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同时攻略两个病友》作者:七月闻蝉   文案   乔孜是个兢兢业业的游戏检测员,日常工作就是进入游戏走剧情。   但是——   现在她拿到了绝世女配游戏剧本。众所周知,古早女配俗称移动摄像头or主角感情升温剂。   按照剧本,   青云山她救下了主角孟潮青。   不过这位朋友重伤落难,虚弱之际防备不减,因担心有毒,就踹走了她送的饭。   再次相遇,乔孜勤勤恳恳扮演医女角色,努力完成剧情任务,不过这位朋友休养之际怀疑她别有坏用心,捏烂了她的花,看她摔烂了骨头。   乔孜靠着系统顽强生存,情绪逐渐躁狂。   任务的最后——   孟潮青看着她坠落百丈高崖,及时捞住了女主角。   如此种种,我去你妈的亲爹四舅龟儿孙!   乔孜猛踩剧本,这活爷不干了。   小医女就此消失。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   孟潮青发现她再也没有跟上来,本该轻松、自在才对,可第三年过去,鬼使神差地他原路折返。   当初的悬崖下是一条狭窄的溪谷,如今草木茂盛,他看到曾经捏烂了的玉茗花开得极为绚烂。   它们生在一具尸骸之上。   将骨骸收敛,孟潮青回到宗门,千仞之高的山门外,他抱着枯骨,转过身去望着来时之路。   却见浮云万千,朝霞如火,从天际灼灼烧至面前。   心被裹挟着,刹那间燃成灰烬。   1v1火葬场   注意:文案仅供参考,正文跳章太多会看糊了的。   PS:两个病友一个是孟潮青一个是万疏君。   他们平分单个男主戏份,都是主角。   但感情有先后。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虐恋情深 女配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孜 ┃ 配角:孟潮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败后直达火葬场   立意:乐于助人 第1章   “3、2、1——测试程序激活。”   乔孜作为G公司检测员,听到声音后闭上眼,一阵晕眩后系统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叮,欢迎宿主来到《潮青传》测试版,请接收任务剧情。”   《潮青传》是一本传统修仙网文,目前依照该小说改编开发的游戏已到末尾阶段。不过由于公司最新技术的应用,全息体验感以及游戏操作感达到了一个极致的地步,但后期超前技术所导致的缺陷陆陆续续显露。游戏内剧情铺展过程中BUG频出,NPC行为OOC现象多,所以在最后上架之前工作人员还需进入游戏进行一次完整的检测。   而乔孜是个临时检测员,对《潮青传》小说没有原本那位检测同事熟悉,只是鉴于以往工作业绩优良,公司安排她做了这次的替补。   系统自动down下的剧情以文字形式传到脑海中,乔孜扶着头安静如鸡,大概过了一刻钟才终于适应这个游戏世界,顺便对自己当前角色剧情有所了解。   《潮青传》顾名思义,写的是男主孟潮青波澜壮阔的修仙生涯。公司买下版权后对当中剧情有所改动,将过去并不明显的感情线拓宽,玩家的不同选择不同玩法会出发不同感情走向。   现在她所处的剧情地就在感情线的起始点——西洲青云山。   小说里孟潮青在寻找血玉的途中受到魔物偷袭,不慎中毒,身受重伤,顺着水流飘到了青云山瀑布水潭里。   系统:“叮,支线【救助行动】开启。请宿主去后山瀑布水潭中救起孟潮青,制药为他解毒(0/2)。”   乔孜站起身,背后微沉,背上的竹筐里药材堆得满满。   她现在的角色是青云山小医女乔竹,所谓术业有专攻,救助受伤的无辜人激发了角色本职。乔孜背着大药筐一路狂奔过去,嘴里念出医女的台词。   “刚刚好像听见那边有响动,该不会是山里有人被野兽误伤吧?”   青云山草木峻茂,附近猎户居多,时常有人山中打猎被野兽所伤。乔竹作为村里乔大夫的孤女,生意上全拜受伤的猎户照顾。   系统在她念出台词后提示:“宿主贴合角色人设,爱心值+1,角色敬业值+1。”   乔孜气喘吁吁跟狗一样往前冲,忍不住道:“这个医女速度快的过分,为什么我会有种逃命的感觉?”   尤其是还背着满满的药材,在山野间比别人平地上跑的还猛。   “青云山多野兽,医女平时采药容易被野兽追咬。这是角色附加技能——逃命速度。”   乔孜:“……”   医女用逃命速度去救助孟潮青,这就是分分钟钟的事情。   一阵奔跑寻路,乔孜扒开面前最后一丛草,轰鸣的瀑布终于全部现在眼前。   似玉龙下山、晴雪飞滩,炙热的阳光下玉珠乱洒,水光粼粼。几块大石头在水潭边缘拦着,当中水草摇摇晃晃,深处飘了个人。   乔孜脱掉外面的竹青褂子,跳到水中把人拖起来。   系统:“现在请将【孟潮青】藏到瀑布后的山洞中。【救助行动】目前完成度(1/2)。”   “任务奖励十两银。”   奖励发放在她的药筐之中,乔孜顾不得看,这重伤又中毒的青年人虚弱至极,任她粗暴地拖进洞中依旧在昏迷之中。   两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乔孜回过头又出去翻找自己的药筐。只是等她望着一地摆着的各色各样的药草,顿时脑袋大,这实在是为难她,偏偏这时候系统出声了:   “叮,请宿主自己摸索制药,提高医术值。”   乔孜:“你就不怕我制出毒药立马让孟潮青嗝屁吗?”   “任务失败请接受新惩罚。”   “系统升级了?介绍一下罢,我很好奇。”   乔孜一边说一边努力根据医女本能挑拣出她觉得可以治人的药,只是忽然一个瞬间眼前冒出了个画面。   近在咫尺的面孔上扑满惨白的粉底,皱纹横生,唇色紫红泛黑,一身包裹严实的衣裙下遮掩不住腥臭腐朽的味道,就堪堪要抱上来了!   “我!”   她差点要爆粗口,碍于自身良好修养,及时打住。   恐怖片bgm响起,立体回声音响萦绕在耳畔,除了近距离有恐怖死鬼画面外,系统体贴地在她背后放冷气。   乔孜抓头,除了一开始没有准备被吓到,现在心情一言难尽,望着这诡异的画面不知道要说骂什么好。   “这过分了,自重。”   系统:“因为之前有人投诉过电击过于粗暴,会对人的身心造成危害,所以公司经过讨论研究之后开发了其他惩罚手段。这是恐怖片惩罚,刚才是冰山一角。”   “好了好了,我要做任务,还没失败,快停下来别影响我。”乔孜摆摆手,只是说完一惊,随即大喜,“你这个影响我了,刚才我专注地在挑选草药,结果你好端端地吓唬我,打断我清晰的思路!”   系统:“……”   “宿主请自重。”   乔孜哈哈笑了几声,将预选的几个草药搭配给系统看:“怎么样?”   系统鉴于她刚刚所说的影响,十分不情愿地给了一点提示。而后乔孜用药筐里的小炉子煎药,外头太阳在她煎药的时候将湿漉漉的衣裳烘烤干净,药送到那位重伤的仙道英才面前她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不用太折腾,给他灌下去就行。   乔孜趁机打量了一下游戏中孟潮青。   落魄重伤的青年面色惨白,不过轮廓线条格外柔和,鸦青眼睫浓密,长眉斜飞,仪容清俊,穿着一身荼白绣花月纹的圆领长袍,腰束蹀躞带,黑麂皮靴。   颜狗·乔孜:有点悦目!   解毒的药有一半从他嘴角流出来,乔孜费力地给他灌完,迟迟听不见系统的声音。   “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没有。”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她替孟潮青把了把脉,皱了会儿眉,只是没等放开忽然手腕被人用力一扣。   嘭的声,乔孜跌倒在一侧,后脑勺磕到地,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疼疼疼疼疼!   “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哑但音量不弱,重伤的孟潮青有了一丝清醒意识后强撑着将乔孜推开,姿态眼神无一不透着防备。   孟潮青擦掉嘴角的药渍,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碗。   乔孜故作担忧装,披起角色医女的皮,说道:“我是在山上采药的医女,刚好听到这头有响动,原以为有猎人被猛兽袭击了便过来看看。那时候你在水潭里,浑身的伤,人还中了毒。我们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就将你先拖到这个瀑布后的山洞里来,刚刚是在给你喂解毒的药。”   这话说罢孟潮青紧盯着她,缓缓道:“姑娘怎知我中的是什么毒?”   乔孜从系统那儿事先看过剧情,自然知道他此番在青云山前几十里的凤台古墓里碰上人枭,不慎吸入被掺杂在雾气里的毒,脉络间灵气阻塞,适才遭人暗算,重伤至此。   那种毒是青云山附近一种开花便会发出腥臭味但花叶极为精致的植物果实研制而成,像她家这种世世代代都与青云山草药、病人打交道的医者平时就会采一些解毒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乔孜觉得小医女常备解毒草药是因为价高昂贵。   “这种毒家父曾经见过,是山里无患藤树的果实制成。往年有过因为误食它的果实而中毒的人,所以这种解药我也略知一二。”   孟潮青生性冷淡,知道原因后嗯了声,客气又疏离道:“多谢姑娘相救。”   眼见着他是准备让她滚了,乔孜说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少侠身上毒还没有解完,我今日上山采药有一味草药没有寻够,恐怕这余毒复发,等明天我再给你送来。”   孟潮青斜看过去,身子靠着石壁,好奇道:“姑娘也不嫌麻烦,若我是个坏人,无恶不作,你这岂非是自找死路?”   谁说她不嫌麻烦的,乔孜暗暗抱怨,不过面上还挂着一丝丝勉强的笑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乔竹幼承家训,绝不见死不救。若是如少侠所言,我这是自找死路的话那想必是我曾经没有与你结下善因,这是自食恶果。”   说辞完美,乔孜在心里给自己点了赞,孟潮青只不过是吓唬她而已。   不过等她这么想完,一道凌冽的剑风扫过,霍然肩上一沉。剑身平滑如镜,映着她的面孔,凉意陡然传来。   ??   乔孜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   小医女惊慌道:“少侠你……”   孟潮青瞥了眼这山野间冒出来的医女,一双眼睛圆睁,这般一吓瞬间没了刚才的镇定。   他翘起嘴角,微微笑道:“我若是看人不顺眼,便一剑下去。”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就是用一丝丝委婉的语气告诉她——要保住狗头就赶紧滚吧!   麻蛋麻蛋,乔孜在心里连喊两声,无奈召唤系统:“这个狗东西不走既定人设,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合格的系统为她做合格的解答:“这是孟潮青的隐藏属性。虽然他是名门正派的首席弟子,人前光风霁月,但位于人后,不见得。人性的恶劣一面他也具有,请宿主不要将他看作纸片人,切记切记。”   乔孜视线挪到自己所处的危险中。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住剑身,轻轻往外推,知道大佬可能暗藏杀心,不敢多留,只道:   “多谢少侠手下留情。不过你伤重未愈,要注重身子,咱们明日再见。”   不完成任务她绝不会滚,等完成了就把孟潮青当个屁放掉。   乔孜记得剧情里最后小医女乔竹没有跟着孟潮青到结局,两人中途天各一方。   很显然,她只要熬到那时候就行。这么想着乔孜郁闷的心情终于有些许消散,在孟潮青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拔腿就跑,冲出瀑布水帘。   然后水潭里一只落汤鸡艰难爬上岸。   “……”   “叮,恭喜宿主获得称号——倒霉的医女。”   乔孜擦了把脸,忍了忍,还是望着天不解:“为什么还有这种称号??” 第2章   系统:“幸运值-3,你值得拥有。”   乔孜抓狂,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头顶,果然,有一闪而过的白光——“倒霉的医女”。   “这个会被别人看见吗?”   系统:“仅供宿主独自欣赏,留作纪念。”   还好,有点良心,尚可保住颜面。   她爬上岸背药筐,偶尔还会抬起头,此刻日已偏西,要到傍晚了。根据脑海中的路线,乔孜趁着天黑之前总算回到青云山药庐.   游戏中医女乔竹居住在山脚下一处景色秀丽的湖畔,三间祖传药庐。其中一间居住,另外用来堆杂物跟储存草药。   她推开柴门,小药圃打理的齐齐整整,屋里窗明几净。   换洗完衣裳,此刻天已擦黑。   乔孜在外面搭建的小厨房里做了份蛋炒饭,结果人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叮的一声,系统冒声:   “请宿主配置完整解药,并带着蛋炒饭上山避免男主体力不支被人打死。”   乔孜扒了几口饭,怀揣着恶意,问道:“孟潮青这么猛一个龟儿还能被人打死?你在骗我,其实就是不想让我吃下这碟热乎蛋炒饭,你嫉妒我的高超烹饪手艺。”   “请宿主速速行动,任务达成有额外奖励。”   她:“……”   明知额外奖励不重,如同超市里促销鸡蛋,可乔孜擦了擦嘴,还是以极大的热情奔向草药堆里开始翻捡配置解药的药草,煎过之后装在瓶里,提着小食盒上山去了。   山间夜里褪去白日里那股闷热,葳蕤草木间萤火虫星星点点分散,蝉声微弱。还背着竹筐的医女提了盏暖蓬蓬的西瓜灯,顺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找到瀑布那儿。   鉴于孟潮青有较高的警戒心,还没进去她先表明来意。   “呱、呱、呱。”   只有一些青蛙在乱叫。   乔孜不敢耽搁,一进去才发现孟潮青因为余毒的缘故昏迷过去了,等到给他喂下解药,面前摆上香喷喷的蛋炒饭时人才稍有反应。   虚弱的青年舌尖盘桓着苦涩药味,却嗅到饭的香味,手指微动,睁眼后便知道是谁来了。   白日里救过他的医女正关切地看着他,此刻松了口气,说道:“少侠,我重新配了解药上来。你重伤藏身其中,如今想必也是饿了,我多备了一番热饭给你,不要客气。”   孟潮青神情阴郁,山洞中只有她那一盏灯照出微弱光亮,他缓缓掀起眼帘,黑漆的眼眸一错不错盯着她。   乔孜头皮发麻,似乎觉察出潜在的危险,连忙又解释道:“我收钱的。我已经一个月没有碰到病人了。”   “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系统:“……”   怎么样,这个说法具有可信度吧?   她诚恳地对上孟潮青的视线,点点头,肯定道:“这个饭也要算钱,若是少侠要赊账,我也接受。”   “叮,检测到宿主违反善良亲切、乐于助人角色人设,扣除额外奖励。”   乔孜愣了下,低头看着饭,沉默如鸡。   草奥!   深刻反省了一下,她斟酌后改口:“不过我看我跟少侠好像有点眼缘,这顿饭要不我请你吧。”   孟潮青轻笑一声,默不作声,而后伸手覆在她那紧握成拳的手上。他身上温度很低,掌心一触,淡声问道:   “姑娘在紧张什么?”   他在测乔孜有无灵力,显然对方是个普通人,得出结论后孟潮青把饭推的远了一点,并不接受乔孜的好意。   “我紧张少侠不吃饭,若是饿坏了没力气怎么办。”   孟潮青靠着石壁,身上衣物带血,唇色淡淡,乌发散乱,此刻确实是孱弱的样子。他神情疏离,一看就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偏生这个医女不知好歹,巴巴往前凑。   孟潮青听到这样可怜的语气,对着乔孜的蛋炒饭,恶劣地踹了一脚。   下一秒果然瞧见她惊愕的眼神。   孟潮青莞尔:“不用姑娘假好心,在下身无分文,怕是没有钱来回馈你的善意。”   乔孜脑子里全是土拨鼠在尖叫。   怎么会有这样的傻狗。   “系统,这就是孟潮青人性低劣的一面么,我放了三个鸡蛋,整整三个鸡蛋。”   他居然踹走了。   系统解释道:“宿主请克制。这是宿主不当言语触发的孟潮青隐藏性格反应。”   说话是一门艺术,乔孜深吸一口气,扶额无力道:“没事情。”   她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身子晃了晃。   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整个地面都在晃动,一阵疾风掠过,外面有鸟类尖锐的鸣叫声。孟潮青眸光一敛,扶着墙站起来。   乔孜头也不回,正准备冲出去溜之大吉,没等来系统警告,忽然肩头一沉。   刚刚踹了她蛋炒饭的孟潮青把她当做拐杖,大半体重都压在身上,堪堪要把她这样的小芦苇身躯压趴下。   耳边一点点热意,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姑娘心地善良,不计前嫌。孟某忍见姑娘出去送死,请稍后再行离去。”   去他的,应该是担心自己出去叫人发现,连累自己而已。   乔孜扶着孟潮青,虽然很想把他推出去当人面鸟身的人枭口粮,不过碍于角色需要,这时候佯装吃惊,颇为配合道:“好的好的。”   她可真是个被迫大度的冤大头。   “叮,爱心值+1。”   乔孜:“……”   她想起系统之前的要求,问道:“他吃了蛋炒饭难道就有力气跟人打?”   系统道:“可是他不愿意吃,所以请宿主不要对外暴露踪迹。”   “好、好,你们设计的人物你们说的算。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检测人员。”   乔孜面无表情望着地上的影子,狠狠踩了一脚。   山洞里那一盏灯已经被熄灭。   她被孟潮青桎梏在一个小角落。两个人凑得极近,那股子混杂了血腥味的冷香幽幽浮在周围。孟潮青苍白的面上一双眼眸半阖着,此刻不知想起什么,沉默地盯着她的手。   医女的手骨相好看,白皙的皮肤下浮凸着淡青脉络,十指纤细修长,因为采药的缘故,指腹上有些薄茧。   在这一阵压抑之中,猝不及防地——   咕。   乔孜她饿到了。药庐里饭没吃几口就要立马跟陀螺一样为他转动起来。她捂着肚子,扭头看了看孟潮青。   显然,他听到了。   乔孜指着蛋炒饭,做出要吃饭的动作。此刻他抱着手臂,歪头闭上眼,并没有什么动作。   就当他默认态度。   只是等她端着碟子过来,抽出干净筷子,孟潮青动手了。   啊啊啊啊!肺要气炸了。   孟潮青居然抢了她的饭,刚刚还是嫌弃的样子,此刻吃的精光,丝毫不在意是他曾经差点踢翻的蛋炒饭。   “系统!他疯了?”   “叮,【孟潮青】心情值+10,目前心情20点。”   乔孜狂怒,满脑子都是:“他不会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吧?”   “叮,恭喜宿主发现【孟潮青】隐藏属性之一,奖励珍珠奶茶一碗。”   奖励发放在她的小食盒里。   而乔孜却瘫靠着石壁,珍珠奶茶也拯救不了她的痛苦。她抱着头,缩成一团反省,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境况?   与此同时,洞中白光一闪,一把轻薄修长的灵剑陡然浮现。正是之前抵在她脖子上威胁人的那一把。剑身刻着古朴的悲思二字,修身乌黑,是孟潮青如今的佩剑悲思剑。   乔孜被刺的眼睛眯起来,随即就见虚弱的青年摇摇晃晃走出去,瘦骨怕是不禁风吹,让人心里生疑。   他可以吗?   系统信誓旦旦:“吃了蛋炒饭,他就可以!”   乔孜面色铁青,冷笑一声,不断腹式呼吸,稍稍冷静后捧起珍珠奶茶。   咕噜噜……   “这个设定跟大力水手吃菠菜没区别。不过大力水手吃菠菜看起来更壮,孟潮青吃了蛋炒饭,我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嗝屁。”   “不,你只是看到了外在,孟潮青内在潜力无限。”   一人一系统闲聊,外面动静闹得很大。   乔孜奶茶续了一碗,好奇:“他为什么会在我面前展露出这样的恶劣性格?”   系统:“人都是这样。何况荒山野岭,人烟稀少,他无所顾忌。孟潮青是名门正派,多年道德教化本就克制过多,如今重伤之下,遇到一个善良可欺之人,显然他露出本性,他压抑太久不想克制。”   “我知道了,欺负老实人,看我善良,想蹬鼻子上脸。”   乔孜一句话概括出本质,系统也赞成。   “这就是游戏的另一个玩点。人并无绝对好坏之分,剧情走向就在人与人的相处之中。感情线在发展中,可能孟潮青一不留神就会杀了攻略玩家。请宿主密切关注他的变化,检测他的本性究竟如何,以便公司后期调整。”   不知过了多久,瀑布外有人进来。   清俊的皮囊沾着血,一步一步提剑走近,他未曾平复的呼吸在没有人语的山洞里显得很是突兀。   白色衣袍被水冲过,贴着修长身躯,孟潮青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阴鹜沉郁气息,颇为令人不安。   “你受伤了,让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医女本精上线,乔孜作关怀状,放下碗就将随身携带的绷带取出。   孟潮青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一会儿,长剑慢慢抬起,剑尖指向乔孜的心口,吐出三个字:   “滚出去。”   她再向前一步,心口便要被刺破。   乔孜不知道孟潮青心里是什么变化,只是抬头看向他时觉得那眼神过分的复杂。   “对不起,我的蛋炒饭太难吃了。我下次给你赔罪,我现在就滚出去。东西放在这里劳烦你自己动手了。”   乔孜能伸能屈,生死就在一念间,说完当然是头也不回选择跑。   但是,人堪堪到了山洞边缘,一道结界骤然升起,她差点头都给撞歪了。   水帘外火光弥漫进来,照出她瘦长的影子,此外水声遮掩不住大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响,隐隐约约好像还有人的呼喊。   乔孜瞪大眼睛,心往下猛地沉。   “系统,这是怎么了?” 第3章   “叮,【救助行动】达成,宿主幸运值+10。目前实时属性:爱心值81,敬业值88,医术值77,烹饪值61,幸运值18,气血值90。奖励贝爷亲笔签名《野外求生手册》限量书籍一本,‘灵丹妙药’一瓶,新手时装一套。”   奖励发放在她的药筐里,乔孜傻逼了。   “就这?如果有额外奖励那额外奖励是什么?”   系统高深莫测:“你想不到的好东西。”   哗啦啦的水流在洞外自高往下倾泻,溅到跟前,水珠冰凉冰凉,无形之中拍在她的身上……   啊啊啊啊,就这?   乔孜想不出能有什么好东西,只是没有等她说话系统已经开始下发第二个任务。   “角色【孟潮青】恶劣值升级,做出杀人放火行径。宿主若要保命,请佯装不知,天亮之后下山逃跑。任务【无家可归】(0/2)期待您的完成。”   杀人放火,嗯?   乔孜不敢想象孟潮青还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   如今之计,保命为上。纵然觉得背后那一道目光若跗骨之蛆,她依旧硬着头皮装傻,转过身忍痛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出不去?”   孟潮青却收回剑,独自打坐,一言不发将她晾在那里。   乔孜一时猜不出他的意思,心里思忖道:“他该不会是杀人放火耗得力气太多,要嗝屁了?”   系统:“鉴于实力悬殊,孟潮青嗝屁之前完全可以摘走宿主的头。请不要挑衅他,避免损坏角色身体。目前【孟潮青】心情值-10,实时总值10点。”   乔孜头疼,坐在离他很远的角落里又问系统续了一碗奶茶,才喝一口,系统提示:“叮,孟潮青心情值-1。”   乔孜呆若木鸡。   “叮,孟潮青心情值-1。”   “叮,孟潮青心情值-1。”   ……   “打住打住,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觉得心情值再减几点孟潮青说不定就要把她一剑砍了助助兴。   “少侠,我帮你包扎一下吧。”乔孜医女人设附体,“我见你面色不好,想必失血过多。如今外面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无论如何,你的伤势不能任由它恶化,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我在处理外伤上颇有心得,不知道少侠愿不愿意让我……”   孟潮青睁开眼,薄薄的眼皮掀起,眼尾微挑,一双黑深的凤眸里暗含杀意。   “少侠是有心事?”乔孜双手交握,挤出一丝笑容,“我在处理心理问题上也有些许经验,或许能帮到少侠。”   白衣青年低头擦拭下颌上沾的血,动作轻缓,就像是一只慢条斯理舔爪子的野猫,随时随地会一爪子怕死那只不知死活的小老鼠。   “你什么时候处理心理问题很上道?”这时候系统插嘴问了一句。   乔孜:“我去年考了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可以持证上岗。”   系统友善道:“前年考试就取消了。鉴于宿主没有正规资格证书,建议不要引火上身。”   哦豁。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考了个假证,但她确实为此看书了,强行挽尊:“不管事引火上身还是玩火自焚,这跟等着孟潮青杀人助兴的最终结局有什么区别么?做人不能躺平等死,要为自己努力一把。”   系统:“GOOD LUCK。目前【孟潮青】心情值实时总值3。”   乔孜止步在他不远的地方,尽量放缓声音。公司在医女形象的设计上给人一种亲切感,只要她能稳住不跑,凭借这得天独厚的亲和力,怎么着也能有一成力挽狂澜的机会。   她大胆地在心里想了一个光明结局。   “虽然不知道孟少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跟孟少侠这短短的相处时间里,我觉得少侠其实是个面冷心善的人。”   昧良心的话说出口孟潮青瞥了她一眼,昏暗的山洞里,方才还躲得远远的医女浑身透着丝丝紧张感,笑容脆弱,只要他想,下一秒这个医女就能原形毕露,被他一剑捅穿。   “你叫乔竹?”   乔孜点头,这是个好的开始。   “敢问贵姓?”   “孟潮青。”   他没有隐瞒。大抵是心头戾气过剩,孟潮青手身上的口子又裂开了,那些痛感刺激着神经,渗出的血腥气味浮在空气里,却淡的几乎难以捕捉。   “好名字,是取自‘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句诗吗?特别有诗意……”乔孜往下说,不断想话题,尽量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给他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不过,孟潮青不冷不热,时而视线落在别处,时而目光在她手上停留许久,两个人之间眼神交流极少。   他的防备心很强,换而言之,乔孜目前仍在做无用功。   “系统,我觉得孟潮青有人格障碍。”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考个假证顶屁用。”系统毫不留情地打击她。   “咳咳咳,可能你我之间不是很了解,不过没关系。你喜欢画画吗?”乔孜重整旗鼓,去药筐里翻出奖励的《野外求生手册》,撕下一张纸又问系统要了支笔。   但是很可惜,孟潮青笑着说了声不喜欢。   乔孜:“……”   “你想做什么?”孟潮青问。他打坐之后面色恢复几许,勉强被她粗劣的交谈凑近乎行为唤起一点兴致。   “画房树人[1],就是画一个房子,一棵树,一个人。”乔孜解释道。   虚弱的青年斜倚着石壁,衣摆上血迹斑斑,伸出的手一顿,薄唇轻启:“画这个有什么用,如此就能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么吗?”   他似笑非笑抬眼,而后猛地抽出纸笔,刷刷刷。   她呆住了,原来这就是惊喜?上道了?   乔孜观察他的笔划,先后顺序,然后——   她再一次肺气炸了!   空白页上只有一个照她穿着画的医女,五官模样像是患了唐氏综合征,头顶四个大字“傻蛋之王”十分醒目。   “叮,角色【孟潮青】心情值+15。目前实时总值18。”   她握紧拳头,忍着没给他那张脸来上一拳,笑容殆尽,克制怒火。   “这是你吗?”乔孜问。   “姑娘看不出来?”孟潮青反问。他似乎喜欢看她发怒,此刻声音语调上扬,不如一开始的低沉,入耳压迫感散去一二。   “我眼瞎,我看不出来,我只看到这是一个糊涂鬼画的他自己。”   泥菩萨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乔孜本人就是个小炮仗,她面无表情瞪着孟潮青。清俊的仙道奇才失了防备时的那股冷淡气质,斜倚石壁,姿态随意,手里在转笔。   转的……居然很有技巧。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向乔孜的眼神变了,少了一分戾气,却仍是初春细雪,微微发寒。   来吧,要杀要剐赶紧冲她来,这个狗东西了!   谁知孟潮青拾起地上的纸页,指腹摩擦过边缘,想了想提笔挽袖补上房子跟树,然后当着她的面欣赏片刻便一把火烧了。   他余光里小医女果然不明所以,略微的无措,孟潮青微微一嘲,逗弄一个蠢货做甚。   独行太久,他难得生出一点纯粹的善意。   山野之间,她兴许以为自己跟那些她曾经救助过的猎户一样。对着所有人都以为善有善报,实则不然。   黑灰眨眼间不见,两个人之间漫长的沉默出现。昏暗中他的白色衣袍还微微有点亮度,乔孜挪到山洞边缘,心情跌到谷底,苦闷地埋下头。望着外面渐渐黑下去的光线,她心里悄悄问候了一下孟潮青。   太不公平,孟潮青心情不好她要绞尽脑汁去帮他驱散消极情绪,好不容易他恢复了,乔孜自己却短暂抑郁。   !!   要不是她工资可观,乔孜发誓她一定会辞职。   长期在游戏世界里进行检测工作,需要保持独立的清醒意识以及适当的情感关怀,与系统交流其实就是一种排遣的方式。   只是现在系统没了声音,乔孜漫无目的回忆自己检测过的工作,但毫无疑问,孟潮青绝对是最不按套路走的。   愁,愁,愁……   —   第二天迷迷糊糊中乔孜被系统电醒。   “宿主可以离开这里了。”   山洞里用来隔绝气息的结界消失,阳光透过水帘,清晨凉风习习,身上竟还觉得有些许寒冷。   她人一个激灵,确认之后面露喜色。   这简直是一道福音,乔孜睡意陡然消散,背起药筐立马跑,头也不回。   “昨天你故障了?”   系统:“昨天在确认【孟潮青】人设,他的角色行为超出以往行为准则,怀疑有BUG存在。但是经过确认,这是游戏剧情触发了【孟潮青】角色阴暗面,故综合来看,其行为被允许存在。”   乔孜一路走一路吐槽:“你不知道他心里有多恶劣。昨天算是试了试水,我觉得□□。你的任务难度要酌情降低。”   系统:“请宿主放心,孟潮青属于高难度攻略对象,感情线发展支线较多,系统已经为您调整线路。还请遵守医女角色形象要求,勿要触发其他异变。”   “好说好说。”   她一个人快步走在被烧得精光的山头上,未曾留意身后的景象。   昨夜石壁上剑痕纵横交错,地上人枭残骸被孟潮青一把火烧尽。现在放眼望去,盛夏的勃勃生机在一场火中葬送干净。   山头被烧的精光,而医女乔竹在湖畔附近的药庐也不能幸免,于是乔孜兴冲冲回去等待她的就是一地狼藉。   原来这就是无家可归,乔孜苦大仇深看着一切。   “我这三间独立产权房居然就这么没了??”   作者有话说:   【1】房树人就是一种测试心理的方法。 第4章   乔孜背着大药筐欲哭无泪,这现在大概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本着废物再利用的想法,她又在废墟里挑拣剩余或许有用的东西。湖畔附近只乔竹这一家,村里人来探望她,望见这样的惨状后无不叹息。   小医女乔竹的祖传产业就此殆尽,乔孜湖里钓鱼的时候说不失落是假的。   忽然,湖面上波纹荡起,一抹白色身影闪现。   不远处日光澄澈,水面如镜,映照出青年挺秀的身姿,清水濯剑,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   乔孜愣住了,收杆左顾右看,没想到孟潮青会出现在这里。   “系统,这是剧情需要吗?”   系统友情提示:“叮,请宿主不要上前触发支线剧情,收拾行李赶紧跑。”   乔孜一听这话,拎着自己钓的三条草鱼夺路而逃,惶惶类丧家之犬。   光照下苍白的倒影被涟漪荡碎,孟潮青垂眸擦拭剑身时撞见自己此刻的模样,手指微顿。鸦青眼睫半垂,淡淡阴影遮盖在眼睑之下,神色不明。   ——   “叮,恭喜宿主达成【无家可归】任务。任务奖励六朝府城新手住宅一套,启动资金100两,学会基础技能‘妙手回春’,目前技能等级1。”   乔孜瞬间满血复活,低头看着一双手:“妙手回春?”   “是的,初级技能妙手回春使用方式——默念这句话:‘不要担心,请让我来帮助你’即可。”   乔孜笑容消失,难为情道:“救人的时候说这样的话,感觉很傻。”   “这就是你的角色形象。”系统不容置疑道。   “下次请给我分发一个智商爆表的角色。”乔孜商量道。   “等小医女死后安排,目前请宿主加快速度,争取天黑之前搭上去六朝府城的便车。”系统鼓励道。   六朝府城是西洲的一处繁华城池,在青云山一百里外,群山环绕,两条河流交汇,平民修士混居。附近大小世家数不胜数,而较为出名的则要数六朝府韩氏跟万氏。城主每隔二十年两家轮流做,十分公平,而现在的城主之位正好轮到韩氏家主韩普洱。   “据说韩城主最近有弄璋之喜,他夫人诞下双生子,如今光邀西洲仙门同好,要大办筵席庆贺呢。”一辆马车上两个NPC路过,正好闲谈起那位城主的近来消息。   乔孜耳朵竖起,好在马车速度不快。绿地平原上官道笔直,附近再无其它车辆,想来这就是系统要她搭的便车。   “不一定,我却听到小道消息,韩夫人这一胎凶险,险些丧命,生下一对双生子不日将亡。”   “你从哪里听来的?”显然另一个NPC大吃所惊,声音都拔高一个度。   “只要事情确实存在,风声自然会露出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话没说完,车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   是乔孜的声音没错了。   背着大药筐的医女风尘仆仆在后追赶,见车停下猛地一喜,谁知道下一秒车夫从上僵着身子坠下,面色痛苦。   倒地的车夫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看样子呼吸很困难,马车里NPC被惊动急忙掀起车帘跳下去查看。   系统:“叮,【小试牛刀】(0/1)任务,请使用妙手回春救治吃荔枝噎住的车夫。”   话音一落,就听那高瘦年轻的NPC吃了一惊,束手无策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齐齐看向后头追来的陌生医女。她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背着不相称的大药筐,模样青斯,因年岁缘故面上尚且带有一丝稚气,倒不像坏人。   而此情此景,简直就是为乔孜的出场做好一切铺垫,只等她撸袖子上去小试牛刀!   “不要慌,我会点医术,让我来看看。”乔孜兴冲冲扑上去,早有系统告知车夫状况,她甚至都想用海姆立克急救法。   但是——   “不要担心,请让我来帮助你。”乔孜在车夫边上一本正经道,严肃脸,给人一种可靠感。   鉴于有人观看,她配上医女角色动作,居然很像模像样。   “叮,【小试牛刀】(1/1)人物完成,宿主幸运值+5,任务奖励银子10两,即将接入主线剧情,loading……”   马夫咳了几声,手抚着嗓子那儿面色渐渐好转,而后忙不迭向她道谢。那两位NPC见状明白过来,纷纷热情夸赞了乔孜一番。   原来这是一辆载着荔枝的马车,城里万氏的一个小庶子近来胃口不好,直嚷着想吃西岭的大荔枝。他母亲实在没办法,眼见着儿子日渐消瘦,不得已托娘家兄弟买了一筐子回来。   车夫在西岭藏了一口袋荔枝,结果路上吃着一颠簸不慎卡住了,惹出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是倒霉,对乔孜而言就是个打车的好机会。   两位好兄弟当即点头,顺带着替她将药筐一并搬上去。   时值黄昏,一条长长官道横跨绿原,几棵佝偻老松零星分布其中,依稀可见高大的城池轮廓。金色光芒下古城泛旧,高耸在西洲群山间如同绿云中的一点夕光。   乔孜跟林氏兄弟一道入了城。   华灯初上,城内人马骈阗,热闹非凡。乔孜背着药筐正要与他们在万氏府邸的后门分别,吱吖一声,不知何时就等在里面的老嬷嬷急的火烧眉头,探出身子迎接时一叠声直道:“现在只怕再好滋味的东西小公子都入不了口。”   林大郎诧异至极,忙问道:“为何?”   林二郎抱着一筐荔枝神色略显慌张:“该不会是出大事了?”   “小公子午时情况便不好,人往先是没有胃口,可到如今却是连话也说不出口,急死人。请来的大夫诊不出个所以然,生生在那儿耗着,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乔孜止步,想说些什么,忽而惨白的灯照下,系统音响起。   “主线剧情【逆天改命】(0/3)正式开启,请宿主明日主动加入万氏府邸聘招的大夫行列,今夜勿要干扰剧情发展。先回去验房吧,吃好喝好,迎接美好明天。”   乔孜手一抖,到底是没有掺和其中,屁颠屁颠买了份丰盛的宵夜带回去。   “我有预感,这个剧情一定很刺激。吃好喝好,是怕我以后没机会了吗?”   她袖里摸了摸银子,不知不觉居然有130两。乔孜原先只觉得口袋里多了130块,谁知道一两银子购买力就很惊人。   “有觉悟,本次任务需要靠宿主部分聪明才智,如果一时选择错误,可能会影响后期剧情任务,走上地狱道路。一步错步步错,请宿主认真对待。”   “有生命危险吗?”   系统:“如果你犯蠢,今晚这顿是你最后的晚餐。”   最后的晚餐……   乔孜怔了怔,随即哈哈一笑:“你真有意思,我从业这么些年大事上就没有错过。去年还是公司优秀员工榜样,你在怀疑我的专业能力?”   系统:“敬业值+3。”   乔孜:“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你也看到了,我有时候不着调。但是,就没有我完成不来的任务。”   果然,下一秒就是:“幸运值+3。”   乔孜她顺着系统指示找到自己的房子,是个一进出的小院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地理位置的缘故,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段,屋里没有点灯,附近又是黑漆漆的。   门槛有点高,高到——   让人猝不及防遭殃。   “啪嗒!”   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的人,乔孜现在整个人就处于一种呆滞状态。   系统音:“幸运值-5。”   酸梅饮子洒了一地,顺着石砖缝隙往下渗,她摸了摸肿胀的额角,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存心的?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系统义正言辞:“我稀罕你那点幸运值?”   “你嫉妒我!”   任凭乔孜怎么说,它都闭口不言,小院子里乔孜悲愤指责一阵才算消停。   半夜密雨惊风忽来,瓦上雨声一片。六朝府城迎来夏季的一场暴雨,湿气弥漫,雨水成串,打湿青砖白墙,而树木幽绿,雾气蒙蒙。第二日推开窗,满眼都是森森冷绿,沁人心脾。   乔孜收拾妥当换上系统奖励的体面衣裳即刻就往万氏府邸跑。   就她排队的经验看,越早越好,早饭姑且就将就将就罢了。   万氏门前果不其然,一条长龙已经堪堪有了雏形。   系统:“傻眼了吧?”   “还好诶。”乔孜在啃饼,“我排队打疫苗那天还有狂风暴雨,今天这么点人,天气又好,我乐坏啦。”   “睁眼说瞎话。”   她还记着昨晚的高门槛事件,冷冷一笑遂不理会它。   大抵到了傍晚,排队终于排到乔孜,正正好,测试完乔孜万氏今天就准备关门等着明天继续了。   万氏聘招的医者有两个要求:一时医术高超,二是品德优良。前面刷下去一大半人都栽在医术高超上。   乔孜跟着万氏的僮仆去往前堂。堂前寂静,几棵高槐垂柳遮挡薄薄夕光,素白屏后有一个人的身影印在上头,小小一只,卧在榻上,一动不动。   若是没错,大抵就是那位染疾的庶公子。先前引路的僮仆退下,堂前堂后无一人影,乔孜觉得有些奇怪,正当疑惑之际,身后倏而响起另一人的声音,温温缓缓,带着些许低沉:   “你是何人?” 第5章   乔孜目光落在不远处,光影斑驳,已然是日暮最黯淡模糊时候。那人倒是一身天青衣裳,俊眉修目,若松下清风,气度斐然,令人眼前一亮。   几乎是同时,乔孜脑子一灵光,问道:   “系统,这个人不会是改动线路后医女乔竹的重要NPC吧?”   《潮青传》中开发了一种新的玩法,就是将几个与玩家有关联的剧情NPC好感刷到一定高度,然后凭运气从中随机解锁一个密友,与玩家一道踏上剧情道路。这当中玩家可以通过与NPC一起做任务提高密友值,也可以通过送礼、聊天等,但是——   如果任务过程中NPC牺牲,或者送礼、聊天不合NPC心意,密友值就会降低,要是降为负数那么NPC就会变成玩家的仇人,仇恨值达到一定水平NPC便会举起屠刀追杀玩家。   乔孜当初听说这个玩法的时候觉得很鸡肋,这是要传达“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的意思吗?   系统:“叮,答对了。这是主线剧情【逆天改命】任务中重要NPC之一,与医女乔竹基础好感度为50,如要解锁“密友”栏,请抓住机会,努力提高角色【万疏君】人物好感值。”   乔孜:“我真的要努力只怕直接把他的好感度拉到负数。”   系统鼓励她:“不试一试怎知道呢?”   “我知道了,你就是想看我怎么被万疏君追杀,你这个系统肯定没有安装道德包。”乔孜觉得看破它的心思后当即严肃起来。   此时万疏君已经走近,他虽是万氏嫡长子,却没有丝毫的架子,姿态平易近人。   “姑娘是来为阿弟看诊的么?”   乔孜回礼道:“正是,听说贵府聘招医士,乔竹于医术上小有成就,特来一试。”   风声萧萧,万疏君垂眸打量她,问道:“姑娘来自何处?”   乔孜面不改色:“青云山,离六朝府城一百里左右,我偶尔进城采买日常用品,虽然没有什么名声,但是我的医术很稳定,绝非庸医。”   万疏君一双茶色眸子,如盛一泓秋水,听罢眉眼弯起,客套话毕才道,“乔姑娘既是来问诊,那我便先去别处,此处留给乔竹姑娘施展,如有什么需要,便吩咐蜻蛉。”   蜻蛉是万疏君的长随,闻言身形微现,随即藏匿在犄角旮旯里,若不细辨一时还看不见。   乔孜谢过他,冷不防系统提示响起。   “叮,万疏君好感度51。”   乔孜一诧,抬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像是一点淡烟渐溶于暮光之中,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万疏君回头朝她点了点头。   乔孜瞪大眼:“!”   “这是什么状况??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么?说点客套话都能涨好感?”   系统解释道:“因为医女乔竹和万疏君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刚刚想起来了。”   “可是下载的剧情里我没见过。”   “该怀旧剧情需要宿主触发怀旧物品解锁。”   乔孜:“原来还可以这样。那我要是永远找不到怀旧物品岂不是永远不知道?”   “看宿主运气值,依照目前这么低的运气值,十分有可能。”   乔孜揉了揉眉心,被戳到伤心处,懒得再啰嗦,欲化悲愤为工作动力,于是在系统的指导下为庶公子万朝云进行了一次专业诊治。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僮仆陆续掌灯,堂前明亮,乔孜伸展筋骨,只觉得骨头随着动作都在个咋个咋响,僵硬的身子要倒要紧。   经系统专业指导,她大致对万朝云当前状况有所了解。比起其他的医士来她更接近事件本来真相。   ……   入夜,乔孜已经絮絮叨叨与侧夫人林氏等人说了看法,林氏抹抹眼泪,忍不住哭出声。   先前也有几个医士与她观点相同,想必这当中也确有道理所在。一想到万朝云不久辞世,林氏痛苦地就差当场哭死过去。   万氏家主赴城主宴席,故今日聘招的医士最终去留都由万疏君做决定,前几个去留已有定夺,比起城内德高望重且医术高超的医士而言,乔孜看样子还是过于年轻,医生要越老越好,况林氏方才私下找过万疏君,直言留下那位许姓的老医士即可。   书房里,几盏琉璃盏上灯光皎洁,像搓碎的月光被拘在当中,照的四下一片柔和。   万疏君跪坐在书案前,乌发未束,去了外衫,深衣松松垮垮,沐浴过后周身微有水汽。他伏案提笔,想了想却是认真写下乔竹的名字,骨秀清媚。   墨迹未干,有人叩门而入。   蜻蛉在明堂,隔着剔透的珠帘说道:“孟公子途经六朝府,如今人已到乌啼阁。”   一听到故友来访,万疏君长眉舒展,搁笔起身,将纸交给蜻蛉,披上外衫边走边道:“这些是留下的医士名单,你明日将他们安置好,待父亲归来便去乌啼阁知会我一声。”   乌啼阁在院落西处,两层小楼,青黑屋瓦,出檐挑起,几棵高大枫树簇拥,古朴安静。   寂寂无声的楼阁里一片黑暗,随着万疏君的踏入灯烛次第亮起。闭目静思的青年斜躺在榻上,一身荼白衣衫,未曾脱靴,听到脚步声翻了个身,缓缓睁眼。   是一双黑漆的凤眸,勾勒的线条流畅漂亮,背光处看不明神情。   竟是重伤未愈的孟潮青。   “今夜有琐碎之事缠身,邀你做客却还让你久等,潮青勿怪。”   孟潮青近来面色都是苍白的,扭过头后叫万疏君看在眼里,微微一诧。   “身子有恙?”   他摇摇头,手抚着心口处低声道:“只是一时不查为歹人所袭击,余毒虽去,还需修养些许时日。此番是我要劳烦疏君,如何敢怪罪。”   “怎么回事?”万疏君忧道。   孟潮青长话短说,拣重要的说给他听,来龙去脉大致让人明白了。   “那你就好生在六朝府将养,自奚暮山一别,我们还不曾有今日这般相聚过。”万疏君吩咐长随上茶来,他坐在一旁为孟潮青把脉。   “你何时懂得医术?”   万疏君收回手,笑道:“略懂皮毛,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山野里跟着医者学过些许。”   孟潮青想起青云山上的医女,不由道:“仔细学傻了。”   “怎么会。”   孟潮青:“说不准。”   万疏君望着故友,捧茶含笑道:“也罢,今日家中庶弟出事,父亲招了大批医士为他诊治,明日还有医士上门来,到时候叫他们再为你诊断一番,好好调养身体。”   “你安心在这里小住一段时日。知晓你要去西洲臧道,想来又是十载春秋不得相见,过几日我带你走一走六朝府城附近灵山洞府,顺道备上薄酒,以叙旧情。”   孟潮青哼笑一声,枕着手,那意思便是同意了。他与万疏君在万相宗比试中相识,论起来是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   当夜万疏君也歇在乌啼阁,两人秉烛夜谈。   —   “叮,宿主运气值+5。目前实时总值28。”   早上有万氏的管事上门拜访乔孜,恭恭敬敬递上聘帖,这便是她被录取的意思。乔孜便跟着僮仆从侧门去了万氏安置医师的地方。   是个不大却齐整秀丽的院子,唤作玉茗轩,这个时节白色茶花开的绚烂,犹如一片雪云。   考虑到大家可能要在医术上进行交流,其余几个老医者就在隔壁不远的院子,方便走动。而知晓乔孜还未用早膳,管事又贴心地吩咐厨房上了一桌子好菜。   是以,如今乔孜听到系统播报她的幸运值,忍不住就调开了自己如今的幸运值总数。   “这么衰?太低了太低了。”乔孜摇摇头,嫌弃道,“你是有区别地欺负我这样的新手玩家。”   “叮,请宿主慎言。”   “做人要实事求是,做系统要有基本节操。你这个数值已经从地上低到地府了,让人怎么玩,在阴间玩?”乔孜不服,“去你爹的系统。”   骂完人已经半饱,对着一桌佳肴,她考虑起先前管事所提的包吃包住待遇,毕竟乔孜刚刚有房,内心里有些犹豫。   不过!   不得不说,万氏在这个吃上给他们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早膳是一笼热气腾腾的鲜虾水晶饺,莹莹润润糖醋红肉圆子,搽穰卷儿,蒸酥薄脆,清清淡淡薏仁红豆粥、佐以十香豆茄,鸡汤打底的汤洛绣丸撒了一把小葱在上,青青丝丝。周围还摆了水灵灵的莲子菱角,冰湃的荔枝西瓜。   俗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大傻蛋。   吃得满饱,乔孜还是打定主意留下来蹭吃蹭住。   “叮,支线任务【治疗】(0/1)等待宿主完成。”   乔孜擦了擦嘴,扭头看着外面的日光,她吃完饭人懒洋洋的,正想拒绝,系统又叮得一声:“任务完成奖励幸运值25点。”   “真的吗?”   “骗你是狗。”   乔孜一跃而起,背着药筐就要开系统导航过去,边走边问:“狗系统,还有这样的任务吗?”   “检测到宿主对系统进行侮辱,奖励-5,任务完成发放20点幸运值。”   乔孜:“……” 第6章   乌啼阁附近有一处林间空地,临靠着湖泊,周围桃杏簇拥,盛夏里绿意盎然。   此处视野开阔,平日里少有人至。   如今天光云影移并,隔着树影,倏而几道剑光一闪而过,落叶纷纷,裂帛之声突兀。   白青两道身影飘忽不定,最终几点血色洒在草木之上,迎面的剑锋立即止住,只挑断一缕发丝。   孟潮青收剑,上前扶起万疏君。   万氏一族多是剑修,但较之于剑道奇才孟潮青,万疏君落于下风也是情理之中。   他擦去面颊一侧的血迹,微微笑道:“愈发不如从前了。”   孟潮青抽出帕子,正要递给他,忽而余光落在不远处的低矮灌木丛上。窸窸窣窣的声响里仿佛还隐藏着其他声音,他想了想,古剑悄无声息飞过去。   然后——   打地鼠!   啪啪啪……   即将秃头的小灌木丛里冲出一个人,乔孜头晕目眩,没跑几步就趴在潮湿的泥土上抱头呜呜。   好不容易那把古剑才高傲地飞走。   只是乔孜已经疼的龇牙咧嘴,手一摸,脑袋真的疼、疼疼疼!不用猜,她现在肯定满头的包。   而不远处的万疏君未曾料到那儿还藏了个人,但见她狼狈模样,倒是忽略了孟潮青径直过去。   乔孜药筐里的草药洒了,几片草叶沾在头顶,一身绿衣,趴在地上像个衰衰的小绿人。未几面前落下浅浅的阴影,万疏君半跪着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礼貌道:“乔姑娘需要帮助吗?”   乔孜:“……”   “我很好,真的很好。”她艰难爬起来,扶着一旁的小树想起任务,立马严肃道,“不要担心,请让我来帮助你。”   她看到万疏君面颊一侧被剑风割开的口子,话一出口,果然基础技能妙手回春生效。   万疏君察觉到面上拂过一缕凉风,伸手触碰,刺痛感消失,方才的血迹也不曾有过。   分明她只是说了一句话罢了,不曾见过其他动作。   万疏君了然,垂眸露出一抹笑意:“多谢乔姑娘。”   他上前便要扶她一把。   乔孜完成任务,听到系统提示音后瞬间安详了,抱着小树谢绝他的好意,而后一面弯腰捡药筐,一面就要告辞。   “我方才是在附近找草药,不慎转到了这里并非是有意旁观你二人打斗,我是医者,这点小问题过一会就好。既然也没有大事,我就——”   乔孜由于之前被孟潮青的剑打蒙了,这一转头心口便堵住似的,脑袋沉得人又往下一趴。   若非万疏君眼疾手快,她这会子十有八九要吃一大口土。从身后揽过腰际的手在她站稳后随即松开。   叶隙间漏下的碎光洒在身上,乔孜血液都在往上涌,薄薄的眼皮拉下,视野只剩一线。   “老实说,好像脑震荡了,帮我——”   叫个医生……   话还在嘴边,脚就已经离地了,万疏君拦腰抱起了她,清新淡雅的味道扑面而来。   乔孜浑身僵住,蛮不好意思的,面色涨红,心里翻起巨浪:“这也是剧情安排吗?”   系统冒出声:“叮,是好感度达到一定标准解锁的动作。目前万疏君好感度60。”   一个治疗术,直接提了9点好感度,乔孜对此表示难以置信。   “虽然但是,这个动作为什么是扛沙袋??”   这是今天的乔孜第二次崩溃。   系统:“高雅人士不能扛沙袋吗?”   “过分了,过分了。”   她才吃得饱饱的出来,这姿势要是吐了那岂不是要直接钻地心。   乔孜情绪悲观,索性闭上眼睛当死鱼,丝毫没有抬头看向不远处提剑亦跟随过来的男人。   孟潮青此番竟还记得将那地上的药筐一并带上。   与瀑布山洞中的形象截然相反,暴露在盛夏的白光下,他倒是简默端重。衣冠济济,周身阴郁的气质一扫而空,任谁看第一眼,都不会觉得眼前这位白衣青年是个坏人。   —   秋韵轩里几个老大夫依次为乔孜诊断,最后得出的结果是——脑袋受损,要休息几天,勿要忧思。   万疏君见她尚在昏迷中,不忍打扰,吩咐下仆备好衣食补药等物,人便在明堂等候乔孜醒来,长随蜻蛉随后将他常看的书带来。   夏季日头长,玉茗轩里一丛丛高瘦的青竹渐渐盖不住灼热的日光,风从门帘里钻到室内,热意一现,当即有道白色符篆贴到窗棂上,锁住热浪。   待到日落时分,内室堪堪有响动。   乔孜在床上翻来覆去,垂下的幔帐滤过大半的光线,如今四周昏昏暗暗,她呆呆望着顶上的承尘,生无可恋。   倒也不为其他,短短半天工夫,她的幸运值居然回到了原点。   也就意味着她方才做的任务没有任何奖励,依然是个小衰仔。   我的狗系统,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乔孜猛捶枕头,愤怒到了极点系统总算不再装死,连忙安慰她:“也不是一无所获,万疏君的好感值被你提高到60,往后走剧情更轻松,算是一种弥补。”   “狗屁狗屁,我要幸运值,我不要靠男人!”乔孜颇有觉悟。   系统沉吟半晌,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决定赠送一套补偿大礼包。   “叮叮,鉴于宿主觉悟,本系统赠送补偿大礼包——【万男斩】法术一次。”   万男斩,是一种意外获得技能,招如其名,也可以叫做一招全灭。   乔孜向问了启动方法,这才心里舒服不少,长长一叹,揉着鸡窝头起床了。   她的旧衣裳被婢女换走,如今一旁褆红小几上放着一套新的青绿直裾,穿在她身上竟是意外的合身。乔孜绑好腰带,懒懒散散走出去。   被孟潮青猛捶过,她尚在恢复之中。沐浴着黯淡的夕光,在撞见明间里的万疏君时乔孜脑子一短路,被颜狗的心支配,几乎脱口而出:   “这个小哥哥我好像见过。”   系统:“……”   傻逼,昏过去前不是才见过吗?   万疏君按着书页,侧身光影微暗,他听的清清楚楚。   已至日暮,倦鸦归巢,竹影爬上门槛。   他瞧见颜狗附体的乔孜,下一秒却是望向门外。孟潮青已经倚着门,似乎并不避讳,直直地打量她全身上下,眼神里是何意味暂时难以分辨。   最怕空气安静一瞬,乔孜话已出口,随后脑子里警铃大作。   系统冷酷无情:“检测到宿主人前OOC,OOC触发蝴蝶效应,改动游戏剧情,现开启惩罚模式。”   这次居然不是恐怖片,她来不及辩解几句就猛地被面前大口吞下,眼前一暗。   是个大嘴蟾蜍,与人齐高。浑身上下脓包流脓,一双眼珠子浑浊血红,黏腻感光是看都能看吐,不必说乔孜还被一口含住脑袋。   她打了个寒颤,死死闭上眼。   舌头缠在她脑袋上时乔孜再次生无可恋。   这个头不能要了!   系统惩罚旁人是看不见的。是以落在旁观者万疏君与孟潮青眼中,小医女乔竹目前正面色苍白,浑身在抖,眼睫都颤的厉害,一脸痛苦。   没有任何做作的痕迹。   “乔竹姑娘?”万疏君忙丢了书,“冒犯了。”   他将人揽过来,先是喂了颗清心咒,随后拍下辟邪禁制,当她是被妖物所害。只是乔孜已然被系统放出的大蟾蜍含着脑袋,这些都是无济于事,她仍旧沉浸在全真的恶心式痛苦惩罚中。   这、这这这这都人才想出来的惩罚方式吧……   “没用了没用了。”   好不容易大蟾蜍消失,乔孜第三次崩溃,她抓着万疏君的袖子,恶心的感觉还停留在脑海中,以至于她看谁都是模糊的,如今满脑子都是——   “好兄弟,快帮我洗个头。”   “我不干净了,我的脑袋呜呜呜呜。”   孟潮青微微抬眼,环视周围,没有任何邪物。但是乔孜的表现也不似作假,尤其是她身上的灵力波动,方才的一段时间里当真是激烈。   “为何这样说?”万疏君不解,不过仍旧先给她使了个清洁术。   “我刚才被——”   事实就差一点说出口,乔孜喉咙忽就堵住,瞬间蔫了。   “我刚才脑子里出现了一副恐怖的画面,大抵是近日被拍的精神错乱,抱歉。”她失落地摆摆手,转过身的那一刻眼神极度痛苦。   系统在惩罚之后解释道:“因为你刚才的一句话使得孟潮青改变了对你的看法。医女乔竹的主线任务难度从中等演变至地狱模式。请宿主且行且珍惜,注意言行举止。”   屮艸芔茻。   这孟潮青绝壁是瘟神!   她抱着头,面朝墙壁,默默流泪,不过思前想后,十分不解。   “那目前他对我是什么样的看法呢?”乔竹问道。   只是系统没有任何声响,而那头倚门的青年冷眼相看,没有一丝动容,却待万疏君回过头要招人唤大夫时蹙紧眉头,亦是担忧道:“这位医女倒像是身上有其他毛病,容我瞧一瞧。”   两个人时隔几天相见,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肌肤相触,乔孜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的指腹擦过腕侧最嫩的地方,随后不慌不忙地扣紧脉搏。   孟潮青挡着光芒,乔孜在角落里退无可退,余光里都是大佬看似关切的面容。   身侧的青年姿容如玉,只顾把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那身雪白衣袍如旧,偏头时发丝从鬓角落下几缕,削减了他周身冷淡的气质。   “心跳如此之快。”收回手,他垂下眼,黑漆温润的眸子里不见笑意,倒是杀意隐约可见。   “乔竹姑娘心里害怕什么?” 第7章   害怕?不存在的。   乔孜只是担心她一个不慎就将孟潮青一招全灭了。   稳住心神,乔孜一面收回手,一面波澜不惊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只是担心我的清誉,请孟少侠自重。”   她转过头,视线交触,刹那间她屏住呼吸,高傲地抬起脑袋。   谅他现在也不会直接杀人,好死歹死终有一死,怕他个龟儿?笑话。   乔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瞪了他一眼。   而孟潮青察觉到身旁万疏君靠近的气息,适时收敛了身上的杀意,是以万疏君走近后便听到好兄弟孟潮青在道歉,语气间夹杂着歉意,态度十分诚恳。   “今日不慎伤到姑娘,方才见你身上症状非同一般。在下想起青云山上乔竹姑娘似乎对毒药有所涉猎,且长年累月替人医治,不知是否体有余毒,以至于今日被激毒发。此事是在下失手在先,理应赔罪。”   他袖着手,缓缓道:“当日姑娘救我,乃是救命恩人,今日又是潮青有错,那么姑娘往后在六朝府城的日子便由我悉心照顾,乔竹姑娘你看如何?”   乔孜歪头,听明白意思后脑子里第一想法居然是——   “给钱吧。”   “看你也不像个穷人,那就把要钱付了。我们两清。”   要他照顾?那乔孜岂不是直接下地府了?   孟潮青似笑非笑盯着她,身后万疏君闻言却诧异道:“你二人竟是旧相识,怎无一人提起。”   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叹息一声:“我便觉得孟兄今日不对劲,对一个女子下此狠手。不过乔竹姑娘对你有恩,你本就该悉心照顾她。”   乔竹苦瓜脸,连忙摆手:“不必麻烦,我来此是为了医治庶公子,一个人足以照顾自己。若是孟少侠有心,把药费结了就好。我只是个乐于助人的医女,不用麻烦你们太多。”   万疏君认真道:“不麻烦。”   他倾过身,将靠壁的乔孜拉起来,动作很是柔缓。   “救命之恩岂能两清。孟兄是我的朋友,乔竹姑娘是我的客人,于情于理,都不该推脱。”   不甚宽敞的明间里几个人挤在一起,望着他们的身高跟气势,她猛然间有种不点头就掉头的感觉。   夕光渐散,明月东升。   万疏君过意不去,招来大夫再次为她诊断。两个人临走时乔孜出于礼貌送两个人到门口。   “我们明日再来看望乔竹姑娘。”   乔孜在颓废状态下挤出一点敷衍的微笑。   原本只要钱,结果他不但给了钱,顺带着为她招了个瘟神随身伺候。   孟潮青今夜起就搬到玉茗轩隔壁,乔孜想想就心里膈应的慌。   如今两人渐走渐远,她无奈地拍拍脑袋。   “这个万疏君好感度多少了?”   系统:“叮,目前角色【万疏君】好感值65。”   “那……孟潮青呢?”乔孜不确定问道。   她想起方才孟潮青若有所思的目光,只觉得像是被他看穿了一般。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却装的人模人样。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15。怀疑值50。”   他怀疑自己,乔孜回到屋里,仔细反省她到底是哪里叫人怀疑,结果这一反省就到了下半夜。经过系统提示,她恍然大悟。   原本进入游戏世界她作为医女是没有灵力的,因为完成任务,才会有术法技能加持,灵力陡然出现,孟潮青疑惑的是短短几日功夫她就从小白到了修仙入门阶段。   第二日乔孜顶着黑眼圈起来,穿好衣服洗漱后准备撸起袖子开始工作。   那几个老大夫已经事先聚在一起讨论过,等到乔孜去讨论时只有结果留给她。大抵是见她太过年轻,又是一名灵力微弱的女子,纷纷先关心了她受损的脑袋。   乔孜:“多谢关心,庶公子的病情日益加重,恐怕不只是躯体上的缘故。”   头发花白的大夫摇摇头,这当中他资质最老,便说道:“老夫在六朝府城治人无数,对于庶公子的病,从前也并非没有遇过类似的。其躯体干枯如柴,神志不清,不过昨日老夫一剂药下去,今日状况已有所改善,我们几位查遍医书,最后觉得此类症状像是食用了毒物产生的。”   “毒物中能令人至此的,有五腥虫、水毒虫、蛟亦虫。六朝府城内这几种毒虫罕见,便是最近的一种也在千里之外。”   另一个秃顶老大夫补充道:“所以我们认为庶公子的病乃是有人故意为之。”   确实是有人故意为之,但却不是吃毒虫。   “故意毒害庶公子,意在何为?”   乔孜话一出口,大家安静一瞬。   庶公子万朝云在万氏就是个混子,论修行是一塌糊涂,若不是靠着母亲得家主宠爱,这会子大概要被踢到万氏养老地了。   为什么要害他呢?   “人心难测,目前虽然不知道庶公子为何遇害,不过先治病是没错的。再晚些天庶公子便性命不保了。”老大夫说。   就不怕认错病直接一步让他归西吗?   乔孜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   她心知自己的话没什么分量,便附和几句暂时性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但一出那个门,她直奔万朝云的卧室。   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侧夫人低头抹泪,床上躺着的人简直不成人样。若描述起来,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老大夫所说的状况好转,指的大概就是庶公子的神志恢复几许。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呆滞地望着门帘,似乎知道他命不久矣,眼里没有一点光。偶尔在侍女喂药的时候唤疼。   “娘,骨头疼。要裂开了。”   桌案上摆着一碟荔枝,冰水里鲜红饱满。侧夫人见他视线移到上头,便手指颤着替他剥了一颗送到嘴里。   “好孩子。你不是想吃荔枝吗?前几天让你舅舅买了,甜滋滋的。那药苦,娘也心疼你,但不喝不行。”侧夫人心疼地抱着他,一面哄一面喂完了剩下的药。   喝完药的庶公子浑身抽搐,像是得了羊癫风。   乔孜:“……”   “快喊大夫过来!”侧夫人急的叫破了音。   这简直就是专门为她出现做的铺垫,乔孜于是顺理成章地撩开帘子。   她用帕子擦了擦庶公子嘴角留下的药汁,再装模作样地把脉,有医女的天赋在身,乔孜很快进入状态。   侧夫人爱子心切,见她面色沉重,心里也跟着一沉。   “云儿怎么样了?”   快要在她怀里嗝屁了。   乔孜面露为难,不过斟酌斟酌后道:“我看庶公子身上的病症非一般人可解。普通的大夫医士只能诊断公子躯体上的毛病。如今贵府汇聚整个六朝府城的医士为他诊治,依旧是杯水车薪,所以我想这毛病的根源是否在外。”   林氏不解,只是快要急死了,用哀求的语气问道:“如何说?”   “西洲丹师医修稀少,不过修习邪术之人远胜于其他地方。这类难解的状况,焉知不是有人在暗地里施以邪术。”   要不然此次任务怎么叫逆天改命呢。   林氏半信半疑,将之前几个老大夫的言论说给乔孜听,边抹着眼泪,边呜咽道:“云儿平日里虽是不学无术,但从未招惹过什么坏人。况且家中有他大哥在,旁人若要害他图什么?”   “这图得可就多了。你看街上的乞丐,常人眼里他们一无所有,每日乞讨度日,又丑又脏,但在不法分子眼中,他们身上健康的脏器就是有利可图的。”   ……   “我这里有家传的续命丹,目前庶公子情况不妙,先给他服用一粒。至于后续情况,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乔孜把自己的“灵丹妙药”分给庶公子万朝云一粒,临走时侧夫人林氏千恩万谢。   “夫人,这药快给公子服下罢。”   侍女打起帘笼,卧床上的万朝云已近油尽灯枯之状,此刻安安静静,一旁烛火摇摇晃晃,屋内窗户帘子都拉的严严实实,处处透着一股沉闷之感。   林氏冷冷瞥了她们一眼,用帕子包好那一粒药,却道:“一个乡野丫头的话,你们当真了?且凭她一人的话,要是我的云儿出事了还有救么!”   重重将物丢在案上,她哀伤地望着榻上之人,询问一旁的下仆:“那些大夫到了没有?”   话音落下不久,外面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她这才稍稍松口气。   ——   乔孜回玉茗轩的路七拐八绕的,好不容易靠着系统的导航摸回去,未踏进院门,琴声已经随风飘到耳畔。   淡白的花丛里流水潺潺,瘦竹倒影被暖风吹皱,而屋檐下有几个小仆在垂手偷看,循着他们的视线瞧去,但见四角亭里一人正在抚琴。   衣衫整丽,仪容肃洁。   孟潮青眼眸半阖,这次发觉乔孜后未曾动剑,只远远一瞥,而后一手压在了面前的琴弦上。   乐声戛然而止。   视野里穿着青绿衣裳的女子迟迟未有向前一步,人藏在竹叶阴影中,粉白的面容上神情淡然,一双眼眸水润灵秀,像是青玉雕琢而出,气质如兰。   孟潮青盯着她,忆及山洞里惧怕而又防备的姿态,勾着琴弦的手倏而松开。   “昨日说要照顾乔竹姑娘,不敢怠慢,只是来时乔竹姑娘有事不在,潮青只好在此等候。”他说话不紧不慢,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拿捏地恰到好处。   若是乔孜头一回就遇上这样的孟潮青,她现在肯定屁颠屁颠凑上去了。   可惜。   她吃过亏了。   “你看看,太麻烦了。我若是出去一整天不在,你岂不是要等一整天。”乔孜走过去,一面做苦恼状,一面诚恳道,“我有事的时候就去找你,没有事,你就忙你自己的。”   他抱着琴,微微倾过身,似乎是笑了声,定定看着面前人。   “乔竹姑娘事情,孟某永远不嫌麻烦。”   话在耳旁,乔孜愣了下。孟潮青站在台阶上,衣摆被风吹动,一双黑漆的眸子沉静如水。   “你说真的假的?” 第8章   孟潮青嗯了声。   乔孜一想起他干过的好事,顷刻间心底怨气就给予了她无限的勇气。   “孟潮青,可以借我一千两吗?”   一出口乔孜就没移开过眼,生怕错过了他面上一丝神情变化。   在游戏世界里,一千两大概有一千万的样子,随随便便问人借一千万,恐怕都是个麻烦吧。   空气里浮着玉茗花香,依稀还夹杂着冬日雪梅的清冽芬芳,暖日熏风,生机无限。   她见孟潮青指尖敲了几下琴声,似乎在考虑一个问题。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片刻。乔孜趁此时机又细细打量了他一回。   孟潮青鬓角留了些碎发未曾梳笼上去,微微遮住眉尾,掩去了少年人的一缕锋芒。他鼻梁秀挺,因着眉骨稍高的缘故,一双凤眸瞧着倒是有几许深邃,唇色不点而朱,姿容甚嘉。   “如何?”   面前之人莞尔,知道她的心思,于是伸出手来。   那只手握惯了剑,骨节指腹处生了薄茧,不过修长好看,晰白的皮肤下筋脉微显。   “做什么?”乔孜不明所以,迟迟不敢碰他。   “不是不可。”孟潮青抓着她的肩,将人往外带,“这一千两现在便带你去取。”   乔孜:“……”   这么豪的哥,果然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她被迫向前,但凡脚步一慢就要被他往前一推,情况类似于束手就擒的小偷正被警察带往看守所。   明明是要去拿钱,乔孜居然有种要吃牢饭的感受。   “咳咳。”她扭过头,孟潮青的琴已不知去向,如今负着一只手,见她侧过头,便笑了笑。   “乔竹姑娘不舒服?”   “这个姿势容易引人遐想,我们是规矩人,把手放下。”乔竹拍他搭在肩上的手。   孟潮青垂眸,指尖却点了几下,如同对待他的古琴一般。   “乔竹姑娘说的在理。”   他居然十分的好说话,乔孜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眼眸意外对上他的眼,孟潮青笑容极淡,看的她眉头一跳。   乔孜在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假设,手不由抓紧袖子,步伐加快。   出了万氏的门,六朝府城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这是西洲的一座大城,凡人修士混居,间有少许的妖怪在其中。乔孜东张西望,身边走过形形色色的人,街两侧建筑古朴,行人衣着也颇具古风。   因为夏日天气炎热,城中各条大道上都洒过水,往上更是牵线悬了各色油纸伞遮阳。   她走着走着冷不防被人拽住袖子。   “左拐。”孟潮青在后道。   朱雀道上人流如织,乔孜探头望去,瞬时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左拐而已,瞬间就到了人的海洋。   比起她去万氏门口排队的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面是做什么?”   乔孜对着正前方的背影,依稀听到周围人说什么剑术、诗词之类的话。孟潮青在人群里扫了眼,见是挤不过去,便抓着乔孜御风从人头顶飞了过去。   被人拎着领子,乔孜挣扎不得,待耳畔风声止息,脚踩在地上居然发软。   没有太多人遮挡,只见面前是一片澄澈的湖泊,芙蕖成片,碧叶连天,簇拥着一座高台,岸边绿柳成阴,一座七层红楼耸立,饰以金银色纹路,日光下璀璨耀眼。   “是今年六朝府城的棠华会。去岁韩氏一族承办,今岁正好便轮到万氏。棠华会历年来有两场比拼,一为剑术、二为词曲,当中冠首赢有丰厚的金银布帛,你那一千两,正好可以从此中取来。”   六朝府城的棠华会足有七日,头三日乃是剑术比拼,后三日为词曲比拼,最后一日则是庆典。   乔孜赶得好,尚能报名。   “你在此处等我。”   小医女狐疑地看着他,粉白面上明眸皓齿,孟潮青低头定定看了她一回,山洞里的一幕浮现在眼前。他指尖微微一动,却也止住将出口的话,极快地转过身径直离去。   “叮,角色【孟潮青】怀疑值-20。”   乔孜:“哇哦。”   “他想起了山洞里救助他的医女也曾露出这样的眼神,如今过往的画面与眼前之景重叠,竟是一样的蠢。于是心中的怀疑稍稍削减,孟潮青觉得,这样的皮囊之下,纵然有外人占据,于他而言并无不同。”   当系统念完这段心理描写,乔孜沉默良久。   她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他对我的第一印象是蠢!”   “叮,恭喜宿主觉悟提高,系统赠送礼包——《你就是天才》儿童读物一本。”   “我草……”   乔孜才吐出两个字,忽见面前有一团雾气即将呈现一种可怕的形状,人顿时反应过来:   “我超级喜欢这本书,多谢。”   奖励实时发放,下一秒她便感到袖子里一沉。   “我姑且称它为鸡肋读物。”乔孜看着周围,面色极差,正好临水,她抽出这薄薄一本书下一秒就要丢出去。   水面波光粼粼,一群锦鲤游过,乔孜怔了怔。   脑袋一灵光,她撸起袖子就在水边上折起小纸船,这本儿童读物被她撕的七零八碎,在她灵巧的手下变身为一艘艘小船,驶向鲤鱼群上。   “叮,宿主意外遇到转运锦鲤,幸运值+10。”   听到提示音,乔孜手一抖,没有想到居然真的可以如此提高幸运值,惊喜之余差点翻到水中。   而正当此时,又有系统提示音响起,不过加的居然是万疏君的好感值。   山头云飞,柳叶随风而动。不远处有人挤过人群,一身水青圆领长袍,系着白玉底嵌玛瑙腰带,鬓角如裁,生得少年,有万分清秀。   “乔竹姑娘。”万疏君喊道。   他方出芫荽楼,意外地看到江边古柳之下乔孜正在扯书,观她面色,原以为有不顺心的事情堆积心头,便打算过去问候一番。   不过人还未到面前,水面上就放了一艘艘小纸船,乘风破浪冲向鱼群。   乔孜临着水,不同于万氏府邸里她所展露样子,像是适逢花期,于晨露中沐浴朝阳,悄然而绽的玉茗。   素服轻盈,姿容美秀。   万疏君脚步微顿,说道:“乔竹姑娘当心脚下。”   他伸手也是要扶她的姿势,柳树荫下乔孜再次扶住了粗壮的大柳树,摆摆手:“我很好,或许是早间没怎么吃饭,不妨事。”   那一双眼清澈明亮,视野明晰后她看清了万疏君今日打扮,不得不说,跟孟潮青清简的衣装相比,他更贵气些。   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公子一言一行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得知孟潮青报名还要等一段时间,乔孜忍不住偷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你吃饭了吗?”   万疏君笑道:“这附近有家酒楼,六朝府城里河鲜做的最好,此外各色的小食也很有名气。今日因筹办棠华会的事情,我倒也跟乔孜姑娘一样,未曾用过早膳。且昨日乔孜姑娘为我疗伤,如今我请客,望姑娘莫要推辞。”   这还推辞什么,乔孜想也没想,肯定地点头:“走吧走吧。”   “叮,目前角色【万疏君】好感度68。”   两个人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乔孜最大的优点就是捧场,遇上万疏君这样的人,便没有冷场的时候。一路走一路聊天,没成想到了汜河酒楼那点好感度就刷到了七十。   很显然万疏君也是这里的常客,楼上设有专门的雅间,一推窗便能看到碧波荡漾的镜湖。此时岸无留船,天光明媚,鼓吹清和,景色格外宜人。   “乔竹你从青云山而来,若是口味有差便让这儿的厨子改一改,不要客气。”   好感提高到七十,万疏君对于乔孜的称呼也改了。酒楼里的堂倌先上了一壶酸梅饮子。一口下去酸溜溜的又带点甜味,十分开胃。   豆豉雪菜、瓜茄糟笋、新鲜的红菱雪藕、荸荠莲子用描青花的小碟呈上,随之则是点心。而最后的主菜竟也摆满了一桌,万疏君将各色菜样都点了一回。   这不像是吃早饭,乔孜望了眼外面的太阳,忍俊不禁:“这么多我怕是要吃到午时。”   “无妨,这些河鱼青蟹都是早间从镜湖里捕捞上的,酒楼里的厨子手艺极好,你难得出山,总要尝一尝才不枉出门一遭。”   万疏君说着竟叠起袖子,开始剥蟹,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笑了笑,复又认真低下头。   人前的万疏君从无给人不适之感,少年清贵又和蔼,一时间乔孜都傻了。   “我觉得这才是正道英才。”她跟系统说话,心里冒出一万只土拨鼠的叫声,“如果要跟这样的人做好朋友,我可以!我爱了!”   系统:“叮,日常任务【投喂】(0/1)等待宿主完成。”   “是我理解的投喂吗?”乔孜手捏紧筷子,无比严肃问道。   “明知故问。”   “不,纯洁的友谊才不会有这些。”乔孜坏笑,“为什么会是密友栏解锁而不是情侣栏解锁呢?”   系统用看透一切的语气说:“当然是方便你们这些海王。”   随即系统下发乔孜的第二个初级称号——故作纯洁的初级海王。   乔孜:“!”   她惊恐地抬头望去,满脑子都是:“你过分了,我现在除了对万疏君这一个角色有好感外,再无其他。你这是污蔑我!”   万疏君:“嗯?乔竹你怎么了?”   雅间里旁人是察觉不到乔孜与系统的交流,是以她表情变化在外人看来十分丰富,如今抬头,仿佛是回到了昨日傍晚那般。   万疏君担心她的脑袋,又担忧字里行间伤了乔孜的自尊心,便在那里斟酌语气,而后温柔道:“若是如昨日一般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可以说出来,或许我能开导你。”   乔孜呼吸一滞,对上万疏君关怀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编谎。   “我刚刚,想起幼年在山里被一条巨蟒缠身的画面。有些喘不过气。”话说着乔孜边大口喘息,面色涨的微微泛红。   ……   这拙劣的演技,系统未有点明。   在好感度已经高达七十的万疏君眼中,乔孜那副模样是意外的生动,如同玉色的芙蕖在透白的日色下逐渐涂上胭脂色彩,一瓣一瓣在他面前绽开。   万疏君擦洗过手,似是感同身受道:“年幼时候的事情,我虽不能亲眼所见,不过听你提起来,那种恐惧是可以想象出来。”   “旁人总会说那是过去的事,不过对于经历过的人而言,它尚且存在于人的心中,一直从未消失。”他说话声音低缓,日光落在地板上,清瘦的人影慢慢向她靠近。   最后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   万疏君揉了揉乔孜的脑袋。   “其实我也怕蛇,小时候不慎在城外迷了方向,大雾丛生中撞见过烛阴。本该在钟山、章尾的山神不是因何至此,人首蛇身,冬夏交替的风雨中张巨口将我吞食腹中。我虽侥幸脱身,可自那以后,偶尔午夜梦回,尤历历在目。”   乔孜:“那我们真的很有缘分,来,干一杯!”   万疏君笑道:“极是。”   见喝的差不多了,乔孜做任务的心蠢蠢欲动,估摸着时机,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正襟危坐。   “其实我有一个愿望。”   “乔竹自幼父母双亡,从没有人请我吃过这样丰盛的一餐。也没有人如此耐心地听我的故事。万疏君,你能……”   “喂我吃一口饭吗?”乔孜委屈地看着他,茶言茶语,“我实在太想有人能够关心我了,一个人吃饭好孤独。”   万疏君闻言,着实诧异了一番,见她泫然欲泣,连忙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与你一见如故,这等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   “来,张嘴。”   乔孜感动极了,张着嘴,等他喂饭。   只是这副画面在外人眼中看,倒是有其他意味。   孟潮青微笑着踩窗跳入:“乔竹姑娘的男女授受不亲,这时候倒是被狗吃了。” 第9章   乔孜觉得他这是意有所指,咽下嘴里的饭,皱眉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地里爬出来的老古董吗?”   “修仙之人乘风御龙,凭扶摇日行万里,眨眼间山川径庭,风俗各异。此类规矩恕我直言,我的理解大抵跟你有极大的差别。”乔孜擦了擦嘴,深沉道,“或许我是个从青云山来的乡野之人,心向自由罢,不在乎这点清誉。”   孟潮青缓缓转过身,黑漆的眼里浮现浅浅的笑意,是讥讽跟不屑。   那一边雅间里万疏君对此有几许猝不及防之感,但见乔孜一本正经在解释,不由失笑,道:“青云山虽与六朝府隔着百里,但风俗却是不同。乔竹她天性淳朴,方才忆及幼年困苦,言语之间颇感人。她孤身一人处世间,我与他不过是喂饭,孟兄你不要想多了。”   乔孜重重点头,只是回味起来觉得有点点微妙。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场面忽然就有点像丈夫在外被捉奸?”   系统冷声道:“只是喂饭而已,又不是坐在大腿上谈笑风生,你们光明正大,况且他们只是好朋友。角色【万疏君】对孟潮青的好感值尚不及你,所以他会选择附和你。”   乔孜闻言查了实时总值,结果短短片刻,万疏君的好感值又往上涨了十点,现在居然到了八十。   这时候万疏君放下碗筷,轻声询问了孟潮青一些话。   “叮,恭喜宿主完成【投喂】任务(1/1),奖励——高超的捉河鲜技能。”   乔孜:“……”   她抱着头,忽然觉得寂寞如浪潮向她涌来,这姑且就称为鸡肋技能罢。   ——   “孟兄真要参加晚间的剑术大比?”万疏君轻声问道。   和风煦日,孟潮青从外进来,身上暑气未消,清俊的眉眼堆砌着一丝不明的情绪。   他仔细地瞧了瞧万疏君,而后余光越过肩,视野里景物都蒙了一层日光的浅淡之色。   心术不正的医女正抱着脑袋,一双眼望着桌上剩下的饭菜,神情从可惜渐渐变为痛苦。   “孟兄?”耳边万疏君唤了他一声。   面前的年轻人是孟潮青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不过万疏君奉行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世家大族出身的人天生是一副好的脾气,待人处事挑不出半点错误。多年来更是不近女色,遑论与一个女子相谈甚欢。   但他在短短几日的工夫内甚至做出此等举动,孟潮青起了探究的心。   “嗯,也没想到今日人如此之多。”他微微笑道,“好在你们没有在芫荽楼外干等着。”   “昨日说要照顾乔竹姑娘,今日却先劳烦你了,多谢。”孟潮青说罢缓步向前。   转过身的刹那笑意尽失。   他的声音是惯常装的温缓,乔孜猛地抬起头,原本沮丧的脸因为看到孟潮青的逼近转瞬就紧绷起来。   不知道的以为孟潮青是要杀她。   乔孜正待找个借口逃走,不成想桌案上碟子忽然碎了,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已被开膛剖肚的清蒸鱼忽地支棱起来,吓人一跳。   孟潮青淡淡瞥了眼,顺手一掌拍下去。   鱼肉烂成泥,一颗不知哪里来的鱼丸却从中蹦蹦跳跳冲出了窗,边跑便惊呼:“要命了,怎么在别人的饭桌上?”   是个稚嫩的童声。   应当是小妖怪,不过造型如此奇特,出现的如此的及时,乔孜怎么会放过这个离开的好时机呢,当即惊讶道:“居然没事,我去看看。”   “叮,【逆天改命】(0/3)进行中,请宿主跟上那个奇怪的鱼丸,发现鱼丸背后的秘密。”   ——   小鱼丸在蹦蹦跳跳中逐渐化为透明色。   道上人来人往,车马拥堵,乔孜虽然卸了她的必背药筐,追起来依旧是笨拙缓慢,只能眼睁睁望着它消失在视野中。   “能开导航吗?”她询问道。   “不可以,请宿主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掘鱼丸背后的惊天秘密。”   乔孜垂头丧气,路边摊上买了碗凉粉,唉声叹气。   “我没有一点有用的术法,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呀。”   细算起来她目前只有一个角色基础技能【妙手回春】,而方才所谓的【高超的捉河鲜技术】说出来都怕人笑话。   等等——   “鱼是河鲜,鱼丸是鱼做的,四舍五入也算是河鲜。”乔孜捧着碗,又重复一遍,恍然大悟。   系统:“……你说是就是吧。”   哔的一声,系统静音。   过了会要到日中,天气燥热的很,相较于早间的喧闹,这个时分人多缩在屋内或是阴凉地乘凉。   镜湖附近草木茂盛,蝉声如浪,不过棠华会报名之后人便少了大半。如今兜兜转转,乔孜又回了老地方。观其背影,不动如山。   她挽着袖子,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忙活半天,满头大汗还不知道高超的捉河鲜技术是怎么启动的。   日光照水,荷风阵阵,几只小乌龟在湖边趴着晒太阳。乔孜望着倒影到底没忍住,几个乌龟纷纷遭了秧。   嫩绿的小圆叶在水中晃动,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不带这样的,好歹也要告诉我如何使用。新手还有新手教程,可到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你们是看不起我。”乔孜叩了叩系统。   系统:“小乌龟有什么错呢。”   乔孜扇了扇风,阴阳怪气跟着它说话,不过下一秒却目瞪口呆。   “叮,这就是启动口诀。”   湖上白浪千叠,碧叶摇坠,水鸟纷纷展翅离去,原本平静的湖泊忽就像吃了泻药一样,在经历了一阵酝酿期后陡然炸开。   数以千计万计的河鲜朝着乔孜兜头而来。   落下的水珠如同是暴雨破空,砸的人瞬间懵逼。   “你过分了!”   绿水草啪嗒砸到脸上,来不及躲闪的乔孜硬生生受下了这些河鲜以及附带品,等待水面平息,水珠止息后她呆坐在原地,寂寞地像个绿毛龟。   远处的NPC们纷纷惊呼。   “真他妈高超。”乔孜想点一根烟,一个人安静安静。   不过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先前那颗晶莹剔透的鱼丸从河鲜堆里气喘吁吁爬出来,再次蹦蹦跳跳想要逃离。   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道:“要死啦,还让不让小爷去吃席,人类真是过分的可恶。”   吃席?   乔孜眼疾手快,两手拍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鱼丸握在了手中。   那感觉Q弹又润滑,想让人搓扁捏圆。   “什么人!放开我!”鱼丸不甘,大声叫骂,“给爷爷跪下,爷爷饶你不死。”   乔孜冷酷无情道:“你叫什么?从实招来。”   夹在两掌间的鱼丸声音稚嫩,但气焰极高。   “你算什么玩意儿?不配知道爷爷的名字。”   她眉头一挑,将鱼丸压扁,笑道:“那就叫你鱼丸好了。”   “你要去哪里吃席?我随礼,你带我一道如何?”   小鱼丸口气很大:“你去不了,别白费心思了。把我放了,想要什么尽管提。”   乔孜好奇,而后威胁道:“你如今这么弱小,就不担心我把你裹上面粉,倒入油锅炸一炸做成黄金鱼丸吃掉吗?老实点,现在我是跟你问话,放低你的姿态,否则——”   后半句不说,那颗鱼丸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冷哼一声,他说:“小爷可不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鱼丸,只不过此番路途遥远,用了传唤阵,一着不慎才会附身在一颗鱼丸上。