耍小聪明了......”   话音未落,妹妹的头颅和手迅速回缩!   唐泽被贯穿身体的“勾子”拽着,失去了平衡,仰面摔倒在地,像一条被钓上来的鱼,被妹妹的手拖着在地上走,越是挣扎,肩膀上的伤口就越疼。他的肩膀撞到了房间的门框,又在妹妹的支配下硬生生撞破了二楼的栏杆,整个人自二楼坠落到一楼,一直被鬼手从客厅拖到了厨房,在妹妹的脚边停了下来。   这疼痛对唐泽来说不亚于使用血瞳的后遗症。   唐泽侧躺在地上,视线因生理性的泪水而模糊,一片阴影笼罩在他蜷缩着的身体上,那是妹妹的影子。他吃力地抬起头,只看见一个背光的漆黑轮廓,即便什么都瞧不清,他也知道,这个女人的脸上一定充满了兴味,就像逮到了老鼠做玩具的猫。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他的身体就被抛了起来。   妹妹恶狠狠地将他甩向了天花板。   唐泽的肩膀被妹妹抓住了,他无法在半空中翻身,眼看着他的脸就要撞上墙,五官支离破碎,他咬咬牙,忍着肩膀撕裂的剧痛,将手抬起来护在了头前。伴随着“砰”的一声,他的身体和墙面相撞,肩膀上的血洞因为撕裂和撞击变得更大了,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下坠的还有他自己。   唐泽被妹妹抓着,用力在天花板和地面之间来回摔打,他的胸膛和后背一次次与坚实的平面相撞,整个人就像是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身不由己地沉浮。他的嘴唇被他咬烂了,衣服上沾满了天花板的白灰和地上的灰尘,天花板和地上也沾满了他的血迹。   自始至终,他也没发出过一声哀嚎。   这种单纯的重复过程令妹妹觉得腻烦,她知道自己下手有多狠,也知道少年的沉默只是不想让她得意,这么想着,她又莫名狂躁起来。她手上的力道更重了,速度也变得快了些,如是几次,她忽然收了手,一把捏住少年的脖子,将他甩到了旁边的墙上。   砰!   一声沉闷的钝响。   像是被打在墙上、又因为粘性不够而脱落的解压玩具,唐泽软软地滑落在地,倚靠着墙坐着,颓废虚弱的姿态活似一个等待施舍的乞丐。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接着稍显迟钝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脑,放到眼前,沾满了黑红色、黏糊糊的血的手指映入眼帘。   他活不成了。   唐泽平静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妹妹。   在鬼魂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人的智慧只是小把戏罢了,这是他度过两次逃生片后得到的最有用的结论。   在一场逃生片中,人能不能解开谜题,能不能发现真相,对人本身的最终结局影响并不大,之所以人能在鬼的手底下活下来,是因为鬼乐意让他活下来。   或许是因为磁场问题,他并不招鬼的喜欢。   他遇见的每个鬼都想杀死他。   妹妹在离唐泽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她抬起胳膊,一根尖利的前肢从她的身侧伸了出来,如一柄打磨光亮的肉粉色长锥,凶猛地朝唐泽的心脏刺了过去!   唐泽的左眼一下子就被血染红了。   他额上的伤口不停地往下淌着血,血漫过了他的眉骨,流进他左眼的眼眶里。异样感使他闭上了眼睛,他用仅剩的右眼看着那根朝他刺过来的凶器,咧开了嘴角。他笑得有些没心没肺,配上他那只仿佛受了伤的、不断往外渗血泪的左眼,又生出几分疯狂之意来。   每个鬼都想杀他,但他还是活到了现在。   唐泽抬起手,摸向腰间的剪刀。   一直以来,他能傍身的,就是这份陷入绝境时的冷静和同时从内心深处生出的、将一切乃至自身都作为筹码豪赌的疯狂。这次,他又要发疯了,还可以疯得更加彻底,他已经不用顾虑自己的死活了,他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将自己这副残破的身躯利益最大化。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就这样被一击毙命。   他必须给温芷争取时间。   那个被他挖了左眼、将怨念凝聚在眼球上、阴魂不散缠着他的女鬼,倒是懂得享受慢慢将人折磨死的过程。他刚刚用血瞳窥探了男女主人的过去,欠了女鬼的账,也不知道她打算什么时候来找他讨这笔债。   收账的不急,他这个欠账的可要催一催了。   唐泽笑着道:“那就看,最后究竟我死谁手吧。”   说完,他将剪刀握在手里,毫不迟疑地将并拢的剪刀尖捅向自己的左眼,出手狠辣决绝,刀尖划破空气,带出轻微的风声。他什么都算好了,如果女鬼不甘心让他就这么轻松死掉,她就会现身,和妹妹争他的归属权,如果事与愿违,按照他下手的速度,他的剪刀会比妹妹的肢体先一步刺穿他的眼睛,扎进头颅里,他会亲手把自己的脑袋搅碎,直到他失去意识。   他天生反骨,不会让妹妹如愿的。   唐泽什么都算好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剪刀马上要刺入他的眼眶的时候,唐泽的手忽然被缠住了。缠绕的力道并不大,用了巧劲,居然生生缓冲了剪刀往下扎的力道,让它在空中停了下来。剪刀尖距离他的眼/角/膜只剩下几根头发丝宽的距离。   唐泽的视线一下子就被放大无数倍的尖头占据了,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睫毛甚至能感受到与剪刀摩擦的滞涩。他又将注意力放到远处,看东西就清楚了些,只见一缕乌黑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间,那缕头发很长,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不见头发的源头。   在他面前不远处,另一缕长长的黑发缠住了妹妹。   那是一缕手指粗细的发丝,只绕在妹妹的前肢上,就让她无法再攻击了。在妹妹惊愕的眼神中,那缕黑发轻轻地收紧,真的是轻轻,看上去还有几分温柔,行云流水,一点都不费力,切豆腐一般,把妹妹的前肢尖端给割了下来,留下一个完美的平整切面。   半秒之后,妹妹的断肢才喷出血来。   “啊啊啊啊啊啊——”   妹妹破天荒地发出痛苦的尖叫声。   唐泽放下剪刀,目光沿着手指间的发丝朝远处蔓延,落在了一截苍白的裙角上。一个黑发白裙的女人凭空出现在了厨房的角落里,缓步朝他走了过来。   女人的黑发很长,瀑布般垂在身前,挡住了整张脸,无数道鲜血从她的黑发之下流出,如雨水在伞纸上的自然滑动,在她的长裙上拖出一道道红痕。在她的裙子下,是一双没有血色的赤足,这双脚是干净的,但她走过的每一处,都会留下一对对血淋淋的脚印来。   女人的步子迈得很慢。   唐泽用肉眼都能看得清女人的小腿的动作,但她上一秒还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纤瘦的身躯挡在了他和妹妹之间。   “你想杀他?”   女人抬起手捏了一下脸前的头发丝,一根绑在她手腕上的墨绿丝带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在女人开口后,她身前的长发好似被灌注进了生命力,如同变异的藤蔓在房间四处肆意生长,顷刻间就遍布了天花板、墙面和地板,整个空间都臣服于她的长发的支配之下,变成了她随手编织的笼子。   女人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   她脸前的发丝朝两边滑动,缝隙之间,露出了她的一只眼睛,一只充满怨恨和狠毒、鬼气森森的眼睛,那只眼睛在往外流着血,可她沙哑的声音里却带着笑。   “那就来试试看。” 第85章 羁绊 她变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程瑶本来是不愿意管唐泽的死活的。   但她实在无法拒绝来自于温芷的请求。   温芷在黑暗中爬了没多久, 就发现前面是死路,除非把她的腰折断,否则这个连手都很难伸开的狭窄管道根本不能让她改换姿势往上爬。   她进无可进, 退无可退, 只能待在原地, 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温芷已经爬出了一小段距离, 她和厨房之间又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 在她耳中,厨房里的动静变得遥远了许多,也弱了许多。   她听不见妹妹的说话声, 听不见妹妹走路的声音,但她听清楚了这个女人气急败坏的怒吼, 听清楚了唐泽被折磨的撞击声。   甚至,有一次唐泽被妹妹扔向天花板的时候,恰好撞在了温芷的正下方,她的身体因此感知到了那股自墙壁传导至通风管道的、逐渐削弱的震颤。   温芷的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花。   她觉得妹妹是故意这么做的。   妹妹很清楚她藏在哪里,她知道她跑不掉,就以这种方式慢慢把唐泽给玩死, 摧残了少年的肉/体, 也攻击了她的精神——当她躲藏起来的时候,把更好的逃脱方式让给她、冒险替她打掩护的唐泽在受着非人之苦,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多么残酷的心灵折磨。   温芷闭了闭眼,开口道:“程瑶。”   程瑶并不愿意浪费这唯一一次的现身机会。   在光明学院,她没能沉住气,盛怒之下,现身杀死了殴打温芷的教官, 导致后来温芷被送进管理室尝遍了所有刑罚时,温芷被那些学生拿着刀片划伤脸时,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当时那种无法排遣的懊恼和压抑,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最后,程瑶还是选择出现在了唐泽的身前。   事实上,温芷并没有再说请求的话,从头至尾,她只是叫了那一声“程瑶”。温芷也不需要说什么话,她变得急促的心跳、她紧张的呼吸、她声音里的颤抖都在告诉程瑶,这个指令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但愿之后孟青山可以保护好她。   这个念头自程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同时,她苍白的身体也浮到了半空中。她垂下脸,发缝间那只流血的眼睛不带感情地俯视着妹妹,心里快速地评估着。   对于鬼魂来说,自身的力量和生前的功德、死法的凄惨程度、对凶手是否有愧、殒命时刻的怨气等因素有直接联系。人在生前越是积德行善、死法越惨无人道、杀死自己的人越被自己信任和亲近、死亡时越是怨恨和不甘心,死后越能变成强大的厉鬼。   她这么多年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连走路都会注意不踩死地上的蚂蚁,还经常帮助别人,这是她的功德;她被凌/辱致死,尸体被肢解被绞碎,死无全尸,这是她的死法;她和杀死自己的老头子无冤无仇,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亏欠;她本该享受一次愉快的旅行,却永远死在了肮脏阴冷的暗室里,死在了青春正好、未来有无限可能的二十岁......   她的怨气汹涌浓烈,几乎能从灵魂里喷出来。   托温芷的福,程瑶大致了解过妹妹的事。她知道妹妹是个温和善良的人,死得也很凄惨,但妹妹的成鬼之路上有一块巨大的绊脚石,就是她对姐姐的态度。   妹妹和姐姐是命运截然不同的双胞胎,生长在同一份土壤里的花朵,她得到的越多,姐姐失去的就越多,她这朵花开得越茂盛,姐姐就活得越枯萎。   姐姐会一步步变得如此极端和疯狂,一大原因就是两人的差别待遇,因此,妹妹始终对姐姐心怀亏欠,即便她死在了她手上,她的怨恨里也掺杂了一丝愧疚。   这种劣等的怨气,对程瑶来说不足为惧。   程瑶浮在半空,冷笑着看向下方的妹妹。对自己力量的精确认知和能够击败妹妹的绝对自信,令她的气势变得相当恐怖。一股阴森的、冰冷的气息如同她浓密的黑发,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她也是蜘蛛。   一只挂在黑色丝网上的黑寡妇。   她原本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网上,这张网范围之外的事,她都懒得理会,某天,她遇见了一个四处游猎的小跳蛛,跳蛛想要粘在她网上的一只蝴蝶,这蝴蝶她不准备吃掉,但也是属于她的,她不准备让。   既然不准备让,她就只能把这个跳蛛杀了。   程瑶的黑发无穷无尽,在浓黑的底色上,无数道发丝汇聚起来,一字排开,紧密结合,变成了千百把只有一根发丝厚的轻薄发刃。每一把发刃里都被灌注进了她的力量,变得柔韧而锋利,带着主人的杀意。   程瑶垂下眸子,猩红的眼睛朝妹妹的位置看了一眼,那成百上千的发刃就如同密密麻麻的箭雨,笼罩在了妹妹的头顶,似一场即将降临的血腥审判。   当鬼面对更加强大的厉鬼时,鬼也就成了人。   在程瑶出现的瞬间,妹妹就感到了强烈的恐惧,她被这种恐惧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甚至她的前肢被切下来,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出痛苦的尖叫。   就和那些被她杀死的人一样无助,无能。   妹妹连忙动用身体的力量,让前肢重新生长,但她的前肢尚有一截断口没长出来,一片破碎的阴影就将她盖住了。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要夺她命的刀。   可她还能做什么,她只能带着螳臂当车的愚蠢和悲壮,张开前肢迎上去,用两外两条手臂护住自己的肚子。   她护不住的。   她生前就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变成鬼后还是如此。   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妹妹悲哀地笑了起来,紧接着被无数道发刃洞穿。   利器入肉,发出一种奇妙的摩擦声,与这道声音同时传进程瑶耳中的,是唐泽的嘶吼。   唐泽身负重伤,气息弱,声音也哑,那句话被他喊得模糊不清,除了语气里传达的焦急情绪外,程瑶什么都没听出来。   程瑶收回了长发,朝身后看去,只见唐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虚弱地靠着墙,仿佛随时会朝左右滑倒。   他用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苍白的脸朝着妹妹的尸体,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线,表情相当难看。   那个表情就好像是在说,她犯了个大错。   程瑶顿觉不妙,不是因为唐泽的反应,而是她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   一股和妹妹有些相似、却并不冰冷的气息出现了,就连原本即将消失的妹妹的气息,也因为它的出现而恢复如初,存在感极强。   怎么会这样?   刚刚程瑶对妹妹下了死手,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的发刃将这女人的身体反复切碎了好几遍。鬼魂的行动消耗力量,到最后,妹妹剩余的力量甚至不够将身体再一次恢复,只能变成一滩血水和肉块。   在这场战斗中,妹妹已经“死”了,虽然不至于就此消亡,但相当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出现了。   可是此刻,程瑶再一次感知到了妹妹的存在。   程瑶缓缓回过头来,脸前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把她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也遮住了一半。   一半就够了。   足够让她看到,地上的血水和肉块仿佛时光倒流般回到了原位;足够让她目睹,“重新组装”好的妹妹抱着肚子站了起来;也足够让她看清楚妹妹的大肚子。   妹妹的衣裙上开了一个大洞,正好将那颗浑圆的肚子完全露了出来,紫红色的妊娠纹遍布了那一处的皮肤,朝肚子中间延伸、聚拢。   在那些恐怖纹理的交汇之处,长了一张脸,那张脸并不狰狞,五官还很模糊,像是没来得及精雕细琢的石膏像的脸。   原来,唐泽的那句嘶吼,是“别打肚子”。   她忘了,妹妹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程瑶不着痕迹地朝唐泽的方向挪了挪。   还未降临人世就死在母亲腹中的婴儿,没机会攒功德,与凶手无仇怨,感知尚未完全,死时不会很痛苦,主观上不会有太深重的恨意,死后可能会成为厉鬼,但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的游魂,很快就会转生。   婴儿鬼基本没什么可怕的,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婴儿鬼和母亲的鬼魂绑定。   连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剥夺了生命,这份特殊注定了婴儿的魂魄具有极强的力量,无论婴儿鬼本身有没有怨气,这股强横的力量始终存在。   一旦婴儿鬼和母亲鬼绑定,母亲鬼又怨念深重,那无论婴儿鬼本身怨恨活人与否,它都会成为母亲的力量源泉。   母亲的怨气即是婴儿的怨气,母亲的恨意即是婴儿的恨意,母亲想做的事,婴儿会倾尽全力支持。   此为“母子同心”。   程瑶本身并不畏惧这对母子。   更何况,她的身上还有沈傲的力量。   那个被亲生父母抛弃在人间地狱里,想死的时候死不得,想活的时候活不成,永远被埋葬在了废墟之中的少年,有相当强的不甘,他的力量足以构建出两个世界的骨架,而他慷慨地把大部分力量都送给了她。   在孟青山的牵线下。   对此,程瑶一直心有疑惑,为什么孟青山要促成这件事,而不是选择将力量据为己有,他究竟是强大到了不把这份力量看在眼里的境界,还是有别的目的。   但此刻她没功夫思考这些了,她必须要走了。   每次逃生片中,程瑶只能现身一次。   这个限制,并不意味着有倒计时催促她离开,而是她每次出现的时间不能过长,能够动用的力量也只是她拥有的其中一小部分。   即便在沈傲的力量的加持之下,这个限制被放宽了些,但还是不够。   程瑶先前“杀死”妹妹,已经将力量消耗殆尽了,如果她再待下去,面对恢复好的妹妹,这里必将重演刚刚血腥的一幕,不同的是,被碎尸万段的会是她。   她将再一次感受到当年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可是,如果她现在就离开,唐泽必死无疑,她这次现身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果,如果她豁得出自己这个千疮百孔的灵魂,就能与对方同归于尽,只要唐泽能活到这场逃生片结束,她的牺牲就没白费。   程瑶扭头,再次看了一眼唐泽。   她的视线直接穿过少年的衣服和皮肤,看进了他的身体里,扫过他出现裂痕的骨骼和被挤坏的内脏。   唐泽的状况太糟糕了,哪怕他现在忽然倒下也不足为奇。他这一口气是靠他的意志力勉强续着的,他又能坚持多久呢,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这场逃生片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的苗头,他能活到最后吗?   其实......   就算唐泽死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一切都会变回原样,她还是温芷的厉鬼,孟青山被封禁,无法出现。她已经知道珍惜现身的机会,就算没有孟青山,她也有把握能保护好温芷。   她没必要为了唐泽付出这么多。   就在程瑶权衡的这几秒,妹妹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变回了正常女人的模样,只是比人类更高大,更修长。她的双腿直立,两条手臂环抱着肚子,捧着那张模糊的婴儿脸颊。八条深紫色的肉肢从她的背后伸了出来,每一根都尖利无比,闪着金属的光泽。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回去吧。”   唐泽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听到这话,程瑶的视线终于落到了唐泽的脸上。   少年的脸白得像刚漂过色的纸张,又有一点点透明感,配上他因为痛苦沁出的汗,像是一片即将融化的冰。   这份随时都会破碎或蒸发的脆弱感,在他已经很明显的死亡结局之下,意外得显得顺理成章。   唐泽平静地看着程瑶,仿佛已经看破了她心中的权衡,也接受了她的选择。   他用余光瞥见了程瑶背后已经准备攻击的妹妹,张开没有血色的唇,快速说道:“小芷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的保护,你回去吧,帮我转告她,‘甜蜜之家’这个名字不要忽视,我认为最终破局的关键还是在这对姐妹身上......”   突然,他睁大眼睛,有些失态地大吼:“走!”   妹妹的八根尖刺朝他们扎过来了!   程瑶知道她背后发生了什么。唐泽都看得见,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她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一向是冰冰冷冷、活人勿近,此刻她勾起唇角,笑容里难得有了一丝平和与暖意,“你说错了。”   身后尖刺划破空气的声音越来越近,程瑶转过身,身躯逐渐透明化,长发再一次从她的身上散开,铺天盖地,如一把黑色的保护伞挡在了唐泽身前。她这根纤细得仿佛随时都会折断的“伞柄”,笔直地朝妹妹迎了过去,不惜以自身被穿透为代价挡住对方。   唐泽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温芷离了她还有孟青山保护,但她不能失去他。   程瑶之前太过于轻视唐泽的存在了,只把他当成温芷认识的人,方便自己行动的容器。   她没想到,他们两个之间的羁绊会这么深。温芷会为了保护唐泽派出她这张底牌,全然不顾自己之后会遭遇的危险;唐泽甘愿用自己的性命为温芷铺路,哪怕在说遗言的时候,他也在为她做打算,没有考虑过自己一分。   这样的羁绊,程瑶一生都没有过。   程瑶是孤儿,在她几岁时,她的父母就去世了。她没有巨额财产要继承,亲戚们都不愿意养她,把她当皮球来回踢,最后达成一致,将她丢给了福利院。   小时候,程瑶的五官没长开,加上营养不良,整个人就像一只干瘪的小猴子,没有人家愿意领养她,她就一直在福利院里长大。院长是所有孩子的母亲,劳心劳力,没有多余的温柔和爱分给她。其他小孩子嫌弃她长得丑,故意排挤她,没人和她玩。   她就这么孤孤单单地长大了。   成年之后,程瑶离开了福利院。由于国家政策好,她一直有书念。她凭借着努力考上了大学,一边借着助学贷款交了学费,一边打工维持平时的生活。   程瑶一直有个心愿,她想去看看大海。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辛辛苦苦地打了两年工,扣扣搜搜地攒了两年钱,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雷打不动地在食堂吃了两年的馒头和免费小菜。   终于,在放暑假的时候,她坐上了后半夜启程的便宜火车,来到了心心念念的蓝海市。为了省钱,她吃喝的是背包里的馒头和用塑料瓶子装的自来水,住的地方,她选了环境很差、但收费便宜的福兰公寓。   也因为这个错误的选择,她的生命结束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她的人生就此消亡。她甚至还没能亲眼看一次海,就带着遗憾和怨恨丧了命,成了鬼。   化为厉鬼后,作为人的正面情绪,对程瑶来说,已经变得陌生而遥远了。她不甘,她怨恨,她恶毒,她疯狂,脑海里只剩下了怎么向杀掉她的老夫妇报仇。   她在冰冷的井里等待了两年。   她并不受那口井的限制,她是故意等了两年。   两年后,她选了个日子从井里爬了出来,杀掉了老夫妇的女儿。她下手狠辣又无情,她对待那个女孩的方式,和当初老夫妇对她,没有什么本质差别。她变得和她痛恨的人一样残忍,她比他们更加可怕。   可是,已经无所谓了。   她是厉鬼啊。   甚至,程瑶最开始,是想要一并杀掉温芷的。   对她来说,只是杀人而已,她不需要去思考那个人是好是坏,是无辜还是该死。   她迟迟没有对温芷下手,只是因为她杀人讲究排序,公寓里那些臭虫般的住户要更加碍眼,她想先把他们处理干净。   就是在她杀人的这段时间,温芷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女孩子帮她说话,为她的命运感到可惜。   温芷的行为没有感动到她,反而让她觉得有些烦躁,她有时候都想先杀了她,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事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当温芷掉进井里,在水中扑腾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黑发在水下织成了大网,勾住了少女的手脚,只要她想,她随时都可以把她拖进水里。   可程瑶还是没有动手,任由温芷浮出了水面。   接着,她无声地贴着井壁,等着温芷向她接近。   当温芷有些怂地对她说话,小心翼翼地把手指给她送过来的时候,她隔着一层湿漉漉的头发帘,看着她朝她游过来,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烦躁。   温芷是一团火。   她喜欢这团火的温暖,又厌恶它的光亮。   她被温芷的性格所吸引,考虑过放她生路,这意味着她要成为这个少女的本命厉鬼,她可以永远待在她身边,保护她,而温芷则会回报她绝对的信任和依赖,她们会像小丑鱼和海葵一样共生,谁也离不开谁。   她也会被温芷渐渐同化,找回人类的感觉。   对她来说,这会让她变回弱小愚蠢的样子。   程瑶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杀掉温芷,温芷就已经游到了她面前,握着她断指的手掌在她眼前摊开。   程瑶感受得到温芷身体的颤栗,她还想象了一下她的脑袋从脖颈上掉下来的场景。她一边在脑海里描绘着少女的死状,一边接过了手指,同意了放过她。   她放下绳子,让温芷爬出去。   可在温芷刚抓住绳子的时候,她又后悔了。   程瑶从背后抱住了温芷,黏在了她的身上,准备用一种比较轻松的方式送她上路。她勾住了温芷的脖颈,想要快速扭断她的脖子,使她感受不到痛苦。   正当她准备动手的时候,温芷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她傻乎乎地安慰起了她。   “这里太黑太凉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居然安慰起了一个鬼。   程瑶的身体僵了僵,她把脸埋在了温芷的颈窝里,收紧了双臂,却没有再试图对她的脖子动手了。   对于没吃过糖的孩子来说,冬天用舌头舔铁门尝出来的一丝丝的甜,也是好的,哪怕代价是舌头会被黏住,会撕扯出血。   她太渴望羁绊和温暖了,此刻从温芷身上传来的体温,足够让她不顾以后。   她决定和这个女孩子建立羁绊。   无论她以后落得什么下场,她都认了。   面对着妹妹扎过来的尖肢,程瑶以一股决绝的姿态迎上了上去。在她即将被妹妹刺中、魂飞魄散之际,她眼里的血色居然渐渐褪去了,变得黑白分明。   那是她作为人类时才有的眼睛。   她终究被温芷同化,越来越像个人了。   她也如当初担心的那样,变得弱和蠢了。   成为人类的本命厉鬼之后,鬼的力量会被大幅度削弱,为了守护人类“死”掉也是意料之中。她付出了那么高的风险,才和温芷建立起了羁绊,她想独占她,甚至连孟青山的存在都嫉妒,可现在,她却为了守护温芷更重要的羁绊,舍弃了她们的羁绊。   程瑶看着近在咫尺的尖刺,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接着,她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就算她是鬼,“死”到临头却还是避免不了害怕。   当初她的尸体被绞肉机绞了个粉碎,这是她的梦魇,是她植根于心灵最深处的畏惧。   眼前的尖肢下一秒就会扎进她的身体,把她的灵魂撕成碎片,把她最不愿意回想起的一幕重演给她看,她会真切地感受到她作为尸体时感受不到的痛苦,哀嚎着消散......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程瑶终于绷不住了,发出恐惧的尖叫。 第86章 接生 我终于等到它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程瑶的脸上滑了下来。   死亡带来的压迫感和恐惧感铺天盖地, 无论是人还是鬼,都无法在这份震慑下保持清醒。   程瑶的脑海如同冬天的雪地,一片白, 她呆愣愣地站在地上, 任由那滴液体淌过她的下巴, 滴在厨房的地板上。   直到身后的唐泽叫她, 她的意识和感官才逐渐回笼。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并不痛, 那滴液体不是血,是她出于不甘或者不舍的情绪,流下来的眼泪。   变成鬼后, 她从未流过泪和血,原来它们还是有温度的。   她居然还活着。   妹妹居然没有继续攻击她。   程瑶抬眼, 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望向妹妹。   这个心狠手辣的美女怪物并没有突然转性,对她心软,只是她在即将动手的时候,突然感应到了某个令她胆寒的存在。这股感应让她无暇杀人,她立刻收回了尖肢,脸上出现了严肃和恐惧的表情。   妹妹抱着肚子, 将身子放低, 八根尖肢笼在她的身侧,形成了一层保护。她仰起头,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一副如临大敌、草木皆兵的防御姿态。   能让妹妹如此害怕的只有......   程瑶刚要念出那个名字,就听见了唐泽的声音。   “岱迦。”   唐泽用仅剩的力气靠在墙上,他肩膀上的血已经将他捂着伤口的手染得鲜血淋漓,他的口腔里也充满了腥甜味儿,但他表现得仿佛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我终于等到它了。”   话音未落,一道女人的惨叫响了起来。   发出这声惨叫的居然是姐姐,她那颗原本歪歪耷拉着的头颅突然睁开了眼睛,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美丽的五官扭曲起来,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泪。   自从变成蜘蛛后,姐姐就没和妹妹有过互动,但此刻,她终于不再无视妹妹的存在了。她扭过脖子,朝妹妹看了一眼,目光里充满了祈求,“我、我要生了,不能让神插手,我的孩子会被杀死的......”   千不该万不该,这个孩子选在了这时候来。   妹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凛冽非常。   她思索了片刻,下了个重要决定。   她的眼睛忽然变得黯淡了下来,那颗属于她的头颅就像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紧接着她的身体开始萎缩,恢复了正常大小,八根尖肢如同植物的枝梗,随着秋天的到来从她的背上脱落。   妹妹自愿将身体完全还给了姐姐。   她以鬼魂的姿态出现在了姐姐的身侧。她漂浮在空中,俯视着因为无力支撑肚子而坐在地上、满头汗水的姐姐。   妹妹:“我知道现在让你把孩子生下来很难,但我要去阻止岱迦,没空帮你。我给你个承诺,如果我的孩子安稳降生,我就原谅你对我做的一切,但如果我的孩子死了,我一定会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你陪葬。”   语罢,妹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厨房。   感受到妹妹的气息彻底从这里消散,强弩之末的程瑶终于也绷不住了,跌坐在地上,长发恢复了原来的长度,披散在她的脸前,掩住了她狼狈的样子。   “你回去吧。”唐泽看着程瑶的背影说道,“这次你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妹妹没空理我,这个即将临盆的产妇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不会有事的。”   程瑶没有开口,但她听了唐泽的话。   她仅剩的力量也在刚刚的虚张声势中耗尽了,她什么都做不了,不得不回去。唐泽这么说,只是贴心地维护了她作为本命厉鬼的尊严,给她一个台阶下。   程瑶的身体越来越虚,越来越白,越来越透明,如同清晨时分的月亮残影,随着太阳的出现和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在她的身影彻底虚化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进了唐泽的耳朵里,“你别死了。”   唐泽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份别扭的关心。   随着程瑶的离去,终于,给人以极大压迫感的鬼都离开了,厨房里只剩下了两个半死不活的人类。   唐泽彻底放松了下来,他靠着墙,一条腿屈着,一条腿伸直,以一种尽可能舒适的姿态坐在地板上。   他拿出剪刀,剪了一截衣服下来,咬在嘴里,随后将剪刀插回腰带上,伸出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右手。   这只手在他被妹妹拎起来撞天花板的时候伤到了,中指严重变形,向上拗着,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   唐泽无奈地呼了一口气,他一边用左手捏住变形的中指,一边抬头向上看,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让自己的意识集中在灯上,让自己的灵魂飘起来,离这副伤痕累累的躯壳远一些,再远一些。   然而,唐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的忍耐早已到达了极限。   他做的这些努力,在他的中指被“嘎嘣”一声掰回来的瞬间,统统付之一炬,他的意志被这根最后的稻草压垮了,他还是没能忍住这个疼。   要不是他嘴里有块布,他都能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唐泽像一条被人重重踢了一脚的小狗一样,低下了头,身子蜷缩起来,痛苦地低声呜咽着。然而不出几秒,他就回过神来,紧张地抬头,朝通风口看去。   温芷还没有下来,看不到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就连他发出的声音,也被姐姐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的惨叫声盖了过去,不会传进她的耳朵里。   幸好、幸好。   唐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甩了甩刚弄好的右手,仿佛这么做就能让那股疼痛散开,又擦干了刚从眼角渗出的泪,接着开始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他用剪刀把伤口附近的衣服都剪开,艰难地将外套脱了下来,剪成合适的形状,给自己做了简单包扎。   应付了事后,唐泽扶着墙站了起来。   程瑶嘱咐他乖乖待在这苟命,但他不打算听话。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活不到结束。   不知道是因为他包扎了伤口,还是回光返照的原因,唐泽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多了,身体不像之前那样到处都疼。   他起身来到了姐姐身边,这个女人正无助地抱着肚子坐在地上,看到他走过来,姐姐仰起一张布满了汗和泪的虚弱的脸,用目光向他求助。   姐姐对他的靠近至少应该有一丝戒备的。   她这样的表现,说明她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唐泽没有等到姐姐放下尊严朝他开口,就主动在她的身边跪了下来。   他本该是蹲着的,但那个动作会进一步挤压他破碎的脏器,缩减他为数不多的寿命,就连此刻这个跪,都足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了。   唐泽皱着眉,忍着痛,扶住姐姐慢慢往下躺,让她由坐着改为躺在了地板上。“听着,我知道你想保住你的孩子,我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留给唐泽的时间不多了,他把姐姐放下后,就快速说道:“马上我就会离开这里,在我走之后,你就用最大的声音喊温芷的名字,她会下来的,至于你能不能说动她帮你,能不能生出孩子,就看你的决心了。”   唐泽对姐姐说的这句话是带了暗示的。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在姐姐的身边放了一样东西。   唐泽并不觉得姐姐能活下来。   如果他的分析加猜测无误的话,想要结束这个逃生片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消灭岱迦这个放在台面上的大Boss,毕竟留下这个恶“神”继续胡作非为,怎么看都不像是逃生片该有的结局;另一个是解开姐妹俩之间的心结,这至少需要让姐姐顺利生出孩子。   从两个条件达成的难度接近的角度思考,姐姐的生产之路注定要遇到坎,她说不定要为此付出性命——在女人的惨叫中,新生儿自母亲的血泊中发出啼哭,姐姐结束了罪孽深重的悲哀一生,换回了纯洁无辜的新生命,她和妹妹共同的孩子,姐妹情感的纽带。   多么恰当又合理的结局。   这个思路非常顺,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说完这些话,唐泽就冷酷地挣脱了姐姐的手,无视这个女人的哀求,起身离开了。   他走时还将厨房的门关上,用这个残破的门隔出一个相对平静的空间,既是供姐姐生产,也为了让她的声音显得更清晰。   听见厨房门口传来的关门声,姐姐知道,唐泽是真的走了。不过她也无法苛责他什么,因为少年的样子看起来比自己还要虚弱,他们俩谁先丧命都难说。   如今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姐姐想到唐泽临走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决定试一试,毕竟那个少年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时间不多了,没必要浪费时间对她说谎。   她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吸了一口气,用足了力气高声喊叫:“温芷,温芷,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和我的孩子......”   漆黑的通风管道里。   派出了程瑶后,温芷就缩在狭窄的管道里。她很难翻身,也无法伸展开手,两条胳膊都放在了身侧,她维持着平趴的姿势,在一片黑暗之中等着消息。   程瑶离开后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时间一久,温芷就觉得胸闷气短,意识都跟着涣散了。外界的声音对她来说本来就有些不真切,现在更是变得十分模糊。   温芷只听清了妹妹临死时的惨叫,这让她放心了不少,同时她也惊喜地发现,她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而是灰蒙蒙的颜色——这是管道的内壁,她看得见了。   温芷再次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真的恢复了视力后,她立刻向后挪动身体,打算爬回厨房。   之前,她发现通风管道是死路,却还是待着不动,是因为她失明,如果妹妹攻击她,她连躲一躲都做不到,到时候孟青山不得不现身保护她,一次机会就浪费了。但现在不同,她看得见,可以判断局势,随机应变,把两次厉鬼的机会利用到极致。   更重要的是,她想亲眼确认一下唐泽的状况。   温芷专心地向后爬,当她的脚刚刚碰到通风管道的出口时,她就感觉到程瑶回来了。她刚想开口问,知晓她心思的程瑶就把一些画面传进了她的脑海。   程瑶只把她想给温芷看的景象拿了出来,于是温芷仅仅看到了程瑶现身杀掉妹妹,以及妹妹感应到岱迦神降临、让出了姐姐的身体并消失的场景,这些画面中都没有出现过唐泽,只播放了他的声音。   知道他没有死,对温芷来说就是好的。   她并不知道他伤得有多么严重。   温芷的心思安定了下来,她冷静地朝后爬,终于来到了通风口。   她一边将通风口的铁窗摘下来,一边听着姐姐向她发出的求救呼唤。在化成黑发的程瑶的帮助下,她很快就从通风口跳了下来,落到烹饪台上。   温芷站在烹饪台上,一眼就看到了躺倒在地、捂着肚子哀嚎的姐姐,一直盯着通风口的姐姐也看到了她,两个女人隔空四目相对。   温芷立刻从烹饪台上跳了下来,她蹲在姐姐身边,抢在姐姐开口前问道:“唐泽呢,那个少年呢?”   姐姐被温芷先发制人,只能回答:“他走了......”   温芷听到这话,就要起身出去,然而在经历过被唐泽“抛弃”后,姐姐吃一堑长一智了,在回答温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伸出两条手臂勾住了温芷的一个脚踝,两只手恨不得拧成麻花,牢牢把她锁在身边。   温芷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看到这个皱眉,姐姐心中警铃大作。她就是个普通的孕妇,如果温芷要走,她拦不住的,可一旦温芷离开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帮她了。她连忙说:“他说他有事要做,让你留在这里助我生产。我拿我肚子里的孩子发誓,我没有骗你,真的,是他亲口说的。”   这个誓言对于姐姐来说太沉重了。   在有神和鬼的世界里,她撒谎的概率不大。   温芷暂时打消了要离开的念头,这时,她垂下眼眸,看见了姐姐身侧放的一把剪刀。她记得这把剪刀,它原本放在长桌上的水盆里。她把剪刀拿了起来,这个剪刀的一边把手上缠了一根布条,她把那根布条解下来展开,认出了这根布条来自于唐泽的外套。   这是唐泽为她留的记号。   姐姐说的是真话。   看到这根布条,温芷彻底冷静了下来。她知道,姐姐的孩子非常重要,这个孩子能否顺利出生,直接关系到了她和唐泽能不能活着通过这个逃生片。   她留在这里,发挥的作用才是最大的。   现在,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温芷眼前。   温芷并不知道该如何给孕妇接生,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她对生产相关事宜的唯一了解,就是她看古装电视剧时,里面的女人生产,需要准备一盆热水和一把剪刀,她甚至不清楚热水的几大作用。   温芷吸了一口气,她低下头,对姐姐说道:“好的,我会留下来帮你,但我并不知道有关生产的事,你生产过,应该比我了解,你可以指导我该怎么做。”   听到温芷的答复,姐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姐姐这口吊了许久的气一松,腹部的疼痛就越来越明显了。她痛苦地低呼了一声,仰面瘫倒着,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呆滞地朝天花板上看,哑着嗓子开口,“先帮我把腹部的衣服都剪开,让肚子全露出来。”   温芷顺手就拿起了唐泽留给她的剪刀,姐姐的腹部上本来就有个圆洞,她将这个圆洞剪大了一圈,让姐姐那颗圆西瓜般的肚子完全露了出来,“然后呢,我是要帮你推肚子,还是先看看你下面的情况?”   温芷就是根据看电视剧的经验随口一问。   但姐姐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个面露疲惫的女人闭了闭眼,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语气对她说:“接下来,你把我的肚子剖开。”   这句话如同一根细针扎进了温芷的太阳穴,让她的表情都抽动了一下。   温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不选择顺产,现在这个条件,有人给她剖腹,可没人能把她两半的肚皮再缝起来。   她不要命了?   就算她因为那些痛苦的经历厌世,但她对肚子里的孩子多么期盼,如果这个孩子可以顺利出生,她难道不想再给自己一个做母亲的机会,陪孩子长大吗?   温芷带着疑问,抬头看向姐姐。   姐姐也侧过脸,朝她看了一眼。   对上女人那双充满泪的眼睛,温芷忽然就明白了。   温芷回忆起,姐姐之前曾顺产过,那个孩子从她的腿间滑出来的时候,因为脐带的禁锢死掉了。这件事给了姐姐致命打击,她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幕了。   姐姐一定想过,为什么她的孩子会死得那么惨。   可能,因为她和神的契约,神诅咒了她的孩子,让她从怀孕起,肚子里就揣着一个死胎。但这样的话,孩子那个手握脐带挣扎的动作就多余了。神不会做没意义的事,它这一举,一定是为了向她透露什么信息,而这条信息的内容,一定会让她的心倍受折磨。   所以,更可能的是,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孩子是活着的,脐带一圈圈绕在了它的脖子上,没立刻勒死它,但是绷得很紧,不留一丝余地,而当她生产时,孩子往下滑、往外面的世界滑去的过程中,那根脐带勒得越来越死,直至将孩子脆弱的脖颈勒断。   她将孩子生下来的同时,也亲手杀了它。   多么残酷的真相啊。   可最残酷的是,这是她理应接受的结果。   这是她与神约定好的,神只是恶意地提醒了一下。   顺着这个思路,温芷又想到,会不会,姐姐当初在手术台上生产完,看到自己死掉的孩子的一瞬间,她就想清楚了其中缘由,所以她才会如此崩溃;会不会,正因为姐姐已经知道,想让她的孩子不被勒死,她必须选择剖腹产,所以当她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神直接让她摔倒流产,不允许她的孩子活到足月了?   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温芷吸了一口气,从心底涌上一股深切的悲伤。这份悲伤并不只对姐姐,而是对所有明知自己正在走向深渊、却又不得不被命运的飓风裹挟着前行的人。   姐姐明知道她一步错步步错,向前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疼得她撕心裂肺,但她面临每一个选择的时候,还是会朝着最悲惨的结局前进。   她别无选择。   至于温芷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被卷进了逃生片里,她清楚自己随时可能死去,但她也别无选择,不得不进入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危险世界,苟延残喘。   不同的是,姐姐至少看得见自己的结局,而她甚至不清楚,在一个个逃生世界的尽头,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她拼死拼活地通过这些关卡,究竟为了什么。   温芷抿抿唇,给出了她的回答:“好,我帮你。”   她不用再问别的问题,姐姐已经做好觉悟了。   姐姐用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温芷,似乎看出了她内心的风起云涌。   她露出了一个有些感激、又有些释然的笑容,“我代肚子里的孩子谢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会因为自己的善良得到好运的。”   这句话和男主人当初对她说的一模一样。   就算是在帮助姐姐生产,也无法抹灭她在“杀人”的事实。温芷的压力大极了,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垂下眼睫,颤抖着拿起了剪刀。她极力稳住自己的手腕,使自己待会下手能快准稳,让姐姐少受些折磨。   温芷张开手里的剪刀,对着姐姐的肚皮往下扎。   这把剪刀近期被磨过,非常锋利,她一下子就把剪刀尖扎了进去,随后将剪刀的扇叶往前推,像剪裁布匹一样,顺畅地把姐姐的身体分成了两半。   与女人的惨叫同时迸发的,是殷红的血。   那些血把剪刀浇了一个遍,被温芷系回去的、唐泽外套上裁剪下来的布条也湿透了。温芷的目光触及到那条不断滴血的布,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唐泽留给她这把剪刀,不只是为了打记号。他是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幕,故意留了个顺手的工具给她。   也就是说,唐泽等于是把帮助姐姐生产的任务交给了她,而他离开了,去做别的事情。