只要过几天我就能恢复原状,到时候我若还在,锤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   “嗯?”乔孜哈哈笑出声,“你还要过几天,现在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跟我拽什么呢。”   “今天就让你变成黄金鱼丸。”她说着甩掉头上的水草,两手还交握着将鱼丸把住,一路小跑往自己的宅子去。   “略略略,你还有一点后悔的机会。我家面粉油锅菜籽油都很齐全。”路上乔孜也不忘吓唬他。   鱼丸:“……”   “你真个人类真是讨厌,就你这点灵力,我若是要对付你不过眨眼间的事情。”他沉吟半晌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吗?”   乔孜幽幽道:“因为你是颗丑陋的鱼丸。”   “放肆!”   “别嘴硬了,我想跟你一道去吃席。我这个人有个癖好,从小到大就爱跟人去吃席。你如果不能满足我这个癖好,我会很苦恼的。到时候把你炸的稀巴烂就不好了。”   鱼丸愤怒:“怎么可能会有人有如此怪异的癖好?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你这声音不就是三岁小孩的么,我骗三岁小孩做什么,你不要污蔑我。”乔孜说谎面不红心不跳。   一路上两个人的嘴都没有停歇的时候。   好不容易到了乔孜的小屋,手里的鱼丸弱声道:“能松些力道吗,我快被你捏死了。”   乔孜:“我要去吃席!”   安静一会儿,鱼丸暴怒:“吃吃吃,你就不怕把自己吃死吗?小爷要去的是你们六朝府的阴灵宴,吃的都是死人骸骨、阴灵魂魄。”   好重口味。   乔孜眨了眨眼,坐在小板凳上,好奇问道:“你不是人,你可以吃死人骸骨、阴灵的灵魂,口气还这么大,你是谁?”   “你爷爷!”   乔孜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小伙子,要耐得住火气。”   “罢了,跟你这个蠢女人讲不通。快放了我,手不酸吗?”   “不。”乔孜道,“除非你告诉我你是谁。”   鱼丸似乎服了气,无奈道:“我是西洲奚平山的山主。”   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没有响,乔孜冷笑:“你在糊弄我?”   “我糊弄你这个蠢女人干嘛!”   “因为你觉得我是个蠢女人。”乔孜用力一压,鱼丸瞬间扁了,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变了。   见被揭穿,鱼丸恼羞成怒,说道:“我是西洲奚平山附近一只法术高超的大妖,山主平日见了我都要绕道走。我的黑虎掏心术已经炼至第八重,你给我等着。你叫什么?”   “我叫乔竹,礼尚往来,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乔孜猜测这只鱼丸原形可能是只大狗熊,心中的疑惑终于散去些许。   难怪脑子不灵光呢。   “谁要跟你做朋友,我叫熊小鱼。”他又哼了声,极为傲气。   熊小鱼?   “因为你爱吃鱼所以叫小鱼吗?”   没错了,肯定是一只爱吃鱼的大狗熊。乔孜忍俊不禁,把他又从扁的搓成圆的。   “呸,我才不喜欢吃鱼,我爱吃骨头汤。”熊小鱼发怒,“不过是因为我爹喜欢吃鱼,他才会取这样的名字。”   “虽然我叫乔竹,不过我也不喜欢吃竹子,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呀。”   乔孜说罢,沉静许久的系统终于出声。   “恭喜宿主发现鱼丸背后的秘密,系统奖励大礼包——【交个朋友吧】一系列辅助用具。”   乔孜感动:“好系统。”   这一次的奖励是她需要时系统才会即时发放,乔孜有了这样的奖励,终于安心地松开了酸涩的手。   几乎是同时,化作鱼丸的熊小鱼像颗炮.弹一样冲她而来。 第10章   在乔孜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系统自动分发奖励。到手一沉,人定睛看去,竟是一头雾水。   原来是一只小木鱼,雕刻成了鲸的模样,手上的木杵动也没动,鱼丸便在空中静止,随后爆出一声鸣叫。   它像是被桌网拦截的乒乓球,无力弹了几下滚落地上。   “快滚。”鸣叫的间隙中他吐出两个字。   莹莹的丸子已经涨成血红色,乔孜生怕它跟着体爆而亡,连忙用袖子挡住小木鱼。   “不过是木鱼而已。”乔孜道。   但鱼丸仍是神经紧绷,在她的注视下灵气骤涨,终是于吼声中躯体碎得四分五裂,炸开的鱼粉刹那眯眼。   未几一条类似于小蛇的东西浮在空中,墨色鳞片反着光,盘曲身体,黑珍珠一般的眼,四爪锋利,昂首挺胸,神气的不得了。   “蚊香?”乔孜目瞪口呆,放下护头的手,面前这简直就是大号蚊香,头顶还在冒烟。   “愚蠢的女人,小爷是蒲牢,老子是西洲长衡海的镇海巨龙。”他鄙夷的眼神不加遮掩,放肆地摆了摆尾,在空气中畅游起来。   龙生九子,第四子为蒲牢,盘龙状,惧怕鲸鱼。   如果不是他目前娇小的体型,或许乔孜真的会被他威猛的外表所震慑。   “这、这这不就是大号蚊香吗?”她指着他的脑袋,“你刚都气冒烟了,你抬头看看。”   熊小鱼:“……”   他居然抬起了头,白日刺眼,他幽绿的瞳孔都眯成一条线,然后开口道:“满嘴谎话!”   乔孜用手扇了扇风,看智障一样,忍了忍,没有笑出来,孩子还是过分实诚。   “你姓熊,怎么不是熊呢?我还以为阁下是威风凛凛的大狗熊。”   熊小鱼围着乔孜上下观察,强有力的尾巴时而垂下,时而绷紧。   “笨蛋,姓熊就是熊,那姓苟就是狗吗?”他居然白了她一眼。   脱离了鱼丸的体态后熊小鱼声音一下成熟不少,已经从三岁稚童的声音发展为变声期的公鸭嗓音。   “看你这么傻这么弱,小爷今日大发慈悲先放过你,快滚吧女人。”他似乎忌惮于乔孜方才拿的木鱼,甩了甩头,转身就要飞走。   乔孜又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尾巴毛,连忙道:“不是说要带我一道去吃席吗?我份子钱都准备好了,你就这么走有点不够意思。”   这只蒲牢的棕色尾巴毛如同高粱穗,捏在手里蓬而软。   分明只是尾巴毛,不过他却像是被人抓住命门,顿时仰天长啸,声音炸的乔孜耳都要聋。   “放肆!”他扭头张口便要咬死她,眸中凶光毕露,“得寸进尺,这尾巴毛秃了你能补救吗?该死的女人。”   “等等!”乔孜脑子里灵光一闪,也跟着吼道,“我有生发灵药。”   嘴已经张大的熊小鱼冷冷一笑:“说谎精!”   “不是,你看我的头发,浓密飘柔。我是个医修,在救死扶伤之外最喜欢研究生发的秘密。十年下来,小有成效。”   乔孜说着单手解开发带,鸦发如云,松散后垂至后腰,光泽如缎。熊小鱼爪子捏住一缕,滑溜溜的,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他抬起头,眉头皱紧。面前的女人看似无害,乌发垂落,衬得一张脸粉白娇秀,通身上下只一层薄薄灵气笼罩,只要他想,一尾巴就能拍死。   犹豫半晌,他昂起头,冷酷道:“姑且信你一次。”   ——   入了夜,城内灯火璀璨,歌舞升平。今夜既有棠华会第一场大比,又有韩城主的宴席,城内之人要么聚到芫荽楼前观剑术大比,要么就是受邀入望华宫参加席宴。   望华宫远看高千刃,半腰云雾袅绕,万重玉阶散发出莹莹光芒,星河如流,仙乐阵阵。撤去结界的内宫时辰一到便有侍者乘鹤于云端开启大门。   一盏盏素白底绘金银花纹的灯笼自上浮于下,照的视野里一片柔和白光。   乔孜用大礼包中【珍贵的生发护发素】获得了蒲牢熊小鱼的欢心,这才有机会说动他顽固的心,如今距离开宴还有一炷香的工夫。   空气中两盘“蚊香”在努力螺旋往上。   据熊小鱼描述,一般的阴灵宴所邀之人,几乎都没有人样,乃是各路妖魔鬼怪。为了不引人注意给他招麻烦,乔孜用了系统的易容丹。按照她的想象嘭得声变作一条白色鳞片的蒲牢。左看右看,除了颜色不同外,几乎与熊小鱼一模一样。   他是头次见人能够化得与自己如此相像,着实惊讶了一番。   阴灵会的宴席开的隐蔽,有暗处的侍者将两人带到一处晦暗光线的大厅中。夏日的燥热自门口止步,一入其中如踏入冰雪世界。   见她身躯发抖,熊小鱼解释道:“为了让魂魄跟骸骨新鲜,屋内用了降炎术,这么大的空间,若要维持运转幕后之人必然是个灵气充沛且运术高超之人。”   “阿嚏!”乔孜冷的胡子也开始颤,一双水灵的大眼上眼睫凝了白霜。   “原来只能变个皮,内里还是草包。”熊小鱼摆了摆尾,叼着她找空位置,尽量避开施法者所处的方位。   好不容易早东南角坐下,四周陆陆续续来了豺狼虎豹,满面煞气。   两相一比,简直是秋毫与泰山间的差距。   乔孜屏气凝神,余光不住打量一旁的熊小鱼,较之于先前的暴躁,此刻他竟很沉的住气。   桌上摆着瓜果佳肴,水陆毕陈,瞧着十分丰盛,不过无人动筷。   “竹子,你饿了?”熊小鱼张嘴问道。   乔孜饿了一下午:“能吃吗?”   “为什么不能吃?其他人只是更喜欢吃人肉魂魄而已。”他把乔孜顶到桌案上,让她敞开了吃,自己小心谨慎打量周围。   不知为何,熊小鱼觉得今日心头冒起的异常感要比以往都浓烈。   昏暗的厅内丝竹声起,乔孜一噎,俄而抬起头,却见周围光线全部灭了,她的尾巴忽然一疼。   “你……呜。”   乔孜刚要谴责熊小鱼的偷袭行为,却被他堵住嘴,眨眼间就拖到了桌底下。 第11章   有长长的桌布遮挡,乔孜睁开眼,瞧见的唯有桌底下一只只毛茸茸的爪子。   随着时间流逝,清雅自然的丝竹声正愈发靠近中央位置。   含宫嚼羽,戛玉钟金,曲调和谐,偌大的宴厅内温度在缓慢上升。若说之前是严霜遍地的寒冬,如今便是北岸冰销三月春日,乔孜身上的冷意散去,戳了戳熊小鱼。   他浮在空中动也不动,眼睛闭上,如老僧入定。   见他如此反应,乔孜叩了叩系统。   “叮,易容丸时效为二十四个小时,在此其间宿主可以使用蒲牢的基础技能用以保全性命,请注意查看说明。”   乔孜一惊,四个爪子握在一起,连忙在脑海里调开面板查看。   蒲牢作为龙四子,喜鸣,所以它的基础技能一为【一鸣惊人】,启动方法很简单,只是说出来的话语让人有些羞耻。   其技能第二则是【痛哭流涕】,用哭声干扰敌人,触及敌人潜意识里的善意,使其手下留情。至于启动方法,那就更简单了,哭出来就是成功的一大步。   她看罢久久难做评价:“……”   乔孜偷窥一旁的真蒲牢,心里冒出熊小鱼痛哭流涕的可怜模样,莫名的喜感。   系统道:“这些不过是基础技能,衍生术法变化多端,请宿主打起精神,现在开始为宿主倒计时,最后三秒后此处将进入逃生模式。”   “什么?逃生模式?”   系统肯定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话音落下,厅内气温已然与室外无异,燥热憋闷,尤其是在桌子底下。其他参宴的妖魔鬼怪开始躁动,各种低吼声发出,扰乱了和谐的音乐,混杂在一起,渐至高潮。   乔孜心里暗自庆幸,不过对于这个地方有了新的看法。   若说他们之前在冰箱里,如今就在烤炉中。   “十、九、八、七、六……”   倒计时临近末端,从外传来的压迫感再也忽视不了,两人藏身的桌子此番开始剧烈晃动,带出刺耳的摩擦声。熊小鱼睁开眼,逃生模式开启的同时,他一口叼住乔孜的尾巴,猛地冲了出去。   桌子四分五裂,蔬果菜肴被震到半空中。一粒一粒晶莹的米饭被风吹满每个角落,浑浊的光线在突如其来水声中附着了些许迷幻的色彩。   “怎么回事?”一只虎妖不断舔噬沾了水的胳膊,伤口无法愈合,皮肉却以极快的速度腐烂。   “这、这不是普通的水!”   熊小鱼跟乔孜横冲直撞,亲眼目睹了一大批妖怪融化于血水中,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   乔孜正想着要不要使用基本术法,脚下一重。光滑而润泽的鳞片竖起,已是紧绷状态的熊小鱼吟唱出不知名的调子,转瞬间周围都罩上玻璃光泽,如同一颗包裹着两条小蛇的暗色水晶球。   “这是避水珠。”   黑色小蛇般的蒲牢目光落在不远处,瞳孔微缩,怒道:“我们被骗了!”   正门处不知何时挂上了两盏灯笼,昏暗中如同血红的眼,不断攀升的雾气被人拨开。有人负着手,泰然观之。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近中年的容貌,身躯高大,望着面前惨状还在凝神思索什么,但几秒种后一道剑光劈开浓浊之物,刹那间暖色光芒充盈室内,既照出这一副人间地狱,同时也让人看清了来者究竟是谁。   “韩城主,这里妖气如此强盛,还请避让。”   孟潮青提剑从后缓步而来,白衣出尘,若岭上积雪,寒意毕现。   乔孜瞪大眼,一旁急的连忙推避水珠,叫道:“我们完蛋了。”   角落里沾染血色的避水珠滚了几圈,熊小鱼不解,抓住她的后爪嚷道:“小爷就没有完蛋的时候!怕什么。”   “你是年少不懂事,听我的,能躲则躲,不能躲你就做好牺牲的准备。我们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时生,不过缘分是如此奇妙。今夜可以一道赴黄泉。”乔孜脑袋大,万万没想到本该要参加剑术大比的孟潮青会出现在这里。   照他这架势,这样一个天然刷怪机会,还能放跑不成?   “孟道友慷慨相助,韩某感激不尽。只是此处妖怪似乎已经死的七七八八,道友自远方来,这点腌臜事情,还是我们韩氏出手罢。”   “此处甚是蹊跷,本是仙家之地,却聚妖无数。方才我见一道邪气直冲霄汉,想必当中定有存者,实力最为强悍,若是不除,恐为后患。”孟潮青背对着韩城主,目光在室内梭巡。   一切都是残败模样,有谁能在短短片刻工夫内造成如此危害?   韩普洱面色不变,解释道:   “孟道友有所不知,近日城内不少孩童被一妖人剖腹取心。我们韩氏一族既承重任,便一刻不敢松懈。调查多日,线索甚少,如今也不知人是否在其中。孟道友剑术高超诸君有目共睹,你若在前,吾等韩氏子弟不若紧随其后,相互照应。”   “我实在未曾想到居然望华宫中会被妖气如此浸染,请孟道友务必小心。”韩普洱忧虑道。   “自然,多谢提醒。”孟潮青言罢朝后看了眼,转瞬间穿着紫服的韩氏子弟便来了大半,月光清寒,却难入室内分毫。   白色长靴踩在血水上,黏腻声响不断。   目之所及,白骨累累。   “嘘,他过来了。我的障眼法一般而言都不会有问题,你放心。”熊小鱼用意念与乔孜传话。   肩并肩,乔孜点点头,大气不敢喘,觉得刺激异常。   人来人往下居然真的没人发现,都如同瞎子似的。熊小鱼得意地拍了拍她的尾巴,那眼神微微露出一丝得意。   两只蒲牢快镶在一起了,才松口气,谁知角落里有人慢慢俯身,盯着一处细看。   乔孜眼珠子动了动,隔着避水珠,加之体型变化,孟潮青的面容变得极有压迫感,俊眉修目的青年神情冷然,不近人情,像是高攀不起的皎月。   尤其是如今一错不错盯着她。   让她有种自己被发现的感觉。   “他是看见我们了吗?”   熊小鱼此时亦是迷惑,皱眉道:“一般情况下——”   “乔竹姑娘?”   一声极轻的声音响起,硬生生打断了熊小鱼的话,更是在此等紧张下吓得他鳞片全然竖起。   孟潮青眨了下眼,眼眸暗沉,袖口挽起,趁人不注意一把拾起盖了层障眼法的避水珠。 第12章   避水珠被收进孟潮青的芥子空间。   再次脚踏实地时熊小鱼先被倒了出来,乔孜扑通一声砸在他的身躯上,锐利的鳞片将爪子划了道口子。   烟柳苍苍,江波漾漾,鱼市夜黑,放眼望去寂寂寥寥。   孟潮青盯着慢慢浮空的两只小玩意。   一为白一为黑,相貌几无差异,若非是眼神,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方才唤出乔竹名字,两相对比,便要将这只白蒲牢揪到面前,只是另一只似乎过于凶猛。孟潮青才有动作,黑色蒲牢已经张大嘴一口咬上去,速度极快。   孟潮青察觉到痛感,当即一掌挥去。不过熊小鱼咬的又极为紧牢,未曾拍走,如今贴着他的腿更不留情。   暗色血渗出,染红月白的衣裳,他那位置挑得刁钻,乔孜都看呆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小鱼你、你若不嘴下留情,这、这他要劈了你。”   她似有先见之明,连忙躲得远远的,一路说话结巴。   熊小鱼:“……”   他怒冲冲扭过头,因敏锐地感受到了那股杀气,整条蒲牢瞬间如离弦之箭,直直射到乔孜身旁。   “嘴不留情吃他几把吗?你蠢死了!”他恨铁不成钢,一尾巴将她拍下去,如此竟阴差阳错躲去一道袭来的剑光。   乔孜:“!”   既惊讶于他的口无遮拦,又惊讶于他的剑不留情。   合腰抱粗的杨柳断成两节,掉入水中惹起好大浪花。   熊小鱼眯起眼,“你这个人类居然偷袭。”   孟潮青歪着头,乌发微微凌乱,如今随手掐了个咒,空荡的袖袍被风吹起,四方天地瞬时被徐徐清风包拢。   乔孜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在何处,四面瞧瞧,月色如旧。   较之于身经百战的熊小鱼,他显然发现的更早,一整条蒲牢从开始的警惕渐渐变得躁狂不已,黑溜溜的眼珠子布满血丝,急于逃出此地。   不过任他撞来撞去,没有一处漏洞容人逃脱,两个人仿佛身处透明且空气稀缺的牢笼中。终于,熊小鱼扛不住,悄悄附耳对乔孜道:“你会哭吗?”   乔孜满头大汗,摇摇头:“我很坚强勇敢,哭太难了。”   熊小鱼望着一本正经说出这话的乔孜,眉毛抖了抖。   面前的白色蒲牢在舔爪子,白色的毛湿哒哒的贴着鳞片,一双大眼看起来又傻又天真。而他想起他老子说的话,急躁地在空中转来转去,难道真的要……   熊小鱼不甘心,偷偷看向那个男人。   孟潮青临水濯剑,侧身轮廓勾勒得流畅优雅,江岸旁杨柳清风,人处画中一般。   而这头乔孜见他勾着头,尾巴一动不动,沉吟半晌小声道:“你是想哭吗?”   熊小鱼:“区区一个人类的法阵,不值得我如此。”   乔孜意味深长道:“那我要试试咱们蒲牢的术法了,你先堵住耳朵。”   她也感到呼吸有几许困难,不过孟潮青显然想让他们在其中自生自灭,如今可不能坐以待毙了。   “堵耳朵作甚?小爷不怕声音干扰。”   熊小鱼自己的嗓音就很大,她话音落下更是竖起耳朵,目光炯炯。   乔孜:“……就当没听见罢。”   他握着爪,面露怀疑之色,往上攀了些许,居高临下,尾巴都蜷缩起来。乔孜敢肯定,要是他不爽,这家伙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一尾巴。   “咳咳。”她顺带着偷瞄了外面一眼,孟潮青在专心濯剑,有微微水声作伴,夏夜风暖,跟个没事人一样。   看着就叫人火大。   乔孜怒吼:“勇敢乔乔!不怕困难!”   熊小鱼:“……”   乔孜继续,连喊三声,那点声音在他看来其实不值一提,不过足以引起孟潮青的注意。他朝此处瞥了眼,两条蒲牢凑在一起,就快趴在地上了,奄奄一息,这些声音则像是回光返照。   他估摸着时间,垂眸弹去剑身的水珠,轻步而来。   乔孜此番吼得眼睛都要闭起,但所展示的【一鸣惊人】实在是……   “阿嚏!”   “阿嚏!阿嚏!”   啊啊啊啊,她几乎停不下来。熊小鱼仿佛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奇特的展现方式,一时间张着嘴,见她实在控制不住,拽着她的尾撞法阵。   这阵法晃了晃,孟潮青未曾维持下去,只听清晰一声玻璃碎裂声,大股空气涌入肺中,乔孜浑身抖了抖,一抬头,十步之外孟潮青似乎也在好奇。   “别动、动剑阿嚏!”她控制不住眼泪,泪流满面。   小小的脑袋上两只眼不住流泪,可怜兮兮的,打湿了地上的泥土。有这等好时机,熊小鱼当即拖着她跑。   孟潮青却一手抢先捏住了她的爪子,原本盘曲的身躯霎时间在两人的拉扯之下直成一把二十五厘米的尺子。   “不要,我的手手手!”   她先前被熊小鱼的鳞片割伤这只爪,如今孟潮青不知轻重,差点送走乔孜。   夹在一人一兽中间,乔孜哽咽着无意中触发了【痛哭流涕】技能。   果然,孟潮青长眉微皱,本是波澜不惊的神色泛起一丝变化,那唇角垂下,修长的手指放轻力道,同时熊小鱼也松开咬她尾巴的嘴。   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浮不起来的乔孜一头撞地。她眼前一黑,吃了一口土,不幸中的万幸,这口土堵住了她的喷嚏。   “竹子!”   熊小鱼甩了甩头赶走干扰,正要再次将人抢走,猝不及防一柄长剑插入土中,直直横亘眼前,在他来不及反应时仿若一堵厚重的墙壁。   “啪嗒。”   乔孜身旁躺着熊小鱼,他撞的不轻,近乎昏迷。本以为他的速度已经够快,却不知孟潮青眼力更快,早有预判。   彻底见识了两人的能耐,白衣青年笑了笑,以指拨弄,让他们肚皮朝天,一眼看去就跟嗝屁了一样。   “原来乔竹姑娘本来面目如此。那日在山中,果真意外吗?”   乔孜脑子被撞,昏昏沉沉,不耐烦道:“如果不是意外,那就是我图谋你的美貌。”   孟潮青打量她的身躯,充满好奇,用手做比,不解道:“如今来六朝府城,对万疏君亦是同样的图谋吗?”   “唔,你怀疑我勾引他?”乔孜迷迷糊糊中竟听明白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其实她只是个来做任务的打工人而已。   但不必她解释,下一秒他便戳了戳她的脑袋,嗓音低沉醇厚,似乎还有笑意。   孟潮青:“姑娘这般样貌,是我多虑了。” 第13章   “你能想通,我很欣慰。”乔孜老奶奶般语气,对着清风朗月,她鼻头一酸,“看在我救你一回的份上,今夜就当咱们没见过如何。”   “今夜的事情,恕我不能视而不见。”他一手拎起乔孜,边行边道,“望华宫中妖气浓重,众妖死伤殆尽,独你二者完好无损,想必当中内情略知一二。”   “我只是去吃席,你该问熊小鱼,他是有帖子的。”她指着孟潮青手里的另一只,垂头丧气,“我们应当是被埋伏了,席宴未开先有丝竹声起,而后温度骤升,更有能化人骨肉的流水直灌而入。我们俩仗着身躯小的优势,东躲西藏,苟且逃过一劫。”   “你也不知?”   “我骗你是狗。”   孟潮青闻言把她举起来与视线齐平。乔竹变作的蒲牢此刻蔫得厉害,他一手就能握起。她周身鳞片光滑,腹下细软,滴血的爪子缩成一团,一整只像被掏空了般,眼皮懒得掀,似龙非龙,至于气度——   如泥里泥鳅。   孟潮青指腹微微擦了擦她的脑袋,结果乔孜干脆彻底闭上了眼,仿佛一条任人宰割的咸鱼。   “乔竹是你的化名么?”   乔孜:“你猜。”   孟潮青哼笑了声,将她放在袖中,至于熊小鱼,他便丢入了芥子空间。   ——   花影拂动,孟潮青夜深时分归来。乌啼阁内灯火潦草,望见竹简下压着的字条,他跪坐在案前提起笔。   是万相宗传来的讯息,他此番去往臧道山寻铸剑的上古玄铁,门派内的诸多事情都压在师弟肩上。掌门闭关,距今已有五十个春秋,只是近日紫霞山上有异动,似是天劫降临前的预兆。   一阵笔走龙蛇,门外有人叩门。   素白灯笼置在门口,万疏君推门而入,身上带着玉茗花香,面色微微凝重。   “孟兄。”   孟潮青抬头,两人相对而坐,夏虫鸣声微弱,月色浸透纱窗,月色静谧。   “乔竹今日午间之后便再不见人影。我方去过玉茗轩,婢女说未曾回来。”他欲言又止,手抚着插在玉瓶里的花枝,想了想,沉声道,“六朝府城不比看上去的平静,况且望华宫那头今日出了别的动静,城内更要戒备。”   孟潮青知道他的意思,若是往常合该安慰几句,不过一想到今天看到乔孜的蒲牢形象,他揶揄道:“疏君对她格外关心,可曾见过乔竹姑娘的真面目?”   “我少时在青云山养病,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万疏君回忆道,“一晃多年,眉眼轮廓褪了些稚嫩,但不难看错。”   “乔竹姑娘是人是妖?”   他诧异孟潮青为何如此问,失笑:“当然与你我一般,绝不是妖。”   见他如此笃定,孟潮青低下头。袖子里有温热的呼吸扑在腕侧,他捏着那条尾巴,思忖一番,倒底是没有当场将乔孜拎出来。   两人而后谈起近期的掏心事件,不觉明月西斜,万疏君离开时东方初白。   乌啼阁内最后一盏灯火随之覆灭,孟潮青解衣沐浴,旧衣堆里乔孜还在呼呼大睡。黑暗里那点呼吸微弱无闻,他却顺着声响看去,衣堆里莹莹有光芒的鳞片露出一角。   片刻后孟潮青将她捡起来,就着剩下的水简单泡过,洗去沾染的尘土。   水里被搓来搓去,乔孜的睡意终于散去,下意识狗刨起来。   “醒了?”   他把乔孜身上的水擦干净,随手挂在了衣架上。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5。”   乔孜目瞪口呆,黑漆漆的夜里没有一盏灯,她那双眼睛亮得如同幽绿的小灯泡,见孟潮青神情自然,她憋了一肚子气,道:“你不去当雷锋太可惜了。”   孟潮青不知道雷锋是谁,如今破晓将至,他也折腾了半宿,索性在窗边打坐,对此更没有了解的兴趣。   乔孜挣扎着爬到地上,围着他打听熊小鱼的下落。   孟潮青闭着眼,黯淡的光线削减了他白日的肃整,他无动于衷。   ……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1。”   一个时辰后,乔孜口干舌燥,此番居然等来了系统的警告。她偷偷扭头,孟潮青的背脊依旧挺拔。如今视力大涨,乔孜甚至能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衣衫看到他的肌理。少年人正值成长时期,身躯渐渐长开,肌肉坚实,线条往下收,窄腰紧实,再往下……   “孟少侠你要不要多穿一件衣裳?”   孟潮青不为所动。   乔孜:“做人不能耍流氓,在人前要衣衫整洁。”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1。”   乔孜就猜到会这样,便破罐子破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爪子捂脸,艰难出声:“我好像看到了孟少侠的……”   后半句欲言又止,引人遐想连篇。   一直沉默的青年眼睫微颤,原不屑理她,此刻又不得不去让她住嘴。   孟潮青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脖子上有颗痣,红色的。”乔孜纵然色胆包天,但脑子里尚且还有理智存在。   他脖颈往下靠近锁骨的位置确实有一颗痣。   孟潮青拢好领口,却又听到她突兀的咳嗽声,如此他睁开眼,眼眸黑沉,似有压抑。   乔孜小小一只,盘在香炉上,依旧捂着脸道:“我很保守的。”   “住嘴。”孟潮青盯着她,那双眼里意味不明,两人大眼对小眼。良久,他蹙着眉,转身去了内室。   珠帘晃动,乔孜像是回到了人间,脸上终于开始降温,不过系统的播报打破了她的心境。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10。恭喜宿主获得新印象——烦人精。”   “……”   “又是蠢又是烦,这刻板印象无药可救了。”乔孜本想嘲笑自己以苦中作乐,但过分的自尊使得她说不出口,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她垂头丧气爬了出去。   熊小鱼等到恰当时机她再去打听,如今之计还是先等恢复再说罢。   这般安慰自己,乔孜翻过了门槛,只是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注视,她冷不防抓住木头,不敢回头。   “准你走了?滚回来。”   孟潮青披着一件外衫出来,一手拽住了她的尾巴。 第14章   乔孜回头,因体型上的巨大差异,他此刻的神情、语气、动作,无不透露出一股要捏死她的意思。   天色微明,暑热未至,几声鸟雀声鸣。他将乔孜打了个结挂在风铃上,而后在门边整理衣裳,垂落的发丝被一丝不苟绾起,一举一动干净利落。   乔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待遇,连忙叩系统让他检测人物属性。   “叮,根据检测,角色【孟潮青】人设有所变动,其中耐性在宿主面前要比系统原设定低一成。”   乔孜托着脑袋,沉思:“难怪。”   她在孟潮青面前所拥有的几乎都是负面印象,两人相处不深,如果不加以改变,这往后恐怕所有对她的正向人设值都会降低。   那这就真的是进入系统口中的地狱模式了。   按照原有游戏剧本,小医女乔竹要跟着主角孟潮青完成铸剑、降魔等一系列任务,在男主角成长道路上做一颗发光发热的脚踏石。   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万分艰巨的道路,她无条件付出,孟潮青能给予她的不值一提。   爱吗?优秀检测员乔孜对此不感兴趣。   “这个游戏有些古早。”她摸了摸头,反思道,“现在经济文化发展,公司买下的还是十年前的大男主传统修仙小说,面对大部分女性玩家,这样的剧情不怕被骂么?”   系统:“老板喜欢这本小说,打工人有什么办法。”   乔孜无法反驳,只好苦着脸,疲惫地闭上眼,暂停思考。   ……   不知不觉到了日午,滴漏声响,松涛微云,一大片的树影盖在乌啼阁后。   孟潮青一大早便出了府,乌啼阁里向来无人伺候,偶尔飞进几只鸟雀。万疏君来时不凑巧,午时过三刻。   “孟兄?”他推门,身上热气一并入内。   孟潮青未归,案上的茶冷透了,风从槅扇穿入,竹帘半卷,多宝阁上的兰草恹恹无生机。   万疏君知他不在,本是要在此等候,不过瞥见室内一角的色彩顿时怔住。   素白屏风,霜色珠帘,檀色案几,经年的地板上映着盛夏灼热的光,从缝隙间挤入的热意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他踏入这里,如今视线落久了那一点热意若零星的火,逐渐从下往上蔓延,直至烧灼胸膛里的脏器。   汩汩的血液亦被点燃,四肢百骸都在发烫。   像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万疏君背过身子。   面前是乌啼阁的草木,夏季草木葳蕤,白墙虽隔断前路,但无限生机从里爬向墙外。茂盛的爬山虎占据了整整一大片墙壁,绿的沁人心脾。   万疏君站立许久,抬手扶上门,身子勉强动了动,头也不敢抬,轻手轻脚将门合上。   —   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乔孜睡得天昏地暗。   被系统叫醒纯粹是因为孟潮青对她的好感值又下降了两点。   乔孜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抹白。   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她埋着脸,感叹道:“这个人好骚包,衣服熏成这样。”   谁知下一秒有人道:   “乔竹姑娘言行不一,真叫人大开眼界。”   略带嘲讽的男子声音响起,乔孜竖起耳,迟钝的脑子终于开始快速运转。   发觉自己当前一.丝.不挂,她整个人先是极度的震惊,想起易容丹的事情,她连忙解释给他听。   孟潮青背对着她煮茶,闻言笑了笑,不置一词。   想起回来时看到的画面,他握着的杯身裂开了一道口子,垂眸看着洒出的茶汤,孟潮青眼眸里有一丝波动。   乔孜掀了盖身的衣裳,手忙脚乱穿戴齐整。   “我对不住孟少侠,不过你也不吃亏,现在我们需要冷静。”   乔孜恨不得钻地缝里,但还是强撑着跟他告别,意料之中,孟潮青冷淡无情,话音一落她整个人疯跑出去。   心里已经天崩地裂了。   “完蛋,这狗儿绝对以为我要勾引他。”   “叮,恭喜宿主觉悟又提高了,系统奖励大礼包——隐形衣一件。”   乔孜:“我怀疑你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内涵我。”   “隐形衣是让你穿上可以隐形的宝贝,不是皇帝的新装,请宿主放心。”系统向她打包票。   这作用,聊胜于无。   乔孜回到玉茗轩反思了一个下午,对于如何纠正孟潮青对她的负面印象,最终得出的方法就是——润物细无声。   慢慢来,当务之急是去治病。   晚饭之前几个老大夫连带乔孜又聚了一回。   “庶公子的病情虽然没有过分恶化,不过老夫估摸着时日无多,端老所言有几分道理,若以毒攻毒,庶公子目前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   “乔竹小友先前发言也有可琢磨的地方。今日医馆中来了一位特殊病人,被剖心后还活着走到医馆。”先头一直沉默的秃头大夫道,“我以为这是头一例,午后回来时闻得柳大夫那里也有同样状况,有这样骇人离奇事情,若论邪术,不无可能。”   “这世间有傀儡术,与之相类。老夫少时曾见过西洲密巽山的术士操此邪术屠瘟城万余人。万相宗的修士对此追踪二十余年,无可奈何。”   几个人态度一改,乔孜坐在一旁看的诧异极了。   “傀儡术若跟傀儡戏是一样的道理,为何那帮修士对此无可奈何?”   “傀儡戏是手艺人操纵丝线指使傀儡,而傀儡术则有所区别,既有傀儡操控傀儡,亦有术士操控万千傀儡再控万千傀儡。顺藤摸瓜到最后很多人也只是抓到傀儡,背后之人仍然藏匿黑暗中。”老大夫好像解释道。   乔孜:“……所以这是俄罗斯套娃吗?”   老大夫们齐齐看她,请教道:“乔小友,何谓俄罗斯套娃?”   —   这一场讨论会散去,天色已晚。乔孜原还打算去看望看望卧床的庶公子,如今只好作罢。   才走到玉茗轩门口,大门没进,系统叮咚一声,下派支线任务。   “请宿主完成【拯救落水儿童】(0/2)任务。”   乔孜闲来无事,索性开着导航就跑,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只是方才看到她的僮仆向内通报出来,居然就看不见她的身,这会子忽然慌起来,扭头看向屋内沉默的背影,欲哭无泪。   “公子,乔大夫跑了。” 第15章   任务地点就在万府当中,傍晚的云霞褪色之后暮色整个降临,湖岸边浪涌千叠。   起风了。   乔孜到达目的地,正是被当初被揍的地方。   乌云蔽月,天幕浓墨泼染过一般,透出压抑感。听着潮声,她努力搜寻湖面上的浪花。沿岸跑了一圈,忽见不远处湖边树影里有一只伸出的手,枯瘦狰狞,在猛抓空气。   乔孜想也没想只脱了外衫猛地扎入水中,快速游过去。   游到附近时手也不见了。她一头潜入水中,睁开眼,视野昏暗,但依稀可见一具正往水底沉的儿童身子。   找到了!   乔孜使出吃奶的劲将人抱住往上托,那枯瘦如柴的手攀着她的肩,虚弱的人紧紧贴在她的胸前,挡住脸,浑身瑟瑟发抖。   “好啦,上岸了。”   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没事,我把你捞上来了,下次可不能野泳。”   走到离岸不远的老松下,乔孜听到一声微弱无闻的谢谢,接着胸口一轻,被救的儿童抬起头来,她垂眸看去,却惊得一时愣住。   心里随之涌起酸涩感。   “叮,恭喜宿主完成【拯救落水儿童】(1/2),奖励——【美味夜宵】一餐。”   乔孜此刻置若罔闻,才伸出手,他立即敏感地撇过身子,捂着脸从她怀里挣扎出来。   “请让我来帮助你。”   【妙手回春】技能生效。   一阵清风拂过,她追赶上去,将人大力摁住,转瞬工夫而已,先前盘踞在这张稚嫩面孔上的疤痕竟然消失大半。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含戒备,唇都在颤。   “我是大夫。”   “你叫什么?小小年纪,跑得更猴一样,我若再慢点你就要顶着这张大花脸回去了。”乔孜拉起他,又把他抱住,此人轻得像是浑身没几两肉,她感叹了声,摸摸头。   ……   夜风刮过,林间枝叶飒飒作响。   苗初忍不住再次打量这个救他的女人。   两人身上都是水,发丝贴着脸和脖子,浑身湿漉漉的。她将干燥的外衫披在自己身上,现下正认真地听他说起脸上这些疤痕的来历。   乔孜感慨道,“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很多。”   苗初是万氏一个厨娘在河边洗衣时发现的。跟大多数故事开头雷同,苗初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他们将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放在盆中顺水飘下,任其自生自灭。   若非厨娘无子,恐怕他那时就会飘向更远的地方,生死未卜。   厨娘的丈夫死得早,他三岁时便被厨娘带入万府讨生活,厨房里磕着碰着不算什么,最怕烫伤。厨娘嗜酒,自从积蓄被一场大火烧尽后便精神不大好,一旦醉了逮着苗初打。跌跌撞撞长到如今,身上疤痕不知几多,光是面上的就已是让人惊讶。   没有药,没有人给他治,苗初想着以后也不娶妻,便释然了,只是对上旁人鄙贱、诧异的目光,心里的自尊时常折磨自己。   “前几日我娘死了,府内的管事罚光了我的工钱,吃完了一碗面后……”苗初望着草丛里的萤火虫,低头捡地上的石子,“我想要重新投胎。”   乔孜笑了声,随后陷入一种悲感中。   “你有什么愿望吗?”   苗初静默了会儿,摇摇头。   “别急,慢慢想,在此期间我请你吃夜宵。”乔孜拍拍他的肩,神神秘秘道,“你闭上眼睛不要偷看,不然我施法就会失败。”   见他老老实实闭上眼且背过身后,她要了系统的奖励。   一次性【美味夜宵】。   烧烤、炸串、臭豆腐、小龙虾、一大瓶汇源橙汁……   架子下的火灼灼燃烧,照亮周围,暖蓬蓬的光芒里她看到一旁的苗初手在抖。   “来,转过身睁眼!”乔孜揽着他的肩,期待道,“怎么样,喜辣吗?”   “……”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转而问此。   乔孜搓搓手,开瓶倒橙汁,骗他:“我是一个很牛逼的神仙。”   苗初想了想,翘起唇角,欲言又止,末了点点头。   云散月出,薄薄的清光洒遍湖岸,浪动星河如覆。   乔孜试探性地从微辣洒到重辣,苗初盯着火光,视线落在那一双素白灵巧的手上,小口尝着果汁,忍不住扭头。   “姐姐叫什么名字?”他平日说话少,声音低而哑。   “乔竹,竹子的竹。”   苗初悄悄记下,抬眼看见乔孜又在剥虾壳。   橘色火光下她鸦青的睫羽微微垂下,鬓发如云,斜插花枝,春山淡淡,秋水盈盈,像是林间晨雾里的草木,天然灵秀。   苗初掐了自己一下,拢着身上的衣裳,心忽上忽下。   这一顿夜宵系统无限量续料,乔孜吃的饱足,而苗初不断被她投喂,最后两个人都撑得走不动路,索性在林子里闲聊了一夜。   ——   乔孜清早回得玉茗轩,院内僮仆如见光明。听说万疏君来看望过她,乔孜一合掌,惊喜道:“既然如此,我过一会儿去拜访他。”   正好把苗初的卖身契买下。   她换了身衣裳,重新梳理捯饬,上了些脂粉盖住眼底的青黑,对镜一照,容光焕发出门。有侍女引路,不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万疏君的院落,远看四周小桥流水,颇具江南雅致。   正房坐落在一片烟霞中,走近深处的海棠、山樱花海里,恍然间像步入另一重河山,移步换景,眼花缭乱,直至有人从上叫了她一声。   “乔竹,在这里。”   乔孜抬起头,下意识惊叹了声。   眼前似白虹饮涧,晴雪飞滩,断崖流瀑上有人划着小舟,舟内满盛玉茗,随水而流,碎玉飞花中朝她而来。   乘风御水,逼至眼前,幻象尽失,水声犹在。   “这么早过来,用过早膳了吗?”万疏君抱着花,伸手轻触了她的鬓角。   带着露水的玉茗花簪在鬓云中,乔孜没反应过来,失笑道:“你怎么这样便出现了?”   “方折花而返,婢子说有女客来访,想来除了乔竹这么早外不会有其他人。怕叫你久等,便从城外九丘山赶回,用了瞬移术。”万疏君解释道。   乔孜受宠若惊,抬手抚了抚鬓角向他道谢,粉黛生香。   两人一道用膳,乔孜酝酿了会儿跟他提起苗初的事。   万疏君抬眼,眉眼带笑,一面为她盛粥,一面缓声道:   “你昨夜跟这个孩子待了一夜?” 第16章   乔孜想起昨夜情形,有些心酸。   听罢前因后果,万疏君颔首,道:“既然如此,苗初不该再留在那里。”   他当即挥手招来长随蜻蛉,让他去取苗初当年的身契。   眼见着那一张身契在眼前化为灰烬,乔孜心头一松,下一秒便听到系统声音。   “叮,恭喜宿主完成【拯救落水儿童】(2/2)任务,解锁基础技能【神来之手】。激发技能口诀为——请让我来拯救你。”   乔孜:“……”   又是缺根筋的口诀!   怎么说得出口,她捂着脸,感到十分羞耻。   该基础技能较之于【妙手回春】功能更广,所能治愈的病痛更复杂,不过不能立即生效。乔孜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便找了个借口先去探望卧床的庶公子。   万疏君送她到门口,见她狂奔离去的身影,不受控制地想起旧日的光影,斑驳陈旧,在脑海中沉淀许久,骤然翻腾而上,令人有一刹那的晕眩。   天光明媚,他随手折下山樱的花枝,珍而重之插入案几上的细颈瓷瓶中。   风送花香,万疏君静坐良久。   ——   “请让我来拯救你。”乔孜用极小的声音在庶公子耳畔说道。   伺候的人都被她请到明间等候,昏暗压抑的空间里这点气音依稀可以叫人听见,一说完乔孜便跟做贼似的左顾右看。   未几侧夫人林氏匆匆赶来,手上拿着改过的一道药方。   “乔大夫,前日端先生说那药或可治愈吾儿,怎么今日就变了卦,是药石无医,云儿他时日无多了吗?”   乔孜拍拍脸,在林氏进屋前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一手搭在万朝云腕上把脉。   撩开帘子,林氏下意识放轻手脚,这几个日夜她都哭红哭肿了眼,人憔悴不已。   “夫人勿要多虑,近日城内情况有变,庶公子的病情也有了新的推测。”乔孜道,“吃药不见得是好事,端大夫他们对想必都是经过论断做出了最合适庶公子的治疗方式。”   林夫人哭丧着脸,多日的折磨下她的心理近乎崩溃状态,这会子那一张药方皱巴巴的,被她用来擦眼泪。   “你们一会儿说这样可行,一会儿又说这般不可。来来回回不起丝毫作用,云儿是日薄西山,一日差似一日。”   见乔孜年纪小,林氏红着眼盯住她:“谁也不知道究竟如何诊治云儿,都想来骗咱们万家的钱财,沽名钓誉。姑娘年纪轻轻,何至于此。”   ……   林氏今日的脾气似乎全撒在了乔孜面前。   “这等怪病我们都不曾见过,不敢妄下定论,更不敢急于求成。”   “庶公子是金贵之人,乔竹山野来客,本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因年纪尚小恐为人轻,这几日如履薄冰,焚膏继晷思索救人之法。不过夫人既然认为乔竹是贪财求名,那我不妨便与万家主请辞,请夫人另聘高才。”   乔孜可不会傻乎乎的碍于礼貌乖乖给她当出气筒,她的【逆天改命】任务里没有守着庶公子这一条指令,在万氏府外照样可行。   只要能触发任务点,管她在那里。   而林氏没想到乔孜回这样同她说话,一时捂着心口,朝她冷笑:“姑娘当初能入万府,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几日看下来,有你在、无你在皆是一样结果。如此倒也算省去咱们万氏养闲人的工夫。”   林氏被家主宠得有时不辨南北,这般口气才是她本来面目。   乔孜本想还气她两句,不过看她形似疯癫状态,想了想先独自离去。   ——   万氏家主贵人事多,而万疏君此刻正着手调查今日六朝府城剖心杀人事件,乔孜请辞一事最后是万氏的大管事处理的。   早有林氏派人打过招呼,管事痛痛快快地给乔孜批了。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两手空空。   从后门而出,正值午后,天上积了厚厚的云絮,蜻蜓低飞,孩童三三两两扑来扑去。   乔孜头也不回,专心跟跟系统对话。   “这个林氏最后结果如何?”   系统:“剖心而死。”   听到这样的结果,乔孜感叹一声,就差鼓掌了,猜测道:“我怀疑她是自己作死的。”   “叮,恭喜宿主猜对了,奖励——一块急速滑板。”   乔孜笑了声,又让系统打开好感值面板,她仔细查看了会儿。万疏君那头已然飙到了八十五,而孟潮青那里正好相反,只剩下十五。   “惨不忍睹。”她做痛心疾首状,摇摇头走向路旁的小摊子吃午饭。   不多时天降大雨,行人四处奔逃,乔孜望着头顶往下沉的油布,摊主正急匆匆收拾他吃饭的家伙。   地上水花四溅,土腥味飘来,这雨水来的猝不及防,被风卷携着吹打无处遮挡的人。   那些落汤鸡一只一只在雨幕里放弃挣扎,乔孜握着手,心情忽地低落起来。   只是未等她说出感慨的话语,那积了雨水的油布终于承载不住重量,哗啦一声离了四根支杆。   清凉的雨水兜头而下,让人从内而外受到一种洗礼,霎时脑袋清醒,情绪一扫而空,懵在那里。   “人要倒霉起来,谁也挡不住。”半晌,乔孜抹了把脸,低落的情绪散去,望着朦胧的画面,忽然激动地冲了出去。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系统:“……”   狂奔至路的尽头,她喘了口气,蓦然回首,雨幕里视野都是模糊的,看不清什么人什么狗,只有草木在风里弯了腰身,凉意从她的脚尖攀上发梢。   乔孜扶着古城墙,理智渐渐回归,之前那一阵放纵所带来的快乐转瞬即逝,她望着周边的树木,想起一个大大问题。   “这怕是要被雷劈诶。”   话音未落,云层里滚过几声炸雷,她当即抱头窜逃,生怕下一秒一语成谶。   未几有一把伞撑在头上,乔孜后知后觉。   直到孟潮青揪住她的领子使其脚离地使不上力时她才回过神,猛地抬头,对上的却是熊小鱼那双湿润的大眼。   小小的两只爪子握着一把大大的伞。 第17章   孟潮青将乔孜拎到一处屋檐下躲雨,雨水串连成珠,暴雨中暑气散净,余光只能瞥见他潮湿的衣角,此刻时间过得极为缓慢。   熊小鱼收了伞,无力垂下尾巴,乔孜猛然间发现他脖子上系了根大金链子,其中末端则在孟潮青手中。盘踞在他肩上的蒲牢犹如被掌控住命脉,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而孟潮青像个耍猴人。   乔孜:“……”   好兄弟,受苦了。   她伸出手,缓缓靠近熊小鱼,对上他委屈的目光,霎时间仿佛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伙伴。   “你为什么不说话?”   熊小鱼摇摇头,指着他的嘴做了一系列动作,最后恶狠狠瞪向孟潮青。雨幕为背景,白衣青年视若无睹,不过手微微一勾,那只黑漆漆的蒲牢顿时呈现窒息状况,伸长脖子直吐舌头,下一秒仿佛要升天了。   “孟潮青!”乔孜吓一跳,下意识为他拽住链子,震惊,“这都什么年代了,一言不合就开始折磨一个无辜的小动物,这恐怕不是正道修士的正派作风。”   熊小鱼大为肯定,跟着重重点头。   急促的女音比之雨声,极不和谐,孟潮青听到自己的名字稍有反应。   他慢慢侧过身,凤眸半阖,姿态傲然。   面前之人似是在谴责他,若竹色的直裾早已被雨水打湿,贴着纤瘦的身体,水珠从她的眼睫往下滚落,瓷白的面上血色褪去,苍白如纸。   “你说我折磨他?”他不知想起什么,扯了扯嘴角,不屑道,“你这个医女心肠好,我不及你。”   言罢他一掌拍在熊小鱼的脑袋上,这如同打开了一个开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抑扬顿挫的谩骂。   “爷爷我日***个**,小狗**,照照镜子吧狗**,要是有朝一日栽在爷爷手里,举刀割了你他娘的***!”   “死畜生王.八龟.儿……”   哔哔哔——   倾盆大雨中附近有NPC打开窗户,寻找声源,满脸都是看热闹的表情。   乔孜:“……”   她又被怔住了,这样小小的身躯,竟有如此洪亮的嗓门,带着怒气的一连串辱骂之后熊小鱼被孟潮青打了个结,且特意将他的尾巴横绕进那张嘴,随后用大金链子牢牢捆成球状,玩溜溜球一样,不急不慢地整治熊小鱼。   地上水花溅起,伴之以鳞片与青砖的碰撞、摩擦声。   孟潮青面色冷淡,玩够了才将熊小鱼收起来,状似无意看她一眼,嘲讽道:“人都有脾气,乔竹姑娘如何敢笃定在这般情况下你能与他讲道理?”   他向来也懒得讲道理,如此粗暴的手段整得熊小鱼头晕目眩,静言术一开,他再次成为一条哑巴蒲牢,委屈巴巴的。   乔孜捂着脸,痛苦极了,过了许久她开口道:“虽然小鱼这话说的是有些不地道,但是也不至于辱他人格,把他放了如何?”   孟潮青嗯了声,语调微扬,那双眼里暗了些许,他低下头,伸手取了她鬓角湿漉漉的玉茗花。   这动作快的让人没有任何感觉。   大金链子下一秒撤了,失去声音的熊小鱼眼睛一亮,怒气冲冲直扑过去。较之于上次的位置偏移,这会子不偏不倚,像是打定主意要废了孟潮青一般,凶气毕露。   乔孜没忍住:“watch out?”   孟潮青早有防备,手中花轻轻地砸了过去,谁知竟重有千钧,熊小鱼的嘴无法承受,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移动不得,只有尾巴重重拍地,无声地表达他的愤怒。   此情此景,孟潮青袖着手,似笑非笑看着乔孜。   她也不是瞎子,神情更加痛苦,想了半天双手合十,朝他鞠躬。   “孟少侠,现如今前因后果我已经明白,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不委屈。”孟潮青微微笑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今日你代他道歉,与他为友,想必往日心里也是如此咒骂过我,是么?”   她那可收敛多了,乔孜慢慢抬眼,摇摇头,诚恳道:“绝对没有。”   孟潮青盯着她,修长的身躯挡在她面前,颇有压迫感,眉眼之间堆砌着一丝笑意,不过细看下去,却只是浮于表面。   “你在害怕?”孟潮青瞥见她的手在抖,嗤笑道,“上一次也是如此。”   在万疏君面前,她说男女授受不亲,后来又在万疏君面前,说她不在乎清誉。   两面派的乔孜被他看个正着,闭了闭眼,绞尽脑汁后终于想到一个借口。   她一把握住孟潮青藏在袖子里的手,隔着薄薄的布料,他的手修长而又温热,没有闪避,人只是饶有兴致地继续盯着她。   “这是身体冷的自然反应,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真的不是怕你。”乔孜睁着眼说瞎话,“你一不吃人二不非礼人,作为万相宗的首席弟子,剑术高超,端方肃雅,所到之处男女老幼谁不欢迎。”   “女人爱你都来不及,何谈害怕?”她握着孟潮青的手,感叹道,“跟你握手我实感荣幸。”   地上的熊小鱼听到这一切,难以置信,尾巴拍地更加剧烈。   乔孜:“……”   孟潮青听罢笑出声,眼里波光流转,最后抽出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说道:“乔竹姑娘果然是说谎精,若真感荣幸,怎会避着我?”   “我何时——”乔孜话说一半,被他拍了拍脑袋。   “之前不慎伤了你,如今还疼吗?”像是在提醒她。   乔孜屏住呼吸,稍稍往后退。   “我不要你的钱,有孟少侠的照顾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她躲开孟潮青的手,很识相,只是孟潮青总让人猝不及防。   “大庭广众之下,乔竹姑娘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雨声渐小,云雾散去。   他清俊的面上笑容浅浅,但言语极为不善:   “姑娘是什么东西想必自己心中有数。青云山一别两散,不想还能再次相遇。在下赠你信言,望铭记于心。”   “此番入住万府,收起你那些心思。有勾引男人的本事,不若用心修炼。汲汲营营求取镜花水月,终会一无所获。”   “这花看似皎洁,内里实则不然。”   孟潮青定住熊小鱼的身子,慢条斯理将他嘴里的玉茗花握在手里用力揉碎,花汁流过指尖,他摸了摸乔孜的脸,弄脏了她的鬓角。   像是做了一件极为满意的事情,他笑的十分温柔。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30。” 第18章   这声系统提示无疑是晴天霹雳,轰得她外焦里碎。   夭寿了夭寿了!   乔孜在回去的路上就差把脸擦脱皮,望着各色行人,她心中惴惴不安。如今浑身狼狈,暴雨中的激情退去,所留下的只有躯体以及心理上的无限疲惫。   暴雨过后城内人声渐渐热闹,酒气招风,车马骈阗,过节期间欢声笑语再次续上。   乔孜踽踽独行,情不自禁叹息:“我恐怕是造孽造多了,要检测这样一个糟心玩意儿。”   系统却一旁鼓励道:“勇敢乔乔!不怕困难!”   “……”   她失落地摇摇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遑论一个人工智能呢,完成检测任务她拍屁.股立马走人。   回到小屋,乔孜一面擦洗沐浴,一面进行反省:“我原以为他只是有一点欠,平日里作为正道修士,诸多压抑在身,但今天看来我想错了。”   她望着水面憔悴的倒影,痛苦猜测道:“他该不会有人格障碍罢,是偏执型、分裂型还是反社会型?希望不会是三者合一。”   不过就算其中一种,那也够她喝一壶,因为都是变态心理了。   而她只考了个假证。   ——   下午时分乔孜难得有休息的时间,饱饱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乌落白门柳,此刻清光佳景无限。   掀帘窥向窗外芭蕉松石,满眼清新。   乔孜心情平复不少,换了身干净衣裳预备着拿钱出门寻开心。   此番她提着灯笼出门,长长的巷子里蔷薇盛开,爬过高高的墙头,月光灯烛下娇艳欲滴,在枯燥的白黑墙瓦之间生动不已。   两旁人家传来孩童哭啼、夫妻吵架声,乔孜莞尔,提起裙摆转悠出去。   六朝府她还是头一次在夜间如此游荡,卸了大药筐浑身轻松,吃吃喝喝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再次恢复元气!   “这是什么?”   走过一个无人问津的摊子,乔孜望着老板的手工雕刻作品,被撩起好奇心。   “这是招财狗。”约莫二十出头的摊主想必是自学成才,难得遇上询问的客人,笑容极为灿烂。   “那这个呢?”乔孜又指着另一个丑得出奇的作品。   “鲤鱼跃龙门!”   “鲤鱼?”好兆头,乔孜霎时精神起来,伸手抓到面前,试探性地问道,“有锦鲤吗?”   摊主:“姑娘要什么我这儿就有什么。”   乔孜挪不开步,坐在摊主自备的板凳上比划道:“我要很多很多锦鲤,你可以多雕几条吗?我全包了。”   人可以倒霉,但不能一直倒霉。   不知不觉脚边木屑越来越多,乔孜把面前完工的小锦鲤木雕统统揽到怀中,果然,耳边不断响起悦耳动听的播报声。   最后幸运值停留在三十。   她望着今夜的明月,面上愁色终于散尽,未几芫荽楼上玉笛声起。   雕刻的小贩停下手中刻刀,一面收银子一面感动道:“像姑娘这样的大善人真不多见。”   “嘘。”乔孜食指抵着唇,像是被勾起了兴致。   曲尽意未绝,高楼之上又起琴音。   似浮云柳絮,于阔远天地之间逍遥徜徉,弦出古调,星河欲稀。琴心三叠,其道大成。   她静默良久笑叹一声,这才与摊主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锦鲤转运,祝你日后生意兴隆。”   乔孜留下一条小鱼,夜色已深沉,她独自一人往回走。   似乎还沉浸在笛声琴曲之中,乔孜不妨一头撞上墙,扶额时眯眼似乎瞧见了黑暗里的什么,想了想她撸起袖子举灯靠近。   只见灰白的墙角蜷缩着一人,枯瘦的手抓着胸口,灯光照出惨白面容。满头冷汗,唇无血色,若垂垂将死的小狗。   乔孜睁圆了眼:“苗初?!”   ——   芫荽楼中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立,风声萧萧,圆荷亭亭,万顷茫然,江天如昼。   孟潮青抱琴目视远方,耳畔是万疏君温温缓缓的声音。   “今日府中之事实让人醍醐灌顶。”   原来今日傍晚天将暗时林氏那头遭了难,万氏的修士赶去已然慢了一步,谁也不知竟有妖邪在府中藏匿得如此隐蔽,趁人不备剖了林氏的心。   可怜庶公子万朝云,林氏替他做了冤死鬼。他那时只剩一口气,亲眼见过生母惨死后便昏迷过去,至今未醒。   府中的大夫一脸悲戚之色,想必回天无力。而面对爱妾惨死、幼子死生未定的现状,万氏家主暴怒之后将整个府邸都翻了个底朝天。   可最终找到的也只是当初那一具被众人捅成筛子的无心女尸。其人生前成日伺候在庶长子身边,侍奉汤药,无人发现端倪。   “这具女尸早已死透,不过多日以来笑貌却与生前无差,且肉身不腐,非常人能够办到。她本该剖取我那弟弟的心,若非林氏阻拦,必然得手。但失手后不肯即刻离去,直至最后露了马脚,这背后之人显然有几分心急。朝云染恶疾,如今看来与其不无关系。”   万疏君自嘲般笑了笑,拎着笛子坐回案前,案上所呈的皆是近期万氏调查的剖心事件。   将万朝云的遭遇细细查看,与遭难的四十八人大同小异。   “他们生辰皆在七月既望日,阴时而生,年岁不过二十,童子之身,阴阳合气。”   “操控死者为其所用,取人心以纵邪,但其人无迹可寻。”孟潮青垂眸勾着琴弦,推测道,“早先你我怀疑是外地云游至此的邪道所为,但如今种种迹象看,一般邪道倒是没有这等本事。”   “像是偃师的傀儡术。”   ——   “偃师的傀儡术?”乔孜一听系统说罢脑袋就大。   苗初躺在榻上近乎濒死之态,纵然她用基础技能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不是物理伤害。   “疼……”   苗初面如金纸,裸露出来的手臂脖子上又添新伤。此情此景,乔孜极不忍心,用水润了润他干燥的唇,抱着人试探道:“我可以给他短暂续命吗?”   系统:“叮,需要宿主牺牲20点幸运值。”   “别废话了,赶紧吧。”   只是回到起点而已,幸运可以失而复得,她明天还能转运!   乔孜安慰自己过后就见面前落下一棵状如乌韭的植物。   “这是薜荔,缘木而生,食之医心痛。”   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热水一泡,随后便一根一根塞到苗初嘴里。那张嘴微微张开,喂下去极为费力,好不容易吞下几根,苗初立即就有干呕动作。   乔孜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耳边催眠道:“你在吃小龙虾、炸串、臭豆腐……”   就这样一夜折腾下来,她抱着苗初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状态,丝毫不觉指尖已经累得在微微颤抖,靠着墙壁,乔孜喃喃道:“我的善良值是不是爆棚了?”   系统反问:“善良有什么用呢。”   一缕晨光落在脸上,她眨了眨眼,思考良久。   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乔孜没能回过神,盯着屋内飘飘的金色尘埃。忽而一阵风吹来,帘动影摇。   “敢问这里有人医心疾么?”   敲门声撤去,但见门口倚着一人。   一身暗紫团鱼纹长袍,银犀带,绑着暗红色护腕,指骨细长,薄薄一层皮肉覆在其上,手正按住腰间短刀。他锥帽前的玉珠挡住半边面容,苍白瘦削的下巴微抬,像是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唇角扬起,启声道:“姑娘已经医好他了,某还是头次见到有人敢如此。”   声音阴冷,乔孜听罢顿觉不善。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去,土狗。”   “是呀,今日初见,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迈着轻快的步子上前,无视了乔孜的土狗一词,伸手轻轻一带,乔孜跟苗初都往前一扑。   手腕脚踝处仿佛被虫子蛰了下,她皱紧眉头,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动作。   居然跪下了!   乔孜咬牙使出浑身力气,却难动分毫。   “哑巴了??还是名字见不得人?真可怜。”他啧了声,指尖触及她的头发,重重拍了几下,。   乔孜脑袋嗡嗡嗡,回过神来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上坟要说什么话,跟鬼说话吗,傻狗!”   面前之人笑容一僵,而后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探到她的嘴角。   指尖微凉,将泛白的唇揉摁的如染朱丹,点缀在这样痛苦的神情上,乔孜那张脸莫名取悦了他。   他于是笑吟吟道:“你这身皮囊我收下了。” 第19章   不容她拒绝,前后没有一盏茶时间此人便将乔孜与苗初一道打包带走。   他一手抓一个,步履轻松,走的全是不寻常的路,时而翻墙时而走地道,对附近轻车熟路。   嘭——   行走的阴寒地道中忽传来一声响动,他似乎有些头疼,放下乔孜后将她往前推。   “你叫什么?”   无辜·乔孜·探路器:“你老祖宗。”   她而后尝试着伸手在黑暗里摸索,想了想没有扭头,而是道:“这里不寻常。”   “确实,若是不慎肠子被它划破了,某可不想替你塞回肚里缝上。”他在身后微微笑道,“姑娘既然不愿透露姓名,某姑且称呼你为小缺心眼,届时若倒霉死了,正好喂某的爱宠蛮蛮,你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人果然将乔孜先前的称呼记在心中,只是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气,像是在开玩笑。   “……”   乔孜思忖再三,叩了叩系统:“这狗.日的是谁?”   “叮,恭喜宿主接触到重要NPC之一,角色【杜宜修】作为六朝府唯一偃师,傀儡术术巧夺天工,小土狗蛮蛮作为爱宠之一,其地位无人能比。”   “他对我的好感值如何?”   系统:“目前角色【杜宜修】好感值为-1。”   好家伙,这是乔孜头一次遇到好感值复负数的,顿感压力巨大,心拔凉拔凉,难得产生了存档重来的念头。   她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忽而脚步一停。   身后随即便有薄薄的刀刃贴来,凉意刺骨,从脖颈温热的动脉慢慢落在她的心口,期间若即若离,末了将衣裳划出长长的口子。   乔孜敢打包票,如果此刻她动了一点,恐怕就要被捅个对穿。   防备至此,令人头疼。   不过那只手把持的极稳。   嫩鹅黄的中衣从直裾下露出一线颜色,刀锋暗探,最后轻轻割开心衣,毫无遮拦地触到皮肉。   冷的乔孜一个激灵,如此环境,竟生出荒诞之感。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白芷的清香渐渐萦绕在鼻端,无人看见杜宜修此刻的姿态,他从后拥着她,语气和善道:“怎么不走啦?”   乔孜神经紧绷,僵成一根桩,模仿他的语气:“人家走不动啦。”   系统:“yue。”   黑黝黝的地道里罕见地安静下来。   温热的呼吸逐渐靠近,吹拂过耳根,手上的动作与之同步,所控制的力道极其精细。   乔孜仰着头,只消微微侧过面庞,柔软的、嫣红的唇就会触上她的鬓角。   “小缺心眼。”杜宜修笑骂道,只是话音一落,乔孜瞳孔微缩,缓缓低下头,疼的叫出声。   草草草草草!她不想检测这类毛病人!   他小心舔着冒出的血珠,含住耳垂,一面将刀刃上的血迹擦了擦。   素白的直裾印上刺眼的脏污,乔孜心脏还在狂跳,异样的感觉迫使她缩着脖子,舌尖的舔舐让她分外的恶心。   不过现今两处传来的痛楚无一不透露出一个事实——孟潮青送她下地狱,这狗.日的能够送她去投胎。   ……   对于好感值负数的角色,乔孜心里重重叹息后根据以往经验开始绿茶之路。   “有话好好说。”乔孜捂着心口那块被割开的皮肉,硬着头皮哭诉,“我脚崴了。”   “走平地也能崴脚?”   “嗯呐。”   杜宜修:“……”   他垂眸看着乔孜蹙起的眉,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眉尾微微扬起,良久抬起头笑叹道:“辛苦你了。”   “我站在你身边就不辛苦了。”乔孜稳得住,反手握住他那只正在身上乱摸的手,往后蹭了蹭。   她才不要当肉盾炮灰!   而杜宜修动作一顿,叹息声起,低头在她耳边道:“真磨人呀,做我的傀儡,给你换一双腿,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乔孜安静如鸡,忽然觉得这个人也是有大病,而她正在死亡边缘横跳当中。   “阿这……”   “闭嘴。”察觉到胸前一热,杜宜修下意识捏住她的脖子,笑意散去,语气却如旧,“别哭了,我会心疼的,到我身边来。”   黑暗里那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他抿着薄唇,空气里看不见的丝线已经围拢而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乔孜熟练地在脑海中进行同义转化,杜宜修此话类似于——“别吵,别逼我宰了你。”   她见好就收,匆匆捂着划破的衣裳往一旁蹿,羞道:“是小竹逾越了。”   杜宜修正在重新定义乔孜,如今闻言只理了理胸口被她蹭乱的衣襟,和煦道:“无妨,知道你缺心眼,跟着我吧。”   他夹着苗初走在前方,乔孜亦步亦趋,只是趁他不注意悄悄将系统奖励的隐身衣套上。   刹那间脚步呼吸齐齐消失,杜宜修敏锐至极,几乎同时转过身,视线梭巡身后一切,柔声唤道:“小缺心眼?”   去他妈的缺心眼。   乔孜鬼鬼祟祟缩在一角,思索着她目前能力水平能做出的回击。   医女的基础技能对于杜宜修而言没有任何负面作用,治愈技能之外,她唯有……   一道微弱的气声响起,是乔孜在使用意外获得的技能。   只是——   杜宜修眼神一凛,一手抬起便无数丝线冲她而来,因声辨位,黑暗中原本不见身形的医女终于在丝线的缠绕下露出形状。   高超的捉河鲜技术生效,河鲜大军未曾到达,她先被捆个结实。   万万没有想到,一步要归西。   十点幸运值,天堂的福音。   乔孜人倒挂在空中,垂垂危矣,连忙叩系统:“这些线是什么?”   “叮,这是偃师杜宜修的法器【银线丝】,平日用以操控不听话的傀儡,乃是近身杀器。”   “你怎么不一次性跟我说清楚呢?”   系统无辜道:“这不是常识么。”   “鬼常识,偃师本来是先秦的巧匠,善制木偶。正常人听到偃师的名号不该认为他是巧手鲁班吗,这里居然整得跟木偶戏的师傅一样,人善被人欺,你们太过分了。”乔孜在惊恐之余指责道,“我要换系统,我要靠谱系统!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坑我了。”   鉴于她坚决的态度。   “叮,收到反馈,切换中loading……”   阴暗的地道中系统短暂掉线,倒挂在空中的乔孜被杜宜修摘下。   他粗暴地扒了外面那层衣,小心地将她捆结实。   “差点就叫你跑了。” 第20章   乔孜被特殊对待了。   昏暗的地道中除去两人的说话声外,先前那阵声响复起。   杜宜修捆着乔孜此刻是寸步不离,闻声也懒得抬眼,只待黑暗中那不知名的东西冲出来时以交织的银丝线缚住。   刷刷刷刷——   柔韧的丝线接二连三绷断,杜宜修手上动作飞快,看得人眼花缭乱。银丝线翻出的光芒稍稍照亮了四周,乔孜借光看去,瞬时吸了口凉气,无法抵抗眼前的冲击。   油光水滑的黑棕皮毛、蓬松的大尾巴、竖起的小耳朵、尖锐的利爪等等,这不是个巨型松鼠又是什么?被里里外外无数层丝线绑缚仍然在剧烈挣扎,破坏的力量让人心惊,便是杜宜修此时也有几分沉重。   已摘了锥帽的男人生得一副好样貌,相较于孟潮青的秀气,多了丝成熟气概,乔孜估摸着年纪,大抵有二十七八。   浓眉修目,身姿俊逸,气质内敛,压根看不出是个有大病的人。   好不容易将其勒得浑身卸力,水声由远及近涌来,地道里声音被无限放大,水腥气先一步扑到面前,杜宜修皱眉,余光还瞥着乔孜。   一面向前奔走,一面掐着她的脖子,他阴测测笑道:“原来早有后手。”   乔孜被掐的说不出话,面色涨红,下一刻仿佛就要窒息而亡。   她望着地道尽头,脑海空空。   系统掉了线,自己被人所劫持,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这等绝望之感完全不是游戏可以带来的体验。   别人玩游戏,她玩命,这就是打工人的命么。   乔孜思绪涣散之时,汹涌而起的风自身后倏而扑卷来,杜宜修眉头一跳,来不及转身。   一尾巴从风浪中拍出,纵横交错的丝线瞬间被锋利的鳞片割断。   妖兽天生的威压袭来,他不知何时潜伏靠近,咫尺距离对偃师而言是致命的威胁,浑浊的水中那双眼抬起。   杜宜修的速度在熊小鱼看来还是太慢了,兽类的凶猛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张嘴便扑咬下去。   一只爪适时捞住乔孜,熊小鱼慢慢咀嚼嘴里的东西,兽瞳竖起,黑暗里幽幽放光。   有人涉水而来,到处皆充斥着河鲜的地道里长剑划破汹涌的水波,最后刺入尽头供人出入的石门中。   ——   “苗初!”这头乔孜被凉水一浇,短暂清醒,大口吸了几口气,她挣扎着望向四周。   之前他一直被杜宜修用丝线牵着,如今杜宜修不知所踪,苗初的身影也几不可见。这里处处是水,他尚在病痛中,若不及时找到恐怕性命垂危。   熊小鱼体型今非昔比,闻言先把她捧到眼前。爪子上是小小一团的人类,他甚至不敢过多触碰,上次划破了她的手后熊小鱼便对血更加敏感。   乔孜衣衫破损,血迹未干,嗅过后他忍住想要舔舐的冲动,转而问道:   “我厉害吗?”   乔孜看惯了他蚊香时的大小,当下不免道:“厉害的我都害怕。”   他翘起尾巴吼了几声,水波震荡,游进嘴的鱼纷纷逃了出去。   “你说的苗初要么被我不慎吞了。”熊小鱼性子如旧,抓着乔孜在水里仰泳,回忆道,“要么就被大水冲走了。”   说罢他张开嘴,吐出来一些残肢跟烂布,乔孜经过仔细辨别确定是杜宜修的身子,最后叹息:“可惜他不够你塞牙缝。”   熊小鱼:“难以下咽。”   塞牙缝都不要。   地道已成水道,随处可见各类河鲜,活的死的,数量众多,碧绿水草四处漂浮,景象让人暗暗惊讶。   两人一路搜寻苗初,半途与万疏君相遇。   “乔竹?”   负剑之人几步赶上来,衣摆被水打湿,眉眼湿润,面色苍白,不复以往的淡然风度。   而其他身后弟子大抵没有见过妖兽蒲牢,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把,地道中熊小鱼的黑色鳞片熠熠生辉,配上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矫健的身躯,天生的凶气,十分骇人。   乔孜沾了满身的腥味,此刻人颇为狼狈,衣衫不整,惨白面目,披头散发缩在熊小鱼边上,被众多目光注视,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万疏君走近后脱下外衫给她披上,扶着她的肩,瞥到身上的血迹时欲言又止,末了声音微哑,道:“一日不到,此番叫你受苦了。”   他看到乔孜如今的模样心下一疼。   万疏君知道乔孜请辞的消息已是昨日的大半夜,本打算今早看望她,谁知晓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面颊上还有污水,不必说脖子上那道显眼的掐痕,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颜色褪去,像是涷雨后的芙蕖,七零八落。   乔孜触及他愧疚的眼神,垂头丧气,无奈道:“这是倒霉惹的祸。”   怪她是个十点幸运值的衰仔。   这要是幸运值满点,不要说被掐脖子,她就是让杜宜修这狗.日的学几声狗叫那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   “你们方才进来的时候水里可曾见过一个小孩子,便是我那日同你说过的苗初。”   乔孜长话短说,得知不曾见过他的消息时终于失去所有力量,呆滞了会儿往后倒去,喃喃道:“我尽力了。”   “你尽力了?”有人在背后重复她的话。   言辞轻缓,语调平平,嗓音低沉,不用回头乔孜都猜到是谁。   只听嘭的声,熊小鱼用尾巴接住一具身体。   孟潮青从里出来,丢下苗初后拍了拍手,一柄长剑从后浮现,幽幽光芒下但见万疏君还拉着乔孜,只是面上忧虑散去一二,抬头问道:“如何?”   “没有找到偃师,不过——”   他从袖子里抓出一只松鼠,淡淡道:“抓到一只谷遗兽,他身上留有偃师的气息,可以通过气息去寻找。”   熊小鱼厌恶地扭过头,但身旁的青年只一扯链子,他立马就不情不愿地挪步过去,肉眼可见地变作蚊香大小,骂道:“你娘**”   静言术起,孟潮青将谷遗兽送到他鼻子前。   熊小鱼皱紧眉头,悄悄抬眼看他,孟潮青露出一丝笑,警告道:“你若是没有被打服,我还可以再教训你一遭。”   熊小鱼:“……”   俄而一帮人跟着他走出了地道。   乔孜体力透支,摇摇欲坠前被万疏君背起。大抵是好感值的提高,终于不是扛沙袋的姿势。   万疏君走的缓慢而平稳,在一个岔路口先与众人分别,掉头安置乔孜。   孟潮青叮嘱他一番,视线而后落在乔孜身上,似有沉思。乔孜眼神躲闪,想了想闭上眼别过脸,痛苦叫了几声惹得万疏君又将她搂紧就此停住与孟潮青的交谈,急急去找大夫。   “……”   他眼眸暗了几许,望向两人的背影时冷笑一声,转过身却又是无事发生,跟在众人身后不急不慢观察四周。   熊小鱼最后停在一处高大的门楼前,门前一对楹联,上联是“舞低杨柳楼心月”,下联则是“歌尽桃花扇底风”。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迟迟没有上前一步,甚至有所怀疑。   熊小鱼恼羞成怒,吼道:“没来过妓馆吗?”   众多NPC摇摇头,这样的蒲牢莫名滑稽,有的憋不住笑,噗呲一声,激得熊小鱼差点冲过去咬死他。   好在孟潮青眼疾手快,及时将蒲牢收回袖子。   众人慢慢止住笑,但见孟潮青一人在前,轻轻地推开大门,触及当中景色,黑漆漆的眼眸里波光微晃。   “白日不接客吗?”他问道。 第21章   放眼扫去,四面粉墙,桌椅光鲜。正堂里摆着夹竹桃,艳色灼灼。金炉香霭,鲛绡雾设,螺钿折屏后传来珠帘晃动声,一柄湘妃竹的洒金扇撩起轻纱,袅袅一人莲步而出。   “这儿白日向来无人,今日怠慢贵客,福微失礼了。”   低哑婉转,只是那眉眼轮廓,硬朗的不似女子。   “朝闻楼有规矩,每日只在酉时迎客,贵客见谅。”   楼里出奇的安静,孟潮青抬眼打量一番,福微也正看着他。   单眉细眼,瘦弱纤长,宽袖柳绿纬罗对襟纱衣,合腰凤尾裙,手骨极佳,半开的扇面遮住唇。   “楼主是谁?还是楼中只你一人。”孟潮青问道。   “众所周知,我们做的是晚上生意,这个时候姐妹们都在休息呢。我只是今日当值的。”   “贵客且先喝杯茶,到了时候自会有人来伺候。”   孟潮青半阖着眼,周围浮动的脂粉香气浓郁极了,他不由屏息凝视,若有若无的灵气在四面八方飘忽不定。   思忖片刻,他拱手道:“不必麻烦,我们在外等候。”   一众弟子而后便照他吩咐将朝闻楼围的水泄不通。   ——   “叮,宿主你好,我是高级系统阿实,针对你的反馈我们进过深刻反思,现下已经调整医女【乔竹】的部分数值,期待你有更好体验。”   乔孜躺在床上,那一头万疏君正好去请大夫,她打开数值面板,一双眼紧盯着正向数值。   “爱心值:89、敬业值:90、医术值:77、烹饪值:61、幸运值:60、气血值:50。”   她鼻子一酸,抱头痛哭:“那你们之前不是在整我吗?”   “幸运值过低系统会自动切换剧情触发点。”高级系统解释道,“昨夜宿主自愿牺牲二十点幸运值,达到了原设定临界值,所以低级系统为宿主提前安排了角色【杜宜修】。”   “以水救水,以火救火。”乔孜打住话头,“别说话了,我要静静。”   “系统补偿——气血大礼包。”   “闭嘴。”   乔孜怒道,任谁被人虐待都不会有好心情,系统问题事后不痛不痒的解释足以让她更为愤怒。   去他妈的气血大礼包,直接幸运值加满不是更有诚意吗?   乔孜怒不可遏,猛捶枕头,以至于万疏君拉着老大夫进来时老大夫愣住了。   “乔竹生龙活虎,可是进错门了?”   万疏君未料到这样的状况,想了想笑道:“劳烦端老外头稍作一会儿,是我有些心急了。”   乔竹自己就是大夫,治愈术生效极快,万疏君后知后觉,到如今见她情况不似之前那般颓废,松了口气。   “多谢多谢。”   乔孜见到大夫跟他,理智回归,一面把枕头往被褥里塞,一面蹙眉扶额,说道:“我现在好像恢复不少,不用看大夫。”   “当真?”万疏君道,“身体不好便不要强撑着,你被人劫持一事我跟潮青自会查探清楚。近期四处皆不安宁。乔竹你是医修,若真的出事千万先顾自己。刀光剑影里不需你太多的善意。”   “世间以直报怨,以怨报德,并非圣人口中所言。”   他把乔竹按回去,仍旧不放心她所说的,直到端老诊断后才无奈一笑。   万疏君让人备齐衣裳,将孟潮青围住朝闻楼的事情说给乔孜听。   “叮,请宿主接受【花魁大选】(0/1)任务,挑选出朝闻楼中能歌善舞之辈,找出幕后之人。”这时系统提示响起。   乔孜气归气,敬业精神尚存,叹息着穿好衣裳。   明间里万疏君尚未离去,不过亦是重新梳理过,较之地道中的憔悴,如今焕然一新,若孤松肃立。   “乔竹你今日——”   “云山小竹龙马精神,勿忧。”乔孜撸起袖子,开口打断了万疏君下半句话,“劫持我的狗贼与你们要查的人很大概率上为同一人,既然如此,焉能躺在床上。”   “我也要为六朝府的安保发光发热。”她拍拍万疏君的胳膊,催促道,“走吧,不要婆婆妈妈犹豫不决。”   万疏君被堵得说不出拒绝的话,垂眸见她满眼斗志,终究妥协,道:“凡事你看着躲些,有危险让孟兄先上。”   乔孜这会子终于相信之前系统所言。   一路赶过去时间还早,乔孜先在角落干了一大碗血气大补汤,气血值肉眼可见地在往上弹跳。她苍白的面孔渐渐红润,疲倦感散去。   “哇,我感觉现在可以一拳打死一头牛。”   系统阿实:“友情提示,气血值不等于强壮值。请宿主小心莫要被朝闻楼中蚂蚁单杀。”   乔孜哈哈笑傻了,连干三碗,吞吞吞大补汤下肚,情绪高昂至极。她想起之前路过的观音庙,趁着朝闻楼没有开门,悄悄买了三柱盘香供上庙前的香炉,磕头跪拜。   “宿主,这是白衣观音,俗称送子观音。”   ……   乔孜现下晕乎乎的,不知是不是喝补药的副作用,一头趴在香案上,直接睡到酉时,无人打搅。   等到万疏君遣人来寻,乔孜这才迷迷糊糊给了自己两巴掌人工清醒,愧疚道:“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   这一声压的低,乔孜觉察出一丝熟悉来,才抬起头,熊小鱼大大的眼湿漉漉地瞪她。   “这是……孟潮青。”乔孜瞬时魂魄归体,笑容散去为人正经起来。   孟潮青抬眼看着神龛上的塑像,观音像慈眉善目,净瓶中柳条翠绿,两侧的幔帐被风吹动。薄薄的夕光下小医女仰着头,神情认真。   他便似笑非笑道了句:“心诚则灵。”   ——   万疏君此番财大气粗,竟将整个朝闻楼包场,四下围着的都是万氏弟子,乔孜进门时万疏君却只坐在一个角落中。   偌大的厅堂里光线昏昏,到了时候才有莹莹光辉在角落次第点亮。   乔孜伸长脖子,头上顶着一只蒲牢,靡靡曲调声起,熊小鱼已经捂住了耳朵。   衣香鬓影,梨云飘雪,薄薄的帘幕后有人轻敲象板,缓歌金缕。   只是——   乔孜捂着嘴:“为什么他们都看着我?”   系统及时道:“因为今夜朝闻楼面向女性顾客。”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狗哥的舞台,啊,终于写到了这里呜呜呜呜 第22章   乔孜偷偷看向周围,不出所料,众多NPC嘴里的吐槽翻来覆去不外乎是:   “我们等了这么久就给我们看这个?”   “过分!太过分了!”   “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吗?”   “哕!狐狸精,呸。”   推门而出之人或清秀、或俊美、或柔弱、或威猛,楼上楼下凭栏而倚,若春日百花,姿态各异,眼眸暗送秋波,殊色妖娆。   作为集火对象,人群里乔孜显得格格不入,她的打扮都向来是平淡无奇,如今忽然鹤立鸡群,受人瞩目,着实令人兴奋。   “我这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是不是?”   乔孜努力绷住表情,藏在袖里的手却已生汗,硬着头皮展现她的一身正气。   ……   厅堂流光波动,藕荷色幔帐升起,众人撩开抹绿珠帘。曲调声止,万疏君抬眼,负手来到了乔孜身后。   “诸君果然守时。”   这语声乔孜格外熟悉,那把九骨玉折扇收起,一张让她咬牙切齿的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   “大家开门做生意,万公子今日捧场,我们也不必吝啬,叫诸位玩好就是兄弟们今夜最要紧的事情。”杜宜秋客气道。   他穿着一身茄紫的团鸟纹衣衫,腰肢倒是纤细,玉带上挂着香囊跟长箫。面如傅粉,眼含秋水,一举一动,分外优雅。   “这朝闻楼什么时候变成南风馆了?”有弟子嚷嚷道,“玩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杜宜秋笑道,“只要玩得起,任你来。”   孟潮青在人潮之后,隔着遥遥距离,那人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过来。   一明一暗中视线相对,他勾起唇角,垂眸掸了掸衣袍,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点点萤火四散。   杜宜秋只露这一回面,随后便又隐退在珠帘后。   而系统提示音没有响起,显然这个杜宜秋不是幕后之人。乔孜思考之际,万疏君已带着人去搜寻楼中的每一处房间。   被拉至角落里的乔孜孤零零地盯着地上的光影,在一众嬉笑打骂声中仿佛苏世独立的物外人。   “姐姐饿不饿?”   “嗯?”乔孜猛地被这声娇弱嗓音拉回思绪。   “叮,【花魁大选】(0/1)任务进行中,请宿主拉近与小倌们的距离,慧眼识珠,排练精彩歌舞。”系统说道。   乔孜听到指示,想了想商量道:“拉近距离可以,排练歌舞就强人所难了。”   “不许跳广播体操,不许打军体拳。”系统阿实,“本次任务有丰厚奖励,请宿主发挥聪明才智,不要要投机取巧。”   好家伙,乔孜深呼吸,平静内心,这才扭过头对一旁的少年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   少年明眸皓齿,若出水白莲,穿着一身轻.薄.衣裳,弯腰时领口敞.开,乔孜迫不得已看向他的胸膛。   乔孜讶然,忍不住还是道:“肌肉、练得不错。”   他了然笑出声,但欲言又止,拉着她的手,最后含情脉脉斜眼看向乔孜。   “……”   正经人乔孜笑容瞬间收敛,末了小声道:“你有多少兄弟?我想和你们玩一个有意思的活动。”   他似乎没料到乔孜喜欢这一口,垂下眼帘,掩面羞怯道:“那姐姐等我一会儿。”   乔孜盘腿坐下,正气凛然:“越快越好哦。”   系统:“不许违反社会公序良俗。”   “闭嘴。”   ——   安静昏暗的房间里几个少年小心将灯烛点燃,其余人搬着家具,收拾出中央一块空场地。幔帐高挂,放眼一片明朗。   乔孜推开怀里佳人,双手合十,虔诚道:“我已经斩断红尘,过几天就要皈依三宝,请大家不要坏我这颗道心。”   “姐姐想要在地上还是在床上?”   几个人簇拥着她,有人趁乱贴近,亲了亲她的耳朵,笑道:“姐姐这里都红了,真好看。”   “姐姐来玩呀,何必拘束。”   乔孜手脚僵硬,只觉得浑身都痒,连忙将人全扒拉下去,咳了几声道:“现在你们都要听我的对不对?”   “嗯呐。”   乔孜一惊,扭头看去。身旁的少年眼神.娇.媚,衣衫.单.薄.不.整,手还在往下,视线流连在她身上,动作缓缓,骚.里骚.气的。   啊啊啊啊!   她眯着眼,痛苦地捂着脸,颇有些怀疑这栋楼的秘密,叩了叩系统问道:“现在的小伙子都这么放得开吗?”   系统:“妓馆中声色犬马、荒..淫..无..耻是正规操作。合格员工合格行为,宿主勿惧。”   乔孜抱着头,良心煎熬,看着向她献.媚的人,只觉得一开始他们就想歪了。   她是真的要带大家进行一向正经活动。   上班的人俗称团建。   没有被众人包围前乔孜觉得自己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来拉近距离简直是天才,现在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大傻瓜。   “围成一个圈,但不要围住我。”   达咩达咩!   乔孜头发凌乱,直裾松松垮垮,面对他们的热情防御近乎崩溃,如今使劲捂着中衣领口,狼狈得像只秃毛鸽,却还是严肃道:“我们要进行一场团体辅导,净化心灵,交流情感,增进友谊。”   ……   好不容易让眼前的少年们明白她的意思,乔孜已经满头大汗。   室内的团体辅导并不难,依次介绍过自己的名字、生辰,她便让这些人按照生辰前后排序坐好。   作为团体领导者,还要在活动之先带着团体成员念出团体契约,这个过程要有一种仪式感。   于是便有一群人围成一圈,纷纷抬起左手,搭在左边朋友的右手掌心上,收尾相连,齐声跟着她念契约词。   表情动作不复先前的浪.荡,但不得不说,很像一种邪.教的秘密聚会。   这之后就是带着大家做有益身心健康、不违反社会公序良俗的游戏部分,输者有罚。从念数字到抢瓶子,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你做我也做】这个游戏乔孜彻底炸了。   在这个环节中,前者做什么动作其他人就要跟着模仿,重复五次。   从她开始,乔孜便保守地做拍手动作,四下掌声齐鸣,而后她扭头看向下一个叫喜宝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紫棠色深衣,眉似春柳,眼似秋波,一双手纤细柔嫩,年岁不大,声音又继续低沉。   “到我了。”他轻轻笑了笑,道,“既然什么动作都可以,姐姐应该不会怪我吧?”   作者有话说:   团体辅导是在团体情境下进行的一种心理辅导形式,它是以团体为对象,运用适当的辅导策略与方法,通过团体成员间的互动,促使个体在交往中通过观察、学习、体验,认识自我、探讨自我、接纳自我,调整和改善与他人的关系,学习新的态度与行为方式,激发个体潜能,增强适应能力的助人过程。   ——来自百度百科 第23章   乔孜早有防备,警告:“不许动手动脚。”   她给自己人身上了保险,然后才道:“只要不过分,都可以。”   团辅就需要包容的环境,不评价、不批判。   喜宝听罢恹恹地抬眼,左右梭巡,终了勉强侧过身子。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动作缓慢而显得小心翼翼,纤长的睫羽颤动,又生怕她拒绝一般。   乔孜:“……”   她莫名想起家里从前养的狗子,一双黑漆漆的圆眼里流露出恳求的目光,让人不忍心拒绝。   乔孜铁石心肠崩裂,立马举手与他击掌,并予以鼓励:“加油!”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垂下的眼帘挡住眼底的深色,手指蜷曲,掌心的触觉散的极快。   “姐姐误会了。”   喜宝很快笑了笑,在她疑惑的注视下手一点一点探去,趁她不备而后用力握住她先前抽开的爪子。   他的力道大得出奇,乔孜咬着牙差点胳膊拽脱臼。   “不许动手动脚!”   “谁让姐姐先撩我的。”喜宝忽然俯身,灼热的呼吸扑面,眨眼间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容近乎贴着她的脸。   乔孜涨红脸,扭头看向四周,可那一群少年熟视无睹,定睛一看,彷如一个个雕像,眼神空洞无神,旁的动作亦无。   她心头一震,话未出口喜宝摁住她的唇,爱芜地蹭了蹭她的鬓角,声音柔缓,言道:“你这只手我很喜欢。”   电光火石间乔孜心..