这件事一定是必做的,而且比亲手剖开姐姐的肚子还要更难。   一股森凉之意爬上了温芷的脊椎。   难道他去杀岱迦了? 第87章 辛苦你了 你好哇,唐泽   唐泽关上厨房的门, 一转身,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低头捂着嘴,咳得特别痛苦, 仿佛吃饭时气管里呛进了东西, 不把异物咳出来, 这咳嗽就停不下。   重重咳了好几下, 唐泽才恢复了平静。他摊开手, 只见刚被他擦干的手掌又变得一片粘腻了,在那汪血里,还掺杂着小小的黑色血块和不知名的组织碎片。   这又是什么, 心、肝、还是肺?   唐泽在心里自哂着。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往衣摆上蹭了蹭,正要抬头,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逐渐逼过来的震颤。   那股震颤有些剧烈,存在感十足,仿佛鬼靠近时周围忽然变冷的空气,仿佛地震来袭前的鸡犬争鸣,这股震颤是一个极其不详的信号, 告诉他, 那个他期待又担忧的恐怖存在已经降临了。   唐泽抬眸,却又不得不立刻闭上了眼睛。   因为此刻,从洋楼外部传来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门口/爆炸了。   顷刻间,洋楼里所有的门窗玻璃都被震碎了,碎玻璃的咔嚓声、哗啦声以及强风呼啸之音灌满了唐泽的耳朵。   冷风带着猩红的雨水和玻璃碎片一起朝他袭来。   唐泽连忙伸出手挡在身前,却还是有几块碎玻璃划过了他的脸庞。那些玻璃渣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又因为皮肤的阻挡而停住, 嵌在他的脸上。   “爆炸”只是瞬间的事。   在这短暂的茫然和疼痛后,唐泽迎来了诡异的安静,他摘掉了脸上的玻璃碎片,朝不远处的客厅望去。   只见客厅就像是被洗劫过,一片狼藉。   客厅的桌椅东倒西歪,各种花瓶和摆件纷纷落地,一扇扇玻璃窗只剩下了空框,冷风趁机往屋里窜,让空气连降了几格温度,地毯被潲进来的雨水浸透了、染红了,上面还铺着一层细碎的玻璃碴子。   妹妹的身影悬浮在客厅正中的茶几之上。   紫红色的纹路从妹妹的肚子蔓延到了她的全身,无论是她的双腿还是她身侧抬起的两条手臂上,都布满了这些神秘的图腾。   这些纹路是力量流动的轨道,和生前她用身体供养孩子正好相反,此刻她孩子的灵魂正在“反哺”,源源不断地给母体输送着力量。   唐泽只看得见妹妹的背影,和她被周身的气流承托着的飘扬黑发。他的目光落在她抬起的手上,这两只手在力量的灌溉下,已经完成了又一轮的进化。   紫红色的纹路在妹妹的手上汇聚交缠,越来越浓,到她手指的位置,已经变成了焦炭般的深黑,她就像戴上了一对紫色的网纱袖套和渐变的黑手套。   妹妹的十指上套上了红色指环,指环的中央长出了血红的、中间铰接、可以灵活弯曲的刀片,刀片垂直,刃冲下,深深嵌进她的指骨里,切开了她一半的手指,和她的骨肉生长为一体,变成了她的新指甲。   刀片修长,让妹妹的手指延伸了相当长的距离,将她双手的攻击范围扩大了几倍,她的手指被刀片分割流的血始终不落下,在指尖和刀尖之间流动着。   妹妹面对着大门的方向,静静等待着神的到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是螳螂和黄雀的对峙。   他这只蝉终于可以悄悄溜走了。   脸上的细小伤口往外淌着血,唐泽伸手蹭了一下。   和身体内部传来的剧痛比起来,脸上的小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同理,对妹妹来说,比起即将降临的岱迦,他这个普通人也不值得她费精力关注。   唐泽要去的地方是二楼。   他笃定,只要他不到妹妹眼前挑衅,就不会有事。   唐泽放轻脚步,径直朝楼梯走去,如他所料,妹妹没有理会悄悄经过的他。他松了一口气,刚要往楼上走,身后的视线就让他停住了所有动作。   所、有、动、作。   唐泽不知该如何形容那道视线给他的感觉。   那道视线冰冷得如严冬里的寒风,却又不掺杂任何情绪,看他就和看一件物品没有任何区别,带着高高在上的“众生平等”;那道视线又异常恐怖,即便没有与视线的主人对视,他也仿佛直面了美杜莎,全身石化,连勾勾指尖的这点行动力都被尽数剥夺。   一滴冷汗凭空从唐泽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直到这道视线移向了别处,唐泽才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艰难地回过头,客厅的天花板是两层高,他站在楼梯上,可以看见二楼的部分窗户。   在大门斜上方的那个窗口里,挤进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奇大无比,窗框被挤得几乎要裂开,却也只露出了那只眼睛的瞳仁和一部分眼白。   唐泽见过这只眼睛。在神庙里,他借助血瞳和它对视过,但那时,它并不能给他带来这么强烈的恐惧。   这只眼睛变得不同了。   它依旧是由无数颗正常大小的人类眼珠组成的,但那些眼珠不再随意排列了,布满血丝的红眼珠们统统跑到中间,攒成了球,其他眼珠则围着这颗球包了一层又一层,每颗眼珠的视线都和它们共同组成的大眼球保持一致,朝向了同一个方向。   因此,岱迦有了猩红的瞳孔,有了实际的视线。   唐泽之前是和组成岱迦的一部分零散鬼魂对视,但就在刚才,他是被邪恶的神明亲自凝视着。   这个认知让唐泽打了个寒颤。   他真的能结束神的生命吗?   岱迦并不知道,眼皮子底下这个蝼蚁般的人类有着怎样荒谬的想法,它只是感受到了来自于人的视线。   这让它来了兴致,想要端详一下这个人的模样。   上一个敢凝视它、和它谈条件的人类,男主人,它可爱的玩具,就在刚刚失去了生命体征,变成鬼魂,融进了它的身躯之中。   它并不觉得可惜,只是有些无聊,迫不及待想要换个新的人来玩玩。   挤在窗框里的巨大眼球转动着,朝唐泽这边看,唐泽想逃,却被神的力量定在了地上,一动不能动。   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妹妹忽然动了。   岱迦神此行,就是来找妹妹算账的。   岱迦的身躯里凝结着无数鬼魂,它并不缺那一个两个,所以,对于“妹妹的灵魂在外游离”这件事,它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神的威严不容挑衅,妹妹必须要为抢夺神的猎物而付出代价。   岱迦这次现身,不仅要吸纳妹妹的灵魂,还想把之前不着急要的报酬都索回来。男主人和这对姐妹的恩怨情仇,它有点看腻了,它要让这场戏彻底结束。   妹妹,姐姐,她们的孩子......   洋楼里的所有人都要死。   妹妹对此心知肚明,她从没指望和神友好相处,因此,她下手也带了十足的决心和不留余地的狠厉。   岱迦太过轻视妹妹了,它那压倒性的庞大力量是它这样做的资本。   它还没发力,只是出现在了这里,整栋洋楼就被它的“场”全面覆盖了,场无形,但身居其中,妹妹就能感受到无数令她头疼的限制。   场的出现,让妹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闪现了。   于是,她在那只眼睛刚转了一点的时候腾空而起,如离弦之箭朝窗户的中央冲了过去,把长着刀片指甲的左手五指,扎进了那片湿漉漉、黏糊糊的眼白之中!   岱迦受到了攻击,低声嘶吼起来。   神的嘶吼是无声的,之所以人类能感受到,是因为周遭的一切都会因为神的痛苦和愤怒而颤抖。   洋楼再次像地震般晃悠了起来,随着这股摇晃,唐泽忽然感觉神的限制消失了,他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唐泽没有一丝犹豫,立刻跑上了二楼。   在拐进走廊前,他还是偏头朝那扇窗看了一眼。   只见妹妹悬浮在窗前,在神的“嘶吼”之中,她将双手扎进那只眼睛的红瞳两侧,用力拉拽撕扯,往下挖,往中间使力,想要把岱迦的瞳仁直接抠出来。   她的周身充满了凌乱的气流,让她的裙子和长发都随意地飞舞。在发丝之下那张苍白的脸,则又狰狞又扭曲,看不出一点美丽的模样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是一头为了保护崽子而龇牙咧嘴的母狼。   可在岱迦面前,妹妹还是显得太弱小了。   即便她母性爆发也无济于事。   妹妹的身影在“场”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透明,就连她刻意强化过的双手,也在触碰到岱迦的体/液后被腐蚀得见了骨头,然而她遭受的苦难还不止于此。   无数个瘦长的怨鬼从岱迦的身体里游了出来,顺着窗框钻进了客厅。怨鬼没有意识,也不强,但它们数量极多,还抱团,就像一群黄蜂,一群蝗虫,一群鬣狗。那些鬼魂飘到空中,一个个扒在妹妹的身上,扯着她的头发,拽着她的胳膊,撕咬她的小腿......   妹妹坚持不了多久了。   唐泽抿抿唇,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并不是他和温芷的房间,但无所谓,他只是需要一件东西,而这个东西,他在经过卧室门口的一瞬间就瞥见了,他甚至不用再拐去洗手间找。   那是一面立式穿衣镜。   这个穿衣镜就摆在床和衣柜之间的空地上,人睡醒后换上衣服,就可以到镜子前照照看,非常方便。   唐泽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抓起穿衣镜的两边,将整个镜子举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镜子应声而碎,他跪了下来,把穿衣镜的架子拿到旁边,在一地的碎片中,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边缘很锋利的镜子。   唐泽抓着镜子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第一场逃生片过得异常艰辛,他与鬼魂斗智斗勇,以遍体鳞伤为代价,才勉强活了下去。   这种级别的难度让他觉得无望,没有提前标明次数、似乎无穷无尽的逃生片也让他心灰意冷。   在经历第二场逃生片的时候,他想过躺平等死,但获得血瞳后的一个重要发现,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希望。   他的血瞳,可以让他看见鬼的弱点。   正因如此,在他的第二场逃生片里,他才能凭借凡人之躯与那个女鬼抗衡;正因如此,在程瑶对妹妹即将展开绝杀之时,他才能看出妹妹的肚子不能碰。   也正因如此,即便他在这场逃生片中没获得什么线索,此时此刻,他依旧能发现杀死岱迦的道具。   就是他手里这一块微不足道的镜子。   之前使用血瞳时,唐泽看见了岱迦产生的原因。   岱迦诞生于村子的灾荒,那些在特困时期被男人们当作食物吃掉的老弱病残,化成鬼,构成了它最原始的身体。其中,第一个被杀掉的老人,一切罪恶和怨恨的开端,就是岱迦的内核,神明的致命弱点。   第一个被吃的是个老太太。   老太太将近七十岁了,有几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老房子分给了儿子,到岁数后,她就顺理成章地在儿子家养老。灾荒来临后,她为了让孙子孙女吃饱,自己几乎没吃东西,每天喝点水,就卧倒在床,迷迷糊糊吊着一口气,任由老天决定自己的生死。   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算是懂事了,没成想,她的儿子却还嫌她不够自觉。   当家里再也翻不出任何能吃的东西时,当全家饿得眼睛发绿时,儿子按住了在炕上昏睡的她,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试着扑腾过两下,但很快就放弃了挣扎,因为她看到了默默站在远处的儿媳和孩子们。   她们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就让她们啃她这副老骨头吧。   老太太合上双眼,带着满心的悲凉咽了气。   被这样对待的不止她一个,越来越多的老人死去,变成了和她一样怨恨的鬼魂。这些怨鬼久久不散,盘旋在村子的上空,对之后的发展冷眼旁观。   老人们的死并不能改变什么,饥荒依旧继续着,似乎没有尽头。很快,儿童和女人也被男人们分食了,其中就有她的儿媳和孙子孙女。再后来,男人们开始自相残杀,怨鬼里甚至出现了她的儿子的身影。   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发现人是这么稀罕的物种。   人性的黑暗无穷无尽,只不过是被封存在了心脏这个小盒子里。一旦找到合适的钥匙,给这个盒子开了锁,恶就会像积蓄了百年的火山岩浆,喷涌而出。   仅仅一个饥荒,就把这个看似民风淳朴、邻里和睦的小村子变成了吃/人的地狱,如果给予更合适的条件,人和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她都忘记了,这个思维根本不是她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婆子能拥有的。   而当她发现,所有怨鬼都失去了意识,只有她还清醒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有什么东西,依靠她最初的憎恨和讥嘲,诞生了自己的“意”,又因怨鬼们的无意识凝聚,拥有了自己的“形”,成了一个新存在。   这个存在因她而生,与她共生,却不受她的控制。   最开始,它还是个“幼崽”,一边潜移默化地侵蚀她的思想,一边像一块疯狂吸水的干海绵一样不断从人的恶里汲取能量。很快,它就变得成熟了,不用小心翼翼,它反过来剥夺了她的意识,将她的灵魂藏在了身体隐蔽的位置,她变成了它的“心脏”。   它正式出现了。   它开始主动出击,以力量和人做交易,诱惑人们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贪欲与至恶爆发出来,最后,人终将失去所有,变成苍白的鬼魂融进它的身体里。   它对这样的玩耍,乐此不疲。   它称自己为神明。   它就是岱迦。   而杀死岱迦的方法,就是进入到它的身体内部,找到那个被它藏起来的、沉睡着的老太太的灵魂,唤醒她,让她用镜子看清楚自己的模样,让她回想起自己只是一个苍老无力的人类,之后使用镜子、用杀死普通人的方式灭掉她,岱迦也就会跟着消散了。   就是这么简单。   唐泽紧紧握着手里的镜子,掌心因此被镜片的边缘划了个口子,很尖锐的疼。他苦笑了一下,明明他已经找到了破局的关键,但他却比之前还要绝望了。   杀死岱迦的方法,从来就没有过提示。如果他没有血瞳的加持,他到死都不会知道该怎么做。   这只是第三场逃生片,生路就这么难找,那第四场、第五场呢,如果温芷没有碰到他,在单独经历了这些后,没有提示,她该怎么找到活着的办法?   他的血瞳那么有价值,他应该陪她到最后的。   但他马上就要死了。   她的未来,已经不是他能考虑的事情了。   左眼痛得仿佛随时要爆开,唐泽左手捂着眼睛,右手握着镜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血瞳了,唐泽抬起头,窗外的天是沉黑的,腥味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眼睛,借着血瞳的力量,他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个朦胧而高大的白影。一个淡红色的光点在白影的中央,像星星一样微弱地闪烁着,那就是“心脏”了。   好在,那个光点就在这个窗子的附近。   他得站在窗台上,尽全力往空中跳,落在岱迦的身体里。怨鬼们闻到活人的味道,一定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撕咬他,让他痛苦万分的同时,也托起了他。   他必须在灵魂彻底消散前,来到老太太的附近。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唐泽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咬着牙,撑着窗台的边缘爬了上来。就在他刚刚扶着窗框、勉强站直身体的时候,一股强风突然朝他吹了过来,毫无征兆。   唐泽还没反应过来,这股大风是怎么出现的,他面前的墙就受到了冲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在他惊愕的注视下,一个坚硬无比的大掌撞碎了整面墙,撞上了他单薄的身躯,又畅通无阻地往房间尽头推。   窗台离地面有一米多高,唐泽被往后推,理应掉回到地上,但那个大掌推进的速度太快了,惯性让他死死地黏在了大掌上面,他只看到了许多模糊的残影,整个人就被拍到了身后十多米的墙上!   他那脆弱得像纸扎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磨了。   一口血从唐泽的嘴里喷了出来。   大掌将唐泽推到墙上后,并没有着急缩回去,有了几秒的停顿,他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这是岱迦的一只手,由许多怨鬼和其残肢构成,每根手指都是一个怨鬼被削去了胳膊的细长身子,那就是他看到的残影。   岱迦似乎知道了唐泽想做什么,也可能,它只是临时起意,顺手杀了他。当少年爬上窗台的时候,它就抬起手,伸进窗子,快速朝他拍了一掌。   就这么一巴掌,足够要人的命了。   唐泽的身体都要被这一掌拍烂了,要不是他的头恰好在大掌的两根指头之间,他的头颅都会被撞碎。   岱迦在拍出这一掌后,就没有再分精力给唐泽,专心对付起了妹妹,那只手也慢吞吞地收了回去。这里只剩下了一个失去了一面墙、冷风呼啸的房间,和一个正面摔倒在地、再也无法爬起来的少年。   唐泽趴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除了等死,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唐泽忽然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意识和身体分离,身体在痛苦的油锅里煎熬,意识却轻飘飘的。   唐泽想了很多,想自己失败后,谁能杀得了岱迦;想妹妹拖延不了太多时间了;想自己能不能给温芷留下些什么记号,帮助她活下来。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后,他就不想了,而是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唐泽对自己人生的前十年,是没什么回忆的。   倒不是他对童年记忆缺失,真正让人记忆缺失、几乎想不起来什么的,只有身为幼儿的那几年而已,他这么形容,只是真心觉得没什么可回忆的。   唐泽过得的确很幸福,他投了个好胎,有一对有钱且恩爱的父母;又是独子,受尽呵护宠爱;长得还不错,运动能力也强,在小孩儿堆里吃得很开,一直都不缺朋友;他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很富足。   但他就是觉得无趣。   人活在世上,总要有活下去的目标,用通俗的话说,得有奔头。   唐泽观察过身边的一些小孩子,觉得他们是没有目标的,但这不妨碍他们开心快乐每一天,可他不行,他找不到那个目标,就只觉得迷茫。   但是他又怀着一份隐秘的安定,不知道为什么,他有预感,他迟早有一天会找到他理应追寻的目标的,在这之前,他只要静心等待那个相遇就好。   唐泽就像个老和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循规蹈矩地混着日子,倒也长成了父母眼中阳光的好孩子。   唐泽的家在一个比较清幽的别墅区,在他小时候,有一些别墅是空着的,后来陆陆续续有新的人家搬了进来。他的父母喜欢交朋友,每当有新邻居搬来,他们就会带上见面礼去打招呼,偶尔他也会跟着去。   在他十岁那年,有人搬到了他家隔壁。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挨得这么近的邻居,如果相处好了,两家就能像亲戚一样,有事没事搭把手,经常一起聚餐一起出游,简直不能太美妙。   唐父唐母对初次拜访新邻居很上心,他们准备了礼物,带了自制点心,顺便还把想去踢球的他别在了裤腰上,硬是逼着他一起去做客。   唐泽不情不愿地跟在了父母身后。   他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铭记一生的回忆。   唐泽永远记得,新邻居家的门脸弄得非常好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细节,没有移开视线。门铃声响了几下,门开了,中年男人和女人的客套欢迎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道嫩嫩的、甜甜的小女孩的声音。   “叔叔阿姨好。”   那道声音带着屋子里暖融融的烤面包香气。   这声音一下子把唐泽弄愣了,他迅速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妈妈身边,穿着浅蓝色的小裙子,留着及肩的黑发,头上并排别了两个发针,皮肤很白,一双眼睛清澈又漂亮。   她叫温芷。   他之前听妈妈说过,邻居家有个和他同岁的孩子。   她给了他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   唐泽的目光有些直,虽然单纯不带恶意,但还是过于灼热了。   温芷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母亲身后躲了躲,但她感觉这样有点儿不得体,马上又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眼睛弯弯地冲少年露出一个笑来。   她用口型对他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哇,唐泽。”   一击就中。   唐泽眨眨眼,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说不出话。   那天他死机了,全程都是脸红着、烫着度过的。直到他离开温家,走出大门,视线里不再有温芷的影子,他那狂乱的心跳和说话结巴的毛病才好了过来。   那时,唐泽还小,不知道他当天的反常是怎么回事。事实上,他的开窍属于“润物细无声”。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想清楚的,只是当他意识到他喜欢温芷的时候,他才惊觉,这份喜欢已经持续很久了。   很久,很久。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温芷都不需要打扮得那么好看,不需要有那头光泽亮丽的黑发,不需要穿那件蓝得像雨后晴空似的裙子,不需要别可爱的发针。   她甚至不需要用那么漂亮的眼睛和他对视,不需要露出那么甜的笑容,不需要对他说出那样让他心弦颤动的问候,轻轻叫他的姓名。   她什么都不用做。   没有这一切,他还是会对她一见钟情。   他只需要看见她就好。   唐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用俗气点的言情小说的描述方法,那就是,他从看到温芷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就是他的目标,他的信念,他的命中注定,他的人间理想。遇见她之后,他终于可以从浑浑噩噩的人生中解脱,变得鲜活,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这种说法,唐泽自己都觉得矫揉造作,但要让他真正描述出他心中的感觉,他也只能给出这个回答。   其实,唐泽一直都觉得疑惑。   在平淡的现实里,十岁大的男孩子,遇见了非常好非常好的小姑娘,心动正常,喜欢也正常,但怎么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宿命感,就好像有人在他的生命里写下了一段程序,一遇到特定的人就立刻执行。   唐泽这个人,天生反骨。   意识到他不太正常后,有一段时间,他决定疏远温芷。他不再时不时地瞟向她,不再一下课就去找她说话,不再和她一起吃饭,也不再关注和她有关的消息,不再看到什么好东西就想着和她分享......   那段时间,他对她非常冷漠。   之所以温芷并没有过被他刻意疏远的回忆,是因为他这个计划只坚持了大半天,他连一天都没熬过去。   放弃挣扎的那一刻,唐泽记得很清楚。   那是在初中,一节课下课,他去教室前面接水,回座位的时候,看到温芷正趴在课桌上小睡。   他故意低下头,不去看她的脸,可他一垂下眼眸,就看到她的鞋带散开了,他什么都没想,就蹲在了她的脚边。   伸出手的时候,他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但他还是默默把温芷的鞋带给系上了。   起身的那一刻,唐泽接受了自己没骨气的事实,但他也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和释然。   和宿命感没有关系,他并没有被任何人支配,他自愿的。那些心动,那些追随,那个整个人生都有她的梦,他自愿的。   唐泽本以为,他可以实现那个梦。   可是他再也不能了。   就连他轻柔美好的回忆也被身体的疼痛击碎了。   唐泽趴在地上,绝望地抽泣着。   他好喜欢温芷啊。   他好想和她有未来啊。   一滴泪从唐泽的左眼滚落下来,这份悲伤滋润了他的眼眶,让他眼底的那片黑显得很迷蒙。自那片迷蒙之中,一只苍白细瘦的手突然浮现了出来。   但唐泽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实物在他眼球上反射出的影子,而是只出现在他左眼内部的景象,血瞳真正的主人来找他了。   他之前使用过太多次血瞳,他马上就要失去生命体征了,那个女鬼一定会在他死透之前对他极尽折磨。   唐泽对自己的结局已经有了觉悟,他闭上眼睛,紧紧咬着牙,等待着来自于身体内部的剧痛。   他甚至有些讥讽地想,现在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那个女鬼再怎么搞,也都是妹妹和岱迦玩剩下的。   呵,辣鸡。   唐泽这么想着,却并没等来女鬼的攻击。   相反,在一阵诡异的静默后,唐泽的脑海里突然传来了女鬼惊恐的尖叫。上一次他听到这家伙的尖叫,还是在第二场逃生片、他毁掉她大半个身子的时候。   在这声尖叫之后,女鬼就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她居然放弃了对他的仇恨,彻底离开了他的灵魂。   在什么情况下,对猎物穷追不舍的猛兽会突然停下,不甘心地看着猎物跑到“安全地带”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地带,有更恐怖的东西出现了。   一股冰冷的气息将唐泽笼罩了起来。   这股气息并不刺骨,是很清冽的冷,像冰泉水一样在唐泽的周围流淌着,减缓了他身体的疼痛。   唐泽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截艳丽的红色衣角。   不是岱迦,也不是妹妹。   唐泽很想抬起头,看看这截衣角的主人,但他用尽全力,也只是让自己的身体颤抖了两下。   就这么两下,带来的痛苦就超过了他的忍受极限,他张开嘴巴,像是一条搁浅了的鱼,拼命地、狼狈地呼吸着。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唐泽的头顶传来。   他听见了一道陌生的男性嗓音,清冷动人如碎玉。   “辛苦你了。” 第88章 你是谁 我是她前世的恋人   这个声线对唐泽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可是, 他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些回忆感,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他的记忆都模糊的某个时间点, 有人用这个声音对他说过几句话。   这冰冷的气息也让他觉得熟悉。   那截红色衣角离他越来越近, 这股气息也越来越浓了, 唐泽感觉自己的灵魂浸泡在这冰冷的泉水里, 有了被接纳、被融合之感, 满足到兴奋地颤抖。   原来他的灵魂一直是残缺的。   他的魂魄就像是个缺了一角的盘子,一直因不完整而空虚,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到了那块丢失的碎片。   不, 不对。   来自于头顶的压迫感让唐泽立刻改变了想法。   他才是那一块流落在外的碎片。   突然,唐泽感觉到有一块“冰”贴到了他的皮肤上, 是红衣的主人用冰凉的手指托起了他的下巴。   他顺着对方的力道慢慢抬眼,闯进他视野的,是一头流墨般的黑色长发,和一张精致到让人失神的脸。   唐泽愣了愣。   他已经对红衣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做好了看到自己的脸的准备,但眼前的青年和他并不像。   唐泽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   红衣青年并没有回答唐泽的话, 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眼睛和他对视着, 漆黑的瞳孔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井,散发着名为真相的湿冷气息,引诱他坠进去。   唐泽一下子就被那双眼摄住了。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周围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白色,他的意识也被装进了一副陌生的躯体里。   他共享了这个躯体的一切感知,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就像是看着过场动画的VR游戏玩家,就像是被困在身体里的副人格, 只能旁观着事情的发展。   好在,唐泽使用血瞳,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唐泽待在这副躯壳里,冷静地接受着五感传给他的信息,他看见“自己”留着长发,穿着艳丽如血的红衣,就知道他现在共享的是红衣青年的视角。   这时,周围那片迷蒙的白色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唐泽注意到,这里是一间医院的走廊,“他”正站在一间妇产科手术室的门前,门上的灯表明里面正在进行手术。   凭借鬼的身份,“他”穿过了紧闭的门,无视周围忙碌的医生和护士,径直来到了手术台前。   躺在台上的女人,唐泽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的母亲。   这个时间,是他出生的时候。   唐泽以前听母亲说过,她生他的时候难产,但她说得轻描淡写,他没想到现场会这么惨烈。   整个手术台上都是血,他的母亲带着满头的汗昏死了过去,周围的医护人员忙成一团,人的说话声、金属器材的摩擦声和血的鲜红搅拌在一起......   对红衣青年来说,这只是个陌生女人而已。   一片混乱中,青年淡定地伸出手,宽大的红袖在女人的肚子上轻轻拂过。刹那间,女人的肚皮变成了一层透明的膜,露出了里面发育完全的婴儿。   婴儿蜷曲着,全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死白,仿佛它不是浸泡在羊水里的新生命,而是封存于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唐泽看着那个死掉的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没有灵魂的婴儿,一出生就是死的。”   红衣青年平静地陈述着,语气里没有一丝惋惜。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苍白的手指,隔着肚皮点在婴儿的额头上。一缕纯白的、如烟似雾的轻盈物质从他的指尖渡到了婴儿的眉心里,像是倒进沙漠里的水,立刻就被婴儿吸收殆尽了。   红衣青年收回手,垂下眼眸,看着皮肤逐渐恢复正常的婴儿,“我感受到了你强烈的不甘,在众多死婴里选中了你,给你我的一魂一魄,保住了你的命,也免了你母亲的死亡和你父亲的疯癫;作为回报,我要你成为我的棋,我的眼,陪伴我在意的人长大,必要的时候,受我召唤,不惜一切保护她。”   “我在你的灵魂里下了牵引,你迟早会遇到她。你的身体里有我一半的感情,当你看到她的第一眼,你的心脏就会起反应,你一定会认出她的。”   红衣青年的声音里带着力量,在他说出这些话后,它们便成了咒语和誓言,镌刻在了婴儿的身体里。   说完,红衣青年就转身离开了。   在他身后,手术台上,昏迷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仿佛又有了些力气,咬着牙坚持了下去。医护人员们忙围了上来,查看她的情况,帮助她生产。   当青年的身影穿过手术室的门时,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也一并穿了出来,在走廊里回荡着。   像是一个标志,代表了他们之间的契约成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回忆只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次记忆回溯,只用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醒来后,唐泽依然保持着与红衣青年对视的姿势。   这个动作对唐泽来说实在太疼了,他移开了下巴,重新趴在了地板上。不知道是靠近了厉鬼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失血过多,他比刚刚更加虚弱了,就连说几个字,都好像要带走他为数不多的生命力一样。   他缓慢开口:“所以你就是......”   红衣青年:“我是孟青山,温芷前世的恋人。”   这个回答让唐泽陷入了片刻的静默。   他将脸侧着贴在地上,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声音又慢又轻,仿佛在风中轻轻飘落的羽毛,一点一点地落下来,越落越低,“幸会,我是唐泽。”   孟青山了然。   他知道少年的这句话里代表了什么。   他是唐泽,仅仅是唐泽。   唐泽接受了“他只是个被他捏出来的人偶”的事实,但他不觉得他的行为受了他的影响。对这个少年来说,向他声明,他和温芷之间的喜欢,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很重要,重要到他不惜用最后一口气去说。   唐泽死了。   他没完成的事,他要继续下去。   孟青山伸手点在了这具年轻尸体的额头上,将那一魂一魄回收,但他一半的情感已经随着唐泽的身死彻底消散了。他从尸体冰冷的手里拿走了那块镜子碎片,站了起来,鲜红的身影转瞬从原地消失。   下一秒,这抹艳丽的红就出现在了岱迦的身体里。   那些怨鬼发现了凭空出现的孟青山,立刻朝他扑去,但它们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衣角发稍,就先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屏障上燃烧起诡异的猩红火焰,吞噬了它们的灵魂,一声声凄惨的尖叫响了起来。   怨鬼没有神志,何其疯狂,死也阻挡不了它们。   一批又一批怨鬼前赴后继地想要阻拦孟青山,而孟青山也就在连绵不绝的惨叫声中,来到了岱迦的“心脏”前,开始了杀戮。   很快,岱迦神不可置信地发出了惨呼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婴儿的啼哭声也响了起来。   厨房里,血腥气占领了整个空间。   一滴豆大的汗从温芷的额头上滚落下来,滴在了姐姐几乎没有了起伏的肚皮上。   温芷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女人的腹部,将那个血淋淋的新生儿捧了出来,剪断了脐带,打了结,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婴儿啼哭不止,响亮的声音表明了她的健康。   温芷抱着女婴,膝行至姐姐面前,女人快死了,几乎动不了一下。她弯下身凑近女人的脸,把怀里的孩子给她瞧,“孩子平安出生了,是个女孩。”   姐姐瞧了那孩子一眼,看到女婴因为哭泣而皱成一团的小脸蛋,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对温芷说:“谢谢你,帮助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母亲,谢谢......”   姐姐偏了一下头,不再去看温芷和她心心念念的孩子,而是盯着厨房的门,似乎期待着什么。可是,她虚弱的身体经历了无麻醉的开膛破肚,已经到极限了,她刚一偏头,两只眼睛立刻就黯淡了下来。   温芷明白她在等什么。   温芷回过头,也朝厨房的门口看,一阵冷风朝她吹了过来,她闭了一下眼睛。就这么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妹妹的鬼魂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妹妹刚刚还在与岱迦搏斗,但毫无征兆地,岱迦发出痛苦的惨叫,庞大的身躯从中心爆炸开来,所有怨鬼都被炸成了碎片,就连那些碎片也都被红色的火焰点燃,像燃烧的纸屑在空中飘荡着。   在那些飞舞的碎屑之中,她看到了一抹红。   代表了顶级厉鬼的红。   只是那抹红眨眼就不见了,仿佛那是她的错觉。   在鬼和神的战斗中,洋楼损坏了大半,客厅的天花板整个被掀开了。妹妹仰起头,岱迦一死,血雨和风就停了,她的头顶是暗白色的天幕。   天快亮了。   是谁杀了岱迦,那个人类吗?   妹妹低头,一边下意识地摸向肚子。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变得平坦了,婴儿鬼脸消失不见。   她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一时间脑子空了一下,接着就什么都不想了,欣喜若狂地冲向了厨房。   妹妹第一眼看到的,是姐姐的尸体。   这个别样的风景让妹妹的动作滞涩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她快速地飘到了温芷面前,在她的身边跪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女婴,她的女儿。   确切地说,妹妹是站在温芷的身边,只是她的双腿被怨鬼们撕咬得只剩下了大腿根,她也只剩下了半人的高度。妹妹伸手想抱住她的孩子,但她马上看见,自己的手没了,只剩下了一截血淋淋的小臂。   温芷没说什么,直接把婴儿放进了妹妹的怀里。   人类的温度传进了妹妹的灵魂,她抱着怀里那团小小的软软的“火”,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她低下头,看着怀里健康的宝宝,突然有些不敢抬头了。   是温芷帮她的孩子顺利出生。   可她呢,她对她在意的人做了什么?   那个少年已经没有心跳了,他的确死于岱迦之手,可早在此之前,他的死亡就已经被她定下了。   妹妹变成鬼已经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在杀人后有了愧疚感。她慢慢地抬起头,想要对温芷说一声可笑的、听起来或许有些“又当又立”的抱歉。   温芷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温芷不在意妹妹和姐姐心里是怎么想她的,她完成了自己这边的任务,就想赶快去找唐泽。她把孩子往妹妹的怀里一塞,立刻起身跑出了厨房。   妹妹的“抱歉”就这么哽在了喉咙里。   不过,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值得她说这两个字。   厨房再一次恢复了寂静,就连妹妹怀里的婴儿,也因为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停止了哭闹。妹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神色复杂地看着姐姐的尸体。   她似乎放下了什么,平静道:“你有必要躲着我?”   回应她的,还是寂静。   过了一会儿,一道身影才缓缓坐了起来。   那是姐姐苍白的鬼魂。   姐姐转过头,看着妹妹的脸,妹妹也抬起头,抿着唇和她对视。谁都没有瞧那个孩子,她们死死盯着彼此,沉默的气氛里带着微妙的对抗。   轮回千百次,她们两个早就已经对互相折磨厌倦了,她只是在等她的道歉,她也只是在等她的道歉。   最后,是妹妹先妥协了。   她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下怀里女婴的脸,紧接着,那个女婴便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婴儿的鬼魂,依偎在同为鬼的母亲的怀抱里熟睡。   就连她灵魂的伤,也恢复如常。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只不过是又一次轮回而已。   在最初,妹妹死在了姐姐的手里,她化为厉鬼纠缠着姐姐,想要借她的身体复活自己的孩子。结果她失败了,她和姐姐双双死在了岱迦的手中。   在即将被岱迦吞并的那一刻,妹妹爆发出了强烈的不甘。就是这份不甘,让她区别于普通厉鬼,开辟出了一方鬼领域,并成为了领主。   何为鬼领域?   一个地方,若是有了厉鬼,会变成闹鬼的不详之地,但若是出现了领主,成为了鬼领域,就会和现实世界分割开,从人们的意识之中彻底消失。   鬼领域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只属于厉鬼的空间。   领域展开的瞬间,范围内所有活物都会死掉,所有与领主相关的鬼魂,也不得往生,这些灵魂永远受领主的支配,陪领主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每次轮回里,领主都会重演自己从人变鬼的过程,在化为鬼后,就随心所欲地通过杀戮发泄。   直到领主因为不断的重复,对自己痛苦的回忆感到麻木,因为痛快的杀戮,积压的怨气得以消散,轮回才会停止,领主和所有灵魂才能得到解脱。   这个领域的领主是妹妹。   每次轮回中,妹妹都要重演自己的人生。   每一次,她都会因为母亲的偏心和岱迦的安排,与姐姐结怨,被姐姐杀掉,化成厉鬼缠着她,潜伏在她的身体里,一边折磨她的意志,一边杀死洋楼里的人,最后,她会因为和岱迦争抢孩子而“灰飞烟灭”。   接着,时光倒流,开启一次新的轮回。   一次一次,无休无止。   有时候,妹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她已经杀过太多太多人了,那些血能把她的整副骨头浸染成黑红色。她是死得很惨,她是失去了孩子,可她的怨气,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人的死亡来填补。   她也不想一次次死在岱迦的手里,她想投胎。   可是真正释然与否,不是她说的算的,每当她想冲破鬼领域的时候,她就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限制——让她无法解脱的不是怨气,是她的执念。   她无法对自己当初的死释怀。   她在等一个放过姐姐、也放过自己的时机。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这一次,她拼死和岱迦对抗,让姐姐能安心生产;姐姐不惜让人把自己活剖,只为了孩子能平安出生。这个孩子,有着姐姐给予的身体,和她给予的灵魂。   她是她们共同的孩子和心血。   而姐姐,很久之前就已经什么都不欠她了。   想到这里,妹妹感觉心中一轻,像是挣脱了某个沉重的枷锁。她先开了口:“对不起,我原谅你了。”   姐姐叹了口气,“抱歉,我也原谅你了。”   我为曾经犯下的错向你道歉。   我原谅你带给我的伤害。   她们不约而同又陷入了静默。妹妹抱着孩子站起身,拉起了地上的姐姐,两人走到了“露天”的客厅。   苍白的云层已经染上了金红色,马上就要日出了。   鬼领域的限制解除,所有灵魂可以离开。   妹妹把怀里的婴儿鬼魂放到地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独属于母亲的慈爱温柔语气道:“去吧。”   女婴的灵魂落到地上,她回头看了一眼两位母亲,手脚并用缓缓地朝前爬,每爬一步,身体就浅淡一分。很快,这孩子就走进了轮回,彻底消失了。   姐姐:“你不去吗?”   妹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早就厌倦了人生了,你没打算重生。等我走了,你就该燃烧自己的灵魂,替那个少女打通鬼领域之间的路,送她过去了吧?”   “真巧,我也倦了,让我和你一起死吧。”   “你向她报恩,我为我的愧疚做出弥补,多好。”   妹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和姐姐从娘胎里就是一起的,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一起在轮回中倍受折磨,若能再一起死去,从生到死都纠缠在一起,多好。   话音未落,楼上传来温芷崩溃的尖叫。   “她已经看见尸体了,我们该动手了。”妹妹说完,拉起姐姐的双手,放到胸前,靠近她,“我是领主,我的灵魂的加入,说不定可以直接送她到终点。”   姐姐最后看了一眼妹妹,忽然笑起来,“好。”   “如果你愿意陪着我,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姐妹两个凑近了,额头抵上额头,就像是她们在母亲的肚子里一样,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无色无形的火焰从她们的脚底烧了起来,逐渐往上。因为疼痛,两个人都紧闭起了双眼,死死握住了对方的手。   当火焰已经烧到脖颈的时候,妹妹忽然微微挪动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被染成淡金色的天空。   她记得这样的天,只不过那时候是下午。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有过很多个这样的下午。那时候,头顶的天蓝得特别好看,阳光微暖,她和姐姐趴在被晒热的草堆上,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书。   她想和姐姐多说话,就装着有字不会,缠着她,让她教。那时,姐姐对她还不算太冷漠,虽然不耐烦,但每次她问,她总会放下手里的书,告诉她答案。   那是,多么美的天啊。 第89章 给我个梦 我真的很想念她   在二楼的某个房间里, 凭空出现了一扇门。   或者说,那是一个洞口。   这个洞口是标准的长方形,流动的淡金色勾勒出四条边, 正中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整片黑暗在洞口的一小块地方里慢腾腾地旋转着, 其间有点点微弱的闪光, 仿佛门后是一片遥远的、静谧的银河。   这是姐姐和妹妹燃烧灵魂开出来的门。   穿过这扇门, 温芷就可以避开无数鬼领域, 到达这段旅程的终点。幸运的话,她就能彻底和担惊受怕的人生告别,回归平静安稳的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温芷没动。   她抱着唐泽的尸体, 静静地跪坐在地上。   有时,生与死的感触会完全颠倒。   死亡带来皈依般的宁静, 活着却成了煎熬。   从温芷跑进房间,看到唐泽的尸体,发出那声穿透力极强、连楼下都听得清楚的凄厉惨叫之后,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她的脸煞白,没有表情,眼角甚至不带一滴泪, 好像她已经被这份煎熬给压垮了。   又好像, 已经死掉、无知无觉的是她。   死人是不会感到痛的。   可是她好痛啊。   “为什么?”   温芷仰起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孟青山。青年已经默默守着她许久了,她一直没理,直到现在,她才从巨大的悲痛中找回了一丝神智,有力气和他对话。   这是温芷第一次见到这个本命厉鬼。   据说,他是她前世放在心尖上的爱人。   温芷的目光落在红衣青年的脸上,落进了他那双幽深的黑眼睛里。一瞬间, 无数回忆涌进了她的脑海,让她头脑发涨,可是她仔细回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种矛盾让温芷觉得恍惚,也让她相信,他们真的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她曾经是真的很喜欢他。   可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在乎了。   温芷抱紧了唐泽的尸体,一字一顿地冷声问。   “你为什么不保护他?”   