口一凉,熟悉的滋味让人难以忘怀,她强忍着没有爆粗口,紧紧皱着眉,便是不抬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把刀从她衣襟里探出,划破素罗,血珠正不断往下滚落,沾染腥味后架在了乔孜的脖子上。   身上的少年人笑容极为明媚,眉眼动人,舌尖舔着刀刃,温热.濡.湿的触感激得乔孜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难道就是——牡丹.花.下.死吗?   “叮,恭喜宿主觉悟再次提高,系统奖励——【神奇植物种子】”   ……   丹枫的幔帐一重一重垂落,单足银鹤盏上烛火摇摇晃晃,九层博山炉中双烟袅袅合一,沉香味似乎无处不在。   房间里医女乔竹落入敌手,燥热的温度攀上四处,她肃整的形象不复存在,此时此刻若案板上的鱼肉。   莹白的面容染上匪.红,眼睫翕动,眼角逼出的泪珠滚落鬓角,脖子上既有自己的血、他人的胭脂色,又有他吮..咬出来的红痕,心口狼藉,止不住的血洇染开一大片。   —   乔孜被他牢牢桎梏住,此时此刻准确的说更像一条罗非鱼。   “上一次不曾有多少防备,吃了亏。”杜宜修指尖描绘着她的唇,歪头欣赏后笑道,“好孩子,唇色太淡了,要上些胭脂才好。”   “我这里有深艳艳的枣红色,你也尝一尝。”他捏着乔孜的下巴,仿佛在摆弄自己的新傀儡。   “傻狗,我才不要。”乔孜扭过头,看他的动作一阵恶心,“蛇蝎心肠,不守男德。”   杜宜修是头一次听到“男德”这个词,当下笑得春意盎然,拍了拍她的脸,揶揄道:“正经人不来这里,你要找良家子来服侍吗?”   乔孜:“……”   他说罢便闭上眼睛,手指在空气里勾弄了几下,看不见的丝线在轻微地晃动。   未几杜宜修笑道:“眼下正有一人。”   “住口住口!”   乔孜炸了,一个不够还要多来几个,快把她挫骨扬灰洒祖宗坟头上吧。   “叮,请宿主注意神奇种子发芽条件,沾血即可,血液灌注越多,植物威力更大。”   杜宜秋拖人之际乔孜终于记起刚才系统奖励的鸡肋,【神奇植物种子】。   “它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她好奇问道,隐隐约约觉得这个设定似乎十分的熟悉。   “植物不需要阳光,只需要宿主的鲜血。”   乔孜:“……”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空气里有银色光芒微微闪过,杜宜修松开手,乔孜被银丝线捆的结结实实,依旧无法脱身,她望着杜宜修的背影,四周的少年们贴墙而立,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片刻后重重的拖地声响起,从外至内。   墙上光波闪动,未几一只白色的茧跌倒在地,比起乔孜如今的惨淡现状,杜宜秋对待这个所谓的“良家子”十分得谨慎。   绑的密不透风。   他转身看了乔孜一眼,而后微微笑着用手中的刀刃将其一点一点剖开。银白丝线穿透过他的四肢,饱饮鲜血,茧心里蜷缩的男子双目紧闭,唇无血色。   杜宜修对待美丽的皮囊有无限耐心,如今伸手将孟潮青的身躯一寸一寸丈量过,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想了想笑道:“便宜你了。”   正在发种子的乔孜背下硌得慌,闻言闷声掩饰道:“你要是不甘心,也可以消受一番。现在两个男人之间有特殊的感情交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杜宜修静静看着孟潮青,未有回应。   “你醒了。”   他对声音十分的敏感,孟潮青的呼吸在乔孜说话之后有细微变化。   蜷缩在茧丝中,白衣青年没有再装下去,鸦青的眼睫掀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睁冷漠地对上他的视线。   “阁下就是偃师?”   杜宜修不语,不知心里想什么,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空气里的丝线。如此操控下,孟潮青行动不能自已,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忍着痛处,视线越过杜宜修终于看清乔孜如今的状况。   像是被折磨过一番,素白的绢布上染了各色痕迹,脏兮兮地被人丢在地上。   她朝孟潮青眨了眨眼,默认他会读懂自己的唇语,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杜宜修忽地转身朝她走来。   乔孜表情僵住,他抱着手,莞尔道:“开心坏啦?”   丝线拉着孟潮青向前,两人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小医女乔竹,神情各不相同。   灯烛次第熄灭,只留下案上一盏,光线幽幽,乔孜脑袋里一根弦绷的死紧。周遭的冷梅淡香沁人心脾,他的外衫被一双手细致地抚平褶皱,然后抽了系带。   作者有话说:   狗哥——拆快递的一把好手 第24章   乔孜从未料想过自己有今天。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事后自己这颗项上人头铁定要被他割下。   孟潮青动作十分僵硬,大抵也是失血过多,如今勉强撑起身子。两个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他那双黑润的眼眸里映着乔孜此刻视死如归的样子。   她身上血腥味混杂着脂粉香气,不复人前的朝气,像是污浊里无法拔身的蟪蝉,脆弱的外壳摇摇欲碎,一双沾染过多情裕的杏眼在他的注视下紧紧闭上了。   乔孜背后愈发硌得慌,好半天不见身上有动静,她悄悄睁开一只眼。   孟潮青咬破了唇,强忍着额上汗涔涔的。俊朗的眉目被汗水打湿,凑得愈发近,额角青筋凸显,下一秒仿佛就要抵挡不住杜宜修的操控。   “我恐怕、恐怕会失血过多,改天吧。”乔孜心脏都被人攥着,扭头看向一边,杜宜修竟然搬着椅子坐在一旁,倒了杯香甜的果茶饶有兴致观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他支着手,指尖晃了晃,为她添了把火。   孟潮青大半的重量直接压下来,乔孜心碎了,身后藏着的植物有一瞬间停止冒芽。   “咳咳咳,我不要了。”心口巨大的痛处激得眼前发黑,声音都在打颤。   “这等好事,给你了你就受着。”   乔孜泪眼汪汪,扑在面颊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发丝刮过脖子,他的眼神有几许朦胧状,似不受控制地低下头。   吻接连落下,映在泛粉的几夫上,酥.痒异常。   孟潮青半边面容都埋在她身上,垂落的乌发被血液沾湿,他牢牢抱住乔孜,贴的几无缝隙。   只是在杜宜修看不见的地方他咬破了指尖,地上轻点出回极状貌,微弱一现的光芒被浓密的发丝遮掩。   清俊的青年阖着眼,他的吐息早已被滑腻的触感打乱,这般环境里将错就错。   她不是喜欢勾.引男人么,令人迷.离的暖香里孟潮青眼眸晦暗,而后重重咬住她,将本就狼藉的细白脖.颈又添上诸多痕迹,血管里汩汩而流的血液冲向四肢百骸,丝线牵扯的力道松散,他手臂上肌肉绷紧,挪了些许位置。   嘶——   乔孜难以置信,现在疼的神经都在拉扯,脑海里像是装了满满浆糊。   “系统,种子怎么还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乔孜心里话没说完,忽地就被顶起来,便是身上还压着个孟潮青,背后的植物依旧顽强地冒头向上。   她呆愣愣地看着他,孟潮青依旧很沉,此时唇上沾了血,碎发遮掩过眉梢,眼角染上一抹飞红,昳丽非常。   目睹这一切,杜宜修站起来,意味不明道,“原来还有后招?”   只见一棵顽强而茁壮的玉米晃了晃,然后接二连三的玉米都昂起头来,身上的玉米粒颗颗饱.满。   乔孜瞬间就被玉米们包围住,孟潮青微微诧异,见她还傻傻看着他的身,于是抬手遮挡。   Mlgb,谁稀罕。   乔孜:“你上辈子一定是条讨人厌的狗。”   孟潮青低头擦拭唇角的血,置若罔闻。   她捂着脸,不情不愿地用上了基础治疗技能,不过大抵是心口处伤的太重,再次裂开。   碧绿的叶片将四周的银丝线割断,杜宜修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叮,这是玉米家族,经过宿主充足的血液灌溉,目前强壮程度不可小觑。”   乔孜这下翻身农.奴把歌唱,暂时性忘却孟潮青,她躲在一群玉米背后指着杜宜修。   “打他。”   真是指哪打哪,玉米弹突突突,紫衫少年几步躲过,空气里的银丝线密度陡然上升,就见他手指握拢,一连串的玉米弹被收拢住,然后——   切割搅拌,变成了稀烂的玉米汁。   孟潮青趁着这会子工夫将芥子空间李的衣衫拿出来穿戴齐整,余光瞥了眼玉米丛外,便是见多识广,此时亦有几分猝不及防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玉米香甜,乔孜目瞪口呆,但就是不信邪,妄图用数量打败这个傻狗,集中火力全部指向杜宜修的方向。   “还要来吗?”他脚尖轻点,跃上房梁,银丝线在层层叠叠的编织下依稀显露出巨大的轮廓。   “你该住在盘丝洞。”乔孜表情肃然,将身边一棵才发芽成长的小玉米扳歪。   “突突突突突。”   巨大的蛛网兜住一切,杜宜修陪她玩了一会儿,终于疲倦了,敛笑拍下一掌。   乔孜望着头顶的网,感觉插翅难逃,被丝网粘住的玉米粒在不断积累,乍一眼看去金灿灿的,却让有密集恐惧症的她默默留下泪水。   正当乔孜怀疑自己这虚假的幸运值时,一道清光闪过。   孟潮青祭出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劈开了柔韧的丝网。   短短片刻,他从先前的荒唐里脱身而出,挥剑之后抱了一只最近玉米到怀中,飞快地掐了一个诀,咬破指尖点在玉米上。   乔孜头皮发麻:“为什么他的血也可以?”   “叮,角色【孟潮青】蕴有天地之灵气,夜餐沆瀣,晨饮朝霞,壹气凝神,其道自然,所以他也能够刺激宿主的玉米。”系统阿实解释道。   但乔孜听罢似乎没有听明白,看着面前的玉米加农炮,她到底还是翻译出了系统的真实言论。   反正就一句话。   孟潮青是个牛逼人呗。   啊啊啊啊,设定游戏的人绝对是人才。   乔孜枯坐在地上望着一排玉米加农炮,忧愁地问:“公司这是跟植物大战僵尸联动了吗?”   嘭嘭嘭。   屋子里玉米汁横流,她望着孟潮青从一开始的诧异到如今有条不紊安排,感觉他是上瘾了。   一只又一只玉米在他的刺激下进化,乔孜觉得就算现在看到玉米导弹她都不会吃惊。   明明是个惊险的剧情,到这里居然——   “为什么我要检测这样的游戏。”她抱着脑袋,不妨叫孟潮青给抱到了身后。   “不要在前面挡事。”他语速飞快。房间里杜宜修被打得难以招架,如今身形移动如风,孟潮青正在四处寻找他的位置。   “找到了。”   孟潮青盯着门,一排排玉米加农炮顺着他的目光而去,在轰鸣声里,乔孜仿佛听到诸多惊呼。   “这是什么?”   免费玉米汁无限供应。   作者有话说:   沆瀣,朝霞,六气之一。壹气是道家术语,差不多得道的意思。 第25章   整栋楼摇摇欲坠,不少弟子身上沾满玉米汁,拔剑四顾心茫然。   紫衫少年倒在地上,不甘地将脱臼的胳膊重新安上,在孟潮青这般攻势之下遍布四周的银丝线都在玉米汁的裹挟下显露出来。   万疏君等人循着巨响追到厅堂上,见此面目全非的景象哑然一瞬。   地上、墙上、各个角落无一幸免,而现形的丝线则出乎他的想象,朝闻楼中靡靡之气一扫而空,杂乱不堪。被误伤的弟子踉跄着爬起,跌跌撞撞将不久前的事情皆说与万疏君。   “当真?”他正狐疑时兜头一弹射出,几乎与人擦肩而过,快的叫他难以及时作出反应。   嘭!   已到门边的紫衫少年来不及回头,当着万疏君的面碎得稀烂,地上的花瓣沾上黏糊糊的汁液,不复洁白,空留一袭紫衣。   空气里弥漫的香甜味道更加浓郁,也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   执剑四顾,亲眼目睹此情此景,诸多NPC眼下心有余悸,纷纷道:   “这难道是大变活人?”   “平生初次所见,如此神威如果与我等为敌,今日便是祭日。”   “这楼里都藏了什么东西,这么多线,该不会有蜘蛛精罢?”   众口莫一,猜测愈发离谱,万疏君抬手止住众人的言论,吩咐道:“如今之计不在争论上,先将受伤的弟子送医,将其余各处人找出来,这里诡怪,当事事谨慎。”   NPC弟子拱手:“当是。”   随后万疏君带着几人顺着发射方向冲入二楼的那处房间。   门框严重变形,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玉米汁液,当中一丛玉米恢复初始形貌,碧绿的叶片一齐摇摇晃晃,仿佛正身处日光充沛的玉米地中,口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孟潮青抱在怀里的小玉米叶子摇得最为厉害,乔孜捂着心口处,听到有人上来的声音长松一口气,但余光瞄到那棵玉米奶呼呼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头。   小玉米:“咱们三个真厉害。”   孟潮青尚未平复呼吸,闻言垂下眼,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声音温缓:“你最厉害。”   乔孜看着心里百感交集。   “乔竹、潮青。”不远处入门的万疏君唤道。   撞见屋内这样的景象,他仿佛明白一二,只是走近后瞥见乔竹一身血衣、身上伤口痕迹众多时罕见地止住步子。   万疏君眼神复杂,方才的喜悦散尽。   “谁做的?”   ——   摇摇欲坠的朝闻楼四周已种下结界,彻夜灯明。   而乔孜被人强制抬了出去,临走前嘱咐道:“不要铲了我的玉米。”   她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外衫,出门时月光清寒,她将衣衫拉盖过头,远看十分安详。   之后有万府种婢女换下乔孜身上脏污的衣裳,她身上.裸.露出的疤痕有的结痂,有的继续开裂,心口那一处到底是让人用线缝合起来,勉强止住血流。   今夜乔孜头一次被人如此伺候,暂时性忘却朝闻楼里发生的一切。   千痛万痛,此刻都不是眼前之事。由于下午喝了太多气血大补汤,乔孜现今毫无睡意,只能干瞪着一双眼望着顶上的承尘。   “有什么娱乐吗?”   她被杜宜修割过两刀,又泡过药浴,浑身痒疼,急需转移注意力。   “亲,植物大战僵尸?”系统阿实在素白的承尘上投下屏,望着摇头晃脑的玉米加农炮,乔孜忙闭眼拒绝。   NO   只要一看这黄彤彤的玉米她就会想起孟潮青,一想起孟潮青她浑身不舒服。   被压着又亲又啃的,活像是他心爱的一截鸭脖,分明对她好感极低,却做出如此轻薄又犯.贱的举动。   乔孜摸着自己的耳朵,使劲擦了擦。   被含在嘴里,舌尖舔过、牙齿咬过的触感直冲头脑,那些吞咽、含.吮的声音以及晦暗难测的眼神无一不令人心理崩溃。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体无遮拦暴露在了日光之下,巨大的羞.耻似海浪般涌现,淹得人思绪溃散。   啊——   乔孜心里成群的土拨鼠仰天大叫,她枕头捂脸。   “看电影?”系统阿实及时关闭游戏,试探道,“根据宿主追片爱好,这里有新出的《招魂4》,快来抢先看看吧。”   乔孜露出一双眼睛:“……”   ——   不知不觉天色泛白,东君将出,蝉声渐起。   乔孜精神奕奕,经过一部恐怖片的洗礼她的内心仿佛又成长了,望着小轩窗外的静物,总算从别扭中走出。   估摸着时间她问道:“苗初怎么样?”   系统:“被万疏君救下,如今人在前院的一间耳房。”   乔孜想起前夜他一个人在黑暗处痛苦模样,大抵有同病相怜之感,爬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他现在还需要用薜荔止心疾吗?”   “不用,永远都不需要了。”   乔孜翻看自己的行囊,便从药筐里拣出几味补药,煎好之后东方既白,而暑气未聚,玉茗轩外依稀能听到一些早期的僮仆说话声音。   她按照系统导航抱着药罐子找过去。   耳房附近静静悄悄,槅扇紧闭,乔孜先是叩了叩门。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她贴着缝隙看,内里一片黑漆。   “苗初?我来看你了。”   左等右等,日头升起,草木向阳蝉声嘶鸣。   药罐子尚有余温,乔孜终于再次敲门,而后轻轻推门而入。   耳房很小,一张小床靠墙,帘子拉的严实,门口泻进的光线足以叫她看清当中一切。   苗初盖着薄被,呆呆地望着屋顶。   乔孜走过去,见他面容僵硬,俯身看了几秒眼皮一跳,而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凉意直达骨髓,她屏住呼吸将他的薄被掀开,眼睛被刺的生疼,做了几次吞咽,乔孜还是手滑,未曾抱住药罐子。   药味苦涩,地上都被打湿。   苗初的表情未见痛苦,一双眼沉沉无光,胸口附近其他陈年伤疤被那道狭长的裂口盖住不少,暗红的血液黏上被子,他的身躯脏兮兮的,肠子流出来了,好像还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乔孜缓缓转过身,角落里有人躲藏着。   他在笑呢。 第26章   乔孜盯着那道身影,若非早先看了点恐怖片压惊,此刻定然要吓出心脏病。   他被熊小鱼咬死一次,被孟潮青轰烂一回,如今站在眼前的想必十有八九并非本体。   角落里杜宜修戴着锥帽,遮住眼,露出来的半张面惨白惨白,微笑浅浅,对她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家被炸了还能安然如斯,乔孜慢慢抬起手,晃了晃:   “傻狗,你在看什么?”   无人回应,屋里出奇的安静。   她想了想,大抵觉得这之后吃点皮肉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当即喊出【神来之手】启动口诀。   法术有延迟,等生效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她被割之时。   但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预料之中的折磨没有到来,相反,乔孜行动自由,而角落里的杜宜修一动不动。   “傻狗?狗东西?龟孙子?”   一连三问,乔孜绷着的神经慢慢松弛,默了会儿鼓起勇气上去摘了他的锥帽。   此番露出来的面容又是另外的模样,只是双眼无神,像是空有一副躯体罢了。   系统阿实适时道:“叮,这是角色【杜宜修】的监控傀儡,宿主方才所说所做皆被他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当前角色【杜宜修】好感值-20。请宿主继续加油。”   简单而言,这就是一个监控。   乔孜反手就是一巴掌。   将傀儡的锥帽扣上,转个面,堵住耳朵。   乔孜扭头只看了床上的苗初一眼,到底是先出去问丫鬟要了针线跟白布。匆匆出门匆匆回来,晒在身上的日光依旧叫人体寒。   “苗初是在酉时之前便遇害了吗?”   她小心地将脏器塞回去,缝合那道狭长而狰狞的口子。   看他躺在一片血污里,而系统给她肯定答复时乔孜心里有一瞬间喘不上气。   良久,她替苗初合上眼。   乔孜以为救了他,实际上才离开一会儿便又将他送回死神手中。   苗初就像一条随随便便死在路边的流浪狗。   她坐在苗初的尸体旁边,回忆起将他从湖中救上的那一夜。至于万疏君是何时寻来何时走近的她竟没有知觉。   ——   黑云逼压,雷声轰鸣,雨幕里两道白色身影踏入乌啼阁内。   乔孜背着铁锹回来,沉默不发,瓷白的面上唇色淡淡,视野里黯淡至极。   一把伞撑在头顶,万疏君道:“节哀顺变。”   两人一大早便将苗初安葬在湖岸边的一棵老松下。乔孜坐在碑前许久,眼见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这才移步。   “人间万事,事不由人。”倾落伞面的雨珠,万疏君安慰道,“且若论起来,罪过皆在我身上,未曾叫人在离开时照看好苗初。你已经救过他一回,尽心尽力,如今切莫因此间遗憾痛伤身体。”   “你虽是大夫,却也要保重自己。”   乔孜嗯了声,腾出一只手替他抓伞,道:“多谢。”   身旁并肩的青年却故意抬高手,雪白的衣袖擦过耳鬓,乔孜望了他一眼,万疏君低眉垂首,缓缓道:“不必言谢。”   ……   推开乌啼阁的门,没有他人在此,万疏君使了个清洁术,一路走来沾上的泥水瞬间消失,乔孜身上清爽万分。   让长随摆上简单的饭菜,两人在阁中等待孟潮青。   檐下铃铛被风卷得摇晃不止,檐外草木摇落,雨中景色别有萧瑟意味。   乔孜一边吃饭一边听万疏君说起昨日夜里的发现。   话说朝闻楼被翻了个底朝天,万氏子弟从楼下的暗室中发现不少年轻貌美、保存完好的尸体,当中最隐蔽的一间甚至还藏有活人。   当中有男有女,却都奄奄一息,他让万氏弟子将人救出,而孟潮青则寻着丝线放出熊小鱼,他一人继续追踪下去。   至于乔孜的玉米家族,说来也怪,她人一走扎根在地上的玉米便纷纷萎靡不振,最后掉光了玉米粒,七横八竖倒地不起。   乔孜听罢从袖子里倒出一些种子,慢慢将窗合上,猜测道 :“这些种子需要用我的血来催生,或许是我走了没有血液供应,它们饿死了。”   桌案上的种子灰扑扑平平无奇,她拿筷子戳了戳,见万疏君面带疑色,便扯谎道:“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它从方外而来,所以你可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一定要用血来喂?”   乔孜想起孟潮青的骚操作,沉吟半晌,忍不住道:“能借我一滴血么?”   万疏君欣然颔首,抬眼便见面前的少女眼巴巴看着他,饮过热汤后面色渐渐红润,一双水眸,鸦发微乱,唇角沾着糖渍,透着一股娇憨。   他笑了笑,垂着眼帘,挽袖伸手。   乔孜正捧着种子,见状就要取针给他扎一个口子,谁知捏着针,万疏君却没有停住。   她抬着下巴,猝不及防被他碰到脸,人猛地一缩。   万疏君顿住,而后袖子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温和道:“不用怕。”   细细擦过她的唇角,他便扎破手值,在种子上挤下一滴血。   方才的触感仿佛还有残存,乔孜怔了怔,脑袋里冒出火山爆发的表情包,接着是一只孤单淋雨的衰狗表情包。   啊啊啊啊啊!   “叮,目前角色【万疏君】好感值为92。”系统播报道。   乔孜在手里盘着两颗种子,若有所思。   她偷偷看着他,万疏君侧着身,如今已经收回手,正专心盯着案上种子的变化。   但一刻钟过去,种子没有任何变化。   乔孜这时才长长叹了声,与孟潮青相比,万疏君吃亏就吃亏在不是主角上面。   “叹息作甚。”他擦干净这几颗种子,说道,“若只有你能启用,不失为一件好事。”   “乔竹你要收好,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损伤身体。”万疏君昨日见识过她浑身沾血的狼狈相,今日虽说身子大半恢复了,但脖子上留下的残痕还留有一二。   如今靠的近,他盯着乔孜领口上方一处,眼神有些许变化。瞧她一股脑将种子全部倒入袖囊里,万疏君解下一只香囊,倒出里面的花瓣药材后递给乔孜。   “装在这里,我下过禁制,若非主人,旁人难以打开。”   乔孜握着爪,见他如此主动体贴,心里格外感动,但还是客气了一番。   “不必客气。”万疏君声音温和,俯身替她系在腰上,直起身子时状似无意见碰到领子,于是又替她整理一番。   指尖划过衣缘,乔孜一动不动,却见他望着一处轻轻擦了擦。   “这里是谁咬的?” 第27章   “大抵是狗咬的。”乔孜对此事难以启齿,遮掩不说。   万疏君缓缓收回手,默了会儿与她叮嘱道:“若有下次,千万藏好了。”   那双黑润的眼里透着关怀,嗓音沉而低,乔孜嗅到他身上的淡香,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衫,这样狭窄的距离里四下都是他的气息。她赶忙转移话题,自己捂着脖子再次将窗户开启。   ——   雨停了,蝉声微弱,乌啼阁外传来模糊的女子声音。   踏过月洞门,那道霜色身影袅袅走近。   一双杏眸,细长淡眉,肤色雪白,皎皎如玉,欲语还休。   孟潮青负剑走在一旁,清俊的面上神情淡淡。远远瞥见窗前两人,他颔首后与她低语几句。   未几,两人到了屋檐下。   抖落伞面上的雨珠,孟潮青拉开门,一声柔缓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   “九夷见过万道友,乔医女。”   她怯生生地探出半张面容,对着此地陌生一切而稍显慌乱。   乔孜只看了她一眼,随即就明白了她的身份。   男频修仙小说,新的女性角色出现十有八九是就是未来后宫之一。如果她没有记错,孟潮青的喜爱九分之八被她独占,剩下九分之一均匀分散给了其他姐妹。   这个新角色是孟潮青当之无愧的心肝宝贝。   乔孜对于她的问好,当即热情挥手回应。身旁万疏君无奈笑了下,亦是行礼,请她入座命人上了壶新茶。   孟潮青雨中行来浑身湿气,捧着的热茶水汽氤氲,透过薄薄的雾气,乔孜见到他有一瞬间在出神。   ……   不久,将此番前后事件道清晰,跪坐一边的女子双手交叠,俯身朝着他们磕头,字里行间真情实意,听不出半点虚假。   “九夷此番被贼人所缚,多谢诸位解救。如此恩情,九夷铭记于心。”   乔孜把她扶起来,叹息道:“偃师心狠手辣,你这样的遭遇我们便是听起来也觉得心惊,好在你如今得救。既然你现下无处可去,便在此地稍作休整,等对日后有了新的安排再做计划。”   九夷看着乔孜,笑着笑着眼角有泪。   “我师弟为他所害,此番定要替他报仇。”她含恨道,“孟道友所要查的事情,兴许我知道些许眉目,容我细细道来。”   孟潮青抬眼看去,温声道:“如此,洗耳恭听。”   原来九夷是小次山长辛门的弟子,近来遵师命与师弟带着贺礼、拜帖前往六朝府拜谒城主,礼品送达不久,不妨两人在客栈的夜里遭人毒手。再次醒来便都被关住,两人身上受束缚,灵气不通。   戴着锥帽的男人隔三差五便会带着其他人回来,依照容貌高低分门别类,那些长得丑的早早被他喂下汤药,不日心疾而死。   “他从不避讳我们,所持的刀刃轻薄锋利,烫过热水后便一点一点割开他们的皮肉。他从不给人痛快。暗室里血腥味长有,有时一整日都是别人的惨叫声。”   九夷回忆起来厌恶地皱起眉头,声音微抖。   “我师弟死的那日他特意当着我的面,一面折磨他一面还笑着与我道这是师弟命不好。说他的身子是上佳的药炉,他的心是最好的滋补之物。凡有四十九颗,垂死之人寿命延年。”   “他长得是何模样?”孟潮青问。   九夷眼眶发红,哑声道:“他的样貌时常改变,只有声音是一样的。”   “很阴柔,说话更是轻声细语。”   “对了,他身后还有一条狗跟着。”九夷抬起头,比划道,“我见过那条狗,人虽然总是变,但那条土狗日日都是一个样子。”   乔孜眉头一跳,想起系统介绍,那土狗绝对是杜宜修的爱宠蛮蛮无疑了。   与其找人,不如找狗效率高。   鉴于偃师的傀儡居多,万疏君最后与孟潮青一致决定按照九夷划出的土狗模样来找寻幕后之人。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几个人讨论过后日已偏西,乔孜捶了捶酸涩的腿正要回去,忽然脑子里有了新提示。   “叮,任务【日常疗伤】(0/3),为孟潮青疗伤三次,请宿主在近期完成。”   乔孜走到门边,偷偷打量孟潮青,妄图看出他哪里受了伤。   他身姿挺拔,面容虽是苍白,可说话间笑容淡淡,看不出一丝痛苦。不过系统既然这么说,想必孟潮青受伤不轻。   看他这么能忍,乔孜默默道:“封他为忍者神龟罢。”   “叮,拒绝。”   “过分了。”乔孜哼了声,手欠一拳就打在门框上。   嘭的声,大抵是屋内过于安静,三个人都望着她。   当事人乔孜尴尬一笑,解释:“门框上有一只蚊子。”   乌啼阁内下过驱虫术,至今就没有过蚊子的身影。孟潮青目光悠悠落在她面上,想说些什么,瞥见她呆傻的笑,忍了忍含了口茶,视线落在窗外。   夕阳闲淡,残蝉躁晚。   ——   万疏君收留了九夷在此暂住,将她安置在了乔孜隔壁不远的院子里。   当晚乔孜吃过饭就背着大药筐赶往乌啼阁完成任务。   只要为孟潮青疗伤三次她就有奖励,看在奖励的份上乔孜整理仪容后在乌啼阁门口微笑敲门。   片刻钟有人从里面开门,不过室内已弥漫着一股苦涩药味。   穿着月白衣衫的女子微微诧异,见到乔孜随后笑了笑,道:“乔医女果然眼尖,快请进。”   明间内灯火明朗,轩窗半开,星光洒进些许,屏风后传来孟潮青的声音。   “乔竹?”   “乔医女背着药筐,她从小行医,想必早就发现了孟道友身上的伤。”   九夷绑着攀膊,而后扭头微笑道:“你来的真好,我虽略懂医术,但孟道友身上的伤似乎有些严重,我正要去找你。”   乔孜猝不及防撞到这样的状况,干巴巴笑道:“是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转过那道檀木底的素白屏风,便见一人坐在褆红小几边上,正按照棋谱在棋盘上摆棋子。   听到她在身后的脚步声,孟潮青微微侧过身子,那双黑漆的凤眸半阖着,外衫褪去,袖子撸起,臂膀上血液暗红,可以从裂开的口子里看见内里包裹的肌理。   他的声音有几分低沉,像是在压抑身体上传来的痛楚,不过入耳也有几分动听。   “你也来了?” 第28章   乔孜开门见山,而后临窗跪坐。   此时月朗风清,爽入疏棂,三五萤火草木间若隐若现。   隔着一张案几,孟潮青敲着棋子,态度一如既往,对于朝闻楼中的事情避讳莫深。   他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狰狞,乔孜看了几眼便挪开视线,在荷包里掏出几颗彩虹糖递给他。   细白的手悬在棋盘上,孟潮青歪着头懒懒扫她一眼。   纤瘦的手腕上光洁如初,窄袖往上,松绿褙子遮掩着鼓囊囊的胸脯,襟口上绣了几朵小花,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风铃上。   孟潮青于是叩了叩桌案,乔孜听到声音扭过头,掌心的几颗彩虹糖还安安静静躺着。   她有系统外挂,治病治伤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了避免让人误会她是个江湖骗子,这就势必要做些障眼法叫人心里信服。   乔孜正要说些什么诓他一口吞,为下一步基础术法使用铺垫,谁知他慢慢地捡了几颗摆在棋盘上。   蓝色彩虹糖在一堆黑白子之间格外显眼。   “会下棋么?”   乔孜望着他那只手臂,头皮发麻,连忙摇头:“我只会治病。快把药吃了,然后捂住耳朵等药性发作。”   孟潮青:“捂着耳朵?”   乔孜肃然道:“要相信我的医术。”   那么羞耻又傻逼的话怎么能说清楚叫别人听见!   看到他有所配合,乔孜肩膀一松,捂着嘴小声说罢启动术法,而后依照游戏设定做出医女治疗时的动作。   相较于一技能【妙手回春】,二技能的使用附带绿光,指尖薄薄一小团光随后散去,不过眨眼工夫,一阵清风拂过。   孟潮青低头观察他的伤,与片刻钟前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因为他方才的动作又开始渗血。   彩虹糖的甜味还盘桓在舌尖,这样甜腻的味道似乎还带着一股旁的滋味,他微微蹙眉,饮下一口浓茶。   对面乔孜袖手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敲了敲系统。   “他居然不信任我的医术。”   系统阿实:“所以你想要证明吗?”   “不,我要极苦苦瓜丸、超甜糖豆丸做奖励。”   鉴于角色【孟潮青】是系统亲儿子,她走迂回路线。   两样药丸各一大瓶,即时发放,乔孜本是要离开的,但在此之前从药筐中翻出来,然后递给孟潮青。   “这两样药丸一日三次,每次各三颗,一口吃。”   乔孜装模作样还要给他写下来贴上,一旁端着热水进来的九夷见状,自告奋勇替她执笔。   “字写得真好看。”   乔孜夸赞之后认真贴在瓶上,叮嘱道:“虽然孟少侠身强体壮,但是也要听医嘱。吃药才能好得快,千万不要丢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才炼成的,有价无市。”   孟潮青长眉微挑,只见玻璃瓶里是丹红与鹅黄两种药丸,与她之前的蓝色药丸一般,都让人没有任何食欲甚至怀疑有剧毒在其中。   山野间的医女竟藏了这么多彩色药丸,孟潮青神色不明,偶然抬眼,瞧到她背筐时面上挂的浅笑。   幔帐落下半爿阴影在身,到底还是让他看清,朦胧中色彩鲜明。   与平日相比,显然是一抹坏笑。   孟潮青弹开指前的棋子,若有所思。   乔孜出去时几乎要跳了,但想起他在窗户边,深吸气忍住,直待出了院墙才蹦了几下。   她踩着影子,感叹道:“生活就是这样又苦又甜,受伤之际品尝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启发呢?”   系统:“……这该死的哲学。”   ——   “孟道友,伤势如何?”乔孜一走,九夷便跪坐在他身边,仔细看过,疑惑道,“竟是半点无用么?”   孟潮青倒出药丸,凝视许久,末了一口吞了下去。   灯烛摇晃,夏夜里微风送来草木清香。   九夷见他闭了闭眼,抿着唇,眉头皱的厉害,忍不住拿帕子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   他胳膊上的伤势最为严重,白日里忍着,她甚至都以为替她挡的那一刀无足轻重,对他而言只是皮外伤罢了。   “都怪我,修为不够,到头伤了你。”她心下哀伤,动作便更轻柔。   孟潮青头抵着粉壁,缓声道:“不是你的错。”   两种药丸,两种不同的味道,合二为一,极为的奇妙。   一杯热茶奉到唇边,九夷担忧道:“这药如此奇怪,会不会是乔医女弄错了?”   孟潮青听她说起乔孜,端着茶盏,饮一口茶冲淡那股怪异味道,而后道:“她这个人奇奇怪怪,药奇奇怪怪才是正常的。”   “乔医女性子瞧着很和善,哪里奇怪了?”   哪里都奇怪。   孟潮青谢过九夷,对此避而不谈。   此刻夜色渐深,他披起衣裳将她送出乌啼阁外,望了眼天色,月色渐朦胧。   像是长了毛边,透过玻璃露出一弯毛糙轮廓。   “明日有雨,记得带把伞。”   ——   第二日早间天色阴沉,玉茗轩内落叶堆叠,下半夜的大风刮落了不少玉茗花。   一大早便有人将九夷所描述的小土狗画下来,乔孜领了一份画像也随着乔装打扮后的万氏弟子出门寻找。   她依旧背着药筐,在东城买了热乎乎的烤猪蹄。   据系统友情提示,这是杜宜修的爱宠蛮蛮平生最爱。   望华宫外几个街区转悠好大一圈,乔孜从跟随她的小狗中没有找到那只壮硕的银包金四眼黄色小土狗。   “会不会看错了,暗室光线不好,其实那是一只白色土狗。”   她坐在路边扶栏上瞎猜测,吃剩下的猪蹄索性全部喂给这些狗狗。饱足的土狗摇尾散去,乔孜在桥边的大树下四处张望,闲来无事,竟意外发现了一只躲藏在草丛里、可怜巴巴的怪狗。   身子虽壮硕,不过缩头缩脑,最叫人可怜的大抵属他那张嘴。   或许被马蜂叮过,此刻肿胀起来,以至于整个狗脑袋都变了形,黑溜溜的小狗眼睛不得不眯起来。   乔孜:“这只狗狗烦恼肯定巨多。外面三十九度八,偏偏马蜂只蛰它。”   笑叹之后正要赶过去细细瞧瞧它,谁知已有人先她一步。   但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人,平平无奇,胜在身材高挑,若观其背影,也能给人几分遐想空间。   “蛮蛮,怎么被叮成这副蠢模样啦?”他抱狗心疼道。   天上滚过几响炸雷,黑云衔猛雨,乔孜呆呆地抬起头,随后心一凉,雨水如瀑兜头而下。 第29章   雨水来的太急,乔孜本要撑开伞,察觉那人抱狗转身匆匆过桥,当即扣住她的药筐,转过身保持沉默。   桥边石栏附近行人急急寻遮蔽处,雨幕中亦有人放弃挣扎,至于像乔孜这般的,也不少见。   偌大药筐扣头,雨水从竹篾缝隙间往下漏,不一会儿的工夫乔孜淋成落汤鸡,只是抱着手,神情淡然,等着杜宜修抱狗跑远些她就离开。   雨势凶猛,乔孜从缝隙间看着槐树被风吹折腰,河中涟漪四起,小船摇摇晃晃,一户人家来不及收衣,床单在风雨里飘荡。   视野里皆是水汽,直到被一抹灰褐色遮挡,耳畔传来和蔼的问好声。   “姑娘独立风雨中,气度卓然,让我有些好奇。”   “你好呀。”   乔孜将怀中伞撑开,苦恼:“我不好,今日.本带着伞,谁知不慎叫树枝剐蹭过,破了这样大洞。”   “我瞧瞧。”杜宜修接过伞查看,是伞骨折断三根,于是道,“可惜了这样一把好伞。”   乔孜跟着他叹息,摇了摇头,扶筐转身,言道:“我要去找个木工修一修,风雨交加,这树边也不安全,我先行一步了。”   不过杜宜修听罢却拉住她的筐,乔孜脖子一仰,愣道:“你喜欢我这药筐?抱歉,有价无市,此乃祖传之物,不能借给阁下躲雨。”   身后之人笑出声,怀里的狗也嚷了两下。   “姑娘误会了,既然你要去找木工,我可以为你引路。”   乔孜再次扶正她的筐道:“我又不是瞎子。”   “可我是个木工,这把伞与我很有眼缘,我想亲手替姑娘修好。”   “你这样——”她听这语气,脑子一转,改口,“你要是不收钱我就给你修。”   “助人为乐,图个快乐,姑娘放心。”   杜宜修此时样貌平庸,不过眉目含情,别有韵致,但配上这样的话,若掐头去尾,很难不叫人遐想连篇。   雨水打湿衣裳,他高挑的身材被清晰勾勒而出,宽肩细腰,颈项修长,做木工怪可惜了。   乔孜扶额,摇了摇脑袋将那些糟粕扫出去。   她悄悄留下信号,在袖子里小心地割开腕上一道口子,从此刻开始便喂养种子,见他回过头,当即几步跟上去。   ——   最终目的地在街角一处颇不起眼的小店铺里。   当中堆满木屑,架子上精致的木工作品摆满三面墙,窗户紧闭,常年不迎客,有些地方积了尘灰,步入其中,像进入了一个小棺材中。   脸肿的小狗轻车熟路钻到它的窝里。杜宜修扫出一片空地请乔孜坐下,一边往后面走去,一边说道:“姑娘在此稍作等候,我去后院烧水泡茶。”   乔孜面上微笑:“劳烦。”   竹帘子晃动几下,后院庑廊有几棵枯枝探出,夏日的草木绿意放眼看去,寻不到一丝踪迹。   勉强坐在收拾出来的空地里,她东张西望过后不自觉紧张起来。   “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出问题就怪了。”   “过分的压抑。”   乔孜想拉开门透透气,不过这门吱吖一声,灰尘簌簌落下,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街上雨景,而是一整面挂着刑具的墙。   “怎么回事??”她的心瞬间跌入深渊。   四周昏暗,地上血迹没有冲洗干净,依稀能看到角落里的残肢。那些铁栏杆粗壮结实,将这里划分为一个一个小房间,关畜生一般,积年累月下来积了厚厚的污垢无人擦拭,散发着腐臭气息。   血腥味扑面而来,木屑飘过,墙上火把陡然间燃起,橘色光芒照着四周景象,入目更显压抑。   之前孟潮青所寻的暗室或许不是此处。   乔孜转身,那间小小的店铺不见了踪影。   不过几步路,场景瞬间改变,如同进入了副本中,现在就差BGM了。   “你踏出了杜宜修的结界被自动传输至此。”系统阿实,“此时此刻他已有感知,且正端着毒药向宿主走来。”   “叮,请宿主发挥聪明才智,完成【生死存亡】(0/1)任务。”   乔孜连忙看她的种子,坚硬的外壳已经龟裂开,想必再过一点时间便能破壳而出。   她抬起头,身后是墙,甬道尽头只有一段石阶。薄薄雾气萦绕在附近,阴森至极。   无路可逃。   原本淋雨后苍白的面容因为紧张逐渐涨红,舔了舔干燥的唇,乔孜双手合十,而后一头扎入最末端的牢房中。   啊啊啊啊,草奥。   她最讨厌这种过分紧张的游戏,让人喘不过气。   平时看恐怖片是一种放松,但真的陷入这种恐怖紧张氛围当中,实乃最折磨人的一种方式。   将系统奖励的隐身衣再次穿上,乔孜窝在角落里趁他人未到来忍痛将口子撕裂,加快种子萌发。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石阶上有人走下来,唤道:“乔竹。”   杜宜修戴着锥帽,一身暗紫衣裳,乌发垂落至腰,脚步逐渐放轻,用近乎诱.哄的语气说道:“今日大雨,当心风寒。”   视线掠过两边,清瘦的男人微微勾起唇角,指尖落下的水珠滴在地上,如同滴漏声响,时间流逝,愈发让人窒息。   那一头乔孜神经紧绷,只觉得他无论说什么都跟招魂一样。   这次她有经验,捂着口鼻,调整呼吸,眼睛盯着铁栏杆外,现下已经可以瞧见他的影子了。   大抵换了一具傀儡,华丽的衣饰,修长晰白的手,通身清贵之气,嗓音低柔而又带有一点磁。   “乔竹,喝药了。”   杜宜修停在最后一间牢狱,墙上影子细长,火把烧的噼里啪啦响,他侧耳细听,看不见的眼眸仿佛透过薄纱找到了她的身影,此时笑意频现。   “又藏起来了,真不乖。”   他抬起一只手,瞬间万千丝线贯通左右两间牢房,乔孜吓出一声冷汗,垂手看着她的胸口,方才缓慢破壳的植物沾满了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银丝线被染成猩红色,杜宜修循着看来,猛地拉扯,一排栏杆齐腰折断,轰然倒地。   “原来躲在这里。”他喃喃道,望着那抹肆意生长的绿色,笑容渐渐加深,声音却有些阴冷。   “喝了药,在这里陪我罢。” 第30章   种子萌发后此番又是另外一种形态。   乔孜还未来得及使用术法,身上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暖蓬蓬的光团一朵一朵簇拥在四周,驱散黑暗。   她枯坐其中,撑着头,眼神暗忧愁。   分明是一样的种子,结果居然是开盲盒。   几步之遥,杜宜修本是完全的防备姿态,不过见此情形,眸光一敛,银丝线裹住几个光团。   乔孜盯着他的动作,心里暗暗戳系统:“向日葵对他有用吗?”   “叮,向日葵有大面积治愈作用,理论上对谁都有用。”   哗啦一盆凉水浇在她心上,乔孜抓着头发,眼见几个小光团要被他勾到手,当即大呼道:“小心!”   杜宜修抬眼,近乎一人高的花丛里满身血色的医女神情紧张,扶着粗壮的茎干欲言又止。朝闻楼里不虞之事他尚还记忆深刻,当下动作一顿,看着她的眼神渐渐阴沉下去。   “你想跟我同归于尽?”乔孜摇了摇脑袋,仿佛不忍看到两败俱伤的场面,声音痛苦道,“这些植物为我所驱,只是我学艺不精,这么多光团极易爆炸。”   “当真?”   乔孜后退几步,有几分担忧。   “你玩过扫雷游戏吗,一片区域随机埋下一定数量地雷,而你需要一个一个挖,可但凡碰到地雷,你便会被炸个稀巴烂。”她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这个游戏也叫做人肉扫雷。只要挖到最后你幸运存活,那么剩下的就是地雷,玩家成功通关。”   杜宜修眼皮一跳,仔细看她神情与动作。   乔孜抱着向日葵,一手抚着心口,眉头紧蹙,惊恐未定,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将亡的绝望情绪。   不似作假。   “叮,恭喜宿主获得新称号——演艺圈急需的天才戏精。幸运值+5,请宿主再接再厉。”系统阿实播报道。   乔孜低头:“……”   OMG!   向日葵家族仿佛受到某种情绪感染,吐出更多光团。   室内明亮,柔和的光芒落了满身。   “杜先生急公好义我看在眼里,心中颇感动。朝闻楼中便觉得您是个意料之外的好人。今日虽然换了一种环境,可你的所作所为,还是诠释了这一贯的献身精神。”   乔孜咬着唇,努力忍住笑,可肩头还是在抖,到底是滴了几滴鳄鱼眼泪,抬头哭嚎:“让我出去你再献身。”   杜宜修:“……”   他默了片刻,狠狠吐出两个字:“做梦。”   杜宜修仿佛还处在半信半疑中,几番想要触碰,但乔孜虚虚实实吓唬他,半天工夫也只叫他抽散了三五个。   地牢里一丛向日葵摇头摆脑,金黄的花瓣柔嫩,花盘有成人的两个巴掌大小,远看近看都如同一把花伞,她瑟缩在其下,低头看着脏污的白衣暗暗估摸时间。   自她留下信号至今,少说也有一炷香工夫。   万氏的信号是用六朝府独有的树种若木槐的根部进行研磨,而后后加入独特香料揉制成香丸,捏碎后一路便都会留有这种气息。   常人无法嗅出,只在万氏的寻仙术下才会显出痕迹。   ……   “旺!”   “是这里么?”   万疏君等人踹开小木工的店铺,木屑灰尘扬起,当中一只狗大声叫唤,龇牙咧嘴,整个蹦到跟前。   九夷持剑警备看着室内,她今日一袭红衣,因有杜宜修的踪迹,二话不说便与万疏君一道匆匆赶来。   “旺旺旺!”   犬吠不止,她皱了皱眉,举剑将刺时万疏君拉住她。   “九夷姑娘推门时不慎踹烂了它的狗窝,勿要怪罪它。”   九夷仔细瞧了瞧,果不其然,但有仇在身,依旧道:“兴许是那贼子所养,不能轻易放过。”   她师弟与众多无骨人枉死杜宜修手上,杀他一只狗又有何妨。   小作警示罢了。   “住手。”   第二次举剑,身后再次传来制止之声,九夷手止住,骨节却捏的泛白,扭头向身后看去。只见众人让出位置,拱手行礼。   孟潮青从另一条街道寻来,肩上趴着黑色蒲牢熊小鱼,他脖子上换了副金链子,阴刻着玉兰花纹,较之先前的土豪气,稍有收敛。   孟潮青弯腰,熊小鱼十分上道,嗅了嗅那只狗。   面对妖兽天生的血脉压制,它一动不敢动。   万疏君打开窗户,雨过天晴,阳光照射进来,望着架子上的小木工玩意儿,他眼眸盯着其中几样,脑海里浮现出一丝怪异感。   梨木雕刻出的几个小人手拉着手,五官精致,衣饰纹路纤毫毕现。   六朝府的钟楼鼓楼、万氏后院一棵巨大的山樱……   “在这里。”   孟潮青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众人闻声看去,地上木屑被扫开,一剑刺穿青砖后暗红的法阵逐渐现形。   孟潮青盯着当中走向,手腕下压,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顿时木屑被风扬起,如飞柳絮,似舞蝴蝶。   排列紧密的青砖轰然塌裂,他负剑一跃而下,衣袂猎猎作响,身后众人紧随而下。   被遗留的熊小鱼:“……”   大眼对小眼,他当机立断,叼起蛮蛮的后颈肉,慢慢下落。   ——   这头光团一个一个破灭,杜宜修眼神逐渐变化,银丝线遍布四面八方,乔孜笃定,但凡他心中最后一点怀疑散去,那时就是她被万千丝线捅个对穿的时候。   想象自己像条咸鱼被挂在线上滴血,她心里一阵抽痛。   “千万不要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杜宜修又抽散几团光,阴测测道,“我最厌烦旁人欺我。”   “如果我骗了你,会如何?”乔孜努力拖延时间,忧心忡忡。   不远处,轻轻挽起袖子,想了想笑道:“如果他生来貌美,我便扒了他的皮囊,挂起来。至于他那身丑陋的血肉,一口一口吃下去。”   “那长得丑岂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杜宜修:“我也会扒了他的皮,然后将收藏的皮囊为他缝合上。”   “再把他们关在朝闻楼中,以色取悦他人。”   乔孜陡然间想起当日那些簇拥她的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此残忍,疼死了岂不是……”   杜宜修微笑:“先抽出魂魄,以心为媒,将躯体浸泡在血池里,饱饮怨气,以之为容器,百年千年,束缚其中,驱之若牛马。”   说起这些,他似乎没有丝毫的隐瞒。   字里行间是他满溢而出的得意。   乔孜:“……”   她不听到还好,听罢头冒冷汗。   这他*严重反社会,谁碰谁倒霉。   “还有一、二、三……二十个。”杜宜修数罢舔了舔唇,撩开锥帽,那一双眼眸含着笑意,黑漆的睫羽颤动,唇角扬起。   “游戏快要结束,你想好了么。”   乔孜抱着脑袋,向日葵的叶子快给她撸秃了。   像是死亡通告,迫不得已,她举手问道:“你的药会毒死人吗?”   “死人?我最讨厌死人了。”杜宜修像是想起什么,眼里一暗,“放心,我不舍得你死。”   最后几个光团依次熄灭,乔孜倒吸一口凉气,扭头一看,向日葵瑟瑟发抖。   杜宜修笑出声,仿佛忍耐到了极致,指尖划破了面颊,用血缓解他的渴望。   “你后面好像有人。”   乔孜突然说道,地牢里一片黑暗,连先前的火把也熄灭了。   杜宜修:“你以为——”   他话语戛然而止,几乎同时,一道剑光闪现,极快的速度割断令人寸步难行的丝线。清越剑响在地牢里回荡,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杜宜修先前的快意消失殆尽,来不及做过多反映,闭了闭眼,察觉到法阵崩裂,他心里燃起的并非愤怒,而是一种害怕。   “乔竹?”   听到万疏君的呼喊,乔孜当即大声回应。   身前有淡白衣衫的光,她心跳到嗓子眼,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   “呜呜呜呜,我吓死了。” 第31章   “乔竹,别怕,我在这里。”   万疏君的声音在左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只手重重拍在她的脑袋上,襟袖的淡香拂过面颊,上方传来低低的警告。   “不想活了?”   乔孜闻言猛然醒悟,双手举起,连忙道:“一时没有看清楚,还请见谅。”   四周光线复明,小小的牢房里涌来众多人,先前死气被一扫而空。   她扭头定睛一看,方才还犯病的杜宜修此刻一动不动。   一把长剑架正在他的脖子上,九夷死死瞪着,剑刃稍不留情便能割断他的动脉。其余弟子堵住了石阶出口,放眼望去不是剑光便是人影。   万疏君几步来到身侧将她扶起,他今日是一身竹青水纬罗圆领长袍,大抵看清了两人之间发生的状况,摸了摸乔孜的脑袋,安慰道:“此处光线不明,一时认错人是情理之中,潮青只是在吓唬你。”   吓唬?   乔孜瞥了孟潮青一眼,心道:“我信你个鬼。”   但拨开身侧几棵歪倒的向日葵,她拍拍灰面露感激,说道:“孟潮青一身正气,侠义心肠,如此险恶之境一马当先,我早就猜到了。”   论心口不一的本事,乔孜有二十年天赋。   孟潮青垂下眼,仿佛听出言外之意,长剑入鞘,铮然一声,转身走向杜宜修。   乔孜:“他是看穿了我吗?”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生死存亡】(1/1)任务,奖励变化丹三枚。请宿主再接再厉。”   乔孜锲而不舍:“回答我,他是不是看穿我在说假话。”   系统阿实无奈:“鉴于宿主在角色【孟潮青】心中负面印象深刻,他已经认定你为‘当世无双说谎精’。你说真话他也认为有假。放宽心罢,不要纠结了。”   “……”   事关形象,能不纠结吗?   ——   几个人从牢里走出来,杜宜修已经掩去了先前的那一抹恐惧,如今面对一大帮人,尚且还算镇定。   “现在就杀了他如何?”九夷见他笑吟吟看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孟潮青摇摇头,有过一次经验,如今只是下了一层束缚咒,而后揪住他的头发狠狠砸在墙上,折断腿与手腕。   骨头断裂,浑身一滩软肉,杜宜修的头无力耷拉下去,可面上没有丝毫痛苦,甚至露出一抹笑容,讥讽道:“你们这么多人来围剿我,不过是白费工夫罢了,何必呢。”   孟潮青置若罔闻,缓缓道,“若有机会,我面前已然是具死尸傀儡。你没有逃,是等那条狗吗?”   杜宜修没料想到他提及蛮蛮,恐惧再次浮现。   “人生天地,百年无几,凝滞于人于物也是情理之中。”   乔孜站在一角,只见杜宜修原本还算淡然的面孔此刻忽然狰狞至极,像是被人触及心底的秘密,恼羞成怒。   “你闭嘴!”   “如果我知道你们动了我的蛮蛮,他日定让诸君为之陪葬。”   孟潮青一句话激怒他,仿佛验证了心中猜测,微微一笑。   “果真如此么。”   往先连杀人都要带着狗,当真诊视。   众人不曾料想到他罪恶滔天却对一条狗如此重义气,议论纷纷。   “物以类聚,他肯定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岂止!将人百般折磨,死不悔改,分明畜生不如!”   站在孟潮青身后,离他最近的九夷恍然大悟,看着地上软烂的男人厌恶道:“一条狗而已,你杀了那么多人,我们杀你一条狗你也是活该!”   “什么?”杜宜修声音有些模糊,说话间暗红的血顺着嘴角留下,“你这贱人已经杀了蛮蛮?”   快的来不及反应,乔孜觉察到一根线擦过面颊,渗出的血珠堪堪挂在银丝线上。   下一秒噗呲一声穿透了九夷的胳膊。   “叮,请宿主做好准备,角色【杜宜修】精神状态不稳定,听觉暂闭,怒值即将爆发。”   提示音落下,九夷身上再出几个窟窿,温热的血溅到面上,她甚至来不及说话,一道剑光闪过,瞳孔里是铺天盖地的白。   乔孜旁观受惊:“!!”   妈耶,话多果然死得快。   “事情恐怕不妙。”   万疏君祭出剑,神情凝重:“快闪避!”   与他一道入内的万氏弟子闻讯纷纷散开,而九夷则因刹那的痛苦跪倒在地,面色惨白流汗。   孟潮青皱着眉,弯腰抱起她几个转身避开空气中暂未显形的银丝线。   几声裂帛声响,空气似乎都被划开,其势凌厉异常。   他身形虽快,可与狂暴的杜宜修比起来显然与中伤只差一秒不到的时间,十分危急。   ……   另一边乔孜身形僵硬,不知是不是幸运值提高的缘故,她居然避开了所有攻击,但万疏君应付起来却有几分吃力。   眼见着杜宜修越来越疯狂,她乘乱吞吃了方才系统所奖励的变化丹。   还是开盲盒。   一声不响,万疏君余光里只瞥见一小黑团坠下,与此同时乔孜不见了。   ——   墙角一只乌漆墨黑的刺猬背对着此刻的战局,竟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   乔孜默默看着自己当前的小爪子,满头大汗。   无论何时,系统总是会给她一些鸡肋的表现。   她低下脑袋,只见先头受过的伤在变化之后没有消失,她的肚皮上有几道被戳裂开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可一时半会疤痕难去。   摸了摸肚子,乔孜头撞墙,思绪飘飞。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陡然一静,她耐不住好奇转身看去。   飞下的熊小鱼叼着狗,目瞪口呆,而正是这一秒的嘴松,土狗蛮蛮猛然坠落在地,直接摔了个半死。   “呜——”   杜宜修仿佛有一瞬间的理智回归,但抵挡不住杀红眼的快感,即刻又沉沦。   孟潮青眸光一闪,趁机将怀里所托之人猛地向上一抛,抽出长剑,剑尖至点他神府所在。轰然巨响,两面铁栏杆齐齐折断,汹涌的丝线如潮水将人淹没。   “潮青?”   万疏君赶忙上前,未几孟潮青从丝线里爬出来,发丝微乱,朝身后扫视一圈。   “无事,其他人如何?”   他将九夷托举出来,而后便见厚厚丝线里众人纷纷爬出来,最后清点时万疏君面色难看至极。   “乔竹?”   众人好一番寻找,那头乔孜仿佛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了。   她努力往上拱,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光明,却猝不及防被人抓在手里。   “……”   她可是浑身刺的刺猬!   一声痛呼响起,果不其然,下一秒乔孜被人甩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九夷面色惨白如纸,咳出一点血,掌心又受了伤,整个人痛苦的快说不出话。   孟潮青不语。   地上的刺猬滚了好几圈,对上那一双黑溜溜稍显傻气的眼,鬼使神差地,他小心地捡了起来,眼神晦暗不明,猜道:   “又是乔竹姑娘?”   掌心躺着一只挂满丝的刺猬,似乎甩晕了,点头摇头,跟磕了药一样,未几四肢一瘫,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第32章   “这是……乔竹?”   孟潮青捏着刺,本不该笑,可抬眼时撞见万疏君此刻怀疑之貌,忍俊不禁,便甩了甩袖上前捡起地上的狗,压着声说道:“正是,只等回去再告知你。”   万疏君望着一地银丝线,长剑挑起几根,眼底皆是错综无序的纠缠,心里几番思忖,叹息道:“怀质、庶成,你们与我留下来收拾残局。”   杜宜修所寄魂的傀儡已然烂透了,众人拾捡一番最后一把火烧了此处。   ——   荷塘过雨暑气渐消,竹帘打起,远望山光水光,清风明月不用一钱。   楼阁之上琴声悠扬,素白幔帐抚地,人影在上只寥寥几笔,大致可见其俊挺的轮廓。   剔犀小几上白水正沸,腾波鼓浪,墨绿衣衫的青年却心不在焉,未几琴音戛然而止。   孟潮青压着弦,垂眸笑道:“水已老,又要劳烦你再煮一壶。”   万疏君却摇摇头,他今夜未曾着冠,一身宽袖直裾,月光半爿入窗,他望了眼窗外景色,怪道:“是你的琴音太吵,一时扰了水声,我听不清。”   “今日分明是你心神不在,借这样拙劣借口。”孟潮青才不信他,还要揶揄一番,桌角传来撞击声。   两个人齐齐看去。   只见一块巴掌大小的帕子上满身黑漆刺的小刺猬捂着头。   乔孜从昏迷中醒来,没有想到附近就是桌腿,这一下磕得她天灵盖都要碎了,呜呼几声再次爬起。   “乔竹你感觉如何?”万疏君伸出手来,将她托到小几上。   视线顿时明朗,乔孜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恢复人样,当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好。”   “你……”万疏君仔细打量,苦笑道,“难道是妖修么?”   孟潮青支着手,虽不言语,但眼神中流露出的玩味不加遮掩。   好家伙,你们多虑了,更要让你失望了!   “不、不要误会。”乔孜双手交叉,严肃解释道,“这是我炼出的一种变化丹在作怪。吃下它就可以化作其他模样。不过我学艺不精,自己摸索失败,这种丹药吃下去除了人什么都能变。”   万疏君摸了摸她的刺,长眉舒展,看着巴掌大小的刺猬,莞尔道:   “西洲的医修本来就少,你自己独自修行,无师法承袭,自然有所偏差。但能做到这种地步,却也是天赋出众。”   “当真?”   孟潮青在万疏君面前笑容和煦,见她背对着自己,指尖往前戳了戳。   乔孜霎时间蹦起来,背刺竖起,只觉得他手真欠。   “你过分了——”她吼道,变成刺猬后声音似乎都有所改变。   他刚刚居然戳她的刺猬屁.股。   可见乔孜怒目而视,孟潮青用帕子擦了擦手。   “脏了。”   “……”   她望着手,望着脚,然后望着水面倒影,捋了捋胡须,未等她开口还击,万疏君道:“这些刺本来就是黑色,你何必口出恶言。”   “叮,角色【万疏君】好感值-5。目前孟潮青在【万疏君】心中好感值为70。”   乔孜愣住,随即大喜。   孟潮青听罢将帕子展开,但见白色帕子上几点血迹尤为显眼。   “乔竹受伤了,血脏了手。”他笑了声,语气略有讽意,“我何曾是那种人。”   “这是乔大夫昨夜给我的药,吃下之后果真有效,一夜工夫伤口愈合。”   他取出乔孜送的药,红红黄黄,玻璃瓶身映出乔孜此刻模样。   她皱着眉,忽起了一身恶寒,连退几步拒绝:“药不能乱吃。”   “可是乔竹姑娘,你的伤口裂开了。”孟潮青指着说道。   案几上血如细流,万疏君皱着眉,道:“实在地牢里被杜宜修所伤么?”   “大抵是的。”   “稍等,我去叫大夫。”万疏君说罢便要起身,乔孜连忙拽住他。   “我自己可以治,不用麻烦!”   他低头看她着急的样子,正犹豫时便听孟潮青开口劝道:“乔大夫会治人,可治刺猬是头一遭。况且地牢里她便浑身血迹,想来身有重创,如今化作刺猬,她吃下去的丹药是否有影响我们不得知。”   “乔大夫昨日为我治伤,她若有差错我心中甚是不安。疏君你去请个大夫,不妨事的。”   “叮,角色【万疏君】好感值+6。”   乔孜呆若木鸡。   等万疏君一走,孟潮青给她圈了个结界。   烛火摇摇晃晃,几片云絮遮住月光,室内瞬时就有几分阴森。   “乔竹?”他摁住乔孜,将她肚皮往上翻,眼里意味不明,“上一次若也是丹药变化,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莫非你改了姓,要当我爹?”   万疏君不在,乔孜一脸鄙夷,只不过那张脸上神情并不明显。   孟潮青对她的言论仿佛早有预料。   “初次见面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体内没有半点灵气。不过几日,入六朝府城,勾引万疏君,几番变化,入望华宫。且不论你与杜宜修之间是否有勾当,便是酒楼那日,我便觉得有端倪。”   “你生性多疑,想多了而已。”   孟潮青笑了笑,叩着案几,忽道:“你似乎比我们都要快一步,不管做什么。”   乔孜心跳一滞,但随随即想到他这只是猜测,便道:“因为我善于捕捉身边发生的变化,而你差了一点。不过我承认你也很优秀。”   “优秀的人面对另一个优秀的人,嫉妒是难免的。”她叹息道,“我十分理解。”   孟潮青笑容渐渐收敛。   “既然乔大夫这般说,我姑且就——”话音到此变得微弱。   气息吹拂在耳畔,他眼眸暗沉,单手拔了瓶塞。   “我来喂你吃药。乔大夫要早点好起来,此刻若是疼死了,往后岂不是会少了很多乐趣?”他按照昨日乔孜的医嘱,糖豆丸、苦瓜丸各三颗。   乔孜瞳孔地震,十分抗拒。   “这不是你给我的药,有问题么。”他不解,仔细数了数,缓缓道,“莫非要我喂你?”   两个人好一番打太极,楼上忽有人提灯推门而入,脚步声极轻。   一袭素白底的织锦衣裳,绣着雨后海棠,乌发高高挽起,姿容清丽,灯笼放在地上,橘黄光芒下肤色润泽如玉。   “孟道友。”九夷望着孟潮青的动作,疑惑之余问道,“我听闻乔医女受伤了,她人不在这里么?”   肯定是路过的万疏君告诉她的,乔孜生无可恋。   “你来的正好。”   孟潮青嘴角微微翘起,仪容虽冷清,此刻却像是夜来微雨,化开了早春的细雪。   “她变成了这副模样,喂她吃点药便好。”   九夷走近后便看到乔孜此刻的刺猬模样,因为好奇而眼睛睁圆了,视线落到她柔软的肚皮上,忍不住戳了戳。   乔孜:“咳咳。”   “其实——”   才吐出两个字,她瞬间消音,惯用在熊小鱼身上的禁言术落在身上,乔孜惊恐。   啊啊啊瞧他这狗样!   “我瞧着乔医女似乎不是很想吃药。”九夷停住手,蹙眉有些怀疑。   “你看错了。”   孟潮青摁了摁她的脑袋,迫使乔孜作点头状,这番模样看着滑稽可爱,九夷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呜!呜!”   苦瓜丸一颗就塞满了嘴,乔孜抽搐了,接下来是糖豆丸入嘴,她打了个寒颤。   系统阿实:“整人终整己。”   乔孜:“_(:зゝ∠)_” 第33章   “公子见谅,老朽对此也无能为力。”   鬓发苍苍的老大夫瞅着乔孜的细手腕,半晌,捋须道:“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等少见状况,最好还是请个兽医。”   九夷在一旁认真听罢,道:“不能够悬丝诊脉么?”   老大夫胡子一抖,特意扫了过来,见是个剑修女娃娃,笑了声,道:“说得容易,那悬丝诊脉丝是系在人的腕子上,可对这么个小东西,顶多系在它的脖子上。你瞧瞧这脖子、背刺,老朽医术不精,怕是难以下手。”   万疏君想象了一下悬丝诊脉的画面,当即摇了摇头。   栓狗一样。   ——   乌啼阁夜里有人进进出出,而乔孜大半的时间都趴在茶盏边缘吞吞吞喝水,对来的几个大夫包括最后一个兽医没有任何关注。   这是乔大夫的耻辱。   好不容易让万疏君送走所有人,乔孜饱足地躺在了帕子上。   她揣着手,余光瞥见身旁的青年,便安慰道:“这十二个时辰即可恢复,我现下虽有些不方便,但小有小的好处,不必替我担心,早点休息罢。”   万疏君坐在窗边,暖风帘幕,他瞧着有些憔悴,取了玉冠,乌发垂腰,只松松用月白锦纱拢起。   “知道你苦中作乐,只是此番化作刺猬,乃是危急时的下下之策。若当时我修为再高一点,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帮不上你。”   乔孜:“福莫长于无祸,兴许我福分浅薄,不过人要知足,知足常乐。”   她不愿意继续这样悲伤的话题,当即提议让万疏君带她去厨房。   “我想吃一碗阳春面。”   “阳春面?”   ……   万疏君虽不知乔孜为何偏爱这样的素面,但仍起身将她放在手里。   子时过后万籁俱寂,他提灯出门,绕回廊,月昏黄,纱窗外水沉烟,竹影斑驳。   厨房此刻已经没有厨子,只能自己动手。   乔孜站在万疏君肩头指挥,一人一刺猬又是烧水,又是切葱下面,热腾腾的水蒸气被风吹出窗,未几便有香味飘出。   万疏君吃一碗面,乔孜吃一根面。   “乔竹,好吃吗?”   她重重点头,满足眯眼:“特别好。”   滋溜一声,乔孜拍了拍肚皮,但仿佛听到一肚子的水声,抬起头,万疏君又分出两根面条给她。   “你是不是很讨厌妖修?”趁此机会她斗胆问道。   面前的小刺猬搓着手,眼珠子黑溜溜的,万疏君偏头想了想,将鬓角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半晌言道:“你若是妖修,未必讨厌。”   那就是讨厌了,乔孜坐在桌子上,开始套路:“你心里一定有一个秘密。”   万疏君:“嗯?”   乔孜:“关于你小时候的秘密。”   万疏君望着她高深莫测的模样,笑了声,眼角眉梢都微微扬起,温声道:“莫非你想起来了?”   乔孜:“嗯?”   大眼对小眼,他随即便看明白了。   万疏君挑起长眉,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期待,微微一叹,她忘记了。   而乔孜见状心拧住了,敲了敲脑袋,未几灵光一闪:“今夜正是良辰美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为你舞一曲助助兴罢。”   果然,他暂时抛却了那一重失落。   碗筷被移走,桌案上一片空旷,万疏君看了又看,双手趴在桌子上,神情疑惑之余笑意愈深。   “是何舞蹈?”   乔孜:“刺猬圆舞曲。”   ——   三天后,天光明媚,暑风和,高柳乱蝉多。   自经厨房吃面一事,万疏君对乔孜的好奇与欢喜与日俱增。乔孜恢复人形后差不多日日与他聚在一起,这也不可避免与孟潮青混到了一处,但有万疏君在,几个人之间尚且算得上和谐。   钓鱼、摸鱼、做鱼籽面、做群鱼汤……   乔孜今日钓起小龙虾。   湖畔的树阴里一艘采莲船靠在莲叶从中,孟潮青枕着手臂,躺在船上棋谱遮脸,像是睡着了一般,荼白的衣袂搭过船沿,沾了点水。   万疏君问道:“韩城主要为一对双生子办满月宴,父亲哀痛庶弟与侧夫人之死,故此番由我替他赴宴。日子便在明日,帖子我已经收到,韩城主特意邀请孟兄,不知你给不给他这份薄面。”   孟潮青道:“既然初为人父,不必驳他面子。”   “叮,请宿主务必参加【双生子满月宴】。”系统阿实忽然蹦了出来。   乔孜手一抖,水里的小龙虾拖着饵料当即便跑了。   “……”   她扭头看向万疏君。火堆上烤着几条鱼,他正动手洒调料,察觉到乔孜的视线,他抬头微微一笑。   “想吃鱼了?”   “不,其实我想去参加韩城主的儿子满月宴。”乔孜杏眸圆睁,格外的渴望。   噗通——   小船上传出动静,孟潮青坐直身子,荷叶露珠倾洒,一道洪亮的嗓门响起。   “竹子她有个怪癖好,喜欢吃席。”   是熊小鱼没错了,孟潮青肯把他放出来,这便如同无辔无鞭松开一匹野马。   两个人好几天没见,当下抱作一团,熊小鱼爬到头上,也跟着祈求道:“我想跟竹子一道。”   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两个人表情雷同,望着他摇得欢快的尾巴,万疏君忽掩袖笑出声,眉眼柔和。   若是乔孜又尾巴,大抵也是这般。   “当然可以了。”他弯了弯眉眼,神情和蔼至极。   天堂福音降临,熊小鱼兴奋地啄了乔孜几口,而后一头扎入水中。   水面波纹荡漾,片刻功夫,一堆小龙虾突突突砸到了草地上,高效渔夫嘴里甚至还叼着一条黄鳝满载而归。   乔孜看他骄傲的眼神,十分上道:“你是天底下最棒的。”   将这些河鲜洗洗干净,她掏出系统赠予的菜谱,认认真真念给万疏君听。   “大葱切碎,油温大抵六七成左右,将虾入锅……”   “嗯嗯,再加入……嗯?”   乔孜望着字愣住了。   李明华调味料?抱歉,这里没有。但好在翻开下一页就是可替换调料,她深吸一口气,然后——   啪的一声,乔孜踩了一脚。   十三香?   果然还是一本鸡肋菜谱。   而那边万疏君等着她的下文,可见乔孜书都丢了,兴许是明白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自备调料,未几,出锅。   碟子里剥好的虾递到面前,万疏君道:“尝一尝如何。”   乔孜心一跳,手慢慢伸过去,低着头只觉得这天气过分的炎热。 第34章   乔孜这夜做了个梦, 醒来后一个起身的工夫忘却大半,推开小窗,眼底触及楼阁前的竹溪日影, 霎时又忘却一二。   像没有塑封的老照片, 一点一点就模糊的难以辨认。   乔孜望了会儿呆, 等到外面婢女提醒,这才去镜前捯饬一番。   府里备了衣裳, 是翠蓝通袖莲纹圆领短袄,玉色膝襕裙,锦缎合裁,双垂绣带, 着身后像是个寻常的富贵之人, 不类修士。   绾发时玉茗轩来了人。九夷路过门口, 听说她还没有梳妆打扮好,当下便要伸手帮她。   “乔医女!”   从明间转进来,未料到卧房内婢女众多,九夷错愕后上前笑道:“多亏你上次为我疗伤, 今日.本想着过来为你梳发,但这么多人,我生怕给你添乱了。”   乔孜从镜子里看到身后之人。   发髻高耸, 丹枫衣衫, 明眸皓齿, 笑容极为明媚, 若灼灼荷华,亭亭出水。   思考几秒钟, 面对送上门来的托尼老师, 乔孜当然欢迎。   九夷屁.股才坐下, 立马弹起,跃跃欲试。   婢女靠后,只见她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乔孜渐渐便看到自己两边绑起来的双鬟。   “这绝壁是炮灰专用发型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觉悟再次提高,特赠【护身小刀】一把。”   极速滑板、护身小刀、绝佳菜谱……   乔孜:“我姑且称之为废物小刀。”   因为根据以往经验,它的用处大概率是用来削水果皮的。   ——   吃过饭,几个人在门口汇合,云车既驾,不到片刻便落在望华宫外。   宫门外的结界被削弱,但见高堂深宇,层台累榭,凰鸟螭龙并游,彩霞锦绣,歌扇摇风。   较之于那天夜里,显然是从阴间跳频到了阳间。   阔敞的殿堂里丝竹声清雅,从门口望去,正中是一朵巨大的玉茗花刻纹,饰以金玉,灵气环拥,两侧幔帐低垂。顶上的方形藻井吊着剔透的玉茗花灯,四周花纹色彩繁复,微微有光。视线梭巡,只见檀色壁衣后还跪着诸多僮仆,身影若现,随时等候吩咐。如今场内案几已经坐满大半。   几个人入了主殿,有韩氏的童仆引着道位置上。   六朝府外的仙家宗门在左侧,六朝府内的世家大族安排在右侧。如此乔孜便跟着万疏君落座于右侧最靠前的一处位置。   “叮,解锁任务新角色【韩普洱】。韩普洱少年英才,娶妻姜氏,夫妻之间琴瑟和谐,但多年无子。夫妻二人四处求医问药,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岁姜氏怀孕,腹内怀有一对双生子。如今姜氏生子元气大伤,故今日宴席只有韩普洱本人与一对虚弱的双生子出席……”   乔孜收到系统提示,随即调开之前的【逆天改命】任务进度。   进度已经变成了(2/3),她误打误撞就差临门一脚。乔孜偷偷打量四周,不期然瞥见对面的孟潮青。   眉目淡然,阖眼静坐,衣衫如旧,不过手腕处一条尾巴扫来扫去,一摸到案上的果子当即卷了几颗藏起来。   而主人无动于衷。   原来孟潮青入座后神识抽出一二,探遍每个角落,偌大的宫殿内一洗如初,当日宫内冲天妖气未留丝毫。   他心中一番思忖,几处有禁制的地方留意些许,而后转了一圈,神识归体,触觉愈发敏锐。   手腕处被冰凉的李子擦过,他低下头,揪住一小撮尾巴毛。   “你想秃?倒可成全你。”   孟潮青制这只蒲牢的手段一向粗暴,能动手便动手,若非有乔孜所赠之物,熊小鱼早已屈服。   “你又不吃,何必浪费呢。”他探出头,咳出一颗李子。   孟潮青见沾了口水的李子滚了一圈,当即将熊小鱼扯出袖子,使了个清洁术。   “你嫌我脏?”亲眼目睹,熊小鱼感觉受到侮辱,正要嚷嚷与他争论,脑后忽然砸来一颗桃。   “小鱼,你吃这个罢。六朝府特产,果大肉脆,可比李子好多了。”九夷在旁又掷一桃过来。   熊小鱼:“……”   他推开身上的桃,抑制住暴躁的脾气,当着孟潮青的面将桃啃得咯吱响,像是在咬食他的肉,眸中凶气浓重。   “孟道友,你是在哪里找到小鱼这样的灵兽?真是极为可爱。”九夷看得津津有味,坐着亦是无聊,笑道,“我在长辛门也养过灵兽,可都是才开灵智的寻常妖兽。”   “听说蒲牢是龙之四子,可西洲早已不见龙的踪迹,如今若要这样一只灵兽,想必要废极大心力去寻找,是么?”   孟潮青摸着那道滑凉的鳞片,慢慢摁住他的七寸,似是回忆道:“我走在路上,他就撞了上来,我也就顺手收下了它。谈不上废心力。”   “如此容易,岂非人人都能捉到,小孩都不信。”九夷失笑,举杯道,“且敬孟道友一杯,若孟道友果真运气极佳,我再自罚三杯。”   而熊小鱼余光瞥着两人,心里冷笑。   “小鱼,当真如孟道友所言?”九夷问道。   他早就憋了火,当下昂首编造:“你听他胡说,孟潮青当初与小爷恶斗三天三夜,两败俱伤,若非他出阴招,今日他早就——”   魂归大地四字没有说出口,禁言术起。   孟潮青微微笑着不欲解释,忽而察觉到有人偷看,悠悠抬眼望去,却是万疏君遥遥举杯向他。   人群中松姿柳态,姿容无双,一眼便能分辨而出,经年去几度春秋,未变分毫。   孟潮青与他少年知音识趣,两相合意,结为挚友,死生并谢。   此番笑意直达眼底,于是举杯共饮。   未几,视线偏落在了他身旁。   案几旁一人正埋头吃瓜。   鸦发鬓,杏子眼,浓不短,纤不长,锦衣绣裳。   乔孜发带垂落,万疏君顺手替她重新系起,微微一动,指腹擦过面颊,似乎是碰到了嘴角的瓜汁,他取出一方素色方巾。   有过一次经验,乔孜抬起下巴,配合道:“你怎么随身有这么多帕子?”   万疏君讶然,低头看袖子,摸了半天也只手中一方,倏而恍然大悟,便笑道:“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张,上次在乌啼阁中,乃是孟兄的。”   乔孜:“……”   她有些失望,将藏于绣囊中的淡青方巾扯了出来,可惜道:“我还以为是你的,既然是孟潮青之物,还是还给他罢。”   万疏君心里划过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羽睫轻扇,温声笑:“宴席罢我替你还给他,孟兄对这些身外之物可有可无,不急这一会儿。”   乔孜听多了他的声音,心下欢喜,哈哈笑了几声,忽察觉到周围偷看的目光,扫了一圈。可瞄到一张熟悉的侧脸,呼吸一滞。   木工·杜宜修正捧着一杯热茶,平庸的面上眼眸失了往日光彩,穿着藏蓝衣衫,角落里愈发不起眼。   乔孜不敢多看,方才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任务角色出现,想必剧情以至关键时候。   打起精神,她吃下最后一口瓜,端正姿态。   未几,雅操止,期待已久的六朝府城城主现身。   韩普洱虽少年英才,但并非家中嫡子,早些年奔波六朝府城之外其他山川,先习剑术,引气入体已是加冠后的事情,十年结外丹,是故此时他已是而立时的样貌。   若不苟言笑则威严俱现,但望着嬷嬷抱着两个孩子,韩普洱对来往宾客的恭贺皆有一二笑意,那张冷硬的面孔稍现柔和。   “有赖诸君捧场,韩某喜不自胜。奈何夫人身子抱恙,今日实不能露面,韩某替她向诸君拜谢。早岁六朝府外,若无诸君援手,我二人早已与草木同朽。一朝得归,韩某愚驽之人,命中多灾,因故友相助,屡次化险为夷……”   众人正襟危坐,当中既有他早年师友,亦有游侠同伴,亲朋之外更有诸多泛泛之交的观礼人,韩普洱的身世经历大多是道听途说。   可亲耳听他说出口,大为诧异。   乔孜竖着耳朵,生怕听漏,末了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所有苦情文套路尽在其中。什么被退婚被打脸被踹出家门口等等之类,在没有网文的游戏世界里杂糅一起,所表现的效果是惊人的。   连孟潮青也敛起眉,面有似有动容。   照理说想韩普洱如今地位权势,不该透露这么多,可他偏偏将过去剖析在了众人眼中。   乔孜中途瞥到杜宜修那头,他正垂手揉着心口处,头也不抬,手腕上系着红丝线,最门口的位置照进几束光线,堪堪止步他桌前。   旁人望着韩普洱,他一人望着光束里的尘埃,指尖抬起,那一刻不知想起什么,忽而笑起来,微微扭过头,骤然目光相触,乔孜骨寒。   他有杀意!   这头高大的男人终于言罢过往,于殿中言辞恳切道:“小儿初生,感激诸君不远万里之遥,置浮生忙碌,齐聚一堂。韩某多灾之躯,不忍小儿与之相似,望诸君为他二人赐名。嘉名加身,愿有泰山之安,福长无祸。”   一番言语后,殿内初时安静至极,而后众人议论声起。   苦情文一秒转到大型取名现场。   万疏君亦在思考中,无论到时候韩普洱有无采用,总要拟几个出来,不能交白卷。   “叮,请宿主准备好,【逆天改命】副本即将开启。”机械音冒起。   乔孜一愣,没有反应过来,肩上被人一拍,她唬了一跳,扭头看去,却是万疏君。   “他是双生子,我拟了两个,你瞧瞧如何?”   白纸黑字映在眼里,乔孜却心不在焉,道:“此刻我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身旁的人神情都不自在起来,垂下眉眼,手指紧握。   他移开视线,微微抬眉,修长晰白的手按在膝上想了想,未几沾水案面书道:“我也是。”   乔孜霎时心都抖了几下,当即偷偷在袖子里划了道口子,开始滋养一颗种子。   大抵过了片刻,婢女将众人案上所书笔墨呈给韩普洱,他一张一张翻过,忽而摁住一页纸,起身笑道:“这昭白、昭止两个名字拟的好。”   出自数历山云楚上人之手,韩普洱拱手道:“敢问何意?”   云楚上人:“道者,其小无内,其大无极。昭白一名愿小公子能明察秋毫,昭明内外,修身如玉,皎皎质白,静待和德。昭止一名乃是愿小公子有昭昭之明,神能化道,耳目内通,外于心知。”   乔孜没文化,听不大懂,不过根据经验来翻译,大概就是希望他们早日得道成仙的意思。   韩普洱谢过云楚上人,正要询问另几个仙家,谁知一声婴儿啼哭后抱孩子的老嬷嬷滑跪在地,一时没有站稳咕噜滚下玉阶。   怀里襁褓被人接住,可定睛一看,惊骇无比,望着韩普洱忙脱手而出。   “这、这、这……”   婢女结结巴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众人疑惑时却见她脖子咔擦一声耷拉下来,整颗头重重撞地。   乔孜:“!”   众目睽睽之下殿内死了个人,殿内氛围恍惚间急转而下,空气里煞气暗涌。   韩普洱亲自动手,抱着怀里的襁褓,方才的笑容消失殆尽,身躯有一瞬的僵硬。   他的变化被人尽收眼底。   “韩城主,小公子无恙否?”有人问道。   “小孩子忽然哭啼,是饿了吗?”   “但当场打死接住的婢女,倒不似人人口中所言的仁义韩普洱。”有人摇摇头。   可话音一落,啪嗒一声,一秒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脖颈被割断,血液迸发,洒到旁人身上,冒着热气。   “大师兄!”   长剑出鞘,方死之人乃大乐野泽兴门下弟子,与之一道的师兄弟们愤然而起,不过依旧实在众目睽睽之下,暴喝声止,人头落地。   伤口十分齐整,要么以极快的速度,要么用极薄的剑刃,眨眼间杀人如剪草。   乔孜望着熟悉的死法,陡然醒悟。   难怪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揭过往,原是打定杀光所有人。且听他说过往惨痛,此番成长下来,不歪就奇了怪。   所谓同类相吸,那杜宜修在此也就不奇怪了。   她扭头看向门口的角落。   “叮,倒计时开始。”   杜宜修早已不见踪影,与此同时,殿中城主抛下了怀中的一只襁褓,黑枯骨头蹦出来,巴掌大小的头颅孤零零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被他一脚踩碎。   副本开启——   桌案瞬间被打翻,哭喊一地,但见尸首分离,空气里血光只冒,而剑光闪烁一二随即消弭。   剑风吹乱案纸,笔墨所书之嘉名哗啦啦地飘向四周,空中又被丝线划破,白花花似柳絮乱飞,遮人视野。   乔孜被万疏君拉起身,脖颈上忽而刺疼。血色蔓延,只见系在其上的银丝线显露轮廓,此番套在细白纤长的颈子上,格外醒目。   可被那捏住命脉的整个过程无人知晓,她亦无从体觉。   像是杜宜修的警告,乔孜一动不敢动,万疏君见状当即提剑奋力一斩。   火花迸了出来,丝线未断。   别人是柔韧的银丝,到她这里居然升级成了钢丝。   乔孜心里骂骂咧咧的,但某时某刻脑内灵光一闪,她有所谓的护身小刀!   虽然系统奖励大多不靠谱,可一定程度上也是名副其实。   “稍等。”眼见着他想继续,乔孜抱住他执剑的手拍了拍,充满信心道,“让我来,我有刀。”   说着她的手从裙门里探进去。由于体积形状问题,这把刀系统下发时绑在了她的大腿上。   乔孜摸索着扒开裙摆,摸出一把锃亮菜刀。   “……”   万疏君亲眼所见后眼神有些奇怪,如此情况,竟被她逗笑了,眉眼间堆砌的愁云散去几许,但转瞬间又收敛一二,只是望着她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唯一一次,这刀当真格外有作用。   乔孜割开线后松了口气,两人逃向大门。较之于万疏君的招式,她挥刀的动作十分简朴。   好在现今兵荒马乱,自保不易,一路砍过去无一人露出嘲笑。   更多的乃是震惊。   乔孜经过翻译,觉得他们大概是如下心里活动。   “世间竟有如此不择仙器之人,境界实在高,小弟甘拜下风。”   “勇猛粗犷,这才是当初的修真界人士所该有的品质。”   “啊啊啊啊,救救我,快救救我!”   ——   偌大的宫殿内早已被人下了一层禁锢之术,整个殿宇结结实实,砍不破炸不烂,护身小刀对此亦是无能为力。   放眼望去,此地已成炼狱。   如果说当初的朝闻楼是个榨汁机,那么如今的望华宫就是一台疯狂的绞肉机。   副本后期,在这里身体稍有不慎就会被切成一块一块。地上血肉模糊,有人没被杀死,却被人踩死了。   万疏君转过身拉着她去寻孟潮青,不妨意外被冲散。   “乔竹!”   手上一滑,只瞥见锦衣一角,丝线万千,横亘南北,交错纵横,瞬间让人寸步难行。   万疏君怔怔地望着面前银丝,透过缝隙,见那面景物晃动。   轰然一声巨响,地面猛地下沉。   这下是真的直入地府。   中途有精通此道的道人呼道:“是——转生阵!”   将活人生气吸干净,攥取灵力修为,短期内膨胀出超过自身百倍道行。   西洲禁术之一。   乔孜不慎跌落其中,一刹那脑子空白,在恐惧面前身躯僵硬,不能自主。   从下往上看,洞口越来越小,血雨纷落中,满身血色。   如同一只洒满番茄酱的小虫,被巨兽吞噬,此刻正一步到胃。   屮艸芔茻!   现在乔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但也来不及多叫几声,心神稍稍稳定后连忙掏出护身小刀,狠狠在大腿上划开口子。   早死晚死都是死,但绝不能像咸鱼一样等死。   种子瞬间得到大量灌溉血液,她颤巍巍盯着发芽的种子,望眼欲穿。   最终——   坚果墙!   落地瞬间乔孜砸在了坚果墙软绵绵的毛上,脑袋一黑,到底没有骨折,她连滚带爬冲入坚果墙的包围。   望华宫底埋藏的法阵此刻发出类似于呼吸频率的光芒,明明暗暗。四周都是痛苦的呻.吟。   “救我、救救我。”   地上倒下不少修士,被吸取修为、生气,枯扁得不成人形,此刻已然没有多少思考能力,看到这一丛奇怪的坚果墙,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们摇摇晃晃走过来。   乔孜用了几个治疗术,僵尸一样的人稍有恢复,但更加不要命地逃了过来。   “……”   眼见只有一步之遥,噗呲一声,血肉被穿透,吊着半口气的人终于死得透透的,不过死不瞑目,五指抓地,十分不甘。   线未收,角落里有人循着丝线走到面前,不是杜宜修又是何人?   他走近后仔细打量她的坚果墙,笑了笑,伸手一摸。   “又是这些鬼东西。”   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的青年眉眼间戾气横生,还没有动手,乔孜都能感觉到他想将自己慢慢玩.死的打算。   她掏出刀,半人高的坚果墙眼神更加坚定。   “要杀要剐尽管来。”   “晚了。”杜宜修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   银丝线控着一地尸体,他们接二连三支棱起,面目狰狞,摇头摆脑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先用死尸消耗她的植物,然后——   “他不该被称为偃师,他应该叫僵尸王。”   乔孜擦了擦冷汗,躲在墙里一面治伤一面绞尽脑汁想解决方法。   只是办法没有想出来,忽而洞口又掉下几个人。   大抵未曾料到这转生阵上还有这么多死尸,一落地立马蹦了起来。   “小心!”   杜宜修被人勾去注意力,转过身,刹那间一剑格挡,他被刺得眯起眼。耀眼光芒照亮整个转生阵,孟潮青浑身血迹斑斑,持剑稳住身形,而万疏君摇摇欲坠,灵气耗干大半。   瞄到乔孜的地方,他擦净嘴角的血,几步夹着两人飞身掠过去。   见他们三人如此狼狈,想来上面已经不成样子。   “这是什么?”   像上次一样如法炮制,普通坚果墙在孟潮青的刺激下突突变异成高坚果墙。   这也就意味着刚刚的死尸白啃了,乔孜暂且松了口气,与他们解释。   悲思剑放出一点光,照出孟潮青的轮廓。   他清俊白净的面上亦有划伤,唇色淡淡,此刻盘腿坐着,很显疲惫,那双手正微微不自觉地抖动,要花加大力气才能握稳剑。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我们都被韩普洱这狗贼算计了,原以为是真心要办满月宴,谁想下这样的狠手。我们跳下来时上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九夷喘了几口气,形貌狼狈,靠着坚果墙愤怒之余无计可施。   “他少时经历坎坷,不过以今日之地位,人前一点一点说出来而没有顾忌,想来早当我们是死人。”   “那一夜望华宫众妖聚集,他却妄图息事宁人。这般大的城池里压着杀人掏心的事,麻烦未尽,大肆操办席宴,往日种种并今日行径,他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日子都在贼喊捉贼。”   一切都明白过来,孟潮青却出奇平静。   半晌,只见他从芥子空间里摸出一条狗。   正是当日的蛮蛮!   “你有两个选择。一则放我们走,狗给你。二则鱼死网破。”站起身,孟潮青眼里情绪不明,声音压得沉,手里的狗可怜巴巴地望着杜宜修。   像是受过虐待。   玄衣青年咬着牙,死尸纷纷卡带,停住动作,却听他阴狠道:“想出去没有机会了,若要跟我鱼死网破,我杜宜修求之不得。”   “蛮蛮虽死,我亦与它同葬。”   