孟青山垂下眼睫,嘴角勾起一丝轻嘲。   当年,他亲自把阿芸的灵魂送进轮回时,他就清楚,她会忘记她的过往,拥有新的人生,新的羁绊。再次遇见,对她来说,他就只是一个陌生人了。   他清楚的,他再清楚不过。   所以,别再用这么残酷的现实去提醒他。   由阿芸转生而成的温芷,用看待陌生人的眼光审视他,冷冰冰的指责,成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要再这么对他了。   孟青山为什么不保护唐泽?   因为最后唐泽不会死,需要死的是他。   他没有心情去拯救除了温芷以外的任何人了。   孟青山本以为这段旅途很长,他还可以陪在温芷身边很久,但当姐姐对温芷说出那句“你会因为你的善良得到好运”时,他就知道自己要和少女告别了。   这个女人开口的同时,用了“厉鬼的承诺”。   这是一种隐秘的发誓,除了更强的厉鬼以外,任何人都无法感知到。姐姐发誓的内容,就是献祭出灵魂,回报温芷,保护她不再受其他鬼魂的折磨。   姐姐要开启那扇门了。   多年以前,孟青山就知道,他迟早要面临这么一天。此刻的场景,他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按照他的规划,他应该送温芷回到现实世界,自己静静退场,像一片枯叶从枝头落地那样,悄无声息。   可当这个节点近在眼前,他突然后悔了。他不甘心就这么消失,不甘心让温芷什么都不记得。   他想在最后,给自己织一个梦。   孟青山注视着温芷黯淡的双眼,想要开口说话。   但忽然间,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就让温芷以为,他让她彻底失去了唐泽,让温芷保持着对他的埋怨和憎恨,这样,等到他魂飞魄散的时候,她就不会生出哪怕一丝难过了。   或许,就连这份顾虑,也是他在自作多情。   他这个陌生人,本来就不会引起她的伤心。   于是,孟青山平静地给出了他的回答,“我是你的本命厉鬼,不是他的,我没有这个义务去保护他。”   青年语气里的漠然,让温芷哑口无言。   温芷盯着孟青山那张美丽又疏离的脸,表情有一瞬间的抽动,不过很快她就低下了头,进入了思索。   当一个人面临自己无法接受又不能改变的事情时,为了避免陷入纠结和痛苦,他只能迅速调整自己的三观,让自己真心实意地认为这件事合理。   温芷在逼自己认清她和孟青山的关系。   当她再次抬眸的时候,她已经表现得相当得体了。   温芷:“对不起,是我拎不清。”   温芷:“我已经不是你在乎的那个人了,你看到与印象中的爱人完全不同的我,应该很难受吧。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因为前世羁绊,被迫成为我的本命,保护我。我应该理解你的隐忍的,对你提出额外的要求、还因为你没能做到而指责你,是我的错。”   温芷:“孟青山,我真的很抱歉。”   温芷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   这份真诚也意味着,她打心底把孟青山从应该在乎、可以依靠的范围中排除了出去。他们只是本命厉鬼和被保护的人类的关系,除此以外,再无别的瓜葛。   这样很好。   孟青山心里这么想着,可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他。他沉默了片刻,移开身子,将他背后的那扇门露了出来,“在这扇门后,就是你要面对的最后一个世界,我会保护你,让你平安回到现实,你该动身了。”   温芷摇摇头,她看着怀里像是熟睡了的唐泽,表情很平静,“我已经很累了,身心俱疲。”   “我就像是在跑马拉松,跑到筋疲力尽,摔倒在了地上,哪怕你告诉我终点就在眼前,我也不想再爬起来,跑最后那几步,因为我对输赢已经不在意了。”   “我现在,不在乎自己能否活下去了,比起一个人辛苦地冲到终点,我啊,更想舒舒服服地躺着,毕竟,我最好的伙伴就在这呢。”   “感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不想活了。”   孟青山看着温芷的脸,他仿佛瞧见,一道道黑色的细纹在少女的面部裂开,扩散到了她的全身。   一直以来,温芷看着都很正常,但其实很久以前,她的精神就开始崩坏了,唐泽的死又给了她重重一锤,让她彻底裂开。她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着完整,但只要稍微一碰,她就会“哗啦啦”地变成满地的碎片。   没有什么劝说可以让她改变想法了。   所以孟青山不劝,他只是单膝跪在温芷的面前,平视她,目光温柔地落进她死水般的眼睛里,“温芷,我和你谈个交易。你走进这扇门,为我织一个梦,我把唐泽还给你,好不好?”   温芷呆滞地眨了眨眼睛,眼底生出一丝光。   她知道孟青山是什么意思,也相信他不会骗她,正因如此,他话里的内容才让她反应了半天。最后,她到底忍住了,没用疑惑的语气开口重复他的话。   温芷把唐泽平放到地上,站了起来,“好。”   孟青山牵起温芷的手,带她来到那扇门前,指尖在她的后背上一点,就将她送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温芷朝星光斑斓的黑色浩瀚里坠去,坠去,在她面前,是一片闪亮的、巨大的白光。那片白光越来越近了,她闭上眼,迎接着光亮的吞噬,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了孟青山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很远,又好像是在她耳边的呢喃。   “温芷,让我见见阿芸吧。”   “我真的,很想念她。” 第90章 珍珠 因为对小姐一见钟情   “喂, 喂,阿芸,别睡了。”   宋晓芸被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小桌上的茶杯和碟子。茶杯里, 碧绿的茶水氤氲着白气, 碟子里是成串儿的、泛着水光的青葡萄。   她第二眼看到的, 就是桌对面坐着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穿着精致的粉衣裳,满头珠翠。与这份华丽不太相称的,是她那张年轻的脸。她正鼓着两颊, 有些不满地看着她,嘴里喋喋不休, “你也太过分了,我好心请你一起听戏,你居然从头睡到尾......”   宋晓芸直直看了小姑娘半天。   她这才想起来,这是她的好朋友,顾家的三小姐。   和别国相比,宋晓芸所在的魏国对女子的约束比较少, 女子可以“抛头露面”, 可以识字习武。这里的大家小姐不用像邻国的小姐们一样,整日待在深闺,她们想踏青就踏青,想上街玩就上街玩,自由得很。   今日,顾小姐约她来听戏。   宋晓芸对戏不感兴趣,她欣赏不来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和怪异的拉长声,肯出来, 只是为了陪好友。   她在听戏的过程中,总是一边走神,一边吃葡萄,吃着吃着,她居然睡着了,现在脑子还昏沉沉的。   顾小姐发现了宋晓芸的分神,就换了个话题。   “阿芸,我看你睡得挺香的,要不是到了压轴戏,我都不忍心叫你呢。”顾小姐凑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里充满好奇,“你做了什么好梦没,说来听听。”   宋晓芸托腮,认真地回想起来,“我还真做了个有意思的梦。我梦见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还是这张脸,但发髻和衣服完全变了,我的名字也改了,我不叫宋晓芸,而是叫温......好像是叫温芷吧......”   顾小姐起了兴趣,“然后呢?”   宋晓芸吸了一口气,“我忘了。”   顾小姐:“......”   宋晓芸:“真忘了。”   顾小姐:“讨厌。”   宋晓芸:“.......”   宋晓芸睡得并不算久,但在梦里,就是相当长的时间了。   梦中,她经历了许多许多事情,那些回忆刻骨铭心,她应该怎么都忘不掉的,可从她睁开眼的一瞬起,她有关这个梦的记忆就在迅速流失。等到此刻,她想讲点什么的时候,她已经一句话都憋不出来了。   宋晓芸有点儿遗憾,但也只是有点儿。   忘记梦这件事太正常了,她没放在心上。   讲梦的事告吹了,宋晓芸自然地换了个新话题。   她歪头作聆听状,“都到压轴戏了吗,听说这戏都是头牌来唱,这场叫什么,这角儿的嗓子还挺亮的。”   顾小姐:“死丫头你根本没在好好听!”   梨园春是个大戏楼,从二楼往上,每一层都靠着栏杆摆放一圈桌椅,用屏风隔出一个个单独的雅间,宋晓芸的这桌就在二楼。在顾小姐的淫威下,她被迫站起身,和她一起走到栏杆边,“认真看戏”。   在一楼的中央,搭了一个巨大的戏台子。   宋晓芸走到栏杆边,垂眸往下看。   她一下子就被台上的人影吸引住了目光。   唱戏的是个美人,大美人。   美人穿着华丽的黄衣,衣服上满是繁复的刺绣,她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幅名画拢着。   珠光宝气的头面压在她的发上,随着她拿扇子的动作,上面的每一颗明珠、每一块宝石都在轻颤,在满室灯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那是戴了十几支步摇才有的效果。   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精致的。   她是黄金为盆、玉屑为土养出来的富贵花。   吸引宋晓芸注意的,不是这身重金打造的行头,而是这个美人本身。   如此华丽的衣服和头饰,不是谁都能压得住的,稍有不慎,本人就成了挂衣服的架子、摆头面的盘子,但台上的女子偏偏就能镇住场子。   除了她出挑的气质和身段外,还因为她的容貌。   “浓墨重彩”也盖不住那张脸本身的惊艳。   宋晓芸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唱戏的女子,她很好奇,在这个名贵的华冠之下,在这层厚重的脂粉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张脸。   或许,是她的向往和期盼太浓烈了,又或许,是两个人命中注定的缘分,台上的戏子随意一抬眸,目光恰好越过遥远的距离,落进了她的眼里。   四目相对。   宋晓芸没想到美人能注意自己,有些吃惊,但作为看客,她那直勾勾的注视再正常不过了,短暂的慌乱后,她就心安理得地和对方对视起来。   戏子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微眯起眼睛。   她像是在轻笑,又像是在怪她冒犯。   这场戏唱的是贵妃醉酒,戏子在台上一直是这副慵懒的、似笑非笑的模样,宋晓芸摸不准她的情绪。   两人的目光接触只是一瞬。   一瞬过后,戏子就收回了目光。   宋晓芸也看向了别处,她没再去琢磨这次邂逅,依旧一边听戏一边走神,但身边的顾小姐可不愿意放过她。   为了把宋晓芸拉进听戏的坑,让她能经常陪她一起来这,顾小姐一直在她耳边讲东讲西。   顾小姐:“这场戏是青山公子......”   对顾小姐的絮叨,宋晓芸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这次她破天荒地走了心,还抓住了重点,“公子?”   她还以为那是个美丽的女子,没想到居然是男人。   “是啊。”见宋晓芸感兴趣,顾小姐热情地开口,“台上这位就是青山公子了,他可是我最喜欢的角儿。”   宋晓芸随口问:“他叫什么?”   顾小姐怔了一下,“就叫青山呀,孟青山。”   原来是用的本名。   青山,青山,宋晓芸无意识地轻声呢喃着。   这两个字仿佛自带巍峨壮丽之感,的确适合当男子的名字,不过她又想起一句,“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忽然又觉得这个名字多了几分缱绻。   真是个特别的人。   从睡醒后,宋晓芸还一口水都没喝过,她感觉口有些渴。顾小姐让她到栏杆边看戏,她便呆了一会儿。她实在对戏不感兴趣,该给朋友的面子给完了,她就不打算为难自己,要坐回桌边吃葡萄、喝茶了。   “我先回去坐了。”   宋晓芸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一个东西突然朝她飞了过来。   那个东西来自楼下的戏台,确切地说,它是在戏子移步的时候,从他宽大的袖口中滑出来的。它没坠落到地上,而是因戏子的抬手被甩到了半空中,伴随着一道流畅的抛物线,落在了宋晓芸眼前。   眼看着那东西就要从她眼前划过,落回一楼,砸到哪个倒霉蛋的头顶上,宋晓芸心头一动,连那个东西是什么都没看清,就不假思索地伸手接住了。   就好像,她生怕错过什么一样。   那东西是圆的,很硬,打在掌心上的时候还有点疼。   宋晓芸摊开手,那是一颗珍珠,牛乳似的白,有龙眼大小,像被阳光照耀的雪,灿然明亮,毫无瑕疵。   她立刻朝戏台看去,只见一切如常,戏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掉了东西,连旁边的观众也专注于看戏,除了她和她旁边的顾小姐,没人发现还有这档子事。   难道,这是戏子故意丢给她的?   如果珍珠是不小心掉落,应该会掉在台子附近,就算是甩出来的,也不该飞到二楼这么高。   宋晓芸摇摇头,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东西太贵重了,不可能。   宋晓芸把手里的珍珠给旁边的顾小姐看,“刚刚我接东西,你也全都看到了,喏,居然是一颗极好的珍珠,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说法吗?”   顾小姐偏头打量了一眼,“角儿有时候来了兴致,是可以给台下的看客丢点儿什么的,但一般都是干净的帕子、扇子、或是随手拽下来的扣子,没有扔珍珠的。这应该青山公子是不小心甩出来的,待会儿你让婢女送到后台,还给他就是了。”   宋晓芸点点头,把珍珠搁在了桌子上。   就这么等到了戏散场,看客们纷纷离开了戏楼。   宋晓芸坐在桌边,和要赶回家陪老祖宗用膳的顾小姐道了别。   目送她走远后,她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起身,拿着珍珠下了楼,朝后台走去。   后台自然有人守着,见宋晓芸走过来,客气地问她有什么事。身旁的婢女替她答了话:“我家小姐想见青山公子,他有东西放在小姐这,她是来还的。”   那人赔了个笑:“不巧,孟老板已经先走了。”   宋晓芸有点失望,她没指使婢女,而是自己来还东西,就是为了能见到孟青山。她还估好了时间,压轴戏是倒数第二场,一场戏的时间,足够美人洗妆,她还珍珠的时候,应该能看见他素面朝天的样子。   不过,这也仅仅是好奇心未能满足的遗憾罢了。   戏班子的人够机灵的,注意到了宋晓芸的脸色,他忙道:“要不,小姐下次再过来。待孟老板回来,小的跟他说您来过,到时候他会在后台等您。”   宋晓芸:“不必了,你把东西转交给他就好。”   宋晓芸是个很随性的人,长这么大,她还没有遇见过能让她执着的人和事。   她是想见孟青山,但见不到也就罢了,她很少听戏,以后更不会专程过来。   她把珍珠递给那人,就带着婢女走出了梨园春。   顾小姐是下午约她出来的,等这戏结束,外面天已经黑了。傍晚时分,圆月高挂,街上张灯结彩,卖各种玩意的小摊从街上一直摆到湖上的桥,很是热闹。   宋晓芸这次出门,除了婢女随行,还带了几个护卫,那些人一直在后面默默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   即便天黑,她也不着急回府,一路吃吃买买。   当宋晓芸路过那条阴暗的小巷的时候,她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山楂只剩下最后一颗了,她没像之前那样,把山楂从竹签上撸下来,随便嚼嚼吞进肚,而是分成两口品尝,牙齿咬着冰糖做的糖衣,咔嚓作响。   没成想,她刚咬了一半,另一半就掉在了地上。   宋晓芸:“......”   她手握着空签子,转头望了一眼身后。卖糖葫芦的小贩离她还不算远,她在考虑要不要再买一串。   唔,还是算了,甜食吃多了会牙痛。   宋晓芸把竹签丢给婢女,转身欲走。   她现在站的地方,正好是街道和一条小巷子的交汇处,转身的时候,她顺便往那巷子里看了一眼。   这条巷子很窄,两侧的墙壁又高,月光照不进来,巷子内阴暗极了,越往里就越黑。她只随意瞟了一眼,恰好看到,在巷子深处,有几个纠缠着的人影。   多对一,几个人把一个人围在中间推搡。   这地方还算太平,但阳光再盛,总会有照不到的犄角旮旯。潮湿阴暗的角落,自然就容易积灰生虫。   这条街四通八达,连着很多条这样的小巷,经常有游手好闲的男子三五成群,在里面挑落单的人打劫。   这场景并不罕见。   宋晓芸没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心,不喜欢多管闲事,她本应该转身就走的,但她偏偏停住了。   可能是因为,那个落单的男子被那些人推倒在地,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勾起了她的恻隐之心;也可能是因为,那掉在地上的半颗糖葫芦让她很不爽,她现在特别想去坏其他人的好事,让自己爽一爽。   当然,最主要是她对自家的护卫有信心。   宋晓芸大步走进了小巷,走到一半,就没再往里去了。她站在还有一点月光的地方,正要开口叫护卫行动,那几个打劫的男人就先一步注意到了她。   男人们听到脚步声,本来还有点紧张,但一看到来人是两个女子,立刻嗤笑起来,“呦,今天真是运气好,逮到了一个不说,还有两只肥羊自己往刀上撞。”   宋晓芸这次话都不说,只装逼地咳嗽了两声。   下一秒,几个矫健的人影从两侧的墙头跳了下来。   那些人自然是宋府的护卫,宋家老爷就宋晓芸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得女,宝贝得紧,溺爱得紧,不但对她天天往外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给她配了个全能婢女,连保护她的护卫,也是挑府上最顶尖的。   那几个男人怎么可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的对手,其中一个最倒霉,被跳下来的护卫踩中,摔到地上,来了个趴着的狗啃泥,其他几个也被好生修理了一番。   没过多久,几人就捧着脱臼的手臂或者下巴,像被人踹了的野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消失了。   几个护卫完成了自家小姐的吩咐,站在黑暗中,对她行了个礼,不用她开口,就运轻功离开了小巷。   “喂,你们回到府上后,记得找管家领赏。”   宋晓芸仰起头,冲空气喊了一声。   也不知道护卫们听见了没有。   宋晓芸这才走到了那个被打劫的倒霉男子身边。   男子靠着墙坐着,身体微微蜷曲,看起来有点痛苦,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男人打过。他散着一头黑色长发,脑袋垂得很低,脸被遮住了,看不清表情。   宋晓芸:“你没事吧?”   男子不说话,只低头捂着腹部,好像很疼。   宋晓芸:“那,我让护卫抬你去看郎中?”   男子这才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算作回应。   过了一小会儿,男子好像不痛了,扶着墙缓缓站起身。随着他的抬头,乌黑的发丝朝两边滑落,他那张带着些许薄汗的苍白的脸露了出来。一瞬间,阴暗的小巷仿佛都亮了亮,就像照进了一缕皎洁的月光。   “多谢小姐出手相救。”   男子轻声开口,嗓音清冷如碎冰。   宋晓芸抬起头望向他,呼吸不由得一窒。   美人之美,在骨又在皮。   眼前这个陌生青年太符合她的审美了。   宋晓芸:“不必言谢,我也没做什么。”   宋晓芸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她伸手放到嘴边轻声咳了一下,顺便挡住了自己微微发红的脸。本着别人尴尬她就不尴尬的原则,她道:“不过,公子既然不会武功,平时出门还是多带两个随从吧。”   孟青山:“......”   他其实会些功夫的。   指着戏混饭吃的人,尤其是年轻男人,不可能不会些拳脚。一是有像武生武旦之类的角色要唱,为了不在台上惹人笑话,台下必须苦练;二是戏班子辗转各地的过程中,免不得会碰到麻烦,在戏班子还不够风光、没钱请人保护的时候,男人们就得顶点儿用。   以他的身手,他若真想反抗,不是脱不了身。   但不巧,他胃痛的老毛病犯了,这一次的疼痛比之前几次都要强烈,让他呼吸困难,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个时候,破财免灾是最好的选择。   他是戏子,和这些抢劫的人同为下九流,更何况,他在进入戏班子之前,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为了能吃上饭,他偷鸡摸狗什么都做,他和他们是一类人。   他对这些人并没有那么痛恨和瞧不起,对他而言,把荷包给他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这些话,他没必要和这个小恩人说。   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她不懂。   孟青山垂下眼睫,“小姐说的是。”   宋晓芸回眸看了一眼巷口,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和青年道别了,但是,她突然想多了解他一些,如果她现在就走,可能以后再也碰不到他了,她不想因为大家小姐的矜持和扭捏,与眼前的人错过。   这不像她的行事风格,可她不在意了。   宋晓芸上前半步,“请问公子的名字是?”   青年怔了一下,“孟青山。”   宋晓芸:“嗯?”   孟青山看出了宋晓芸脸上的错愕,他觉得有些好玩,便用一种轻快的语气道:“原来小姐并没有认出我,我以为,那颗珠子至少会让你对我有点印象的。”   那颗珍珠居然真的是他故意抛过来的!   宋晓芸疑惑地皱眉,“为什么给我那个?”   因为在对视的瞬间被小姐乱了呼吸。   因为对小姐一见钟情。   因为看出了小姐的走神和无聊,知道她不爱听戏,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过来了,所以他才抛出了那颗珍珠,或许,小姐会为了还东西,与他见上一面。   但这些话太轻浮了。   而且,他在抛出那颗珍珠的瞬间就后悔了。   他们的差距太大了,不会有故事的。   所以他在唱完了戏后,就早早地离开了梨园春,避免了和那位小姐的碰面。街上繁华而热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似乎没什么烦恼,他顺着人流往前走,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便钻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没想到,他还是能遇见她。   想到这里,孟青山轻轻笑了。   青年的脸生得极好看,他不笑的时候,宋晓芸的注意力多半会停留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形状好看的唇上,甚至可能会去看他精致的锁骨,可他一笑起来,她就只看得见他的眼睛,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   眼里春水潋滟。   孟青山开了口,声音里莫名带了些温柔。   “或许,是因为我觉得和小姐有缘。” 第91章 对不起 他垂眸看着她,眼里充满悲伤……   夜色下的湖, 安谧而静美。   一艘小船缓缓在水上行着,撑船的老人立在船头,竹竿在水里一搅, 把船往前送的同时, 也让平静的湖面泛起了圈圈涟漪, 惊动了水下嬉戏的鲤鱼。   宋晓芸坐在船上, 正拿着一只莲蓬剥着吃。   婢女挨着她坐着, 手里捧了一堆吃食和小玩意。   在小巷里,问过了孟青山的名字后,宋晓芸就想不出别的话了。为了能和他多相处一点时间, 她提出让他陪她逛完这条街,作为她替他解围的谢礼。   孟青山欣然应允, 一直陪她走到了街尾。   这条街挨着这附近最大的一片湖,街尾处有座小桥,桥的尽头是一个很漂亮的亭子,很多人在亭子上赏月乘凉。   两人走上了桥,没着急去亭子那,而是在桥的最高点停步, 望向点缀着无数莲花灯的湖面。   这里的人们相信神的存在。   相传, 月亮里有一座华美的月宫,宫里住着月神,月神最喜欢的东西就是莲花。每逢月圆之时,月宫之门敞开,月神的神民就会降临人间,为月神采莲。   如果在圆月时,人们在湖面放了莲花灯,在灯里面写上自己的心愿, 就有可能被神民误认,带回月宫。月神赏莲时,心情正好,就会实现那人的心愿。   因着这样的期盼,湖边放花灯的人很多。   靠近岸边的水面上,开满了精致的假莲花,有单瓣的,有重瓣的,或红或粉,或紫或白,中间都燃着烛火,点点光芒在水面上摇曳着,像是金红色的星星。   孟青山望着那片莲花,似乎在想什么。   宋晓芸:“要不要去放个莲花灯?”   孟青山:“不必了。”   他虽这么说,眼睛却还是看着那片莲花灯,“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月神的传说,如果月神和神民真的存在,神的智慧凌驾于人,神民不可能会认错莲花和灯,月神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人的小心思和小伎俩。”   可是神民还是把莲花灯带回了月宫。   可是月神还是实现了人们的心愿。   宋晓芸了然一笑,“那还真是温柔的神呢。”   孟青山点头,“可我并不相信有这样的神。”   孟青山说了这句话后,身边就再无回应了。他偏过头,只见小姐正垂眸,瞧着自己的绣鞋鞋尖。   宋晓芸陷入了纠结。   她不想和孟青山告别,但她又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她应该感到满足的,她不但邂逅了心仪的人,知晓了他的身份,确保了他们的故事有延续的可能,还享受了对方的陪伴。可她就是觉得不够,她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再多待一会儿,哪怕现在已经很晚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   如此的贪得无厌,如此的不知羞耻。   宋晓芸犹豫了片刻,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现在是傍晚,时间虽然不算太晚,但也不早。因为有婢女和护卫在,加上这里比较开放,她再和青年待下去,说不得体称不上,但暧昧的气息就太明显了。   再者,她刚刚那个谢礼的理由还能说得过去,但她要是再扯些什么事,她赖着青年不放的小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要是孟青山也同样在意她,还好,要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她可就要丢死人了。   她还是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宋晓芸抬起头,刚要开口,就见孟青山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往湖的中央看。   宋晓芸朝湖心看去,只见湖中央开了一大片莲花,三三两两的小舟穿花而过,撑船的竹竿搅乱了平静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仿佛是从天上落了雨。   青年如冬日小溪般清冷动听的声音响了起来,“为了方便人们放花灯,湖边的莲花都清掉了,只有湖心还开着花。今夜月色很美,是赏莲的好时候,我想坐船过去吹吹风,小姐要一起去看看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孟青山会唱戏,有特殊的发声方式,他的声音一向很冷,却又勾人得不行。   那又冷又勾人的嗓音一开始在宋晓芸的身边响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她的头顶,慢慢往下滑。   他就站在她身后。   他们很近很近。   这个认知让宋晓芸浑身一抖,她连忙转过头,却没想到背后的孟青山刚好微微俯下了身。   她发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回头甩了起来,几条成串的小珠子擦过了青年的长睫,异样感让他暂时闭上了眼睛。   宋晓芸:“啊,公子......”   她望着他的眼睛,口中再没了下文。   宋晓芸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孟青山睁开眼。   她的父亲喜欢收集珠宝,有一次,他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一颗黑珍珠,正打算欣赏的时候被她瞧见了,就让她一起来看。   装珍珠的是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她捏着匣子的盖缓缓打开,刚开了一条小缝,那如同霞光般美丽的、独属于珍稀珠宝的光彩便散发了出来。   她当时就松了手,匣子又啪嗒一声合上了。   里面的东西太美了,她还没做好准备去看。   就如同此时此刻。   宋晓芸抬起手,盖在了孟青山的眼睛上。   等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孟青山已经睁开了眼睛。他那只被她挡住的右眼正在她的掌下忽闪忽闪地眨着,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摩挲着她的指腹,直到发现她清醒了,才停了下来。   透过她的指缝,他们再一次静静对视着。   宋晓芸红了脸,放开手,退了半步。   周围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她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响,一阵微凉的清风拂过她的步摇,叮叮又当当。   宋晓芸小小声地开口:“我也去。”   她还能说什么呢?   这本来就是她所期待的。   她也根本拒绝不了这双眼睛。   “小姐?”   孟青山的呼唤把宋晓芸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晓芸刚剥了一颗莲子出来,她把莲子放进嘴里,抬起头,只见孟青山正倚在船边,和她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手里正拿着一片碧绿的荷叶,一小点水躺在荷叶的中间,在荷叶上流动,碎成几颗水银似的珠子,眨眼又再次融合起来,看着很好玩。   宋晓芸:“怎么了?”   孟青山微微抿着唇,似乎在憋笑,“我想告诉小姐,你忘记剔那颗莲子的莲心了,不过好像没必要了。这个时候的莲心不算太苦,小姐应该受得住。”   宋晓芸:“......”   她感觉到口腔里的苦味了。   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嫩莲心根本算不上苦,可对她这种从小到大都身体健康、没怎么喝过苦药,平时还很爱吃甜的人来说,这个苦足够让她表情变换了。   孟青山看到宋晓芸皱起的眉,收敛了笑意。   “对不起,我不该取笑小姐的。”   宋晓芸自然不会把这芝麻大点的小事放在心上,不过,她朝船的两边看了一眼,笑着说:“既然公子觉得抱歉,那就帮我摘下那朵莲花,当是赔罪了。”   她看上的莲花有两朵,一红一白,在船的两侧,恰好这两朵花都离船很近,稍微探身就能够到。   孟青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便起身去摘红莲。   宋晓芸也在婢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在船上稳住身体,一手拉着婢女的胳膊,另一只手往远伸,去够那朵白色的莲花。为了美观,她把手伸得很长,从莲花的底部一直往下捋,碰到水面才把花茎折断。   她握着花茎,缓缓直起身。   突然,一只手从断茎处冒了出来!   宋晓芸被这只突然出现的手惊住了,她愣愣地盯着那湿漉漉的手,各种有关水鬼的民间故事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在她发懵的时候,那只手紧紧握住了她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腕,把她从船上拽了下来。   宋晓芸一下子就跌进了湖里。   “阿芸——”   落水的一刻,她听见了孟青山的声音。   不同于他平日说话时的淡定自若,不同于他在台上的声线的慵懒华丽,那声呼唤颤抖而带了破碎的尾音,仿佛夹杂着无尽的恐慌,和梦境破碎的怒气。   不像是那个俊美温柔的青年能发出的声音。   这湖水有些冷。   宋晓芸在水下拼命挣扎着,去掰那只手的手指,可那几根指头就像是镣铐一样死死地环住了她的手腕,怎么掰也掰不开。   就在她陷入绝望的时候,那只手却好像“心软”了,稍微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那只手没有松开她,却也没有再把她往下拽了。   宋晓芸抓住机会,浮上了水面,拼命呼吸着。   顾不得整理黏在脸上的湿发,宋晓芸抬头朝四处张望,找自己的那条船,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孟青山。   在她落水后,他立刻就跳进了湖里找她。   宋晓芸看着孟青山的身影,一股怪异感涌上心头,她本来应该觉得感动,可眼前的景象只让她恐惧。   孟青山身上那件银白色的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红色,那红刺目而鲜艳,仿佛是被血浸透了。   不,那的确是血,因为他周身的水也被染成了红色,那股猩红一圈一圈扩散开来,连她这的水也充满了血腥味。   青年伸出苍白的手,覆盖在红水之上,闭目感应着,仿佛这样就能找到她。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杀气,那股凌厉的气息笼罩了整片湖。   宋晓芸泡在水里,忍不住发抖。   这时,孟青山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像宋晓芸之前见过的那样,充满了令人迷醉的神采,漆黑的,阴暗的,冰冷的,仿佛两口枯竭的深井,随时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孟青山看到了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宋晓芸,看到她还在,他有些意外,那双眼睛也随之亮了亮。他仿佛看不到少女眼底的害怕,仿佛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骇人,只盯着她,朝她游了过来。   这时,宋晓芸感觉胳膊一沉。   那只手又把她往湖底拽了!   孟青山也抓住了宋晓芸的另一只手,“别怕。”   听到孟青山的声音,宋晓芸转过头去看他。他虽然变成了令人畏惧的样子,不知道是人是鬼,但他对她依然是温柔的,声音里都带了安抚,生怕她害怕。   她该相信他的,他不会伤害她。   只是......   宋晓芸甩开了孟青山的手。   从她被顾小姐叫醒,她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里,即便她拥有从小到大的记忆,即便身边的好友让她感到亲切又熟悉,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久,她还是觉得怪异。   她以为自己是睡糊涂了,把那时不时就像烟花一样在她心头炸开的怀疑压了下去。   可是,这只手出现了。   她被拽下水的一瞬间,就有一种接近真相的感觉。   “对不起。”   宋晓芸对孟青山道。   她其实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依然觉得对孟青山有愧,因为她刚刚那个甩手并没有把他的手挣开,是他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主动放开了手,任由她沉下水。   他垂眸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悲伤。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对不起。”   宋晓芸只来得及再说一声抱歉,就被拉进了水底。   夜晚的水底一片漆黑。   宋晓芸没有在黑天的时候下过水,更没尝试过在水下睁眼,她不知道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是否正常,但这水的深度肯定是不正常的。她一直在不断下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可她还是没有沉到湖底。   她早该在水下溺死了,可她没有。   正当宋晓芸心头的疑惑越来越浓的时候,她终于到达了湖底,或许,不应该这么说,因为她的双脚仍然没有接触到任何实物,只是在她下沉的过程中,她感觉方向在不经意间变了,她由下沉变成了上浮。   上浮,上浮。   宋晓芸不再躺尸,而是拼了命地往上游,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周围没有那么黑了,上方有光照进了水里。   她一鼓作气继续往上,终于浮出了水面。   周围明亮的光线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宋晓芸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她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变了,和她之前在梨园春打盹儿时做的梦里的形象一模一样。那个梦的内容在她的脑海里也越来越清晰了,她可以清楚地回忆起里面的细枝末节。   这是怎么回事?   宋晓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四周张望。   只见这是一个很大的蓝色湖泊,周围是一片碧草,天空和湖泊一样蓝,上面点缀着几朵稀薄的白云,一轮金色的太阳挂在天上,光线明亮又温柔。   宋晓芸浮出的位置离岸边很近,她正要往岸上游,就看到岸边的草坪上坐了一个少年。   少年皮肤很白,黑发黑眸,穿着黑色长裤和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她看着他的同时,少年也在静静看着她。   他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   宋晓芸如此笃定,是因为她认识这个少年,即便他的形象发生了改变,白发换回了黑发,身上不良少年的气质也褪了个干净,但她依然记得他的脸,还有他那双仿佛饱经沧桑、与年龄不相符的苍凉的眸子。   “沈傲。”   宋晓芸叫他的时候,也就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沈傲向她伸出手,微微一笑。   “温芷,你醒了。” 第92章 独一 他的生活,他的梦   温芷搭上沈傲的手, 爬到了岸上。   她浑身都湿透了,衣角裤脚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她用手把头发束了起来,拧了拧, 便在离沈傲半人宽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傲偏过头注视着她, 用散发着淡淡白光的指尖在她身上一点, 让她恢复了干爽。   他弯起眼睛, “好久不见。”   温芷没想到自己能再次见到沈傲。   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总觉得他和她记忆里那个绝望孤独的人不同了。现在的他,气质上倒有点像唐泽,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沐浴在阳光下才能养出的澄澈感。   那是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她很喜欢。   温芷笑了起来,“好久不见。”   与沈傲再遇, 温芷是真心高兴,被朋友出手相救,她也是真心感激。她自以为她把情绪藏得很好,没想到,她说完这句话后,沈傲就定定地看了她一瞬。   “你好像后悔跟我回来了。”   沈傲用了“好像”这个词, 语气却笃定非常。   沈傲的敏锐让温芷哑然,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藏不住了,就说了实话,“嗯,我觉得愧对孟青山。”   “那是我们说好的交易,我回到我的前世,给他织个美梦,他把唐泽还给我。可我却因为不记得约定,爽约了。”   温芷又想起了孟青山放手时的那个眼神。   他的眼底充满了哀伤。   那片哀伤如同一片浓密的雾气, 雾里是无数颗小水滴。那些水滴随着他手指的松开汇聚起来,越来越浓,马上就要化为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   可孟青山忽然止住了泪,变得平静释然。   他放过了她,目送她离去。   他到底是因为理智,还是因为认命呢?   温芷长长地叹了口气,“而且,在我沉入水下前,孟青山是能拉住我的,但他放手了,默许我离开,这意味着,他还是会给我我想要的。可他的梦已经碎了,哪怕我现在回去也来不及,我再也给不了他想要的了。”   她真的,很抱歉。   沈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我拥有窥视别人过去的能力,因此能给你蝶梦的技能。你接受了蝶梦后,那只蝴蝶便栖息在你心里,你那个名叫孟青山的厉鬼也在那沉眠,二者相触,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想,我现在可能比你要了解他。”   “温芷,你以为孟青山那时松开你的手,是因为他对命运失望至极了吗。他觉得他命该如此,他当初无法与爱人相守,现在连个虚幻的梦境也求不得,他彻底死心了,什么都不奢望了,才放你走了?”   “你是这么想他的吗?”   面对沈傲的问题,温芷一时间没能开口。   她并不了解孟青山。他是她的前世恋人,可她早已没有了那段记忆。他是她的本命厉鬼,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与他对话。   她根本就不懂他。   面对温芷的沉默,沈傲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楚。   是的,她不懂。   她不会懂的。   沈傲有些同情孟青山了,比起那个青年,他那点隐秘的喜欢和苦涩似乎算不上什么。   沈傲叹息了一声,“孟青山眷恋的那个人,是宋晓芸。即便你有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灵魂,你也只是温芷,不会是她。”   “这件事,我想孟青山是明白的。”   “本命厉鬼可以随时出现在守护的人身边,程瑶存在,他也只是不能动手而已,但他却选择了沉眠。”   “他就是怕日日对着他爱人的转世,会恍惚,会生出些纠结又痛苦的、不该有的念头来,他才避开了你。”   “孟青山一直都很清醒,从来没有在你身上找他爱人的影子,因为,这件事既是对你的为难,也是对那个叫宋晓芸的女子的侮辱,对前世感情的亵渎。”   “但是,他却在这个时候向你要个梦了。”   说到这里,沈傲沉默了一下。   温芷忽然明白了什么,“他......”   沈傲抿了抿唇,“孟青山要彻底消失了。”   同样作为鬼领域的主人,沈傲没想到,自己居然要通过另一位领主的记忆,才能知道那个残忍的隐藏规则。   沈傲:“当强大的厉鬼诞生,便会开辟一方鬼领域。领域开启时,里面的所有人都会瞬间死亡,以灵魂的形态徘徊于领域间,受领主的隐形控制。所有灵魂都要陪领主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直到领主执念消散。”   “孟青山死后,就成了领主,他周围的所有人随他而死,成了游魂,宋晓芸也在其中。”   “孟青山不愿让宋晓芸受苦,先送她进了轮回,可在他将她投进灵魂之海后,他才感知到领域有一条隐藏规则。”   “那条规则是,当领主未能解脱,领域内任何魂魄不能进入轮回。如果有魂魄逃离,那么转世后的这个人,一定会被拉回那个领域,和领主拼个你死我活。”   她和孟青山之间,只能留下一个。   要么她死,要么他的灵魂永远消散。   听到这个消息,温芷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   她回忆起了孟青山成为她本命厉鬼的时候。那时她看到了一封有点古怪的信,念出了上面的内容,当她说出“我见青山多妩媚”时,她因为心脏的疼痛而倒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呼吸着。   孟青山第一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用冰凉的手指轻触她的脸颊,温柔地回应了她。   “青山见你,亦如是。”   他绝对不会伤害她。   沈傲看着温芷,声音轻了一些,“现在,你应该明白他为什么要成为你的本命厉鬼了。”   “他不仅是想亲自保护你,让你安全地穿过其他鬼领域到达目的地,也不仅是想多在你身边待一些时间,最重要的,是本命厉鬼绝对无法伤害要保护的对象,一旦动手,便灰飞烟灭。”   沈傲垂下眼睫,“从一开始,孟青山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他应该早做好觉悟了。”   “之所以他会在这个时候向你要个梦,我猜,他是不甘心吧,他还是做不到那么伟大,他希望你能记得他,记得你的前世。”   沈傲:“他也想再见一下他的爱人,哪怕是假的。”   温芷的声音有点发颤,“可是我却拒绝了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头低了下去。   她应该永远无法忘记孟青山那个眼神了。   温芷还没能把头埋在臂弯里,寻求那片黑暗的慰籍,一只手就覆在了她的发顶。   沈傲重重揉了揉温芷的头,把她的头发都弄乱了,“你没有拒绝他,你只是什么都像他想见的那个人,却始终不是她。”   “孟青山也明白了,他不愿意自欺欺人了。”   沈傲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他能如此共情孟青山,并不只是因为他知晓了青年的记忆,而是他也有过类似的念头,也放弃了。   当初,温芷通过了他的领域,打算和他告别的时候,他曾以玩笑的语气让温芷留下来。   虽然没等温芷回应,他就把话收了回去,但在开口的一瞬间,他幻想过,如果她愿意陪着他,日子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会创造出一个平静美好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会有个和谐美满的家庭,长成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他会住在温芷的隔壁,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还会对她一见钟情,从小便黏着她不放,念的学校和班级都和她一样。   他会在周末的时候敲响她家的门,笑嘻嘻地叫她出去玩;他会在晚上跑到家里露天的阳台上,顺着她卧室敞开的窗户、隔空把零食丢到她的床上;他会在上课的时候走神,偷偷去瞄她;他会在课间她趴在桌上小睡的时候,在她的桌角放一盒牛奶......   他幻想过很多很多。   但他清楚,温芷有喜欢的人,就算她没有要去和领主决斗的使命,她也不会留下来。   他想实现他的梦,只能修改温芷的记忆,让她把以前的事忘掉。   可那样,她就不是她了。   如果她不是她,那他又是在做什么?   孟青山也是这么想的吧。   正在沈傲出神的时候,温芷缓缓站了起来,向来时的蓝色湖泊走去。   温芷刚走了一步,衣角就被人拽住了,她回过头,对上沈傲的眸子。少年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要回去见孟青山了吗?”   温芷:“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沈傲:“孟青山已经释怀了,他不会再让你了解你的前世。你现在去见他,等他消失,你就永远无法知道那些事情了。如果你还想了解,我可以帮你。”   说着,沈傲抬起手,不远处的湖面开始震荡起来,在他的操控下,几股水柱平地而起,汇聚在半空中,组成了一面巨大的悬浮的水镜。   在这面镜子里,隐隐约约现出一个精致的小楼,温芷认得那是梨园春。   她坐了下来,专注地看着镜中的画面。   温芷看着镜子,沈傲偏头看着她。   其实,这也是温芷和沈傲的最后一面了。   当领主解脱后,领主可以选择成为人类的本命厉鬼;也可以进入灵魂之海,等待被浪潮卷到“岸”上,重新转生为人;还能够放弃转生,永远留在领域内,只是领域内的其他灵魂获得了自由,可以转生。   程瑶是第一种,沈傲是第三种。   沈傲厌倦了人世,便留在了领域,创造了一个平静的世界,居住在其中。这个领域内的绝大多数学生也做出了和他同样的选择,老师们的灵魂倒恨不得尽快转世,但被他刻意压制,没能逃脱出去。   他会永远留在这,不会再有转世了。   当温芷回到现实,他们的灵魂再也不会碰面了。   温芷并没有注意到沈傲的目光,她专注地盯着镜子。   在镜子里,她看到了她的前世。 第93章 前世回忆 她知他不易,她不怪他   和孟青山呈现给温芷的梦境一样, 他们俩的故事,起源于一场戏。   