他对生的期待远低于死亡,先头大杀四方,眼中杀意尚未消弭,话说完戾气更甚。   “原来偃师是个样子。”孟潮青地扫了他一眼,评价道,“能耐不多,乃是一心求死的懦夫,可惜这一双巧手。”   懦夫?   杜宜修怔了怔,孟潮青的样貌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哪一处都叫他不满意,讥诮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审视,不以为然的态度,像在鄙视他。   恍惚间他心里一紧,一股羞恶涌上脑海,陈年烂谷的旧事情翻到脑子里,叫人极为不适。   ——   “你就是个懦夫,连狗都怕!去去去,我们才不跟你玩。”   巷子里几个小孩正用竹马打来打去,地上的沙子被扬起一层,迷了视野。   贴着墙,一个小孩揣着手,左望望右望望,羡慕道:“我、我昨天让我爹也做了根竹马,打架很厉害的。”   他身上衣裳干干净净,眼见着沙子扑来他便伸手拍拍衣角。   “骗人,上次还说你爹给你做了一把伞,可以伸缩如瓶子一样大小,结果拿出来就是破烂玩意儿!”   “那只是伞坏了,我摔了一跤,恰恰好就……”   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不耐烦道:“罗里吧嗦,再信你最后一次,打,打输了不许哭!”   坊里小男孩三五成群玩在一块,杜宜修跟他父亲搬来的晚,性子虽说腼腆一点,可小孩子坐不住,刨木头的活干多了但凡听到墙外飘过别的小孩笑声他就忍不住想去玩。   偃师是个极孤单的职业,人一旦从事久了就会丧失偃师职业以外的绝大多数兴趣。   如他爹,连老婆跑了也懒得追,就这么带着他搬个家,继续刨木,雕刻等等,专心于手工。   在照顾儿子上他也糙的很,以至于小小的杜宜修极为单纯。   他拿起竹马打过去,偃师的竹马非同一般,当下那小孩就招架不住,眼见同伴如此,周围原本看戏的小鬼一拥而上。   “你们怎么欺负我一个?不是单挑吗?”   前胸后背受击,杜宜修痛呼几声丢了竹马忙道:“不打了不打了,好疼。”   扎冲天辫的小孩给了他一棍,气道:“仗着你爹的东西来欺负我怎么不说?活该!”   杜宜修再次被打哭,众人见状这才停手,笑嘻嘻道:“你看你看,又哭了,大姑娘一样,哭啼啼的,好不要脸!”   他哭皱了脸,等从地上爬起来衣服又脏又皱,其他小孩则骑着竹马绕他一圈逃之夭夭。   笑声传过院墙,杜宜修垂头丧气拎着竹子回来,院子里木屑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沉迷手工的老父亲整个被埋了大半,剔掉最后一点瑕疵,他这才发现儿子气鼓鼓地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此刻天色昏黄,该是吃完饭的时候了。   是白米饭加榨菜。   两人相对而坐,就听父亲说:“爹今天去送东西的时候给你买了件衣裳,等会试一试。”   杜宜修嗯了声,洗过碗筷,将父亲买的衣裳换上,忽觉得别扭异常。   转了圈,裙摆上蝴蝶欲飞,对着家里水缸照了照他不自觉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有几分排斥。   “不穿明天光着屁.股出去。”老父亲敲打着新的手工品,为难道,“爹已经三天没洗衣裳了。”   第二天,杜宜修准时出门,跟在坊间几个小孩队伍后面。   今天他们要去偷鸡,然后烤来吃。乍一见到他的打扮,几个小孩挤眉弄眼,哈哈笑道:“你还真穿大姑娘衣裳,长得不错,带你一回。”   杜宜修受宠若惊,接连让几个人踩着他的肩膀过墙,鸡圈里到处都是鸡,几个人东瞧瞧细看看,最后选中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那尾巴毛漂亮极了,院墙外杜宜修听他们说鸡肉可以烤来吃,鸡毛就可以拿来做毽子踢。   正有无限遐想时候鸡主人怒气冲冲提着鸡毛掸子跑过来。   小孩猴一样爬上墙逃命,杜宜修一愣,没人叫上他一块,等他准备跑的时候背后抽来鸡毛掸子。   头发被揪住,就听鸡主人暴怒地辱她母亲,言辞不逊。   杜宜修:“你不许说我娘!”   鸡主人:“你为什么偷我的鸡?”   杜宜修:“我没有偷你的鸡。”   鸡主人:“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杜宜修;“我在等我的朋友。”   “那就是一伙的,狡辩什么!亏你还是个女娃娃,这么皮,家住哪?快带我去,娘奶奶的,隔三差五就丢鸡。总算逮着一个。”   当日,鸡主人抱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鸡翅木大公鸡木雕回家。   杜宜修站在门口,又听到院墙外的笑声,一起的几个小孩丢了段鸡脖子给他。   “鸡脖子是鸡身上的精华,最好吃了,我们特意留给你的。”他闷闷不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忍不住咬了口。   “哈哈哈哈,那是我舔过的。”周围爆出一阵哄笑,“我就说他会吃,他们家没什么好吃的,肉都没几顿。咱们刚才就给他鸡屁.股。”   当下杜宜修反应了过来。   一想起这是别人舔过的,他牙齿都在抖,当下忍无可忍一把砸了过去。   “你怎么还打人?”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杜宜修胸口剧烈起伏,恼怒道:“脏死了。”   “你嫌弃我们?”几个小孩子不乐意,又要打他,可惜这次碰到了杜宜修的底线,几个人厮打一块。   若非下雨,这激烈战况还得往后延续。   杜宜修鼻青脸肿,往左拐进去就是他家,可此刻他心情坏到极点,一头扎在雨里,最后扶墙缩在一户人家屋檐之下。   雨幕里有狗吠声,他很小的时候被狗咬过,最怕狗了,可今日一点也不想跑,像是明白很多道理,又像是疲倦到对这些都无所谓了。   于是杜宜修眼睁睁看着那条小黄狗也挤到了屋檐下。   手上被温热的狗舌头舔过,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小心地摸了摸狗头。柔软的毛在指缝间穿过,心里悸动,他屏住呼吸,慢慢地又尝试一次。   结果,他忽然就不怕狗了。   狗和人比,显然善良很多。   ——   “你在激我吗?没有用的。”杜宜修平静道,“我不是懦夫。转生阵既开,大家都出不去。”   孟潮青知道这个道理,拍了拍乔孜的坚果墙,道:“虽是这个理,可若是做起来,则说不定。”   “你想试试?”杜宜修嘲笑道,“不自量力。”   话音一落,孟潮青毫不犹豫将手中蛮蛮狗丢到尸堆了,道:“那就看看罢。”   大黄狗未落地杜宜修便急匆匆冲过去接住它。于此同时,坚果墙里蹦出一道干瘪瘦枯的身影。   任何阵法最为关键的乃是阵眼。   一旦捣毁,犹如机械里的齿轮罢工,再厉害的阵法也要停滞转动,这是最为脆弱的时候,若奋力一击,仍可获生。   孟潮青告诉乔孜阵眼在何处时她就知道毁阵眼这事要落在自己身上。   因为她有变化丹。   在成百的死尸里最好的隐蔽就是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缓慢地倒退,乔孜表情狰狞,手舞足蹈,演技一百分。   万疏君一直盯着她,瞧着瞧着忍俊不禁。   不知过了多久,坚果墙被吃得差不多,掩蔽物的减少杜宜修终于发现端倪。   “乔竹乔大夫呢?”   乔大夫正在用菜刀劈阵眼,用最朴素的方法破坏这样一个偌大的阵法。   等到杜宜修察觉到那里的死尸不对劲时乔孜已经大功告成,转生阵猛地摇晃。   九夷与万疏君将仅剩不多的灵力传予孟潮青,霎时剑意森寒,微弱之光陡然大放,皎皎若月,挥剑斩断束缚,一剑直插阵心。   龟裂纹不断延伸,直至转生阵像玻璃一样一块一块沿着纹路碎掉,一片虚无中万物渐渐回归原状。   未到最后时刻,一切皆有转圜。   乔孜照系统指导在阵眼附近行逆转术,先前的死尸纷纷往上升,伤口愈合,淡青色荧光如雪一般纷纷降落。   小干尸乔孜未能随他们一道,远远地瞧不起那头什么情况,便挥了挥手道:“我随后就来。”   未几,她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而杜宜修亦是如此。   “他们先走了,你不急吗?”   “死生有命,你不也没走,不急吗?”   杜宜修摇摇头,笑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这一句哲理话出口,乔孜似体会到他的一点悲伤情绪,不过仍问道:“你为何心甘情愿替韩普洱这狗贼卖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为了钱。”   “什么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靠钱。”杜宜修抱着狗,觉悟极高,“我不是好人,也做不成好人。至于你,我觉得一点都不值当。”   “又丑又傻又滥好心,你会死的比我更惨。”   他说完这句话,忽而心口一疼,愈发剧烈。   杜宜修今日已服了韩普洱给他的药,本以为蛮蛮死了,破釜沉舟,结果它还健在。   现下疼得愈发难以忍受,他笑容因痛而变得扭曲狰狞,对乔孜道:   “我把我的钱给你,你替我照顾蛮蛮如何?”   不等她回答,杜宜修攒着最后一点力气将狗抛给她,吃力地说完藏钱之地,而后乔孜便眼睁睁看着他疼死。   半空中阴风从底部冲出,似有婴儿的尖锐哭喊声,下一秒,她直直坠落。 第35章   满地尸骸, 乔孜怀中的狗瑟瑟发抖。   这里似乎还在望华宫中,只是不知在哪一处隐秘之地,浓腥的雾气里忽而有道光亮。   顺着光亮而行, 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底骨碎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陡然明朗。   高高的穹顶下是一个接一个的铁笼子, 乔孜屏住呼吸,拨开垂落的铁链子, 地上血迹纵横交错,脏污的无处下脚。   笼子里有狍子、黑熊、海鬣蜥、多罗罗鸟……   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在阴灵宴上露过面的妖怪,十之八九皆已七魄丧幽冥,唯有角落里一只顽强的雕鸮在用喙敲铁, 发出声响引起乔孜的注意。   “叮, 恭喜宿主发现望华宫中【罪恶之地】, 接下来你将有十分钟的时间在此寻宝。”   “倒计时开始,请宿主做好准备。”   副本之后是寻宝时刻,乔孜连忙将狗用绳挂在身上,摩拳擦掌。   寻宝中她顺势用刀劈开一道一道笼锁, 还留有一口气的小妖怪叫了几声,乔孜未多做停留。   她在这当中翻箱倒柜,可除了满地刺鼻的气息外, 便只有诸多刑具以及人皮。   这样的风格, 除却杜宜修外谁能再设计成这样呢?   他当真是……疼死活该!   忽然, 身上挂着的蛮蛮狗伸长脖子朝西北角汪了几下。   那里摆着刑具, 桌案上裂痕不知几多,在潮湿的环境里桌底长了大片绿茸茸的青苔, 而裂痕中里居然也生了菌丝, 红艳艳一排, 别提多恶心。   乔孜皱着眉,走过去用脚猛地一踹,桌案顿时四分五裂。   一本书从中掉落。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弯腰捡起一看,只见封面书着三个小字——杜宜修。   “叮,时间到,恭喜宿主获得稀罕物——【偃师日记】。”   这本日记扉页已泛黄,上面有一句祝福话。   “六合之内,时务虽艰,祝君乐之陶陶,岁岁无极。”   其字清润骨媚,乔孜望见落款人的名字遂恍然大悟,同时脑子里又冒出两个大大的WATCH OUT.   竟是万疏君赠他的本子!   世界虽大,交友范围却如此之小,想起他的为人,乔孜罕见地沉默了。   “万疏君不会是个中央空调罢?”   系统冷漠无情:“请宿主自行发现。”   乔孜:“……”   她不敢继续猜测,当即将日记一卷塞到袖子里,转身去寻找出口。至于那些还留有一口气的悲惨小妖怪,乔孜就顺手丢了个【妙手回春】,这个过程里只见医女的爱心值以及角色敬业值在蹭蹭蹭地往上涨。   ——   浓腥粘稠的雾气缓缓移动,指引光束消失,一个孤寂的人影在当中小心翼翼摸索。   乔孜此刻还是干尸模样,若有人不知情,乍一撞上,定然要吓得魂归地府。不过她身后几只小妖怪却并不害怕,累了便咬住她的衣摆。   乔孜左牵黄右擎苍,身上还拖着几只怪模怪样的妖怪,行走起来十分劳累。   “来,放我的滑板。”她气喘吁吁召唤系统,唉声叹气。   大抵是察觉到乔孜的疲倦,几个小妖怪给她加油,瞬间这大雾中就热闹起来。   “#……&”   “布八奇卡拉比卡卡卡……”   “叽叽哇花啦噗噗!”   乔孜听到这些尖锐叫声忙道:“打住打住,小朋友保持安静。”   如果她没有猜错,在这样的恐怖片氛围中,绝壁要发生一些曲折离奇之事。   例如——   “这狗贼在这里!”   乔孜思绪没有跟上,雾气里陡然刺出一段剑刃,快的叫人来不及做任何防备,噗呲一声她被捅了个对穿。   薄薄的剑刃几乎擦过心脏,脊骨重重撞在石壁上,干瘪的身体里虽没有血液,但支撑的骨头脆得像是爆米花,哗啦碎了大半。   造孽!   乔孜低头做吞咽的动作,觉得方才那道呼声万分熟悉,但疼痛已经使大脑做不出更多思考。   她现在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浓雾里面前一道轮廓逐渐显露出清晰的面容。   狼狈、慌乱……   九夷震惊地看着她,竟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杏眸圆睁,慢慢松了剑看向身后。   乔孜扯了扯嘴角,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道:“怎么了?”   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磁,咬字清晰,听不出太多的感情,语气极为平淡。   “我、我好像刺错了人!”   “废话,你刺到我了。”乔孜忍痛,“我是乔竹。”   近处脚步声一顿,随即有人抽开那把剑,淡淡的梅香袭来,衣袂血点斑斑,扫过她干枯的手指。   雾气撩动,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大眼,但见身前站着一个人。   身落魄,体修长,一头乌发松松松挽起,襟口微乱,眼眸中情绪压的极深,唇色被血润得艳丽异常,这般惨白的面孔,竟有种瓷器的脆弱感。   是孟潮青。   ——   跌落在地后乔孜这下感觉大腿骨是彻底粉碎了,不必说站起来踩滑板。   她现在已成残废小干尸!呜呼哀哉。   “你是乔竹?”   面前的干尸眼窝深陷,鼻梁干瘦,两颊皮包骨……   这张脸上唯一醒目的大抵就是亮白的牙。   眉眼口鼻组合在一起,九夷看了又看,狐疑、犹豫。   干尸丑的都在同一水平,她虽见过乔孜变化,可不敢贸然相信,尤其是见到那只大黄狗瑟缩在她怀中。   杜宜修视其为命根子,岂能与它分开?   某种程度上说,九夷靠狗识人,但凡看到这条狗,无论什么模样的皮囊,所藏着的都是杜宜修。   “如假包换,你今天早上还给我梳了头。”乔孜道,“杜宜修已死。”   “可这条狗……”   “我捡的。”   九夷:“如此轻巧怎么可能。”   她简直一根筋,乔孜快气的冒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我如果是杜宜修,你已经是死人了。”   九夷迟疑地看着孟潮青,他偏着头,视线垂落,眼睫落下的一线阴影遮住眼底的墨色。   两相对望,乔孜骤然脚离了地。   “呜呜呜呜你轻一点。”   这种程度骨伤她的基本术法不够用,被孟潮青提起来走了几步乔孜就疼的受不了。   幽暗的环境里各色声音交杂。   小医女的痛呼,九夷的道歉声,小妖怪的鸣叫,似有回响,一齐入了耳,他却格外平静。   未几乔孜从孟潮青手中的小鸡仔变成了肩上的沙袋。   她轻的很,如此姿势只能头贴着他的腰背,结实的肌肉随着行走,乔孜觉得脑袋疼。   “孟潮青你能换个姿势吗?我脑袋嗡嗡嗡地响,想吐不舒服。”   没有回应。   乔孜哽咽道:“我也救过你不止一次了,体谅体谅我这个伤患如何?”   干尸没有眼泪,只有干哑的嗓音,一声一声在他身后恳求,孟潮青心里微微一动。   纵然是个小骗子,可求了这么多次,听着她的声音,像是秋风刮过一片林子,飒飒若雨落。   几秒钟后乔孜迎来了公主抱。   于是画面便有几分诡异,九夷看在眼里,神情有些别扭,欲言又止。   俊美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一具干尸,满身是血,雾气深重,几个人原路返回,御剑而上。   孟潮青不但抱着乔孜,好些小妖怪还藏在他的衣摆下抱大腿,至于九夷,无可奈何地拎着狗。   大殿的地上尸块累累,血迹尤未清洗,转生阵中诸人得以复活,可殿中死者不可,于是场景悲戚,到处都有叹息哭啼。   大门已开,到了午时,日光强盛,乔孜被刺得睁不开眼,头埋在孟潮青的怀里。   “孟道友,节哀顺变。”不知情NPC安慰道。   “多亏孟道友破了那阵,不然我们今日都叫他杀了干净。此等丧心病狂的行径谁人想得出来?韩普洱这狗东西!我仙门之人当得而诛之,以慰这些惨死的朋友。”   “万公子已经带人围抄这些韩氏走狗,到时候一并杀了!”   ……   你一言我一语,孟潮青坐在殿前石阶上,不远处血流成河。   九夷坐在身旁,偷偷看了几眼他怀里的干尸,道:“方才都是我没有看清,这之后我要向乔医女赔罪。孟道友你也做了这么多,若是累了,把乔医女给我罢。”   “不累。”他摇摇头,透彻的日光下身形轮廓都被照淡了,身上似乎烘烤了温暖的气息,暂时瞧不出那股若有若无的疏离。   “你跟着我忙来忙去,先休息一会儿,方才也不怪你,勿要自责太多,伤了心神。”   九夷讶然,而后笑了笑:“我也不累,这么多人受了伤,我先去帮帮他们。”   说这她起身又回到殿中,中途却折返,道:“孟道友不知上回你的药还在不在,我听说药效很好,他们伤的这么重,一时半会儿又出不去,能否——”   九夷望着他,渴求之意不加遮掩。   孟潮青抬眼,半晌古怪道:“药不对人,没有半点用。”   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之意,她如何听不懂,当下尴尬地笑了一声,转身后被他叫住。   “孟道友还有什么事吗?”   那双杏眼圆润黑漆,透着一股懵懂无知之气,却在娇俏的脸上意外夺目。   他侧过身,想了想轻声道:“日后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即可。”   “孟潮青。”   九夷一怔,两个人话音重叠,只听乔孜用更大的声音叫道:“求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个病人,你一动我浑身难过。”   孟潮青长眉一挑,她轻飘飘差点让人忘了,未几转了过去。   “就你事多。” 第36章   乔孜熬到傍晚, 望华宫被一番清洗后失了来时的华贵,披上血渍,暗红的夕阳下一片惨淡。   歇山顶上余辉渐消, 一墙之隔, 垂柳如烟, 华灯初绽。   万疏君几不见人影,外围的弟子气压低沉, 稍稍安定一段时间,见到孟潮青等人便放了回去。众多仙门同好相互搀扶,也有就地打坐的,放眼望去, 惨不忍睹, 这往后怕是要修整两三年才能出门。   万氏府邸结界撑开, 管事的从侧门将他们引进,中途瞥见孟潮青的小干尸,难以置信:“那宫中竟是如此下作么?将好好的大活人抽干了!”   九夷面色难看,揣着袖子只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   确实。   玉茗轩内婢女被撤去□□, 窗外芭蕉黑绿,蝉声入耳,躁动异常。   乔孜如今这副状况也找不到适合的大夫, 是以便躺在榻上指导孟潮青先给她挂一点水续续命。   她的大药筐被翻了个遍, 系统下发的物资倒腾出来孟潮青便挽起袖子, 药水瓶挂在高高的灯架上, 他按乔孜指挥一步一步来,动作一丝不苟。   握着干瘪的手, 他似乎说了什么。   乔孜迷迷糊糊的, 视野里神情冷淡的青年弯着腰, 沾血的唇就在眼前,可她听不见半点声音,这样的情况持续几秒钟。   屋内安静至极。孟潮青望着从细管里输到体内的药水,瓶子里灯光一团照射其上,暖蓬蓬的,偶尔有些小气泡冒出来。   是他没见过的非常规医术。   “当真可以吗?”   乔孜呆呆望屋顶:“当然不可以,只是无奈之举。”   说罢不久,孟潮青手被似有湿润感,他借着光,见衣摆上干枯的血渍也晕染开。   “这是——”他皱着眉,细细打量后轻轻扯起乔孜扎了针的那支胳膊。   细小的水柱滋出来,乔孜还未反应,正要吼他谁知孟潮青已摁住那道口子。   她像是听到骨头渣动了动,浑身一抖,下一秒胸口剑伤崩裂,浑身开始冒小水柱。   滋滋滋……   乔孜震惊,颤巍巍道:“你做了什么?”   孟潮青靠的近,不妨被打湿了袖袍,眼睫上挂着水珠,显然也未料到。两人面面相觑,他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映出乔孜的影子。   是惊恐又漏水的小干尸。   “为什么会这样?”乔孜痛苦,忙道,“快快堵住,不要傻站着!”   孟潮青索性脱了外衫撸起袖子四处寻找绷带,终不再是之前的不急不缓状,一大团绷带都缠得有些凌乱。   橘色的灯光下几只小妖怪所在角落里不明所以。   “我不能呼吸了!”   “呜呜呜我不要当独眼。”   孟潮青抿着唇,鬓发湿润,狼狈不堪,忙活大半天,他问道:“如何?”   乔孜被绑成木乃伊一只,身上总算不漏水,但是——   小干尸在朝他挤眉弄眼,使本就丑陋的面孔更显一分狰狞。   他:“……”   想来很满意。   孟潮青卸了力,坐在一旁灌了口茶。浓酽的苦茶入口,分外提神,望着地板上的影子,他揉按着额角,靠在榻边松了口气。   ——   “乔医女,我带了龟苓膏、芙蓉酥、红豆饼……”   一炷香后门外有人拎着食盒进来,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乔孜闭上了眼,恢复平静。   “孟潮青,你身上也有伤,这里我来伺候便好了。”   九夷放下东西,走近后却被乔孜的新造型吓了一下。   只见榻上的小干尸绷带厚厚缠了几层,手上还在输液,裸.露出来半张脸,此刻闭着眼,蹙着眉,活像是埋了几千年不满被人从地里挖出来,下一秒就要诈尸。   “乔大夫方才出了些状况,我与她比起来倒不算什么。”孟潮青扭过头,探了探乔孜的鼻息。   九夷把食盒提过来,道:“那先吃几口东西。”   “乔医女刚刚休息了么?”她小声问道。   孟潮青微微侧身,目光垂落,端详许久总算有所发现,而后将乔孜面部绷带扯下一二。   乔孜紧闭着眼,忽而扑面一股香气。   ……   她睁开一只眼,九夷正期待地看着她,乔孜说不上心里气从何处来,闷闷道:“拿开,我不喜欢。”   九夷自知理亏,低头道歉,又道:“今日是我犯了大错,如何也难弥补。只是现下你身有重伤,不吃东西不吃药恐怕对身体不好。你爱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做,这后面我来服侍你,贴身照顾,只盼乔医女能快点好起来。”   乔孜默了会儿,扭过头看着墙,漠然道:“我要吃三个蛋的蛋炒饭。”   小干尸声音干哑,顿了顿补充道:“加咸菜,加牛肉,加烤虾,加鸡腿,加豆干,加……”   一口气说罢,乔孜面无表情问:“听清楚了吗?”   九夷点点头,起身往厨房去。   榻边还剩个孟潮青。   挑着输液管,眼见着瓶里药水将尽,他重新换了一瓶,居高临下挡着光,隐约看到榻上的乔孜眼睛湿润。   孟潮青:“眼睛也漏水?”   乔孜:“……”   他本想摸出帕子把她眼睛也蒙上,但手伸到袖子里,恍然想起来当初给她当垫子的那一方被乔孜顺手带走了。   “不许绑眼睛。”她仿佛有预感,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乔孜十分抗拒。   孟潮青手一顿,慢慢放下绷带,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等来蛋炒饭,乔孜看了一眼。   虾没有抽虾线,鸡腿焦了一处,至于牛肉还带着一点腥味,不必说其他。   “不要。”   “那我再做一份。”   九夷在长辛门没有过几次下厨机会,方才控火失了火候,饭菜卖相极差。   她带着歉意,语气十分软和:“还要稍等一会,我去去就回。”   她人一走,屋里便还是剩下他们两,孟潮青抚琴一曲,末了亦出了门,留了几个婢女守在门外。   蝉声微弱,倒是蟋蟀蛐蛐的鸣叫十分悦耳。   那些热乎乎的食物香气吸引了角落里的小妖怪,他们壮着胆结伴围过来。   清风朗月,各色食物味道勾缠,乔孜垂眼就看到榻前一群小妖怪可怜的眼神,他们怪模怪样的,叉着双手别扭地弯腰。   小干尸乔孜没个奈何,扯了扯嘴角笑道:   “想吃什么自己去吃罢。”   “吃饱了就自己找回去的路。”   话音落下不久,耳边响起啃食糕饼的声音,还有诸多不知名的兽语。   或许是因为她过于无聊,系统开启了兽语翻译器,由此乔孜算是大致明白他们的意思。诸如:   “恩人,你是不是很疼?我给你舔舔罢!”   “你滚开,我的口水最有效。”   “呸呸呸,你也不怕舔秃了皮。”   乔孜侧着脸,不知想起什么,望着烛光眼睛干涩极了。   ——   第三日万疏君才回府,那时候天色微微亮,所到之处瞧着安宁,但附近都设了暗哨,便是鸟都不见一只。   沐浴之后他转到已经荒败许久的一处院落。   地上落叶杂草掩盖住原本的路径,老松佝偻,假山倾颓,莲池里没有活水,浮了一层厚厚的浮萍。   这里原先只是一个庶弟的住所,自从某一年他被淹死后便有人传此处风水不佳,阴气颇重,不宜居人。于是一把大锁锁住这里,因地方偏僻,久而久之也就叫人遗忘许多。   万疏君记得这濯芳院里有一棵大山樱,风来簌簌如雪纷落,地上铺满一层。春日里酌兰英酒,食山梁餐,虽无佳酿甘肥杂陈,可几个小友相伴,乐亦无穷。   家中庶弟众多,他唯有与这一位关系较为亲密。少年时候读书厌烦了便会结伴翻出院墙,满城乱逛,结识三教九流,交友无数。   那日在铺子里拣起几座木雕时万疏君便有熟悉感,等转生阵中瞥见杜宜修的真实面容,他才渐渐回忆起一二画面。   那是个模样普普通通的少年,话少个高,每个月初一十五出门送货,手作之物精致灵巧异常。   两个人街头转角未注意,不慎撞翻了他的货物,几块上佳的玉石碎得四分五裂,看着便叫人心疼,两人一番道歉后对上了他冷冷的面容。   虽容貌不佳,可气质阴郁,有几分特别。   万疏君与庶弟在那附近逛了半个月,像这样的人一下子就能打听到,不过等他出现却要足够耐心。   奉上两人的赔礼,这个少年看也不看,绕路而行。   庶弟道:“他真的好不知礼。”   话语落下,跟着的那条狗仿佛通了人性,当即狂叫,随后逃之夭夭。   万疏君忍俊不禁:“我打包票,那条狗在骂你。”   “一条畜生,难不成我还要骂回去?罢了罢了。”   庶弟说完就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捧着礼,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拐角忙忙放缓速度。   果然,几个人再次相逢。   ……   后面的事情不必赘叙,左不过是一来二往渐渐熟悉,邀他入府做客,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   劲风刮过树枝,绿意晃荡,飒飒枝叶风声入耳。   树下万疏君抚着树干上的刻痕,若算来已经过去五十年,他细细看了一圈,最终在底部杂花乱生的根部附近瞥见三个刻字,有些笨拙,可确实是杜宜修无疑。   这或许就是命运弄人。   他采了一捧野花带到玉茗轩,仔细回忆后当做故事说给乔孜解闷。   ——   天上阴云密布,凉风吹动竹帘。   恢复原状的乔孜元气大伤,她躺在床上一整日翻来覆去,衣裳抓乱了,便是脸上也有几道红痕。   淡青的血管与细长的抓痕、血丝交在一起,晰白的肌肤上一眼望去,没几块好肉。   乔孜咬着牙,头发乱蓬蓬的,外人看来她浑身就跟长了刺一样。   “骨头痒,又抓不到。”   她蒙着枕头万分痛苦,倾诉过后无奈叹息。   “九夷姑娘这一剑,差点送了旁人性命。”万疏君跪坐在榻前,手上是一碗药,调羹搅了搅,似是无意道,“我听闻长辛门也是西洲有名的宗门,门下弟子天资颇高,修为不低。她是大弟子,资历厚,照理而言,不该如此。”   可她就是没讲道理,不但如此,还差点杀了自己。   乔孜郁闷地翻了个身,身上盖的薄被压了小半,手臂上又出了新的抓痕。万疏君看在眼里,哄道:“先喝一口药,当心抓烂了皮整夜又疼的睡不着。”   乔孜闭眼无动于衷。   “疼得睡不着,届时九夷姑娘巴巴地要来伺候你,你整夜又疼又气,实在是更叫人心疼了。”   “你救了我们,我怎可视而不见,或许也会拉着孟兄住到玉茗轩隔壁,但有风吹草动,你睁眼便能看见我们。”   “孟兄——”   “打住!”   听他提起孟潮青,乔孜紧皱着眉,一口灌下苦涩的药汁,五官都要抽搐了。   “我消受不起,孟潮青总是看我不顺眼,他若到跟前伺候,我迟早会折寿,可能下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便……”   万疏君塞了颗糖给她,柔和的眉眼有几分认真,望着她定定道:“绝不会如此。”   “我让蜻蛉找到了一种可以涂抹的药,你稍作等候,我净了手就来帮你。”   乔孜好奇心起,没忍住又抓了几下,而后鲤鱼打挺翻身坐起,一双小狗眼睛盯着他。   “当真?”   “试一试。”   万疏君从一只小瓷瓶里倒出青绿油脂状的药,空气里随即便有淡淡的茶香味扩散,沁人心脾,扫尽了先前的苦涩。   乔孜撸起袖子伸出满是抓痕的手臂,纤细的腕子向上,柔嫩晰白的一侧暴.露在眼底。   他用手搓开后一点一点涂抹在上,掌心温热,触到抓痕微微用了点力,指腹揉按开来。   乔孜眉头跳了跳,嘶了声,下意识往后收。   “轻一点,骨头、骨头很痛。”   万疏君低着头,又放柔了力道,指尖划过,掌心察觉到一阵轻颤。   “还是很痛?”   他抬起眼帘,却见面前人湿漉漉的小狗眼睛半眯着,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嘴角垂下,细眉蹙紧。   乔孜喉咙里的声音堵住,望着他说不出话,莫名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半晌摇了摇头,为难道:“很痒。”   他既不能用力,也不能太轻。   否则她就很难受。 第37章   乔孜忍耐了一会儿, 忽然想起她的宝贝药筐。   “我好像有麻醉药!”   万疏君顺着她的目光,但见角落里的药筐装了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满满堆了个尖。   乔孜掀开薄被就要去翻腾里面的药物。   不过她榻上滚一滚尚可, 脚一挨地, 骨头里的刺痛又传来, 当下腿疼得一软。   “当心。”万疏君扶住她,按在肩.上的手随即松开, 关切道,“我来去找。”   乔孜心还悬在嗓子眼,愣了一秒浑身力道慢慢松懈,方才差点就要给他磕头了, 多亏万疏君离的近。   她抬眼估摸着位置, 不妨瞥见他握拢的手指搭在膝.上, 骨相秀气。往上腰.身.紧.窄,挂了一块玉佩。   若木纹,枝叶缠绕,雕工了得, 玉身莹莹,饱和温润。   大抵是盯久了,他咳了几声, 笑容并非以往那样自然。   万疏君抿了唇角, 绕开视线。   浅浅的呼吸声入耳, 面前人盯着他的腰.身, 瞧得很认真,乌黑的发垂到他的衣摆上, 像是浅碧的水面上落下一段树影, 被窗外的风轻轻吹拂, 他嗅到了一股略显苦涩却又温热的气息。   乔孜赞叹:“你这块玉佩真好看。”   万疏君拂了拂袖,收回思绪,解下后说道:“是孟兄所赠,原为一对,等会倒是可以找出另一只。”   他而后将乔孜的药筐搬来,一样一样翻拣,于是发现了很多奇奇怪怪之物。   “这是——”   乔孜望着一地的鸡肋物件,说出万能借口:“都是祖传之物。”   万疏君笑了笑,没有多问,未几他找到一只玻璃瓶,当中装着淡红液体,冒着气泡,触手冰凉。   “是这个吗?”   乔孜眯着眼,回想起系统昨夜的赠品,细细看过后点头:“就是这个。”   她当即开盖干了大半,仰着头,胃里一阵麻,这种感觉更加让她笃定。   ……   窗外下起小雨,渐渐地雨势渐大,声如擂鼓,乔孜趴在榻上,暑气已被冲散,闷热短暂退却,可她心里忽然躁.的慌。   抓着枕头的手慢慢收紧,指甲陷到肉里,乔孜偷偷扭过头,却见万疏君闭着眼,面容平静异常,手上力道也是一成未变。   揉开的药水一寸一寸沾.湿.背.脊,像酒精薄荷,风一拂过,外冷内热,这种感觉与方才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吃错了药,强忍着脸埋在枕头里。   控制不住偶尔抖一下,贴着灼.热的手,似乎察觉到万疏君动作的僵硬,乔孜恨不得立马挖穿地球,逃离这里。   “还是很疼?”他闭着眼,扑面是雨中的潮.湿气,手下一截滑.腻,像是受到刺.激,他放缓力气。   “我好像吃错了药。”乔孜闷闷不乐,无可奈何坦白,“你、你用点力。”   察觉到他的安静,她涨红了脸,声音更低:“还是算了罢,我再忍几天。”   万疏君不语,常言瞽者善听,闭上眼后他便听得更为敏锐,那些雨声虽杂乱,可盖不住她更为杂乱的呼.吸。   他早就发现了。   指尖上也沾满了药水,微微用力,仿佛能感觉到血脉里汩汩涌动的灼.热感,像一点点小火苗,顺着一路燃到他这里,不觉使人丧失了心里的一番平静。   雨打静湖,涟漪万千。   “忍一忍,明日后日,足足二十四个时辰,早些好起来带你去钓鱼。”万疏君道。   他的声音极轻,乔孜没有听清,又问了几声,可耳畔只有雨声。   她扭过头,肩.上忽而一重,却是万疏君把她按回去,脸贴着枕,只能用余光草草一扫。   他姿容依然肃整,可神情却有些压抑,不过闭着眸,看不明清到底是何情绪。   乔孜想起他的为人,默默趴回原来的姿势,埋着头,不觉万疏君已经睁开了眼睛。   “麻烦你了。”   “不麻烦。”   他望见手下的丰肉微骨,流畅的肌理线条,暖玉一样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   挪开荼白的衣缘,万疏君垂眸盯着她的脖子,本就凌乱的发丝草草绾在脑后,碎发落了几缕,粘在后.颈.上,是浓郁的墨色画在了素白的细绢上,脏脏.乱乱。   ……   乔孜莫名头皮发麻,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未几后颈一热,她浑身僵住。   “这里的骨头是好的。”   “失礼了。”   乔孜猝不及防被人拿捏住命脉,忽然就觉得这样十分危险,要是有人从后袭击,她刚刚就得回档,对危险的感知促使她叫住万疏君。   “就到这里。”   反手捂住脖子,乔孜把衣裳拉好,不敢抬头:“多谢你。”   声音细弱,被雨声盖住,可他看清了她的唇语,于是笑道:“不客气。”   见他起身去净手,乔孜长长松了口气,望着窗外风吹雨打,手动清醒自己。   “啪。”   “你在做什么?”   好巧不巧,门外有人挑开帘笼进来,正是孟潮青。   乔孜:“打蚊子。”   脸上挂巴掌印,他走近后歪头看了看,正在长骨头的小医女表情格外严肃,穿着的中衣有些歪斜,细长的脖.子泛着一点粉,活像是从蒸笼里出来,额头鬓角都是汗。   孟潮青望向屏风后修长的人影,心下起疑:“打蚊子?”   乔孜点头,重新拍了拍脸,不过她从这个人的眼里仿佛读出某种敌意,当下瞪过去。   “不打蚊子难道打我自己吗?”   不远处的白衣青年见状笑一声,扭过头,不过随即像是瞥见什么熟悉之物,眼神有些怪异。   “你怎么拿了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   原来是乔孜枕边把玩的一块玉佩,长长的米色穗子垂下,被孟潮青猛地抽走。   他身上满是潮气,这般俯身细看,清雅的眉宇间似乎堆砌着不知名的情绪,盖住原本的秀气,只让人觉得有些压迫感。   “你——”乔孜被他挡住光线,一抬眼便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孟潮青眸色黯淡,逆着光,这般看眼里晦暗几分,混杂着潮气的梅香萦绕在身侧,他没有半点自觉,收下玉佩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第38章   屋内这方寸大小的地方只他二人, 珠玉乱洒的窗外光线又暗几分,乔孜扶着鸦翎般的鬓角,厌烦地扭过头, 不妨听他对耳道:   “离万疏君远一点。”   孟潮青一而再再而三警告她, 就像是狗护着骨头。   乔孜本是想忍着, 不过见他这样的眼神语气,联系起之前的表现, 当下忍无可忍,揪住他的领口猛拉到面前。   细长的手指过分用力,骨节泛白,她面上带着一点薄红, 怒意上头眼中冒火。   “管好你自己!”   他撑着手, 微微垂下眼帘。这样的乔孜像极了浑身竖刺的刺猬, 不过换回了人形,一根刺也没有,反倒是呼吸扑面,一张稍显清瘦的脸蛋凑上来, 细嫩的像剥壳的鸡蛋。   圆润的眼,咬红的嘴,淡淡的眉, 是雨中春山, 盛满盈盈的春意, 兼带薄薄的秀气。   “你心术不正, 方才孤男寡女,你虽不在乎清誉, 可万疏君为人淳粹, 岂能让你败坏声誉。”   他近距离审视乔孜, 见她想咬自己,躲也不躲,冷笑一声,道:“恼羞成怒了?”   我屮屮屮!   “你个大傻逼,脑子里装垃圾,为人低劣、没良心。我恼羞成怒,你就是恼羞成狗,看到什么都要咬几口才过瘾!”   乔孜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天憋在心里的骂出了口,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快要窒息。   她最讨厌吵架了。   孟潮青:“……”   “不知羞耻,不知礼,乡下丫头。”   他抓着她的手,似乎未曾被激怒,眼下格外平静,点了点她的脑袋,嗤笑道:“我难道说错了么,故作矫情,引他关心。你这副样子给谁看?我可不是万疏君,死在我剑下的妖邪成百上千,若是露了马脚,仔细了。”   吵架最怕对方稳如老狗,自己气的浑身发抖。   啊啊啊啊!心里的土拨鼠炸了老窝,一股脑在尖叫。   “你去死吧去死吧我跟你拼了。”   身体上的痛苦被暂时忘却,心里愤怒则激发了打架的潜能。乔孜砸了枕头扑过去,一手薅住头发,也不顾这身脆骨头,气变了声。   “你当我愿意来你们这里掺和吗?都怪你这个混蛋!”   一巴掌打过去,孟潮青仰身躲过,抓着她那只腕子,乔孜一头便砸在他胸口上。   “既然不愿意,就回去,怪我作甚,我何曾逼过你。”   感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乔孜捂着额一拳丢过去,怒道:“食粱肉者不知糟糠,披文绣者不见短褐,狗*的说得轻巧,给你祖宗闭嘴。”   孟潮青发丝乱了,面前的人蛮不讲理,口出粗言,前一刻还痛怏怏卧床不起,此时精力充沛,果然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乔竹,住手。”   乔孜不听,眼见着他逐渐丧失淡然自若的风度,讥笑道:“装模作样,说什么废话。”   孟潮青微微扬眼,静静道:“我数三声,不要怪我动手。”   “你数一百声也没用。”   她上班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就算被打今天也值了,打死了正好回档,她要退出,她不稀罕那点工资了。   孟潮青眼眸渐深,忽而出手,直扣住命脉,乔孜僵了一瞬,可抬眼看到身后转来的人影,当下挤出眼泪,呜咽道:   “我以后再也不会救你这样没良心的人。”   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脸贴着地板,生无可恋,一番缠斗后人愈发狼狈,两个人都没有往日的形象风度。   “孟潮青,你这是做什么?”   万疏君端着新煎好的药,万万没有想到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幕,药洒了不少,他连忙跑过去将两个人拉开。   孟潮青望着身下的乔孜,掐她脖子的手紧了紧,见她吐舌,随即松开,不过面色极差,眼神阴鸷。   他一身齐整的白衣被抓皱了,襟口半敞开,发冠歪斜,不像是先前光风霁月的剑仙,仅仅是个犯嗔的凡人   抬眼看着万疏君责备的神情,孟潮青敛着眉,甩了甩袖退到一旁,道:“是她先动手,我没有将她如何,都是这个小骗子演出来的可怜相,你不要被骗了。”   万疏君脸上笑意淡淡,声音却沉了一二分,言道:“我这双眼还没瞎。或许你们之间有所误会。”   乔孜告状:“他说我勾.引你。”   孟潮青责怪道:“我何时说过勾.引二字,是你拿了玉佩,我不过问了几句,恰巧说中你的心思。”   乔孜:“我没有这些心思,都说言语是人心灵的投射,你这么笃定,肯定你有这些心思。”   孟潮青:“伶牙俐齿,方才蛮不讲理,这会子祸水东引,哪有男人勾引男人的,你真是不知所谓,有辱斯文。”   “你都说我不知礼,乡巴佬,这会子跟我说斯文,你就在理了?”   乔孜抓着万疏君的袖子,一句接着一句,瞧得孟潮青差点骂出“狗仗人势”。   万疏君对着他二人,想了想姑且还是先将其分开,以免大家都难堪。   只是出来时他看着孟潮青的眼神变了变,檐下水珠成串,地上都是溅进的雨点,凉风刮过,他袖着手,望着满院被雨打残的玉茗花,静静道:“我知道孟兄的为人,这当中是不是有误会,乔竹常道你对她有偏见,可偏见由来我却不知。”   “可否说出来,以解我心中之惑?”   孟潮青不语,半晌将玉佩还于他,这才低头整理衣衫。至于乱了的乌发,索性摘了冠,泻下满头青丝,这副模样削减了往日的端正雅态,显得有几分落寞风流。   “六朝府城外的青云山,我曾与你说起过,不过当时漏了一些。”   孟潮青缓缓说出他藏起来的部分,心中怀疑一并道出口,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雨歇日出,淡淡的日光落在花上,石上青苔湿软,竹影绰绰。   “原来如此吗?”   万疏君摸着玉佩,眼神望着院墙外,隐隐山的轮廓现在路的尽头,流云奔壑,物景宜人。   “乔竹虽然奇怪,可心性不坏,她是平常女子,你是否太过苛求她了。今日之事,万不要有下一回,欺负她算什么。”   孟潮青心中有话,可见他此番神态,便将那些话藏起来,两个人各怀心事。   将他送回乌啼阁,万疏君去了厨房。路上心里生了股道不明的情绪,捂着心口,他摇了摇头,而后挽起袖子做了碗阳春面。 第39章   “叮, 检测到宿主行为有违医女【乔竹】本来设定,经过慎重考虑,本次保持宿主当前所有数值, 但给予【禁言】一日的惩罚。”   乔孜灌了口水, 手摸着脖子, 下一秒果然就说不出话来。   她失声了!   “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我非圣人, 这样过分了罢。”乔孜心里投诉,“既要我勤勤恳恳做任务,又要我保持超高的道德修养,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系统阿实:“扣除十点幸运值。”   乔孜:“……”   不就是一天不说话么, 无关痛痒, 她完全可以!   默默安慰了自己一番, 乔孜起身去梳洗。   难得一个人安静思考,她又顺带着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遍。   一盏灯置在案几上,乔孜伏案将杜宜修的日记摊开来一页一页翻阅。   这大抵是从他十四岁开始记录,初时日记里充满怨气, 渐渐地字迹开始癫狂,像是投射了他逐渐扭曲的内心,再到后来墨汁变成泛腥的血。   日记最后记录止步在三天前。   通篇绝望, 字里行间是抑郁的气息, 边角页上有大滩药渍渗在上头, 不知是杜宜修病了还是如何, 这混杂了诸多味道的日记熏得乔孜头疼。   她捏着边页,窗外忽有凉风入室, 哗啦啦吹开了大半纸张, 浓黑的字迹暴露, 只见日记本从后往前也有记录,不过相对而言就显得有一二分诡异了。   乔孜皱着眉凝神仔细查看,写的是各种邪僻之术。   西洲不及其他地方,妖邪之士剑走偏锋,术法阴狠,抢夺他人修为的事情层出不穷,由之衍生的招式令人眼花缭乱。   瞥见其中一页记录时乔孜脑子里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叮,恭喜宿主完成【逆天改命】(3/3)任务,发现双生子背后的秘密。”   原来最后一段任务点藏在了这本日记里。   乔孜认真看着页面上的每一个字,那双杏眼里眸色极为暗沉,提不起一点快乐,细白的手指沾上霉味,末了她慢慢挪开视线,觉得自己的三观又受到另一种冲击。   书页上记录的是【枯木逢春】术,每一步看下来,屠妖屠仙屠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就统统有所解释。   “那一对死胎能撑到满月,想必都是杜宜修做的缺德事有一二分缺德效用。”   她想叹息,可才张嘴,忽想起自己现在没了声,莫名有些痛苦积压在胸腔里排遣不出。   或许是想起苗初的死状,她捂着头,不妨万疏君端着一碗面进来,见她如此误以为又是身体出了问题。   可半天乔孜没有一点回应,他弯腰看到了手肘压住的那一页。   扫过大半,万疏君抬眼望着乔孜,她神情恹恹,趴在桌案上魂不附体。   烛火被拂灭,天光从竹帘缝隙里挤进薄薄一层,落在松绿的衣袂上,色泽柔和。   “魂兮归来。”   未几,鬓角一热。   乔孜被人大力揉了揉,头发又乱了,这样的手动清醒法让人受宠若惊,身侧的青年微微笑着,慢慢收回手。   “你——”   一张口,乔孜猛然记起惩罚,当下闭嘴,却听万疏君释然道:“方才想什么这么出神?”   拂了拂袖子,他松开人坐在案几一侧,指着那本日记道:“若是与杜宜修有关系不妨说出来。”   “可如果是与孟兄有关系,不必开口,我已经知晓来龙去脉。”万疏君将面推给乔孜,望着她与往常相比似乎多了一分不同。   “叮,恭喜宿主,角色【万疏君】好感值已达100,请问是否开启密友栏。”   乔孜:“……”   她猝不及防,沉吟半晌还是决定先放一放,抬起头,乔孜指着自己的嘴,而后指尖沾了点水在案面上写下“不能言”三个字。   “如何会这个样子?”   乔孜:“喉咙疼。”   擦掉指尖的茶水,她将翻开的那一页日记递给万疏君。   他敛了笑接过,慢慢看下来面色微微有变,浅浅的呼吸偶尔一滞,对着当中的几行字若有所思。   ……   不觉日影西斜,他挺俊的身影挡着光,乔孜见天色不早,于是起身将灯燃上。   室内几团暖蓬蓬的光簇拥着,万疏君终于想通,盯着烛火轻轻合上日记,如乔孜一般沉默了片刻。   “命不可说,幻化如波,未知其极。”吐了一口浊气,万疏君笑了笑,只是声音有几许低沉。   像是在自言自语。   死了的那五十个人里若论起来确实都是倒霉鬼,只因为生辰巧,年岁相当,身心合乎献祭的需要,这才遭了灾。   他的弟弟说起来还是最遭罪的,生在万氏,杜宜修下手没有之前那样的利落,于是想熬死他,苦痛折磨许久不想乔孜赶来的正是时候,续了那么长命,终归逼得杜宜修等不及,那一日图快被人发现打乱了计划。   眼见难得手,这才退而求其次盯上苗初,不过两者比起来后者显然并非是最佳的替代。   “那一日若非孟兄重创了杜宜修,或许他真的可以替那两个死胎逆天改命。”   万疏君倒了杯茶,想起不久前被关在望华宫中的惨状,自嘲一笑:“赔上这么多仙家性命,只为了两个无力回天的死胎。韩城主肯下血本,可如今功亏一篑,行如此逆天之法,他死有余辜。”   乔孜:“?”   见她诧异的模样,万疏君说起当日他留下扫尾的事情。   “杜宜修心狠手辣,连他一并宰了。我们本以为韩普洱是乘乱逃走,结果杜宜修在门口封了十八道银丝线。”   “他一出去,便连带着怀中还剩一口气的孩子赴死了。那些尸块都混在一起,本来难以辨别身份,不过有人在当中认出了一道心口附近的剑伤。”   万疏君轻叩着案几,回忆道:“是云楚上人的白霓剑,重创之后疤痕难消,沾了血便会使原本的皮肉溃烂,露出里面的白肉。当日韩城主说起他的少年事中曾提起过中剑这一回,不过用赐教以美其名。”   “他这些年心中积恨颇深,招来了杜宜修这条疯狗。结果却是害人害己,不得好死。”   乔孜听罢对杜宜修有了新的看法,两个字形容,太绝。   拿了钱,办了事,钱到手,人再一齐杀了。   兜兜转转给了别人一次大起大落的人生体验,自己则默默做了一次邪术实验,记数据做笔记,怎么看都是他赚了。   ……   万疏君陆陆续续说了一些收尾的事,乔孜听得睡意渐渐上头,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身体缘故,眼皮开始打架,最后实在熬不住,一头栽下去。   脸压在了他的袖子上,万疏君便小心翼翼将人挪了个位置。   这具身体他似乎有些熟悉,不过对着未设防备的乔孜,万疏君低头借着一点灯光,将她仔细看了一会。   她此刻已然闭上眼睡着了,五官轮廓如旧,微微明的光线下晰白的肌肤染上一丝玉泽,指尖划过,不觉又陷得更深。   明月入窗,清辉薄洒,万疏君招来门外的婢女将人安置下,自己赶回住所。   ——   七天一晃过去,玉茗轩里藏的小妖怪与乔孜熟络起来,趁着身子健好,乔孜从孟潮青那里将狗一抱,当下冲出万府。   杜宜修所谓的宝藏她还没有看过一眼,该是去验验货的时候了。   按照他的说法,这个地方要出城三十里,左拐右拐右拐左拐,最后抵达一座小坟山。小坟山里右拐左拐左拐右拐……   最后可以看到一座镶着金边的坟碑。   乔孜夹着滑板在山里蹿了个遍,末了她——   迷路了!   “蛮蛮,吃完了可否领个路?”乔孜蹲下身,将准备好的猪蹄塞给它,一人一狗一群妖坐在树下稍作休息。   小坟山上松树极多,佝偻盘虬,苍翠古拙,茂盛的杂草遮掩住山间羊肠小道,蝉声聒噪,偶尔还能听到不知名的动物鸣叫。   乔孜擦了擦汗,未几一只小妖怪扑到草丛里,像是嗅到什么气味,一番寻找后兴高采烈地抓着一条黑粗大蛇献到她面前。   “!”   乔孜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眼都睁圆了,本来热红的脸慢慢发白。   她强忍着扭过头去,头皮还是麻的,连忙摆摆手:“有心了,只是我吃不下,你吃罢,不要饿着自己。”   蜥蜴模样的小妖怪见她很是抗拒,灰溜溜地垂下尾巴,不过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就当着乔孜的面像吃辣条一样将其生吞了,粗壮的蛇尾扭来扭曲,蛇皮剥到一半拖坠在地,皮下白肉带着血丝,沾了蜥蜴的口水,格外的……   吃相很具有感染力,乔孜捂着心,不妨听到重物落地之声。   视线循声而去。   原来那只黄狗目睹此景受了不小的惊吓,吐出猪蹄,翻了个白眼就一头歪倒昏死过去。   “蛮蛮?”   乔孜晃着狗身,可无论如何它都不愿意睁开眼。这下好了,她望着周围的坟碑,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个特殊日子。   山上风吹草动,乔孜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杜宜修肯定在骗我。”她找了根棍子一面往前一面打草,生怕突然踩到一条蛇。   这小坟山远看小,近看大,一进入山间则偌大无比。   “能开导航吗?”乔孜叩了叩系统。   “叮,检测到宿主身后有待检测角色,暂时不能开启导航。”系统阿实友情提醒。   她身后有人跟着?   乔孜咽了口口水,恰好乌云蔽日,山上阴风吹得人背脊发凉,回头望去,是茂盛的草木、林立的坟碑,蝉声躁鸣,山野间闷热异常。   忽然,乔孜似乎有所感觉。   “在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在回头了。”她僵着身子,用多年看恐怖片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得——   弯腰!   蓦地,视野里露出一具带着泥土的骨架,蛆虫正从残余的腐肉里蠕动而出,腥臭味扑面。   乔孜大惊,这这这、这是谁家祖宗掀了棺材盖啦? 第40章   “好疼, 好晒,好渴……”   下颌骨一开一合,面上还覆有薄薄一层烂肉的骷髅伸着骨手攀向乔孜。   身旁的小妖怪早已逃蹿离开, 如今这般近的距离看, 纵然是个资深恐怖片爱好者, 她依旧感到一阵恐惧。   对着她的那双眼窝里布满蛛丝,这样轻微抬手的动作花了这具骷髅好久气力, 关节骨头在咯吱咯吱响。   盯着乔孜许久,骷髅叹息道:“阿修,好久没来,认不出你了。”   “叮, 宿主今天过分幸运, 意外遇见角色【杜宜修】的父亲, 接下来可以请他为你引路。”   原来前几天刮了大风,将这棵树下的坟碑吹倒,在茂盛草木的遮掩下,乔孜带着蛮蛮不慎踩在上头。   且由于之前完成【逆天改命】任务, 她从系统那里获得了杜宜修的法器【银丝线】。这同样的气息招出已死多年亡魂不散的杜阿父,如今他依着气息来识人,误以为乔孜是杜宜修。   谢天谢地, 这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乔孜双手合十朝他拜了一拜, 言道:“今天过节, 儿子特意前来看望你。”   杜阿父迟缓地点头,立在树下的骷髅分明已经烂光了脸, 可她似乎从上瞧出一二分寂寞来。   “这一次我是来取钱的。”乔孜脸皮颇厚, 咳了几声, 说道,“犯了点事情,要花钱赔给别人。”   “又犯事啦?”   他看着头上那一团空气,恍然大悟:“爹爹说你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是这么矮,敢情是被人打断腿了。身体如何?花钱多吗?”   乔孜编道:“身体不好,如今手头积蓄都藏在山里,请爹爹早点带路,我好拿钱去赔,免得脑袋也给打破。”   她故意装惨,果然,脑袋有些迟钝的亡魂骷髅没有怀疑,走在山里草木之间依旧在叹息。   “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跟他们玩耍。”   “你小时候是个小傻子,长大了还是个大傻子。”   乔孜:“……”   杜宜修的偃师老爹恨铁不成钢,一路都在絮絮叨叨说话,尾调老长,相较于初时那一幕,显然多了不少人情味,也削减了七八分的恐怖。   “你总不来烧纸,来时也是一身血味,附近几个坟里老邻居总在抱怨呢。”   乔孜忍俊不禁:“以后都不会这样啦,过几天给你烧一栋大屋子、两匹汗血马、十套锦绣华服怎么样。”   “有钱还是攒攒罢,娶媳妇了吗?”偃师老爹牵挂起了杜宜修的婚事。   “没有,不过快了。”   ……   一人一鬼聊了一路,最后止步于一个隐秘的山洞前。   几棵粗壮的松树簇拥在周围,蝉声微弱,洞里阴气阵阵,洞口杂草轻轻晃动,放眼看起,黑漆漆没有尽头。   乔孜独自一人,想了想拨开杂草探身先进去。   “多谢爹爹,你先回去躺着吧,外面太阳这么晒,当心散架了。”   “大傻子,赶紧拿钱赔人家,不要惹祸上身。”   乔孜听着背后的嘱咐,笑了笑,未几可惜道:“如果杜宜修早先碰上了他爹,大抵会有所收敛。”   系统:“命不可说,不可强求。”   “得了吧。”   乔孜摸黑往里探,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拨开最后一道垂落的藤蔓,忽而眼前一闪。   是传送阵。   ——   这处空空的山洞里别有乾坤。   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即为“豪”。   乔孜方才一脚踩陷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马上便被周围之景惊的目瞪口呆。   除却堆成山尖尖的金银外,偌大的山洞肚腹里还摆了几尊佛像,雕琢精细,慈眉善目。吴衣当风,曹衣带水,约莫有九米之高,莲花底座,端庄圣洁。亦有骑鹤仙人、白衣观音等仙人散布角落,以玉为体,栩栩如生,眉眼有神。   身处其中,随处都是财,恐怕当真是他毕生之积蓄。   “这里应该有一条喷火巨龙才应景。”乔孜走了一圈,仍在云里梦里,不舍地摸了摸仙人玉像,“杜宜修当真是吝啬鬼。”   “这些钱往外亮出冰山一角,他这辈子都不愁娶老婆了。”   说话羡慕间不妨东北角传来一阵轰塌声,清风掠过,不明情况的乔孜被人掐住腰肢猛地撞在墙上,碎石滚落,耳畔传来惊呼声。   “乔医女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撑起身望去,只见另一处隐蔽洞口被人破开,穿着榴红衣衫的女子匆匆奔来,满是忧色。   “你们没事罢?”   肉垫·乔孜手托着脸,脸色极差。   有事没事都看不出么?   身后传来浅浅的呼吸,一手松开了她,身姿修长的青年持剑稳住身形,眉眼若旧,润泽明秀,一番争吵过后两人已经七天没有说过话。   此番他唇角擦破些许,一身荼白衣袍,黑漆的凤眸半阖着深深看了眼面前的小医女。   她抱着狗从地上爬起来,泛红的脸上有些许戒备,发丝垂落几缕,一双眼睁圆了,如同受惊的鸟,趁人不备就会从手心里溜走。   “真巧。”   孟潮青拍平了她衣衫上的褶子,一字一字说出口,半晌露出一点笑意,不过眼神不善,是显而易见的客套话。   造孽。   乔孜猛地抽出袖子,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戏。眨眼间那些喜悦烟消云散,如今剩下满腔的失落。   这里不属于她了。   正要叹息,未料到那声巨响再次出现,九夷抽出剑挡在她面前,如临大敌。   “乔医女要小心,这畜生极为厉害。”   乔孜揉了揉眼,本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她总算一睹此物真容。   “为什么这里真的有喷火巨龙??”   只见几人面前的是一条石青的巨大盘龙,四爪肌肉鼓鼓,鳞片泛着奇异的光泽,张口间就有火苗冒出,闭上嘴两道烟从鼻孔喷出。   他跟九夷来时路毁塌大半,多半都是这条石青的盘龙的火焰攻击所致。   巨大的体型落差展现在面前,乔孜思绪凌乱。   今天居然要走勇者斗恶龙的童话剧情吗? 第41章   不等人做过多反应, 火球滚携着白烟噗噗砸过来。   浓烟里满地的财宝反倒成了绊脚石,乔孜逃得慌,一头栽入金银堆里。高温烘烤下金银融化, 她连滚带爬循着原来路线向洞口逃。   果然一遇主角就没有好事情发生。   “乔大夫, 当心了。”   身旁一只手将她扯到怀里, 闪身避过一道灼热火球,乔孜嗅到发丝烤焦的气息, 反手摸头,不妨又被人拉着转了个圈。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孟潮青道:“望华宫的库内空空如也,我们手里韩氏余孽道出一二消息。原来韩城主这些年一点一点将公财转给杜宜修,那些银钱非他一人所有, 眼下城内都要一番清洗, 自然要先把丢了的银钱寻回来。”   “只有你们两个人?”   乔孜说话间不慎脚下踩到他的靴子, 腰间揽着的手用力握紧,孟潮青把她往上托了托。   “……”   好家伙,一动也不敢动了。   乔孜不敢相信孟潮青居然如此体贴,慢慢扭过头, 透过薄薄的烟,一双矜持的凤眸静静看着她,羽睫半遮, 黑沉的眸色极为有神, 虽一言不发, 却格外诱人。   “他上次脑子被我打抽了?”   怀里的小医女张着嘴, 抓着布料的手渐渐收紧,脸上表情变了几变, 鼓起勇气扯了扯他的脸。   孟潮青抬起下颌, 当下又有几团火球俯冲而来, 几步躲闪,乔孜跟着转来转去。   系统阿实:“宿主喜欢吗?”   脑袋晕乎乎的,发丝扫过脸,乔孜又撞到他的心口,胸膛里心跳声沉沉有力,后脑勺被人扣住,耳边听他问道:“你来时是从哪里进来的?”   这一回放柔了声音,火焰弹雨中格外有耐心,整个都被冷冽的梅香包裹着,乔孜恍然大悟。   “他是不是想要通过温柔攻陷我,然后找到出口再慢慢整我?”   “叮,恭喜宿主觉悟再次提高,奖励【多功能望远镜】一副。”   原来如此,迷惑解开。   乔孜暗自掐住孟潮青的腰肉,冷酷无情地踩了他几脚,既然要利用她,那就不能怪她了。   抱着她的青年差点松开手,俊秀的眉眼间堆起薄薄的戾气,故作的温柔褪得一干二净。他忍着腰侧的酸痛,勉强笑道:“我哪里惹到你了?”   “你的声音。”乔孜装作痛苦状,“好虚伪好做作好——”   “啊啊啊啊你过分了,我还没说完!”   小医女的声音调子陡然拉长。   原来腰间抱着她的胳膊松开了些许,刹那间冷风直窜,裙摆被吹飞,重力将她往下猛地拉扯。   未几,他重新将人提上来。   乔孜像做了一圈过山车,惊魂未定,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像一只树袋熊。   冷清清的声音在头顶上方道:“姑娘自重。”   自重你亲爹四舅龟儿孙呢,她不听她不听。   ——   一番折腾后乔孜实在忍受不了,到底是跟孟潮青指了来时的洞口位置。孟潮青的剑光陡然一亮,直接劈开成山的金银堆,九夷瞥见光芒,不远处赶来。   “孟潮青,这里也是路?”   身后的石青巨龙疯狂喷火,轰鸣声里他道:“乔大夫方从此处进来,安然无恙,如今我们来时的路已被堵住,只能试一试这里。”   烟雾被剑风吹散一二,看到他抱着的人,红色衣衫的女子讶然,随即庆幸道:“既然乔医女在,我们赶紧走罢。”   三个人踏入黑黝黝的洞中。   乔孜埋着头,眼前忽然黑的彻彻底底,凉意从脚底只往上蹿,阴风烈烈,衣摆缠在一起,从他身上汲取的暖意也不剩多少。   “乔竹,你在骗我吗?”   “我、我不知道,来时确实从这里出来的,人命关天,我怎么可能……”   耳侧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叫声,飘荡其中的青年循声看去,只见一抹胭脂榴红斜飞至他处,一把剑坠落,孟潮青眼疾手快,当下接住插入黑暗中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刺耳的摩擦声不断,单手揽着人,格外吃力,他眸色渐渐暗沉下来,咬破唇低头一吻。   唇上的血沾染在她的发丝上,三秒后孟潮青松开手,剑身停止下滑,直直插在壁上。   一片雪白的柳絮飘飘扬扬奔向更深的黑暗地域。   ……   偌大的失重感猝不及防奔袭而来,心被人用力抓捏住,乔孜蜷缩着四肢,一双眼呆滞异常,若非身后有一条狗的体温,她甚至忘记呼吸。   四肢百骸被冷风吹拂,像处在深冬里,不知尽头,或许下一秒她就会——   脑子里冒出死亡两个字,乔孜唇色冻得发白,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掏出自己的刀。   自我了结好过摔成肉泥。   刀横在脖子上,试了几次,她闭上眼睛,忽而发髻散乱,乌发如海藻一般水中散开,一道暖蓬蓬的光亮从中散出,照亮四周方寸之地。   风声被削弱几许,暖意如泉,流到四肢百骸。   乔孜下降的速度在不断减缓,她眼睫颤了颤,视野里偶尔飘过一团艳灼的花瓣,被风击散,细雪一般飘向各个角落。   “这是什么东西?”   乔孜伸手去捉,袖袍晃荡着几次打飞花瓣,鼻尖香气越来越浓烈,未几一只手从后捉来,抓住其中一片递给她。   “怎么样怎么样?”略显粗糙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那只绑着琥珀色护腕的手掐住她的脸,往上一抬,乔孜看到一张满是朝气的少年面庞。   头上长了两只小龙角,黑漆泛着玉石光泽,一头乌发约莫只到脖子那处,发尾参差,绑着两指宽的红色额带,浓眉修目,鼻梁秀挺,唇瓣稍厚,见她失神盯着,不觉舔了舔唇角,而后露出一抹笑。   喔,他有两颗小虎牙。   乔孜愣住了。   “你是蚊香。”   熊小鱼唔了声,喉咙里的声音尾调上扬,望着她诧异的表情扬眉得意道:“看傻了吧?我这副英俊的样貌,天下九野,只此一人。”   无论是兽还是人,神情还是熟悉的样子。   乔孜控制不住嘴角,半晌肩膀抖了抖,弯了眉眼。   这简直是一秒地狱一秒天堂。   “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瞬时伟岸了。” 第42章   两个人不久落地, 地面泥土潮湿,落叶堆叠,前方一截狭窄小道。两人并肩而行, 乔孜披着一头鸦发, 伸手重新梳理, 边走边问道:“你不是回家了么,如何出现在这里?”   身侧的少年伸手拈起她头上一缕长发, 低头嗅了嗅,缠在手上玩,嘴里道:“孟潮青招我来的,千里传唤法, 方才一个不注意差点骑到你头上去了。”   乔孜微微一诧, 扭头望着熊小鱼现今的体型, 随即双手合十闭上眼:“看来我还是很幸运。”   “是呀,不过你身上都是他蹭上去的味道,我闭着眼都能摸到位置,他留的这一点血实在是多此一举, 还脏了你的头。”   熊小鱼啧啧抱怨道:“他人怎么不在,我若来的不及时到你岂非要摔成烂泥?”   “他去救九夷姑娘,我这头也有准备。”   “但你这把刀可真钝。”   少年一手搭在她肩上, 说着就抽出乔孜腰间别的菜刀, 趁手放在护腕上磨了磨。   “下一回送你一把我用鳞片做的刀, 削铁无声, 吹毛利刃,杀人杀妖还是杀自己, 即刻见效。”   “多谢, 只是——我的脖子有些酸了。”   他们如今的姿势从侧面看, 十分像悍匪绑架人质,那一把刀放的位置实在很艺术,乔孜仰着头,不敢动,照他这股磨刀的狠劲自己意外尸首分离也说不定。   “小爷的手特别稳,你不要怕。”   熊小鱼哼笑一声,又磨了两下这才放手,神气地插在腰间,大步往前。   乔孜摸了摸脖子,心终于落地,转眼路到尽头,前面的少年陡然止步,抬手拈住一瓣残花,兽瞳一凛。   醉醺醺的香味夹在其中,撩过眉尖发梢,扰人心弦,放眼看去是两棵高大的花树伫立在园圃门口,一阵风来胭脂色的玫瑰花瓣纷纷扬扬,似舞蝴蝶,翩翩落至跟前,更有大团拂过衣袂涌向身后。   “就是方才下坠时看到的花瓣,这里居然有一座玫瑰园圃!”   乔孜捡起几片,深红的花瓣娇艳欲滴,甚至带有露水,四周都是这迷离的花香。她左顾右看,慢慢收拢手,揣着袖子若有所思,喃喃道:   “上面既然是一条喷火巨龙,这下面的大花园不会装着睡美人罢?”   “睡美人?”熊小鱼竖着耳瞄了她一眼。   身边之人粉白的脸上神情惺忪,泛着迷糊,久久看着花,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像是丢了魂。   “竹子?”   没有回应。   加之空气里的香味撩.拨心神,让人头疼,他不悦地抽出菜刀,一脚踹歪了树,动作又狠又快,想也不想,先将这两棵花树砍伐殆尽。   屮屮屮屮!   乔孜被这剧烈的声响震住了,方才的美感亦瞬时跌了大半。玄衣少年挥刀切菜一样,流畅的肌肉线条绷紧,腰.腹也在用力,踢踢打打砍砍,未几门口乱糟糟的。他吁了口气,一脚顺带着踩烂茶碗大小的玫瑰,破坏欲堪堪停息,这才悠悠走到她面前道:   “这里一看就很邪门,什么美人不美人的,来一个吃一个,总归不是好东西。”   “要不是没有其他路,请我也不会进去。你可得长点心,这些破烂玩意儿还没我好看,且臭死了,熏得我都喘不过气。”   他是妖兽,嗅觉十分敏锐,想了想捂住鼻子,说出的声音闷闷的。   而背着狗的乔孜站成一根木头,发丝、衣襟上堆了好些花瓣,心里震惊后由衷道:   “我忽然就感觉很安心了。”   这哥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狂,看花不顺眼连花也不放过,武力惊人。   “叮,恭喜宿主即将进入偃师的【秘.密.花.园】,当中藏有珍宝,随机解锁新道具,请宿主把握机会。”   “……”   秘.密.花.园?   乔孜怔了下,来不及思考手腕就被人一扯拉了进去,熊小鱼牵着她不耐烦道:“磨磨唧唧的,早点走,早点吃饭。”   甫一踏进门,光线转而明朗,刺的人眯起眼,乔孜扭头看着身后,却见来时的门已消失。   一堵由藤蔓缠绕编织的高墙挡住人的视线,玫瑰丛里亦有藤蔓生长蔓延,快的几乎让人不及阻止,左右两侧都叫绿墙遮挡。   留出的狭小走道只能容一人走过,空中似乎下了禁制,飞也不得飞,只能靠腿走。   乔孜缩了缩肩膀,花丛里的玫瑰擦过衣袂,粗茎上的刺刮剌住外层的细纱,无奈之下她将下摆全部扎在腰上,抬头却看见熊小鱼转过身正一错不错盯着她的腿,兽瞳微张,眉头微微皱起,神情很是认真。   “你在看什么?”   乔孜被他的目光烫住,挡也不是,毕竟穿了裤子!   她霜色衣摆掀起,薄薄的中裤长至小腿,素白的鞋面被枝叶上滚落的露水打湿,脚踝湿润,胭脂花瓣贴着晰白的肌肤,哪里都是花,躲也躲不开。   她好像是个吸花体质。   面前的少年忍了忍,到底蹲下身,一点一点将薄嫩的花瓣拣下,啧了声,道:“好烦呀。”   “烦什么?”   熊小鱼连打几个喷嚏,问她要了方帕子捂住鼻子。他黑漆的头发有些粗硬,乔孜摸了摸,用力揉了揉,一分钟后熊小鱼骂道:“你摸狗呢!”   “抱歉抱歉。”她讪讪一笑,小心地在他脑后把帕子两角打成小小的蝴蝶结。   “你头发太好了,一时没忍住,别生气别生气。”   少年低着头,哼了声手上加快动作。   未几熊小鱼转过面将她往身上推,乔孜失了平衡下意识扶着他的肩膀,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磕磕绊绊问:“你、你——”   “骑上来。”   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半跪在面前,拍了拍肩:“我托着你,这样咱们就不用一前一后了。这里很奇怪,我等会若是不察那可就更麻烦了。”   乔孜不得不再次摸到他的脑袋,嘴里小声念道:“这下可不是故意的。”   “你在笑是不是?”   “没有!”   熊小鱼把她往上一托,肯定道:“你绝对笑了,我听得出来。”   “哈哈哈,我是笑了。”   高处视线越过了这些绿墙,乔竹随即惊住,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附近都是拐拐绕绕的小道,整个看下来分明就是一个偌大的迷宫 第43章   “系统, 这不是修仙游戏么?!”   “是呀,可你又不修仙,你只是个玩游戏的。”   “……”   乔孜凌乱了, 抓着熊小鱼的两只角久久说不出旁的话语。目光所至, 青藤古木, 光影陆离,玫瑰摇落, 胭脂花色似朱砂千点,洒在鬼魅的画卷上,晕染出一抹诡谲氛围。   暖熏熏的风迎面而来,两人走在花地里, 乔孜一手握着他的龙角一手抓着望远镜四处张望。雪白的衣袂偶尔扫过熊小鱼的耳鬓, 他那双黑而润的眼眸眨了眨, 歪过头就把她往上重新托了几把。   手下的触感柔软温暖,她倾身在向别处观望,顺势也动了动腿,脚踝、后跟上的花泥擦到他的衣料上, 熊小鱼蓦地扭过头,加快脚步。   “看到路了吗?”   乔孜带着他不知道在迷宫里兜了多少圈,闻言摘了望远镜, 皱眉疑惑道:“我没有看到, 绕来绕去也不知绕到猴年马月, 难道是有什么机关?”   正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将袖子里一团银线抖出来。   面前挂着一团银线球,线端掐在乔孜手里, 还没等她解释熊小鱼已经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怒上心头一口咬上去,   不过咬在嘴里却跟普通毛线没有任何区别,他又蹙眉吐出来。   “这是银丝线?”   乔孜:“想不到罢。”   挂到少年面前的球被她慢慢卷上去,乔孜编了个谎,拍拍背后的土狗,道:“这是杜宜修为了让我替他照顾蛮蛮才送的。”   “他为了他的爱宠,连藏钱的地方也跟我说了,只是我迷了路,意外又碰到孟潮青他们,误打误撞掉到这里。”   一番解释后……   “这些我只告诉你,千万要保密。”乔孜摸摸他的角,小声道,“杜宜修作恶多端,我拿了他的东西替他养狗,别人肯定会怀疑我别有用心,但是你不会,对不对?”   熊小鱼才冒出的疑惑念头被生生止住,头上的声音低低软软,像是在梦里说话。   少年垂着眼,耳尖被蹭的泛红,不觉角上触感更痒了,他啧了声,烦躁地抓着她的小腿继续往前:“我才不是孟潮青呢,当然不会。”   “你已经看穿了孟潮青的本质,看来我们都是聪明人。”肩上坐着的小医女高兴地揉乱他的头发,小腿又蹭了几下,熊小鱼下意识挺直腰背。   左右皆是森森冷绿,点缀的艳.色一路蔓延。   乔孜抓着一团银丝开始思考如何触发游戏机关。   【银丝线】作为杜宜修的法器,上手后千丝万缕,能伸能屈,但到了乔孜这里似乎就水土不服,一直是个毛线球的形态。平时除了打毛线外没有任何用处,普普通通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现在掉到这里,乔孜莫名笃定它会在这座玫瑰园圃里发挥巨大作用,于是叩了叩系统:“可以给一点提示吗?”   “请抬头。”   不远处忽然现出一座宅院,灰瓦白墙,斗拱硕大,门前两座石狮子上缠满花枝,屋檐下红色灯笼幽幽放光,风一吹,嘎一声黑漆大门缓缓打开了,气氛倏而阴森起来。   “这就是提示?”   “寻宝副本请宿主不要得寸进尺。”   乔孜:“我还没有问其他的……”   哔——   系统阿实静音了。   乔孜:小垃圾系统。   “检测到宿主有侮辱性言语,幸运值-5。”   人间小苦瓜·乔孜双手合十。   忽然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倒霉就倒霉罢,她还玩不起吗?   笑话。   两个人七拐八绕后蹿到大门跟前,门前石阶上裂痕斑驳,放肆生长的藤蔓花树簇拥在两旁,暗红的烛火下花瓣如雨,纷纷洒落一地,站在一小片空地上,阴森气扑面而来。   “杜宅。”   “原来这里是杜宜修的窝。”   “他的设计还一如既往让我吃惊。”   不像正常人住的地方。   乔孜摸着下巴,想着如果他泉下有知,下次过节送他几部恐怖片应该不错。   思忖间不妨被人挡住光,她抬眼看去,平整的襟口往上是修长的脖颈,喉结微凸,略带棱角的轮廓被这暗光削掉一二冷硬,少年皱着眉,浑身不舒服似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前额、鬓角、脖子、衣领,粘在身上的花瓣被熊小鱼不厌其烦地一一扯下。   他的表情很严肃,盯着她上下左右前后,一一检查后松了口气,把磨好的菜刀重新别到她腰间。   “进去看看。”   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忽有一抹白色衣袂从半开的大门里闪过,像是有人在里面。   熊小鱼怔住,乔孜背对着门,见他如此奇怪,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孟潮青。”   乔孜眼皮一跳,缓缓扭头,黑黝黝的门内枯树探出墙外,往深处看尽是一片模糊,孟潮青在里面?   Unbelievable,这就是主角光环么。   ——   玫瑰园圃外,有两人行至门前。   被阴风卷到洞口附近,九夷身上被磕撞出许多伤,衣衫破旧,行动受阻,如今只好披着他的外衫,勉强撑着由他搀扶至此。   她面颊伤痕结了痂,说话间嘴里仿佛还有血味儿。   “孟潮青,要不你先走,出去了再带着旁人回来救我。杜宜修这狗贼心眼颇多,便是死了他留下的陷阱也不计其数。我受了伤,跟着你也是拖累。”九夷看着他,心下有几许愧疚,“方才害的你来救我,乔医女修为不够,此番想必凶多吉少。”   “放心,她不会有事。”孟潮青帮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细腻的肌肤上划痕交错,一双杏子眼里带了一点水光,愧疚起来却是一副委屈模样,像是被人丢弃在路边的阿猫阿狗,单薄的肩颤着,落在眼里倒叫他忆起初次在地牢暗室里救她的场景。   满墙都挂着刑具跟人皮,地上残骸随处都是,粘稠而又闷热的地方她在角落被铁链锁住,渴求地眼神看着她,四肢却瑟缩不敢求救。   “乔竹虽然修为不够,我招了熊小鱼过来,况且她的术法生效极快,没有你想的那样弱。”   九夷:“可是这样抛下她,她不会多想吗?”   “她不会多想。”   九夷摇摇头,看着地上的落花,蹙眉道:“可是上一次我失手刺到了乔医女,此番她难免会受伤,我总担心她会以为我是故意的。”   孟潮青缓缓道:“她也不是瞎子,你一身伤,若真以为是故意的,你离她远一点就是。没有必要去讨好她、去伺候她,总归她都不领情。”   面前的青年说话时眼神淡淡,偶尔只有语气流露出一二分的情绪,此刻靠的近,九夷抓紧袖子,抿着唇犹豫道:“我是不是有时候很不招人喜欢?”   他抬眼,不再是盯着她的伤口,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乎有些期待。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孟潮青知道她虽心里想的多,对着陌生人防备胆怯,可说到底只是被人折磨后留下的结果。   她很在乎旁人的看法,总想着做好事讨人喜欢,若不然在望华宫也不会跟他一起跳回去,今日也不会跟他一道来探查此地。   这样的人其实很愚蠢,可对着九夷,孟潮青更多的是无奈。   他可以冷言冷语逼走她,可每每见她讨好一般小心翼翼跟在身后,言语行为间就有所不忍。   心下的善意阻止他,那双眼又叫人喜欢。   她没有错。   孟潮青微弱无闻地叹了声,未几露出一抹浅笑,他甚少跟女人有过多接触,如今只安慰道:“何必要人喜欢,自己心安就是。”   而九夷见他总算不是一副疏离的模样,心下这才放松些许。   门口两棵花树被人砍伐殆尽,孟潮青观察后便知晓是熊小鱼的手笔,想了想转身对九夷道:“此地诡异多变,不能久坐停留,进去看看罢。”   伸着手,九夷终于露出笑容。   “等会若是有危险,你不用顾着我。”   ——   话说这头,乔孜跟熊小鱼两人壮了胆,一脚踹开大门。   天井里的枯藤爬向四周,在地面上纵横交错,若是不小心便会被绊倒。随处可见的萧瑟凄凉与门外形成对比。   熊小鱼抓着乔竹,谨慎道:“你千万跟着我不要乱跑,我现下总觉得不对劲。”   乔孜:“我也是,我觉得有鬼。”   熊小鱼:“有鬼才好,鬼没什么好怕的,来一个吃一个。”   乔孜:“你吃鬼不嫌恶心吗?”   身旁的少年难以置信,瞅着她反而道:“鬼有什恶心的,吃人才恶心。”   说话间脚边忽然跑过什么,她猛地一跳,倒是吓得熊小鱼吼了声。   “什么东西?”   两个差点抱成一团,左顾右看,未几乔孜想起了传统鬼片套路,推测道:“我觉得这里有东西跟着我们。”   她爱看恐怖片,但不爱进入恐怖片,于是先拔出护身小刀。   两人跨过垂花门,眼前又陡然明朗,身侧的少年忽而止步,闭上眼,末了捂住乔孜的口鼻。   空气里是淡淡的花香,可放眼望去尽是枯败,毫无生机所在,这香气来的极为诡异。   乔孜后知后觉,被他捂得喘不过气,而后猝不及防被夹起追向方一闪而过的人影。   一堵门被他撞烂,乔孜顶着木屑呆滞地看着屋内。   这就是追踪的终点——一间平平无奇的卧房。   鲛绡帐层层垂落,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架子床,一架屏风,一几一榻,空旷异常,不过干净整洁,或许就是杜宜修平时休憩之地。   乔孜大口呼吸,面色涨得通红,脑袋还有些晕眩,思绪变得迟缓。   熊小鱼撩开帷幔打探里面,不过许久过去,乔孜猛然发觉不对,唤了他几声,却毫无回应。   刀背拨开这些素白甚至有些透明的幔帐,当中没有半点人影。   背后起风了,又是大团的花瓣涌入,柔.软.娇.嫩,粘在发丝上,素白衣衫上胭脂点点,裙摆轻纱被吹动,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到微微的凉意,就像是——   一群鬼围着她,呼呼冷气直冒,等着看她露丑。   麻蛋,偏不回头,就跟你们耗!   乔孜屏住呼吸,心跳极快,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正当她站麻了腿,耗不住准备豁出去时,有人突然夺了她的刀。   冰凉的手抓住那只细腕,蓦地四周有无数藤蔓袭来,乔孜惊恐地睁大眼,头皮发麻,腰被勒的死紧,嘭的一声挂在了房梁上。   这这这!   枯藤逢春,一朵一朵小花绽放开来,洁白如雪,混杂着胭脂色的玫瑰,诡异却有美的难以言喻。   乔孜低着头,脖颈上也被一根细藤勒住,四肢无法动弹,垂落的发丝遮住眼睛,她只听到两个人的言语声从层层的幔帐那头传来。   未几琴音起,寂静中显得万分突兀,以至于她的心都仿佛被捆住,无法自拔,只能陷入这由他人所操控的起伏中。   脚步声、谈笑声逐渐靠近,乔孜失了神,指尖上开了小花,露水打在身上,激起一阵战.栗感。   “咦,你怎么哭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她的发丝,轻轻为她擦掉眼角的露水。   幽暗的光线里乔孜缓缓抬眼,看到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伫立在前。   乔孜杏眸圆睁,莫大的惊恐侵袭而来,当下声音堵在喉咙里,半点也吐不出,像是被蛛网困住的小虫,只等着最后被吞吃入腹的结果。 第44章   乔孜面前是两具傀儡, 不知何时由杜宜修照着孟潮青他二人样貌所制成,一颦一笑无不逼真,只是附魂之后失了原有的气度。   他们笑容浅浅, 视线几番流连, 模仿出的神韵便散的一干二净, 勾着衣岱,触上一双惊恐的眼。   光影重叠, 窸窸窣窣的声响里似蕴藏了无限的爱未.,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催生出不明于众的邪妄。   乔孜闭着眼,侧过脸躲开那只青衣傀儡的指尖,随后脖子一疼, 身后是孟潮青的声音, 语调轻缓, 微微上扬。   “不舒服吗?”   乔孜头皮发麻:“把你绑起来玩,我也觉得舒服,你这不是废话吗?”   话音一落便被捂住嘴,那张她万分熟悉的面容轻轻贴来, 柔软的唇印在眉宇,留下湿润的印记   本是冰壶秋月,莹彻无暇, 偏偏叫这小人杜宜修在暗地里侮辱, 乔孜皱着眉, 莫名地躁。   “万疏君连他衣摆也没碰到, 何苦受连累遭辱。”   这皮相上的完美复刻,恍惚间当真令人有过刹那的误会。   系统阿实:“叮, 变态的想法谁知道呢?”   “吃得苦中苦, 方夺宝中宝。NPC拦路, 请宿主发挥聪明才智解决当下危机。”   暗沉沉的光,轻飘飘的幔帐,薄烟袅袅,捆在身上的藤蔓萌生出无限的生机,花繁枝茂,陷在当中渐渐看不出被桎.梏的痕迹,面上一只手在描绘她的眉眼。   指尖冰冷,拨开发丝上的花枝,乔孜听到一声轻轻的问,浅浅的呼吸像是要钻到她的耳蜗里。   “为什么闭着眼,为什么不说话?”   白衣傀儡猜测道:“或许她不喜欢你,把眼睛蒙上便是。”   靡靡香气挥之不散,察觉到真有方巾贴着肌肤一点一点收紧,乔孜一颗心脏狂跳,吵得脑子都在嗡嗡响,事态似乎往着不可捉摸方向发展。   眼睫扫过月白纻丝方巾,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模糊的面容。   眼睛被完全蒙住后其他感官便格外敏感,几次吞咽,喉咙干涩极了,乔孜哑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但又不得不说,这样才能刺激NPC走剧情。   多么睿智的套路。   青衣傀儡蹭了蹭她,笑道:“难得有人进来,想好好招待你罢了。”   一个大冰块贴着,乔孜打了个寒颤,身上温度更低,声音不稳。   “其实我是来找一个朋友的!”   “朋友?多一个想来没有关系。”   前后夹击,两只傀儡看着无力挣扎的猎物,指腹揉按着她泛白的唇瓣,道:“原来梦里早有一番殢.云.尤.雨,今日是该重温旧梦。”   人间小苦瓜·乔孜:“可是我没钱。”   “牡.丹.花.下,谈这孔方兄太煞风景。”   白衣傀儡那张脸贴近面前,与孟潮青往日里的矜持模样比浪.荡.极了,深衣不整,雪上红萼初绽,柳丝弄春柔。   “……”   这里既然是杜宜修的窝,里面的东西想必也是他曾拘禁的冤魂,用以取.悦他人。   如此招待方式大概是日常基操了。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   乔孜脑子里思绪万千,乱糟糟一片,情绪稍稍镇定些许便开始进行表演。   万籁俱寂中,沙哑又低缓的嗓音响起,深陷危机中的小医女眼神放空,似乎在回忆。   “牡.丹.花.下,就谈一谈我的朋友杜宜修罢。”   两只傀儡手一顿,纷纷抬眼。   杜宜修的名字显然很有震慑力。   “我们前段日子在六朝府城里相识,那时他是个很灵巧的木匠,我们一见如故。分别多日,现下甚是想念他,于是照他所言找了上来。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世外之地,若是有得罪,还望两位海涵,切莫如此戏弄我。若是可以,还请二位替我通报一声。”   乔孜吸了口气,片刻不到便脸色惨白,像是所有血气都做了这藤蔓的养料。   杜宜修绝非良善之人,哄骗人上门的目的无非只有几个。   两个人审视着这送上门的皮囊。   没有血色,像是一匹素白的绢,裹挟在恣意生长的绿藤妖花里,一点一点被吞噬。眉眼五官却是极为柔和,细笔勾勒而出,莹莹如玉,摘了方巾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被缠住的手腕。   她继续道:“我袖子里有他给我的东西,说是上门若有人为难,便拿出来,如今我行动不便,这点事情只能劳烦你们二位。”   未几,银丝线被摸出来,手里小小一团,乔孜舔着唇,心里躁郁,生怕今天就栽秧,偷偷打量这两个傀儡。   面容虽是俊美,可此刻眼神却黯淡无光,像个空壳子。   银丝线用以操控不听话的傀儡极为有效用,他们想来都是吃过它的苦。   “主人未归,得罪贵客实在是抱歉。”   认出银丝线,两人僵着身子像是捧着烫手山芋,五官都要扭曲,末了双双拱手冲着乔孜道:“我们原以为有强盗上门,适才如此,况且姑娘身上留有朝闻楼的印记,适才有所冒犯。还望姑娘不计前嫌。”   藤蔓退回角落里,一人接住乔孜,另有一人将灯烛点燃,刹那间阴森可怖的氛围退却,明朗的光线下室内又是另一副景象。   乔孜松了口气,拍落身上的花叶,冷不防一个抬头,看到角落里一双含怒的眼眸,不过又像是受了巨大的屈辱,眼里隐隐有泪花。   被藤蔓五花大绑的少年嘴里塞了一朵胭脂玫瑰不能言语,整个贴着墙,面色亦是惨白,愈发衬的花色艳灼。   原来他在撞见当中的白衣傀儡是诧异一秒,露了破绽,不慎遭了暗算。   “小鱼?”   乔孜忙扑上去扯下他嘴里的花,嘴角的血沾到她的指尖,脑子里忽冒出系统提示音。   “叮,恭喜宿主获得奖励——【神奇的玫瑰花种】。”   手上花瓣渐渐枯落,一颗圆润坚实的种子被握在手心里。   她没来得及揣到袖子中,失了禁锢,面前的少年猛地挣脱,他一双眼已然泛红,额角青筋凸显,再也维持不住,转瞬间化作原形,一尾巴砸烂了门墙,乔孜险些都被掀翻。   “我要杀了他们!”   “一点一点杀。”   而两只傀儡早有预感,熟悉此间地形,当下跑的不见踪影。   受此奇耻大辱,熊小鱼扯着乔孜追了一段距离,却最终止步在杜宅后门。   紧闭的门扉没有一条缝,墙头花叶茂盛,乍一眼看去像一堵墙,积年累月被遗忘,逐渐要与和这些绿植融为一体。   “这——”   乔孜话还在喉咙里,不妨被熊小鱼叼住奋力一击,撞烂了这一片。   妖兽的嗅觉向来灵敏,此番不见人影,熊小鱼嗅着乔孜身上蹭留的味道,又捡起了在孟潮青身边时常干的活。   他急急冲入偌大的玫瑰园圃里,黑色的身躯压倒一大片花树,竟是片刻也不愿停留,黝黑的兽瞳眯成一条线。   一人一蒲牢追了不知多久,终于,他停住步伐,居高临下看着同样落入藤蔓、被五花大绑的人,扯出的笑变得阴狠、狰狞,兽.性不受压制,眼睛愈发黑深。   藤蔓纵横交错,四下树木高深,乔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发现一只落单的白衣傀儡。   “怎么不跑了?”利爪探过去,他割开扎入血肉里的花枝,将躯体粗.暴地丢到更深处,垂眼看着昏迷不醒的人。   闻着浓厚的血味,花枝藤蔓窸窸窣窣攀爬而来,熊小鱼趴在一旁拨他的伤口,动作没个轻重,分明就是故意的,像是玩.弄他的新玩具。   失血过多的傀儡昏迷中因疼皱着眉,白衣渐成一片血色,鸦青的眼睫微微翕动,像是将碎的琉璃,过分脆弱。 第45章   “叮, 请宿主阻止角色【熊小鱼】接下来的危险行径。”   盘曲的兽身压在一片花叶上,四下吮满血液的藤蔓被他一一咬断,乔孜趴在两角之间, 低头便见熊小鱼张嘴舔了地上傀儡一口。   他似乎有吃掉的想法, 兽瞳眯成了线, 爪子轻轻拨开血红的外衫,像是剥糯米纸一样。   血肉模糊的伤口一览无余, 浑身没有几块好肉,如此似乎更加激起他的兽性,那条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地,垂下头颅嗅了嗅, 慢慢露出尖锐的獠牙。   他真的想吃掉!   乔孜只瞧了眼, 浑身不适, 头皮发麻,可随即顿住,目光扫过某处,强迫自己扭头仔细看去。   他苍白的肤色上一点丹朱色点缀得极淡, 与周边血色相比仿佛是溅上去的。   似曾相识。   “等等等等!”   头上一声惊呼,熊小鱼顿时神经紧绷,张嘴吃了口空气。   未几眼前滚过一抹白, 乔孜跳下来, 踉跄几步跌倒在傀儡身边, 取出帕子擦了擦那点丹朱色。手上微微用力, 素白的帕子吸足附近的血,修长的脖颈上那一点红痣便分外醒目。   她慢慢扭过头, 盘曲的妖兽不明所以, 一双眼眸里情绪极为简单, 还未打消吃掉他的想法,爪子在缓缓逼近,而后将身前的小医女往边上一铲。   熊小鱼:“他活着就是侮辱。”   乔孜眉头一跳,果断用刀背打他不老实的爪子。   他歪头强忍着,游蛇一般绕到她身旁,眸光幽幽,怨道:“你挡什么?”   乔孜问道:“如果他是孟潮青,醒了之后会如何?”   熊小鱼:“你不要瞎说。”   “要不你也验验?”   乔孜欲言又止,生怕自己认错了。毕竟杜宜修的底线极低,造出如此相似的傀儡,恐怕没少观察孟潮青,偷看过人家洗澡也不一定。   片刻后刮了阵风,少年的轮廓渐渐现形,神情莫测,低头看着乔孜,到底身上先将她拉起来,嘴里道:“也不嫌他脏。”   “你刚才差点还把我铲翻了。”   熊小鱼扭过头,余光却瞥了瞥乔孜,嘴里声音冷硬:“我都没有用力。”   “你听过小马过河的故事吗?”   她揉了揉肩,见他还别扭地站着,当下将人推过去。   乱糟糟的花地里早已被搅得面目全非,白衣傀儡躺在一片狼藉之上,衣襟松散,伤痕遍体。视线逡巡着,玄衣少年半拉起眼帘,虽看起来不情不愿,可面上线条逐渐绷紧,末了他屏着呼吸悄悄退去。   “真是孟潮青?”   “真——”   两人小声说话,乔孜猛然顿住,那一双杏眸睁圆,像被人踩到尾巴,慢慢回头,只见脚踝被人抓住。   随着手指垂落,留下几道血痕。   他深陷昏迷,被模糊的光影笼罩着,深绿艳红中是一片将融的雪。   乔孜俯身近看,孟潮青失了大半血色,眉眼淡淡,唇瓣微微张开,有极低的声音从喉咙里出来。   “九夷?”   乔孜怕听错了,愈发贴近,可来来回回也只是这两个字一个名。惊讶于两人感情的发展,她盯着昏迷中的孟潮青,眸光定住,想起山洞里坠落的时候,伸手摁住他的唇。   干裂的唇破了口子,温热的血沾到手上,她对着孟潮青的耳朵,一字一句道:   “没有九夷,只有化险为夷的乔竹。”   直起身看着他,孟潮青没了声音,胸膛平稳,眉尖微微蹙起,像是陷入某种难以自拔的困境里。   “不许皱眉。”   乔孜见状顺手替他抚平眉宇,这才长舒一口气。   ——   入了夜,玫瑰园圃中天色随之变幻,一堆篝火燃起,天井附近的干枯藤蔓俱被熊小鱼切断用以添火。   一门之隔,红烛长明,花落如雨。   乔孜往孟潮青身上丢了几个基础术法,一旁熊小鱼像是头回见人施法口诀是这样的,哭笑不得,坐在台阶上拍了拍,仰头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医修。”   “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是奇怪,可都是救死扶伤,殊途同归。”   两人坐在火堆前,倏而风声止,身后细微的响动被熊小鱼察觉,被他拉着袖子提醒,乔孜精神一震。   昏迷中的孟潮青被乔孜灌锅一大碗血气大补汤,几个治疗术后如今悠悠转醒。   是时候开始表演了。   ……   昏暗的屋檐下枯藤残枝被扫得一干二净,虚弱的青年看着周边景貌,显然已经脱离了藤蔓的陷阱。   衣衫随着动作滑落大半,绷带缠在身上,行动间撕裂的痛楚加快了理智的回归。   凤眸轻扫,暖熏熏的光半爿落在身上,他微微蹙着眉,唇上湿润,未曾开口,身旁便有女子关怀道:“你怎么样啦?身子好不好?我们在花地里把你捡回来,你不要害怕。”   孟潮青:“……”   他静静侧过身,入目是两张熟悉的面孔。   玄衣少年倚着廊柱,手里把刀,黑润的兽眸瞪着他,大声指责道:“都是他干的好事,我们为什么要救他!杜宜修的走狗,该杀该剐。”   乔孜摆摆手,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杜宜修作恶多端,这只傀儡只是受他摆布,无奈之下才会害人。”   “他现在是个残疾小傀儡,欺负他就太没用了。”   角色本色出演,乔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对上孟潮青的眼。   他偏着头眸色渐深,似是在怀疑,半晌扶着额角嗤笑道:“又再跟我装什么?”   声音低哑干涩。   “救死扶伤是家训,刻在骨子里的。”乔孜把水捧给他,道,“你就放心罢,虽说那只青衣傀儡丢下了你,可我不会。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没人添火,光线慢慢减弱,摇曳的光影里,孟潮青看到一副重叠的画面。   同样的眼睛,相似的话语,鸦翎般的发蓬松绾在头上,面前的人仿佛真的一成不变。   “不要装了,我是孟潮青,你认出来了。”盯着乔孜,他没有接碗,而是扣住她的手腕,缓缓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半点长进也没有。”   “你真的是孟潮青?”   熊小鱼摇摇头插嘴道:“这只傀儡入戏太深了,方才还骗的咱们团团转,现下肯定是故技重施,别信他!”   孟潮青此刻受了重伤,无法牵制使唤他,听罢笑了声,不知脑子里想过什么。   “你们都以为我是傀儡?”   他半隐在屋檐阴影里的面容似笑非笑,肌肤苍白,衬的染血的唇更显红。   抬眼看着面前之人,他半阖眼忽而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末了笑道:“既然如此,不无不可。”   我屮屮屮屮!   孟潮青随后礼貌道:“有劳大夫。”   乔孜快拿不稳碗,笑僵了脸,差点要一把扣到他脸上。   “这不用这么客气。你饿不饿?”   孟潮青:“傀儡不饿。”   乔孜抓着头,害怕把自己演到坑里,当下把药筐翻了翻,土狗蛮蛮还在昏迷中,压住了系统下发的奖励。   “你在找什么?”孟潮青道,“要我帮忙么?”   “你现在身子不好,多处残疾,不必了。等会就有的吃,你虽不饿,但可以尝尝鲜。”   乔孜笑的无力,终于摸到治疗奖励【螺蛳粉】,她朝熊小鱼使了个眼神。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不许跑。”   两个人将他捆在柱子上,孟潮青竟意外顺从,笑容平和,弄得人心惊胆战。   乔孜咳了两声解释道:“因为你已经跑过一次,我们追你不容易,往后还要你带我们出去,为了防止意外,实在对不住。”   他笑而不语,视线交错,乔孜心里冒出一个表情包——【小丑竟是我自己jpg.】   失算了,都是小鱼的馊主意!   她拎着螺蛳粉心里塌方严重,迈着沉重的步子推开厨房的门。 第46章   厨房后有一口井, 乔孜打了水慢慢拖回屋里。   一盏小西瓜灯挂在墙上,灶膛里火烧的噼里啪啦响。两个人按照包装袋步骤,一点一点加料。   半柱香后。   熊小鱼盯着碗里的东西总算尝了一口, 乔孜坐在小板凳上搓着手, 莫名有些期待。   “怎么样?”   灶膛后的光扑在脸上, 他掀起眼帘,嘴里还在嚼笋, 最后舔着唇,兽瞳睁圆了,道:“虽然跟屎一样气味,不过……”   啪啪啪——   急促的拍门声忽而响起打断他的后半段话。   乔孜愣了愣, 踮起脚朝外看去。先前被摔烂的墙不知何时已恢复原状, 一块门板镶嵌在葳蕤的藤蔓花枝中。   后门外似乎有女人在哭泣, 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突兀。   “嘘。”   身后的少年把她拉起来,乔孜揣着手,竖起耳朵悄悄靠近。   两个人一左一右埋伏在门边,未几门外又多了些嘈杂, 细听下来竟像是吵架。   “都是你这个蠢货手欠!”   “屁话!都是屁话!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也不至于这么惨。”   “你还说你还说!”   乔孜歪着头,夜里草木清香四散, 她慢慢贴到花墙上, 像一只白色壁虎。蓦地, 门板陷入地底, 连带着院墙也震了震,惊扰了沉睡中的植物, 她脚下一空, 整个人陷入其中。   脸上被刺刮了几下, 乔孜轻嘶了声,发丝里枝丫都插进来,手脚不得动弹。   幸运值一下六十干什么都有些磕磕绊绊了,居然连站哪趴哪都有讲究!   她吐出嘴里苦涩的叶片,深吸一口气,当下也顾不得多想,透过花叶的缝隙,只见有三个人灰头土脸跨进门内。   当头两个骂骂咧咧地指责对方,不过丧失了俊美的皮囊,叫马蜂蛰过的脸红肿浮胀,眼睛被肿胀挤成一条缝,抬头看人都困难,所以看上去竟莫名滑稽。   至于身后那名女子,衣衫褴褛,狼狈异常,一双眼低垂着,发丝上都沾了叶片,裸露出的肌肤上不少刮擦伤口,袖着手,一路走来有血顺着手肘留下,打湿了地上的泥土。   竟然是九夷。   乔孜怔了怔,扭头看向熊小鱼。   他本是提起凳子就要砸过去,如今也生生止住,显然也是始料未及,皱着眉,仔细辨认后卸了力道,一面逮住两只惊慌失措的傀儡,一面朝她问道:“你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   九夷认不出化为人形的蒲牢,忽而身旁的花墙里冒出一道女声。   “他是小鱼。”   循声看去,缝隙里还藏了个人,雪白的脸,发丝凌乱,两双杏子眼眨了眨。她蹙着眉,诧异至极,惊讶道:“乔医女,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倒霉,咳咳,让小鱼帮个忙。”   一番忙活后几个人聚在厨房里,两只傀儡捂着鼻子,离得远远的,熊小鱼不爽,一只敲了一下,骂道:“又不是喂你们吃屎,瞪什么瞪!当心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白衣傀儡:“你来呀!”   乔孜有预感他会被打成残疾,当下堵住他的嘴,摆摆手道:“给我个面子,少说几句。”   白衣傀儡梗着脖子:“你们都是一伙的,主人已死,我才不要给你面子!”   乔孜:“……”   所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她笑了几声,下一秒一拳砸过去,道:“原来你吃硬不吃软。”   白衣傀儡应声倒下,脸似乎更肿了。   乔孜盯着另一个:“你还要脸吗?”   青衣傀儡吃了口螺蛳粉,此刻竟是分外识趣:“他活该,姑娘打的好。”   见乔孜还盯着,连忙又放下碗鼓掌。   小厨房里霎时和谐许多。   熊小鱼跟青衣傀儡吃粉,九夷体力不支昏倒在地,白衣傀儡角落里捂脸小声哼哼。她扫了眼,心下稍稍缓了几口气。   现在,她是个寻宝玩家,梳理了思路后乔孜再次叩了叩系统。   “宝,给个提示!”   面对玩家请求,系统阿实down下前情,乔孜细细查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原来路上九夷已经与他们透露了杜宜修的死讯,两只傀儡本来打算逃出去,如今冒出占地为王的念头,转过头就要先取玫瑰园圃里的妖藤。   这本是杜宜修用来做安保的东西,虽无神智,不过一旦闯入被察觉便会穷追不舍,像蛇一样将人缠牢。它以人的血肉为养料,人被缠住便会一点一点叫它吃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被吞噬,无力挣扎。   而两只傀儡碰到九夷只是个意外。   进园后她受伤流的血不慎叫妖藤尝到味道,随着不断深入,渐渐地便被暗处所潜伏的藤蔓包围。此物悄无声息,很难被人察觉,孟潮青虽察觉的早,趁其未主动攻击时便斩断一大半的触须,可打草惊蛇。   杜宜修埋下的妖藤吮吸了无数人的血肉,怨气颇深,生长无垠,斩不净,层层如浪,时间一久两人都招架不住。   万般无奈,孟潮青下了消凶阵,以气运为媒,勉力将九夷推了进去。   消凶阵顾名思义,使人逢凶化吉,这整个玫瑰园圃里最为安全的无非是园中旧人所处之地。   于是九夷掉在了青白两只傀儡跟前。   那时候他们正在一棵古树边顺手掏蜂蜜,被她一撞,马蜂窝不堪一击,直接砸落,三个人都被蛰的满地逃窜。   如今妖藤就藏在这座宅院里,两只傀儡虽被抓住了却半点没有透露,一嚣张一顺从,只等着打消众人的顾虑悄悄带着妖藤逃走。   “叮,这就是方才发生之事,请宿主努力加油。”系统阿实鼓励后再次静音了。   小厨房里,乔孜不动声色看着那只青衣傀儡,想了想,先让熊小鱼看住那只白的,她起身将他带出来。   “姐姐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身后的青衣傀儡虽肿着脸,不过声音无恙。   乔孜听着默了默拉下眼帘,仪门外她冲他招了招手,附耳说了一段话。   “如何?”   青衣傀儡拱手顺从道:“姐姐吩咐,尽力而为。”   乔孜端详他许久,将变化丹给了他一颗。人服丹变化成兽,傀儡非人,变化成人。   治疗术在傀儡身上恢复太慢,服丹后的青衣傀儡如今直接化作万疏君的模样,言笑晏晏的样子竟仿出他七八分的气质神韵,实在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傀儡抬眼,含笑道:“我叫阿葵。”   乔孜定定看着他,伸手替他将碎发撩到耳后。   ——   前院的屋檐下孟潮青早已从柱子上挣脱出来,一地枯萎的藤蔓被他丢在火里,黑漆漆的眸子里火光熊熊,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抚着剑转瞬换上一张笑盈盈的脸迎着。   小医女捧着碗,头发又重新梳过,小心翼翼上前,眼睛飞快地望了他一眼,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孟潮青俊秀的面上笑意不变,只是搭在剑身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不慎割破指腹。   他不动声色擦掉那痕血,眸色深沉,静静看着两人缓步行至更前。   “阿袖。”青衣傀儡跪在一旁唤了声,神色关切问道,“姐姐说你在她这里,我本还不信,现下亲眼所见,你怎么伤残至此?”   “阿袖?”孟潮青念出声,斜着身子拉开距离。   一旁的小医女正用人畜无害的表情看着他,孟潮青目光凝聚,视线交错的一刹那他仿佛抓住了什么。   不过再看,那双眼黑润干净,不见杂质,一如初见。   市无虎,而三人言成虎。   乔孜心里坏笑,不过面上温柔极了,愈发地和蔼起来。   管他真假,戏要做全。   她大着胆过去,在孟潮青的注视下摸了摸他的脑袋,rua狗一样。   “你受了重伤,我们救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如果真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回忆,我会照顾你的。”   孟潮青身子一僵,侧过脸,不妨被她递了一碗螺蛳粉。   乔孜微笑,热情道:“来,我喂你。”   虚弱的青年冷笑一声,忽就装不下去:“乔竹,别过分。”   小医女置若罔闻:“张嘴。”   青衣傀儡本在一旁看着,见状忍不住笑了声,那两人双双望来,他却捂着嘴转过身。   孟潮青说不清此刻的情绪,极为不悦道:“转过来。”   乔孜:“不许。”   阿葵:“我侧过身如何?” 第47章   “真不饿?”   “辟谷。”   乔孜捧着碗, 目光下移,嘴角慢慢绷不住,往上翘起。   “傀儡还辟谷, 你可真讲究。”   字里行间嘲讽味浓的很, 入了耳, 孟潮青便转过身,眼睫垂下, 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   “不许笑。”   乔孜:“抱歉,我是个性情中人,你多包涵。”   便是不回头,他也能闭眼想出她幸灾乐祸的样子。身上伤口在慢慢愈合, 痛楚则不可避免, 孟潮青呼吸又乱了, 索性打坐调理。   乔孜那头自己开吃,望着他笔挺的背影,抬手招了招阿葵,言道:“小傀儡你身受重伤, 我又路过救了你,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嗯?”   阿葵见她望着孟潮青,及时反应过来, 眨了眨眼, 屈身道:“姐姐请说。”   “厨房有个姑娘, 痛昏过去了, 你看看她现下如何。”   狗腿子属性上来,他露出标准微笑:“好的好的。”   乔孜心一抖, 望着噼里啪啦的火堆, 煞有其事地思考起来:   “要是万疏君看到这样肖似他的傀儡, 会一剑劈过去么?”   系统阿实:“你觉得呢?”   她摇摇头:“他性子一向都好,说不定还能跟阿葵做朋友。”   “嘎嘎,他一个世家大族嫡子,为什么要跟非人的傀儡做朋友。”系统阿实居然笑了两声鸭叫,“目前根据检测的角色【万疏君】各项数值推测,他虽然不会劈了傀儡,但是会导致压抑面延展,届时会有数值崩坏。请宿主注意,为保险起见藏好阿葵。”   乔孜愣住,黑漆的瞳仁里火光灼灼,印象里的俊雅青年似乎有些虚幻。   “你说的也是。”她转瞬清醒,这是个游戏。   乔孜叹了声,孟潮青回头时火堆前只有她盘腿坐着,还吃的一头汗。察觉到他看过来,小医女笑容坏坏的,慢条斯理擦了嘴,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山洞里乔孜初来乍到,手脚局促,如今摸孟潮青孱弱无力,她便反弹了。   “喂你你不吃,现在你只能看着我吃。”   乔孜凑到边上,酸笋的味道扑面,他挑着眉,往后靠,直至贴上柱子,避之不及。那股混杂着血腥味的冷梅香气瞬时被遮盖住。   “躲什么,我这也算是现场吃播了。”乔孜目光炯炯,见他像是自闭耳目,不由怪道:“你这个傀儡好矫情。”   孟潮青唇一抿,眼眸压深,本不欲开口,可见她似乎要蹦到头上,终于道:“我戒荤腥,味求清淡,并非矫情。”   乔孜:“你不是说你辟谷吗?”   “骗你的。”他盯着她的脸。   逆着光看,一双眼眸清亮,面色仍显苍白,碎发贴着额,卸了平日里的冷意,有些疲倦。   “你能骗我,我也能骗你。”   乔孜微微诧异,见此也懒得与他演下去。正好阿葵抱着昏迷中的九夷过来,白衣傀儡则被熊小鱼提在手里,盯着肿成猪头的脸还在骂骂咧咧。   “泥鳅沾了水,以为自己是海鲜?死泥鳅,快松手!”   啪——   熊小鱼不悦,打他嫌手疼,于是学着孟潮青在他脖子上套了根绳子。   一拉一扯,白衣傀儡直吐舌,大喊:“死泥鳅我警告你,快给我——哕。”   他被恶心地翻了个白眼,正巧眼珠转回来看见孟潮青。   “你怎么、怎么跟我一个样?”   与乔孜对视一眼,显然两个人都装不下,玄衣少年手握成拳沿着唇,声音加重。   “狗东西披了人皮真以为自己是人了,不知死活。”   熊小鱼猛地将他踹趴下,道,“正主面前礼貌点,还想在死一回?”   孟潮青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知想起没想起,那一双凤眸含着一点笑意,不语。   乔孜在一旁插嘴,补道:“我已经救了九夷,不过她透支太多,如今还在昏睡中。”   孟潮青道:“我知道。”   “多谢。”他微微颔首,凤眸斜视,阴森的古宅里看不出旁的情绪。   乔孜本以为他会有所高兴,见状竟是在意料之外,霎时间摸不着头脑。   “叮,请宿主借出角色【孟潮青】的悲思剑,斩获妖藤。”   天井附近七个身影四散着,夜格外漫长,坐着站着躺着的各不说话,便是一直闹嚷嚷的白衣傀儡此刻也叫熊小鱼揍服了。   乔孜拉着孟潮青的袖子,轻微动作很快被察觉,他睁开眼,小医女双手捧着他身侧的佩剑,眼神里的意味极为明显。   “借剑?”   声音压得低,乔孜点点头,伸手比了个二。   孟潮青淡淡看着她,想起小医女往日里总是先他一步的情景,心里忽就有了些许猜测。   悲思剑铸造时用的乃是九嶷山的乌虬金,对待草木妖物损伤颇重。   或许她是准备一人去除妖?   孱弱的青年反手按住剑身,定定看着面前人,道:“不可。”   以她能耐,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白送性命。   乔孜不放弃,早已想到孟潮青这样的反应,有所求时声音便放软继续道:   “我听说孤独的剑修通常十分爱惜他的剑,某些时候剑就相当于他的妻子。你我之间救命之恩不止一次了,何必见外。我会用十分的珍惜对待你的妻子,你就——”   “拿来罢你!”   合格戏精一秒变脸。   乔孜猛地抢过来,抱着就跑,回头补道:“借剑一用,又不是不还,你安心养伤,天明我就回来。”   孟潮青:“……”   “竹子你要做什么?”   熊小鱼见状几步就要跟过去,不妨衣襟里戴着的链子一烫,他陡然止步。   孟潮青依着柱子,未几捂着心口的伤缓缓走来。   “看着他们。”   熊小鱼视线越过他的肩反问道:“你呢?”   “做好你的事。”   他似乎有几许不满,依旧要跟上来。   孟潮青这才回头看他,笑的意味深长,启唇,言辞轻缓:“我一日不死,你就一日受限。身死之日,你也即刻消亡,年少无知么,问这么多作甚。”   “想知道自己的死期?”   “你!”   青衣傀儡拍了拍他的手:“小公子慎言。”   空气里花香漫过墙头,玄衣少年狠狠踢着白衣傀儡,像是将气都泄在他身上,青衣阿葵袖着手,嘴里劝道:“住手吧,别把他打坏了,这副皮囊很难得的。”   “闭嘴。”   ——   孟潮青拐过月洞门,跨过门槛,走穿堂,绕回廊,一抹白衣幽幽,黑暗里不远处有细微的脚步声。   乔孜正拿着望远镜四处找妖藤,根据系统定位,就在这一块了。   一手抱着剑,她一面转圈到处看。   忽而眼前泛白,一块挂着玉坠的两仪寻妖盘落在眼前。   “若找妖藤,可以用这个。”低缓悦耳的男声入耳。   他走路都没有声音!乔孜始料未及。她有一肚子准备好的说辞,本还怕他将剑收回去,可孟潮青没有任何动作。   肩膀一松,乔孜恍然间怔住,复又警惕地问道:“你早猜到了?”   孟潮青垂眸见她这副呆样,手里还拿着他没见过的东西,不置可否,闭着眼伸手先掐了个诀。   万相宗的两仪寻妖盘被注入灵力后四下便有风用来,扬起地上的尘沙花叶,衣摆浮动,乔孜不知他接下来的打算,现今按兵不动,轻轻跟着也不说话了。   寂静的夜里两人顺着指针方向走到一处隐蔽角落,花枝掩映,掀开后是一口荒废的井。   “妖风生于阴邪之地,井中有水,未曾干涸,青萍之末已有翻动,想来在此地。”他收回东西,伸手扯住她。   “你在此地等候即可。”   乔孜抱着剑无言,见孟潮青不似开玩笑,当下皱眉,怀疑道:“你一个人行吗?”   “站在上面,不要添麻烦。”   孟潮青抽剑。   一下,悲思剑纹丝不动。   两下,悲思剑依旧纹丝不动。   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你做了什么?” 第48章   乔孜一脸无辜, 见他不信,立即撸起袖子拔给他看,谁知悲思剑竟格外的顽固。   手上青筋都用力绷出来, 末了她松开剑柄甩了甩腕子, 讪讪笑道:   “它果然是把有灵性的仙剑。”   “……”   夏夜静谧, 后院里时而有花瓣越墙飘散至跟前,笼罩其上的烟霞暗沉微红, 暖风拂面,两人默然无语。   孟潮青捧着剑翻来覆去查看,乔孜见他脸色不好,趁机丢了几个【妙手回春】治疗术。轻轻软软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散不去, 他侧过身, 小医女却若无其事扇着风躲到一边。   她松垮的直裾只有系带系着, 丹朱色的腰带早被解下绑头发,润泽的青丝草草扎成一团,碎发落在额前、脖子里,蓬蓬松松让人想用手彻底揉乱才好 。   几次后孟潮青就知道这是她的口诀, 看到乔孜偷偷摸摸的样子,那一夜在乌啼阁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   说这样奇奇怪怪的口诀显然自己也有几分羞.耻感,难怪要他捂住耳朵。   他忽而想笑, 可嘴角一旦翘起, 又强忍住。   身后有人踮着脚, 温软的身子离着几寸, 呼吸可闻,他半垂着眼帘, 吐息慢慢收紧, 唇也微微抿住。   “怎么样?”乔孜才问出口, 系统忽然冒声。   “叮,请宿主解锁【悲思剑】的正确使用方法,确保角色【孟潮青】的安全。”   “你这就是在为难我了。”   系统阿实:“目前角色【孟潮青】好感值20,在处六朝府城前你要将好感度刷满50。届时赶在孟潮青铸剑成功前达到圆满,你就可以完美退场。”   对于他的好感,乔孜本已心累了,可跟上次查看数值比起来,不知不觉居然涨了五点!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平时都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乔孜绕到孟潮青跟前,一抬眼,他垂眸正看着自己,方还苍白的面容已然恢复一二血色,唇色不点而朱,一双眼黑沉沉的,眉眼轮廓依旧柔和,不说话时还是分外的俊秀斯文。   “我能再试一试吗?”乔孜试探问道。   她仰着头,细白的手腕朝上,双手伸到面前,态度格外认真。落在眼里,孟潮青不置可否。   等得人着急,乔孜渐渐就有些不耐烦,便狂叩系统。   “什么才是正确使用方法呢?”   系统阿实:“请宿主观看这张图自行揣摩。”   乔孜皱着眉,仔仔细细看过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后捂着头大受刺激。   “如果真要这样,我选择跳井。”   才冒出这样的想法,风声陡然大作,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空气里花香浓郁,蓦地一根枯藤刺破水面。   乔孜离得近,等孟潮青抓过去时人已然被拖到井中,绿萍溅出一二,转瞬不见人影。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孟潮青手里唯余一抹丹朱带子,发丝从指缝间溜走,似乎还留余温,手慢慢握紧,他蹙着眉凤眸无光。   只见井口青萍遮光,水波晃动。   ——   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真的是倒霉到家。   “咕噜噜噜……”   乔孜腰被藤蔓捆住直往下拉扯,眨眼间视野便十分模糊,这猝不及防的袭击叫她喝了好几口水,一双眼都被呛红,没有束缚的发丝乱成海藻,拨开发丝抬头看着井口,不知离地面几尺高。   如今脚不挨地,她也没有多少氧气,乔孜摸索着护身刀,努力想保持镇定,可低头摸索着,才发现粗壮的藤蔓捆得死紧,腰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她抽不出任何物件。   指尖微颤,从脊骨漫上的冷意直逼大脑。   不上不下,只能在水里慢慢窒息而死,纵然是游戏,却分外逼真,古旧的井壁上有刀痕剑痕,想来也曾有人在这当中奋力挣扎。   乔孜无措看着四周,脑子里空白一片。   悦生恶死,她不能免俗,如果一剑来个痛快倒也不至于如此痛苦,人对死亡的恐惧便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折磨是尽头。   “咕噜噜噜……”   乔孜张开嘴,想呛死自己。   可嘴角微微张开,冰凉的剑身忽而贴上来,乔孜冷得打了个寒颤,背脊被人抵住,一双修长的手从后探来。   指尖泛凉,插过发丝代替了剑身。   他终于沉到了这里。   衣衫皆湿透,泡在水中,他抓住了乔孜的肩,将她揽在怀里。孟潮青低头看着她此刻的模样,那一双圆润的杏子眸地望着他十分迟缓,眨了几下,渐渐失去焦点。   要窒息了,要死了,玩完了,回档了。   乔孜熬了这么久,肺都要憋炸了,氧气将尽,意识也散得再难凝聚。面前一团模糊,似乎有人看着她。   四面八方涌来的痛苦化作一把钝刀,乔孜已经看不清是谁,也懒得动脑去猜,如今只是随着流水慢慢闭上眼,承受这把刀所带来的延时苦楚。   眼帘遮住溃散的眸色,她无力松开手,快到临界点心下空荡至极。   而孟潮青似乎察觉到她的死意,身前贴着的娇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他猛地抬起她的下巴,却见乔孜安然闭目,神情格外平静。   孟潮青心跳微滞,眼神极暗。那一双眉舒展开,像黛色远山,羽睫落下,弧度极柔。大抵对生已无留恋,方才松懈了浑身紧绷的线条,轻软如一片柳絮,将落尘泥。   听说溺水的人会死命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怀里的人显然是个例外。   挣扎到了尽头,自己放弃自己了。   孟潮青紧皱住眉,这不是他印象里的那个人。   在青云山、万府、转生阵里,诸多画面飞快闪过脑海。   小医女总是在救别人,用奇奇怪怪的方式,轮到自己,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甚至不会求救。   手指愈发收紧,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苍白的面孔被水冲刷着,发丝缠在一起,遮掩着四周本就昏暗的光线。他低下头,轻轻含住她的唇,浸泡透凉,却也柔软,轻易就能撬开,一点一点受着他渡来的气。   陷得越深,似乎越能尝到一种甜味,孟潮青半阖着眼,用力将她搂紧,所剩不多的氧气渡去一半,不经意间仿佛看到她微微睁开了眼,唇被糯白的牙咬住,没有力气,更像是在厮磨。 第49章   不久藤蔓拉扯到了尽头, 井下别有乾坤。   穿过盘庚错杂的的枝节,泥土湿润,大股清新的空气涌入。往上看是流动的水波, 止步不前, 往前则是一片森森绿意。   乔孜被他放下, 站在一棵小树边,唇瓣湿红, 浑身水淋淋,看向孟潮青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恐渐渐化作羞恶。   他却装作若无其事,轻轻掸了掸袖袍,而后转过身丢给她一个清洁术。   “情况危急, 井下没有旁人看见, 我定守口如瓶, 你不用担心。”   乔孜浑身清爽,梳理头发,重新擦嘴,一抬眼却见他已转身望着自己, 眼神复杂,手上提着剑,丹朱的腰带牢牢绑在悲思剑上, 使黑漆古朴的剑身鲜亮一二。   “这难道还能说出去么?!”   孟潮青:“……”   说话间舌头都是捋不直的感觉, 唇瓣似乎还是麻的, 乔孜皱眉蹲在小树边, 一棵稚嫩的小树苗被她抓捏在手,未几晃秃了干上枝叶。   这井下就是妖藤的巢穴, 藤蔓无处不在, 当中生了不少小树, 莹莹绿光在缝隙里漂浮,草木清香随处都是。   此时此刻它在按兵不动。   被拖扯进来,显然它是想要吃了自己,用血肉滋养它庞大的身躯,乔孜望着四周,脑子里冒出系统的提示图,视线瞄到孟潮青那处。   他正弯腰看着一棵歪斜的小树,负着手,衣摆上沾上了一二绿光。   “咳咳,其实我们可以——”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地上凸起的根被枝叶掩盖,乔孜不慎摔了个狗啃泥,嘴唇被光秃尖锐的断枝戳破,抬起脸,嘴角一痕血留下,眼神有些懵。   孟潮青一转身便瞧见这样的画面,与方才的别扭比起来,他此刻已然从动荡的心境中恢复,一双凤眸里黑沉沉若无波古井。   他垂下眸,伸手,宽袖上暗纹精致,雪白的衣摆上绿光微微明。   乔孜半撑起身子,脚踝还卡在凸起的树根缝里,嘴里“多谢”二字未曾说出口,忽而瞪大了眼,猛地扑过去。   “有人!”   一头撞到他的胸口,血也沾上洁白的衣襟,孟潮青一动不动。   抓着她的手臂回头看,却见是一具未长成的白骨,悬在藤蔓上,下颌大张,眼里流出绿幽幽的碎光。   乔孜揉了揉眼,发誓道:“我刚刚看到的不是这么一副骨头架子,是个活生生的人。”   孟潮青闻言便一剑挑过去,积年的骨架散得细碎,绿光四散,脆弱的出乎意料。他眼神变了几变,蹙眉退后几步。   “是阴灵。”   乔孜咳了声,定睛再看,恍然间面前白光大作,周围都褪了色,刺的眼睛也睁不开,风如刀,割得皮肤生疼。她下意识抓住手下的衣料,不妨一股力将她重重推开。   后脑勺隐约撞上了什么,乔孜眼前一花,刹那间说不出话来。   眼前仿佛有一支笔在默默铺色,晕染出崭新的画景。   它用朱砂涂遍轻薄的白烟,用檀色为梨木着色,工笔勾勒出喜庆的花纹,在洒金帐上绘出百子千孙图。   艳靡的香气袅袅飘来,收笔挥袖一扇,霎时尘埃落定。   吵嚷嚷的恭贺嘉词、闹哄哄唢呐锣鼓、欢声笑语伴着一群人的脚步声,乔孜眼前那扇大门被推开。   笑声一止,但见坐在床上的新娘唇色如血,穿着正红圆领绣青鸾鸟纹长袍,金边如意纹缀胡珠霞帔,云鬓高绾,长眉斜飞,水鬓刀裁,模样稍显稚气,一双眼黑白明晰,呆滞地望着众人。   “诶呀,新娘子怎么把盖头都掀了!”白胖的傧相急急上前,重新盖好那块凤凰于飞的盖头,乔孜僵着身如同一只不受控制小傀儡,视野暗红,隔着一层红纱,她被人左右围住。   “新郎官要来了,不要急。”   耳畔有人笑着与她说道,气氛喜气洋洋。   未几,人都迎到门口,一道修长俊挺的身影跨过门槛,众人调笑揶揄声轰起。   她手握紧,被击中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   双眼模糊,不知今夕何夕,忽而盖头被人掀起,傧相以及诸位涌来的宾客、小孩都露出笑容。乔孜低着头,红烛高悬,落在地上的影子几不可见。   接下来是祝词,合卺酒,新郎坐在一边,花生红枣桂圆从上洒下,有的甚至落到了领子里。   一颦一笑一动皆在掌控之中,细长的指尖探出袖口,酒杯里液体入喉略微苦涩,乔孜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是她唇上的伤口还未愈合。   吵吵闹闹过后,门被人关上,又留下了她一人在此端坐。乔孜闭上眼,灵魂如同被拘禁在新娘的躯壳里,疲倦感如潮淹没她。   夜深人静时有淡淡的酒香靠近,金盏上灯花炸开,微微声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正巧便吵醒了她。   乔孜猛地睁开眼,床边清瘦俊拔的男子背对着她,正用簪子挑灯花,落下的流苏微微晃动,末了他问道:   “睡醒了?”   乔孜耳朵竖起,抬眼时新郎已经转过身。红烛洒下的薄光落在面上,他眼尾挑起,一抹淡淡的绯色着染,眼神不明。往日里白衣出尘,今朝穿着婚服,竟是意外地合眼。   “你、你、你……”她再一次受到打击,手臂沉重地抬起,一张脸白了白,说话更不灵清。   “你在耍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哪儿?”   一连三问,乔孜就差跳起来了。   “这里是假的。”孟潮青拍下她的手,见她身子十分僵硬,便一把将人拉扯起来,活动关节。   听到关节个擦个擦响,乔孜心都在痛,直往地上角落里缩。   不放他将自己抵在桌子上。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乱来!不能趁人之危!”她脸贴着桌案,筋都被拉疼了,头上的步摇撞在一起,清脆悦耳,混杂着她慌乱的声音,孟潮青手一顿,莫名想笑。   “就知道胡思乱想。”搒着乔孜的腿关节,他缓声道,“放心,你不愿做这新娘,我也不愿意做这个新郎,你我都是被逼无奈,陷在这阴灵的前世里。”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乔孜脖子涨红,手指、胳膊动起来显然要比之前轻便很多。   腿上一只手在替她活动关节跟肌肉,孟潮青慢慢解释,倏而他抬起头。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乔孜发现窗纸上映着的蕉叶晃了晃。   洞房夜,听床脚。 第50章   “怎么没有声音了?”   “你让开, 我也要听。刚刚嫂嫂都哭了,大哥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娘都说大哥是呆木头,最不开窍, 怎么会懂。”   “哎呀, 你别在这儿杵着挡事烦脚。”   ……   小孩在窗下低声争吵, 冷不防格窗被人推开,屋里的暖光洒出来, 孟潮青盯着几个傻愣着的小萝卜头。乔孜捶着背也凑到窗棂边看,可一只手抵在她的脑袋上,孟潮青竟将她推走了。   小萝卜头们胆子不大,见他板着脸神情肃然, 隐隐有风雨欲来的势头, 回过神便立刻散开跑, 谁知有不省事的嘴里大声嚷道:“哥哥把嫂嫂吓哭啦。”   几个寻来的老嬷嬷循声找去,一边叫着小祖宗一边不住往里探看,无奈道:“大少爷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窗里的年轻人一张玉容,眼神淡淡, 剪裁合身的圆领长袍勾勒出清瘦肃整的身姿,分明是大婚日,可通身都看不出丝毫喜意, 几个老嬷嬷想起传闻随即噤声, 抱着怀里逮着的小祖宗匆匆离去。   院里丫鬟闲人颇懂眼色, 未几鱼贯而出。红烛灯笼上绣了成对鸳鸯, 树枝、檐下挂着,风一吹, 但见草木摇落, 芭蕉低映树影, 显出几分寥落。   孟潮青猛地关上窗,身上气压极低,乔孜眼观鼻鼻观心,赶紧捧着碗吃了颗肉丸子压压惊。她脸上还带着妆,唇上口脂吃了大半,一双杏子眼盯着他看了又看,末了评价道:   “你不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吓小孩。”   闻言他动作微顿,视线落在一侧的穿衣镜上。   镜中人一双眼极冷,神情寡淡,虽着一身红衣,可每一处都透着不情不愿的情绪,放眼看去身姿僵硬,像是被人强迫推入洞房的。   “那不是我。”孟潮青摇摇头,揉了揉眉心解释道,“这里都是阴灵的生前,某些时候要顺着他生前的情绪行事,若不然身处其中易遭反噬。”   乔孜恍然大悟:“原来我已经被反噬了,难怪身体不受控制。你怎么不早说呢?”   孟潮青:“阴灵只有一个,我落在他的位置上不得不如此行事,而你不过是掉进来被迷住而已,动动一动就好。”   “可是……”   身后声音调子忽而拖长。   乔孜小腹一坠一坠的,方才吃下的东西往食道上涌,差点要吐了,刹那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孟潮青扭过头,便见方才胃口极好的人此刻有些结巴,眉头忽然皱起,脸色更白,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桌子,是极难受的样子。   “我好疼。”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六藏都要移位了。”乔孜痛哼,瞬间就蔫了,声音越来越低。   上一秒还好好的,这一会子竟就不行了。   孟潮青静静审视着,桌案上酒菜俱全,她吃的满嘴油光,如今故作委屈,宽袖滑落到手肘处,腕上细金镯子耀眼,挽起的发丝落下几缕,斜插的步摇一直在晃。   像吃饱了撑的。   “你不会觉得我在骗你罢?”   不远处的青年隐在幔帐后,一言不发,红烛在他眼中凝滞。   乔孜见状心中感触一下深刻起来,忍不住读诗转移注意力:   “青天有狗来几只,我今停杯一问之。”   “咸阳市中叹黄犬,金凫银鸭葬死灰。”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此番声音格外弱小,透过薄薄的帘幕,孟潮青悄悄看去,花冠压低了她的脑袋,垫着一双手,语音模糊。   他想起雨天的玉茗轩外自己窥到的场面,手指慢慢收拢,眉梢微挑起,眼中像是被朦朦胧胧雨水侵.淫。   诸多画面模糊,留下的轮廓几笔勾勒,正好与她此刻对应,于是用软毫渲染着色,笔触轻柔,转眼间颜色饱满,闭眼一观,纸上她还是很难过。   耳边终于悄无声息。   他吐出一口浊气,抬眼却见金釭红烛堆泪,光影陆离,   ——   夜色渐深,乔孜头上冷汗直冒,忍无可忍下终于扶着墙往外走,几个治疗术在幻境里没有丝毫效用。根据系统提示,她此刻如果真的需要,可以尝试用正念治疗自己,给予自己积极的暗示,从而减轻痛苦。   比如——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我正处在一片平静之中,放空了大脑,四肢无从感觉,像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畅游在无痛的天空。”   一遍两遍三遍……   乔孜干呕了几声,瞬间回到现实,望着清风朗月,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逼。   这跟用意念减肥有什么区别?   她真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到头来自己浪费时间折腾自己,食不饱,衣不暖。   啊啊啊啊啊!   风动疏竹飒飒作响,如雨声。   乔孜正当要出去找个本地医士瞧瞧,不妨领子被人抓住,身后他眼神不明,黑漆的眸澄之不清。   孟潮青似乎盯了她很久,稍稍一用力,将她整个拖拽回去。   衣料摩擦在地上,乔孜捂着嘴,被他丢在床上立马翻了个面。   “让我把外袍脱掉。”   在地上擦过都脏了。   孟潮青避也不避,伸手把脉。这具身体似乎比她原来还要年轻几岁,腕骨更细,身量单薄。脱去婚服后清瘦干瘪的小身板露出来,一眼望去并不丰胰,不过肤色白皙,一头如缎秀发。   他而后手往下移,摁着她说疼的地方。   “什么感觉?”   乔孜皱眉痛哼哼:“感觉你在摸我的肚子。”   孟潮青安静一瞬,继续问道:“还疼吗?”   乔孜闭眼痛哼哼:“我想吐。”   他收回手,言道:“这并非反噬。只是长久不近油荤,加之体弱,这具身体今日劳累一天后,你晚间又代她吃了太多东西,以至于此。”   “可是我——”   孟潮青瞄了一眼,素白的亵衣上血色染开,乔孜猛然回头,话说一半堵在喉咙里,表情从震惊转到欲哭无泪。   “这这这、这!为什么?”   “女子有癸水不是很正常么,你难道从前没有过?”孟潮青去柜子里翻了翻,未几丢了套新的亵衣给她。   乔孜诚实道:“我还真没有。”   毕竟游戏世界,设定求方便。   孟潮青本是要去外面避开,听到身后她如此说,一时竟也诧异住,停住步子,眼神格外奇怪。   “你不是女人?”   作者有话说:   1、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李白《把酒问月》   2、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   3、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李白《襄阳歌》   正念——一种心理治疗技术,类似于emmmm和尚道士打坐吧。 第51章   乔孜万万没想到他会蹦出这一句, 两个人面面相觑,孟潮青的神情看上去不似在说笑,正经中又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恼羞。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不会以为是真的罢!”   乔孜抬着下巴, 欲言又止。不远处的青年修身玉立, 鸦青的羽睫半遮住黑漆的瞳仁, 唇色泛红,袖着手像一尊玉像, 此刻染上绯色,一动也不动,莫名的引人好奇。   于是乔孜叩开了系统的好感值面板,只见——   “好感值-1。”   “好感值+2。”   “好感值-3。”   ……   兜兜转转, 最终持平。   明灭灯烛下, 他这张寡淡的面容若用肉眼是看不出任何喜怒的表现, 但实在没想到短短片刻功夫他的心理活动居然这么多。   天啦噜,果然是男人心海底针!   还好她有系统。   那一日在朝闻楼里被人占了大便宜,他今日问出这样的话,想来是将那些不堪回首事都藏在了心里最深处。   乔孜好像发现了什么, 偷偷摸摸又看了他一眼,视线撞个正着。   平静的面上微有动容,是风过杨柳, 青烟转灭。   “我要换衣服, 劳烦回避。”她双手合十, 请佛一样请他出去。   孟潮青闻言眸光尽敛, 转过身默然良久终推门而出。   ……   新婚之夜,大少爷给少夫人找了个大夫看病之事第二日便在宋府传了个遍。   “老大夫说是肠胃不调, 你们瞎传什么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路过后花园, 顺势呵斥了几个聚在一起的长舌妇。   几个人戚戚散去, 但随即传的更凶更让人遐想连篇。   不过当事人乔孜毫不知情,她走在孟潮青身侧完美进入了新妇角色。   今日天色甚好,雾霭散尽,晴空一碧如洗,枝条翠绿,草木向荣。   乔孜穿着正红的通袖缠枝莲纹短袄,月华裙上小金铃随着步伐不断作响,头发梳成妇人发髻,两只灯笼坠子,金虫草头面。   可近处看,盖了几层脂粉依然遮不住她被折腾一夜所留下的憔悴,水鬓描长了面颊便更显清瘦,清淡远山眉,乌膏点唇,纤细身姿,十分符合当下弱柳扶风且较为阴间的审美。   她这具身体大抵是十五岁左右,常年吃素,自然发育有些缓慢,跟孟潮青一块杵着就像父亲带女儿。   只不过这个老父亲很不靠谱。   乔孜:“你倒是走慢一点。”   别赶着去投胎。   她这身子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到现在已经头冒冷汗脚步发虚了。   身前不远的青年止步,冷不防乔孜一头又撞上去。他腰背上的肌肉绷紧后就十分结实,本来就晕,这下彻底摔懵逼。   他半跪在一旁,挡着一点光,方寸视野里是探出路缘的蔷薇,琥珀色花瓣风一吹飘飘荡荡游向远方。   “好兄弟,别傻看着了,拉我一把。”   乔孜枕着花枝,伸手。   孟潮青不为所动,看着她的那双眼里是一笔化不开的浓墨,澄不清,扰不散,深远难测,意味不明。   乔孜道:“孟潮青,干点好事积积德罢。”   他提小鸡仔一样,乔孜拍落身上的草叶,蹲在一旁要缓缓,问道:“你有糖吗?”   孟潮青摇摇头,抬眼见路也不远了,将她横抱起。   脚步一轻,她愣住了,手抓着他的肩头,耳畔忽听孟潮青道:   “快到了,等会知道怎么说吗?”   这是今早头次说话,他的嗓音有些低涩。   “我当然没问题,你都说我是个撒谎精了,但我有些担心你。”乔孜道,“你见父母,也这样冷淡吗?”   孟潮青:“我没有父母,所以不知怎样最好。言多必失,少说些话未必就是冷淡。”   乔孜忽想起之前剧本对他的简单介绍。   孟潮青本是弃婴,像很多小说里龙傲天男主悲戚的身世一样,他出生不久便被亲生母亲放在木盆里顺水而下。   好在万相宗的掌门除妖路过那条小河,饮马濯剑时碰巧遇上了他,掐指一算,两人命里还有师徒缘分,于是将他带了回去。   悉心教育百年,孟潮青天资出众,乃是剑道百年不遇之奇才。若无意外,他就是万相宗下一位掌门了。   大抵是被人捧的抬高,加之本身性格原因,百年来唯有一个万疏君得另眼相看。   乔孜无奈叹气:“你说的也在理。”   反正都是假的,她才不管这么多,乔孜闭着眼,避免在一片沉默中尴尬。   两个人进正房,屋里早有老爷、老夫人等着,一套流程走下来孟潮青虽礼数挑不出半点错,可矜持疏离,与新婚妻子之间没有半点情谊,傻子都看得出来,淡漠的像是陌生人。   而落在周边知情人眼中,则误以为他这是在生老夫人乱点鸳鸯谱的气。   ……   乔孜吃完饭先走回去,抄近道从后花园那头拐过去,此刻天暖,花园里偷懒的婆妇抓着瓜子一边吃一边聊天。   好巧不巧,她正是这些人嘴里的主人公。   偷偷听下来,乔孜发现自己似乎充满了小说里的传奇色彩,比如——   “少夫人成亲前据说有个青梅竹马。”   “谁说不是,都闹到私奔的地步了,还不是被打回来,往花轿上一塞不情不愿嫁进来了。”   “昨晚妆都哭花了,我亲眼所见。”有人信誓旦旦道。   “昨天晚上闹出那样的动静,都说大少爷把少夫人打了,为了遮丑才说什么肠胃不好的。”   “依我看,恐怕是圆房时发现少夫人早被人破了身,这才恼羞成怒打了她。”   其中一人说的煞有其事:“早上那床被子不知你们看过没有,都是血,大少爷平时谪仙一样的人,昨个是真凶。”   “这少夫人也是命好没被打死。”   剩余几个摇摇头,似乎脑补出无数画面,转瞬间又兴奋起来,叽叽喳喳说起了少夫人的私情。   乔孜:“……”   群众的幻想实在强大,她想笑,可低头看着水里的模样,好奇心骤起。   恰在此时,系统出声。   “叮,任务【柳暗花明】(0/1),请宿主调查清楚原主是否有私情,任务奖励额外技能。”   乔孜心里一动,沉寂这么久瞬间满血复活,正要出去,谁知转身功夫,却与假山里走出的少年撞了个正面。   这具身体实在不顶用,她尚未回过神,人已经掉到水中。   “咕噜噜噜……”   血条瞬间下降一半。   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罢? 第52章   突然出来的少年亦是始料未及, 见她陌生且又是新妇的打扮,当即想起昨日大哥娶亲一事。   “大、大嫂?”   那一张脸上神情又惊又恐,少年攥着袖子心跳剧烈。   眼见着水里红衣不断往下陷, 娇色一点一点叫湖水吞没, 他不敢再想, 情急之下闭眼猛地一跳。   而乔孜呛了几口水,恰在此时憋气浮了上来, 谁承想头上一黑。   青绿的衣摆划过,随之有粗哑的少年声响起:   “大嫂不用怕,我来救你!”   噗通——   乔孜被整个压了下去,血条直降到百分之十, 垂垂危矣。   “咕噜噜噜……”   “大嫂抓着我抓着我!”   水花四溅, 耳朵里进了水, 眼也模糊,乔孜伸手乱抓,可一旁少年挣扎的厉害,待她醒悟之时背上一沉。   他就像个重重的累赘, 压着她直往水底落。   “你、你不会游泳?!”   现实情况显而易见,好心办坏事。   少年死死抱着她,怕的厉害一言不发, 乔孜不免又呛了几口水, 仰着头两眼全黑。   她的血条值还有百分之一。   最后一根稻草能够压倒骆驼, 而像他这样的大秤砣能直接把她压死。   自从骂过系统后乔孜无时无刻不在倒霉, 此番更是天赐祸害,送她回档。   屮, 真*妈魔幻现实主义。   凭着最后一口气, 乔孜大呼:“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啊!!”   “咕噜噜噜……”   湖边水鸟被惊飞, 水面逐渐平静,涟漪波皱荡向远方。   ——   婚后第一日宋府便不安宁,昨夜的老大夫再次上门。   小叔子跟嫂子一块落水,被救上来时两人还抱在一起,如今皆是昏迷不醒。   卧房里老夫人挨个看了遍,乔孜脸上妆容被冲刷干净,惨白的脸,青黑的眼底,唇无血色,瘦弱的身躯埋在被褥里,如今看去像是要嗝屁了。   至于宋二少爷,与她也是半斤八两的样子。   “真是造孽。”   老夫人叹息几声,脸色意外地难看,余光瞥见一旁的长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悔的情绪。可人到底也是她看准的,如今不好打自己的脸。   “潮生,委屈你了。”   阴灵原本叫做宋潮生,孟潮青听罢抬眼,母子二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他只微微颔首,起身将母亲送出去。   “你弟弟那头,只是落水后无意之举,你不要放在心上。”老夫人道。   “我知道了。”   孟潮青十分平静,阴灵前生与他性格似乎极为相似,装起来几无破绽。屋檐下丫鬟安安静静立着,他回到卧房里就着药香抚琴,是一曲安魂的调子。   初时轻柔舒缓,如流云归壑,未几似松涛竹响,袅袅琴音里曲境大敞,四下景物皆成烟云。   “叮,恭喜宿主气血值满格。”   可床上的人陷在曲调中,意识混沌,尚无回应。   ……   第二日天公不作美,雨点敲在瓦上,声如雷鼓。乔孜便在这样的吵闹中神识归位,她撑着手,一点一点挪坐起身。   屋里屋外没有人声,窗户紧闭,莫名压抑。   乔孜揉了揉额角,脑袋沉沉,本想睡个回笼觉,可转身一滚,蓦地看到屏风后冒出一个影子。   乔孜屏住呼吸,慢慢盖住被。   “咦,还没醒么?”   他自言自语,止步在落地橱那头,透过镂空的花纹缝隙,依稀可见少年心虚的样子。   他还是不放心,于是避开所有人偷摸进来。   “嫂嫂?”二少爷宋雅生蹑手蹑脚过来,手按在床沿上,声音极小,一声一声唤着。   他方才分明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不过望着床上这隆起的一团没有丝毫反应,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   乔孜不动如山。   “嫂嫂,对不住,此番真的有急事嘱咐。”   宋雅生等不及,几次想要缩回手,可想起他母亲霎时间如临大敌,终是按照原计划揭开被子想要闹醒她。   只是——   大量氧气涌入,乔孜的脸已经憋红,猝不及防两个人大眼瞪上小眼,气氛极为尴尬。   少年生的端正,有几分俊俏,浓眉大眼,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天青色绣白鹤纹的圆领袍,脖子上还戴着银色项圈,手搭在床沿上,此番可怜兮兮望着,莫名像一只求抚摸的大狗。   乔孜:“……”   宋雅生脸色微微泛红,双手合十,求她一样,盯着流泻平铺在被褥上的乌发,极艰难地开口道:“求嫂嫂帮我圆个谎。”   床上的嫂嫂看样子不比他大,睡觉才醒,又闷在被子里,如今一张粉白的脸涨红了,眯着眼有些无精打采。见她居高临下望着自己,宋雅生一路上想好的说辞恍然间就有一大半想不起来。   他说出口的话磕磕绊绊,乔孜听的吃力,半天才反应过来,确认一般复述道:   “你天天大半夜跑出去玩,有人为了方便你不被发现,于是在假山群里偷偷布了个传送阵。而老夫人管的严,知道此事一定会毁了那里,你也会被严加看管,所以……”   床边蹲着的少年不住点头。   原来宋雅生落水后在当天夜里便醒了过来,老夫人问他事情前因,他匆忙下扯了个谎。称是自己在湖边钓鱼,结果抄鱼时光顾着水里的鱼,不慎把岸上的她撞翻了。当时情况危急,大嫂才入门,他不愿看她出意外,慌忙下忘了自己不会水的事实,奋不顾身跳了下去。   “那你真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小伙。”   乔孜摸着下巴,等会儿老夫人要是过来问她,她若不想揭穿这个小叔子,那势必要按他方才所言圆过去。   “我为什么要帮你?给我个理由。”   宋雅生仰着头,显然有备而来,低声道:“我听说嫂嫂进门前便对兄长爱的死去活来,不过兄长是根木头,多年来一直对嫂嫂爱理不理。所以——”   他定定看着乔孜,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认真道:“嫂嫂帮我,我帮嫂嫂。我们合手,定然百事如意。”   “……”   “她们不是说我在进门前有个青梅竹马么?我爱他甚至要跟他私奔。”乔孜懵了,难道传言不对么。   “你这么说我要如何信你?”   宋雅生眼睛圆睁,显然没听说过,抓着头,半晌后言道:“你爱不爱大哥心里没数吗?”   “你哪只眼看到我爱他。”   “什么!”   宋雅生站起来,蹲久了腿还有点麻,他扶着一边的墙,慢慢踱步,时而望着她,时而望着门,眼神惊恐,像是发现一个惊天秘密。   “你、你心有所属,你想红杏出墙?”想到这里他猛地摇摇头。   “抱歉,这点小弟实在做不到,换一个我能做到的。”   乔孜撑着脸,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他私下贸然寻来,不顾叔嫂大防,这件事显然对他很重要。   诶……   “我就当积德罢。”乔孜无奈道。   “当真?”宋雅生眼前一亮。   她坐直身子,想起系统的任务,肃然道:“千真万确,不过你要帮我打探清楚,我在外是否跟人有私情。”   宋雅生笑容一僵,一双小狗眼睛无辜看着她,黑润的瞳仁里嫂嫂似乎有些跟他想的不一样。   年岁不大,可是……像只白皮黑肚的小狐狸。   担心自己跳到坑了,他硬着头皮道:“容我考虑考虑。”   乔孜:“等你想好了你娘已经找我问完话了。”   宋雅生咬着唇,脑子里万分纠结,想起他的朋友,想起平日里母亲所给予的约束,额前直冒汗,难以立刻做抉择,心急如焚。   “我——”   后半句话未曾出口,门口忽然有人声传来。   “大少爷。”   糟糕!   宋雅生心跳一滞,慌张地东张西望,来时的窗户外隐约有人影,耳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得罪了。”   宋雅生启唇无声道,未几一头钻入床底,动作极快。   乔孜:“……”   珠帘晃动,响鸣清脆,格窗被人推开,雨后湿润的空气涌进屋内。   孟潮青从外归来,入了门便屏退侍女,他丹枫色的长袍外穿着一件墨绿罩衣,玛瑙叠胜带钩,腰藻玉,配铜绿香袋,黑皮麝靴,较之于以往的清简素淡,金相玉映,令人眼前一亮。   “咳咳,你来看我?”   床上乔孜盖好被子,闭上眼虚弱道,“我现在感觉好累好累。”   孟潮青不语,四处扫过,慢慢走近。   将帘帐挂在铜勾上,他微微俯身,呼吸平缓,凤眸半阖着将她眼中的一丝慌乱收在眼底。   一只手将她耳畔的碎发撩到耳后,孟潮青嗅到一股旁的气息,像是安息与排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他敛着眉,低头问道:“方才有人来过吗?”   作者有话说:   少年狗哥要回归了。   诶,还是高估我的手速了,万疏君可能下章出来,我也不确定。   我这一次想试试副本套副本,梦中梦中梦。 第53章   “没有。”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乔孜垂眼翻了个身,背着他疲倦道:“我才醒,哪里清楚, 若你觉得不对劲便去自己找找。难道我会背着你干坏事么?”   孟潮青歪着头, 此番看不清她的面容, 起伏的曲线被盖住,她只露出半张脸来, 似乎有些不耐烦。   “不过问问你而已。”   他掸了掸袖子,转到卧房临窗的小几旁。   几上横着一张琴,孟潮青勾着弦调音,头也不抬, 问了句:“饿不饿?”   乔孜默了会儿, 悄悄看了眼, 窗边光亮如水泻进来,他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她舔着干燥的唇,想了想道:“我想睡觉,你若是饿了就快去吃饭罢。”   快走快走!   孟潮青动作一顿, 侧过身,乔孜又盖住被,这下只能看到从被缝里流出的一把青丝。   “知道了。”   他视线几番流转, 末了眸色深上一二, 若雨前堆积的云絮, 窥不见一点光亮。   床边幔帐为风吹动, 映着苍兰素雅纤瘦的影子,这一展窗的工夫屋里药香散了大半, 霎时清爽许多。   不过孟潮青没有离开, 乔孜拿捏不准他将要做什么, 未几琴声入耳,她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要陶冶情操。   ……   一炷香后,侍女提着彩漆食盒鱼贯而入,方桌上依次摆下疏果素馔时鲜,软红的莲香稻米粥,配上鲜香洛鲤汤,佐以几碟开胃的银丝细菜,微风轻拂,香味直往那头飘。   乔孜先前留了道缝呼吸,如今正好从这道缝偷窥桌上饭菜。   脑子里天人交战,猝不及防床底下传来响动。   是胃里发出的咕咕声。   孟潮青幽幽看过去,手按住琴弦,似笑非笑问道:“不是没有旁人么?你怎么还请了别的客人。”   “……”   乔孜揭开被子慢慢坐起,说不出别的话来,两人视线一对,她脑子里冒出抽泣的哈士奇jpg.表情包。   乔孜目前急需静一静。   自从幸运值跌下六十之后万事不顺。   这实在是——   “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在搞我?”   系统阿实:“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你中毒啦?”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乔孜深吸一口气,脑袋嗡嗡响,捂着脸先借口洗漱躲到净房里去了。   而那头少年人伏着地一点一点挪出,擦了擦脸上的灰,羞愧而不敢抬头,一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手抓着袖口,手脚僵硬。   “长兄,是我。”   宋雅生喉结滚了滚,脸色涨红,小声解释道: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慎把嫂嫂撞翻到了湖里。方才也是我先找来的,不过长兄你放心,我与嫂嫂之间清清白白。”   孟潮青叩了几下案几,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心里一片平静,良久问道:“你来找她做什么?”   宋雅生鼓起勇气看了眼长兄,印象里的长兄为人冷静自持,不近女色,对待他们这些弟弟虽严格,不过也没有过为难。   “此番找嫂嫂,乃是让她在母亲面前为我说几句话。长兄你也知道母亲是怎样的人,我在假山群里布了个传送阵,万不能让她知道。”   为了不牵连乔孜,宋雅生随后又将那一日发生的事说出来,心下忐忑,望着孟潮青那张脸,最后道:“就是这样,是我……此番是我失礼冒犯了,长兄若要责罚我,雅生绝无怨言。”   孟潮青指着案几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来,确定道:“当真只有这些?”   “真的。”宋雅生没有将乔孜跟青梅竹马或有私情的事情说出口,余光不住瞄着净室那头,勉强笑道,“长兄不信大可问问嫂嫂。”   “你既如此说,我心中便有数,不必再问了。”   孟潮青将碗筷递给他:“你虽无意,可落在旁人眼中难免会传闲话。为了你自己,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你嫂嫂比你还小一点,她是个糊涂人,你不要坏了她的清誉。”   端着兄长的架子,孟潮青的话一点也找不出纰漏。   一番嘱咐后宋雅生跪地行礼,再次抬头时心中微动。   他道:“长兄要待嫂嫂好一点。”   以免她红杏出墙。   宋雅生不愿看到这一幕,欲言又止,几句话堵在喉咙里,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还是忍住,耷拉下眉默默吃饭。   祸从口出,他们已是夫妻,自己还是慎言一些。   ——   三个人在这诡异的氛围里吃了一顿饭,午后又应付了老夫人的问话,这一日竟是格外的充实。   晚上乔孜硬着头皮在孟潮青注视下解释了一番,虽然都是废话了。   “他人还小,如今你们是叔嫂关系,有心思也要收住。”   孟潮青关好门窗,夜里两人一个睡床一个睡榻,一天一换。   今夜乔孜窝在一旁小榻上,隔着屏风,听完这句话瞬时心里不是滋味。   “我有什么心思?”   “你若没有心思最好不过。”孟潮青本是闭着眼的,可不远处她动来动去,窸窸窣窣响动传来,他不免睁眼看了看。   起伏的轮廓翻来覆去,末了她侧着身子定住,隔着素白的绢纱,隐约能窥见她此刻的样子。   她支着手,神色似乎有些许严肃,衣襟松散,头发蓬松,一双杏子眼瞪着,暗含怒气。   “劝你谨言慎行,不要怀疑我的人品。”   声音有些低哑,不过字字清晰,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孟潮青微微翘起唇角,复又闭上眼道:“我也劝你谨言慎行。见谁都帮,难免会叫人生出妄想。跟小辈说话,那就摆出长辈的态度。宋雅生如今年岁不大,心智不坚,你若如此待他,焉知不会令他误入歧途。”   乔孜道:“可是我们不会在这里长留,既然是阴灵的前生,他所构造的幻境必然有既定的发展轨迹。宋雅生最后命运如何,哪里是我能改变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梦不知周,蘧然觉,周也。周与蝴蝶必有分。身处其中,皆谓物化。你我皆无法超脱物外,身处其中,焉知真假呢?”   乔孜没想到他要跟自己谈这样玄妙的话题,想了想问道:   “可是我们如今维持的关系不是假的不能再假了吗?”   闻言屏风一侧没有声响。   “孟潮青?”   “叮,角色【孟潮青】拒绝与你交流,并暂时性拉黑了你。”   乔孜:“……” 第54章   后头几日无大事, 只是乔孜落水昏迷错过了第三日回门,两家一商量便将日子定在了第七日。   回门一过乔孜就轻松大半,如今趁早换了身衣裳, 偷偷摸摸背着鱼竿去了湖边。远山苍翠, 近处树木峻茂成阴, 宋雅生早早候在假山附近。   两个人约好了今天要出府调查乔孜的青梅竹马。   “这里。”宋雅生招招手,岸边的鱼篓子里已经装满了鱼。   像是炸了鱼窝。   乔孜望了眼, 意外道:“你这是什么时辰便起来了?”   他今日穿了身素淡衣裳,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半边面容,笑容满面,说道:“也不早, 大抵是寅时罢, 这湖里鱼都被钓精了, 篓子里皆是些小鱼,等会回来还要放掉。”   “你还不算大?”乔孜估摸着道,“少说也有百来斤了,这让别人情何以堪。”   宋雅生笑了笑, 不好意思道:“我有个朋友,极会钓鱼,上一次还在城外辛夷山的大湖里钓出一条近百斤的鲤鱼精呢。和他一比, 当真不值一提。”   乔孜惊奇, 随后挽起袖子将鱼竿插好做掩护, 小声道:“今日我们偷偷出去大抵不会被人发现罢?”   “除了长兄, 大抵没有旁人会发现。”   往日里宋雅生便爱借口钓鱼散掉周边所有下人,出去玩一整天再回来。如今老操作了, 只不过带着嫂子出门, 想起上回长兄的嘱咐来还是有些许顾忌, 不过答应了旁人的事情,他宋雅生便一定要做到。   少年拱手郑重其事道:“等会出门,若有不慎冒犯之地,嫂嫂见谅。”   乔孜揣着手直点头:“好说好说。”   两个人钻到假山群里,东摸西饶,最终在一处阴暗潮湿且较为隐蔽的地方停住,宋雅生手上掐了个诀,咒语一出随即便见一道花纹交错的暗色光阵一闪而过。   “这就……”   眼前扑面绿意,潮湿水汽拂面。   “这就完事啦。”眨眼间脚便踏在湿软的沙地上,宋雅生望着四周心情畅怀道,“这是我一个朋友自己画的转生阵,便隔千里之遥也只需眨眼的时间。”   乔孜隐隐觉得自己遇到过这样的画面,想了想,试探问道:“他叫什么?”   “他叫——诶你看,他来了。”宋雅生转身兴奋道。   乔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先入眼的却是一条大狗,油光水滑,黑色皮毛,目光炯炯吐着舌奔来,尾巴都摇出残影了。   随后树后走出几个少年。   有两个勾肩搭背,眉眼有五分肖似,修眉俊目,秀气挺拔,穿着石青、松绿的圆领长袍,躞蹀带上挂着环佩香袋,行走间叮当作响,黑麂皮靴贴着小腿,两个人正大步走来。   “雅生,这是谁?”   水边沙地上树影婆娑,几个人都望着她。   乔孜怔住,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颔首微笑,似乎有些腼腆,袖着手微微倾身道:“我是疏君,舍弟疏泉,你跟雅生一道,想来也是他的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这是我嫂嫂,新过门不久,你要跟我一样叫她嫂嫂。”   宋雅生此时才说出来,如预想的一样,见到万疏君诧异的样子他噗呲笑出声,拍拍他的肩揶揄道:“想不到罢,快叫嫂嫂。”   万疏君嘴角僵住,还是方才的姿势,眼神中有些许波澜,未几无奈一笑,正要拱手行礼,身后忽传来一道淡漠的嗓音。   “嫂嫂。”   从后牵着狗的少年走出来。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一双眼颇有灵气,虽是皮囊普通,可就是化成灰乔孜也认得是谁。   “杜宜修,我嫂嫂要我给她帮个忙,我带她从你的法阵里出来你不介意罢?”宋雅生笑嘻嘻问道。   “不介意。”   杜宜修还在变声期,惜字如金。   “要帮什么忙?”   “是我嫂嫂的一个发小,可近来人不见了,因有要事相告,耽误不得,所以她托我把人找出来。”宋雅生道。   他这几天其实也派人找过,可将乔孜老家那一片翻过,硬是不见所谓的青梅竹马陈小哥,问起周边人来,谁也不清楚他去哪了。   “很重要的人吗?”   乔孜点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没有原身林小姐的记忆,这几天都靠着落水身体不舒服脑子不清楚的借口糊弄过去,对于系统【柳暗花明】的任务没有多少头绪。   那些齐东野语不足为信,外面传的煞有其事,可系统提示音一次也没有响起。如今之计还是把当事人陈小哥找出来。   万疏泉:“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不钓鱼了。”   “有他的东西么?”杜宜修问。   几个少年围着乔孜,古道热肠,乔孜在袖子里掏啊掏,末了看了眼宋雅生,她的二弟皱着眉,眼中似乎有谴责之意。   经过系统翻译,大概意思就是——你怎么能有长兄之外别的男人的东西?!   真·兢兢业业好兄弟。   有弟如此,此生何求?   乔孜举起手,抖了抖袖子,叹息道:“抱歉,我没有。”   宋雅生脸发红,像是被人发觉心思,眉头一跳,小声道:“还好我有。”   他说着就从袖囊里取出一方巾帕。   是翻陈小哥家里时找出来的,上面绣着玉兰花纹,叠放整齐,单独放在柜子一角,宋雅生一眼便觉得不是一般之物,顺手便牵了回来细细研究。   蹲在一旁的大黑狗低头嗅了嗅,随即摇起尾巴。杜宜修难得露出一点笑意,揉了揉狗脑袋,喂他吃了一条小鱼干。   乔孜嗅到了咸鱼味道,余光瞄着,大黑狗昂首挺胸,与后来杜宜修的蛮蛮比起来,高大威猛,一对立耳,格外精神。   “它叫什么?”   “它叫山鬼。”   身旁有人解释道,他一直站在乔孜身旁,身上的玉茗花香淡雅清冽,兄弟两个人在一起,一动一静,乔孜屏住呼吸,心里喜乐交织,末了又泛起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他少年时期存有几分青涩,身姿未完全张开,临着溪水,衣袍一角被打湿,水上倒影清秀雅致。   “山鬼这个名字还是它自己选的。”宋雅生掸了掸衣袍,边跟着大黑狗走边给乔孜解释。   原来是他们几个在城东门捡到的小狗,当时饿的皮包骨,看人就摇尾巴。适逢大雨,几个人一条狗挤在一处。   “我捡不回去,疏君跟疏泉带回去便也露馅了,想了想去还是宜修抱走了。”   “嫂嫂你别看他这个人冷冰冰的,其实心特别好。家里好几条狗,就是狗笼子也是鸡翅木造的,三层小红楼,雕梁画栋,简直是狗中皇宫,贵气逼人。”   “吃的都比人好,嫂嫂你一定要试试宜修的手艺。”   “你要嫂嫂吃狗食?”宋雅生照着万疏泉的背打了一掌,“好大胆子好大胆子!”   “什么狗食,你不也吃过,盘子都舔干净,好不要脸!”   宋雅生跟万疏泉两人一路没个停歇,小嘴叭叭叭地将杜宜修跟他几条狗的事情抖得一干二净。   这恐怕就是社交牛逼症罢。   杜宜修偶尔否认,大多时候牵着狗走在前面找路,此地是六朝府城外的辛夷山,近期几个人常来此地钓鱼,他索性便将传送阵改了一二,目的地直达此处。   春日里漫山遍野的花树都开了,晨雾散尽,清辉遍洒,落下的花瓣顺流飘下,菌子、青苔生在凸起的树根上,白鹭双飞,山峦青翠,偶尔会遇到打柴的樵夫。   几个人拨开枝叶找到从前辟开的小路行在山间。   乔孜提着裙摆跨过小溪流,万疏君垫后,伸手托了她一把。   乔孜扭头道谢,抬眼便见他笑起来的样子。   他一直默默跟着,但凡与人视线相交,总是翘起嘴角微微笑起来,极为礼貌。   “不必言谢。”   ——   半个时辰后几个人在山脚下问农家租了几头驴和骡子,慢慢悠悠往城里赶。   “嫂嫂你不急罢?”万疏泉问道。   他与兄长五分相似,多了一对酒窝,眉目疏朗,横坐在结实的大青骡子身上,一路下来似乎对乔孜格外的好奇,如今抓着腰间的碧箫又问道:“往先我们倒不曾听雅生说起过你,今天头一次见,我还以为你是他带来的——”   “闭嘴。”   “慎言。”   杜宜修回过头,万疏泉抱着头似是有些气愤,可对上长兄万疏君的目光,霎时蔫了。   “他自幼就如此,毛毛糙糙,说话不过脑子。”   与她并驱,万疏君轻声道:“嫂嫂不要介怀。”   “我不介意。”   见他还看着自己,乔孜重复道:“我真的不介意。”   绯色膝襕群摆被吹起,发丝微乱,他看了几眼,这才颔首收回视线。   乔孜拉着缰绳,身下的小毛驴被撒开蹄子狂奔,几个人追追赶赶,风声又大,过了山路迎面是旷野。   阳春之风吹散早先时候的料峭寒意,几棵歪脖子的松树伫立在天际,绵长的路上没有太多人,偶尔杜宜修会把奔跑的大黑狗背起来一起骑驴。   路人见到哈哈笑几声,风里飘荡着一曲悠长的箫声,乔孜恍然间辨不出真假。   日光暖洋洋洒在身上,六朝府的高大城门转眼间近在面前。   “到了。”   此番杜宜修又给大黑狗山鬼嗅了嗅那方帕子上遗留的气息,几个人溜达到乔孜出嫁前所聚的坊间。   为了避人耳目,杜宜修还贴心地给她盖了一顶锥帽。   ……   “是这里吗?”   他们前前后后找遍,跟着大黑狗最后到了巷子里这狗洞跟前。   目测只能容人匍匐爬过。   “陈小哥好端端的还爬狗洞,这是被狗追了还是如何,我们也要钻过去吗?”万疏泉低头看了眼。不妨头上闪过一道身影。   万疏君翻墙而过,紧跟其后的就是杜宜修。   “……”   “我听说被人跨过裆,这辈子就是小矮子。”宋雅生重重拍他的肩,似乎是在幸灾乐祸。见他也弯着腰,万疏泉没说话。   乔孜慢慢借着他的身体爬过去。   隔着一堵墙,不久便传来吵架声,万疏君无奈一笑,习以为常道:“舍弟有时候确实聒噪,嫂嫂不要嫌他烦。”   他站在屋檐下,院墙上的金银花大片越过墙头,斑驳的树阴下山鬼冲着这小小的院落叫了几声。   “进去看看。”   ——   小院里荒废好些日子,如今气候回暖,野草狂生,走廊的地板被树藤顶颇,窗纸破烂,一眼望去灰尘染着金光,破败不堪。   乔孜捂着鼻子,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有鬼。   才冒出这样的想法,里面便传来一声木梁断裂声响,轰然一声,院里槐树上几只乌鸦嘎嘎冲天而飞。   “小心。”宋雅生站到她前面,一惊一乍的,眼神微惊,结巴道,“你、你不要进来。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长兄交代!”   “巧了,我也是这样的想法。”乔孜被他逗笑了,安抚道,“你就放心罢,咱们这么多人,还是大白天,这鬼怎敢猖狂。”   “说不准,可能咱们一个转角,这鬼就蹦出来,嫂嫂你身体不好,还是……”   “啊——”   宋雅生话没说完,耳畔一声惨烈呼叫。   乔孜冷不丁给吓住,一头撞上万疏君,少年身体僵住,反手捂着她的脑袋。   几个人循声看去,青衣少年捧腹大笑,露出一对酒窝。   “我吓你们的……呜!”   万疏君听到半途便不想听下去,当下一巴掌打过去,轻飘飘不见多少力,下一秒地板塌了,灰尘扬起。   实在大力少年。   乔孜目瞪口呆,杏子眼睁圆了,喉咙里有些语词堵住,眼睫翕扇着终了闭嘴,双手合十朝前一拜。   感谢除害。   万疏君被她如此看着,忍不住低下头,袖口掩着唇,声音低低:“让嫂嫂见笑了。”   乔孜一时间说不出旁的话来。因为根据她多年览观恐怖片的经验,闹过之后这后面十有八九就要出鬼了,   乔孜正待观察,脑子里系统提示音忽起。   “叮,恭喜宿主发现隐藏副本——【鬼女的画卷】,接下来你将有一支笔作为武器,请将出现的鬼怪一一打叉封印。”   “本次咒语是: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居然是正常的咒语,袖子里一支笔出现,她反手握住,瞬时精神抖擞。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等会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乔孜提醒几个小朋友。   一回头却见他们都看着自己,宋雅生眯着眼,未几忽而睁大眼扑过去,万疏君拔剑劈开倒地拦路的横梁,情况突变。   “有东西!”   从房梁上爬下来,黑发蜿蜒,瞬间视野里就成了盘丝洞,门口被封住。   “叮,副本开始。”   乔孜咽了口口水,小腹发疼,宋雅生就像个小炮弹,两个人撞在墙上。一只手提着他的领子将人拉开,万疏君道:“是鬼女。”   “生前孤寡受尽欺辱,死后怨气极大,吞噬生灵走兽,食人骨肉,剥皮囊,以血为笔,作画百千卷,但凡遇到,轻易不能离开,只能生生耗尽命数以充养料。”   “陈小哥或许被她吃了,也有可能被困在那千百卷画中。”   乔孜握着笔,越过他的肩正好与那张惨白的面孔相对。   并无眼睛,只有一张裂开的大嘴,嘴角被刀划开,伤疤蔓延至耳,嫣红的血水不断流淌,污浊的发浸泡其中,散发出一阵阵恶臭,令人作呕。   几个人在正堂被围住,万疏君随身带剑,如今劈开一条道,几个人跟小老鼠一样往前拼命跑。   可副本之中已然不是方才那所小破屋了,前路无尽,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只生前被虐死的鬼,哇哇大叫冲出来拦路。   万疏泉跟着大叫,乱刀砍过去,险些伤了自己人。   乔孜特意留心了杜宜修,可跟长大后的他比起来,此时应付起这些鬼怪竟格外吃力。少年抱着怀里的狗,一把小刀划过,粘稠的血汁喷到胸口脸上,那双眼极为冷酷,不觉胳膊上就被抓了好几道划痕,可杜宜修对疼痛毫无感知,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来。   “嫂嫂跟紧我。”宋雅生道。   说话间房梁上一只鬼猛地空降至跟前,避开前后的两个少年,凑到乔孜跟前张嘴就要一口吞了她。   几个人都怔住了,瞳孔微缩,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红衣少女提笔挡在面前,她细长的手指握着一支——朱砂【眉笔】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顾不得这鸡肋的玩意儿,乔孜吓得叫破音,拿笔重重打了个叉,惊魂未定。   只是下一秒这鬼便露出痛苦的表情,跪地长嘶慢慢消弭。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音效,都给人一种毛骨悚然感。   旁观的几个少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诧异之余不慎又挂了彩,粗喘着继续往前,心稍稍放下。   “嫂嫂这是什么笔?”宋雅生大开眼界,问道。   “杀鬼诛心笔,只要我——”乔孜有道具护身,正要解释,一只鬼猛然从下探出。   “啊啊啊啊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消灭了这一只,她一本正经道:“对,看到了么?”   就是这么帅这么快!   宋雅生点了点头,不明觉厉。   几个人簇成一团往前,中间夹着万疏泉,青衣少年呆呆望着乔孜,蓦地眼里汪汪,手抖握不住刀。   鬼怪时而闪现,耳畔粗喘声重,猝不及防乔孜脚离了地。   有人箍着她的腰。   “万疏泉你干什么?!”宋雅生见状大吼,手上却被他颤抖着塞了把刀。   “我害怕!”头埋在胸口,乔孜听到一声闷闷的声响。   他像个狗皮膏药,几次都推不开,不过四下危险,众人顾不得太多。   “小心!”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   无尽的长路里充斥着刀剑与嘈杂的叫喊声,几个人末了都精疲力尽,可鬼怪近乎被斩杀殆尽,乔孜手臂酸痛,趴在万疏泉肩上,正巧对上紧随其后的万疏君。   他白净的面上挂着血,挑起的眼尾也染起一抹绯色,唇咬的泛红,下颌紧绷,像是还陷在方才的杀戮中,眼神晦暗。   乔孜丢了几个治疗术,听到她的咒语。少年抬眼望着她许久,扯了扯唇角,似乎说了什么,可吐出来的字句声音微弱无闻。   “你是医修?”感觉到脸上伤口在愈合,杜宜修在前面放缓脚步问道。   “我看书自学,算不得医修,只是自娱自乐。”乔孜笑道。   “你很聪明。”杜宜修道。   “哪里哪里,你更聪明。”   乔孜这时真心话,可旁人都听成客气话,杜宜修瞥了她一眼,道了声谢。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他喊自己嫂嫂,少年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可眼神有一瞬间柔软,下一瞬他又将自己装到套子里,带上冷漠的面具。   走廊尽头有一抹光,好说歹说万疏泉总算把乔孜放下来。   先前杀了那么多鬼,如今大抵是到副本最后,按照万疏君的解释,这里极有可能就是鬼女的万千画卷。   极有可能她的关键任务人【青梅竹马】陈小哥就藏在这里。   踩过那道光,眼前场景即刻转变。   放眼望去都是书架,墙上血痕累累,架子上画卷无数,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儿。   几个人先小心谨慎地打开几幅画,画纸触手细腻,就像是人的皮肤,上面绘着死去的人像,每一笔无不用心,展开近观,栩栩如生。   “若是陈小哥没有死,大抵被封印在此处。”万疏君道。   “他是何模样?”   乔孜一下被问住了,抬眼无声看着二弟宋雅生。少年抱着画卷正努力翻找,被她一盯立马有感觉,那双眼眸光一闪,脸上表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你们当真是发小?”杜宜修怀疑。   “千真万确,我记性不好,脸盲,前些日子又掉到水里,受了刺激,所以忘了好多事情。”乔孜搬出用烂了的说辞,怕他不信还要发誓。   “我信嫂嫂。”   一旁万疏君适时打断杜宜修,声音低哑柔缓,看向乔孜时笑意复现。   “我也信。”   万氏两个兄弟开口,杜宜修:“……”   他低着头手用力擦过自己的刀,余光扫过,抿着唇扭过头催促宋雅生说特征。   几个人一幅一幅看,纵然这鬼女放东西还算有条理,会分门别类,不过由于量大,他们还是累的气喘吁吁,连大黑狗都趴了。   末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找到了!” 第55章   宋雅生捧着一幅画卷, 里面血泪滚落,众人凑上去看,乃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画像。细眉俊眼, 衣衫简朴, 古风犹存。   “陈小哥?”   大抵是能听到众人的声音, 他眼眶中泪珠滚落更多。   宋雅生问:“如何把他弄出来?”   万疏君仔细观看,指腹擦过卷轴边缘, 凝视着卷轴中的画像,末了看向杜宜修。   “劳烦杜兄借刀一用。”   他是家传的刀,几百年来灵气颇厚重,渐生灵智, 非一般玄铁能够造就。乔孜早先见过, 如今近距离看, 上阴刻着并蒂莲纹,小巧精致,因杀过太多鬼怪,刀锋泛着红光。   “这是生人的皮囊碾压成纸, 如今陈小哥只余残魂,若要让他出来,只能出此下策。”万疏君握着刀, 带着歉意向画中人道:“阁下勿怪。”   手起刀落, 一道红光闪现, 未几幽幽低泣声出现在乔孜的头上。   “阿俏阿俏, 我好想你呜呜呜呜!”   被放出来的残魂身子半透明,浮在空中, 自她出嫁后陈小哥便过上落魄不偶的日子, 丧失了躯体后魂魄也染上他的霉气, 看着十分憔悴弱小。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找你好几天了。”乔孜仰着头问道。   陈小哥捂着脸哭够了才开口道:   “说来话长,这栋屋子乃是我太太太爷爷留下的,往日里都说有鬼,这些年家中人对此避讳莫深,砌墙围住四周,久而久之便荒废了。”   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琐事后,陈小哥终于说出来此的目的。   “阿俏你走后我就、我就伤心欲绝,如何也不能自已,那一日买醉,糊里糊涂翻墙踹开了这里。”想起伤心事,他眼泪更多,光点一样落至半空便散去。   “我娘临去前说这里有好东西,能让人心想事成,我鬼迷心窍了,就……”   后面隐去,众人都能猜出,陈小哥撞上了屋里的鬼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生生剥了皮,魂魄封入其中。   “我没想到还会有人特意寻我而来,阿俏,你真好”   他望着乔孜,哭着哭着无奈笑起来,一双眼都被泪水冲刷模糊,年轻俊朗的面孔上神情是说不出的痛苦。   “阿俏,我死了你、你不要想我。”   “谁要想你,别自作多情!”宋雅生一旁看够了打断道,“她现在是我嫂嫂,想的也只能是我长兄。”   少年抱着手臂瞥向乔孜,就像个全天候摄像头,皱着眉等着乔孜的反应。   可面前的少女呆呆的,捂着心口面色渐渐发白,一双眼望着上方,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有话要说,却难说出口。   乔孜心里涌起一股来自原身的伤感情绪,酸涩感沿着血脉扩散,渐渐得呼吸也难受起来。   她闭了闭眼,努力撇开这些干扰,缓缓问道:“我们之间有私情么?”   万疏君等人本是装作听不见看不见的样子,只是想起之前宋雅生说的话,心里自有一番诧异。万疏泉扭头悄悄打量过去,猝不及防一巴掌又拍在他的脑袋上。   “非礼勿听,非礼勿看。”   还要说些什么,绿衣少年静静抬眼,茶色眸子映着万疏泉不平的傻样,虽不再言语,可神情远不及一般的和蔼。   杜宜修笑了笑,幸灾乐祸地踢了万疏泉一脚。   几个人闹出的小动静没有影响宋雅生,他一直盯着陈小哥与乔孜。   飘在头顶上的魂魄酝酿良久,极为难过地开口道:“阿俏,生死修短无常。可……你这份情谊我会永远记住。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你大可放心,不要介怀那些风言风语。”   那就是两人之间没有私情了。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柳暗花明】(1/1),任务奖励技能【头晕目眩】症。”   “顾名思义,此项技能能够是敌人头晕目眩,从而削减攻击性。激活咒语——你现在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乔孜:“……”   果然,就是没有正常的技能咒,她扶着额,见识多了也无力吐槽,恹恹地支着手。   而说完答案的陈小哥止住泪,大抵是到了魂魄离开的时候,长长一叹,不舍地离开乔孜头顶,向着几个人恭敬行了一礼。   “愿诸君蒙德天地,岁岁乐无极。”   话音一落,狂风大作,吹散了魂魄,洒下的点点荧光一点一点覆在地上,万千画卷陡然消失,场景翻覆。   几个人坐在枯败的小木屋内,默然片刻,有怅然若失感。   ——   乔孜了却一桩任务,回来时日暮夕阳倦鸦,水边宋雅生将一篓子鱼放掉大半,嘴里还在嘀咕:“够吃了罢?”   “够了够了,咱们出门一天,也到了你娘来检查你的时候,快回去。”