那场戏依然是贵妃醉酒。   不同的是,宋晓芸不是被顾小姐强行拉到栏杆边的。她听了戏, 被华丽的声线吸引, 主动起身, 想看看台上究竟是何许人物。   宋晓芸走到栏杆边, 一垂眸, 便与美艳不可方物的戏子对了眼,被那双绮丽的眸子乱了心。   戏子也对小姐一见钟情,抛了珍珠给她。   之后的事情和温芷的经历大致相同。宋晓芸把珍珠还到了后台, 去街上游玩,于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救了被人打劫的孟青山,两人便一起散步到了湖边。   那个夜晚,天上的月亮圆满皎洁。   孟青山带着宋晓芸来到了湖边,两人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赏着铺满湖面的莲花灯。   那时的孟青山,身上充满了温柔的少年感, 他望着点点的火光, 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映满了金红色的小星星,好看极了。   月神和莲花灯的故事,是他讲给宋晓芸听的。   他说完那个故事,就带她买了两盏花灯放。   身边就是自己的意中人,宋晓芸把莲花灯放到水里,在心里许愿,希望他们以后还能经常见面,希望在青年心中自己也是特别的。   许完愿后, 或许是做贼心虚,她侧过脸,悄悄朝孟青山看了一眼。   恰好孟青山也在看她,惹得她羞红了脸。   宋晓芸咳嗽了一声,“公子,你许了什么愿?”   孟青山淡笑,“等哪天实现了,我再告诉小姐。”   宋晓芸感觉这句话里藏着很多意思,呆了一瞬。   时候不早了,孟青山抬眸瞧了一眼天色,和宋晓芸告了别,转身离开。青年穿着一件银白的衣裳,当他往灯火渐暗处走时,身影就像一弯逐渐隐没的月亮。   宋晓芸站在原地,看着那弯越来越远的月亮。   “小姐素日喜欢吃什么点心?”   不成想,那月亮居然转过身来,又对她说了话。   宋晓芸没听清,“公子你刚说什么?”   灯火阑珊处,银衣的美人侧着身,笑着回望她,“我是问,小姐平时都喜欢吃什么糕饼点心。”   宋晓芸眨眨眼睛,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有什么深意,不过作为贪吃鬼,她还是诚实地开口道:“我爱吃的糕点可就多了,桃花酥、枣泥团、莲花包、梅花饼......”   糟、糟了。   宋晓芸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   她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补救,“呃,刚刚都是我随口说的,我平时没怎么花心思在吃东西上,大多时间我都忙着和世家小姐们一起赏花喝茶,对,我还喜欢绣花......”   一阵动听的笑声从青年的喉间流泻而出。   笑了一会儿,孟青山终于觉得不好,他抬起手放到唇边,止住了笑。他轻轻开了口,声线被笑意调和,带了几分醉酒般的微醺感,“好,我记住了。”   那一晚,宋晓芸到入睡也没想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第二天,梨园春依然有孟青山的戏,宋晓芸便以回请的名义,拉着顾小姐去又看了一场。   她选的座位还是和昨天一样,当她来到雅间时,发现桌子上除了有惯例摆的茶水和时令瓜果,还摆了几盘点心。   宋晓芸垂下眸子,瞧着那些点心。   桃花酥、枣泥团、莲花包、梅花饼......   宋晓芸咬了下嘴唇,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是他。   他怎么知道自己今天一定会来?   他为什么要打听自己的喜好、事先准备?   一场又一场戏过去了,宋晓芸却一声都没听进去,她的脑子一直被这两个问题占据着。   直到压轴戏开场,她才回过神来,走到栏杆边往下张望,正好看到一身华服的孟青山往台子上走。   彼时,孟青山正低头抚平袖口的细小褶皱。   隔得这么远,他应该看不到自己的。   宋晓芸这么想着,安心地盯着美人瞧,她的目光落在他黑色的长发上,落在他戴着的珠玉上,落在他戏服绣的花鸟上,兜兜转转,还是定格在他的眼睛上。   孟青山的那双眼睛似乎就长在她的心头上,她怎么看都是好看的,越看越喜欢。   正当宋晓芸肆无忌惮地欣赏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孟青山突然抬起了头,将她的目光揪了个正着。   他似乎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朝她笑了一下。   那个浅笑太耀眼了,宋晓芸连忙缩了回去。   宋晓芸蹲在了地上,不敢再冒头,悄悄坐回了桌边。   顾小姐正就着茶水吃着糕饼,从神色看,她似乎很满意这些点心的口味,“阿芸,你不是不看戏的嘛,怎么昨天看完戏,还上了瘾呢,你也喜欢青山公子了?”   宋晓芸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提到孟青山,顾小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我跟你说,他的嗓子最是难得,我听了这么多人的戏,就......”   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一样。   宋晓芸很想说这么一句,打断顾小姐的喋喋不休,但她还是忍住了,只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枣泥团,塞住了自己的嘴。   这枣泥团不知道是从哪买的,比她一贯吃的都要可口,馅料很足,咬一口满满的枣泥。   很甜很甜。   从那以后,宋晓芸就成了梨园春的常客,每次她去,桌子上总会摆满她爱吃的东西。   当孟青山在台上唱戏,她就坐在雅间的桌边,一边听戏一边吃点心,等到青年得了闲,两个人便会一起做点什么。   时间久了,宋晓芸的闺房里多了好多新东西。   窗台上的陶瓷缸子是孟青山送的,里面养了几尾锦鲤,是两人去湖边一起用网子捞的;墙边摆着的几盆碗莲是他给的种子,她没怎么费心思就养活了,已经开了花,红的白的都有;她床底下的箱子里塞了一只纸鸢,他们一起做的,已经放过一次了......   除了这些,最显眼的,是宋晓芸的发间多了一支步摇。   那步摇是金子打的,做成了花枝的样子,末端弯折,缀了几颗大大小小的珍珠和一朵白玉雕的梅花,又在金枝的尾巴缀了一串流苏,整体清雅好看,特别是最大的那颗珍珠,白如新雪,灿然生光。   那是孟青山当初抛给她的珍珠。   这颗珍珠,算是宋晓芸和孟青山认识的开端。   宋晓芸一直很在意这颗珍珠,想要留着,但她早把珠子还回了后台,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要,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可忽然有一天,孟青山托人送了个盒子给她。她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就是这支步摇。   宋晓芸心头一动,把那支步摇戴在了头上。   后来被孟青山夸了好看后,她就再也没换别的了。   宋晓芸这份明目张胆的喜欢,一直没有遭遇任何挫折,她的心意得到了意中人的呵护和回应,身边的婢女和护卫听话且守口如瓶,父亲母亲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她。   这种顺风顺水,到了她议亲便停止了。   家里给宋晓芸挑选的夫婿,是卫府的嫡长子。   宋卫两家乃故交,来往密切,两家知根知底,是门当户对;宋晓芸和卫家少爷打小就认识,在一个书塾念过几年书,算得上青梅竹马;卫家少爷几年前就上了战场拿了军功,回来领了官职,宋晓芸的容貌和名声在世家小姐里也是拔尖的,此为郎才女貌。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桩好姻缘。   但宋晓芸不这么觉得。   那卫家少爷她打小就不喜欢,虽然他是个俊秀出挑的少年郎,但他的脾气太怪,太偏执,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为此甚至会做一些出格的事。再者,就算卫少爷是个挑不出错的好人,她也不会愿意的。   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当宋晓芸拿着这番话去求她的父亲时,宋老爷并没有斥责她,他甚至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说你心有所属,属的谁,那个戏子吗?”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戏子,在我眼里就和猫儿狗儿没什么两样。”宋老爷发出一声嗤笑,“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是这么看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放任你和那个戏子混在一起,难道我不担心你的名声么?”   “我之所以没管束你,一是知道你懂分寸,又有护卫和婢女在旁盯着,你断不会做出格的事;二是我疼你,愿意包容你的任性;最重要的是,你找戏子解闷,不会损毁你的名声,因为根本没人把戏子当人看,有哪家姑娘会因为养了一只猫,就清誉受损了的?”   “这是个戏子,要是换成了哪个府上的公子,你和人家这么厮混,我早就把你关在家里打了。”   看着自家女儿逐渐发白的脸色,宋老爷咳嗽一声,语气放软了些,“芸儿,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一直把你当眼珠子宝贝着,怎么舍得用你的婚事去攀高枝,咱们家也不需要攀哪根高枝,我只是为你的今后着想。”   “我知道你想和我求什么,我实话告诉你,那个叫孟青山的小子但凡是正经人家出身,哪怕是小门小户,只要他人好,只要你喜欢,我都会同意。”   “可他是个戏子,卖唱卖笑的下贱货色,要我把你许给他,就和要我把你嫁给路边的野猫野狗没什么区别,除非我咽气了,否则你休想!”   宋老爷越说越激动,他带着怒意说完这句“休想”,就拂了袖子,气冲冲地走出房间,回身就把门关了起来,还落了锁,叮嘱守在门口的人不许放她出来。   宋晓芸冲到门口,拍着门板哀求,“父亲......”   宋老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下个月我便送你出嫁,在此之前,你就在这闭门思过。你和那个戏子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他的身份不比你,你若再执着下去,就是在害他。”   言尽于此,宋老爷也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只留宋晓芸一人在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宋晓芸在房里关了整整三日,最开始,她还有力气拍门,等过了大半日,她的胳膊酸了,嗓子也哑了,她就坐回书桌前,一声不再吭,只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她选择了绝食。   三日以来,宋晓芸水米未进,婢女送来的吃食,怎么端来的就怎么回去,她连盘子都没碰过一下。   她在和父亲博弈,赌他会心软,不忍心看着她身子垮掉。   宋老爷也是个沉得住气的,熬了三日才松了口。   第四日,婢女再次推开房间的门,端着吃食进来的时候,宋晓芸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宋晓芸本来就瘦,现在更是清减了许多,整个人像纸扎的,苍白干瘪,婢女去摇醒她的时候,甚至被她肩头的骨头硌到了手。   婢女有些心疼地开口,“小姐,老爷说,他允许你给那人送封书信,看看他对这份感情是不是和你一样坚定,等你知道了他的态度,也就该彻底死心了。”   听了这话,宋晓芸立刻急了起来。   她挣扎着抬起上半身,艰难地张开嘴,唇上干裂的伤口被撕扯开,有些疼,“快拿纸笔给我,我现在就要写信给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宋晓芸很担心孟青山。   父亲把她关起来的时候,就说她的坚持是在害孟青山,现在又主动让她问孟青山的态度,一定是他对青年做了什么,或者不是父亲,而是卫家的人。   不知道孟青山会受到怎样的施压和刁难。   婢女:“老爷说,小姐送信可以,得先把饭吃了。”   宋晓芸气急了,破天荒地瞪了婢女一眼,“你是打小就跟在我身边的,难道我的话已经不好使了吗,还不快去拿纸笔来,写完了信,我自然会吃东西。”   笔墨纸砚被呈了上来,宋晓芸伏在桌上,颤颤巍巍地握着毛笔。   她对着一张白纸,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写,但一落笔,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饱蘸浓墨的笔尖悬在纸上,滴下了一团漆黑的墨,在纸上晕开。   犹豫了片刻,宋晓芸终于落了笔。   她只写了一句话。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宋晓芸写完,把笔丢在一边,她随手在房间里找了个木匣子,和折好的信纸一起递给婢女。   “去抓一把红豆,和信一并塞进信封里,送给他。告诉他,我知他辛苦,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不怪他。”   婢女拿了信便退下了,房间内又只剩宋晓芸一人。   送来的吃食就放在书桌的桌角,怕宋晓芸吃着不适应,这次的饭食很清淡,一碗白粥,几碟小菜。   宋晓芸没碰小菜,只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没喝几口,她手里的碗就摔落在地,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胸口,吐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晓芸才把胃里的酸水吐干净,她难受地拿着帕子擦嘴,一垂眸,看见地上的裂碗,顿时怔住了。   那只碗正好摔成了两半。   她看着那碎裂的碗许久,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来。   信是在早上送出去的,到了傍晚,宋晓芸就收到了回信。   婢女呈上来的依然是那只木匣子。宋晓芸接过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不是信纸,而是一截被撕下来的、带着裂口的、血迹斑斑的衣角。   宋晓芸呼吸一紧。   她认识这块布的颜色和花纹,这是孟青山的衣服。   宋晓芸颤抖着将那片衣角拿了出来,平放在桌面上,那块布很大,上面是两行用鲜血写出的字。   “与君相决绝,此生不复见。”   宋晓芸直勾勾地盯着那两行血字,连自己的呼吸都感受不到了,她好像听见婢女在叫她小姐,又好像那只是她的幻听。   等到她找回了感知,发现自己的脸颊湿了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掉眼泪。   她眨眨眼睛,两颗泪珠便又滚了下来。   宋晓芸连忙抬手,用袖子去擦,她吸了吸鼻子,想让自己不再哭了,可她的眼睛就像两口刚挖的井,水流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这块布上,写满了青年流过的血和受过的伤。   她不怪孟青山。   她不怪他。   别人在这布上能见到两行字,但她只看见了两字,那两字由孟青山的心头血写成,密密麻麻占了整块布。   来、世。   宋晓芸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   她抬起头,对一脸担心的婢女道:“去回父亲,说我已经想通了,我愿意嫁,别再有人为难他了。”   半月之后,吉日良辰。   在魏国,婚礼又称“昏礼”,故嫁娶这桩喜事通常在黄昏时分举办。   宋卫两家结亲的日子,是宋老爷托了关系找人算出来的。这日果然是个好日子,天色极美,金粉的霞光铺满了天空,一派祥瑞之相。   这场婚礼很是气派,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宋府走到卫府。鞭炮响,锣鼓奏,骏马鸣,很是热闹,惹来了不少人围观,把街道的两边都占满了。   宋晓芸身穿凤冠霞帔,端坐在精致的花轿上,大红盖头遮掩住了她妆容精致的、面无表情的脸,也盖住了她眼底的冷漠。   她实在无法融入这场婚礼,外面的喜庆和热闹与她无关,她只觉得烦躁。   这股烦躁让她越来越透不过气来。   花轿晃晃悠悠,走得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落地。宋晓芸不想等了,她拿下盖头,掀开花轿小窗上的帘子透气,也不管会不会有人看到她的脸。   宋晓芸只是想吹吹风,没打算往外面看。   可是,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这一刻,明明有很多好奇的旁观者透过窗子看她,无数道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但她唯独注意到了那股视线,多么熟悉,多么特别。   她该想到的,她出嫁之日,孟青山一定会远远地来看她一眼。   宋晓芸转头朝视线的方向看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张白色的面具上。   孟青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远远地望着花轿。   他没想到宋晓芸会掀帘子,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眼里出现了一丝慌乱,可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又安定了下来。   宋晓芸被他这个小动作惹得要落泪了。   孟青山以为他戴了面具,她就会觉得他是想隐藏身份,不会往别处去想。可她早就从父亲的嘴里撬出了真相,她知道,他的容貌已经被毁掉了。   这个原本美到令人窒息的青年,脸上多了一刀狰狞的疤,疤痕不深,却特别长,从他的左眼眼尾往下划,经过了鼻梁,一直到右边的嘴角才停住。   是她害了他。   她的父亲不屑于为难一个戏子,没有出手,可她那位未来夫君眼里容不下沙子。   卫家想要对付一个戏子何其容易,卫少爷只随便往孟青山头上安了个罪名,就把他送进了牢里,日日折磨,逼他从她面前消失。   在牢里,孟青山几乎把酷刑尝了个遍,他的脸被那些人重重划了一刀,喉咙被强行灌了烧红的炭。他的容貌和嗓音都被毁掉了,变成了丑陋的怪物。   这时,卫家反而再没了动作,放他出去了。   没有被逼迫,那封“信”是孟青山自愿写给她的。   宋老爷:“如果你和他不是那么顽固,非要演不离不弃这一出,他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宋老爷也觉得孟青山实在凄惨,告诉宋晓芸这些的话的时候,他有些唏嘘,“你如果真为他着想,就乖乖嫁过去吧,否则,那个戏子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宋晓芸坐在花轿上,和人群之中的孟青山遥遥相望。   这条街并没有多宽,可她觉得他好远,他们之间隔了一条名为世俗的大河,那河她穷尽一生也趟不过。   她能做的,只是听从父亲的安排,换他的平安。   或者,她可以和他一起死。   花轿越走越远,很快就经过了这条街,宋晓芸再也看不到孟青山的身影了。她放下了帘子,将发间的步摇摘了下来。   即便是成亲,她依然戴着这根步摇。   她摩挲着步摇上雪白的珍珠,低垂眉眼笑了一下。   那笑意里带了小小的甜蜜,仿佛她不是赴死,而是和心上人选了个特别的地方见面,她正想着要戴上他送给她的步摇赴约,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去迟了。   这场婚礼进行得很顺利。   拜过堂后,宋晓芸便被送去了房间等待,卫少爷去前厅应酬宾客。   等到宾客终于肯放卫少爷回去陪新娘子时,月已上柳梢,新郎官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门前,透过窗纸,瞧见室内灯火彤彤,安静又温暖。   他放轻了手脚,轻轻推开门,去看他的新娘。   和他想象的美好场景不同,并没有一位含羞带怯的美娇娘坐在床边,等他将红盖头掀起来。   宋晓芸褪下了嫁衣,卸了钗环,躺在床上,已经死去多时了。   她早就变成了一具苍白冰冷的尸体。   宋晓芸是割腕自杀的,她的左手手腕被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伤口十分凌乱,皮肉翻卷。那只手就搁在被子上,血洇开了好大一团,触目惊心。她的右手则握着凶器,正是那根她一直随身带着的步摇。   她将那根步摇握得很紧很紧。   这场共死之约,谁都没有比谁迟。   他们两个总是这么的心有灵犀,当宋晓芸拿起步摇,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扎下去时,孟青山也将点燃的火折子丢进了面前的稻草柴火堆之中。   这里是孟青山名下的宅子。   认识宋晓芸后,他就花所有积蓄买下了这个宅院,他想着,等他再存了些钱,把屋子里该置办的东西置办了,他就买间铺子做生意,不再唱戏了。   他以后只唱给她一个人听。   如今,倒不如烧了干净。   柴房是最好的起火点,孟青山点了火,回身将房门关上,倚着门坐在了地上。   这里到处都是枯树枝和干草,他又事先浇了酒,火马上就着了起来,散发着的浓烟里似乎都带了烈酒呛人的味儿。   孟青山注视着眼前这片越来越盛的火光,火焰是橙红的颜色,鲜艳绮丽。他看着那片火,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梨园春,回到了他和宋晓芸的初遇。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火焰很快就将孟青山的身影吞噬殆尽。   领主诞生,鬼领域出现。 第94章 大结局 他们的故事刚刚开始   “哗啦啦——”   巨大的水镜在温芷的眼前散开。   几股水流落回湖里, 在湖面激起一阵水花。   温芷怔怔地看着水镜位置处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擦了擦眼角。   她不是爱哭的人, 看到悲情的故事很难落泪, 可她看着这个仿佛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的故事,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沈傲,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   前世的故事,她会永远记在心里。   温芷说完就站起身,这次, 她是真的要走了。   沈傲明白,他没有挽留她, 只是跟着起了身。   沈傲站在湖边,目送温芷走入水中,冰蓝色的湖水漫过她的脚踝,渐渐地,水线到了她的腰间。   眼看她就要永远消失在他的视野,沈傲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他叫了她一声, “小朋友。”   自温芷离开他的领域后, 他再没叫过这个称呼了。   沈傲弯下身,在温芷转身的瞬间,抬手摸上了她的眼角。他突然的动作让温芷一惊,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下一刷,轻轻拂过他的指尖。   仿佛一只黑蝴蝶温柔地降落。   沈傲:“上次分别的时候,我是想告诉你,你的睫毛又弯又长, 很像一只黑色的蝴蝶。我喜欢蝴蝶,特别喜欢,比喜欢其他任何事物都要更喜欢。”   沈傲说完便放下手,手指缩回了袖子里。   他悄悄捻了捻手指,笑意里带着少年的青涩和害羞,“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这件事了。”   温芷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小到大,她的身边一直有唐泽在,几乎所有同龄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她没有被别人表白过,不懂得该如何回应一个少年珍贵的心意。   沈傲:“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用说。”   沈傲轻轻捏住温芷的肩膀,把她往湖面一推,“去吧,温芷,去见孟青山,剪断你的前世的纠缠,之后离开这里,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好好地生活吧。”   