乔孜道,临水瞧了瞧倒影,春日里水上有浮花,此时染了夕阳橘光,琉璃般剔透,色泽柔和悦目。   宋雅生领着篓子转身,少女正弯腰看水里的鱼,眼神竟格外专注,没有任何察觉外界的变动。   乌黑润泽的发丝结成小鬏,绑着胭脂色的发带垂在两鬓,剩余的乌发则盘成圆髻,几根花头簪点缀其中。才成亲做了新妇不久,衣衫靓丽,剪裁合身,勾勒出纤细的身姿。   “你这里还有锦鲤??”她一兴奋便想追问过去,谁知他还没走。   一扭头两人撞上,素白的襟口上蹭上胭脂,宋雅生举着手忙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往后一些,方才是担心嫂嫂看入了神容易出意外。”   他绷着面皮,语气恭恭敬敬,与府外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乔孜满脑子都是幸运值。   “话说方才湖里是游过一尾锦鲤吗?”   “应当是的。”   乔孜忽然觉得眼前有万丈光芒。   “嫂嫂喜欢那尾锦鲤?”   “那就是我的梦中情鱼,你不早说这里有这样的鱼。”乔孜嘴角控制不住上扬,望着他越看越顺眼,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明天我们钓锦鲤,拿出你所有的钓鱼本事。”   四舍五入,一家人,二弟钓鱼也就是她钓鱼了。   等她炸了锦鲤窝,她就是六朝府邓刚分刚。幸运值飙上来,简直无往不利。   光想想乔孜就美飞了,倒霉这么久即见甘露,她一路狂奔回去妄图吃点饭压压这股激动情绪。   而落后的宋雅生看着她轻飘飘的背影,蓦地掩着唇转身跑开。   恰逢前院掌灯,孟潮青跟着宋父回来,走过穿堂时兄弟两人不期然遇上。   “长、长兄?” 第56章   落寞的光辉下景物黯淡, 孟潮青四周没有仆从跟随,身披暮色,如今抱着一堆书籍微微颔首, 姿态平和。   “这么匆忙, 当心跌到。”   “多谢长兄提醒。”宋雅生缓了口气, 孟潮青从他身边走过,余光飘到身上。   少年清瘦的身躯修长挺秀, 玉帽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擦肩时一股草木气息混杂着淡淡幽香散出来,味道极轻,风一吹便消弭殆尽。   他想不起来这道熟悉感从何而来, 视线瞥过白底绣流云纹的衣缘时顿住一二。   像是云水间流过一抹落红, 春去无意。   孟潮青垂眼, 淡声道:“娘在鸳鸯堂摆了饭,快去罢。”   脚步声渐行渐远。   月出东山,一抬头,不知何时他也走到了寂寥的院子里。三五盏灯火挂在檐下, 屋里忽传来一声低呼,像是受了不小惊讶。梢头鸟儿被惊飞,振翅落羽, 孟潮青拈着灰褐色羽毛, 不动声色走近。   隔窗半开, 正房明间里空无一人, 一盏宫灯微微放明。   “我就说!这里肯定有鬼跳出来!”   床上有人在小声言语,暗幽幽的卧房内一盏小纱灯搁在床边褆红小几上, 映照出帷帐上一道模糊影子。   “啊啊啊快暂停, 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正面直视这种鬼东西。”她像在说悄悄话, 若不仔细难听清楚。   孟潮青轻轻放下书,往里但见一道素白屏风挡着床榻,衣架上挂了乔孜的衣裳,梳妆台面金簪、发带缠在一起,桌案上还摆了新鲜果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香味。   不远处有三重帘帐垂落,隔开的小小空间里声音断断续续。   “不行了、啊、屮艸芔!”   孟潮青:“……”   他眼神里意味复杂,垂眸看着床边的一双素履,末了取出悲思剑。   乌漆的剑身以极快的速度挑开幔帐,幽暗中视线相撞,穿着中衣的少女僵硬地扭过头,鬓发散乱,枕边几个水果滚落,她嘴角似乎抖了抖,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指着他,难以置信:   “为什么没有声音你做贼吗?”   “你为什么要拿着剑?你难道要杀了我?你、你你怎么又坏又毒??!”   接连三个问出口,乔孜胸口剧烈起伏,慌乱中一个枕头砸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麻蛋,她在看恐怖片,魂都吓飞了!   孟潮青侧身躲过,四下都看了遍,没有旁人的身影。   “只有你一个人?”   语调微扬,隐隐是不信任的态度,挡住她大半去路,孟潮青垂着凤眸,看向她时声音沉沉。   “当然是我一个人了!难道还有旁人?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我们如今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乔孜脑子转得快,联想起往先孟潮青对自己的恶意揣测,忍不住指责道:“心里有什么就会想什么,你真龌龊。昨夜促膝长谈后亏我愿意相信你,结果一天工夫不到你自己就心口不一,居然还怀疑我的人品。”   他本是收了剑,闻言盯了她一会儿,剑又回到手上。   暗沉沉的灯烛下,孟潮青静静盯着她,他低眉垂眼时掩住了眼中的幽晦,如今眼帘半掀,乌黑的瞳仁里映着一道纤瘦的人影,敛去所有光泽,   乔孜拢了拢松散的领口,见状雄赳赳气昂昂站起来,输人不输阵,何况面对这个狗东西,越弱他越喜欢欺负。   “事不过三,你要道歉。”她抬了抬下巴,严肃道,“我的脾气你该知道的。”   孟潮青:“既然没有人,那你方才是在自言自语么?”   “对,我有个癖好,就是喜欢自言自语。”   剑身抵到她的腰侧,轻轻撞了撞,像是警告:“说实话。”   “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吗?”乔孜皱眉,一巴掌拍过去,“真当自己是我夫君?居然敢逼问我,胆大包天!”   孟潮青:“……”   有几许怪异涌上心头,耳畔都是她充满怒气的声音,字字清晰干脆,少了平日里的几分绵软,像是刺猬身上的刺,扎在手心里直叫人发痒。   孟潮青问:“我并不曾有管束你的意思,只是在其位,行其事。你今日是不是又跟宋雅生厮混在了一起?”   “是,我还认识了几个小朋友,玩的特别开心。”乔孜捡回水果,看也不看他,张口就道,“他们都是尊老爱幼的有志少年,比你好百倍。”   “都说昼想夜梦,今晚想必我做梦都是笑着的。”   那张粉白的脸上眉眼格外生动,春山秋水,淡墨勾勒,神韵秀彻。竹叶间有飒飒之响动,孟潮青扭头瞥了眼窗外。   起风了,灯烛摇晃,春夜细雨无声。   而这方寸之地里,两道影子在幔帐上糊成一团。   乔孜抱着手臂冷笑:“你没本事,只能在这里吓唬我。有本事你就把剑放下,我们可以赤手空拳单挑。”   正好让她试试新技能。   大抵头一次听到这样挑衅的话,孟潮青微微笑了出来。   “你是医修,修行也没有多少时日,若要单挑,这才是真的欺负你。”   乔孜:“那你听说过龟兔赛跑的故事吗?”   她站在床上比他高许多,低着头有耐心道:“从前有一只丑陋而无自知之明的兔子,他觉得自己的速度很快,于是眼高于顶,对于敦厚而善意的乌龟的挑战,他不屑一顾。   “后来两只小动物阴差阳错有了一场比试,可这只兔子仗着自己速度快,中途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乌龟已经到达终点了,最后他输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事不要太过自信。”   孟潮青早听过这则预言,这丑陋而无自知之明的兔子,显然是她在指桑骂槐。   “……”   孟潮青收敛思绪,抬手把帐子都挂起来,垂眸扫了乔孜一眼后将衣架上的衣裳丢给她。   “穿戴整齐,我跟你比。”   “太累赘了。”乔孜撸起袖子,笑道,“就这样罢,你是想拖延时间?”   原本背过身的青年闻言悠悠转了回来,面前的少女腕子纤细,裸露的肤色皎皎如雪,只是身子尚未长开,瘦弱如柳,不具任何威胁,看着他笑意里掺杂了一点坏。   “想好了,等会不准求饶,不准哭。”   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激他,孟潮青开口说罢,乔孜猛地点头,正经道:   “你等会也是一样。”   生怕他反悔似的。   孟潮青听笑了,眉眼弯了弯,清俊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二分柔和,若三月和煦春风,皮相动人。   好家伙,居然看不起她,乔孜忍了忍。   “我要开始了。”   “嗯。”   “你做好准备。”   “嗯嗯。”   乔孜瞄了他一眼,估摸着距离还剩三步左右时念出咒语。   这样的咒语跟术法正常人遇到都会觉得莫名其妙,然后莫名其妙中招,即便是剑仙不例外,尤其是警惕不高时。   孟潮青微微蹙眉,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极为难受,几乎站不稳。   “怎么样?爽吗?”   “丑陋而又无自知之明的傻兔子。”   眼见他匍匐在地,面色泛白,似是难受得无力说话时乔孜凑了上去,壮着胆猛地揉了揉他的头。   “如果求我、跟我道歉,我就放过你,如何?”   孟潮青头埋在手臂间,感到一只手在头上乱摸,眸色更沉,恶心的感觉未散,他额角青筋微露,一言不发。   乔孜总算吐出憋着的怒气,笑了没一会脑子里意外地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而且越想越想尝试。   由于今日是难得一回,她索性也就不再克制,随即搓了搓手把他往榻上搬,说干就干。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乔孜艰辛的工作完成一大半。如今她解开了孟潮青的腰带,将他双手捆起来,而后又捡起地上的发带将他的脚踝缠起,结结实实绑在榻边的围栏上。放眼看去,他四肢被桎梏住,真的很像试验台上的小白兔。   孟潮青闭着眼,鸦青的眼睫微微颤着,喉结滚了滚,难受的说不出话,衣衫不整躺在榻上,几无还手之力,似乎有所察觉,努力想要抬起眼帘。   可下一秒,一方巾帕蒙住他的眼。 第57章   乔孜对着自己的杰作万分满意, 四下并无旁人,她捏了捏孟潮青的脸,将陈年往事翻出一桩一桩对着耳说出来。   他静默不语, 手指慢慢收拢蜷紧。隔着一块蒙眼的方巾, 但见身侧影子模糊, 微凉的发丝滑垂落耳畔,晕眩中暖甜的气息扑鼻, 还有一只手在面上东摸西挠,极为放肆。   柔软的指腹刮过鬓角,随后又落到旁的地方一点一点玩.弄,不知轻重。蹭出的酥.痒时断时续, 令人恼羞, 而脑子里的晕眩感正在渐渐散去。   被蒙住眼, 四肢受缚,听觉、触觉格外敏锐。   幸灾乐祸的声音,故意压低,听在耳里缥缈轻缓, 像是微风吹拂着仲春的草尖,微不可见中生出一丝悸动。   “乔竹,适可而止。”   脸被拍了两下。   “你闭嘴, 我不想听你说话。”   乔孜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把他这张脸摸了个遍, 是真的骨相好, 加上如此皮相,此刻乖顺得令人爱不释手。   不行!她要控制自己。   “你就待着吧, 等明天太阳升起便好了。”乔孜站起身, 跪在地上腿有些发麻, 缓了片刻才整理仪容出门吃饭去。   空荡荡的屋里乌漆长剑微微泛着莹白的光芒。榻上的青年衣襟散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唇色朱红,从脖颈蔓延而上的绯色片刻未曾退去,半掌宽的方巾遮住一双眼,线条依旧紧绷着。   修长的脖颈往下,灼灼的血液冲向四肢百骸,晕眩感消弭,耳膜鼓震,心跳如擂,胸膛里似乎有什么情绪蓬勃生出,转眼间布满每一处经络。陷在暗沉沉的卧房内,孟潮青闭上眼,唇角抿得更深,碎发遮掩的眉梢压着按捺不住的戾气,手上青筋鼓胀,蓦地挣脱出束缚。   乔孜吃完饭回来时拎了个食盒,小心进屋,榻上的人依旧是原先那副姿态。她喊了几声,孟潮青仿佛睡着了,没有给她半点反应。   “我把饭菜带了回来啦。”乔孜坐在一旁,点燃几盏灯。   伸手小心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平稳规律。   生怕他是装的,她爬过去看自己先前绑缚的带子,左看右看,结结实实,摸了摸,力道绷紧,轻易挣脱不开。   几次确认后乔孜心安了,洗漱后又凑到榻前,为了能够准时替孟潮青松绑,她特意抽出绦带缠住孟潮青的一根手指,另一端则绑在自己手上,只要他拉几下,睡在屏风一侧的自己就能清楚感知。   再拍拍他的脸道了句晚安,乔孜哼着歌去睡觉,步伐轻快。   她今晚真的能做梦都笑醒!   系统阿实:“叮,检测到宿主严重违反医女【乔竹】人物设定,经过慎重考虑,由于没有实质性伤害,所以决定给予宿主梦中【惊魂一夜】作为惩罚,希望宿主知错就改,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刚盖好小被子,乔孜接收到这样消息,当然不干。   “抗议无效,即刻入梦。”   几盏暖蓬蓬的灯也来不及灭,那头嘭的声,孟潮青睁开眼,朦胧的布景里扭过头看去,方才还坐着的少女是侧卧着的轮廓,没了旁的声息,死了一样。   他静静等了片刻,夜色渐深,适才重新挣开手上绑缚。   手指上的绦带被缠成蝴蝶结,另一端绕过屏风,缠在她的无名指上。   金绞丝镯子松松箍在纤细的腕骨上,葱白修长的手搭出床沿,袖口卷至肘下,沐浴过的肌肤泛着一丝粉色,浑身都是一股散发着暖意的甜香。   孟潮青扶着案几,一盏单足银鹤灯摆放在面前,他细细打量乔孜。   眼眸没有朦胧的遮蔽,将她看得一览无余。床上的少女甚至没有放下幔帐,橘色光芒下发丝柔顺,一双眼紧闭,唇色是一种樱红色,才沾过水,饱满湿润。   “乔竹?”他轻声唤道。   梦里乔孜感到耳边有人在吹冷气,打了个颤,夺路而逃。   她被系统植入了恐怖梦境,作为看客时解压轻松,可一旦作为当中主角,心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时时刻刻捏住,紧张刺激的叫人喘不过气。   孟潮青看她蹬着腿,白皙的脚踝蹭着被面踩空楼梯一样,浑身一震,可迟迟没有醒过来。   “别装睡了,起来。”   如她之前对待自己似的,孟潮青用手背拍了拍那张白嫩的脸颊,可下一秒床上的人动作较之方才更为剧烈。   一张薄薄的被子硬是被蹬到床脚,裤腿卷起,人蜷缩成一团,如同见到十分恐怖的东西,呼吸杂乱不堪。   “……”   孟潮青歪着头,挑着眉像是要验证什么,便又碰了一下她的肩。   镯子磕到床沿,床上的少女皱着眉,惊恐地往外缩,依旧是闭着眼,深陷睡梦中,展露出的神情显出一二慌乱。   他慢慢勾起唇角,将她缩在胸.前的手拉到头顶上。一手就能按住,任她梦中如何挣扎,皆是白费力气。   青丝如流水,手上的宫绦穗子擦过指尖,微微痒,孟潮青解开后将她一双腕子缠起。   而梦里面乔孜已经坠落悬崖,最后一刻抓住了顶上一刻小树,正要掉不掉地挂在半空中。   崖下是波涛汹涌的河流,几条大白鲨露出背鳍在不断徘徊。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她唇瓣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短促轻急。   孟潮青俯身听了一会儿,视线悠悠落在紧皱的淡眉上,一点一点抚平,顺着秀挺的鼻梁落到唇上。   触感柔软,一用力指尖便会陷进去,碰到糯白的牙、藏匿的舌。   呼吸温热,孟潮青动作顿住。   井中窒息的一幕浮现,烛光闪烁中凤眸半阖着,黑漆的瞳仁里似有奇怪的光芒被吞噬,他定定看着乔孜此刻的慌乱,靠近了些。   香甜浓郁的暖香从领口散出,白皙如玉的肌肤往深处则被水青的心衣挡住。   挣扎间襟口愈发松散,鸳鸯于飞的绣花露出,葵水之后青涩的身躯便如雨后的海棠,夜里偷偷绽出粉嫩的花苞,悄然无声。   今夜一盏烛灯,春雨无声,他像是瞥见从未领略过的画面,眼神晦暗几许,向来冷淡的心如同被抛入盛夏,融化了梅岭上积年之冰雪,枝上白梅次第开放,梅香幽幽,沾染四周。 第58章   这一夜乔孜梦里过的极为艰难。   史前巨蟒、杀人大白鲨、狂猛银背大猩猩……   一波接着一波, 中途甚至被无数藤蔓捆住,吊在一片起伏的浪潮中任人摆布。好不容易熬到梦境结束,乔孜猛地睁开眼, 眼睫擦过柔软的布料, 脑子短暂空白。   眼前黑漆漆的,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梅香,暖意充盈四周。   床上的少女伸手想要揉眼, 未曾想到拉扯到了腰带。   布料紧绷,一双腕子被并在一起捆在头顶上,打结巧妙,既不阻碍血液流通, 同时又能牢牢地拴住她。   乔孜一愣, 心里冒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连忙扭过头,脸颊擦过枕边,艰难地蹭掉面上蒙眼的方巾。   光亮一点一点露出来。   只见这方寸的空间内,她的手足皆被捆绑拴在床榻四角, 如同昨夜对待孟潮青一般,但仔细看来其实还要过分。   她的中衣没了。   又没有扒他衣裳!   血液纷纷往脸上涌,如今只着亵衣, 乔孜涨红了脸, 微微动作间薄被滑落, 圆润的肩露出来, 心衣松垮,低着头依稀能看到些许红痕, 胸.口涨.疼。   她喊了几声, 可外面并无侍女回应。   原来一大早孟潮青出门时就遣散了她们, 如今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叮,检测到角色【孟潮青】对宿主印象发生改变,忍耐性提高两成,好感值+10,目前实时好感值35。”   “所以这就是他表达友善的正确方式么,不符合规定,超过了游戏尺度!会被举报的!”身上的异样感未曾完全褪去,乔孜说话都觉得万分别扭,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发闷。   系统阿实:“刺激不刺激?”   乔孜:“牺牲过大,我要大义灭亲举报你。”   “这是阴灵宋潮生的正常角色行为,他与林氏已经是合法夫妻,宿主目前既是医女【乔竹】,也是新妇【林氏】,双重身份,请努力扮演,勿要崩坏人设。另外,举报无效。”   乔孜心跳漏了一下,难以置信:“那她日后要是有怀孕生子的剧情,我不是亏大了。”   “理论上而言,是的,不过系统将会有相应的弥补奖励。”   她痛苦闭上眼睛:“难道出此幻境除了走完他们的一生外没有旁的选择吗?”   “有,你可以问孟潮青,他已经查出来了。”   乔孜心里复杂,斟酌后忍不住问道:“宋潮生对他的新婚妻子似乎十分不喜,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样?”   系统阿实:“为了孩子,给他母亲一个交代。”   乔孜忽然就沉默了,脑子里涌起了中学时候看过的古早虐文小说,几乎都是狗血。   如果按照那些年的套路,后面肯定会有林氏【带球跑】,宋潮生悔悟【挽回】的剧情。然后他们七拉八扯,小产落胎,婆母刁难……   兜兜转转,最后他们还会he。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系统阿实仿佛猜出了她此刻的心理活动,高度概括后劝道:“反正只是个游戏而已,多一点人生感悟,日后上了社会也多一点经验,更好赚钱。”   “你就像是无良老板诓大学生给你免费打工。”乔孜摇摇头,“我不要走这样的剧情,孟潮青什么时候回来?”   “月亮出来的时候。”   “……”   狗东西。   她不想再多费口舌,叹息几声趴在床上,薄被滑堆在腰间,像只忧郁的小乌龟。   归根究底,还是太倒霉了。   诶。   三重幔帐挡住外面的光,时间过去的极慢极慢。乔孜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时辰尚早,望着暗沉朦胧的光,小小的空间里她丧失自由,像是在坐牢一样,格外烦闷。   可耳畔只有计时的滴漏发出的声响。   一滴一滴,声声无止。   煎熬莫过于此。   ——   早上雾气蒙蒙,随着日头出来湖上寒烟渐散,岸边芳草丰茂,一个少年戴着大帽枯坐良久。   他眼睫上挂着露水,盯着水上游过的一群锦鲤心里茫然。   照理说嫂嫂该来的,可迟迟不见人影,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几只白鹭在浅水边洗羽,他望着过来的小路,树木遮掩,罕有人影。   想了想,宋雅生吸了口气打算找过去。   乔孜的院子周围看不见一个下人,一路走过来都不必遮掩,宋雅生微微诧异,望着爬满蔷薇的月洞门不敢踏进一步。   生怕里面有怪异。   随着日头不断偏移,直至日中,他顺着上一次摸来的路线翻窗入内。   “嫂嫂?”   喊了几声,床里有请求声。   乔孜:“你能帮我找一个婢女过来吗?”   她大半天没喝水,声音低哑,入了耳,像是被人欺负过,又闷又沉。   “你是病了么?”宋雅生问。   “差不多。”   乔孜恹恹道:“今天不是故意失约,等会儿我还要去钓锦鲤。”   宋雅生啊了声,从屏风后探头道:“既然病了,不急着一时,明天我们可以去辛夷山,那边许多锦鲤,又多又傻,甩一竿子下去不到片刻就有鱼上钩。”   那头回应低迷,看着帐子里模糊的身影,宋雅生悄悄收回视线。   由于上一次撞上了长兄,他如今心里阴影严重,确认了乔孜的情况后便不敢久留,只在走出院门时回头望了眼,冷不妨一头撞上了树。   “……”   ——   第二日,乔孜一大早就收拾好,可到了地方宋雅生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估摸着他天不亮就到了,一身的露水,笑起来面色有些冷得发白,捧着乔孜递的热水,少年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都是起的这么早,习惯使然,让嫂嫂见笑了。”   “你们?”   宋雅生点点头:“疏君跟他弟弟有时候大半夜都不回去,在辛夷山还盖了栋小竹屋,钓鱼要赶早。”   乔孜哈哈笑了几声:“起早摸晚,那以后谁嫁给你们谁倒霉,提前进入守寡生活。”   宋雅生:“……”   他转过身,并肩的女孩咦了声,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他帽檐下的脑袋问道:“你这额头怎么回事?”   “走路不慎,磕到了。”   他一手赶忙捂住,红着脸开启传送阵,将乔孜一把拉了进去。   眨眼工夫,面前景物变幻,抓着她的那只手跟触电似的,脚一挨地即刻松开,少年恭恭敬敬拱手道:“冒犯了。”   乔孜见他如此,莫名想起那句话——“叔叔不必多礼。”   系统阿实:“……”   乔孜忍住,低头遮住嘴角的一点笑,而后掸了掸衣袖上的褶子,道:“谈不上冒犯,走罢。”   山中光线明朗,穿过枝叶缝隙,杂花随处可见,生机勃勃。   “你以后一定招人喜欢,别人守活寡也要扑上来。”两个人走了截路,路上乔孜感叹道。转过一个弯,辛夷山的古树下一条大黑狗冲过来。   抬眼看去,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纷纷从火堆前站了起来,万疏君袖着手,姿态端正,万疏泉却拿着烤鱼兴奋地挥挥手,跟在大黑狗后跑了过来。   开口就是标准的中国式问候:   “你们吃饭了吗?” 第59章   “没有吃正好, 试试宜修的手艺。”万疏泉拉着人坐在凸起的树根上,青苔柔软,阳光烘烤下草木味道逐渐浓郁。   一旁的紫衣少年将篓子里几条鱼开膛剖肚, 手起刀落, 脏器流了一地又被波浪冲到丰茂的春草内。   白鹭浅水边飞起, 山中偶尔传来野兽咆哮声。   乔孜洗了手顺带在古树附近摘了一捧青涩果子,行走间凤尾裙上的小金铃便叮当作响, 声音渐行渐近,万疏君抬起头。   他正挽着袖子在灌木丛里捡木枝,今日穿了一身苍蓝圆领衫,霁青罩衣, 发丝用荼白发带束起, 不妨与她对上, 于是抱着木枝笑道:“嫂嫂坐着即可,我们很快就好了。”   “那怎么行,今天我是有求于诸位,这么多也够了, 快过去。”乔孜走在他身边,万疏君稍稍退了半步在后,尚未张开的面容透着些许青涩。   他低着头道:“我们平日也是无所事事, 不过举手之劳, 嫂嫂不用客气。”   “哪里哪里。”。   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 万疏君抱紧树枝, 不再言语。   身前的少女今日不是妇人打扮,看起来比他还小, 相处过后陌生感打消一二, 只是对上她眼里的笑, 不觉又想起之前几次。少年垂着眼心下怪异得紧,坐在铺地的蕉叶上,余光还未扫过去,几颗滴着水的果子就递到面前。   指尖淡粉,果子碧青饱满,凑在一起,眼睛像是被烫了一下,万疏君顿了会儿才伸手接过来,低头用方巾擦掉水珠,嘴里道:“多谢嫂嫂。”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乔孜道。   她万万没有想到,万疏君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   一口一口叫她嫂嫂,态度小心,跟日后从容体贴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只缩在枝叶里的小松鼠,一双眼明澈极了,望向人时蜷着爪子,试探许久才会谨慎地拿走面前的坚果。   听到她的话,万疏君好奇问道:“那嫂嫂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呢?”   “当然是男子了,不过你这副样貌,我说是女孩你大抵也会信罢。”   万疏君闻言笑了笑,低头咬了口果子,未几眉头一跳,酸涩滋味在舌尖弥漫,他赶忙掩住唇,侧过身艰难咽下去。   那表情都变了,跟平日雅正恬静的样子比起,实在是反差大。少年眉头皱起,眼睫微颤,向来挺拔的腰身也弯了,几缕碎发落在脸颊两侧,见到乔孜还呆愣愣看着,不知心里想的什么,竟倔强地吃下剩余几口,然后背过身一个人默默消化。   乔孜:“……”   她震惊了!   这这这这、这也太狠了。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乔孜也咬了口。但这就像是不信邪的小孩亲看着同伴脑袋被树缝夹,自己而后也伸头跟他一道。   落在旁人眼里,莫名好笑。   而如此试探性行为所导致的结果来的极快。   乔孜打了几个抖,脸都要皱起来,舌头给酸麻了,头上的小蝴蝶扇着翅膀,眼角一抽一抽的,未几眼眶发红沁出水。   宋雅生没忍住,用叠成豆腐块的方巾给她擦了擦眼,随后将水递给乔孜:“嫂嫂你都哭了。”   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水,乔孜还是结巴了,眼泪汪汪流:“这个味道、道、简直、世所罕见、见。”   “这个是调味的。”杜宜修拿了几颗事后友情提醒道。   “你、你方才为什么不、不说?”   “谁知道你们张口就吃,长长记性也好。”杜宜修那张面瘫小脸终于露出微笑,只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落在乔孜眼里,她流泪更多了。   故意的、故意的!   火堆上的鱼烤的焦黄喷香,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万疏泉跳下树根,哪壶不开提哪壶,嘲笑道:   “长兄,这个果子上次你就说再也不吃了,结果今天你又食言了。”   原来他以前尝试过。   万疏君闭上眼没有说话,似乎是恢复了大半,但仔细望去,他的手指还在抖颤,呼吸杂乱。   宋雅生见状勾着万疏泉的肩,哈哈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第二回 ,又说事不过三,想必下次我们就没机会见到疏君这样了,真可惜。”   “是呀是呀,长兄平时练剑伤得再重也不会哭,看他掉眼泪实在是难,今日实在幸运。”   万疏泉话音才落,猛地被人打了一拳,万疏君握着拳踉踉跄跄站起,面色微微泛红,手指擦过眼角,乌黑圆润的瞳仁像是被水冲洗过,秋水般温柔。   他扯出一个微笑,声音缓缓:“我没有哭,只是酸疼了眼。”   万疏泉:“……”   长兄一动不动看着他,眼里意味深长。   “是是是,也只有你敢吃一整颗,打死我我都不会舔一口。”万疏泉解下水囊递过去。   “区区一个果子而已,长兄什么苦没吃过,这算不得什么。”   少年变脸极快,说道此处话题一转:“方才我是想提醒长兄的,都是宋雅生这厮不安好心,你打了我一拳,他要打两拳。”   “什么?”   “刚刚是哪条狗捂住我的嘴?你还有脸说!”   两个公鸭嗓吵了起来,而后又追打起来。   乔孜啃着烤鱼并不插手,少年虽然再有礼,可离了六朝府城性子就一下子解.放出来,一想到刚才的窘状她就忍不住捂一把脸。   宋雅生有一点闷着坏,而万疏泉与杜宜修就是明着坏。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少年都是好友,下山跑马,上山钓鱼,天天厮混在一块儿玩,万疏君想必也是有点……   乔孜偷瞄过去,正好又被他捕捉了。   少年眼尾一抹绯色,手指抓拢着袖子,背靠树干,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漏下,薄薄的光点洒在身上,他轻轻撩开耳畔落下的碎发,僵着身子坐好。   乔孜挪过去一点,咳了几声清嗓子,这才开口道:“他们是不是经常这样?”   “有时候也很安静。”   乔孜歪着头很好奇:“你经常被他们捉弄吗?”   万疏君日后那样好的脾气,是不是从小就被练出来了。   她像是在关心自己,从舌尖蔓延至心尖的酸苦似乎化开大半。   万疏君掀起眼帘,视野里飘过玉粉的丝带,风吹过铃铛,响声极为清脆,混杂着绵软的说话声,他止住即将出口的话,转而道:   “嫂嫂是怕我被欺负么。”   这一声调子极缓,一字一字入耳,不像是问,反而像是一种确认。   她甚至不必回答,望着她的表情,万疏君便知道是何意思。 第60章   乔孜点点头, 却见他笑了笑。   阳光薄洒,少年跳下拱起的树根,衣摆旋动, 线条利索。明明暗暗的古树阴下身姿翩跹如鹤行, 温雅融畅。   他提着钓竿莞尔道:“我比他们年长, 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睡了一觉便不复记得, 嫂嫂不用挂怀。”   乔孜擦了擦嘴,见他不在意当然跟着高兴,一路小跑跟过去。   几个人吃饱喝足后开始干今天的正事,沿湖走了大半圈, 最终择定几处钓鱼的风水宝地。风吹花落, 湖面上铺了零零碎碎的云霞紫, 几个少年坐在树下神情专注地盯着浮漂,不见方才的吵闹,和煦的光线倾泻在明净的湖水上,一时间安静极了, 像入了一幅画中。   “叮,恭喜宿主获得一幅【三春辛夷照水垂钓图】,幸运值+2。”   乔孜在系统面板上点开一看, 虚拟的画面逐渐与现实重合, 她看到了水中的浮漂忽然沉下, 随即一人拉竿。   平静的水面被黑青的鱼尾打碎, 涟漪一圈一圈晕开,几个少年纷纷看向万疏君, 鱼竿都被拽弯了, 鱼线绷得死紧。   他在岸上遛鱼, 朝乔孜喊道:“快抄网。”   乔孜猛然惊醒,顾不得什么画了,拿起身边的鱼兜跑到浅水边。   “我抄!”   大鱼奋力摆尾逃离,裙摆上被溅了一波水,见状她撸起袖子继续追上去。   “我再抄!”   双手抓着竿,水浪四溅,乔孜吸了口气用力一兜。或许是她没有脱离倒霉体质,黑青大锦鲤猛地从兜里跳起,弹跳能力惊人,只见眼前一道残影,下一秒鱼尾巴就重重拍到她的天灵盖上。   “喔!”乔孜紧闭着眼,脑袋嗡嗡嗡响。   “截图成功,恭喜宿主意外遇见【罕见且顽强的锦鲤】,幸运值+10,今日幸运值上限20点,请宿主量力而行。”   系统说完【三春辛夷照水垂钓图】浮现而出,正好定格在她不幸被鱼击的巧妙时刻。   轻盈纤弱的女孩被鱼尾巴打得倒退一步,闭着眼眸身子紧绷,一脚踩到水里,衣摆浸湿大半截,玉粉垂铃的带子伏在湖面上,落花纠缠,摇摇欲坠。旁观的少年无不睁大眼,有人伸手,有人撩起衣摆跑来,日光澄澈,花树摇曳,烟霞紫的花瓣飘在空中,而鱼的眼里冒出一道诡异的光。   “这个游戏里连鱼都这么放肆,居然敢袭击玩家。”压着鱼,乔孜捂着天灵盖开始跟系统讨价还价,“我要举报我要提意见我要补偿。”   系统阿实:“意外随时发生,恕我无法满足你需要补偿的愿望。”   乔孜:“抄最猛的鱼,挨最毒的打,分明就是故意安排的。垂钓图定格在此,更是可以显露出你居心不良,这个画都可以改名为乔竹挨打图,你装什么!”   “这个怎么就是故意的呢?明明是宿主不小心,躲闪不及时。”   系统居然狡辩。   乔孜根据多年工作经验推测:“你这个心机系统,那这个鱼肯定有大问题。”   “叮,恭喜宿主觉悟提高,系统奖励【无敌十秒钟】,顾名思义,你有十秒钟的时间制服敌人,刀山火海一切免疫,但只有十秒钟。”   她:“……”   本想讨丹药种子,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乔孜当下就爬了起来,双手紧紧抱着鱼转怒为喜。   啊,真走运了!   “你怎么样?”   心里欢腾打住,乔孜闻言抬起头来,控制笑容。   万疏君目睹方才经过,原以为她会生气,可如今对上的却是一张笑脸,白黑分明的眸子奕奕有光,他怔了怔,目光躲了过去,拱手致歉。   乔孜拍拍万疏君的肩,夸赞道:“你做的很好,无须自责,我一点事都没有。”   “这条鱼够厉害,等会儿给它点颜色瞧瞧。”   抱着青黑大锦鲤,她声音飘了起来。   “你再钓一条罢!”   一条就够了,做人需要知足常乐。   而对着那双黑润的小狗眼睛,万疏君喉咙里的话堵住,想了想,放下竿子丢给乔孜一个清洁术。   “等会你抄慢一点,鱼跑了也没什么,这里鱼多,钓到日中便有一大筐了。”   他说话声音缓缓,而后又说了些抄鱼的小技巧,乔孜心情好,听什么都点头,没心没肺地在岸边闲逛,背着鱼兜四处抄鱼抄蝴蝶。   万疏君:“……”   白日飘风,光景西流,不知不觉便过了日中,几个人大丰收。   除去开头那条罕见大锦鲤外,其余小鱼都只加一点,可纵然如此乔孜的幸运值今日也已达上限。   宋雅生拔出停泊在树阴下的小船,几个人踩着水草跳上去,小船摇摇晃晃驶出,波纹荡漾。   乔孜趴在船沿边上,湖水清凉澄澈,洒落的花瓣时而被鱼啃掉几口,裸露的青石上还有几只小王八伸头晒太阳,远处白鹭展翅,青云袅袅。   她闭着眼,想起几句诗。   船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   离岸两三里处有个湖心岛,听杜宜修说叫作阳鱼岛,岛上树木高大,放眼望去像是一朵开在春水上的辛夷花,含苞待放,   “疏君跟疏泉不久前在岛上搭了个小竹屋,十分结实,上一次那么大雨,外面风声呼啸,我们都以为要被刮走,结果牢牢抓在那里。”宋雅生一边划船一边说道。   “你们平时还会住在这里?”   乔孜坐在船尾有一二分好奇,手搭在膝上问道。   万疏君摇摇头:“偶尔来此,山中寂静,可以净心。”   “过几年等我有了钱,就把这一块买下来,不许旁人进来,省的山脚下的小村姑天天来偷摘瓜果。”万疏泉撸起袖子,手里碧箫打落沿途遇到的小王八,心里有气一样,“上次还偷了我的鸡。”   “你还缺钱?”   万氏家大业大,养出来的纨绔子弟谁不是锦衣玉食,手里肯定有几个钱。   宋雅生却了然道:“他身上的钱全去买剑谱了,平日又大手大脚,若不是疏君接济他,他现在要卖衣裳了。”   “咳咳,倒还不至于。”   杜宜修:“他现在已经在养鸡补贴自己,一只土鸡卖十两银。”   宋雅生:“土鸡十两一只,你抢钱呢,哪个傻子会买?”   万疏泉:“……”   他瞥了兄长一眼。   万疏君敛着宽袖,面色如旧,望着众人极和蔼,闻言和蔼道:“今日到我的屋子做客,我请诸君吃清蒸鱼、清炖鸡。”   宋雅生摆摆手:“吃鱼就好了,让疏泉攒点钱,我们怎么好意思白吃。”   万疏君微笑道:“其实,嗯,他的鸡都是我在买,买来也都是喂宜修的狗,没有事情,吃罢。”   不过是大哥对小马仔的日常关怀。   那头宋雅生手顿住,小船水上飘了半圈。   而跟在船后游来的狗子似乎听得懂人语,汪了几声头挨了过来求抚摸。   杜宜修拍拍狗头不客气道:“山鬼能吃,你也能吃,又不是喂你吃屎,宋二少爷不好意思?”   宋雅生摇摇头,刚想说不是这个意思,只见船尾默了一会儿的女孩举起了手。   乔孜:“我知道五种鸡的做法。”   “脆皮鸡、大盘鸡、辣子鸡、白切鸡、新奥尔良烤鸡。”   正襟危坐对着几个少年的目光,她拂了拂鬓发,态度正经:“我的手艺你们大可放心,等会就给你们露一手,以答谢各位今天的热情相助。”   宋雅生:“真的吗?”   从没听说过嫂嫂会下厨,他微微有诧异感。   “骗你是狗。”   杜宜修:“狗难道比人差吗?”   乔孜立马改口:“骗你我就是癞. 蛤. . 蟆。”   杜宜修闻言扭过头,阳光下甚至能看到她脸上微微小的绒毛,红润的面上那一双明净的杏子眼斜视过来,那眼神就像是在说“谁稀罕你的宝贝狗”。   平平无奇的少年看着看着不自觉就笑了声。   ——   半柱香不到小船悠悠贴岸,万疏君背着鱼筐率先走在前面,拨开枝叶花草,未几面前出现一座青翠的小竹屋。   三间正房,外搭一间小厨房,上覆茅草,篱笆小院子,几只鸡停栖在树枝上,一见有人立马扑腾翅膀慌张飞走。   “诶,这个门怎么开了?”万疏泉上前,皱着眉忽然道,“别不是山下的村姑又来了?”   “她有名字。”万疏君并不在意,“上次还救了你,怎可如此无礼。”   “他叫我纨绔,怎么就不能了。”一脚踹开柴门,少年大喊道,“辛夷你给我出来!”   乔孜听着名字微微踮起脚,视线越过万疏君的肩,只见小格门被人从里拉开,一个少女梳着油光水滑的麻花辫,上着一件白叠布短袄,下穿紫褐色袴裤,骂骂咧咧跑出来。   小村姑生的淳朴,可容貌也算清秀,如今叉着腰怒道:“你叫什么叫?捉贼呢?!”   “你还不是贼,说,上次是不是偷吃了我鸡?鸡骨头还被黄鼠狼叼了几根道灶台下面。”   “光明正大推门而入,才不是贼。”她哼了声,嗓音哑哑的,绕过万疏泉跳到万疏君跟前,理直气壮道,“吃你一只鸡怎么了,疏君哥哥都没说什么。   “上次送你的药怎么样?伤好点没有?”   万疏君含笑道:“多谢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来?”   辛夷双手叠在腰前,眨了眨眼睛傻笑道:“我这几天都在山中采药,阳鱼岛上有一棵百年辛夷树,花入药最好,这不就在岛上留了几天嘛。”   “你一个小姑娘,独身在山中难免会遇到野兽,下次不能如此。”   “知道啦,诶,这是谁?”   一走进她便看到乔孜,被万疏君的身形遮了好多,方才满眼都是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   是个穿着锦衣绣服的女孩,头上虫草头面随着身动一晃一晃,金色熠熠生辉。   乔孜招招手:“哈喽。”   辛夷惊奇地退后一步,指着她问:“是疏君哥哥的朋友?”   “准确的说,我是他们的长辈。”   “是姐姐吗?”   乔孜看了他们几个,点点头,从荷包里摸了几颗巧克力递给她:“你也可以叫我姐姐,你一个人胆可真大。”   这要送她看恐怖片那就刺激了。   “哪里呀,住在这里比家里还清净。快进来罢,你们又钓这么多鱼,小心惹得湖里的鲤鱼精不高兴下次为难你们。”她高兴地收下转身跳过门槛,轻车熟路把人带进去。   落后的宋雅生瞧着乔孜欲言又止,刚张嘴想开口一颗巧克力塞了过来。   “好了,你要改口。”她笑着晃了晃头,耳畔都是金流苏撞在一起的脆响。   哗啦啦,悦耳至极。   “姐姐这是辛夷,山脚下一个大夫的女儿,母亲早亡,他爹经常背着药箱去十里八乡给人看病,对女儿就没有多少管束。辛夷性子直率,脾气有些差,但为人也不坏。我们之前在山里遇上了她,水里的鲤鱼精捉弄疏泉时她正好路过,顺手救了他。”   原来如此。   “我脾气很好,你不用担心。”乔孜把他往前一推,“你吃了我给你的糖么,怎么样?”   他眉头一抬,忙撕开包装纸塞到嘴里。   褐色的小圆球一入嘴,先有淡淡的苦涩感,可化开后跟里面的榛子碎儿一同嚼了嚼,味道出奇的好。   “好吃。”   乔孜了然一笑,小声道:“我就知道,回去再多给你一点。”   他眼睛一亮,甜味儿似乎影响了情绪,身旁的少女比他矮一点,说话时昂首挺胸,笑容满面,撞上她的视线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从方才的不安中逐渐走出。   宋雅生耳根一红,低头笑道:“姐姐骗我就是小...蛤...蟆。”   “为什么不是癞.. 蛤....蟆?”   “癞.蛤... 蟆太丑了。”   “……”   小.. 蛤... 蟆也一样丑哇!   ——   几个人在院子里将鱼倒到养荷花的大水缸里,辛夷搬出几把小凳子给大家,围着乔孜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像只活泼的小山雀。   诸如:   “你们都是亲戚吗?”   “哇,姐姐也喜欢钓鱼?”   “我的天,这个簪子好漂亮!”   社交牛逼症·乔孜:“我们都是异父异母的姐弟,我不喜欢钓鱼,我喜欢抄鱼。这个簪子我很多,送给你罢!”   &×#¥……   她靠着小竹椅晒太阳,时不时就有赞叹声冲她而来。   小村姑辛夷脸颊上有几点雀斑,点缀在淡黄的皮肤上,浓眉大眼,托着脸对她兴趣十分浓厚。   “姐姐,鸡都杀完了,足足五只。”   那头宋雅生打断两人的交流,几个少年在灶房里伸着脖子朝她往来,隐隐有几分期待。   “我也会做饭。”   万疏泉:“得了吧,你做出来的东西谁吃呀。”   乔孜抄起菜刀,像是嗅到了什么爱情的气息,哈哈笑道:“你吃。”   “打死我也不吃。”   辛夷:“谁要给你吃,我要给疏君哥哥。”   万疏泉抱着手嫌恶道:“他不吃,你就是喂给外面的大黑狗,狗都不屑一顾。”   小村姑辛夷气呼呼瞪着她,被他居高临下望着,气势大减,想起往日,吸了吸鼻子转身就去找万疏君告状。   万疏泉啧了声:“你看看,什么人。”   “为什么要说这些的话,我要是她我也不高兴。”乔孜循循善诱道,“我们要推己及人,抱有一颗宽容的心,礼貌对待他人,跟你哥哥一样多好。”   “长兄他……”   万疏泉飞快地扫了乔孜一眼,咽下后半句话叹道:“总之我不喜欢辛夷。”   “知道了,去帮我切姜。”她拍拍少年的肩哄道。   小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忙活两个时辰,一切才大功告成。   乔孜擦了把头上的汗,将五只鸡端出去。他们本来是五个人,如今多添一副碗筷,小桌上被摆的满满当当,围坐起来也拥挤。   辛夷不断给乔孜、万疏君夹菜,丝毫没有把他们当外人,时而跟人拌几句嘴,吃饭吃得吵嚷嚷,热闹极了。   几个少年饭量大,饭毕桌上空余一碟光了的碗碟。   万疏泉几个人蹲在湖边洗碗,乔孜闲来无事询问起湖里鲤鱼精的事情。   之前听说他们之间有人钓起过那条鲤鱼精,今日一问才知,原来这个钓鱼大师就是万疏泉。   “那条鲤鱼精有几百年的修为,这些时日醒了过来,平日里不会兴风作浪,可上一次被疏泉惹恼了,击翻小船将他拽下湖底险些淹死。”   光影斑驳,他徐徐说出那日发生的事情,言辞柔缓。   万疏君与她一道坐在树荫下,身上有鱼腥味儿,跟乔孜身上的油烟味混在一起,意外地融洽。   “叮,任务【智斗鲤鱼精】(0/2),请宿主保护好万疏泉,并诛杀水底鲤鱼精为民除害。”   乔孜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按照以往经验,系统一旦派发这样的任务,那么也就意味着剧情即将到来。   她脸色变了变,万疏君看在眼里,眸光微敛,看向四周。   风吹着枝叶,飒飒如雨声,湖面上波浪涌起,隐隐有风雨欲来时的压抑感。   忽然,一道白波陡然冲起,猛地涌上岸,压倒一大片丰茂的水草,乔孜甚至来不及眨眼,水汽已经扑面。   “小心。”万疏君速度极快,伸手将她往肩上一扛,几个跃步躲了过去。   身后波浪更为汹涌,竟有十丈之高,乔孜抬起头,只觉得这已经有遮天蔽日的感觉了。   果然她的直觉是敏锐的。   小竹屋已经被湖水淹没了,院子里几个少年七手八脚在自救,万疏泉不肯理会辛夷,杜宜修又要抱着他的大黑狗,最终还是宋雅生朝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辛夷紧紧抱着他,四处张望寻找万疏君,而头上的毛时不时就要蹭到他的下巴,宋雅生无奈地伸长脖子。   “辛夷姑娘,你不要乱动,以免掉下去。”   “你学艺不精,掉下去就掉下去吧,疏君哥哥怎么不在,会不会被水淹了?”   宋雅生无奈道:“你就放心罢,他那么厉害。”   “那是。”   ……   几个人用着并不太熟练的御风术,上下摇晃,这个术法还是万疏君交给他们的。在巨大的波浪前这几个少年仿佛游鱼,四处躲闪,山中的辛夷被摧残了大半,末了,辛夷一阵惊呼。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浪潮顶端一人御剑而来,白光微现,轻盈灵活,衣摆飞扬,如一道离弦之箭,速度极快。   “是长兄!”   乔孜听到他们的呼声,跟万疏君商量道:“把我放下来罢,我刚吃完饭,怕吐出来。”   “不可,我如今的御剑术并不精湛,恐怕会弄丢姐姐。”   “可是……”乔孜抓着他的玉带,为难道,“感觉有些丢人。”   万疏君一本正经道:“这个时候谁会管这些,你放心,他们不会笑话你,这是情急之下无奈之举。”   乔孜听他的声音,却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笑了?”   “逃亡时疏君怎敢分心。”   乔孜默默低头:“也是。”   像是翻了个跟头的小狗所发出的呜咽,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敛去,茶色眸子沉沉无波,对上几个慌乱的小马仔先是安抚道:“你们跟着我一道,是那条鲤鱼精跟来了。”   万疏泉几步跳到他的长剑上,其余几个依样画葫芦。   “姐姐你、我扶着你。”宋雅生一眼就看到乔孜如今的姿势,伸着手,不妨胸前挂了个辛夷。   她摇摇头,声如蚊哼:“我害怕。”   “没事,我们扶着你。”   万疏泉没好气道:“谁要扶着她。”   宋雅生不悦道:“疏泉,好好说话,阴阳怪气做什么!”   “是是是。”他冷冷看了眼,一把扯下辛夷拽到身旁。乔孜抬头,可腰间被一只手箍得死紧,下不来上不去,尴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叩了叩少年挺拔的背脊。   “等过了前面即可。”万疏君安慰道,“如今实在无法松开手,只怕失了平衡。”   诶。   “没事没事。”   一把长剑载着几个人穿行在波浪中,几次避开水中鲤鱼精的攻击,渐渐远离湖中心。   震天波浪声渐远,众人提起的心也渐渐放下来。   辛夷那股害怕劲儿过了,等不及便绕过万疏泉上前拉住乔孜的手。   她说:“我扶你下来。”   乔孜这般姿势一抬眼就能望见剑下的高度,僵了下小心道:“还是等一等,我担心——”   不等她说完话,手心一疼,她猛地抬起头,却见辛夷慌乱的一张小脸,她无措地看着自己嘴里重复道:“真的没有事情,疏君哥哥御剑很稳。”   万疏泉警告道:“你够了,这么高扶她做什么,要是不慎掉下去有你哭的时候。”   正要把她往后拉免得去烦乔孜,谁知才碰到她的衣角,下一秒一道巨浪冲天而来。   万疏君侧剑避过,只是万疏泉正在走动,不慎就滑落下去。   瞬间尖叫声迸出,几个人来不及反应,呆呆看着,乔孜更是呼吸一滞。   一想起系统任务,她头冒冷汗,望着这百丈高空,眼一闭就要跟着跳下去。   “你做什么?”万疏君正在往下降,察觉到肩上人的想法,他声音没有压住,隐约透着股薄怒。   系统既然已经有保护万疏泉的提示,那想必他这次是凶多吉少,现在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乔孜吸了口气,腰间一只手抓的死紧死紧,万般无奈下她伸手掐了他的屁.股。   果然——   一道绯红的身影从上猛地一坠,剑上站着的几个人眼睁睁看着,风声里声音都凌乱了,为首的少年眼中神色不明,咬着牙,身子僵住。   乔孜大声道:“多有得罪,等我活着回去给你赔罪!”   作者有话说:   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李白《清溪行》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辛夷坞》   三春景,宜醉不宜醒。——胡祗遹《阳春曲·春景》 第61章   湖水汪洋, 扑通一声,转眼便不见乔孜的影子。   明镜般的大湖此刻突怒,声如雷鼓, 状如奔马, 白波冲泻, 十道并流。   乔孜水里扑腾着吞了一颗变化丹,随波逐流中眼睛都快睁不开。好在变化丹随即生效, 嘭的声,她嘴角漏出的小气泡止住,下一秒便有条大红鱼尾巴出现。   视野逐渐清晰,乔孜撩开头发低头看去。   那条鱼尾巴有着光滑绯红的鳞片, 薄纱一样的尾鳍, 摆动间灵活有力。   乔孜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尾鳍, 在清晰地感受到水波流动细节后迫不及待游了圈。如今她就像是条天生的鱼类,对于游泳无师自通。   她,成功地从人变成了美人鱼!   “居然真的可以这样!”   乔孜叩了叩系统,兴奋地说了几句感想, 最后表达了她目前的需求。   “给我开个导航如何?”   系统阿实:“想的美。”   乔孜:“哈哈哈,我逗你的。”   “请宿主尽快找到万疏泉,慢一步他就会变成人干。”   ……   波浪翻涌, 乔孜穿梭在浪涛之中, 清波逾越, 鱼尾若隐若现。变成特殊鱼类后她的方向感出奇的好, 循着水中万疏泉所残留的气息一路往上,最终在一处被水草枯枝遮掩的洞口停下。   这是阳鱼岛下的一个鱼巢, 几只小王八守在洞口虎视眈眈望着她。   “你是谁?”声音奶声奶气的, 像是才出壳没多久被迫当保安。   乔孜提着裙摆完整地露出她的长尾巴, 笑道:“我是来做客的。”   几只小王八伸长脖子,这个上半身人下半身鱼的女子态度十分和蔼,见他们还在迟疑当中,又给每一只小龟发了糖。   “听说这里的鲤鱼精年纪好大了,是不是还没有成亲?”   乔孜开始打迷糊拳,解释道:“我不远万里从别的大湖过来,正是瞧他独身,前来碰碰运气。像我这样的鱼如今也老大不小,错过这一次下一回不知要去哪里相看,你们行个方便如何?”   小王八围成一圈商量了回,其中一只时不时摸着脑袋上的包态度坚决。   “她身上有那个人类的气息,定然是一伙的,你们不要被她骗了!”   “可是她有尾巴诶!”   “有尾巴又怎么了,你们没听说过美鱼计吗?”   ……   几个小龟争论不休,正要扭打起来时一条粗黑的电鳗从洞里游出来,应是听到声响过来瞧瞧风声。   电流滋滋响,一双眼凶光毕露,其余几个小喽喽见到无不毕恭毕敬躲闪至一旁喊道:“乌大人!”   “她是谁?”   “这个女人是来找咱们大王的,说是想跟大王相看相看。”头顶大包的小王八大声道,“千万不要被她骗了!快把她赶走!哪有这样不要脸的。”   话语才落下电鳗乌大人一尾巴抽过去,骂道:“乳臭未干的龟孙子懂什么!要不是看在你老子的份上连大门也不让你看,快滚罢!”   乔孜捂着嘴,很是惊讶,微微倾身说道:“实在抱歉,看样子似乎是打搅你们了?”   神色矜傲的电鳗绕着乔孜打量一圈,水里一双眼冒着精光,最后停在她面前。   这条送上门的雌鱼看上去年纪不大,胜在有一副好皮囊在身,穿着一身喜庆衣裳,而眼睛看着傻呆呆的,那一条尾巴跟鲤鱼精比起来丝毫不输颜色。   脑子里绕了几个弯,电鳗乌大人点点头,总算开口:“你也算有自知之明,这样吧,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我允许你远远地看一看我们的大王。”   乔孜嘴角压不住,见周围的王八电鳗都跟降智了一样,不得不庆幸自己今天足够幸运。她跟着电鳗钻到鱼窝里。   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一条鱼,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   “快说!你们把我兄弟藏哪去了?”   几条半人鱼绕着一个少年怒声质问,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四壁上都镶嵌着明珠,中央一排朝上的钢叉,血迹斑斑。   乔孜眼前明朗,定睛一看,一个青衣少年被死死捆绑在柱子上,衣衫支离破碎,面上都有鞭子甩出的红痕,有的裂开了,淌着血,有的乌青乌青。   才这么短的工夫而已,快不成人样。   万疏泉吃力地睁开眼,被打的如此凄惨嘴还硬着道:“我怎么知道,每日钓这么多傻鱼,早吃了。”   “什么!”   几条半人鱼被他的言语所激怒,又狠狠地打他,那一张俊俏的小脸披红挂彩,两颊肿起,嘴角口水也流了出来,狼狈至极,如果要形容大概就是——   【他像个破布娃娃被几条鱼轮流鞭打,最终意识消散,而后被几条鱼架上钢叉,从谷道插至天灵感,肠子从口吐出,浑身血水直冒,惨不忍睹。终了被风吹成人干,挂在鱼巢外杀鸡儆猴】。   乔孜光看系统剧情描述便想打个寒颤,此时身后的电鳗恭敬地喊了声大人,闻声那几条人鱼立马转身,如此对万疏泉的折磨才先告一段落。   “老乌,这就是在外头闹事的?”   其中一条人鱼走过来,他尾巴粗壮,黑青鳞片泛着耀眼的光泽,上半身肌肉结实,胸肌鼓出来,两臂肌块分明,握拳时青筋凸起,凶神恶煞,往前一站,令人不敢放肆言语。   先头趾高气扬的乌大人弯着身笑道:“这是仰慕大王的风采,前来伺候您的。”   乔孜袖着手,见他们看来笑了笑。   鉴于她今天运气值报表,周围鱼显然都有被降智的痕迹。   鲤鱼精抬着下巴看去,洞穴里身着红衣的雌鱼笑容浅浅,对上他的审视竟没有半点不适,粉白的面上眉眼秀气,笼着一团涉世未深的稚气。   他啧了声,看上去似乎并不满意。   “他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伺候我?”   乔孜:“当真,我别无长处,只有一点做饭的手艺。”   “我喜欢清蒸鱼、红烧鱼、糖醋鱼、可乐鱼……”   吃鱼十八式菜谱她倒背如流。   “停停停!你怎么能吃鱼!”电鳗忍无可忍,才听几个菜便浑身抖了抖,余光偷偷瞥着身旁的鲤鱼精。   原以为大王会勃然大怒,可事实恰好相反。   鲤鱼精与方才相比面色稍霁,手摸着下巴似乎在考虑什么,末了喊了乔孜一声:“那你会清蒸人、红烧人、糖醋人吗?”   态度高高在上,言语间却有一二期待。   乔孜视线落在他身后。   万疏泉快撑不住要晕过去了。   她眼眸定住,去了遛鱼的念头,一口气快速地将【头晕目眩】症的激活咒语说出来。   跟孟潮青初中招一模一样的反应,现实疑惑,然后转为震惊,最后变为愤怒。   乔孜叩了叩系统,语气肃然:“我现在要开启我的无敌十秒钟。”   即将杀鱼如剪草,以绝对的强大碾压一切。   鲤鱼精握着电鳗抽过来,可面前的雌鱼无动于衷,眼神淡淡望着他,气势泠然,像看一条死鱼,似笑非笑地抬起了手。   短短十秒后,强弱置换。   只见地上一滩血,血里趴着一只翻白肚的鲤鱼,一只打成死结的电鳗。   “看过夺宝奇兵么,我以前觉得一枪打死耍大刀的有些过于简单,现在我忽然明白了。”   乔孜跑向万疏泉,姿态潇洒,生出一点感悟。   “原来是简单造就爽。”   ——   平静的湖面上倒映着天光云影,风吹树动,枝叶间的水珠跟着落下,听着声响像是在雨中一般。阳鱼岛上水已退去,而那几个少年人身影也不见了,山中没有旁的人声,显得格外寥落。   “叮,恭喜宿主完成【智斗鲤鱼精】(2/2)任务,任务奖励【双鱼玉佩】一对,持有半边的两个人可以即时交流,传递信息,联络感情。”   乔孜驮着昏迷的万疏泉游向岸边,一听这个奖励她脑子里瞬间又冒出久违的一个词,然后道:   “你净整这些鸡肋奖励。”   系统阿实不欲与她在此刻做无谓的争辩,于是道:“说明书已经随着奖励一起发放,请宿主看完说明书再与系统理论。”   “还带说明书?”乔孜愣了下,前方不远处就是绿柔柔的岸边,她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往前游。   无敌十秒钟后身体所受到的损伤愈合缓慢,痛楚清晰地传达至神经,乔孜尾巴有些痉挛,水里沉沉浮浮。   而岸边有人似乎察觉到他们两人,剑身压过茂盛的春草,带起一阵强风,岸边波浪忽起,乔孜冒出头,蓦地眼前扑来一道身影。   “姐姐?疏泉!”   向来温缓的少年面色苍白,站在浅水里伸手将弟弟从她背上抱下来。水迹洇深了衣摆,万疏君望着他身上的伤微微蹙着眉,一放下人立马赶到乔孜身边。   只是瞥见搅浊的湖水里那一条绯色鱼尾时眼眸缓缓睁圆。   水里的人衣裳湿透了,贴着单薄的身躯,被清凉的湖水浸泡后肤色泛着冷白,而唇色嫣红,一双黑漆的杏眸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条鱼尾巴偶尔摆动着,胭脂色似薄纱般的鱼鳍轻如云烟,在逐渐沉淀后的清澈湖水中格外突兀。   “你、你是妖?”   少年声音不稳,清隽的面上涌现出一丝道不明的情绪。 第62章   “说来话长, 不过我这个样子千万不要叫别人看到,不然便是真的解释不清了。”   万疏君静静听罢,藏于袖中的手指慢慢蜷起, 陈年旧事混杂着妇人的哭喊声一遍一遍在脑海中浮现。   阳光照到身上, 乔孜泡在水里打了个哆嗦, 扭头看着翘起来的尾巴,一抹淡淡的血腥色在水里晕染开。   她腹下的鳞片粘着肉被扯下了一块, 注意力分散后这点痛楚便被凉水激得更狠,明晰地传到到头脑中,神经绷紧,像是有万千虫噬咬。   万疏君显然也看清了, 盯了许久到底还是涉水走到她面前。   水里的人鱼眉眼湿润, 被疼痛所折磨, 尾巴一抽一抽,手指都陷在泥沙中,神色隐忍,唇色被咬的发白。   少年伸出手, 两个人隔着极短的距离,近的可以看到她眼睫上一点莹彻的水珠欲坠不坠。   “回去仔仔细细告诉我。”   捋开她披散在肩后的长发,少年弯着腰将人鱼拦腰抱起。   水中倒影被琼珠击碎, 怀里一冷, 陌生的触感所引发的异样使他不觉收紧肌肉线条, 抬起眼望着前方, 抿着唇将她先带到岛上的小竹屋中。   那条胭脂色的尾巴滑溜溜的,在暖熏的春光下渐渐被晒成瑰丽的石榴红。   伤口血丝渗出来, 乔孜捂着眼不敢看, 一边嘶着气一边道谢, 可至始至终万疏君都没有半点回应。   他往日里的和善此刻收敛殆尽,隐隐像是在压抑什么,胸膛起伏,乔孜贴在胸前,能听到心跳咚咚响得越来越快。   小心翼翼抬起头,不妨撞到他的下巴,万疏君喉结微动,垂眼望着她不明所以的眸子稍稍安抚道:“先带你去疗伤,不会告诉别人。”   “我当然相信你。”乔孜忍着痛笑了几声,预先道了句,“我不是妖怪,不伤天害理,你大可放心。”   “那为何却是这副模样?”   乔孜:“说来话长。”   万疏君听罢不语,眼前春色迷眼。   恍惚中有一道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字字泣血,尾调拖的极长,终了被瓢泼大雨所掩盖,雨水冲刷着带血的石缝,金簪融化,连带着骨骸一道消失在了黑黝黝的口器里。   大水漫过全身,皎洁的冷月下一道狰狞的影子正在向他逼近,腥味无处不在,人骨漂浮,小小的人被捆绑在祭祀的石柱上,静候着即将到来的归路。   ……   万疏君闭了闭眼,眸子里血色弥漫,眼前一切都蒙上淡淡的血雾,压抑、令人作呕,唯有怀里一具冰凉柔软的身躯贴着他。鱼尾颤了颤,时而痉挛,不受控制竖起的鳞片割开掌心,这股痛楚堪堪让少年想起此刻要做什么。   未几登岸,他一脚踹开柴门,吱嘎吱嘎的摩擦声刮着耳膜,   水退去后万疏君施了大范围的清洁术,如今小竹屋内窗明几净。最里面的一间房里安置了床榻柜几,小小的空间内装饰的十分古朴雅致。   乔孜被他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一个简单的术法后全身都干了,头发蓬起来,鱼尾上只有伤口处是湿润的。   万疏君转身去找绷带跟药。   “叮,小任务【走出阴影】等待宿主完成,帮助角色【万疏君】走出童年梦魇,奖励意外道具。”   乔孜点开系统好感值面板,在阴灵的世界里少年万疏君的所有数值都是???   完全窥探不出他有什么心理变化。   “这个难度有点大,老实说我有放弃的念头。”   系统阿实:“学以致用不好吗?考的证虽然是假的,可学到的知识是真的。荒废不用你哪里来的获得感,况且——”   机械音止住,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乔孜循声看去,呆愣着坐直身子,视野里呈现出一片狼藉之貌,仪态肃整的少年状如疯癫,眸子暗红,一剑劈烂了长条案几,所盛之物纷纷坠落。   明间里的挂画、瓶花、明镜、案几在几个眨眼工夫里被全部打翻打碎。   “万疏君?!”   乔孜见他有还自残的倾向,脸上已经抓出血痕,当下顾不得太多,拖着尾巴爬过去,未到跟前先丢几个治疗术。   瓷器碎片洒了一地,抱着头的少年痛苦地跪在地上,咬紧牙面容绷得青筋凸起,满头大汗,呼吸粗重,听到脚步声时他下意识地去抓剑。   乔孜眼疾手快,一尾巴拍走,而后一个闪身扑过去,炙热的温度隔着衣衫传来,被压在身下的少年不甘受她束缚,猛地挣扎,转瞬间位置颠倒。   手掐在她的脖子上,细嫩的肌肤被掐得泛红,修长的双腿夹着她的腰身,又正   好骑到了乔孜的伤口上,听到孱弱的苦痛呻.吟便如火上浇油,万疏君眸色更为浊暗。   有一个瞬间想要将她也捆起来,折断她所有的生机。   视野里,身下的少女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纤细的手指抓着他,眉头紧紧蹙起,因为呼吸不通畅渐渐面色涨红。   乔孜想吐,临时调开了系统的前情回顾,用着最后一点力气使劲跟万疏君说话,手慢慢攀向他的脸。   如他的母亲一样,微微拂过鬓角,再揉摸他的脑袋,少年伏着身子力道不减,只是浑身颤抖,舔着自己的血,又将她也咬出血来。   舌重重.舔.过脖.颈.上的口子,喷洒的呼吸像是一点干草上的火星,逐渐蔓延将人燃起,使这一具原本冰冷的身躯有了温度,在他手下软.化,最终化作温暖的春水,将他包裹起来。   乔孜一点一点将他抱住,拍着他的背不断在哄。   但少年僵着身子,躁动不减,只是从自残又转为迫.害其他,比如这个被压.在身.下的人鱼。   尾巴上的伤口被布料压.蹭,钝刀割肉一样,但凡露出了一点苦痛声音,脖.子上就会多一道口子。   柔软的.舌.在用力舔.噬,吞食她的血,瓣厮.磨着,避开了几处要害,有意要刺激她,于是将凝结的口子再度咬开。   听着控制不住的变声,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一二,肌.肉卸了力,完全地压在她身上,慢慢收拢手臂,将这一副柔软温暖的躯体死死箍在怀里,紧的像是要.融.为.一.体。   (下接番外,手动跳过) 第63章   (中秋节番外)   辛夷山入了秋, 大湖的水位向下落了几寸,如今将至日暮,阳鱼岛上的小竹屋被烘晒成温暖的麦绿色。   风声呼啸, 落叶翩翩。   那头小格窗大敞, 两个人在屋里七横八竖地躺着, 地上铺了夏季的白簟席,沉香袅袅, 无人言语,都睡着了,只有浅浅的呼吸。   蓦地门外一声重响,近门处的万疏泉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从梦里醒来心脏猛跳, 久久难回神。   “你们怎么还在睡觉?!”身穿短褐的小村姑踹门大大咧咧走近了, 脸上两团红晕,一路跑过来脸上汗沾着头发。   “不是说傍晚去摸鱼吗?这太阳都要落山了。”   杜宜修撑着头爬起来,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边套好外衫一边道:“总还没有落山, 下次记得敲门。”   辛夷坐在小几上哼了声:“我敲门你们听不见,喊人也没人答应,况且这么怕我做什么?你长得这么丑, 谁稀罕多看你。”   杜宜修:“……”   “哪一天如果我死了, 你就是罪魁祸首。”万疏泉缓过神不悦道, “还有三个人没来, 急什么。”   “你是说你姐姐跟宋雅生他们吗?”   “还能有别人么,快走快走, 我要换衣裳。”   才睡醒, 万疏泉半边脸上都是压出来的红痕, 梧枝绿的衣摆、袖子都是褶子,掸了掸,他绕过屏风朝杜宜修道:“快把这个村姑赶出去,免得她眼睛占便宜。”   “谁稀罕,狗都不稀罕!”   说着她跑出去,坐在台阶上眼巴巴望着小柴门。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渐深,门外传来几声狗吠,依稀还有两个人说话声音。   乔孜手还没有挨到门,门扉在里被人猛地拉开,灯笼暖蓬蓬的光亮照在一张小脸上,那几点雀斑模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盛满笑意。   万疏君牵着杜宜修的狗,见到是辛夷,便笑着与她道了声好。   他今日穿着一身淡绿流云纹茧绸圆领长袍,苍青色素底罩衣,绑着麝皮护腕,腰上无一坠无,清简异常。   身后宋雅生带着锥帽,剔透的琉璃珠子遮住半张面容,唇色淡淡,翘起唇角颔首与她问好。   几个人略坐了会儿,窗外寒蝉底鸣,一轮明月出山,收拾好终于出门。   山间流水潺潺,盛夏的萤火不见踪影,风过时声如浪涛。   乔孜提着灯笼,跟着辛夷一路小跑过去,绾起的发丝上蝴蝶步摇晃得厉害,未几掉在草里,又叫人捡了起来。   他们要去山里一处小河沟捉鱼摸虾。   今日是秋节,几个人都不耐烦在家里待着,早早吃了宴找借口出来玩,由于六朝府城里的景致年年看遍,心下觉得无趣,于是又到了往日时常来的辛夷山。   山中景色宜人,无车马喧闹,在小山坡上眺望远方,但见油云荒荒,长风寥寥。   他们穿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是一方断崖,河流溪水就此折断,夜里月色明朗,曲折的小河附近野菊花开放。   “这里的鱼虾聪明极了,要仔细些。”   万疏君撩起衣摆扎在腰上,背上的大竹筐卸下,未几面前水花炸开,被溅了一脸溪水。   “你找死呢!”他恶狠狠抬头,却见辛夷气得又踩了几脚。   “都是杜宜修推我!”   水声哗啦啦响,被提及的少年笑了几声,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带着狗下河。   “那抱歉了。”   完全没有诚意,眼见就要跟往常一样吵得面红耳赤,有人适时出声。   “好啦好啦,辛夷是个姑娘,不能欺负她。”宋雅生赶忙和稀泥,他把外衫脱了搭在松树的树干上,跟着一起跳下来,勾着杜宜修的肩把他往边上带了带。   “戴个帽子做什么?”   “说来不巧,前几日他被一条泥鳅精给打了脸,眼角那一块留了点疤痕。”乔孜正好听见了,抱着裙摆顺口提了句,“现在眼角还是红的,若是不知情,乍一眼看去准会以为他是个爱哭的。”   “原来如此。”   乔孜哈哈笑道:“他本来还想戴面具出来,想想呼吸不畅,这才问我要了一顶扣在头上。”   水里面的女孩穿着银粉色光面短袄,袖口高高叠起,用发带缠起来,洒金的双鲤戏荷纹膝襕裙一抱起就能看到里面的月白袴裤。   清澈的水里沙石细软,水草飘柔,小鱼小虾一眼就能看见。   乔孜说完不久指尖碰到一个滑溜物,愣了下低头,只见水草墨绿飘着,里面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摆着尾一闪而过。   她唬了一跳,踉跄着差点往后一倒。   “姐姐当心。”   万疏君提了灯笼从岸上过来,一手抓住她。   “这、这这是蛇吗?”乔孜指着那儿。   万疏君涉水过去望了望,暖光里他拨开水草,那边上有个洞,少年用灯柄戳了戳,泥土掉落水流浑浊起来。   “应当不是。”他说着忽而眉头皱起,察觉到什么似的,几乎同时揽着乔孜闪身躲避,水洒在灯上四下光线一暗。   水面炸开了。   其余人躲闪不及时纷纷被淋成落汤鸡。   “怎么回事!”   万疏泉手里一条鱼趁机跳出,一尾巴拍在脸上,而他瞪大眼难以置信:“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蛇?”   宋雅生瞧着却是莫名眼熟,末了惊呼道:“就是这只泥鳅精!”   打他眼睛的老泥鳅!   水面被搅弄得浑浊不堪,几个人纷纷爬上岸,黑漆的泥鳅尾巴横扫而来,结果眨眼间又纷纷掉回去,呛了一鼻子浑水。   只是等他们睁眼吐完水时岸上水里竟都不见万疏君跟乔孜的身影。   岸上的狗朝着被压倒的那一片草木不停叫唤,杜宜修跑过去,尽头是一点黑漆,转瞬间被雾气所遮掩。   而空荡的山里有尖叫声在回荡。   若要站在高处远远看去,也只能瞧见一条蛇一样的泥鳅精背上有两个小人死死抓着一把插在他身上的剑,若隐若现,渐行渐远。   “啊啊啊啊我要吐了!”   几个爬坡下坡,加上这惊人的速度,不亚于做了一趟过山车,乔孜一手抓着少年的腰带,一手抓着剑柄。   泥鳅精妄图将两个人甩下去,左摇右晃的,弄得人头晕目眩。   腰间被拉扯的厉害,万疏君面色赧然,抬臂挡着斜刮来的树枝,无奈下把她揽的更近一些,安慰道:“这只妖精如今正是躁狂时候,先忍一忍,过上一会儿精疲力尽即可。”   他十分有经验。   “过一会恐怕不行,我、我要吐。”乔孜猛地摇摇头,咬着嘴脸色发白,“你快把我拽住!”   怀里的人憋的痛苦,一双杏眸眨了眨,掩住那股子恶心,点唇的乌膏被舔掉一二,露出红艳的丹朱色。   少年不动声色看着,言语间却带着犹豫,入了耳听得乔孜要哭了。   她要忍不住吐身上了,想想就……   “快快快。”   这点急躁的声音似乎透着一点委屈,跟几年前比起来眉眼张开了,望着他时白黑分明的眸子笼了层薄薄雾气,像是不答应就要哭出泪来。   万疏君垂着眼帘等了等,在她扭过头时伸手箍住少女纤细的腰.肢。   “好了。”   山野里枝叶断裂声不绝,此时一轮圆月放大,山风呼啸,吹乱鬓角的发丝。   乔孜还没反应过来这只泥鳅精猛地刹车,她弯着腰直直抵到身后,与他牢牢贴在一起,吐没吐出来心却跳到嗓子眼,腰.腹被人紧紧扣着,肩上一热,热度随后蔓延到脸上。   察觉到少年紧绷的腰.身,乔孜不敢动,玉茗淡香包裹着她,耳畔传来的嗓音低低压着。   “小心。”   小心?   乔孜眼神无主,正要开口,忽而失重感袭来,心再次被捏紧。   只见这只老泥鳅精已经冲出辛夷山,在旷野上几番游动后猛地跳到六朝府城外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里。   好家伙,果然是狡猾的泥鳅!   乔孜睁大眼,眼前一黑。   下一刻插在背上的剑被人单手拔出,陷入水中的那一刻刮过整一个背脊,最终止在七寸,水上浪涛千叠,泥鳅僵硬着身躯一口气没吊上来,扭曲着浮在水上随波逐流。   这条大河穿过整个六朝府,乔孜从他怀里出来,挪到一边发呆。   月色如银,平照千里。   万疏君:“冒犯了。”   “不冒犯。”   乔孜喉咙里堵着声音,思前想后,叹息着捂住脸。   几步之遥,少年坐在泥鳅背上用巾帕擦拭长剑,悬着一条腿,柔软的发丝被撩到耳后,嘴角是翘起来的,笑如春风拂面。   只是乔孜看不见,默默地抱着膝在深入反省自己。   ——   “什么?你们要卖这条大泥鳅?”   鱼市夜里依旧开着,因为临着水,附近小渔船颇多,往往几个连成一条,上面摆着河鲜,放下的渔网里也笼着明早要上市的鲜鱼。   循着声音看去,一艘挂着川氏鱼货幌子的小船上,年轻的鱼货老板趴着船沿语气充满疑惑,声调都不觉提高了。   小老板天生一副精明相,细长眼睛盯着那条大泥鳅心思在肚子里转啊转。   “这个我也要。”   他摸着下巴,飞快地扫过两个人道:“只是它已经死了,这个价格要大大折减,你们懂吧?”   “懂?”   乔孜指着脚下的大泥鳅道:“这是个老泥鳅精了,修炼百年,肉质紧实鲜嫩,刚刚你明明看着它断气的。”   “虽然但是,它确实断气了,我可没有咒它死,我巴不得它活着呢!”小老板袖着手微笑,“这样,我出五十文。”   没有预想的场面,只见面前两个少年人点点头。   ???   “你们不要还价吗?”   乔孜笑容满面,一把跳上岸,回头道:“今天秋节,讨什么价,你开心就好。”   小老板赶忙伸手洗了个冷水脸,可冷不防对上泥鳅翻的大白眼,他楞了下,后知后觉自己还没付钱。   一文钱不用白得一条大河鲜!   察觉到这个令人意外且惊喜的事实后他笑得手都在抖,吸了口气摸上了泥鳅脑袋。   只是忽而手上一滑,泥鳅白眼翻成黑眼,猛地钻到船底,摆开的波浪撞得小船摇摇晃晃,鱼形幌子被溅满水。   这只老泥鳅刚才在装死!   小老板猛然醒悟,可惜为时太晚,那两个人已然不见人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泥鳅跑掉!   ……   死泥鳅死泥鳅死泥鳅死泥鳅!   他用幌子擦了把脸,泪流满面,骂骂咧咧哭着钻到船舱。   狂喜、巨悲,他有幸坐上人生的过山车。   果然人还是不要贪便宜。   ——   七里红桥附近夜市最为热闹,路上人摩肩擦踵,鱼龙旗子迎风招展,头顶上都是悬着的花灯。   乔孜走到一处突然止住,身后的少年停住问道。   “怎么了?”   乔孜指给他看。   一家卖糕饼的挂了新幌子,几个卖花女担着鲜花在附近叫卖,当中一个卖的居然是月饼花束。一大捧抱在怀里极为显眼。   万疏君笑着问道:“你想吃月饼吗?”   大抵是察觉的目光所在,那头的卖花女雄赳赳扛着花束过来。   “这是新出的口味,绝对正宗的海鲜月饼!”她把一支月饼花束递给乔孜,只见油纸上映着无双月饼两个字。   “整个六朝府城也找不出第二种这样的月饼。”卖花女信誓旦旦道,睁大眼生怕她不信,又道,“可以试吃的。”   乔孜正好肚子饿了,点点头:“那就不客气了,我试一试。”   小巷附近灯火璀璨,她小心翼翼拆开油纸,一口咬下去。   嗯——   背着光的少女闭上眼,眼睫颤了颤,唇抿成一条线,奇怪的味道弥漫开来,指尖都在抖。   万疏君垂眼瞧着,见她半天没有话,伸手拿过那一块月饼跟着咬了口尝味道。   只是尝到味道后他忽而想笑,茶色的眸子里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映着灯火微微明亮。   糯米皮裹着的黑色馅儿,被咬了两口,当中裹着的玩意儿暴露出来。   不过也不是谁都能看出来。   因为这是沾了盐的泥鳅馅儿。   乔孜一脸震惊,盯着万疏君手里的冰皮月饼为难至极,买还是不买呢?   正在纠结时他已经摸出钱递过去,只见一捧月饼花束塞过来,而转眼间就只能看到卖花女夺路狂奔的背影。   不远处有人大呼:“就是那个骗子!哪里是什么无双海鲜月饼!快还钱!”   卖花女逃跑不忘辩解:“没有骗人,我真的叫无双。”   “……”   乔孜赶紧避过,几个人风一样冲过去,万疏君抱着花束无奈一笑,上前又去糕饼店前买了几种时下受欢迎的月饼。   他说:“今夜倒是有缘。”   重新漱口,乔孜站在巷口啃了几口鲜花味道的月饼,闻言笑了笑,慢慢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可能是因为——”   话到一半身后猛地被人撞到。   巷口里冲出几个人,猫跟老鼠一般逃的逃,追的追。   她几乎来不及回头,耳畔又是与海鲜月饼相关的叫骂声。   而眼前黯淡,嘴角还残留的月饼碎儿被压住,没有阻隔,略带着湿润感的唇在一刹那撞到他。   柔软的唇瓣带着糕点与胭脂的甜味,少年眼神微变,忙抬起头,细微的摩擦后心开始滚烫起来。   只是视线触及到高楼上的一道人影时霎时冻住。 第64章   接正文六十二章   傍晚时分, 暖风里夹了雨点,小窗紧闭,竹屋内两个人没有分开。   乔孜抱着他, 直等到少年力疲晕睡过去。按照系统的导航, 她在屋里翻找到伤药跟干净的绷带。   碎瓷片扎到万疏君的身上, 乔孜小心剪开他的衣裳,一点一点□□。   等做完一切后已然是寂静的夜里, 风声飒飒,她再低着头把干枯翘裂的鳞片拔掉,忍着痛爬进院子里养花的大水缸中。   这一日过去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天上似乎又在飘雨点, 她整个缩到水面之下。   乔孜心里从没想到万疏君原来是这样恶心妖怪, 竟然魔怔了。   吐了几个泡泡, 她叹息着闭上眼睛。   ——   六朝府城内,宋雅生回来找长兄报信。   只是找遍整个府邸都不见孟潮青的影子,碰到院里的侍女才知道他近日都在寻书,这夜恐怕又是要留宿府外了。   寻救兵无果宋雅生心里更急更躁, 当夜应付完老母亲就偷偷摸摸跑了出去。   旷野上风吹草低,一轮圆月压着佝偻老树,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辛夷山赶。   宋雅生路上不停催促。   “快点!”   杜宜修满脸的汗, 终于累的跑不下去, 一把拽住宋雅生。   “等一等。”   “怎么等的起!”   “看着。”   杜宜修喘了口气, 随后咬破手指, 蹲下在地上画了个传送阵。   宋雅生见状抱怨:“你怎么不早点画?”   “学艺不精会出意外,不过你这么急, 顾不得了。”   他说罢掐诀启阵, 芳草碎屑聚散浮沉, 细小的风声里有微微明的光线一闪而过。   宋雅生甚至来不及反应便一头栽倒在柔润湿润的泥土中,而后背上一沉,是杜宜修掉了下来。   两个人摔得懵懵懂懂,对视一眼却猛然发现不对。   对比身旁的花枝,杜宜修只到花苞下头,而枝叶上的露水坠落,宋雅生整个衣裳都湿光了。   “这是哪里?”他眼前都是水,视野模糊的,一脚还踩到某个凸起的东西,低头仔细看了看,居然是一根骨头!   变小后声音都跟蚊子哼一样。   杜宜修盯了会儿,摸着下巴点点头:“应该是埋骨之地。”   “什么埋骨地,传送阵失灵了?我们要去辛夷山!不是破坟场。”   宋雅生骂骂咧咧,背着手来回踱步,像是热锅上的小蚂蚁,地上烫脚似的。   紫衣少年见状做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自己弯腰把土踢开一点。   这次仔细看后不像人骨,杜宜修茅塞顿开,望着四周估摸道:“是山鬼埋鸡骨头的地方,你看,这是鸡的大腿骨。”   原来是鸡的坟场。   宋雅生想骂他:“……”   如此心却从嗓子眼落到肚子里。   两个巴掌大小的人按照记忆蹦蹦跳跳顺着篱笆根往前,绕过一堆花草终于看到小竹屋。   屋内有一盏明灯。   宋雅生爬上窗前小树妄图从窗户细缝里跳进去,只是喘着爬到半腰,却见有人影晃过。苦涩的药味飘出,两人伸长脖子努力望着,只瞥到内室里一个散着发的少年。   不见乔孜。   万疏君歪坐在白簟席上,发丝汗涔涔地贴着前额,虚弱而又懒散,衣衫不整,霁青色缎面上尽是刮痕跟血点。   背光落下的阴翳笼罩着半边身子,唇上是才咬出的血,在苍白的肤色上过分的显眼,单手捂着一只眼,垂着眸子盯着一处发呆。   几案上的鳞片总共有五片,粘着肉,被水泡得发白。   靠着墙角摆了只水缸,不知他什么时候拖回来的。   良久,理智回归,万疏君撑起身子走过去,挽起袖子在水缸里摸了摸,哗啦啦的水声在夜里十分突兀。   浓密的发丝穿过指缝,他抱起缸里的人鱼。   而被墙挡住视线,窗外两个小人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未几,一条鱼尾出现。   水珠砸落,地上溅了水,少年胸.前一块都是湿漉漉的,晕开了凝固的血点。   将她抱坐在角落里,万疏君一点一点找出那些伤口,敷上药,用心缠好绷带。光润的鱼尾上鳞片恢复平滑状态,指腹滑落,有微微热的温度。   他低头贴上乔孜的前额,像是发烧了,泡在水里脸颊泛.红,本来冰冷的身躯温度灼.热,潮湿的布料隔绝不断,明晰地传到他身上。   万疏君轻轻扇了扇羽睫,指尖略有迟疑地探过去。   窗外雨已经停了,虫鸣声微弱。   他动作缓慢至极,细带松散一扯就开,修长的脖.子上都是斑斑点点的咬痕,望着逐渐往下的迹象,万疏君面露窘迫之色,苍白的脸上神情几变,索性闭上眼用力扯开白色襟缘。   倚在怀里的人鱼没有多少反应,滚.烫的面颊恰恰撞到心.口,淡淡的香气散出,他靠着墙屏住呼吸。   脖.子泛红,一点一点往耳.根爬。   想起他魔怔时做出的举动,万疏君愈发觉得难堪,摸索着她身上的伤痕,心跳极乱,热.烫.滑.腻的肌.肤在手下展露,洒的药几次错了位置。   少年眼睛睁开一条缝,蓦地别过脸,药瓶滚落在地。   玫红色的带子被他拨得极松,不少药粉落在里面,而被他咬出来的口子上没有一星半点粉末,暖蓬蓬的烛火下圆润的线条起伏收敛,略显青涩。   他年少却不是什么都不懂,风吹得烛火摇摇晃晃,那颗胸膛里的心跟着一起动摇。   乌发逶迤,万疏君下颌微收,眼眸躲闪,贴着脊.骨的手落至细小的鳞片上,小心翼翼将她翻了个面。   碎瓷片刮破皮,有的刺破到肉里,跟血一块凝固住,在白皙的背上看有几许狰狞。   他凝神屏气,□□再洒药,最后用绷带绕起来,只是隔着薄薄的绸缎料子,那只手顿住了,末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全部缠起来。   一面小心翼翼,一面却又因为手抖几次弄错,万疏君咬着唇,腕侧烫灼得厉害,灯光黯淡处依稀可见一二狼狈。   片刻钟后他捂着脸,小声道了句冒犯,满头大汗地去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净衣衫过来。 第65章   万疏君捡起地上的湿衣裳, 本是要端到外面洗干净,可走了几步忽有东西砸落在地,声音清脆。   少年循声低头看去, 是一对双鱼玉佩。   玉色透白, 花纹简朴, 落地后分了开来。   他小心拾起原还想拼回去,可试过几次皆无果, 想了想先用方巾包起来放在案面上。   门轻轻被合上,屋内唯一一盏灯被万疏君端出去后树上趴着的两个小人便眼前一黑,只是谁也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情,默默滑下树, 原路而返。   宋雅生捏着袖子, 手心的汗水擦不尽, 闭上眼一头撞上了篱笆桩。杜宜修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心不在焉,于是把人拉着从缝隙间走出去预备带他散散心。   深夜风吹开云絮,林间月光疏疏似雪漏下,两个人走了很远的路, 从草茬走到蘑菇地,柔软的青苔上蚂蚁都跟狗一样大。   蓦地杜宜修止住,后头宋雅生没收住力, 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正要嚷嚷几句冷不丁叫他捂住嘴拖到凸起的树根下。   下一秒头上一黑, 有人走了过去。   体型缩小后视野变得极为奇幻, 两个少年抬起头,但见一人执剑在前, 玉簪绾发, 月色下身材清瘦高大, 躞蹀带上绑着一段红绸,行走间脚步声极轻。   “是我长兄!”   宋雅生一下就辨别出来,霎时间面色惨白。   “那麻烦了。”杜宜修虽然没怎么见过他兄长,但想起乔孜一瞬间就参悟了些许男人的心思,于是道,“你嫂嫂夜不归宿,而你兄长恰好半夜归来,大概是寻妻心切,又怕有野男人欺负他,是故带把剑。”   专削野男人。   “可是……”   宋雅生张着嘴,欲言又止。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别可是了,疏君跟你嫂嫂还在一起,这深山当中两个年级相仿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叫他夫君找过来,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如今之计,为了你家宅之安宁,疏君之安危,我们兵分两路行事。”   杜宜修拍他后脑勺,将魂叫回来,说了安排后却见宋雅生沉默着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   宋雅生:“我长兄大抵知道的要比我们多得多,如何能阻止他,况且,我是他弟弟,这事本不该隐瞒的。”   “别说的这么为难,兄弟长大了都要分家。你此刻吞吞吐吐的,方才为何不去阻止?”杜宜修仿佛看穿他的心,笑了起来,唇角弧度有几许刻薄。   ——   孟潮青踩着树影步履轻缓,他避了乔孜几天,这夜回来本想看一看她,告知出去的方法,只是屋里屋外都不见人影。   候了许久,不知是不是阴灵本体有所影响,情绪受其波动,他竟不耐烦起来。   上一次在她身上留了记号,于是掐指算了方位,却没想到距离这样远。   山中花落无声,雾气蒙蒙,未眠的草虫在身前身后蹦跳,他用悲思剑拨开伸出来的枝叶,抖落的露水打湿衣摆。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腿在往上爬,孟潮青反手拂落,察觉到那股气息又减弱几分,不觉加快脚步。   出师未捷身先死。   被当做小壁虎的宋雅生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冷汗直冒,伸手用力划了几下空气,同时猛地收腹,可依旧被树枝杈卡的严严实实。   该死!   他咬着牙用力捶了几下木杈,但就像是被蛛网捕获的小蚊虫,被困在原地生不如死,只能干瞪着眼生闷气。   ……   林中尽头就是一座结实漂亮的小竹屋,孟潮青站在边缘打量过去,而后飘飘然翻过墙头,屋里土地湿软异常,残有水迹。   他不动声色向前,再次掐算了一回乔孜的踪迹,确实是在这里,于是推开正房的门。   屋里已被万疏君收拾过,跟平日比有些许空旷,血腥味淡淡。   内室灯火尽灭,乔孜半躺在床上,神志模糊,下半身鱼尾被放在大水缸中,呼吸浅浅交织在一起,万疏君望了她许久,抵不过涌上来的倦意,趴在一旁疲惫的睡着了。   有人进屋时他甚至都没有察觉。   提剑的青年凤眸低垂着,大抵没想过有这样一幕。   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样貌暴露在眼底,跟长大后比起来,气质十分陌生,指尖压住一段黑发。几寸距离,乔孜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裳,绷带直缠到肚子,尾巴上也有,像是被谁重伤过,只是面色微微红,唇瓣缺水干燥,一只手勾着破烂的袖口。   她变成半人半鱼的样子没有引起孟潮青太多惊诧,只是这两个人又凑在了一起,无论是现实还是这样的幻境,冥冥之中像是缘分使然。   他漠然看着,视线几番梭巡,蓦地眼里泛出一丝冷意。   于是酣睡中的乔孜面上陡然一凉,从肌肤直达骨髓,生生把她弄醒,本就头晕脑胀,此刻扶着脑袋晕眩感极重,不悦地皱着眉摸过去,冷不防是柄剑!   心脏刹那被人捏住,她呼吸一滞,心里隐隐冒出一个猜测,隔了层薄薄的帐子,只见窗边站着一道高瘦的影子。   “孟潮青?”乔孜小声喊了句,谁知悲思剑竟从脸颊一侧划到她的心口,虽有剑鞘,可寒意不散,轻点一二冷的人直达个寒颤,削退了些许初醒的晕眩感。   “你有病!”乔孜脱口而出。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见此举动她便是不问也知道了,眉头皱得更紧,猛地推开剑掀起帘子。   黑暗里她视野有限,可孟潮青视力无碍,见她跟个瞎子一样瞪着,不由出声嘲笑道:“气我坏了你的好事?”   他声音没有压低,沉沉入耳,却也足够吵醒一旁趴着的万疏君。   见到屋里凭空多出的一口人,他瞳孔微张,少年还来不及做出应对便被孟潮青用剑压住肩,速度极快,如此似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深夜造访,敢问何意?”万疏君惊醒,声音低哑,余光瞥着乔孜,藏于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心跳失了一拍。   孟潮青难得见到万疏君这样的表现,年纪相差太大,他歪着头静静瞧了几眼,半晌笑道:“我妻子在这里,是故深夜造访,若是失礼,还请包涵一二。” 第66章   孟潮青的态度称得上平易近人, 可言语间的意思拼凑到一起却并不像那么回事。   万疏君面色苍白,自幼修习的礼法道义如今像是一把森寒长剑,无形中侧压在了颈侧, 令人不能轻易动弹。   两个人在黑暗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姿态。   “你瞎说什么!”   一旁乔孜脑子听得嗡嗡响, 鲤鱼打滚翻身起来, 睁眼瞎似的摸索着,顺着那柄剑碰到了万疏君。   “你不要听他胡说, 都是诓你的。”   听着她绵软的解释声音,万疏君却静默不言,头顶的目光似有千钧之重,他半垂着眼帘喉咙干涩, 发不出一个字来, 侧身小心地避开她的触碰。   背着旁人跟一个有夫之妇距离日近, 直至共处一室,纵然她年纪不及自己,但今夜被孟潮青撞破,万疏君又想起她昏迷时自己的行径, 霎时间心口积压的负罪感令他喘不过气。   “我们不是夫妻,假的。”乔孜终于说出这句话,“他的话现下没有一句是真的, 仗着你年纪小故意欺负你。”   可无论怎么说, 万疏君都沉默的一言不发, 黑暗里他抬眼看了孟潮青一眼。   那双凤眸里笑意颇深, 像是在逗弄他,可意味深长, 难以辨出一二真实的情绪。   耳畔声音渐渐模糊, 他闭了闭眼, 忽觉得煎熬无比。   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啊——”   帐子被彻底撩拨开,少年肩上一轻,三个人的距离发生改变,这一声痛呼勉强唤回他深陷自责中的一二分理智。   孟潮青看够了少年的窘迫,如今将剑收回,伸手扯住了乔孜一缕头发迫使人把注意转来。   只是她疼的头往后一仰,恶狠狠瞪过去:“说的难道不对吗?我们算哪门子的夫妻,你又逞哪门子的威风?快放手,要秃了!”   孟潮青未想到她这样娇弱,本想松手给她揉一揉,可听到这样的言语瞬时改变想法。   拍了拍她的脑袋,对着那双含着怒气的杏眼,他心下涌起一股烦躁。   原本深夜前来也有顾及她安危的念头,谁知是这样的场面。   两个人一高一低,但气焰上却是持平的。   “夜不归宿,我来找你竟是害了你么。”   “我还要你来保护?哪一次不是自己吃亏自己爬起来,你说的好听。”乔孜厌恶地扭过头。   “往日同你说话从不记在心里。”孟潮青听着她的声音,冷笑一声,“一见到长得好看的,就巴巴凑上去,怎么没人来治你。”   “要你管?我乐意。”乔孜抱着手臂,不妨碰到痛处,吸了口凉气背对着孟潮青看了看。   她低着头,一个人敞开领子,虽只是很小的动作,可落在身后的男人眼里,倒像是故意的。   故意给他看。   “伤口裂开了么?”   万疏君离得近,正对着她的人,微微一抬眼便能瞥见,嗓音低哑极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乔孜不知道他们在黑暗里也能视物,只是摇摇头,自己摸了把,悄悄把绷带扯松一点。   毕竟又痛又勒,实在难受。   孟潮青淡声道:“衣服穿好,我带你回去。”   乔孜被他惹恼了,赌气道:“你回去就是,我留在这里也不错。”   深更半夜,黑灯瞎火,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往上生的苗叶,没人掐就要长到头上去,越来越膨胀。   “这里?倒像是你那个家。”   孟潮青仿佛是想起什么,嗤笑了声,缓缓言道:“青云山湖边的小竹屋似乎也是这样。”   乔孜被提起伤心事,压着眉扭头看着他:“你提这个作甚?”   他面容隐在昏暗里,不知有没有笑,只道:“我一把火烧了那里。”   小竹屋内安静了几秒钟,窗外风吹青竹,飒飒风声半遮雨声,寂寥无比。   孟潮青终于承认这件事,挑在这个时机,远比当初想要看她痛苦震惊时的恶劣更为过分。   乔孜睁圆了眼,张着嘴哑口无言,黑暗里只能看到身侧的衣衫微微泛着点白,至于这个狗东西是何神情,她两眼都是黑的。   因为心里没底,她明智地打开了系统面板,只见孟潮青的好感值在增长,短短片刻涨了三点。   如今又缓缓涨了0.5,变成了38.5。   “……”   果然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别人哭他要笑,别人出棺他放炮。   啊啊啊啊,真讨厌!   几次下来,乔孜如今是彻底参破他这一恶劣趣味,当即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咳了几声,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开始成功人士的发言。   “感谢你提醒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城里方便,不用担心山洪泥石流,本来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山脚住久了不想搬走,可是你做的太绝了。但俗话说的好,天无绝人之路,多亏你的一把火。”   “这把火烧到我心里,我于是就咬咬牙去买了套小宅子。”   “钱与其攒着贬值不如买房当投资。”乔孜捂着心口做感激状,“你看,你做的坏事在我这里成了好事,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更要紧的是我们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她说着说着嘴角翘了起来,脑补了孟潮青吃瘪的样子,忍不住掩着嘴伸手戳了戳他的腰,由衷道:“其实我不怪你,我感恩我快乐。”   孟潮青:“……”   万疏君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本是震惊的,可听完一番话后莫名轻松些许。   视线扫过去,他们两个人之间也不似方才那般弓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态势。   “你回去罢。”乔孜摆摆手,开口道,“你如果想再烧一次我也没意见。”   反正万疏君有钱不缺这一个小竹屋。   鱼缸里她的鱼尾巴翘起来了,悠然自得在晃,水波荡漾,孟潮青听着水声,眼中情绪复杂。   他最后问:“当真不跟我回去?”   望着好感值面板上一点一点往下落的好感,她怔了怔,沉吟半晌,开口道:“你要么独自走,要么就留下来,”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10。”   “……”   好家伙,讨价还价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察觉到一丝危险压抑的气息,乔孜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忙解释道:“外面下雨了。”   “你一定要留下来,千万不能淋雨生病。而且你这么晚出来找我,饿不饿?我给你炒蛋炒饭怎么样?”   她侧身正对着孟潮青,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地被拽到身前。   水珠从鳞片上滚落,哗啦啦的声音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第67章   孟潮青脱了白色外衫把她裹起来, 乔孜梗着脖子直往后缩。   “我不走。”   鱼尾被他抓住,稍稍一用力,乔孜整个人都被抱住。   脸颊一侧贴着他的胸口, 她抓着肩的手蓦地用力扣住, 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到十分不适。   “有话好好说, 动手动脚就过分了。”   可孟潮青听也未听,抱着人踹开门出去, 屋外雷声阵阵,春雨绵绵。   雨丝挂在身上,乔孜躲在白色衣衫里回头看,万疏君跟了出来, 站在屋檐下神情难辨。   “那只是死人照着生前几面留下的印象所拼凑出来的假人。”   一只手把她头扭回去, 孟潮青语气微沉, 借着微弱的月光,乔孜见他眼神里夹杂着几许恼意。   发丝被雨打湿,他绷着秀气的下颌线,而后抿唇一言不发走在路上。清俊的样貌沾了林间潮气, 墨色着落的眉眼轮廓被晕出一点模糊的阴影,雨珠从脸上滚落,正好砸在乔孜眼里。   她抖了下, 紧闭着眸子伸手揉。   “我找到了怎么出去的办法。”孟潮青垂眼看她蜷缩在怀里做的小动作, 把人往上托了一二。   “什么法子?”   孟潮青声音微顿, 转而问道:“你怕疼吗?”   乔孜笑了。   “我一点也不怕, 我流的血比你吃的盐还多。”她拍拍孟潮青的胸,商量道, “既然你已经找到法子, 我也不怕疼, 今天大抵就能走。在走之前我们回去看看万疏君,我还有话要说。”   孟潮青不语,盯着她的脸似乎在怀疑。   “你不信我?只是说几句话。”   乔孜举手想发誓,可瞥见这里都是树,想了想握着手解释道:“万疏君讨厌妖怪,今天魔怔了。我给他处理了伤口,迷迷糊糊睡着后你就赶来,既然我要走,怎么也要有始有终。”   孟潮青听着笑了笑,语气暗含嘲讽:“乔姑娘真讲究。”   “跟讲究人说讲究话。”   乔孜好了伤疤忘了疼,此时雨声淅淅沥沥,气氛不及方才的紧张,她扯着衣衫把头完全盖住。   而孟潮青想到之后要做的事,到底没有违她意思,在一棵辛夷树下调转了方向。   雨打花坠,他歪着头让头顶的辛夷花瓣倾落。身前的少女声音温缓绵软,依旧是商量的语气,此刻言道: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别见外,就叫我名字。”   她有一种预感。   只是孟潮青走了片刻也没有开口的意思,难以验证。   乔孜不气馁,改口道:“如果叫乔竹不顺口,你可以叫我乔乔,我兄弟姐妹几个都这么叫。”   “你有兄弟姐妹?”   孟潮青说话间嗓音沉沉,乔孜靠着他的胸口,听到胸膛的震动后点点头。   “我有几个结拜兄弟姐妹,我们是捡破烂认识的。”   “你是编的么?”   乔孜一脸认真:“其实我有个捡破烂的癖好。捡破铜烂铁能卖钱,而我喜欢钱,所以我爱捡这些破烂东西。”   “以后不要编这些,没人会信。”   乔孜笑出声,反手捶了捶他的肩,头顶的外衫滑落半边,她仰着头道:“你这就错了,这次是真的。”   “……”   “你看,不要用固有偏见看待一个人,偏见会使你的判断出错。”乔孜教育道,“我说谎是为了保护自己,我说谎也没有害过什么人,你若是因此厌恶讨厌我,那就说明你还没有成熟。”   “山上待久了,怕是没栽过什么跟头罢?”   怀里的女孩了然地看着他,那双眼被水润过,浮着一层浅笑,眼睫上挂着小雾珠,一眨一眨就落在玉白的脸上。   林子将要走尽,月色模糊。   孟潮青终于开口道:“礼不可废,乔竹。”   他的声音随着情绪有了细微的变化,入耳低低带着一点磁,柔缓似风。   “叮,角色【孟潮青】好感值+10。请宿主再接再厉。”   听到系统的提示音,乔孜眉一挑,见方才的预想是正确的,于是重新把衣衫拉下兜住头,如今满脑子都是她果然开窍了!   日常称呼以及距离都能体现两个人的亲疏,如果要提好感,保持一定水平,显然要一点一点从这些细节上改改。   而看着她窃喜的小动作,孟潮青心里忽而有了波动。   春雨润物无声,他修长的脖颈上薄薄一层水,凉意遍体,凸起的喉结滚了滚,还想说些什么,但张着唇,下意识止住声。   说些什么呢?   雨中的青年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小竹屋,眼里黑漆漆的弥漫出雾气,良久视线聚焦。   “到了。”   伴随着话语,他一脚踹开门,闹出的动静引出屋里的万疏君。   少年扶着门没有想到他们还会回来,湿漉漉的发丝贴着鬓角眉梢,憔悴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诧异之色,那双茶色淡眸映着湿润的胭脂色鱼尾,唇角微微抽动。   乔孜掀起盖头的衣衫,见状心里不是滋味。   “我回来想叮嘱你一些事情。”   三个人坐在内室里,围着一盏灯,乔孜按照系统的指导将治疗万疏君的方法说出来,并把一些药丸递过去。   “你要记得按时吃药。”她道,“其实妖怪和人没有多大区别,既有穷凶恶极的,也有善良和蔼的,希望以后你都能碰到善良的妖怪。”   万疏君坐在她面前,闻言却是愣住了,余光扫向孟潮青。   雨中而来,地上都湿了,高瘦的青年跪坐在一侧闭目养神,似是没有任何感觉,烛光半爿落在身上,烘出一片平和的气息。   “你、以后不会再出来了么?”   乔孜微笑:“我们以后会再见面,只是眼下这一段时间我不会出现。”   想来这是幻觉里的最后一夜,乔孜伸手放任自己揉了揉他的脑袋。.   万疏君此刻乖顺地低着头,垂着眼帘遮掩住眼底的情绪,只有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半块鲤鱼佩藏在手心,迟迟不能松开。   “若是真的,疏君静候归期。”   他心里百转千回,朦胧中竟也拿捏不准自己的心意,他像是动心了。   头上那只手又轻轻拍了拍,辛夷混着白梅的淡香扑面而来。   是春夜微雨的气息。 第68章   墙上挂着一把剑, 整个小厨房盈满冷白的光。   雨声细细,窗外圆月露出毛糙的轮廓,万疏君在篱笆边的小菜地里剪了一把春韭, 有人帮他掀起帘笼, 屋里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响, 乔孜一面揉面团一面叽叽喳喳说话不停。   孟潮青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吵闹,咳了几声作提醒, 不过水缸里坐着的少女似乎理解错了意思,停下来摸了摸袖子,竟然倒腾出了几颗小药丸递给他。   褐色小药丸也沾了些面粉,乔孜招招手, 同孟潮青道:“我有感冒药, 你就着水吞下去, 绝对药到病除。”   孟潮青正要拒绝,一杯热水又递到面前。   少年眉眼轮廓尚有些青涩,只到他肩头的位置,礼貌地笑道:“三月春夜, 落雨微寒,宋公子衣衫单薄,淋了雨或许沾染上了寒气, 喝点热水罢。”   孟潮青:“……”   他对上那双与好友极为神似的眼眸, 看久了也会有微微的诧异。   分明是个假人, 但方方面面都与真人无异, 若非事先知晓身在何地,他定然要怀疑这个万疏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多谢。”孟潮青收回打量的视线, 颔首道谢。   灶膛里的火光渐大, 锅里煮的鸡汤飘出阵阵香味。   乔孜百无聊赖地拍着面团, 一抬眼便能看到孟潮青面无表情吞下小药丸的画面。   迎着光源,俊秀挺拔的青年眉也不皱一下,骨相好看的手捏着青瓷杯沿,唇瓣被水润湿,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衣,察觉到她的目光,孟潮青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眼眸黑沉。   乔孜被盯的背脊发凉,忍不住低下头一拳压扁面团。   她问道:“你剑法这么好,把面团切得齐齐整整应该小菜一碟?”   小砧板上的面团被擀面杖来回碾压,越来越薄,乔孜那双手重新在水缸里洗了洗,如今搭着沿,说话时语气里有几分期待之意。   孟潮青拒绝的话停在嘴边,目光投向墙上的悲思剑。   他学剑斩妖除恶、破阵断流,从没有过使剑切面,这等事情若是传出去,万相宗上上下下怕是没人会信。   不过——   “它如今拔不出。”孟潮青取下乌黑修长的古剑递到乔孜面前,缓声问道,“你有法子么?”   乔孜震惊不解,指着悲思剑纠结道:“切面用杀人的剑,那面还能吃么?”   “帮我拔出这把剑。”   乍一听像是在要求她,但说话时声音轻缓,入耳听后又仿佛是请求的意思。   孟潮青说罢就端着小砧板去一旁。他握着菜刀挥了几下,那个架势不像切面,若要形容起来像是在杀人。   被他挡着,乔孜沉吟半晌苦恼地捂着眼睛。   她当然有法子,只是不知道孟潮青愿不愿意配合,而且还多一个观众,恐怕会惹人遐想。   ……   不久三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乔孜率先吞吞吞喝光面汤,饱腹后在水里浑身舒畅。   “你们怎么不吃?”   另外两个人跪坐在案几旁几乎没动筷子。   万疏君握着手里的玉佩,闻言这才吃了几口。他的笑容有几许苦涩,低着头倒也让人看不真切。   今日才知道乔孜要走,但与孟潮青共处一室时他诸多话说不出口,如今统统压在心上,愈发地叫人没有胃口。   未几窗外雨停了,孟潮青扶着几看了眼天色,神色不明,而后垂着眼淡声道:   “我不喜欢鸡汤面。”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什么都喜欢,吃上面可以不必跟着我的喜好走,我什么都想试试。不过今天的面特别劲道,还有韭菜盒子。”   筷子夹着韭菜盒子,乔孜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又吃了一碗面。   而孟潮青自那以后都没有出过声,看着她的眼神愈发不对劲,身旁的少年几次瞥过,眉头不觉蹙起。   等乔孜一吃饱喝足,那把顽固的灵剑便被他送到面前,像是等待她临行的快递盒子。   如此迫不及待。   “这把剑要□□其实不难。就看你配不配合。”   孟潮青坐直身子颔首道:“尽管说便是。”   乔孜见状一口气将系统所提供的拔剑动作描述出来,虽然她强装正经,但对这不正经的动作显然也有些羞耻。   根据系统所言,只要孟潮青能配合她拔出剑,好感值能狂涨15,老实说她是不信的。   至于孟潮青,原以为还要给他解释解释,可他此刻意外地好说话,几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一张清俊的面上表情淡淡的,似乎没有任何不适。   他从后把她抱住,手把手教她如何握剑,下巴压在她的肩上,碍于她下半身是鱼尾巴,如此便只是坐着的。   但从万疏君的角度看,倒像是把人拘在怀里,双手被他抓住,下身也受到束缚,若是想逃,那也是插翅难逃。   他不知为何,眼下心里不安起来,望着那把慢慢被□□的剑刃,目光像是被森寒的剑光刺伤,微微阖着眼帘,盯着手心的玉佩呼吸滞住。   只是下一秒他忽然顿住,耳畔是一声血肉被刺穿而发出的响声。   血似乎溅到了他的手上,把掌心的玉也弄脏了。   乔孜浑身抽了一下,被身后之人抵着背,随着剑刃往深处走,只能生生受着这股痛楚。她有种想吐的感觉,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难听极了。   孟潮青把她夹在怀里,此刻望着窗外的月光,眼里俱是一片暗沉沉的光,挡住最深处的情绪。   “孟、孟、孟潮青,你怎么不、不事先说清楚呢?”乔孜结结巴巴说出这句话,眼睛猛地闭起来,实在是太过突然、太过刺激,她脸上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这一次悲思剑直直插过心脏,一点一点在磨她。   可惜乔孜这条命太过顽强,孟潮青把她抱紧,腕子微动。   他真做到这一步时心里空空荡荡,桌案上那碗面汤凉了,方才的画面尚还历历在目。   他今天才发现小医女吃东西时眉眼是弯弯的,全心全意对待食物,在痛的时候极爱哭,如今眼泪好多,可是她也没叫疼,半天只说了那么一句话。   怀里的身体不再抽动,慢慢凉了。   少年的身影、呼吸、呼喊以及朝他砸过来的玉佩随之彻底消弭。   幻觉顷刻间崩塌了。 第69章   孟潮青再次睁眼, 周遭已经变回井下的场景,莹莹绿光从枝叶藤蔓间洒下,骨骸成灰, 簌簌被风扬走, 依稀有摩擦的窸窸窣窣响声。   乔孜昏睡在地上, 不知从哪爬出的小藤蔓钻到她的领口内,吸吮出的血液染红大半茎干。孟潮青此番拔剑砍过去, 扫落的断枝堆积一地,空气里弥漫着汁液的香甜气息。   驻扎在此的妖藤不知吸食了多少人的性命,神志已生,受此苦痛, 很快便又生出更多的枝干, 四面八方延展而来, 绿意逐渐深沉,最终编织成一张墨绿的捕网。   气流急速旋动,衣摆被吹得作响,孟潮青一手将乔孜扶起。地上起伏剧烈, 轰然巨动,他皱着眉单手握着剑,骨节微微泛白, 修长纯黑的剑身白光缠绕, 光照四方, 但见翻涌而来的绿意沉沉若海浪, 气势逼人,浓郁的草木气息中裹挟着无数人的尸骸。   小小两个人如海上两只白鸥。   巨大的落差间浮沉其中的身影极为渺小。   孟潮青那一刹似瞥见了少时习剑的一幕, 凤眸里是海雾藏月, 烟生苍梧, 蓬壶青波荡。千叠浪涌后他屏息凝神,苍白的面上眉目低垂,挽剑从心,灵气溢散漂疾,猛然祭招。   一剑出尘外,万里浮云卷碧山,挡者坏,遇者死,青天中道孤月流。   ……   纷纷落落的莹绿碎光中天地迸出方寸束缚,一截破土而出的玉色藤蔓终于显出真容,于崩塌的震荡中瑟瑟发抖。   它来不及退回骨殖地,一只手将其连根拔起。   顷刻间井水坠下,至此玫瑰园圃内狂风怒卷,所到之处花枝枯落,绿意尽丧。   前院火光熄灭,几个人纷纷站立而起,阵法裂开,天边暮色消无,云霞幻灭中水声哗啦啦逼进。   “不好,快走!”   少年圆溜溜的兽瞳里映着汹涌而来的潮流,那两只傀儡夹着地上的九夷,慌慌张张就要逃。   扑面的风扬起他粗短的黑发,熊小鱼摸着额带后的结。   一旁白衣傀儡口齿不清地骂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一声洪亮的兽吟盖住剩下的余音,巨大的影子下渺小的三个人影像是水上蜉蝣,下一秒便被化兽的蒲牢一尾巴甩到边际,眨眼间无影无踪。   波翻浪涌,熊小鱼膨胀几十倍不止的龙躯盘踞在这一片汪洋水泽中,幽幽兽瞳盯着水,黑漆漆的盘躯若隐若现。   伺机而动。   ——   一场秋雨一场寒,入了秋后六朝府内玉茗谢了一遭,守在玉茗轩的几个侍婢坐在台阶上闲聊起来。   “听大夫说乔姑娘约莫就要醒过来了,若是赶巧正好便是花宴的头一天。”   “秋蟹肥,米糕又香,配上菊花酒,对着桃花菊,良辰美景,当歌对酒,这才称意。”   “只是眼下说这些太早了,我们守了这一个月,何曾见过她有反应,好一番苦等。”   “不过公子早间还来了,你们看到那两只跟着的傀儡没有?几无差异,本来听你们嘴上说我还不信,今日亲眼目睹,着实吓了一跳。”   ……   日光照在身上,温度不比之前,树阴下几丛管瓣的剪绒菊开的团簇热烈。   几个侍女七嘴八舌就谈到青白傀儡身上。   说来也倒霉,坟山上两只傀儡一出来便被万疏君逮住。   孟潮青等人迟迟未归,他索性便带着人寻过来,结果竟是守株待兔。据说初见这两只傀儡时万疏君都诧异许久,带回来后就差把他们剖开细看了。   因为平常人光靠眼睛难分真假,所以为了区分方便,万疏君叫人打了个两个金银项圈挂在两只傀儡脖子上,下了禁制后像是项圈,牢牢套住,轻易无法取下。   白衣傀儡挂着银项圈,众人都唤他小白,至于那只青衣傀儡,虽带着金项圈,可众人都唤他生前的名字。   往日里乖顺听话,或许也有外貌缘故,万府的人不仅在称呼上将他跟白衣傀儡区别对待,甚至连态度都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阿葵?”宝瓶门口晃过一道青绿声音,院里几个侍女打住声音,试探性地喊了声。   听到一声略显胆怯的应答后侍女们松了口气,生怕偷懒被大公子抓到。   “你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大家围上去,笑嘻嘻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青衣傀儡今日穿着芝兰色西番莲纹直身,发丝梳的齐整,看不出被拘禁的痕迹,见人便先扬起笑脸,开口言道:“是一些秋果,几只蒸蟹,小厨房一早就有人送了筐大河蟹,我路过拾了几只送过来,诸位可以吃一些打发时间。”   将食盒放在六角亭子里他像平日里一样进屋打扫,几个侍女熟悉惯了,乐得自在,任他为之。   内室里格门紧闭,垂下的幔帐上挂着一只只玉色小香囊,晒干的丹桂装在其中,鼓囊囊的,室内都弥漫着秋日桂香。   清冽的风吹开珠帘,阿葵将美人觚里水重新换了一遭,白瓷底的清水上浮着琥珀色芙蕖,蜜糖一样的色泽,遮挡住水中倒影的眉目。傀儡青年轻轻抚开,临水摸了摸如今的轮廓,恍惚如梦。   几声鸟鸣催回思绪,他吸了口气,微笑着拿起鸡毛掸子擦去多宝阁上的积灰。   事情都干的差不多,瞥了眼屋外的侍女,阿葵背手拿着鸡毛掸子立在内室门前有几许犹豫,一双润泽清透的眼盯着那道门缝,终究是唇一抿,伸手拉开了门。   内室朝东的窗户开了半扇,正对着葱葱郁郁的桂树,青石流泉,花香馥郁。   几个侍女平日将昏迷中的女孩照顾的很好,乔孜如今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双手叠交在腹上,面色逐渐红润,不似刚开始时那般惨无血色。   早间万疏君来时给她编了几根小辫子,乌黑柔顺的发上簪着粉团团的桃花菊,唇色还抹了时兴的莲红色口脂,饱满鲜艳。   他跪在一旁看了几眼,本想悄然无声再退出去,可那双浓密的眼睫似乎动了。   弯弯的眼线下落了浅浅的阴翳,杏子眼像是睁了条缝。   日光充盈的房内安安静静,乔孜喉咙干哑,被光刺得又闭上眼,微微启唇喊了声。她原也没指望有人能听见,正想着爬起来找点水喝,一只茶盏送到面前。   “??”   她努力掀起眼皮,呆滞地看了看,视野由模糊转向清晰。   “万疏君!”   “不对。”乔孜马上否认,盯着这身骚气的衣裳摇摇头,一手扶着脑袋痛苦回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本来是想去找杜宜修的宝藏,结果阴差阳错碰到男女主角,于是被迫开启隐藏剧情。先是玫瑰园圃里遇上两只傀儡,再接着便是误打误撞把孟潮青从濒死状态下捡到杜宜修的老巢里。   这之后两个人不慎掉到井中,坠入死人的执念中扮演起新婚夫妇,孟潮青说那是阴灵的前生。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老实讲,这幻境极为逼真,以至于被他捅死后直到现在乔孜还有自己处在阴间的错觉。   床上的少女精神恹恹,喝了一碗茶后重新平躺回去。   她问道:“你是那只小傀儡吗?”   “我是阿葵。”青衣傀儡耐心解释道,“当初在玫瑰园里,姐姐许诺过我,若是我能帮着一起欺骗孟潮青,你便带着我离开那里,护我周全。”   乔孜诶了声,扭头悲观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嗯了半晌叹息道:“我恐怕现在自身难保。”   因为根据系统显示的气血值,她现在只有百分之十,已经冒红光了。这一个月的工夫提高到这么点,如果想要继续出去走剧情,恐怕她得先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   沉默中忽听到外面有婢女的声音靠近,守在床边的小傀儡不敢多留,便拱手道:“姐姐先好好修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出去正好与进来的婢女撞个正着,几个人看他这样子,皱着眉提醒了几句,本还要指责他几句,结果乔孜翻了个身。   屋里先是安静一瞬,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有两个反应快的婢女争先恐后抢着去报信。   其喜庆程度不亚于中了彩票,无人再去关注这个小傀儡。   于是他插着鸡毛掸子飞快地逃了。   而乔孜陷在一片喜悦之中,苦恼地盖上了被子。   她此刻想起了迅哥儿的名言——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很充实。当我开口说话,就感到了空虚。   _(:з」∠)_   ——   乔竹醒了这个消息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最先来看望她的是熊小鱼,一盘蚊香盘踞在她拱起的被褥上,隔着一层被子冲她喊道:“你蒙头做什么?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你一个月呢!”   乔孜眼皮在打架,沉得没办法睁开,本打算叫他闭嘴,可张开嘴才发现她现在居然连说话都没力气。   累、太累了。   眼皮即将合上,被窝里却钻进来一条小蛇,顶着绿幽幽的大眼,近距离盯着她,态度似乎很严肃。   “你怎么不说话?”熊小鱼用尾巴戳了戳她的面颊。   乔孜萎在那里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但被他的尾巴毛扫过鼻尖又忍不住想打个喷嚏。   于是两相结合所呈现出来就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她大片眼白都翻了出来,狠狠吓了熊小鱼一跳。   焦急下似乎想要给乔孜抢救抢救,他用小小的爪子捧着她的脸,回忆起父亲说过的抢救方法,准备给她做个人工呼吸。   乔孜:“……”   NONONONONO!   惊恐、抗拒溢于言表,但她如今状态太差,以至于表现的都有几分狰狞。   可落在熊小鱼眼中,他愈发笃定乔孜此刻需要帮助,于是深吸一口气,紧闭着眼嘴对过去。   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乔孜瞪大眼喘的更猛,眼前一黑差点就要背过去。   实在难以想象。   她一把年纪居然、居然——   预料中的感觉久久没有出现,身上被子被人轻轻掀开。   浸沐在日光里,倒挂着的小灵兽对着空气咬了好几口,尤不解气,瞪着面前的男子炸了毛,竖起鳞片。   “你真是乱来。”   万疏君点了点他的脑袋,忍俊不禁。   作者有话说: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孤月流。——李白 第70章   “乔竹身体虚弱, 你这样闹她,当心把人吓晕过去。”   万疏君把手里的灵兽松开,化作人形的少年跌坐在地上, 撑着手还在瞪他, 一双兽瞳黑黝黝的, 声音只大不小。   “她刚才喘得那么厉害,险些背过去, 我是在救她。”   “救人就是这样救的?”万疏君看着他懵懂的样子,好奇问道,“谁教你的?”   “我父亲都是这么救人,自幼看多了我就会了。”熊小鱼揉了揉脑袋, 又凑到乔孜跟前戳她。   “你现在怎么样?”   乔孜受了一次刺激之后精神勉勉强强提高一度, 对着两个人关切的目光, 她点点头。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近来没有大事,如今时辰尚早,你先休息。”万疏君替她掖了掖被角, 低着头道,“有事就来喊我,若是那些侍女趁着我不在偷懒, 要说出来。”   乔孜眨了眨眼当做点头的意思, 他心领神会, 见她实在是倦得不行, 微微笑着伸手替她合上眼。   身侧那股极淡的玉茗香里杂糅了一二分秋桂的甜意,拂过面, 乔孜不觉眉头舒展开来。   暖意厚重的柚黄幔帐被人重新放下, 边缘挂着的小香囊穗子晃晃悠悠的, 她睡意上头,几息间竟就入了眠。   万疏君望着她模糊的轮廓,想着刚才的画面,虽有些庆幸自己来的巧,可余光瞥着地上斜坐着的玄衣少年,同时也有些头疼。   他说:“男女之间,不可如此随便。”   熊小鱼此番却歪着脑袋没有立即开口。   像是嗅到什么,他换了个视角打量面前温温雅雅的男子,与孟潮青的矜持不同,入眼一派亲和的柔意。   但对着那双长辈看小辈的目光,熊小鱼不悦地压下眉,小声道:   “话如此说,可竹子身上都是你的味道,你随随便便碰她,我为什么不可以?”   玄衣少年昂着头虎视他,口气强硬:“小爷跟竹子的关系可比你深厚许多,你别不是存有私心,故意找的借口,咱们长衡山的人可没有这么多规矩。”   “若要让人听服,先用拳头、爪牙打一回。”   被孟潮青收拾过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人打过架,如今骨节又给捏响了,跃跃欲试。   万疏君微笑道:“我不打小孩。”   熊小鱼:“?!”   “嘘,不要吵。”   见他憋得难过,万疏君起身掸了掸衣衫,莞尔道,“你若真想跟我玩,去乌啼阁。”   玄衣少年沉着脸出了院子便踹歪一棵无辜小柳树。   秋高气爽,枫叶醉染,乌啼阁里没有旁的人,关起门来不久便有巨响,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堪堪止住。   万疏君提着一只小灵兽招来了六朝府最好的兽医。   ——   乔孜此番不知睡了多久,梦中一片黑暗,甬道极长,许久许久才会有细碎的绿光在附近浮动。   “这是康复训练么?”站在甬道里她叩了叩系统。   “叮,检测到数据有细微异常,目前正在紧急调整剧情线路避免受到影响,该期间需要宿主停止医女【乔竹】的主线剧情发展。为了防止宿主感到无聊,我为宿主开启了新妇【林氏】的生前所有经历。”   “你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她自出生起所经历的一切,不过由于宿主血条值太低,只能有选择地观看画面。”   乔孜想起之前自己在幻境里走过的剧情,纠结了一会儿,伸手接着洒落的光点,终于做了决定。   “我想看她怎么死的。”   系统拒绝她的选择:“叮,她还没有死。”   乔孜一怔,傻逼了。   “她没死那孟潮青为什么要刺我?”   系统:“因为这是死去的【宋潮生】所营造出的幻境,这一场婚事于他而言是场煎熬。林氏日后与人私奔,在他爱意压抑到极点时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对此执念颇深,死后不能忘怀。”   “其深藏在尸体里的执念被孟潮青意外所触动,开启了生前的幻境。而支持整个幻境的执念全部藏在林氏一颗心上。”   “所以孟潮青刺死了宿主。”   乔孜抓头,垂着眼半天没有言语,末了语气惨惨的,像要哭出来了,一开口就是伤痛文学。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很不知所措、就很无辜、就很倒霉,就怀疑你在玩弄我。我才二十岁不到,为什么要让我过早地经历这些。白天带上面具嬉嬉笑笑,晚上摘下面具撕心裂肺痛哭流涕。苍天为什么不放过我?”   系统阿实:“……”   “奖励宿主10点血气值。”   乔孜擦了擦眼泪,陡然间发现眼前一亮,方还黝黑的甬道里微微有光。果然血条一加就是不一样。   她一直跑到尽头,时间轴在往后推,站定后只见四周模模糊糊现出私奔多年后林氏的生活画面。   是一座城,不大不小,步入中年的林氏养了一条狗,家住一条临水长街上。前面开店后面住宿,有一个男人陪着她秋日泛舟。乔孜盯着看了看,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这么熟悉,好像就是她的青梅竹马陈小哥。   白日里日子悠闲美好,只是一入夜画风大变。   乔孜:“这是真的吗?”   “叮,【一探究竟】(0/2)练手任务等待宿主完成,该项任务能够加成基础术法治愈强度。”   “没有痛觉消失的奖励吗?”   系统:“痛觉消失这是一种病,我们不奖励病。”   乔孜叹了声,尽头走完了脚下忽然踩空,心往下猛地坠,一秒钟的失重感将她拉扯到现实。   原以为醒过来应该是早上了,谁知晓屋里还是暗的异常。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反手摸了摸被子,不成想摸到一个硌手的东西,闭着眼感受了一下纹理跟形状,像是块玉佩。   乔孜拿到眼前,朦朦胧胧里玉色泛着柔和的光芒,明明暗暗几秒钟彻底熄灭。   “这是——”   她的【双鱼玉佩】!   “怎么就一只呢?”她哑着声音想不通,爬起来把床上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可只有这么一只在手上。   难道是她昏睡期间另一半被旁人捡走了么。   重新躺倒在床上,指腹摩擦着鱼上的刻痕,乔孜想起系统当初的介绍,无聊至极,于是将玉佩凑到唇边,小声道:   “你好?” 第71章   没有回应, 乔孜只当丢另一半在了某个地方,于是随手扯下个小香囊,将玉佩装进压在枕下放着。   此时天才蒙蒙亮, 门外鸟鸣啾啾。米白的窗纸上一抹晨光映着扶疏的花影, 早起的婢女自廊下走过, 未几有人唤了声公子。   清晨的宁静稍稍被打破,风动竹响, 粉墙上光影移动,秋日的薄寒飘入内室,微微冲散了暖意。   乔孜闭着眼,身旁有轻微的响动, 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身上。   但凡装睡被人盯着, 她总是压不住嘴角, 藏在被褥里的手出了点汗,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身旁坐着的人似乎笑了,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带着薄茧的指节蹭到她的眼尾, 力道收敛后便像是有羽毛拂过。   听着略显杂乱的呼吸,万疏君心下了然,床上的少女眼睫微微颤了颤, 偏偏就是不肯睁开。   他索性跟从前一般, 替她梳理长发, 然后用水绿的绸带绑成辫子, 然后往上一绾,梳成一个简单而漂亮的发髻。   乔孜:“……”   察觉到面上一热, 她绷着身子准备随时暴露自己醒了的事实, 然后打断他接下来的小动作。   只是过了好久, 呼吸犹在,却没有旁的响动,乔孜忍不住偷偷睁开一条眼缝。   几乎同时,沾着胭脂的指尖落在她的唇上,抹了浅浅的海棠红,使略显苍白的面孔添了些生气。   “好了好了!”   乔孜见他指尖未有撤离,还一点一点涂抹到内侧,忙抓着腕子制止住。   说话间尝到了胭脂的甜腻味,似乎掺杂了一点蜜。   “往先你都是昏睡着的,今日醒了,气色要比昨日   好一些,方才知道我进来了为什么装睡?”万疏君笑道。   他就坐在床沿边上,一身云水蓝的团蛟纹圆领长袍,玉带束腰,色泽雅淡,眉眼轮廓长开后比之少年青涩气褪尽,堆砌着内敛的温柔意,笑起来温良无害。   乔孜心里想想想,终于想道:“我装睡是想让你少停留一会儿,去忙更要紧的事情。”   “近日并不忙,你放心,更没有什么要紧事缠身。”   万疏君语调轻缓,观她面色,又伸手探了探脉,与昨日比好了不少,想她躺了一个月,于是起身去柜子里翻找衣裳,言道:   “今日外面光线甚好,等会带你出去晒晒太阳、走一走,你躺的太久了,对身子并不好。”   柜子里添了许多新做的秋衣,他翻找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乔孜洗漱完躺在了屋外的摇椅上,唯一不同的是她从躺着变成坐着。   腿软。   摇椅上的少女穿着织锦湖绿绣玉茗的直裾,素面云头履,眯着眼往后一靠,摇椅就咯咯在地上晃响。   日光晒到屋檐下,石砖缝里因前些日子的雨水生了青苔,金团团的九华菊、粉圆圆的桃花菊含苞待放,乔孜捧着热乎乎的玫瑰红豆粥忽然满足感爆棚,要不是万疏君提起孟潮青,她差点就将人抛在了脑后。   “三日前孟兄去凤城寻一味千金药,是治伤补气极佳之物。孟兄说你的伤因他至此,不过未曾与我细说。”   乔孜:“……”   照目前的好感值判断,万疏君一旦知道是孟潮青捅了她,两个人的兄弟情瞬间会降到路人水平。   虽然她很想破坏这一段友情,但是依旧【乔竹】善良的人设要求,只要她干了她会直接成为一个倒霉蛋,喝水都能呛死。   最后受苦受累的还是她。   乔孜忽然没多少胃口。   万疏君摸摸她的头,似是安慰道:“若是孟兄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说出来就是。我与他多年交情,却也不会失了分寸。”   乔孜忍住,汤匙搅着碗里的粥道:“其实跟他倒没有太大的关系,我比较倒霉。”   “近来倒霉到走平路也能摔倒。”   万疏君见她垂头丧脑的,敛了一点笑意,道:“若只是倒霉,不至于此。”   “一言难尽,我也说不清楚。”   装傻大法开始。   乔孜递给他鲜花饼,转移话题,问道:“九夷跟他一起的么?”   万疏君没有接,垂眸道:“自然是一道,她说你此番受伤乃是因她而起,不能置之不理,总要做些弥补一二。他们二人的话,我竟不知信谁好。”   乔孜把鲜花饼撇开一半,里面是丹桂馅的。   她听了听,笑了几声一口咬住半边,味蕾被这淡淡的香甜激活。抬头望着万疏君,他似乎不愿意跳过这件事,如今茶色的瞳孔里情绪堆积,树阴半爿遮着身形,笑意极浅,但态度却还是温和的。   “对这种两难问题,最大的解决办法就是谁也不要信。”   为了打消他继续追问的念头,乔孜把流心的鲜花饼喂到他嘴边。   万疏君浅红的唇抿了一下,目光垂落,睫羽翕动,落下的影子盖在眼睑上,怔了怔,几秒钟的工夫而已,乔孜又往他嘴里送。   甜味浓郁。   她还在劝他尝试咬一口,长期不说话,声音低哑,入了耳意外的悦耳。   万疏君抬眼,眼神凝滞,视线移胶着,久久无言。乔孜误以为他生气了,正要收回手道歉,腕子却一紧。   他低头咬了一口,唇角吻到了她的指尖,像是不经意间碰到了,舔着沾到唇上的花馅,将馥郁的芬芳吞下去。   乔孜眉头一跳,手收不回来,腕侧发烫,看着他吃的认真,莫名涨红了脸。   “这样也可以吗?”   系统阿实:“好感值已达100,理论上什么都可以,请问宿主需要开启【密友】栏目吗?”   乔孜:“我——”   犹豫间万疏君掐着她的腕子,薄茧按在细嫩的腕侧,忽而笑道:“在发什么呆?想起孟兄跟九夷了么?”   死也不可能。   乔孜当下猛地摇摇头,头上的绸带跟蝴蝶一样飞了起来,连忙道:“看你吃的这么认真,我就在想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那你还要喂我么?”   他在一旁声音缓缓,嘴角噙着笑,态度上不曾变过。只是一同在檐下,他侧过身压来的影子遮住那些薄薄的日光。   乔孜眨着眼,默默流汗,这样亲密的举动跟以往都有了细微的变化。具体如何她却难以描述,被他如此盯着,心脏都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了。   正要说乐意至极四个字弄过去。   可身旁的青年却笑着按住了她的脉搏,低声道:“这里跳的似乎有些快。”   “像是心乱了一般,是么?” 第72章   摇椅微微晃动, 她细嫩的腕侧被用力掐出一圈痕迹,鬓角湿润。   万疏君抱着她呼吸久久未曾平稳下来,淡红的薄唇轻轻啄了啄她的耳朵, 见她缩着脖子要躲, 忍住心里的念头, 如今只是把人摁在怀里,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颈。   秋光落在白墙上, 斑驳的绿意侵染着地上的影子。   他低着头,低语道:“时至如今,我的心意倒也不想瞒着你。”   “这短短一个月,我等了许久。”   孟潮青把人带出来时人是濒死的状态, 心口流的血将整个衣裳晕染成红的, 招来整个六朝府的医士, 堪堪将人半口气吊着,呼吸微弱,风一吹似乎就要散了。   从坟山里出来的孟潮青守了她一夜,抓着她的手送了大半灵气疏通凝滞的脉络, 但最终目光怔怔地落在那张惨无血色的面上,摇着头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再次抬眼时眼底一片混乱。若非万疏君发现的早及时将人拉开, 兴许孟潮青此番要直掉一个境界, 元气伤透。   万疏君问了好几次缘由, 他皆是沉默着的, 一双眸子总会放空,心中藏了事情。   “这几场雨后六朝府入了秋, 玉茗轩里花也跟着落了一轮, 你迟迟不见醒。我每日早间来便当做你还在睡着, 往日里一个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一日一日过去,总以为你要走了。”   “若去他地尚能书信相交,只是——”   “你此番能醒过来,实是万幸。”万疏君声音断续,不觉将她抱的更紧,唇往下移,手掌落在她的心口上,有几分羞于启齿,但仍是压着微微颤动的嗓音,一字一字说给她听。   “我的心此先已经乱了,我怕吓到你,才说那样的话。”   “只是如今看来好像弄巧成拙了。”   她僵着身子,一双水润的眸子呆滞地看着地上渐渐叠在一起的影子,指骨用力的泛白。   万疏君都望在眼里,但心里却生出更多不可言说的念头。   把她圈在怀里,他轻喘着盯着乔孜的眼眸,试探一般吻了过去,极缓极慢,若要细看,那张玉容也沾了一团深绯色,从耳根蔓延,爬上晰白的脸,往下脖颈上线条绷紧,皮肉下凸起的喉结滚了滚,肌肤发烫。   扶着脊背的手往下压,淡红的唇最终印在她的唇角。   温雅融畅的青年此刻像是一抔要化掉的雪,呼吸潮湿,在舔那口饱满的红唇时微微止住,察觉到她没有抗拒,得寸进尺一般,将方才只想浅尝辄止的念头踹出脑海,转而向更深处探索。   乔孜猛然醒悟,想通这当中的关节,诸如为什么他要告白。显然是好感已经被她刚才喂饼又刷破高度了,再往下就……   她狂敲系统:“我同意我同意。”   “叮,正在绑定ing,请宿主暂时勿要打断。”   “???”   乔孜被他吻的快呼吸困难,张口间便觉得嘴里湿.软过了头,咽着咽着舌.尖被衔住,吞咽不下。   “唔、唔。”乔孜拍了拍他的肩,仰着头被按住后脑勺,几乎避无可避。   万疏君此刻过分的强势,闭着眼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秋光明媚中一二只戴胜鸟跃上枝头,鸟鸣清脆,风卷花香扫落一地黄叶。   良久,乔孜晕过去了。   “叮,捆绑成功。”   万疏君睁开眼,眼里有几许朦胧雾气,喘息抑制不住,紧紧搂抱着怀里的少女,头埋在柔软的发间脸红的不像样子。   摸索着瘫软的身子,半晌未能回过神,抱着她静坐了一会儿,直待理智回归。   ——   第二天乔孜起个大早,对着镜子照了照,脑子里没来由冒出昨天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打住打住!   都是她的错,给自己两巴掌清醒后乔孜便到处找她的药筐。   或许是因为羞耻感,天才蒙蒙亮,穿着素白直裾,背着药筐的小医女就扣着顶锥帽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她要先去找一找林氏定居的那座城。   根据梦里所见到的画面,乔孜估计那座城大抵就散落在六朝府附近。   那里依山傍水,景色秀致,白日里与别处并无二样,只是一入夜便显露出几分怪诞来。城门口还有一块大石碑,四下爬了青苔,上有裂纹,开出了几朵小花。   因为年代久远,碑上刻字逐渐被磨平,周围薄雾冥冥。   她曾窥见一辆马车在碑前疾驰而过,雨后泥泞的道路上铺满野花,一直延伸至尽头万千白鹭振翅下翔,行者放歌,附近追追打打的小妖怪压倒一大片马鞭草,目光所致,几条尾巴忽隐忽现,但嘻嘻闹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   乔孜走在路上正认真思考如何才能撬开系统的导航,身后忽有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早上行人不多,放眼望去都是些赚点辛苦钱的小商小贩以及从城外进来的乡野之人。她一头雾水,左顾右看,最后寻着声找到城墙根。   此时日头尚未蹦出云海,周遭还落着淡淡的青灰色。身姿修长的青年穿着清简,身侧并无旁人,他站在树下的阴影里,若不细看十有八九就会将其忽略。   万疏君似乎很早便等在那里,预料到她会起早从这里跑出去。   “叮,你的好朋友【万疏君】早已再次等候多时,请问需要携带他一起寻找城池吗?”   乔孜想起了昨天开通的新栏目,对上他浅淡的笑容,更多的羞耻又涌入心中,脸又开始发烫,她霎时间有些头疼。   “我如果拒绝会怎么样?”   “密友值降低,降至负数会自动转化为仇恨值,仇恨值达到一定水平,NPC会四处追杀宿主。”   乔孜:“我明白了,这就是多个朋友好生活。”   为了避免被羞耻压趴下,乔孜将自己早起要干什么事情统统说了出来,以此分散注意力。同时她望着万疏君的下颌,错开视线的交触,努力维持自己平静的样子。   只是这副故作镇定的样子落在万疏君眼中,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他伸手揭下她的锥帽,面前的少女顿时睁圆眼紧张起来。   “摘帽子做什么?” 第73章   乔孜立马就要抢回来。   万疏君却故意抬高手, 让她踮着脚也碰不到。   初秋的早上寒风吹拂,空气里荡着细碎的尘屑。   高大的枫树后万疏君俯身摸了摸乔孜的脑袋,笑问道:“才醒了没多久就想出远门, 是故意要避着我么?”   面前的小医女垂着脑袋, 闻言摇摇头。   鉴于两个人如今关系又绑定成【密友】, 乔孜吸了口气,索性将要寻找某座城的事情说出来。   万疏君听罢敛着袖子想了想, 斟酌道:   “你说的地方,我似乎略有耳闻。”   乔孜瞬间来了精神,忽觉得这就是游戏的环环相扣,如果她隐瞒不说, 可能就会自己绕个大圈, 最后经系统提示再次回到万疏君面前。   他就像是个线索NPC一样, 专门等着她来触发。   “六朝府周围有十二个小城池,星罗棋布散在江边湖泽附近。当中数云梦的凤城最为遥远,临中皇山,被大湖的雾气所笼罩, 往日里只有一条直道从东城墙的赤鸾门而出。百年前一场地动,东城墙外的旷野上裂开一道地缝,中有瘴气, 若要去往凤城, 还需绕过那条直道。”   “你要去哪里么?”万疏君问道。   乔孜当下认真点点头, 双手合十, 就差给他拜一拜了。   看着面前望眼欲穿的少女,万疏君微笑着, 抬手将帽子端端正正给她扣上, 不解道:“虽说这是你的私事不该多问, 不过你身子才堪堪好一些,就不怕到时候晕倒在荒野里被狼叼走么?”   “这不可怕,青云山上的豺狼虎豹不见得比山外少,我一个人住了很久,经验丰富。”乔孜拍拍他的胸,自信道,“这点自保能力我有的。”   “今时不同往日。”   万疏君拉着她的手腕,淡色眸子扫了眼,见上面痕迹消退了,指腹擦过昨日不知轻重捏过的地方,心下的空虚稍稍有些许弥补。   只是身侧的女孩一瞬间像是有些不适应,蜷着一根根手指,微微诧异盯着他。   万疏君扭过头,羽睫颤了一下,带着她走在路上,只是盯着悠长的前路,温缓道:   “孟兄早几日去凤城寻药,如今没有半点消息,我也想去看看他如何了,如此我们是顺路的,与你一道可以么?”   乔孜当然说好了。   只是他现下像是故意的一般,距离拉进,乔孜咬着唇被这不知名的暧.昧弄得心慌意乱的,手腕也抽不出来。指尖灼热的温度贴着腕侧,时而磨蹭着,酥酥痒痒。   啊啊啊啊!   往先做任务不是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可这一次的NPC隐隐约约多了些自主性。   乔孜咬着牙,忍住心头冒出的异样感,埋头跟在他身后。   良久,她一头撞上万疏君的肩,抬头一看,不觉出了城门,放眼望去天接霜草,旷野上风吹倒一片将枯萎的绿意,几棵歪脖子的佝偻老松倔强立在边际线上。   乔孜看他祭出剑,忽侧身看着他,好奇道,“你御剑术如今应该水平很高了罢?”   少年时期带人就跟坐过山车一样,不知道长大了还是不是那样的风格。   万疏君闻言莞尔,把她拉上来,说道:“御剑术称不上高超,所以你等会千万要抓紧我。”   总算松开她的手腕,乔孜点点头,轻轻吐了口气,站在他身后抓着衣裳。   随着长剑升空,脚下的绿意逐渐满眼扩展,四周结界撑了开来,隔绝了风与寒意。   万疏君腰侧的衣料被乔孜抓出一把褶子,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动作,他不动声色放慢了速度。   如此要了一天一夜。   落地时正是午夜时分,一柄长剑止在瘴气附近,剑上灵气四溢,照亮方寸之地,林子里被剑风卷的落叶漫天。   背着药筐的小医女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他身上,手圈着腰身,睡得迷迷糊糊。   乔孜身体尚在恢复期,此刻听觉迟钝。万疏君先是喊了几声,怀里趴着的少女却眉头不耐烦地皱了起来,又一头埋在他的胸前睡着。   捏了几下她的脸颊,见她毫无反应,万疏君失笑,低着头轻轻在她嘴角吻了吻,扶着温软的腰肢,总觉得心里还是太空了。   他似乎很喜欢她,到如今已经是喜欢得不得了了。   才吻了几下,尝到她口里的甜就又想深一些。   只是如今不是个好的时候,念及她来此的目的,万疏君眨了几下眼,将凝滞在眸子里的那一抹暗色扫去,望着幽明的林子,孟潮青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   从小就在青云山的医女哪里来的旧友。   将熟睡的少女背在背上,他按捺住心里生出的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人背着沿着裂缝行走。   圆月朦朦胧胧藏在雾气里,偶尔露出半个身子,地上落霜,深林寂静。   万疏君颈侧是绵长温热的呼吸,少女身上的暖香幽幽散到周围,他垂着眼,独自一个人清醒时倒没有太多笑意,回忆着城门口的画面,他向来和平和的眉眼里似积了些阴鸷,只是极淡极淡。   秋风一扫,眨眼间被林间漏下的疏影盖住,难寻见分毫痕迹。   ……   乔孜醒来已然到了第二天中午,客房里安安静静,日光从雪亮的窗纸间透进来,落地橱上的帘子遮的严严实实,依稀听到有沏茶的水声从传来。   乔孜爬起来,衣裳整整齐齐穿好,拂开帘子,只见万疏君支着手望着桌案上的一盏茶出了神。   踮着脚走过去,还未出口,他嘴角便露出一点笑意,长眉微微挑起,侧过身打量乔孜。   “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到这个时候,差不多了,你方才想什么呢?”乔孜一边绑着头发,一边看他把茶盏推给自己。   “早间找到了孟兄,他原来已经找到了药,我估摸着你也快醒了,将药煎好温在这里。”   万疏君看她两只手都扯着发带不得闲,于是喂给她喝,动作轻轻的,杯沿抵着她的唇。   乔孜咕噜噜一口闷掉,嘴角流了点苦涩的药汁,还没找到帕子,万疏君已经用袖子替她擦了干净。   修长的手指没有收回去,乔孜唇角一烫,抬眼撞见他眼底旁的情绪,忽就想起上一回被压在摇椅上的吻,顿时就想往后退几步。   “我——”   门被人推开,乔孜后半句没说出口,倏而愣住了。   孟潮青风尘仆仆站在外面,还是开门的姿势,一双凤眸淡淡瞧过来,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脸色苍白,手腕上绑着新的绷带,如今渗了点血色出来。   “你没事罢?”乔孜回过神,正好过去丢了个治疗术。她声音压得低,启动治疗术的奇怪咒语入了耳总会让人反应不过来。   孟潮青听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身后站着的青年笑容似乎变了变,慢条斯理理着袖子,转瞬间又恢复了日常的温和,与孟潮青问了声好。   “她服过药了?”   万疏君点了点头,望着他的上微微一叹,而后道:“此番你元气大伤,如此以血养药,身子还撑得住么?”   孟潮青抓着左手的伤,半阖着凤眸道了声无碍,只是听着万疏君的声音,莫名想起方才撞见的一面。   安静的室内暖意充盈,清俊的男子在用袖子替乔孜擦拭嘴角的药,姿势已经亲密极了,被他遮住半个身子的女孩面皮涨红,一双润泽的杏子眼里盛满羞意,松散的发丝垂落在肩,姿态稍显防备。   他像是来的不是时候。   虽说从前不是没有见过他们相处时的画面,可万疏君从未有过这样的气息,像是一抔雪落到了初春冰融的水中,逐渐变化了开来。   念及此孟潮青抬起头,不妨与万疏君的目光撞上。   他也在打量他,含笑的眼里眸色有稍许深沉,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快的叫人来不及捕捉。 第74章   客房外的长廊上站着几个外乡人, 乔孜推门而出便瞧见楼下坐着的红衣女子。   一把长剑横在案上,旧格窗开了大半爿缝,秋光洒到玉壶春里, 酒液泛着一点青绿的光泽, 她望了好一会呆, 偶尔灌一口,仰头时额角的疤露了出来, 红痂没有剥落,像是最近留下的痕迹。   乔孜按照角色本能远远丢了个治疗术过去,察觉手上的小光团大了一点,她敏锐地敲开系统面板查看自己当前的属性。   果然——   “恭喜宿主爱心值、敬业值突破一个新上限, 获得称号——【感天动地急救先锋】, 医术值+10, 跳过咒语启动模式,解锁快速治疗方法。”   乔孜虎躯一震,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告别傻逼咒语了?   “乔医女!”   兴奋劲没下头,有人看见了她。   客栈堂厅的女子朝她招了招手, 起身拖来另一把椅子说道:“你怎么也来了?卧床多日,身子如何?”   对上九夷的关切,乔孜干站着也不行, 因盛情难却, 最后又坐在一张桌子上侃起来。   九夷压低声音, 絮絮叨叨说了这几天撞上的怪事, 最后遮着头上的疤叹了声气。   “你是说这里的人晚上都不睡觉?”乔孜讶然,支着手望向周边的老板跟伙计。   算账的算账, 上茶上酒的厅堂乱插, 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喧杂吵闹, 像是一锅午时烧开的沸水,声音闹嚷嚷的,完全看不出熬夜后的憔悴跟虚弱。   “我跟潮青在此待了两个晚上,白日里询问起的每一个人都对此毫无印象。而我们查起此事时还被当做江湖妖道。”   乔孜想也不想,笃定道:“肯定是有妖怪。”   “若有妖物,我们在六朝府却不闻一点风声,藏的实在厉害。”九夷担忧道,“既然来到此地,遇上这样的怪状,断然不能简简单单就离开。”   这样的话头——   乔孜立马就想起系统任务,于是坐直身子,表情严肃,对这件事表达出了十二分的关注。   “一定要将这只妖怪绳之于法,还凤城一个清朗太平。”   她声音哑哑,听起来如同感冒了一般。   九夷盯着面前身体尚未康健的医女,后知后觉,犹豫道:“可是你的身体……”   “随时就医,虎起来一拳锤死两头牛,大可放心。”   怕她不信,乔孜一个【神来之手】治疗术砸过去,绿光笼罩下,只见九夷头上的伤疤即刻愈合褪色。   方还带有些许忧愁的女子摸着额角,面露惊讶之色,半天说不出话。   大抵是没想到乔孜的治疗术又有进。   经过多次使用,她的二技能已经从延迟生效升级成为即刻见效。   绿光在空气里消散,乔孜叉着手笑道:“怎么样?”   九夷沉默地点点头,掀起眼帘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说不出的诧异,心中多了些考量。   两个人随后上了楼将捉妖的事与孟潮青他们说了一回。   初进门时客房内的两个青年还在手谈,香榧棋盘上黑白胶着,难分胜负。   ……   ——   日将暮,山抹微云,衰草连天。   高阁临长风,往下是城中央的钟楼鼓楼,日光浅浅落在山花上,斜缓的屋顶下斗拱硕大坚实,一排素底绘莲的灯笼被晚风吹拂着,将至黄昏,城内炊烟袅袅,走马而过的纨绔子弟时而冒头。   临河的街边热闹消停不少,林氏正在厨房烧菜时前院的丈夫匆匆把她拉出来。   听说是来了几个外乡人,对她的绣品很感兴趣,出价极高,他拿捏不准,生怕被人诓了。   两个人掀开帘子走出来,但见小小的店里面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   当中一个清清润润,莹莹如玉,闻声转过身来,林氏止住步子上下一看,胳膊肘戳了戳陈小哥,小声问道:   “面生么?”   “不是熟客,大抵没见过,当心些。”   两个人窃窃私语时乔孜听不到他们嘀咕什么,这一次真实站在林氏面前,陡然间不知说什么好,大梦初醒,想到自己还是个顾客的身份,忙举起手上的方巾道:“老板娘吗?这块帕子十分合我眼缘,我要买,只是你夫君不卖。”   她故意出高价引出林氏。   方才店里问了几回,陈小哥跟藏宝似的就不叫老婆出来,实在是让她难受,如此剑走偏锋,倒也算成功。   林氏道:“这块方巾只要二十文钱,用不得那么多钱。”   见到真人,乔孜也不作妖,爽快地掏钱,九夷跟着一块买,两个人又仔细挑了几块。   “老板娘,听你的口音有点像六朝府的,是外嫁过来的吗?”   乔孜边挑边问,她如果没有记错,林氏应该还生了个孩子。   店铺中夫妇两人沏了壶热茶,知道他们都从六朝府来,对视后似是苦笑了声。   “那还是好些年前了,如今定居在此,很久没有回去看过。”林氏感慨道,“你们走这么远路,是来探亲访友吗?”   “找一个老朋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搬家了,咱们在周围转了一圈,眼见着天都黑了,影也没见着。”乔孜捧着热茶,打听凤城晚上的事情。   林氏是外来户,尚有些模糊记忆,言道:“你要说晚上,那这里还真比不上六朝府,大家吃过饭就洗洗睡了。除了钟楼鼓楼上报时的人,没人在外乱逛。”   九夷忍不住开口:“是有妖怪么?”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想了想而后失笑道:“这凤城我们住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妖怪。姑娘背着剑,想来是个修道之人,云游四方,不知晓咱们这里的风俗人情。”   “凤城没有城主,这些年都是大巫管着,日暮之后灵修夜游,等闲人的不可扰神,以免灾祸上身。若是幸运的得了灵修照拂,大巫亲自将人送往龙城进学。十年之后归乡便是大巫手下的巫史。”   “阿乐十年前年纪小不懂事,趁着咱们睡着了偷摸上街,不妨碰上了灵修提灯夜游。我们第二日才知晓他得了灵修青睐,大巫的巫令上门,天不亮就有鸾皇驾车拉着他和其余几个孩童一道去了龙城。”   “等闲人轻易遇不上这样的福气,如今算来阿乐也要回来了。”林氏提起自己的孩子语调轻快许多,她并非修仙之人,步入中年后眼角生了皱纹,一笑就颇显年龄。   她比划着孩子的身高,目光落在万疏君身上,对比道:“等阿乐回来兴许就跟这位公子差不多了。”   万疏君笑而不语,或许是他身上有肖似林氏那个孩子的气质,她越看越喜欢,此番被勾起往事,知道几个人还饿着肚子,当下热情地邀请几个人留下吃完饭。   盛情难却,乔孜几个人点头,充当背景板的孟潮青此时终于出声,他声音淡淡,提醒道:“诸君聊的深入,这饭似乎越煮越糊了。”   “……”   经他这一提,林氏猛然想到被自己搁置的那锅饭菜,拍拍脑袋手忙脚乱冲到厨房。   等到她重新烧好饭,落日跳进山里,夜色整个拉了下来。   后院的堂厅里烛光跳跃,乔孜尚在恢复中,吃不下东西,喝了几口热茶眼巴巴看着大家吃饭。   林氏似乎喝醉了,陈小哥撑着头也有些扛不住,九夷喊了他们几声,擦掉嘴角的酒渍后笑道:“主人家请客先醉的不省人事,也不怕有贼进来。”   望着角落里的白衣青年,她喊道:“潮青你还在辟谷吗?真不要尝尝?”   孟潮青似在闭目养神,暗暗昏昏的光线下轮廓添了几许柔和,像是一尊润泽的玉像,案前的饭菜一动未动,听到九夷的声音,他缓缓抬眼,冷不丁被乔孜的治疗术砸中。   头顶绿色光点往下抖落,乔孜道:“身上有伤疼的吃不下饭?”   孟潮青挪开视线,冷硬道:“没有。”   万疏君见状了然道:“孟兄今日被你二人说的猜测勾起兴趣,如今大抵是在思索捉妖之事。”   他捧着茶微微笑着,案几上饭菜也只动了几口,正待说些什么,窗外起了风,烛火尽灭,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未几城里响起一阵凄婉的笛声。   院墙外逐渐嘈杂,渐渐有相和的曲调如浪潮般涌起。   而屋内则诡异异常,竟无人出声,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剧烈的喘息后一派死寂。   “你们还好吗?”   乔孜摸黑试探性问了句。   没有人回应她,于是下一秒绿光亮起。   借着治疗术的光芒,呆坐在原地的小医女将周围扫了一扫,只见其他人的位置上皆是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桌案上洒落的酒水未干,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大开的窗户外一弯弦月冒头,雾气蒙蒙中鼓声响起,隐隐震着耳膜,扰乱平静。   短短片刻不到,这里竟就只剩下她一人。   手上绿光碎成光点,洒了一地,乔孜舔了舔因紧张而干燥的唇,摸索着拉开格门。年久的木门发出吱吖的呻.吟,这般离奇的场面中拉扯着紧绷的心弦,乔孜听得头皮发麻。   忽然,她停住动作。   面前有人在看着她,呼吸近在咫尺。 第75章   反手摸着刀, 乔孜屏住呼吸,蓄力一砍。   嘭的声,眨眼间几根发丝垂落, 刀锋深深陷入门框里。   而她被人牢牢摁在了地上, 来不及反应间忽觉几道烟气从身侧上方冲出, 倏而便有一股腐臭味散开。   月色越来越明亮,乔孜睁着模糊的眼, 依稀辨认出是谁将她压住,背侧的酸痛未消,她咬牙挤出声。   “松开松开松开!”   跟催命似的。   可伏在身上的青年闻言却捂住她的嘴,动作间卸下大半体重, 结结实实压了过去。   柔软的料子摩擦出窸窣响声, 毫无缝隙的相触使得乔孜呼吸困难, 胸像是被压瘪了,人挣扎着就要将他推起,弓着腿差点踹过去了。   她又不是面团!狗东西。   “不要出声,有鬼。”   孟潮青低下头贴耳压低嗓音, 大抵受不了她的小动作,而后稍稍调整了姿势,不成想才一松开桎梏, 腰就被一只小手狠掐了一下。   “……”   他身上的肌肉绷紧, 忽而便敏感起来, 四下的风声、曲声以及角落里的恶鬼呻.吟皆被放大无数倍, 更不必说此刻耳畔扑来的呼吸。   温热而又潮湿,令人发痒。   “我一点也不怕鬼。”   话出口便察觉到他身子一震, 乔孜又掐了几下, 说道:“我还以为你在非礼我, 比起傻乎乎的鬼,我更怕你这样的伪君子。”   “事先吱一声会死么?”   半点准备都没有就被捅凉了,实在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春烟寒月,夜雨春韭。   尚有些残存的画面涌现在脑海里,孟潮青阖着眸,指尖剐蹭到了地板上的刻痕时蓦地收拢起来,愧疚似乎跟着一并缩到方寸之间,千般言语、万般解释都仿佛被困在喉咙里。   他忍着没有说话,只觉奇怪的感觉荡开,那只从腰侧摸索而上的小手戳了戳他心口的位置。   身下的少女就像是一个慢慢憋大的炮仗,恰在此刻被他压炸了。   乔孜气没消,孟潮青浑身肌肉一绷紧后戳也戳不出什么特别反应,反倒是自己像个傻逼,跟着掐了一把后正要叫他翻身滚,谁知一声极短的哼声入了耳。   似痛非痛,却听着莫名的酥。   乔孜:“……”   她睁大眼,不信邪又掐了一把,这回正对上孟潮青微微涨红的脸。乔孜忽然顿住,怕看错了,特意仰着头近看,却冷不丁被他一巴掌按了回去。   细长的眼睫扫过手心,孟潮青有几许恼羞,也许是被烫到,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朱红薄唇抿的泛白。   “你、你害羞了?!”   乔孜睁圆了杏子眼,还没来得及鹅叫,嘴里就被他早有预见地塞了团方巾堵住。   ……   这样一闹双双警惕多有下降。   黑暗中的几团雾气几近盖过身子,不知不觉竟都爬到衣角边上,恶臭气息剧增,便是再迟钝也会有所觉察。   孟潮青指尖颤了颤,下意识抖开长剑,悲思放光,剑气大振,一声长鸣后但见无数灰□□末簌簌落下,那些间断的呻.吟以及渐起的旖.旎戛然而止。   如此诡异的危险下乔孜的神经猛地拉直,而孟潮青趁机翻身而起,背对她头也不回,沉声道:   “我方才若不出手,你已经被恶鬼吞噬。”   恶鬼?   “叮,【饿鬼】藏身隐蔽,听力敏锐,会主动攻击吵闹的人,一旦被【饿鬼】袭击,将会口出真言,请慎重。友情提示,屋子里还有一只【饿鬼】,注意躲避。”系统适时提醒。   乔孜听罢一颗沸腾的心陡然凉了半截,忽然明白为何开门时孟潮青悄无声息盯着她。   探索剧情或许从他们踏入这间店开始便已经开始了。   “小心!”   背后一只骨手悬在半空应声碎的稀烂,孟潮青揪住乔孜的领子将人往身前一拖,几个闪避后空气里冒出裂帛般的响声。   最后一只饿鬼饿的等不及了。   黑暗里饿鬼的攻击与方才所遇上的几只极为不同,应该是个小boss,出招时隐时现,虚虚实实间杂,十分耗人体力,三次落空后孟潮青问道:   “你的种子呢?”   乔孜闻言胡乱摸了一颗出来。   有过一次使用,此番他轻车熟路上了手,十秒钟后两个人周围植物暴长,玫瑰香气浓郁至极,盖过腐臭,红丝绒般的光照满整个堂厅。   原来是神奇的玫瑰种子,不过乔孜见状还是沉默了。   “……”   比起自己用血浇灌出的植物来,孟潮青灌出的这些植物都跟吃了金坷垃一样,又高又壮又凶。   一口一大团空气,但凡有饿鬼靠近,玫瑰花苞立刻张开,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摇摆。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乔孜叩了叩系统表达急需的朴实诉求:   “我也想要少流一点血,跟他一样叼。”   系统阿实冷酷无情:“叮,请宿主努力升级。因为有人生来天赋异禀,有人生来要靠努力堆砌,你既无天赋,努力又少,你怎么叼?”   “氪金可以吗?”   系统阿实:“游戏检测过程不接受检测员氪金行为。”   乔孜:“你看看你看看,我无话可说了。”   短短片刻不到的探讨一结束,那头摇摆的玫瑰也张口咬住了饿鬼。   咀嚼声嘎吱嘎吱响,细碎的腐肉掉在地上,转瞬间又叫伸出的藤蔓拢起来送到嘴里继续吞咽。   雾气罩着花叶,光芒朦朦胧胧,血色无处不在,隐隐透着血腥跟凶残。   孟潮青抚摸着吞噬饿鬼的玫瑰,暗红的光下眼神意味不明,良久拍了拍萎靡不振的乔孜:   “走了,去找他们。”   ——   夜色笼罩下的凤城万人空巷,并非林氏口中所言,此时歌舞乐齐备,出奇的热闹。   乔孜与孟潮青混在人群中,身上沾满了玫瑰馥郁的香气,为了防止走散,他用买来的方巾将两个人的手腕绑在一起,如此若不细看倒像是牵在了一块。   城内忂道四通八达,可最终都要通向正中的赤鸾大道。如今将近子时,两侧莲灯璀璨,人潮汹涌,无数人齐聚于白发楼前。   白发楼常年都作占卜、祀神、安灵、祈雨的场所,轻易不能打开。   而临云梦的凤城极尚古风,至今仍信巫鬼,重淫祀。现下若过子时便到秋后的煞日,廿三子丑之间乃一日最凶的时辰,此番凶上加凶,若要论起来,其实不宜任何祭祀。   乔孜提高十二分警惕小心打量四周。   只见周围无论男女老幼,皆是闭着眼的,一举一动布满虔诚。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抵便是千奇百怪的舞蹈了。   有人浑身抽搐,有人抖的很有艺术感,专事歌舞的艺伎倒是舞的一板一眼。   从钟楼鼓楼上传来的曲调一直停在前奏阶段,几个孩子追追赶赶嬉笑着从腿边擦过。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手舞足蹈,丝毫不觉诡异,沉溺在人多的热闹气息里如鱼得水,畅快不已。   “孟潮青,别往前。”   乔孜一听小孩嘻嘻的笑声就头皮发麻,不知道是不是恐怖片看多了的缘故,如今拉住他,内心的焦躁已经表现在了动作上。   “跟我往回走。”   穿着白衣的小医女用了点力,可孟潮青抬手便将她重新扯到身前,而后将她转了个面。   “你看。”   乔孜皱着眉正要骂他,可视线很快便被其中一人吸引住。   他闭着眼,与周围虔诚的信徒比起来安静极了,站在那里袖手等候,像是睡着了般,如玉的面上神情淡然,嘴角微微挂着点笑意。   正是万疏君,他竟到了这里!   孟潮青拨开拦路的人,硬挤过去,身后拖着的乔孜这下真跟面团一般,任人拍打。   “慢慢慢!”   手舞足蹈的人可听不见她的话,孟潮青回头正好见她挨了一巴掌,乔孜捂着脸,[藏狐jpg.]   “你为什么总不考虑我的感受?”   她眨着眼,一点也笑不出来,身上挨了几下没什么,只是脸上这一下子刮破了皮,打到心里去了。   乔孜吸了口气,低头解开腕子上的结:“这样就好了。”   挤到两人跟前,她默默瞥了孟潮青一眼,身姿修长的青年凤眸半阖着,眉眼间像是笼了层犹疑之色,薄唇微启,最终却是握着那块方巾沉默了一会儿。   乔孜懒得开口与他说话,低垂着眼掩住那一丝怒意,忍了忍先丢了个治疗术给身侧之人。   可绿光消退后万疏君毫无反应,她愣住了,伸手晃了晃他的胳膊,温雅的青年依旧无动于衷,羽睫垂落,如玉的面上线条柔和,像是陷在一个梦里。   我屮艸芔茻?   乔孜忙敲开系统。   “怎么回事,这不是技能加强了么?”   “叮,是跳过咒语启动模式,解锁快速治疗方法。”   “有差别么。”乔孜抓着头发,脾气上头,言语不善道,“之前都好好的,一到关键时刻就出问题。你老是说,是不是存心要玩我?”   “叮,不同情况解锁不同治疗方法,在【一探究竟】任务中,食用凤城食物的人都会患上诅咒——梦游症,面对陷入梦游症的患者,你需要轻吻他们,用爱破解该类病症。”   乔孜爆粗口:“我去你妈!”   这么多的人她嘴都要亲肿,更何况这能随随便便来吗?她好脾气彻底用尽。   “我要举报你,你马上要玩完了。”   “叮,请宿主稍安勿躁,杀掉幕后主使【大巫】,全城诅咒即刻破解。”   乔孜听罢强忍住怒火,余光瞄到万疏君身上。 第76章   月色无暇, 子时终至。   孟潮青悄然收回方巾,沉思片刻抬头时见她还在发呆,眼角微微泛红, 乱掉的发丝挂在绸带上, 像是气极了。   “乔竹, 我——”   “得罪。”   风里人潮汹涌,那一声极简短的女声很快被淹没。   清媚莹润的少女踮起脚尖, 羽睫扇动,嫣红的唇瓣压在万疏君薄薄的下唇上,一只小手抓着齐整的圆领,动作小心翼翼。   孟潮青呼吸微滞, 蓦地怔住, 一双黑漆的凤眸睁大, 清晰地映着眼前之景。那一刹心弦似是绷断了,迎来迅疾的无措感,转瞬间又觉得荒唐至极。   “你在做什么?!”   乔孜听到身后一声怒斥,随即便有人扯紧她的腰带往后猛拽, 她酸痛的背脊撞上一面坚实的胸膛,来不及扭头,一股馥郁的花香袭来。   孟潮青掐着她的下巴, 面色苍白, 几息之间眼神便深的叫人难以窥测, 呼吸失了平稳, 连带着手头的力气也少了估量。   “咳咳,住手。”   乔孜仰着头, 纤细的脖颈上青筋微现, 现下不得不踮着脚来缓解痛苦。   “当着我的面, 一定要如此么?”   孟潮青一字一字说出口,言辞极缓,箍着怀中挣扎的小医女,再次想起拔剑刺她的一幕。   似乎也是这样。   她对着涉世未深的少年嘘寒问暖,故意撩.拨,娇娇俏俏地围在身边玩闹,时日一久便让人一步步掉到那些温良无害的笑意里。   而后就像只猫儿狗儿般,熟了后谁都能掀开她的肚皮摸一摸揉一揉,再也不想丢开,只想沉溺,由她任性,渐露爪牙。   青云山初见,他比所有人都嫌看见她的端倪。   哪里是人前所见的善良,分明藏有更深的心思。   指尖掐住少女的心口,孟潮青声音越来越低,而掌心的柔软变了形状,伴着痛意怀里的人挣扎得更厉害了。   白幡飘起,人流涌动,两个人伫立在当中,与四周格格不入。   乔孜不知道哪里就惹到他,听到耳边的警告脑袋短暂空白。   跟以往都不同,低沉的语气里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她吃力地往上看,一双黑漆的眼眸盯着她,恍惚间人像是回到水声轰鸣的山洞中。   虚弱的青年对她所有的关怀都置若罔闻,反而防备更深。   他有些奇怪。   跟以往检测的所有角色比起来,过分的奇怪。   ——   万疏君在人潮中苏醒,夜风吹开漫天的纸钱,高楼上一线月光流淌,白幡三千,前前后后有无数闭目的人陷在沉重的哀乐里。   像是无数的提线木偶按照既定的操纵跳出一曲祀神舞,他们最终跪地伏身朝向正中的白发楼。   万籁俱寂,朱门大开,灵修夜游。   一声一声沉闷的鼓响从那座鱼龙轿中迸出,几个白衣傀儡提灯在前,神情肃穆,乱起的秋风吹拂衣裳,尽头灯火一一熄灭,月色随之遁入黑云中。   灰白纱帐后红衣灵子唱起悲歌,面具上空无一物,那面人皮鼓因长年累月的击打如今已露出光滑的骨缘。   枯瘦的手指不断抚摸敲打细腻的肉皮,末了他沾着血色重绘上古流传而下的禁制。   那些垂挂在侧的脏器冒着热气,一点一点沿着赤鸾大道拖出长长的血痕,所到之地雾气流动,尖锐的鸣叫从中洒出,刺人耳膜。   ……   卯时,客栈。   大门外来往的小贩差点把路堵住,堂厅里几个伙计提着热水把茶壶灌满,说说笑笑完忙将早点端到角落临窗的一张桌案上。   “你们昨夜去哪了?”九夷吃着包子抱怨道,“我今早一醒居然睡在了城隍庙的蒲团上,周围还有几个小乞丐哭哭啼啼要我赔他们的碗。”   乔孜熬了一夜,神情恹恹地趴在一边问道:   “昨夜之事,你还有印象吗?”   九夷想了想道:“我们在林氏的铺子里吃饭,喝了很多酒,然后我醉了。”   “难道是我昨夜喝多了口无遮拦惹恼了你们谁么?实在抱歉,对不住,我这个毛病老是改不过来,你们把我丢在外面长长记性也好。”   乔孜皱着眉,一筷子叉在热乎乎的包子上,说道:“我们怎么会干这样的缺德事,三更半夜把你丢走实在说不过去。你再仔细想想!”   九夷盯着她,半晌狐疑道:“我难道是梦游么?”   乔孜想不到她一下就猜出来了,挑着眉慢慢点头。   “城里的食物中应该有料,一旦吃了就会跟城里人一样夜里陷入梦游诅咒中。”   “你前几天没吃东西,且凤城未到祭祀的时日,所以你看到的只是满大街梦游的人。”   九夷手搭在剑上半信半疑,嘴里的包子霎时都没味了,呸呸呸吐掉后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   乔孜叩了叩案面,见她震惊又想刨根问底的难耐状忍不住笑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她是个背负系统的检测员鸭!!   对面坐着的小医女叠着手冲她微微一笑,九夷看在眼里,或许没想到乔孜作为一个闭门造车的医修还有这样的本事,苦笑一声提起孟潮青来。   乔孜声音顿了顿,咬着唇瞥着门外,忽就没了刚才的神气。   她在斟酌酝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九夷等的有些焦急,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   “他是走了吗?”   “嗯?”   “他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乔孜一头雾水,后知后觉她的意思,当下摇摇头,示意她先坐下来临时扯了一段说道:   “凤城太大,我们昨晚没有找到你,我身子熬不住先回来了。后头孟潮青做什么去了也不告诉我,我猜他现今未回,或许是在其他地方找你罢,只是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   “他怎么……我又不是小孩,难不成还会丢掉么?”九夷面上生愁,扭头望着窗外,叹道,“我们在城里住了好几日,潮青总是这样。”   乔孜八卦心冒头,啃着包子问:“总是干嘛?”   九夷抿着唇,晰白的面上浮出一抹窘色,言道:“让我跟紧他,他说此地暗藏危机,不能轻易分开。我若是离他有一个时辰未曾出现,他就要用传音术传话过来,生怕我丢了一般。”   传音术,打电话吗?   乔孜低头稍稍拉起裙摆,.视野里一线朱色刺她的眼,看着看着忽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纤细的脚踝上被人绑了根显眼的绳带,这是昨夜经过一番妥协后被迫如此的。   孟潮青说可以随时找到她。   但如今看来,他像是在骗自己。   打电话不好吗?他栓狗吧。 第77章   这一日午后下了场雨, 杂乱的雨珠从窗户飘进来,洒在肌肤上冷的人一哆嗦。   乔孜躺在榻上看书,听到有人叩门便趿着鞋把门开了条缝, 结果入眼是一抹浅浅的水青色, 伴着血腥味道, 叫人一下反应不过来。   “万、万疏君?”   话才出口,门便被人的压来的重量推开, 虚弱的青年整个扑到了她怀中,乔孜踉跄着差点摔倒,多亏他身后的人及时扶了一把。   “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却见孟潮青望着她的眼神极为怪异, 一身白衣染了血, 像是跟人恶斗了一场, 眼下姿容甚是狼狈。   “他都看见了。”   孟潮青笑出声,撑着头,嘴角的血又流了下来,垂落的碎发遮住眉宇间的阴鸷。乔孜怕他发神经, 躲得远远的。   “疏君腰侧被刺了一剑,流血不止。”   “快去帮帮他,他要死了。”   孟潮青声音低哑浑浊, 咳了几声后捂着心口慢慢过来, 地上的脚步声格外沉重。   他静静看着乔孜手忙脚乱地给万疏君治伤, 跪在地上神情慌张, 手上的光团忽明忽暗,骨秀修长的手指微微在抖。   她头也不抬, 一面用帕子给他擦血, 一面质问自己, 声音里都是厌烦。   “你刺的么?明知道剑术上他比不过你,为什么还要打?!”   “他要是死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乔孜用了几个治疗术后伤口堪堪止了血,她小心翼翼解下万疏君的衣裳,正要去找绷带给他缠起来,一转身猛地撞上孟潮青。   他竟悄无声息到了身后!   浑身的血气裹来,乔孜闻着就头皮发麻。   “高兴么?”   孟潮青掐着她的下巴,一双凤眸里晦暗至极,眼尾泛了点红,说话时笑容敛尽,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下一秒仿佛就要杀了她一般。   乔孜睁圆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撞到马蜂窝,连忙往外冲。   “我一点也不高兴,我觉得好晦气!”   孟潮青却一把用力将她摁住,贴着脸不紧不慢道:“他觉得我在非礼你、强迫你,非要找我打一架,叫我不要纠缠你。”   “可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冰凉的指尖划过淡淡的细眉,他的声音慢慢变低变沉。   乔孜心中警铃大作,一巴掌拍过去,挣扎着连踢带踹,口里道:“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九夷就在隔壁。”   “你喊呀。”   孟潮青笑了,他垂眸掐了个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冷冽的梅香,刹那间结界便阻隔了一切出路,连带着声响也被尽封于内。   “叮,检测到角色【万疏君】属性有较大波动,请宿主注意言行。”   什么?万疏君还是醒的!   乔孜扭过头看去,舔了舔干燥的唇,指着孟潮青道:“我昨夜事出有因,是你自己不检点,现在我要给他包扎,你别过来!”   绕了个圈,她摸到绷带就扑到万疏君身边,抱着一个病号,乔孜心里安定不少。   “要发神经你找别人,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青云山救你。万疏君可一点没说错,分明是你在纠缠我,什么叫我招惹你呢?”   “你真不要脸。”   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乔孜骂完就躲在万疏君背后。   屋内安静片刻。   而虚弱的青年呼吸略有些急促,眼睫微微颤着睁不开,身体压在她身上,如今意识沉沉浮浮,秋夜里一幕幕画面交织在一起,光影陆离。   白发楼前无数人伏趴在地,迎面的风里有香灰拂来,灵子驾车而过,热气腾腾的血液灌注在石缝里,尽头黑暗幽深。   他以为在梦里,转过身后心就不断往下坠,恍恍惚惚又以为自己做了噩梦,只是寒风料峭,刹那间浑身都冷。   “你放开——呜!”   药筐掉在地上,向来矜持肃雅的青年掐着女孩的腰抵在了墙上,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她的脸,只能看到不断扑腾的脚,胡珠流苏从鬓角散落,面前的男人不为所动,呜咽声更多了。   而周围人无动于衷,闭着眼深深陷在梦里。   鼓声渐行渐远,莲灯次第亮起,不断有人站起身。   万疏君猛然惊醒,拨开人群走了几步却陡然止住步子。   从缝隙里他看到乔孜紧闭的眼,粉白的面上唇又红又肿,背靠着墙鬓发蓬乱,胸口起伏剧烈,雪白裙裾被人撩起来。   “系上,不许碰其他男人。”   “孟潮青,狗东西。”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病!不许碰我的脚。”   “再说一遍,今晚爬回去。”   她恼羞成怒不肯继续配合,趁他不备抬腿踢过去,那节红绳拖着短短的小尾巴,末了被人一把抓住,抬高。   无数人擦肩而过,孟潮青依旧没有放过她,低着头继续小声说话,鬓角厮磨着,十指相扣,将她严严实实地遮住。   万疏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孟潮青,伫立良久,竟没有人发现他。   那一双茶色的剪水眸里盛满秋夜的凉薄月色,指尖陷在掌心肉里,又痛又酸,四肢百骸都漫出苦涩的滋味。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   孟潮青口口声声说着不喜欢乔孜,背着他时却做出如此放.浪之行径。   为什么乔孜不告诉他,为什么呢,怕他伤心么?   万疏君转身往远处走,绕着白发楼走了很远,远到回过头时长街上已经看不见别的人。   杨柳沉烟,孤月冷星。   他望着孤零零的影子,临水自照,哭哭笑笑良久,几十年的修养崩溃的难以自持,于是一剑劈开了水波。   漫天雨落,万疏君满面泪痕,提着剑,清瘦的身子总算站直了。   无论事情如何,他要有个了断。   ——   孟潮青脱掉了满是血的外衫,拔掉玉簪后青丝垂落,清俊的脸上看不出痛苦,他半垂着眼独自清理伤口血污。   乔孜躲着他,客房内只听到绸布撕裂的声响。   “叮,请宿主保护好【九夷】,避免主角丧命,阻碍剧情进展。”   系统提示音一起,乔孜就知道来活了,她探头从万疏君身后看出去。   孟潮青靠着墙,原本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他揉了揉眉心,下一秒便撤去结界。   “他如何了?”   乔孜抱着万疏君不松开,言道:“他不好,被你刺狠了,要死了。”   孟潮青看着她抵触的样子,眼里划过些许晦暗的情绪,忍了忍,说道:“若是他现在死不了,你就跟我先出去一趟。”   乔孜大为震惊:“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们不是朋友么?!”   “你以为他是我么,我一走他要撑不住怎么办。”   角落里的少女脸色泛白,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声音不断拔高,很刺耳朵。   孟潮青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觉扯了扯嘴角,苍白的笑容一点一点挤出来。   “我们不是朋友了。”   用力捂着胸口的伤,孟潮青站起身来,平静地穿上衣服。   “我让了他三招,疏君刺了我一剑。天明之后我们便已经义绝,何来朋友之说。”   “九夷早间去找我们,如今在城外被人围攻,方传音过来说她快招架不住了。”   孟潮青声音有些疲惫:“走吧。”   乔孜抱着万疏君不松手,外面雨声渐大,没过几秒系统又在提醒她。   不走不行。   乔孜叹了声,咬着牙一口气丢了十个治疗术,正要把万疏君拖到榻上盖好被子,手被人紧紧抓住。   孟潮青:“等不及了。”   “她在城外十里的梧桐林。”   ……   一路上行人都在找躲雨的地方,只有两个年轻人例外。   乔孜打着伞,雨珠却往脸上飘,一旁孟潮青身上的伤口再次崩开,湿漉漉的染红了衣裳,见尽头的城门在缓缓闭合,他道:   “把伞丢掉。”   乔孜擦了把脸,说丢就丢,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瓢泼大雨里她被一股力助推滚出了城门,随后就被人提着领子拎小鸡仔一样在密林里四处蹿。   藏狐·乔孜:“我就是个移动急救包。”   “叮,恭喜宿主觉悟提高,系统奖励【紧急急救包】x1。”   前后一炷香工夫不到,密林深处便传出打斗声音,剑波震荡,树叶上挂着的雨水是一波一波往下落。   