温芷仰面倒下,被流动着的、仿佛有生命的湖水稳稳接住,就像是躺进了一个舒服的水床。   水流如藤蔓蜿蜒爬上了她的身体,将她往水下拉扯。   “我不会忘记这些事的!”   就在她即将沉没进水中时,温芷忽然挣扎着抬起头,用尽力气对岸上的白衣少年大喊,“沈傲,我真的觉得你很好,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蝴蝶的!”   话音未落,温芷就消失在了漩涡之中。   沈傲看了一眼重归于平静的湖面,转身离开。   他的蝴蝶一生独一。   只是他不再奢求蝴蝶会永远栖息在他的指尖了,她不属于他,本就该在他望不见的晴空之下飞翔。   这一次的入水给温芷带来的感受很不同。   温芷并没有被水包裹的感觉,反而像是跌入了虚无,她失去了重力,变成了黑暗中一粒漂浮的尘土。   黑暗中没有风,她是静止的,连时间都感受不到了。   但是忽然一瞬间,温芷的双脚就踩到了东西,紧接着,重力逐渐回归,她的身子变得沉重起来。   脚踩实地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温芷听见了草里蛐蛐的叫声,感觉到有微凉的、带着荷花的风拂过面庞,头上还有叶子摩擦的沙沙作响。   温芷知道这里是哪了。   在那个虚幻的梦境里,她和孟青山走在桥上的时候,她看见远处的湖边生着很多柳树,树下就是卖莲花灯的小摊贩,她现在应该就站在莲花灯铺子的旁边。   这时,加在双眼的束缚消失了,温芷睁开了眼睛。   和温芷猜想的一样,她的头顶是高大柳树垂下的细细绿丝绦,柔软的枝蔓在她眼前随风摇曳着。   前面不远处就是湖,透过柳枝的缝隙,她看见一袭红衣的孟青山蹲在湖边,在水面放了一盏浅粉色的莲花灯。   “和阿芸初遇的那一晚,我和她一起放了花灯。”   苍白修长的手指点上莲花灯的花瓣,将花灯送入水中,孟青山回头看了一眼树下的温芷,站起了身,“我许愿能和眼前人相伴一生,此刻的幸福可以长久。”   “神没有回应我,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我想,或许世上从来就没有神,又或许是我的愿望太难实现,毕竟我是如此下贱,配不上阿芸。是我的错,我明知道给不了她什么,却还是要靠近她。”   “那颗珍珠,一开始就不该被抛出来的。”   “在阿芸出嫁的前一晚,我又来到了这里。”孟青山看了一眼那盏随着水波逐渐远去的莲花灯,“我放了第二盏灯,许了第二个愿望。我不再奢望此生,只求来世,求我能投个好人家,能依然遇见她。”   “我希望我能出身富贵,能和她年少相知,那我们便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不会遭遇这么多波折了。”   那时,他已经不是在许愿了。   他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绝望地祈求。   求神明对他发发慈悲。   求上天对他从轻发落。   “可是,即便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我们的灵魂无法共存,我再也等不到来世了。”   孟青山的不甘心太强烈了,他始终无法平静地面对这件事,他垂下眸子,避开了温芷的目光,“得知了鬼领域的隐藏规则后,我便放弃了所有念头,只想保护你平安活下去。在你转世后不久,我就开始了谋划。”   “我选择了一条路,从你所在的世界到我的领域,那条路需要通过的其他鬼领域是最少的。”   “我不能离开自己的领域太久,作为领主,我更不能亲自干涉你进入领域,所以,我需要一个人类的帮助。”   听到这里,温芷睁大了眼睛。   她猜出孟青山将要说出什么了。   孟青山继续道:“我选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死婴,投入自己的一魂一魄,让他能够顺利出生,成为了我的分/身,我的棋子。”   “那个棋子从小就陪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并在我选择的时间节点,引诱你接触了灵异相关,开启了第一扇鬼领域的门。”   “本来,那个棋子的利用价值就到这里了。”   即便那部分魂魄失去宿体、被他收回后,之前遭受的所有苦难会加之于他身,孟青山也并不在意。   孟青山平静地陈述着,“他和你一样进入了鬼领域,但他没有我的庇护,经历的领域比你要凶险得多。作为人类,他坚持不了几个领域就该死掉的,但我没想到程瑶会成为你的本命厉鬼,我便趁他还活着,又把他拉了过来,让他成为了程瑶的容器,和你组队。”   温芷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是唐泽......”   那个少年的生与死原来都在被她牵制着。   孟青山叹了口气,“嗯,他是唐泽。”   “唐泽完成了我对他的所有要求,在你进入最后的领域前死去,被我收回了魂魄。我将带着前世的记忆灰飞烟灭,让你从这一切中解脱,回到现实世界。”   “一切都是按照我的预想发展的。”   孟青山深深地看了温芷一眼,“我只是没想到,唐泽会那么喜欢你,不受我灵魂的影响,是他自己的感情,我也没有料到,你会喜欢上他,愿意和他一起死。”   “温芷,你知道吗,当你说不想活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是我那个遥不可及的有关来世的梦。”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那个叫唐泽的少年,和你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你们在一起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被我随手布下的棋,轻易就实现了我的奢望。”   孟青山淡淡地笑了,“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他,我愿意把他还给你,他和你各自拥有我和阿芸的魂魄,或许,这也是我的心愿的另一种实现,我很知足了。”   温芷的内心百感交集。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沉重,无论是在现实世界的平淡生活、还是鬼领域中的挣扎求生,一切背后居然是孟青山以牺牲自己为前提的殚精竭虑。   她不是宋晓芸,配不上这么沉重的付出。   温芷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了个决定。   温芷:“孟青山,你杀掉我吧。”   温芷:“我从沈傲那里知道,死亡对人和鬼是不一样的,你会灰飞烟灭,但我死后只是重新会变成灵魂而已。我和唐泽一起死,你就能重新见到宋晓芸的灵魂,等这个领域消散,你们还能一起转世的。”   孟青山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充满了温柔之感,如一道皎洁的月光笼罩在了他身上,让原本死气沉沉的他鲜活了起来,仿佛他不再是阴鸷的厉鬼,而是变成了最初的银衣青年。   孟青山:“温芷,我很感激,但我不会那么做的,你是阿芸的转世,我不会伤害你。但在我消散之前,我想分享给你一件事情,这是我很久才明白的。”   孟青山说着,缓缓走到温芷的面前,和她面对面。   他有些眷恋地看着她的脸、她的五官、她的轮廓,轻声开口道:“从转世后,就是另一个人,温芷如果死去,出现的只会是温芷的灵魂,再转世,不会是宋晓芸,也不会是温芷,而孟青山再转世,也不会是唐泽了。”   “温芷不是宋晓芸,孟青山也不是唐泽。”   “已经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能做的,就是和我爱的人共死。”   温芷眨了眨眼睛,眼睛再次蒙上了雾。   她立刻就明白了孟青山的意思,但她可能永远不明白,他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是怎样一种历尽绝望后的清醒。   “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阿芸了,但你还来得及,那一魂一魄没有经历过变动,送回去,唐泽就还是他。”孟青山垂着眼眸,抬起手,似乎要触碰温芷的脸。   温芷立刻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孟青山想触碰到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她等待着他的指尖落下,听着他的声音,“我走的时候,会将我的情感全部带走,将那一魂一魄还给唐泽,至此,他就只是他自己了。孟青山和宋晓芸的故事结束了,温芷和唐泽的故事才刚开始。”   “温芷,再见了。”   这一句温柔的告别,孟青山是只对温芷说的。   温芷以为孟青山会用手指描摹她的五官,最后一次勾勒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但孟青山只是伸手点上了她的眉心。   下一秒,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像海浪拍到了她身上,她被拍得向后仰去,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芷才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的居然是天花板。   旅馆的天花板。   温芷坐起身,观察周围,发现她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时间和她进入“甜蜜之家”的时间是一样的,她是瞬间回来的。   可是,她本应该跪坐在装着血水的浴缸里,但她现在躺在了房间的床上,还好好地穿着旅游时准备好的长袖睡衣。   就好像有关逃生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个梦。   而刚刚,她从那个梦境中醒了过来。   一切都结束了。   她再也不会受到逃生片、鬼领域的纠缠,不会做那些带有预示的噩梦,她终于可以像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做一个普通人,过安稳快乐的生活了。   温芷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以为会摸到笑容,但她的指尖却触碰到了泪。   她的眼泪早就披了满脸。   温芷看着指腹上的一点水渍,忽然就绷不住了。   温芷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是长久以来在逃生片中积攒的痛苦和压抑,是唐泽的死亡给她的情绪折磨,是孟青山就此魂飞魄散让她产生的难过和无力感,还是永远见不到程瑶、沈傲这两个伙伴带来的失落......   她再也不想克制自己了。   温芷环抱住自己,把头埋在臂弯里,放声大哭。   这一哭便是很久,直到脸颊被泪水浸湿了,眼睛变得通红,再也流不出水了,温芷才停了下来。   温芷抽抽搭搭地吸着气,感觉自己马上要掉鼻涕了,连忙慌张地转头去找床头柜上的纸巾盒。   她刚一回头,一叠纸巾就被托到了她眼前。   拿着纸巾的,是一只苍白的、略微透明的手。   温芷愣了一下,抬眸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在她身后的床边,站着一个陌生女孩儿,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五官清秀,披着一头黑色的长直发,盯着她的那双眼睛又大又明亮,看起来很温柔。她看着就像普通的女生,但半透明的躯体昭示着她的身份。   这是一个鬼,或者说,灵魂。   温芷怔怔地看着这个女孩儿,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一边接过那叠纸巾,一边试探地开口:“程瑶?”   温芷曾看见过程瑶的身份证,知道她生前的样子。   被温芷认了出来,程瑶笑了一下,她坐到温芷身边,抬起手,露出绑着绿色发带的手腕。她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原来的低沉冰冷,透了些清甜,“是我。”   温芷握住程瑶的手,因为惊喜,她的手指还在颤抖,“我以为我回到现实世界后,你会和沈傲一样留在自己的领域呢,你是怎么来到现实世界的?”   程瑶将温芷的手指回握住,安抚地轻拍了拍,“在需要保护的人回到现实后,本命厉鬼可以选择转世,也可以跟着那个人来到现实世界,陪伴着那个人,但怨气会被消除,变成不再具有攻击性的温和灵魂。”   “这便是我的选择了。”   “我名义上是唐泽的本命,但我是你的,我不愿意转世了,温芷,我想陪着你。”   程瑶轻声说着,抬手拭了一下温芷眼角的泪,“这一生一世,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生生世世,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温芷鼻子一酸。   她倾了下身子,把头靠在了程瑶的肩膀上。   程瑶:“我们去看看唐泽吧。”   程瑶拍着温芷的后背,有一件事,她倒不是特别紧张,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知道,怀中的少女肯定特别在意这件事。   程瑶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调整好了情绪再去和他见面,但作为他的本命,我到现在都没有感知到他的心跳,你确定他真的复活了吗?”   温芷闻言立刻抬起了头。   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脸,温芷就冲了出去。   唐泽的房间就在她隔壁,温芷站在紧锁的房门前,想到房卡拿在唐泽自己手里,她想开门的话,必须得下楼找前台再要一张卡才行。   温芷转过身,正想往楼梯走,半透明的程瑶就飘到了她跟前,一抬手就解了门锁。   程瑶:“我只是没了攻击性,但我还是个鬼......”   温芷没听完她的话,慌张地冲进了房间里。   程瑶抿唇笑了一下,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她又化成一缕黑发,悄悄钻进了温芷的发间。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她已经不适合以人类的姿态出现了。   温芷走进卧室,看见唐泽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她走到床边,将手覆在少年的胸膛上,感受他的心跳,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唐泽果然没有心跳和呼吸,但他的身体还是暖的,不像是失去了生命。   先前哭过那么一场,如今温芷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孟青山绝不会骗她,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是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或者那一魂一魄的回归需要某个契机。   温芷细细思索着,突然,一个答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有一个东西,从她进入逃生片世界后就一直伴随着她,无论何时,只要她去摸,那个东西就会出现在她的口袋里。明明它很特别,却一直没被用到过。   那是她的锁。   这把锁是唐泽送她的礼物。   之前收到这把锁的时候,温芷还觉得这东西鸡肋,不能当项链和耳环的挂坠,当包的挂饰又有点怪,只能放在口袋里。加上唐泽把锁给她的时候,态度很随意,她就偶尔把锁拿出来看一看,没太当回事。   直到有一天,这把锁被唐泽的母亲看到了。   唐母显得特别惊讶,她告诉她,这把锁很特别,是在唐泽很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   那时,唐泽还是个呆在婴儿床里的婴儿,她去看孩子的时候,就在他的手边发现了这一对钥匙和锁,那些天没有人来她家,这把锁也不是她和她丈夫的。   她觉得很稀奇,又觉得,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便小心地将钥匙和锁收下了。   后来经人指点,她把钥匙做成了项链,让唐泽贴身带着,锁则让他一直好生收起来。   没想到,锁早就被他送了出去。   既然锁已经送给了温芷,唐母自然没有往回要,只希望温芷能好好收着,不要随便丢了。因为阿姨的态度,此后温芷对待这锁就认真了许多。   温芷垂下眼眸,把唐泽的项链解了下来。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有钥匙,有锁,自然便会想要开一开锁,看看这个锁里是不是藏了什么。   温芷刚收到这把锁的时候,就想要开锁看看,但是唐泽告诉她,锁是开不了的。   她不信邪,扯着少年的衣服领子,逼他弯下身,让她揪着他项链上的钥匙开了一次锁,奇怪的是,钥匙和锁明明是匹配的,但她把钥匙送进锁孔里后,仿佛卡住了,怎么也拧不动。   后来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就再没起过念头了。   温芷拿出了她的锁,将唐泽的钥匙送进锁孔里。   她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成功,她甚至猜到了,以这个锁的大小,里面若是放了东西,会是什么。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清脆的“咔哒”声,钥匙顺畅地在锁孔中转了大半圈,看似完整的锁上浮现出一道裂痕,一扇小巧的门从锁的“肚腹”处弹开。   温芷把锁往手掌心一空,一颗浑圆的珍珠滚在了她的掌心。   在温芷的注视下,那颗珍珠像是被风吹散了,化成了一缕轻盈的烟,一缕柔和的雾,钻进了唐泽的眉心。   这颗象征着一切缘起的珍珠永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唐泽缓缓睁开的、仿佛闪烁着星辰的眼。   “小芷。”   唐泽睁开眼,就看到了守在他身边的温芷。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死亡的一瞬间,有些茫然,但他看到了温芷发红的眼睛,便顾不得查看环境,顾不得整理思绪,他坐起身来,擦了一下温芷的眼角。   唐泽本想安慰温芷,告诉她不要哭了,话到唇边,却变成了一句特别认真的,“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出口,连唐泽自己都有些惊讶。   现在并不是表白的时机。   可他忽然又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   唐泽专注地看着温芷的眼睛,在少女漆黑的眼里,他看见了那个心脏怦怦乱跳、紧张又羞涩的自己。   唐泽吸了一口气,认真地道:“从小时候,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你了,一直一直,都很喜欢,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我最喜欢温芷了。”   “我知道,这个表白很仓促。”   “我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向你表白的,我想等到我们毕业后,或者,至少要等到逃生片的事尘埃落定、我们都安全了之后。”   唐泽的声音有一点点紧张,他甚至想移开视线,避开温芷的注视,但他还是忍住了,一直盯着温芷的眼睛,从未看向任何别的地方。   “可是,在我即将死去的瞬间,我后悔了,在我的人生中,从没有任何一件事让我如此后悔过。我死前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你我的心意,为什么要一拖再拖,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   “或许,你连我喜欢你都不知道。”   唐泽盯着温芷,忽然笑了一下,眼睛闪亮亮的,“我了解你,你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强的吸引力,如果一个人不向你表白,你是不会知道自己被他喜欢的。”   “所以,我想亲口告诉你。”   “唐泽很喜欢温芷。”   “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   温芷注视着唐泽漆黑的眸子,少年在向她表明心意的时候,眸子里似乎总是闪烁着细碎的光,仿佛这份喜欢给他增添了某种奇异的神采。   他的眼里像是有无数颗漂亮的星星,而她的影子映在他眼中,被所有的星星环绕着。   他的眼底是以她命名的银河。   温芷忽然笑了,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拥抱住了唐泽,少年温暖的体温和她迷恋的橘子味一瞬间就将她包围了起来。   温芷将头埋在唐泽的颈间,小小声地开口:“我也喜欢你。”   虽然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但她的喜欢一定不比他少。   温芷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唐泽没给她这个机会。   被她抱住的时候,唐泽先是僵硬了一下,之后便用力地回抱住她,虽然他注意了力道,并没有让她痛,但她也被闷得喘不过气来。   温芷连忙从唐泽的怀里钻了出来,她的脸已经红透了。她些害羞地摸了一下脸,对上唐泽的目光,便故意打趣道,“你的表白,就这么结束了?”   唐泽连忙开口,仓皇地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想提前告诉你,一生唯一一次的表白,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给我一点时间,明天,明天我再向你表白一次好吗?”   唐泽正解释着,就看见了温芷的笑。   唐泽知道温芷只是想逗他玩,可他更知道,就在刚刚,他说错了话,表白是不能等的,想做什么都要趁早。   唐泽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小芷,你现在困吗,不困的话,我想带你出去,给你该有的表白。”   温芷坐在床边,歪了歪头,“那我要花。”   “白天来这边玩的时候,我看到了几家花店,我们去看看那些店还开着没,我把所有的花都买给你。”唐泽下了床,站在温芷面前,揉了揉她的头,“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烛光晚餐,我们吃过那么多顿饭,还没有吃过烛光晚餐呢。”   被唐泽宠溺地揉着脑袋的时候,温芷忽然意识到,其实早在这个互相表白之前,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他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温芷从唐泽的手下抢回了自己的头发,“怎么没有,初中的时候,你打篮球赢了点奖金,说要带我去吃顿好的,结果普通的双人套餐卖光了,就剩情侣套餐了,我们就吃了那个,当时老板就在我们桌子上点了几根蜡烛,你忘了?”   唐泽:“这个我真的不记得了。”   温芷:“而且我们吃过晚餐了,现在去吃的话,只能叫烛光夜宵。”   不过,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就想吃东西,她刚刚哭过一场,现在特别需要一顿胡吃海塞来弥补内心的空虚。   唐泽拉起温芷的手,笑着道:“那快去换衣服吧,我们去吃夜宵。”   当温芷和唐泽换好衣服,一起来到楼下时,外面还很热闹。现在是夏季,这里又是旅游区,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这个时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出门,温芷就看到远处明亮的灯光,那是夜市一条街。她立刻亮了眼睛,“走,不去找餐厅了,我们去那里,夜市的好吃的可就太多了,我要吃莲花糕,油条包麻糍,糖葫芦,烤羊肉串……”   温芷还没说完,唐泽已经拉起了她的手,带着她,踩着石板路,朝不远处的夜市跑去,朝夜色朦胧下的烟火人间跑去。   他们还可以一起吃很多顿饭。   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   他们有太多太多的时间可以书写以后。   毕竟,温芷和唐泽的故事,才刚开始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