孟潮青循声找过去,雾气忽而浓郁起来,路纵横交错,复杂无比,声音跟着忽远忽近。   “怎么不说话了?”   或许是惊讶于乔孜的听话,此时孟潮青将她放了下来。   可脚一挨地,乔孜就摔了下,冷风吹多了膝盖刺痛。   她拍了拍身上的叶子忍痛爬起来,望着四周神色凝重。   “可以开导航吗?”乔孜叩了叩系统。   “叮,关键剧情,需要交换。”   “烦死了烦死了,无良系统上抢天下抢地,拿走吧拿走吧,拿完你就抢空气。总有一天咱们一起玩完。”   乔孜痛苦极了,就差抱头哐哐撞大墙。   可能她没有表面上这样豁达。   “叮,导航开启。”   雾气里有一道身影闪过,乔孜见状一把拉起孟潮青:“跟我走。”   “腿没事?”   乔孜面无表情拍在他的伤口上,恶狠狠道:“腿有事你能怎么办?还不是求着我给你治。没有下一回了,下一回我要看着你疼死。就跟杜宜修一样。”   他失笑,擦过嘴角的血反手将乔孜抱起来。   “跟着雾里这道身影。我有预感,他是去增援的。”   孟潮青闻言把她抱紧了点,鸦青的眼睫上水珠滚落氤氲视野,光听声音,那一刹没有着落的地方忽然又充实起来。   浓雾里那道白色身影时隐时现,慢慢叫孟潮青赶上,最后一步剑光撕开了雾气。   啪——   空白的面具砸落在地,雪白的飘带应声跟着断了,青丝如瀑,那人下意识捂住脸。   白衣广袖拂过,下一秒漫天的纸钱若蝴蝶翩翩飞来,遮天蔽日。   “你是谁?”   纸钱纷纷碎成粉末,四下鼓声响起,随之一道红衣身影砸了过来,温热的血洒了孟潮青一脸。   九夷趴在地上,痛苦地抬起头,面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都是细密的口子,看到他抱着乔孜时泪流不止。   “潮青救我咳咳,你怎么在这儿呢?”   乔孜见她遍体鳞伤,嘶了声忙把系统奖励的紧急急救包用上去。孟潮青眼神一暗,提剑挡住密林里飞来的纸片。   剑身被刮出尖锐的鸣声,刹那间火星燃烧,转瞬间无数纸片扑来,鼓声阵阵,激荡心神。   “小心。”   “这里有很多人。”   “他们躲起来了!”   九夷说一句话便要吐上一口血,如今襟口粘稠的不成样子,浑浊的眼对上乔孜,那只僵硬的手摸索着盖在她的手背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   乔孜摇摇头,安抚道:“你不会死,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系统的急救包用完后九夷堪堪吊着一口气。   她笑了笑,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变得格外模糊,浑身冰冷,视线梭巡着寻找那一抹白色身影。   “乔竹,乔竹你低头。”九夷道,“我、我看到那个人了。”   乔孜望向四周,警惕地俯下身子。   “是万疏君。”   乔孜一怔,怕自己听错了,忙问:“你说什么?”   九夷闭了闭眼,声音愈发小:“你千万要小心。”   小心万疏君?   乔孜来不及细想,地下一阵涌动,蓦地土腥味浓郁至极,她眼疾手快拉着九夷往左边翻过去。   嘭的声,方还躺着地方泥土已经炸开,一具暗红的棺材破土而出。   随着棺盖翘起,那夜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是饿鬼!   无处不在的鼓声退去,寂静无比,乔孜拔出刀额上直冒汗。   四下雾气蒙蒙,孟潮青竟也跟着不见了!   她不敢出声,一面小心翼翼将九夷绑在身上,一面心里念着昨夜孟潮青给的咒语,脚踝上的红绳微微有光。   倏而平地一阵风,黄叶翩跹,身后一段木枝落在小医女的肩上。   乔孜微微愣住,抬手摸索着,那人静静站着,身子秀挺,白衣如雪。   当她转过身时他也跟着转身。   木枝还在她的肩上,乔孜屏住呼吸,抬手抓住,慢慢跟着他往前。   短短一截路她走了很长时间,散落一地的纸钱盖住九夷的血。   不远处是多年前地动后裂开的崖缝,白衣的傀儡抬着轿子静候在前。   他收回木枝,为她让出一条路。   乔孜缓缓与他擦肩而过,余光里只见那一张空白面具盖住脸,看不清究竟是何样貌。   走吧。   他抬起袖子,为她指明方向。   瘴气袅袅升起,还有几步之遥。   “咳咳。”   背上的女子咳了几声,乔孜的心猛然坠落。   身后疾风掠过,八只饿鬼扑咬而来。   九夷吃力地睁开眼,那一刹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斜着身子连带乔孜与她一道歪倒在地。   “小心!”   浓郁的雾气流淌如水,鼓声起,孟潮青屏息一剑斩破阵眼。   刹那间气浪扩散,梧桐林中大雨倾盆。   白衣的傀儡眨眼间便碎的四零八落,那引乔孜出来的白衣人跟着消失不见了,地上面具碎成粉,风一扬簌簌落到崖缝里。   “你不用、不用管我。”   崖缝边缘九夷被乔孜的腰带勒的喘不过气,一点一点解开后死鱼一样躺在地上,腐臭味如今无处不在。   她看着乔孜一刀砍死一个,手抖的越来越厉害。   对上最后一只,乔孜快拿不稳手里的刀,粗喘着恐惧上了心头,逐渐模糊的视野里越来越黑暗。   直到刀脱了手,乔孜才抬头看去,头顶的崖缝正在开裂,她望着滚落的小石子后知后觉。   “乔竹!”   “潮青,不要,不要下去。”   (下接番外,手动跳过) 第78章   辛夷山有座狐仙庙, 具体位置就连辛夷这个满山乱窜的人也说不清楚。   “我爹说……好像在山后头的一棵大树边上。”   “这么多树,说了跟没说一样。”   “难不成你们还真要找过去?都入夏了,仔细草里有蛇。”   ……   几个人在荷塘里摘了半天莲蓬, 近午时, 天愈发灼热, 船到岸边两个少年就立马跳下去,跑的飞快, 逃命似的。   杜宜修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于是老老实实背着装满莲蓬的竹筐下船栓绳子。   小船晃晃悠悠,辛夷骂骂咧咧抱着剩下的荷叶跟在他身边,树影连片, 不远处就是碧青的小竹屋, 新换上的茅草极为厚实, 鸡栖于树,趴在水缸里的狗一听脚步就猛扑过来。   “啊啊啊!快把它弄走。”   辛夷躲在杜宜修身后直跺脚:“我新衣裳不能被它咬到,不然你赔我!”   小村姑今天穿着一身枣红色短衫布裙,绣了几朵小白花, 头上也缠了一方新的布巾,特意捯饬过。   杜宜修知道她这是打扮给谁看的,把狗按住, 回头讥笑道:“疏君在水边接他姐姐去了, 到时候阿俏姐姐一来, 谁看你的衣服, 咬就咬吧。”   “你是人吗,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辛夷果然怒了, 气的推了他一把。   杜宜修站的稳, 反倒是她抱着东西往后直仰。   啪嗒一声, 怀里的芙蕖、圆叶都掉在脚边上,她瞪着一双圆眼嘴角垂下,要哭不哭的,越看越委屈。   “逗你的,你今天也很好看。”   杜宜修弯腰把她那一把花叶抱住,伸出一只手。   “我拉你起来。”   “不稀罕。”   她一咕噜爬起,闷声往前冲,临到门口又被门槛绊栽倒,刺啦一声,衣裳总算给刮擦破个口子。   屋里闻声探出两个看热闹的人。   望着她一耸一耸的肩,宋雅生小跑着把人扶起,一面走一面笑道:“怎么走个路也摔了,这下脚踝要肿,等会咱们出去你就只能给杜宜修的大黑狗看家了。”   辛夷不说话,宋雅生尴尬地望着她身后沉默的少年,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不过他还是干巴巴笑了声,安慰道:“先喝口水,如今要到日中,疏君跟姐姐料想着也要到这儿,他们或许有药给你敷一敷。”   万疏泉瞧了瞧天色,估摸着道:“照理说早该到了,别不是路上出了事。”   “你长兄比我们几个都厉害,能出什么事。”   万疏泉摇摇头:“遇到蛇可也说不定,夏日山里头毒蛇多,再等上片刻我就要出去找一找了,你们几个跟我一道。”   宋雅生应了声好,杜宜修看了他一眼,转身把柴门虚掩着,最后进屋。   嘶哑的蝉鸣响彻空林,后山绿浪重重,暖风一扫枝叶间皆是飒飒雨声,落下一二分清凉。   多少年前的羊肠小道今朝隐没在纵横交错的藤蔓间,杂草半人高,一根木棍在前敲敲打打,两个人小心翼翼走在后面。   “后山的路真不好走。”背着药筐,乔孜气喘吁吁,手抓着万疏君的袖子,长叹一声。   “应该快到了。”   穿着竹青深衣的少年在一棵大树下停住。   他望着四周,伸手把乔孜拉到一块石头上坐着歇息。   少女湿发沾着脸,两颊晒红了,眉梢眼角细汗滚落,像是水里泡出来的一样,晃着一双腿,累的不想说话。   万疏君不敢多看她的模样,只低头盯着石头。   这块石头上依稀留有某种野兽的抓痕,不像狼,也不像老虎。他思索了一会儿,不觉额上汗越来越多。   古树巨大的树冠投下大片绿云,四下寂静清幽,照理说不该如此。   万疏君擦了擦汗,心下生了股异样感,正想带着人离开,扭过头时却见乔孜已经有些热昏了头,一面喘着气一面还哆哆嗦嗦扯领子。   她晰白的肩.头上细红的系带贴着肌.肤,汗珠滚落,薄薄的心衣都要湿.透了。   少年呼吸一滞,蓦地涨红了脸,清俊的面庞上眼神躲闪,僵着手一时不敢触碰,只能慌乱地看着四周,言道:   “你快把衣服穿好。”   “你帮帮我,我、我好热好热,要死了。”   他低垂着眼眸,掌心出汗,耳畔声音湿湿软软的,热气袭来,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汩汩往腹.下冲,万疏君心里莫名羞愧难当。   “不可以。”   他闭了闭眼,扯着衣摆挡住身体悄然的变化。   只是未等他有所动作,一阵狂风卷过,霎时众草偃仆,两人再次睁眼时视野已被残破的墙壁所遮挡,灰尘簌簌从头顶落下,   布满蛛网的墙角堆叠了不少狐狸石雕,破门紧闭,哪里还是树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馥郁的花香,万疏君连忙屏息,短短片刻后猛地醒悟过来。   他们兴许是不慎入了一座隐蔽的淫祠,此情此景,想来十有八九是座狐仙庙。   “姐姐你忍住。”   老旧的神龛上他缩着手脚靠着墙,身前的少女热的直往万疏君怀里钻,鬓发都蹭乱了,发热发烫的肌肤贴到胸口,心刹那间乱的一塌糊涂。   少年不敢碰她,呼吸急促起来,目光对上角落里发笑的狐狸石雕上,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开,礼义廉耻翻涌而出,绯红色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上。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只作乱的手扣着他的后颈,说话间唇压在了他的耳根边,潮湿柔软。   万疏君身子一颤,吃力地扭过头,眼眸愈发湿润起来,哑着声艰难道:“姐姐不要瞎说。你不会死。”   “可是——”   “这是什么。”   万疏君眼前一暗,喉咙干涩,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抓住那只手。   女孩的手细细长长,握在手里滚烫极了。   “不能摸。”   可怀里的人一点也不听话。   少年咬着唇用力按着她的肩.背,眉眼被汗水打湿,低.喘着眼尾染红。   他下巴压在她的肩.头,脖颈上的线条渐渐紧绷,汗珠随着喉结的滚动开始慢慢往下坠,一点一点打湿他的胸.口。   …… 第79章   接正文77章   瘴气弥散, 地上骨架散成一推,腐臭气息被风吹散,崖缝的边缘只留下两个身影。   “潮青、潮青你你别犯傻。”   九夷抱着他的腿, 血色尽失, 声音也变得愈发微弱。   孟潮青似乎未曾听见, 从上往下看早已没了乔孜的影子,那一抹白点最终被黑暗吞噬, 飘飘然如一片雪,坠下去时竟是半点声息都无。   他喘着气慢慢抬起头,眉眼处的污血正一点一点流下,像是白缎上的狰狞裂口, 向来素雅的青年此刻乌发散乱, 胸口晕开一大片血色, 精神恍惚中竟撑不住重伤的身体,伏跪在地狼狈不堪。   四周白茫茫一片。那双凤眸渐渐失了焦距,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   “孟潮青你怎么了?”   心口的伤再次崩裂,孟潮青攥紧手里的残布, 另一只手缓缓摸索着抓住了九夷的腕子。   “走,我带你走。”   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结果走了几步便踉跄着一头栽倒在地, 心口的伤再次崩裂, 酸涩感如大川崩决。   他咬着牙用力擦过眼眸, 连带着也擦破血痂, 血糊了半张脸,不辨昔日姿容。   “很快就回去了。”   孟潮青再次爬起来, 视野猩红, 他抱着怀里的女子在雾气里走了很远很远, 身体逐渐冰凉,可狭长的崖缝仍未到尽头。   “你停下、停下!”   九夷捧着他的脸,哭道:“你别这样折磨自己,血已经流了一地,你没有感觉吗?把我丢下罢。”   落魄的青年笑了笑,听着耳畔传来的声音,一时说不出话。   九夷心疼极了,伸手想帮他擦掉脸上的血,可指尖碰到他的眼尾时忽然愣住。   ——   “叮,检测到宿主当前角色血条值降0,现开启自动休眠模式。”   崖缝底部石子碎成粉末,黑峻峻的放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一个摔烂的少女地上躺了很久,周边不远处还横了一条胳膊跟腿。   她白色衣衫上血已干透,坠下时脸不慎被石头剐蹭到,一道刮痕从眼角斜至眉尾,如今身体半陷在沙石当中,附近隐隐约约传来微弱的水声。   不知过了几个昼夜,终于有脚步声传来,一轻一重,快到她跟前时那人不慎一脚踢到了乔孜的菜刀。   嘭的声,小腿断了。   他顿住,立马弯腰在地上瞎摸。   胡乱中摸到地上的少女,他便顺手将人挖了出来。   “姐姐?”   指腹一点一点拂过五官,小傀儡手抖了下,克制住心里的情绪,先探了探她的鼻息。   发现乔孜还有微弱的鼻息后他松了口气,当下重新将小腿按上,弯着腰一把将她背起,摇摇晃晃扶着石壁往前走。   “你怎么也掉下来了?这里黑漆漆的,差点踩到你了。”   “这里有水,应该有出路。出去之后我就给你找个大夫。”   “他们还会来找你么?”   ……   小傀儡絮絮叨叨说了一路,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偶尔他会歇一歇,从一旁的暗河里打点水洗脸,擦洗乔孜身上的血迹。   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快烂了,他索性脱掉外衫将人裹住。小傀儡这时的一举一动都格外认真,甚至闭着眼连道好几声“得罪”,白净的面皮上竟也有点绯红。   后面他背着乔孜走了很远的路,几乎日夜不离。   终于,前方微微有光,小傀儡却止住脚步,眼神凝住。   隔着山石,他听到凶兽的咆哮声,一股妖气冲进来,他回过头望着来路,恍然大悟。   ——   一年后,妖界孤篁山。   “阿葵!”   严整的小竹屋外两只黄鼠狼叩门喊道。   屋里的青年应声出来,见他们上门还带了只肥嘟嘟的山鸡,不禁哑然失笑。   “我们这次给你找了咱们妖界最好的大夫穿山甲,你姐姐的病一定有的治,不要着急!”   “这是第八个大夫了,下次来你们想吃什么?山鸡换来换去便只有这几种做法。要不下次你们带条鱼?”   “好说好说!”   两只黄鼠狼流着口水一头扎进厨房等候。   阿葵见状笑了笑,熟练地提着山鸡去水边料理。   崖缝尽头连着妖界,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自他穿过来已经有一年的时间,盖房子、宴请邻居、给乔孜找大夫,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心下的那点期待渐渐渺茫起来。   这一次……   也没有关系,他可以等下去。   像往常一般喂饱两只黄鼠狼,小傀儡关上房门开始修理自己的手脚。   摔下高崖后他的这具躯体便有些小问题,时常走着走着便掉胳膊掉腿。阿葵对傀儡一无所知,如今独自摸索着修理勉强可以维持行动。   屋里敲敲打打的声音时断时续,他褪去上衣搬弄自己的胳膊,不妨门外传来响动。   阿葵静了一下,原以为穿山甲到了,正要穿好衣裳出去迎接,可走到门口细细听来怔了怔。   那是几声虚弱的呻.吟,从内室传来。 第80章   乔孜疼得厉害, 翻个身视野竟是模糊的,她摸着周围的东西,却不慎打翻了小几上的花瓶。   “小心。”   阿葵几步赶过来将碎片踢走。   屋子里没有几件家具, 简朴空荡, 小木床上的少女容色苍白, 穿着宽大的中衣,一双眼没有完全睁开, 此时听着声音伸手探过来。   “你是谁,万疏君吗?”   阿葵望着她犹疑的模样,这一年所压抑的烦闷一扫而空,如今轻声笑道:“姐姐猜一猜。”   抓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庞, 小傀儡跪坐在床边静静等着。   乔孜摸了摸他的五官, 跟着揉了揉脑袋, 沉吟半晌后又道:“万疏君?”   乔孜差不多已经忘了阿葵,如今休眠一年脑袋运转迟缓,没有听到回应,她叹了声缓缓躺回去。   “也不对么?让我再想一想。”   小傀儡给她重新盖好被子, 问道,“你现下哪里疼?等会有大夫上门,正好让他瞧瞧, 孤篁山的大夫不多, 这一年来只有八个会看病的上门, 机不可失。”   “胳膊疼、眼睛疼、脑袋疼, 心更疼。”   乔孜枕着荞麦枕,声音越说越低, 春光薄薄洒到屋内, 她抬眼撇过去, 暖熏熏的光从窗棂一直爬到她的被褥上,空气里还有一丝丝花香飘到周围。   “孤篁山在哪里?”   “孤篁山在妖界,是座小荒山,附近有个小镇子名唤沧波城。”   乔孜对此一无所知,见他颇有耐心,言语温柔,忍不住又问了其他事情。   诸如——   “在梧桐林里的白衣人是你么?”   “是我。”   “姐姐不要着急,先喝口水。”   阿葵笑着端来一杯热茶,席地而坐,随后将一年前的旧事说给她听。   薄烟袅袅,茶香幽幽,淡淡的水汽后那一双眼眸明澈而又融畅。   “我家在凤城,多年在外奔波,那日临走前不曾告知姐姐,本以为四五日便可归来,谁知晓被荐为巫令。”   “梧桐林中遇到九夷姑娘实属意外,林子不远处就是大巫监造的陵墓所在,九夷姑娘闯入的时候正逢大巫驾车路过,此人出言不逊,本只想给她一些教训,奈何她性子过分直率,惹恼大巫,如此便有后来之事。”   后来他被震荡的剑波撞下枯崖,面具粉碎,傀儡之身过分脆弱,若非杜宜修特制的傀儡稍稍有些抗力,他兴许便跟着其他几只白衣傀儡一道消亡。   彼时魂魄无所寄居,那就真的死了。   “你当时跟他们都不一样,想来地位比他们要高一点?”乔孜眨了眨眼,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小傀儡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生前比他们出生高罢了。”   “那为什么不能说话?”   阿葵垂着眼帘,唇角翘起的弧度落下一点,沐浴着春光,他似乎想到什么,良久释然般笑了笑,食指抵着唇,缓缓言道:“有些事,不可说。”   乔孜不是个喜欢挖人家秘密的人,当下表示理解,结果头一点就扯到酸痛的后脖颈肉,倒吸了口凉气跟着疼的没法说话。   那样子要哭不哭的,低着头动也不敢动,只能伸手对着阿葵挥了挥。   “帮我翻个面。”   结果小傀儡不但将她翻了个面,之后还朝着几处抽筋、酸痛的地方揉按,力道适中,此先像是做了无数次,如今熟练至极。   乔孜痛哼着抱紧枕头,趴在床上看不清他的神情。   风拂柳,柳影斜,光景驰西,傍晚时分穿山甲背着药箱上门。   小小的内室里乔孜望着窗外小山一样的妖怪,瞳孔一缩,难以置信,伸出的手架在窗棂上。   小傀儡拎着一大篮子白蚁,木头人一般,大抵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夫,抬眼对上乔孜震惊的目光时无奈笑了笑。   “唔、唔,你没有病。”穿山甲收回那根手指,坐在地上画出一种植物果子,“你太虚了,要吃点大补之物。这种果子一颗下肚你能下地走路,两颗下肚就能绕着孤篁山来回钻两圈。”   简直是神果,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乔孜想起电视卖假药的专家。   “三颗应该气血过旺原地暴血身亡。”   穿山甲纠正她:“不不不,三颗下肚像你这样的小不点都能直接称霸咱们孤篁山。如此神奇的果子,放眼望去一颗难寻,附近只有岫云山的一棵果树结果子,供不应求,不过你们可以过去碰碰运气。”   阿葵凑过去将图画在布上,询问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大补之物吗?”   “烤白蚁。”   乔孜:“……”   ——   夜里送走饱足的穿山甲,阿葵烧了些热水端进屋子。   小竹屋的内室布置简简单单,只有一案一床,床上挂了层薄薄的白纱帐,月光倒囊,泻下一地清光。   听到他的声响,乔孜伸手撩开帐子,借着一点月光,她瞧见小傀儡掉下的胳膊,地上水洒了些出来。   “这个身体有些小问题,让你见笑了。”他声音低低的,弯着腰去捡胳膊,面容半隐在昏暗中,身姿清瘦单薄。   “我没有笑。”乔孜别过脸,安慰道,“你从那么高的枯崖掉下来,背着我到孤篁山,忙前忙后,很辛苦,我不会笑话你。”   “等我歇几天,我帮你修理身体。”   少女声音绵软带哑,说话时又偷偷瞄过来,长发如缎,苍白的脸上神情认真,阿葵盯着看了会儿,笑着道好。   他打湿手里的巾栉递给乔孜。   “姐姐既然醒了,这些事情我便不好代劳。”   乔孜擦过脸,听着听着一双眼眸慢慢睁大,抓着帕子愣住,转而联想无限延伸,蓦地涨红了脸。   她现在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连头发都是清爽柔顺的,不像是一年没有洗过的样子。   小傀儡见状善解人意地背过身子解释道:“姐姐初时身上还有很多擦伤,骨头也断了。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人命关天。阿葵每一次都是闭着眼的,此后也绝不会透露任何消息。”   “……”   “多谢。”   除了这两个字乔孜脑子里蹦不出其他词汇。   知道她弯不下腰,小傀儡端着盆蹲了下来。   长大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乔孜洗脚,她僵在那里结结巴巴说道:“不必、不必了。”   “我是一只傀儡,不用担心。”   阿葵伸手试了试水温,言语轻缓,捉着她要缩回去的两只足,低着头道:“傀儡跟人不一样,我服侍你,不会损害姐姐任何清誉名节。”   手里的脚白白瘦瘦,浸在水里,他指尖一碰乔孜似乎就要躲一下,水声浅浅。   他想到这一年多的日子,抬起眼,心里的酸化开一二。   “你有心事?”   乔孜看着阿葵的脸,不觉又想起万疏君,伸手摸了摸熟悉的眉眼,鼓励道:“你可以告诉我,我的嘴很严实,除了你我之外,我谁都不会说出去。”   小傀儡侧过脸,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说道:   “姐姐你才醒,我的心事没什么好听的。”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世间苦乐,无外乎自此而来,我心中自有安放之地。”   小傀儡帮她洗完脚后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一高一低,乔孜翻个身便能看到他的轮廓,隔着一重薄薄的纱帐,阿葵枕着一只手臂,没有呼吸,平躺在地,身上盖了层泠泠月光。   听到床上传来的窸窣响动,他笑了笑,慢慢睁开眼,扭过头似乎捕捉到了乔孜的视线,于是轻轻问了句:“疼的睡不着么?”   “你冷不冷?”   “不饿不冷不累,一只傀儡,很好养活,姐姐不用担忧我。”   “那晚安!”   乔孜缩回被子里,末了,阿葵回了她一句,她嘴角才翘起,久违的系统机械音便跟着在脑海中响起。   “叮,系统接入成功,恭喜宿主满血复活。” 第81章   自动休眠模式结束, 系统现在才接入,乔孜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吐了个字。   “滚。”   她要暂停工作, 休息一年半载。   “叮, 检测到宿主当前情绪低迷, 工作意愿不强,故系统决定暂停宿主一切剧情。为了有效利用时间进行恢复, 宿主可自动选择虚拟/现实两种模式。”   虚拟模式是指在游戏中休养生息。乔孜可以再开一个马甲作为玩家,随意触发小游戏,采集物品,锻造工具, 与游戏NPC交流, 暂时停止角色【乔竹】的人设跟剧情, 玩她自己的。   而切到现实乔孜就可以下线过现代生活,下线后现实中的一小时等于游戏中的一天。   不过公司有规定,检测员在测试阶段无论任何原因,只要下线则记为请假, 三次之后扣光全勤。   乔孜笑了。   “瞧老板这傻逼样,我在乎那点破全勤?”   系统阿实这时候翻了翻她的履历,赞道:“宿主作为公司业绩优良员工, 从业三年无一次漏过全勤, 在年底表彰大会上曾荣获三次敬业标兵称号, 请再接再厉。”   “好娃, 看好。”   她懒得跟它说废话,闭上眼后毫不留情叩下离线选项。   Du——   跟进入时一样, 头晕目眩感猛地袭来, 脑袋空白。   未几眼前便大为不同, 乔孜睁眼望着头上的屏幕,游戏画面还定格在孤篁山的小竹屋里。   月夜静谧,山风呼啸,梨花雪落,屋里的小傀儡起身将窗合上半扇,走过窗边时略微顿了会儿。   ……   “嘶——”   拉掉手腕跟脑袋上的数据连接线,黑灯瞎火的检测室里爬起一个人,她扶着一旁的白墙慢慢走了几步。   乔孜在游戏里消耗太大,这时候腿还是软的,脑子里残余的景象慢慢模糊,头昏昏沉沉,像裂掉一样。   她看了眼夜光钟,指针走到十二点,居然到半夜了。   值班室就在隔壁,一般而言会有同事值夜,每隔一小时推门检查检测室里的情况。   她摸过去一瞅,好家伙,人睡得四仰八叉。   “笃笃笃。”   乔孜敲了几下门,隔着一层玻璃,睡梦中的同事小茶迷迷糊糊被惊醒,迟缓地贴到她面前,半天没回过神。   小姑娘天天熬夜,顶着一对黑眼圈眼帘要垂不落的,留出一点缝来看人。   乔孜微笑:“我下班了,后天见。”   “什么?”   小茶愣了会儿,扭头看着表上的记录,几秒后一惊,“乔乔你、你你怎么下班了?检测才到一半,太稀罕了,出事了么?我刚刚只小小眯了会儿。”   “我要回家睡一觉,这一次任务有些磨人。”   乔孜穿好西装外套,大厅里灯光只亮了一圈,光洁的落地窗外灯火潦草,她被身后的小姑娘拽住。   见她脸色不大好,小茶忐忑不安:“乔乔你要不要转接?原本的那个同事被误诊了HIV,下午就到公司上班了,看了四五个小时小说,闲的没事干,让她顶上去准没问题。”   乔孜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干活干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要是转接了,她前面也白忙活了。   啧,乔孜摸出手机看了看自己的网银,六位数的存款总算让她提起一丝喜色。   干最烦的事,拿最多的钱。   “好啦,去上班罢,我回去了,撑不住叫个外卖,吃饱了打起精神。”她指着小角落里的监控,小声道,“老板闲的蛋疼,每天早上都看着检查呢。”   小茶才来不久,听罢苦了脸,叹息后将乔孜送到电梯口,再三叮嘱她注意身体。   乔孜于是给她发了个外卖红包,笑了笑道别。   秋天的天夜里雾气蒙蒙,才过寒露,绿化树的叶子就掉了不少。   晚上十二点后蓉城热闹依旧,裹着衣裳匆匆行在人群里,乔孜走过一条街的夜市就到了小区门口。   别墅周围几盏路灯立着,除了风声外只有一点树叶间的飒飒摩擦声,跟下雨一样。   她顺路买了一大盒烧烤,回到久违的狗窝,乔孜颓了,狂吃一顿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空空的大房子里就她一个人,简单洗漱,乔孜摸出自己的工卡,而后坐在电脑面前插卡登录《潮青传》测试版。   休养期间她要重新建立一个小号。   必须更强更美更豪!然后把游戏里的狗逼玩意儿砍个百十千遍。   去他妈的起点男,去他妈的傻逼女,去他妈的降智小说!   乔孜吸了口气稳住呼吸,游戏里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奈何痛苦大于快乐,回忆起来直叫人想一拳砸烂电脑。   不过她向来是个压抑的人,当下打住念头,先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热水。   冷静,都是血汗钱。   ……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在乔孜一丝不苟的操作之下,最终一个妖族小号诞生。   她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闪,啪啪啪取名为须尽欢。   随即屏幕上现出人物基本属性:   角色【须尽欢】,   职业剑客兼职刀客,祖籍孤篁山,小青鸟族。   主武器为两米大砍刀,初始技能为【旋风斩】。   将其他属性值看完后乔孜就把自己的大学证件照上传,三秒钟人物脸即刻生成,比她手捏快多了。   再调调发型服饰跟妆容,界面上立马蹦出一个背负大砍刀,腰别清风剑的貌美小青鸟。   乔孜左看右看,满意至极,当下迫不及待地扯上连接线,进入游戏。   “叮,欢迎宿主进入游戏。本次活动不受检测,请问是否需要跳过新手指引?”   “跳跳跳。”   乔孜头晕目眩,扶着脑袋在草地上躺了好一会儿。四周春意盎然,算算时间,距离上次下线已经过去十六个小时,游戏里跟着过去十六天。   鹅黄的迎春花拖了一地,山桃如雪,杏花微雨,山里起了层薄薄的雾。   穿着浅白色绣小青鸟圆领袍的少女慢慢爬起,头上几片绿色羽毛斜插入两鬓的小鬏下,一两只银色小铃铛点缀在鸦发上,行走间清脆如鸟鸣。   反手摸到刀剑,乔孜长舒一口气。   “这就叫有安全感,谁惹我我削谁。”   望着漫山遍野的春意跟生机,她微微笑起来,默念三声变身,当下化作一只青鸟冲天而起。   狂风怒卷,花落翩翩,青鸟现身,山中寂静一瞬。   整个孤篁山都被乔孜尽收眼底,感受到飞行的快乐她绕着山头痛痛快快飞了一回。   不过飞到后山时乔孜停住了。   孤篁山竹子多,不过会做小竹屋的却没几个妖怪。   只见一座严整的小竹屋孤零零建在小竹林里,屋顶上的小茅草被她扇飞大半。   发觉外面的动静,屋里走出来一个宽袖深衣的年轻人。   大风吹拂,对着体型庞大的青鸟,他挥了挥手。 第82章   乔孜临到院子时化形跳了下去。   风声止息, 小竹屋前茅草散了一地。   小傀儡头一次在孤篁山见到可以化为人形的妖怪,怔了会儿。   面前的妖怪身姿轻盈,看似温良无害, 可身负砍刀, 腰配利器, 几步之遥,浑身蓄满力量, 一双浓黑的瞳,鬓角如裁,深碧色的羽毛泛着森森寒意。   “你是新来的?”   十六天没见,乔孜故意装作陌生人, 将他打量一番, 而后友善道:   “我在孤篁山很久没见到你这样的人了, 小房子建的很别致。方才招我做什么,有麻烦事?”   阿葵低头,拱手道:“我方以为是山外路过的青鸟,正想捎个消息, 未料到青鸟姑娘是山中人。”   “捎什么消息?我若是顺路也可。”   “想请姑娘去山外帮我找一个大夫。”   他把门打开,走路时一瘸一拐,腿像是出了问题, 不能走长路。   阿葵将乔孜请进屋坐了坐, 说清了这些天的事情。   乔孜切到现实后, 原本的医女角色就是下线状态。   阿葵那一日起了个早, 结果左等右等不见她醒来,后面一连过去半个月, 床上的少女又跟之前一般。   “姐姐醒了回, 我原以为她身子好了大半,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苦笑着将茶盏推给乔孜,声音哑哑的,缓缓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便是傀儡也要粉身碎骨,是我侥幸。不过当下力不能支,若是青鸟姑娘将要出山远足,阿葵烦请一事。”   乔孜摆摆手,心里微动。   “不用叫我青鸟姑娘,我有名有姓。”   指尖沾水写在案面上,她微微笑道:“这件事我能帮你,只是——”   “山外的大夫难请,长途跋涉到此,你若付不起酬金怎么办?”   乔孜原想借此让阿葵给她建一个小竹屋,谁知面前的青年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佩,恭恭敬敬递呈到面前。   “这块玉佩暂且作为酬金,尽欢姑娘大可放心。”   手指抽离,他吐了口浊气,垂眸笑道:“若尽欢姑娘需要,阿葵原为驱使。”   “……”   乔孜捡起案上的半块双鱼佩,如鲠在喉。   那道声音缓缓入耳,不及少年的清朗,像一段月光泻在松石之上,树杪滤过杂质,现出另一番滋味。   “我这个人比较热情,你不用同我客气。”乔孜握紧手里的玉佩,抬头笑道,“可以叫我尽欢,如果你能帮我造一间跟你一样的小竹屋,这块玉佩就还给你。”   说完她掸了掸衣袍起身,扭过头问道:“其实我略懂医术。”   “方便我去看一看你姐姐吗?”   阿葵大抵还停在放在她那句话里,茶色的眼眸里映着少女高挑的身姿,风神秀彻。   回过神,他颔首道:“自然方便。”   将人带到内室,乔孜望着自己的旧号。   床上的【乔竹】睡得很安详,眉目舒展,乌黑的发丝梳到枕边,像一匹缎子。入了春天气回暖,被褥前几天才晒过,暖蓬蓬的,散发出一股清爽的味道,床边一侧悬着安神的香囊。   乔孜装模作样坐过去给自己的旧号看病。   窗户开了半扇透风,不远处是竹溪青柳,小傀儡袖手站在春光里,唇角笑意敛去,白净的面上神色不明。   只见那只小妖怪抓着【乔竹】的腕子半天都在发呆,低着脑袋,头上的几片羽毛被风吹动。   良久,她收回手,开口道:   “她没病,她只是在休养生息。”   “其实人就和植物一样。”   乔孜开始胡扯:“我们身体受到伤害这是肉眼可见的,而心则不然。心里有损伤,时间是良药。它的恢复跟树木生长差不多,但如果没有光照、雨水,它也会死掉。”   抑郁症就是这么来的。   她叉着手望向那只小傀儡。   背着光,他侧耳倾听,姿态恭敬,隐约可见旧时轮廓。   “她身上伤好了,不过心里还要些时间缝补,所以你不用去找其他大夫。”   “真的吗?”   乔孜:“当然真的。”   自己还不懂自己,那只有死了才会大彻大悟。   她拍了拍阿葵的胳膊,安慰道:“急是急不醒她的,你若是不相信,等会儿我出去可以将你一道带着,你去多找几个大夫。”   阿葵静静看着地上的影子,末了莞尔道:“多谢。”   “不谢,你要给我造一间这样的小竹屋,到时候我把玉佩还给你。”   “带你出去只是我顺手的事情。”   她变成鸟后那么庞大的身躯,阿葵坐在背上,简直像一只跳蚤。   这么一想,乔孜跟他比了个身高,身侧的青年背脊挺直,余光偏见她的打量,微微转过身子,低头问道:“怎么了?”   “……”   ——   孤篁山上小妖怪多,却没有一只抢天抢地的大妖,是以山中十分平静和谐,大片土地无主,如今花树成堆,景明春和。   几丛疏竹生在水畔,日光下婆娑摇曳,乔孜出门走了一圈,最终盯上小溪对岸的一片平坦土地。   “就在这里造一个。”   她圈了个大致范围,小傀儡一一记下,中途胳膊掉了一回。他熟练地捡起来装好,垂着眼动作似乎有些粗暴,只听咔的声,下一秒另一只手的腕子跟着折了。   阿葵笑了笑,面上神情不变,解释道:“时常如此,却也不妨事,修一修就好了。”   乔孜帮他捡起来,想到自己之前缴获的那本杜宜修日记,当中似乎有记载傀儡制作跟修理的方法,她顿住,连忙叩了叩系统。   “我能调出杜宜修的日记吗?”   听到系统肯定的答复,她松了口气,抿着嘴然后说出万能公式话。   “其实我也略懂傀儡之道。”   “嗯?你知道修理傀儡?”   阿葵顺着身侧的大砍刀往下看,小妖怪抱着自己的胳膊跟手,思索道:“应该够修理你的胳膊腿。”   铃铛一直在响,风一吹就落到领子里,乌发扫过雪白的脖颈,他眨了眨眼,说不出旁的话,听着耳畔的各种声音,移开视线默默走了回去。   山里面极少遇到人,跟化为人形的妖怪走在一起,他虽然已经不再抵触,可那股怪异感不知从何而起。   夜里,小竹屋。   由于小傀儡出了点问题,乔孜秉烛夜读,在另一间内室里埋头翻阅杜宜修的日记。   不知不觉到了子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第83章   乔孜抬头, 隔着门,只听阿葵说道:   “尽欢,我来给你送一床被褥。”   她把门开了条缝, 抱着被褥的小傀儡低声道:   “居所简陋, 后半夜兴许会冷, 窗户要关好。”   乔孜将日记卷到袖子里。   小小的屋内挤下两个人,阿葵铺完被褥望着灯盏中的半盏青油, 拔下簪子挑破灯芯边的小灯花。   微微弱的光芒明亮些许,也照亮他略有期待的眸子。   “如今夜色已深,你早些休息。明日早间我们能出山么?”   当然没问题。   只是对着这张熟悉的脸,乔孜心里忽就很沉很闷, 微弱无闻叹了声, 勉强道:   “你放心。”   日记里记载的材料她明天得赶早收集、购买。   见他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乔孜垂着眼帘,思绪万千。   自看到阿葵递给她的那半边双鱼佩起,她就想过很多遍那些曾经历过的虚幻场面。照理说幻境里的往事如今该碎的干干净净才是,不过这一个小物什似乎在提醒乔孜。   还没有完。   当初在万府时她身上只余半块, 原以为只是掉了,今陡然出现在他手里,一切就有些迷离起来。   要掉应该掉一对, 掉在阳鱼岛上的小竹屋中才对, 那时候她昏了过去, 衣裳被人换了, 醒来后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玉佩的影子。   乔孜闭了闭眼,恍然想起一幕。等人一走, 她躺在床上狂叩系统。   “你们是不是出BUG了?”   “叮, 系统早已发现游戏变数, 这是可允许的BUG,不会影响宿主游戏体验。”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系统阿实挂了会机,等乔孜昏昏欲睡之时叮的一声将人敲醒。   “根据检测,该人物心境第一次剧烈波动出现在宿主离开小坟山时。通过对傀儡【阿葵】的数据分析,系统发现其拘禁在傀儡中的魂魄早已散尽,依据消散时间推测,万疏君极有可能在宿主脱离阴灵幻境时一道跟了出来。”   脑海内画面重新,系统贴心地放慢速度,乔孜盯着回放,心跳加快,呼吸跟着变得粗重。   春夜,林生雾,雨水淅沥。   孤零零的小竹屋内三个人面色各异,画面浓墨重彩,依稀散发出血腥的气息。   那把剑刺到心里搅弄,血一瞬间就渗了出来,溅到胭脂色的鱼尾上,泛出异样的色泽。   几步之遥的少年睁大眼眸,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那一瞬喉咙干涩的说不出旁的话语,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刺的更深。   高大的青年桎梏住怀里的少女,眼角眉梢都是一股淡漠感,她越是挣扎,他便箍得越紧,直叫人难动分毫。少女脊背紧贴着他的胸口,被压弯了,他用最为亲密的姿态送她去死。   她嘴角的血不断往下流,溅到白色的衣袍上,桌案上的面汤早就翻了,顺着桌缝往下淌。   两者都混杂一起,脏污至极。   “姐姐!”   心口漫出白光,一丝丝一缕缕裹挟着两个人。   一旁的少年红着眼猛地冲过去,指尖触碰到温暖的光缘,刹那间影像模糊。   万疏君来不及取剑,胡乱将手边东西砸过去,只求能够打碎眼前这诡异幻奇的景象。   可手里的玉佩砸进光团后无声无息,那一刹仿佛有股旋涡在当中,肆意汲取周边的灵气。   他撑不住身子,跟着跌倒在地,单薄的身躯撞到温水一般的白光后面上就开始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少年额角青筋凸起,冷意自脊骨蔓延到紧绷的神经,唇色泛白,强伸过手却抓不住面前散落的一点光碎。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喉咙里的血腥不断上涌,生不如死。   乔孜:“……”   加快二倍速后只见小厨房外的雨停了。   而室内的地上留了一具毫无声息的躯体,月光寒冷,他死不瞑目。   “叮,察觉到幻境中的【万疏君】有冲出角色特定范围的倾向,系统已经开启自动拦截程序。不过由于宿主粗心大意将道具【双鱼玉佩】遗落在他手上,阻截行动受到些许干扰,以至于少年【万疏君】的魂魄得以溢出境外。   根据就近原则,这道魂魄无意识中夺舍了傀儡【阿葵】的寄居之体。”   乔孜抓着头发,听完心里更沉重了。   “所以我们出了幻境之后,阿葵便没有了,取而代之是少年时的万疏君么?”   系统阿实:“可以这么理解。”   乔孜捂着眼,忽就说不出什么话语,夜里翻来覆去,做了个梦。   ——   “姐姐醒醒。”   屋外日头高照,小傀儡隔三差五便要敲敲门,内室安安静静,他坐在门外等了许久,手心都捏出了汗。   这一年里阿葵几乎没有外出过。   孤篁山远离尘世喧嚣,只有一群小妖怪,若缺点什么,常常要以物易物。   他原本世家出身,如今这般境地,也只能做些饭菜送过去。   屋里的被褥、纱帐是与山后桑林中的蚕妖换取的,一些家具是与爱好木工的狼妖换的……   月升月落,春秋代序,日子过得勉勉强强,伴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阿葵时常觉得这是在梦中。   父母所赐名姓不属于己,经年修炼毁于一旦,没有一具生人的躯体,这一路走来愈发偏离了他的认知。   梦里南柯,醒见黄粱,哀叹浮生。   身后内室没有响动,门外青竹随风而动,远处的山坡上翠草连天,小傀儡靠着门框,眼底落下云翳,心下又作一潭静水。   忽然,门被拉开。   “阿葵,你、你怎么在这?!”   小妖怪的哑声打断他此刻的思绪,阿葵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庞,白净的面皮上红晕未散,长眉如墨染。   乔孜扎好头发,万万没有料想到他都坐到门口了,当下合十双手连声道歉。   “我一觉睡过了头,我是癞.蛤....-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妨的,现在也还早。”   听到他温缓的声音,乔孜不信,于是探头一看,居然都日上三竿了!   “你一定等急了,不过没关系,我飞的很快。”   她把腰带扎紧,一路小跑奔到小溪旁洗漱擦脸。   望着这只小妖怪慌慌张张的身影,阿葵恍惚中像是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眯着眼细细看过,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那把大砍刀在日头照射下刀锋泛冷,一身浅白色的圆领袍勾勒出少女修长的身姿,线条利落。   ……   等乔孜一切准备就绪,屋里的青年背着她的小号出来了。   “你要带她一起吗?”   “自然,姐姐若是醒了,我也有个照看。”   乔孜望着这副场景,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胳膊道:“你有心了。”   阿葵一双眉眼温雅典润,穿着一身素白直裾,垂眸笑了笑。   “我只有姐姐一个人陪着,不能弄丢她,此番带她一起,不知你是否方便?”   乔孜:“当然方便。”   “等你帮我建好小竹屋,咱们隔着一条溪就是邻居了。到时候你也不止一个人,要不要跟我做朋友?” 第84章   阿葵笑着道了声好, 而后吃力地爬上青鸟宽阔的背。   柔软光滑的羽毛泛着翠光,陷在当中格外温暖,他爬跪起来, 只见小溪被她踩在脚下, 像是一条线, 不远处松风阵阵,青鸟振翅一挥, 霎时风声呼啸,草木偃仆。   “坐稳了。”   乔孜打开地图,自动导航,此次目的地定在离孤篁山最近的沧波城。   沧波城作为妖界一个小城镇, 临着沧波江, 特产是一种黑色大河鱼。由于水路较为发达, 时常也有西洲的老百姓坐船经过这里。不过此地妖气冲天,鲜有正经修士定居于此。   飞了将近一炷香工夫,乔孜终于看到那座小城的轮廓。   她停在城外的杏林中,羽翼带起的风卷的林子里杏花乱飞, 飘飘如雪。   阿葵背着她的小号低头倾落头上的花瓣,道了谢。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沧波城。   沧波城不及六朝府城的宏伟,近距离看城墙矮矮的, 上书的沧波二字经过数年风吹雨打, 褪色后笔画斑驳, 若不细看, 更像是仓皮。   “你先去医馆找大夫,黄昏时我在这里等你。”   乔孜进了城门口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面摊, 说罢伸手摸了摸口袋, 将一部分银子分给阿葵。   “你玉佩抵在我这里, 这是多出来的钱。”   “……”   身侧妖怪来来往往,眼前人等着他的动作,一双修长的手捧着鼓囊囊的荷包。   “多谢。”   阿葵单手慢慢抓住,攥紧浅碧的荷包,嘴角笑意稍稍淡了些许,又认真道:“日后我定当百倍以谢。”   “这叫苟富贵,勿相忘。”   清泠泠的声音响在耳畔,他抬眸,小妖怪眉眼带笑,动作看着豪气,手上力道却放的轻,拍拍胳膊后将他往前推。   日光清浅,长街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乔孜就地与他分别,匆匆去收集材料。   修理一个浑身是问题的小傀儡,首先要有足够的零部件。   第一站,铁匠铺买小铁钉。   红彤彤的火炉子旁铁被烧成融水,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用力敲打跟前的一把菜刀,手起锤落,肌肉贲然,汗水泛着光泽,顺着肌理一点一点留下。   听到人的脚步声,头上那对毛茸茸的狼耳动了动。   扭过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鸟妖背着了把大砍刀朝店里东张西望,她背着光,肤色雪白,一双眉眼微微着冷,像是淬过雪,周身一股冷冽的气息。   “要磨刀?”   “不是,我——”   “要磨剑?”   “不是,我要细细的——”   “……”   哐的声,男人将菜刀丢到桌板上,就着身前的皮围裙随手擦了几把,走近将她上下打量,身后毛刺刺的尾巴开始扫地。   “我这里什么都大,没有你要的细东西。”   乔孜眨着眼,勉强微笑:“狼大哥,我想要很细的铁钉,铁匠铺子里应该有的?”   他眯着一双狭长的兽眼,摸了摸下巴态度肯定。   “我这里就没有,你去隔壁罢。”   “隔壁?我方才一家一家看来,除了你这里之外,再无其他铁匠铺子。”   狼妖压着一边眉头,半边身子探出门框,给乔孜指了个洞。   “找他。”   乔孜低头,仔细看了几遍,末了才指着那个挂了小牌的老鼠洞,一脸震惊道:“这是什么?!”   “鼠老三,你来生意啦。”   他用尾巴尖尖戳了戳小木牌。   话音才落,老鼠洞里便伸出一把烧红的剪刀,那速度极快,咔擦一下,几根落地的白色狼毛便散发出一种烧糊的味道。   “滚,又把晦气扫到老子门口。”   瘦长的灰老鼠扛着剪子雄赳赳走出,乔孜蹲下身子看,只见他长长尖尖的嘴上还搭着一副小眼镜。   “你好,我想要一些很细很细的铁钉。”   灰老鼠正了正眼镜,猝不及防见到貌美的女妖,当下愣住,随后怒气全散,胡须一抖,笑容灿烂。   “有!我这里的铁钉最细最——”   狼妖居高临下瞧着,冷哼一身将他一脚踢到街尾。   乔孜睁圆了眼睛:“……”   “钉如其鼠,很坚。”   半.裸.着身的狼妖扬起一边嘴角,在她的注视下施施然继续回屋打菜刀,乔孜拍拍脸,半天才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   她满大街找那只小老鼠,半个时辰后终于从水沟里将其捡回来。   同他说好数量以及交货的时间,乔孜擦了把汗,跟着就要去找木匠开的小铺子。   身后打铁声音停住,忙得热火朝天的狼妖好心询问了她接下来的去处,随后热心给她指了个棺材铺子。   “沧波城的木匠就属他家最好,棺材做的前无古人。”   “睡在里面还能升天?”   狼妖瞥了她一眼,小鸟妖却笑嘻嘻走了。   乔孜的第二站,棺材铺买木枢。   一堆木屑里穿着深棕色短褐的少年在奋力刨木,栗色的头发里混着一抹朱砂红色发丝,陷在哗哗哗的声音中,他未曾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直到乔孜走近大声道:“老板,接大单吗?”   少年皱着眉,大抵是觉得被打扰了,拖慢了他的工程,当下化作原形。   “笃笃笃笃笃!”   看着他的大尖嘴,乔孜后知后觉。   啄木鸟盖棺材,活见久。   ……   一个下午跑过来,乔孜累瘫了,她坐在铁铺门前的台阶上,一旁的灰老鼠用叶子将她要的一捆小细钉打包。   身后的狼妖望着她这一大包零碎东西,好奇道:“你买这些做什么?”   “我是个手艺人。”乔孜一本正经道,“我会木偶戏。”   “你是要做木偶?”狼妖似乎没见过,望了眼天。   “我们狼族也有傀儡,不过都是用骨头做成的,专门哄小狼,你也是要去哄小孩么。”   “不是,我要帮一个朋友重塑人生。”   看到灰老鼠干完了打包的活,乔孜拍拍屁.股站起来。   狼妖临到傍晚已经穿好衣裳,她回头看,他一身银灰色圆领衫上还加了个毛领子,很有贵妇气质。   乔孜笑了笑:“多谢你。”   “你不是沧波城的人,从城外哪座山来的?”   “下次告诉你。”   望着他俊挺的五官,乔孜挥挥手,地上灰老鼠跳了几下,被只大尾巴牢牢盖住。   身后的吵闹声远去,她匆匆再赶到当初与阿葵约定好的面铺。   走到半路天上降下绵长的雨丝,乔孜一眼便瞧见坐在油棚下的那只小傀儡。   他怀里抱着纤弱的少女,一个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角落里尽力遮掩自己的存在,白色的衣衫上多了几道擦痕。   细雨湿黄昏,惊风飘日,阿葵心里沉沉,他等了一个时辰了。   摊主又上了碗面,原以为这碗还要凉透,冷不丁一把剑架在面前。   “你点了阳春面?”   乔孜坐到对面,指着阿葵跟店主道:“我们一道的,烦你再加个鸡蛋。”   “等久了?我买好东西便赶来,你怀里的姑娘怎么样?”   听到她的问话,阿葵抱紧乔竹,心下涌起一股潮湿感,眼眸生了雾似的,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大夫说,身子康健,兴许是心里有牵挂,不愿醒过来。”   “等一等便可。”   “所以你不要太过担忧,吃面。”   乔孜又叫上一碗新的阳春面,笑道:“若是我将你修好,她正巧也醒了,我想这就叫时机正好。   别愁眉不展,你这么小便心事重重,当心抑郁。”   阿葵抬眼,道了声谢,动作间手臂有响动声。   乔孜听在耳里,忍着吃了几口面,想着今晚还得熬一回夜。   雨丝绵绵,渐渐的油棚被风吹晃,黄昏的霞光被阴云遮住,身后忽长街上忽传来马蹄声。   乔孜顿住,余光瞥到几道白色身影后猛然间脑子空白。   另一桌吃面的妖怪显然对此见怪不怪了,只是好奇讨论起来,说话叽叽喳喳,语句一字不漏飘到乔孜这头。   “那些人不是从凤城来么?听说要追杀万相宗的首席弟子孟潮青,都来来回回三趟了,到底是真是假?”   “假的,我有小道消息,这些白衣裳的巫令乃是追查凤城大巫丢失的换魂珠。”   “换魂珠是什么?”   “傻子,当然是好东西了,听说可以令人还魂,重塑肉躯,送归诞生之地。”   “怎么就丢了呢?”   “……”   阿葵静静看着雨落,停住筷子,而对面的小妖怪听得出神。   乔孜眉头蹙起,叩了叩系统:   “孟潮青在这里?” 第85章   “根据路迹图显示, 孟潮青已经穿过崖缝到达妖界,目前具体位置不明。”   乔孜干着面汤,心就跟这天气似的, 立马雨转晴。   一合掌, 她脑海里排好算计, 擦干净嘴后并没有先离开沧波城,转而道:   “马上要建房子, 买点家具被褥带回去罢。”   阿葵自然颔首道:“极是。”   两个人走在路上,乔孜见他一个姿势太久,自告奋勇要来背自己的小号,可身边的青年摇了摇头, 婉拒道:“你等会要挑中意的家具物什, 多有不便, 我尚能忍受,多谢关心。”   “当真?”   “当真。”   只是话音落下不久,他身子便一歪斜,整个人差点撞到路旁的小摊子。   乔孜眼疾手快将他连带着小号一把抱住。   “你、你没事?来来来, 我来帮你,你不用不好意思。”   她一点一点将他扶坐到一旁的台阶上坐着,小傀儡沉默着不发一言, 面上神色复杂, 垂落的几缕发丝遮住眉梢, 隐隐看着有几许落魄。   “没关系, 今晚就能把你修好。”乔孜拍拍他的胳膊鼓励道,结果才下手, 胳膊跟着掉下。   “……”   几个小妖怪蹲在边上看, 胡子一抖, 笑嘻嘻道:“这是什么东西,快散架了!”   “刚刚不是在牛大夫的医馆那头见过?”   “是呀,下台阶还摔了个倒栽葱。”   余辉落在身上,乔孜望着几个小妖怪交头接耳的样子,按捺住心里的情绪,弯腰把他的胳膊腿捡回来。   “我们要不先回去,天也要黑了。”   阿葵闭了闭眼,蜷着手指,末了像从前一样,慢慢将掉下的胳膊腿重新装好,垂眸温声道:“我没事,你要买什么就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乔孜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这些妖怪说不准没安好心,头一次见傀儡,你在这里我可不放心。把你带来了就要把你完完整整带回去。”   阿葵听着听着,笑容敛尽,只道:“我没事,你去忙你的。”   乔孜察觉出他的一丝不悦,心像被人抓了下,犹豫半晌,无可奈何道:“我很快就回来。”   长街一眼看到头,她浅白的衣袂从眼前划过,坐着的小傀儡静静望着。他茶色的眼眸里浸了暗沉的暮色,情绪浓的化不开,渐渐地神色愈发冰冷。   来来往往都是妖怪,或有眼风扫过他身上,叽叽咋咋的讨论络绎不绝。   阿葵摸了摸怀里的小医女,埋头将她抱紧,淡淡的药香萦绕在四周,那些紧绷的神经才慢慢舒缓。   ……   这夜乔孜回去时背上驮了大包小包的物什,什么被褥、茶几、衣裳,她都买了,甚至还买了一大食盒零嘴。   阿葵负责看紧这些东西,避免在空中掉落。   飞离了沧波城,他卸下了不堪一击的防备,躺在柔软的羽背上,晚风吹拂,翱翔云端,身心似乎跟着轻松不少。   “尽欢,山里面你住了很久吗?”   乔孜闻言胡扯:“当然啦,我之前都在睡觉,一睡就要睡很久。新搬来的这些小妖怪都不认识我。往昔的朋友也死了一茬。”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世间万事无定,活着就要交点朋友,交流思想感情,避免抑郁,分享快乐。”   阿葵若有所思,而后好奇道:“你对着旁人也是如此热情么?”   “差不多。”   “我长得冷冰冰的,如果不热情一点,谁会主动接触你。”   想到她还有把砍刀,阿葵笑了笑,觉得是有几分道理,垂着眼摸了摸青鸟背上的羽毛,释然道:“难怪如此。”   原来她对谁都是这样的友善。   小傀儡重新躺回去,扭头就是昏迷的乔竹。月色下少女面色红润,罥烟眉舒展开,睡着时恬淡极了。   他抓着那只修长骨秀的手贴到胸口,一颗心隔着皮肉在掌心下跳动,滋生出的柔软填补了些许空缺的地方。   ——   这一夜乔孜又借住在阿葵的小竹屋里,家具物什满满当当摆满院子,多余的则搬到屋里,原本简简单单的室内充实不少,放眼看去多了几许温馨。   阿葵安置好乔竹后敲开了小妖怪的门。   只见内室里摆了一圈蜡烛,光线明亮,洗漱过后穿着月白圆领衫的女子正埋头对着一本书认真翻看。   乔孜已经把万疏君的赠言以及杜宜修的姓名抹去了,由于她记忆力不好,实在做不到闭卷修理傀儡的事情。   听到声音,她朝阿葵招了招手,撸起袖子做好了准备。   地上包裹拆开,一切工具已经齐全,修傀儡么,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直接行了。   两个人相对而坐,他瞧着面前一脸肃然的小妖怪,忍俊不禁。   “这是做什么?”   “这是理论,我要做的是将理论应用于实践。”她敲了敲书页,一双清冷秀气的眉眼上着了橘色暖光,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令人浮想联翩。   “所以,按照第一步,你要先脱掉衣裳。”   “……”   “可以盖一条布。”   见阿葵已经解开腰带跟着就要脱裤子,乔孜猛然闭上眼,莫名呆住。   他真的很配合。   “是我有些心急,冒犯了。”   乔孜眼睛睁开一条缝,和蔼的小傀儡耳根子似乎有点红,常年裹在衣衫下的身体晰白修长,疤痕累累,大抵是当初坠崖时落的。有一道疤极为狰狞,从腹部划到锁骨之下。   “你怕不怕疼?”   “不怕,一点也不怕了。”阿葵垂着头,喉结滚了滚,低声询问道,“然后我要怎么做?”   乔孜略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接下来这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可以睡一觉。”   阿葵颔首,眼睛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动作。   烛光下,她的手也是极为好看,修长秀气,指甲圆润,指尖像是涂了浅青的花汁,晰白的手背上经络微现,薄薄的皮肉下细骨随着动作起起伏伏,十分灵巧。   跟自己修理自己的感觉不同。   ……   乔孜忙活一个晚上完事后倒头呼呼大睡,身前焕然一新的小傀儡沐浴在晨光中,见状小心地将她抱起。   今夕不同往日,他手臂力量充沛,轻而易举将人抱到床上安置好。   那本日记在移动中啪的声掉落在地。   阿葵转身拾起,却无意间翻到头,望着少年人的笔迹,他忽而怔住。 第86章   依稀在哪里见过。   字迹端整, 一板一眼,十分认真。   想了想,一时无思绪, 阿葵合上日记小心放置在一旁的案几上。   如今时辰尚早, 他换了身干活利索的衣裳, 出门着手建造小竹屋的事情。   而等小竹屋真正建好,已然到了两个月后。   彼时春色日深, 小桃无主,双飞燕子,竹溪柳软。   乔孜在阿葵的屋子里借住了两个月,如今大包小包搬到新居, 又少不得他帮一点忙。   将里里外外收拾好, 门口的小傀儡捧着山里摘来的春花, 慢慢插到细颈花瓶里。   花瓶摆在翘头案右边,乍一眼看去,格外引人注目。   乔孜从包裹里翻出一面方形铜镜,擦了擦, 按照对称的位置安在长案左侧。   一切大功告成,她绕着自己的小屋子转了几圈,对阿葵夸赞不停。   “你的手真巧, 日后做个手艺人也定是不愁吃穿。”   “哪里, 马马虎虎。”   “岂止是马马虎虎, 你过谦了。”   乔孜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到现在时间还早,又拉着人去林子里摘菌子。   前几日雨后地上冒出不少菌, 两个人摘了小半天, 中午开火炖了锅山鸡菌菇汤。   围着小案几, 乔孜吃得饱足,阿葵看着她吃,莫名想笑,倒了碗水给面前的小妖怪,防着她狼吞虎咽哽住难受。   “话说,这两个月确实麻烦你了。”   乔孜捧着碗,估摸着现实时间,打算先下线一趟,于是道:“我往后几天要好好睡一觉。你见过熊冬眠么?我若是比那些狗熊睡的还久,你不用担心。都是正常的。”   “如今是春日,竟也要睡眠么?”   “每只青鸟都有她独有的习性,比如我,我就喜欢吃饱了睡觉。”   乔孜支着手,看他此刻微微诧异的神情,忍不住笑道:“事先告知你一声,免得你以为我在屋里睡死了。”   “届时你前面抱着乔竹姐姐,后面背着我,岂不是左右为难?”   阿葵挑着眉,笑着没有言语,这或许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乔孜后面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让他注意的事,而小傀儡瞥了眼窗外明媚的暮春,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起乔孜从前说过的一句话——醒来后朋友死了一茬。   “你会睡很久吗?”   乔孜:“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年。”   “那我记下了。”   话出口,心里冒出一点酸涩,短短几个月相伴,阿葵仿佛有些离不开这只小妖怪,实在奇怪。   他吃着剩下的东西,那股捉摸不透的熟悉感越来越重,渐渐地令人食不知味。   乔孜临走前将小傀儡的玉佩还回去。   指尖划过掌心,阿葵目送她离开,温雅白净的面上笑意渐淡。   ——   “叮,请问宿主要下线吗?”   “下线。”   回到小木屋,乔孜果断叩了下线的选择。   几秒种后巨大晕眩感砸到身上,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歪着头缓了会儿。   别墅前的小花园里秋风刮卷落叶,秋千微微晃动,月光从窗帘缝隙见挤入,玻璃窗上起了一层雾。   乔孜睁眼,空荡荡的大屋里安安静静,电脑屏幕定格在她的小竹屋里。   画面里她的小号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而大砍刀垫在背下,姿势一言难尽。   “……”   乔孜吸了口气,身子都坐僵了,当下扯掉连接线起身活动。   这一次进入游戏花了她近乎一整天的时间,饥饿感涌上来,乔孜简单洗漱后便裹着大衣出门寻找食物。   她单身从不点外卖,可如今外面寒气逼人,才打开门她就有些退缩了。   “嗯——”   犹豫半晌,她还是一头扎到寒风里。   从家到夜市一个来回不到半个小时,不久乔孜哆嗦着提了一大袋东西踹开门,她两颊冻得冰冷泛白,连带着脑子似乎也给冻迟缓了。   路过电脑时她还瞧了几眼,后知后觉自己的小号移位了。   本该躺在地上的小青鸟被人挪到床上,解了发髻,用被褥盖住身子,一旁的帐子微微晃动,随即地上掉落几页纸。   从乔孜如今的视角看不见隐在床后角落里的男子。   窗户缝里夜风飘进,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花香味。   小傀儡盯着纸上的几行字,茶色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末了他弯腰捡了起来,将纸上的褶皱一一抚平。   目光黏着在简短的几行字间,“杜宜修”这三个字没有说出口,夺舍后的阿葵猛然想到自己初来乍到时所接收的信息。   跟他少年印象里的朋友不同,这里的杜宜修德行败坏、坏事做尽,早已死了。   而与他关系极好的庶弟万疏泉也早已淹死。   阿葵抽空去了六朝府城外的辛夷山,那里的小竹屋破败不堪,里面残存的东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山脚下的小村姑不知所踪,他问起失了独女的大夫,这才知晓原来辛夷试药时不慎中毒,一时没有解药,就那么活活死在了她父亲跟前。   那时候大雨,山上的陡坡塌陷,父女俩的小木屋被冲烂了大半,若非城里的宋二少爷出资,他爹连给她下葬的钱也没有。   阿葵也找过宋雅生,只是宋家早已被杜宜修灭了门,宋雅生尸骨无存。   ……   原来小妖怪手里的是他的日记么,阿葵望着那熟悉的笔迹,当初的疑惑虽被落款的姓名点醒破,可紧接而来的是更多的困疑,如重重的雾气,一股脑将人裹挟在其中,没有丝毫头绪。   这等私密物怎会在这只小妖怪手上?孤篁山细六朝府城相隔万里之遥,山川险阻不可胜数。   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子,隔着一层浅浅薄纱,阿葵眸色渐深,恍惚中眼前浮现了当日瞧见青鸟的画面。   她出现的很突然。   心里念着尽欢二字,小傀儡扶着额,隐隐之中仿佛有个猜测。   这三千大千世界,兴许也有和他一样的人罢。   ——   “乔乔?这都到第三天啦,快来上班。”   小茶在电话里催了好几遍,乔孜光听着就觉得累,叹了叹,在电梯口出来了。   “你都到了?也不说一声,马上要到点签到,生怕你晚了。”   “我一向准时的,故意急你的。”   乔孜听到她肚子咕咕叫,早有预料,将自己多带的早点递给她。   “你吃饭去,我先上工。”   “谢谢乔乔!跟你说一声,咱们昨天有个新人过来实习,老板把你的位置挪到第三个机位了,他就跟你隔着一个机位,背靠着背。你等会可以绕过去看看,长得真行。”   乔孜点点头,听到老板两个字霎时没了好奇心,进了检测室后目不斜视,直奔主题——干活。   检测室大白天光线也昏暗异常,她熟练地插卡连线。   “叮,宿主状态恢复良好,现在切入医女【乔孜】角色。”   地点,孤篁山。   床上的少女缓缓睁开眼。   如今暮春已过,到了初夏时分,窗外草木峻茂,暖风一来,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便哗啦啦响动。   几片翠绿的羽毛悬着,铃声不断。   乔孜撑起身子将视线收回,再次回到大号中都有些不习惯了。   她低头扯了扯单薄的中衣,按着记忆在墙边大柜子里一阵翻找,将墨色直裾穿在身上,束好腰带后推门而出。   墙头的金银花长成一大片,翠竹猗猗,花盆里小葱茁壮,韭菜不知长到第几茬了,一块小空地上白菜水灵灵的。   这都是她用小号种的。   望着成果,乔孜感受到了一点农夫的快乐,只是走了一圈,屋里屋外就是没有阿葵的身影,后面找到小号那头,依旧如此。   见状她当即叩了叩系统要开定位,准备以直线距离寻找,绕过走弯路的环节。   “叮,走几步不会死人,请宿主不要乱开导航,以免定位错误。”   “什么,这就是你跟玩家说话的口气吗?”   “叮,请检测员认真工作。”   “我会投诉,本次游戏对我身心伤害巨大,当心我们缘尽于此。”   系统阿实沉默几秒钟,哔的声不情不愿打开一张定向越野的地图,跟导航相比,它钻了个空子。   乔孜望着弯弯曲曲的线路以及各种小符号,摸着下巴原地怀疑:“你是不是在骗我,阿葵脑子有坑跑到这个大山坳里?”   “叮,宿主爱信不信。”   “喂,你这什么吊态度。”   “叮,此时开导航是违规行为。请宿主珍惜地图。”   乔孜瞅着定向越野的地图,沉吟半晌,啧了声到底是上路了。   橘黄色图块表示开阔地,她可以奔跑赶路,青绿色图块下加一条青绿线表示难跑林……   才恢复没多久的小医女黑着脸从林子里窜出来,绕过三个小×表示的突出植被,她看到了一条瀑布。   夏日多水,一眼望去叫她想起青云山那条瀑布,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是这里吗?”   系统没有回答,多数时候它都是沉默状态,游戏全靠乔孜个人判断,在不超出主线剧情的情况下自行探测。   早料到破系统的反应,岸上的小医女卷起袖子,先朝里面喊了几声,不过瀑布水鸣太大,半天也没有阿葵的回应。   想了想,乔孜抱着裙摆小心涉水而去,一头扎过水帘,脑袋被冲的格外清醒。   这里面也是个黑峻峻的山洞,像是久无人迹,透着股阴森感。   她整个扫了眼,山洞内部似乎是倒葫芦形状,正要爬上山洞,蓦地一颗小石子砸到她额上。   “谁?!”   乔孜喝了声,头缩回来。   “是你?”   左侧靠着墙的位置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就离她几步远,人被凸起的石头遮住身影,若是不说话,乔孜再往里走一点便将后背完全露给了他。   念及此乔孜心里一震,屏着呼吸又喊了声:“是人是鬼?出来!”   她对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或许心里有个模糊的答案,但不见棺材不落泪。   瞧着那道走出来的白色身影,乔孜呆住了,狂叩系统,大有点烂它的趋势。   “你怎么给我一个假地图?!”   系统阿实:“……数据被外部力量攻击,宿主见谅。”   乔孜:“见谅?这是见鬼了!”   系统阿实:“哔——”   身后就是瀑布水鸣,嗅到空气里那股淡淡的梅香,乔孜脑袋嗡嗡响,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这也太突然了。   孟潮青怎么会在这?   双眼被白色绸缎蒙住,一年多不见,清俊素雅的万相宗剑仙瞧着有几许落魄跟憔悴,几缕碎发垂落鬓角,唇色淡淡,颀长的身姿蒙上暗沉之色。   他背着那把悲思剑,如今站在面前,乔孜浑身绷紧,当下就想离开。   她什么都没准备好,之前脑海里的安排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没有一点可操作性。   瀑布迸出的水珠溅到身上,凉的人只打寒颤。   面前之人久而不语,孟潮青仿佛察觉到她将要撤逃的想法,在此之前猛地将人拽住,骨节用力的泛白。   压抑着声音,他微微抬头望着眼前黑暗,小医女的轮廓在他脑海中跃然而出。   “是你么?告诉我。” 第87章   “你这个瞎子说什么瞎话?”   “放手!”   他听到短促的呵斥, 哗啦啦的水流声即刻盖过,迎面便有一拳砸来。   乔孜打到他的耳边,孟潮青始终没有放手。   三指宽的白绸缎蒙住眼, 他站在面前一动不动, 唇角微扯, 低着头似乎是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四下并无旁人,如情景重现。   乔孜果然记起很多过去事, 那一刹的感觉十分奇妙。   仿佛是经年偶遇,孟潮青没有幡然悔悟,而是在人前自作多情。   想到自己还是乔竹,喉咙便干涩起来, 乔孜费了不少力气, 说出的话依旧难听, 这之后胃也跟着痉挛,身体不像是自己的。   “打你都嫌恶心。”   她学着轻描淡写说了句,垂下手,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飞速跳过, 携了诸多压抑的情绪,渐渐地便叫人难以忍受。   山洞里被踹走、抢走的蛋炒饭。   六朝府里被他用剑打脑袋,当着两个人的面骨头碎成渣。   ……   潜意识里沉没的记忆被一根线钓上来。   乔孜摇了摇头, 垂眸瞧见被打碎的水潭, 琼珠千万点, 照破这一身潮湿的轮廓。   山洞里两人僵持着, 一黑一白,日光穿透水帘, 良久, 乔孜猛地将人推下, 趁势要逃。   嘭的一声,水花四溅,惊飞白鹭。   小潭清澈,衣袂漂浮其间,孟潮却在那一刹死死抓着她,如狗咬住了骨头,倔的不肯松口,任凭乔孜如何踢打。   “松手松手!!”   可失明的剑仙跌跌撞撞入了妖界,一路搜寻,如今骤然相见,岂是那般容易松手的。   黑色的衣衫被水彻底打湿,乔孜长发散乱,几次磕到石头。腕子被牢牢按住。   她背后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逼压,耳畔吐息混乱,加了冰凉的水,一时间像是将人丢在熔炉当中,沉沉浮浮不断炙烤。   无力感上头,思绪已然无法理顺,只有一股恼怒并着恐惧伴着乔孜。   谁知道接下来他会发什么疯?   孟潮青抱着水里挣扎要跑的小医女,箍着腰身用尽余力,将她差点勒死。   好不容易头冒出水面,他却再次将乔孜摁下去,来来回回几次,像是打定要她窒息的主意,直至耗的她没有力气逃跑,像条翻肚皮的死鱼。   妈的,畜生。   孟潮青从未这样对待一个女人,探过她的鼻息,这才将人带上岸。   两个人浑身湿透,摸到那一段系在她脚踝上的红绳,他解下蒙眼的绸缎,日光落在薄薄的眼皮上,瞳孔所见是浑浊的暗红色。   孟潮的眼睛早在一年前让瘴气冲毁,后来循着红绳留下的薄薄残息,堪堪至沧波城。   若非几个月前乔孜没有苏醒,他也不会寻到这座山。   孤篁山像极了青云山,孟潮青初到此地,风尘仆仆,蒙眼的绸缎上沾了草木残花。   水边濯剑,白鹭下翔,迎面的风里夹杂着春日的暖香,冥冥之中似乎有个指引,他抬起头,一步一步走到早先未曾觉察的山洞里。   水帘外月升月落,光影模糊,孟潮青静候多日。   而今兜兜转转,像是命中注定。   水珠从眼睫上坠落,他垂着凤眸,眼中空洞无神,伸手摸了摸那已在心里勾勒过的眉眼,不久前的意外渐变作一种隐秘的情绪,难以言喻。   “我找了你很久,原来你在这里。”   “以后我会抓紧你,绝不会像上次那般。”   凤城的巫铃,漫天飘洒的纸钱,以及骤然开裂的崖缝,被吞噬的人影……   初夏的日照下,孟潮青独自低语,与她靠得越近,那一丝破土而出的愉悦便蔓延的更多。   就像是自己丢失的东西失而复得了。   他低头碰到少女温热的面颊,湿漉漉的鬓角润湿了他的唇。   ——   “姐姐?”   阿葵背着小竹筐回来,院里院外都没有她的影子。   小傀儡初时一惊,随后一喜。   或许她醒了,没有找到自己,去了山里。   他丢下竹筐匆匆去山里找些小妖怪打探消息,谁知路上瞧见两只黄鼠狼匍匐在一处隐秘的灌木丛里,两条尾巴摆动迟缓,最后竟然在一起打结了。   伴着一阵窃窃私语,两只小妖怪纷纷捂眼。   “这是狗妖吗?”   “他好厉害,抓着人就要留记号,看起来荤素不忌。”   “可是阿葵说过,这样也是耍流.氓。”   “什么耍——”   讨论正要激烈,一双黑手揪住他们的后颈肉,小妖怪霎时静音了。   身后的青年嘴角的笑意敛尽,心里有一处似乎被人打碎。   他望着那道结界,剪水眸里混杂了诸多不明的意味,沉的窥不见一丝浅色。   像是风雨欲来时的浓云,阴测测压在树梢,只余一步即刻崩塌。   风过林,枝叶飒飒作响,初夏芳甸像是柔软的毯子,光影随着风声挪动。   被凸起的树根遮挡大半身影,阿葵只看到落在别人怀里的乔竹搭着脑袋一言不发,发带垂落胸.前,半边肩.头白的像雪,如今映了点点红梅。   背着他的男人低头一点一点留下痕迹,时有耳语落入耳中,句句皆是荒妄之言。   薄薄的朱唇压在她的唇角,猛然间两只黄鼠狼砸来。   孟潮青嗅到风里飘来的其他气息,抬起头,撑开的结界已弹飞了两只小妖怪。   一截断枝携风刮地而来,薄薄的结界竟此时破了。   这样饱含怒气的招式,弃了任何修饰,杀意极强。   转瞬间孟潮青便撤身百步,他看不见来者何人,依稀觉察出一丝熟悉感。   而阿葵此刻才发觉是孟潮青,目光飞快扫过,又惊又怒,连带着声音也有一丝发颤。   他孟潮青传言里光风霁月,眼下却有如此下作之行径,实无礼义廉耻。   “畜生,受死!”   剑术荒芜一年,阿葵咬着牙以残枝代剑,如今竟奇迹般地使出九成威力。   衣摆猎猎作响,刹那间迸出的气流冲向四方,枝上叶落纷纷。   而与此同时风里卷携的声音堪堪而至,孟潮青那双溃散无神的凤眸望着前方,只等他靠近,直至最近。   残枝逼至灵府,陡然气流炸开,他抬手握住了一把粉末。   当风扬尘,孟潮青忽而笑了笑,低声询问道:   “万疏君?” 第88章   放下怀里的小医女, 孟潮青在附近折了两根树枝,捋掉叶子后丢给小傀儡一根。   “我给你一个机会。”   姿容落魄的男子垂着凤眸慢慢整理衣衫,将碎发撩到耳后, 手中树枝转了个方向。山路风来, 拂动衣摆, 两道青绿的身影对峙半晌,陡然一道斜光迸出。   卷土三重, 草叶碎裂,略微苦涩的味道弥散开来。   “是清音剑法。”   话说出口,他眼里难得见了点光,浑浊发红的瞳孔褪了颜色, 渐至乌黑。   树枝尖端托起半片草叶, 孟潮青旋身躲过小傀儡迅疾一刺。   渐渐地雪白衣摆上划痕变多, 木枝相击,震的虎口发麻,阿葵面无表情追着他的身影。篁林里竹叶飘飞,像是水中流鱼, 孟潮青停在碧竹之后,身后的青年蓄力一击,掠步至此, 横斩竹身, 空气里响起刺耳的裂帛声响。   “山水有清音, 何必丝与竹。”   孟潮青仰面一挥, 木枝折断成两截,心里忽就明晰了, 断枝身后一刺, 一步之遥正撞上他的胸膛。   血肉被穿透, 阿葵猛然顿住。   贯穿在断枝内的灵气膨胀炸开。   “孟潮青!”   阿葵扶着翠竹无法站直身子,背后追来一道呵斥,他扭头看去,胸口晕染开一大片血色。   乔孜眼睁睁望着小傀儡倒下,断枝深深扎在血肉里,孟潮青垂着手,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神色极冷淡。   “原来是你。”   一脚踢开身边拦路的傀儡,他朝乔孜走近,脱掉被竹叶刮破的外衫,似笑非笑道:“情深义重,难为他追到这里。”   “我原以为幻境里的都是假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乔孜退后几步,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抓紧,只觉得不断逼近的男人现下十分的危险。   “他现下做了傀儡,更名改姓,却是跟万疏君极为相像。”   “若是万疏君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个冒牌货,心心念念跟着你,他会不会杀了这只傀儡呢?”   几步距离,穿着墨色直裾的少女紧紧盯着孟潮青的一举一动,白净的面上杏眸圆睁,不加遮掩地表露出厌恶之情。   身姿颀长的青年歪着头,露出一点笑,唇角微翘:“万疏君也找你,届时他若杀了这样的冒牌货,便也与我没了区别。”   “你讨厌我无妨,你讨厌他我却是极为欢喜的。”   “孟潮青!你住口!”   乔孜恨不得封了他的嘴,可话出口,对着她的那双凤眸似乎暗沉几许,清俊挺拔的男子敛尽笑,压迫感瞬时又落下来。   眼见着距离缩短,她忙退后几步,狂叩系统。   “我不行了!这个人有大病,我要启用补偿大礼包。”   这个补偿大礼包还是早期系统赠送的,当初由于被孟潮青用剑敲了脑袋,系统安慰她意外掉落了一个大杀招。   系统定义为【万男斩】,但也可以称为一招全灭。   由于威力意外的大,乔孜原本想要用在最后,可如今看来如果不用,她也撑不到最后了。   “叮,请宿主仔细考虑,目前范围内,如果使用该招式,傀儡【阿葵】直接死亡。”   “……”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离线当乌龟。”   乔孜猛然醒悟。   对呀,她还有个小号!   只要小号足够强,她能把孟潮青揍成死狗,到时候不但给阿葵报仇,还能把大号抢回来。   不过考虑到孟潮青对她大号的占有欲,乔孜短暂沉默了。   她会不会被他……   麻蛋,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也只是一个游戏马甲,完成任务就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乔孜一思索,权衡利弊后说干就干,甚至来不及听系统提示,快速叩下离线选择遁逃了。   系统阿实:“……”   竹林里,方还恼怒的小医女转瞬便摇摇欲坠,阖着眼眸,竟是要昏倒在地。孟潮青静静看着,到底是抢在她头撞地时将人拉到怀里。   乌黑的发丝垂落腰侧,他唤了乔孜几声,怀里的少女没有半点动静,他低头听她的心跳。   未几孟潮青转身探了探小傀儡的鼻息,手掌下移,按在阿葵的心口位置。   良久,他垂着眼眸轻轻摇了摇头,起身时鸦青的眼睫微微翕动,掩住那一丝诧异。   怎么会这么巧呢?   孟潮青按捺住心里那个模糊的猜测,循着小医女留下的气息,将两个人带回小竹屋。   而小竹屋附近原本潜伏的两只小黄鼠狼见到他,方才还打着蹭便宜的想法,如今被这压抑的气息所感染,什么也不敢想了,一头钻到洞里,心惊胆战。   天上飘雨,孟潮青打量小竹屋里一切布置,觉得这跟幻境里比起来,粗糙不少。   听着雨声,他将乔竹抱在怀里,此番没有衣衫的阻隔,从手下传来的心跳没有任何变化。   她也跟个傀儡一般。   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孟潮青瞧着雨中升起的雾,忽觉得自己入了一重新的幻境。   低头吻着她的眉心,雷鸣之下他思绪跟着放空,如今只当怀里的少女睡着了。   ——   检测室里昏昏暗暗,这一次乔孜醒后立马就爬了起来,脑袋昏昏差点一头栽地。   找到衣架上挂的外套,她无精打采穿好,推门左拐,一个没注意竟往人背上撞了。   “小心。”   被人扶了一下,拐角的阴影里他低着头,肩宽腰窄,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风衣,里面的衬衫抻的严整,一双眉目十分秀气,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   “抱歉抱歉。”   乔孜往后一看,脑子里没有他的信息,想到小茶之前说的话,便道:“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吗?”   “许清音,怎么称呼?”他不置可否,先报了姓名。   “我叫乔孜。”   面前的男子望着那只细长骨秀的手,没有动作。   而要跟他握手的乔孜尴尬了下,收回手慢吞吞地拂了拂头发,装作没事样,往电梯走。   身后是许清音的脚步声,不远不近。   这个时间电梯没有别人用,两个人呆愣愣站着,一直到底,都没人说话。   乔孜余光偷偷瞥了眼这个新来的实习生,可他极为敏锐,察觉到一旁女人的打量,躲开了视线。   望着她的背,乔孜:“……” 第89章   傍晚时分, 天上下小雨,路灯已经亮起,朦胧光照里寒意扑面而来。   乔孜搓了搓手, 同实习生许清音道了声再见, 一头扎到雨幕里。   而从电梯走出来的青年望着四周, 对着下班时吵闹的场面十分不适。他微微蹙着眉,漫无目的地插进夜市中。   正逢学生放学, 工人下班,这一条街霎时让人寸步难行。渐渐地雨越发大了,无数遮雨棚被支起,柏油路上水流汇集汩汩通到下水道, 许清音忽听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以为是错觉, 他回头, 只见一把小黄伞下有人朝他挥手。   是张冷清清的脸,不过唇角翘起,化开了那股子疏离。   乔孜回去洗了个澡,披着大衣出来, 这么多人里竟一眼看到他。   “你怎么在这儿?”   新来的实习生孤零零扎在雨堆里,呆呆望着地上路灯的倒影,她瞧了好久, 差点以为他有病。   “不知道去哪里。”   许清音语气疲惫, 白净瘦削的面上浮现出一抹迷惘的神色。   乔孜给他打了半边伞, 将人带到一家路边大排档躲雨, 坐下后笑道:“大学刚毕业?”   “没有。”   她重新估摸他的年龄,想了想又道:“研究生出来工作了?”   “没有。”   “……”   问老板要了张菜单, 乔孜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勾勾画画半天, 抬头询问道:“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都可以。”   他头上发丝滴水,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几下,水珠洇染了白色的衬衫领口,对着周围打量的目光,高瘦温雅的青年垂着头,肩背的线条都绷了起来。   乔孜见状安抚道:“你先等着,把位置占住,我到对面小超市买点东西。”   一面递了菜单,她一面就打伞跑过去。许清音侧过脸,余光瞥着那道牛油果色背影,张着唇,喉咙里声音却堵住,耳畔都是喧嚣。   说话声、雨声、燃烧的火声……   无比真实地将他包围住。   不久乔孜带着毛巾过来,让他擦了擦,可许清音望着她不说话,那双眼眸里像是压抑着某些情绪。   “乔孜。”   “嗯?”   一旁的女孩披着头发,闻言扭过头瞧他,粉白的脸上一双长眉,眉下眼波流动,说话间唇角也是翘的,像是在哪见过。   许清音伸手,指尖小心翼翼落在她的眉尖,慢慢地将她整个眼睛捂住。   “你做什么!”   乔孜忙扯下他的腕子,眼前敞亮,却见许清音一错不错望着她的唇,近乎梦语。   “如果点了胭脂,似乎更像。”   他的记忆有几许模糊,朦胧的雨夜,陷在嘈杂陌生的环境里,生生像做了个诡怪的梦。   “什么胭脂……”乔孜皱着眉,她刚刚那一声叫引来旁人注目。   老板娘正好在这个时候送素菜过来,瞧了眼许清音的位置,好奇道:“你不要辣吗?”   盘子里一排排素菜上洒了薄薄的辣椒粉,乔孜最喜欢辣了,当下摇摇头。   “那就好,刚刚还以为我听错了呢。”   等人一走,她瞪了许清音一眼,怎么也没想到他有这样的动作。桌子上的毛巾动也未动,乔孜给他买了瓶雪碧稳稳堆上去,语气淡了不少。   “我请你,你要是再动手动脚,咱们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给自己找难堪。”   许清音发丝上还在滴水,眼角湿润,声音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带着一丝游移不定的意思,出口道:   “你是尽欢吗?”   尽欢——   乔孜猛地抬头,手一抖,雪碧都洒了出来,定睛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她忽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一样。   “你说什么?你说大点声,我耳朵不好。”   “我有个朋友,她叫须尽欢,跟你很像。”   “……”   乔孜靠坐在椅子上,天上雷声轰鸣,她头皮发麻。   “老板,我还是打包罢。”   不一会儿,她抖开伞,肩上搭着毛巾,拎了一大包东西回去,身后几个人看着她的眼神怪异极了。   乔孜不敢回头,一旁的青年揣着手,跟着沉默一路。   ……   ——   “叮,欢迎宿主上线。”   深夜的房间内乔孜跟做贼一样悄悄上了线,视线落在自己的小竹屋内,她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孤篁山入了夏,此刻正值日落的傍晚,蜻蜓蝴蝶乱飞,小木桥上无人看护,不知哪的藤蔓攀爬上去,缠住木头栏杆,开出一朵朵鹅黄的花朵。   木桥下流水潺潺,一抹水青色的纤细身影如风一般掠过,直往竹林深处赶。   乔孜现在急于求证一个答案。   照着上次下线前的记忆她在竹林里徘徊许久,地上带血迹的木枝孤零零躺着,可找来找去压根没见着阿葵的影子。   “奇怪。”   难道被山里的豺狼虎豹吃掉了?   乔孜想不通,无奈下敲了敲系统,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叮,傀儡【阿葵】被角色【孟潮青】带回小竹屋医治,如今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   靠着竹子,穿着水青圆领衫的女子拔出大砍刀,视线在刀锋上梭巡半晌,心里有了主意。日暮斜阳草树,山里安安静静,风过影摇,一连好几棵竹子被人猛地砍断了。   半晌,乔孜叩开系统面板,看了看砍竹子获得的经验,思量再三她选择绑定银行卡。   还是氪金好,一步上天。   “叮,请宿主仔细思考,是否为未成年人,是否是冲动消费,是否是——”   “闭嘴,都是老朋友了,快开【杂货铺】。”   系统阿实:“好嘞。”   乔孜挑挑选选,最终花了一千买了无敌刀法,根据系统介绍,当玩家拥有此秘籍时技能值将直接进入外丹水平,届时砍外丹以下之人如砍野草,一刀挥过去,呼啦啦死掉一大片,简单粗暴好上手,选它不吃亏。   “孟潮青是什么境界?”   系统阿实:“根据检测,角色【孟潮青】已破内丹,目前境界为丹意境二重。”   “……”   《潮青传》里修仙等级是从练气锻体算起,到结丹算一个门槛,前期修炼快,可多数止步于外丹。这时候若是破了瓶颈,那便是内丹,瞬间在众人当中脱颖而出。   而内丹之后,就是屈指可数的修仙大牛。从内丹到丹意境是个瓶颈,从丹意境到丹神境还是个修炼瓶颈,每上升一个境界都要了命。   孟潮青作为主角,作者设定是天资出众、悟性极高、运气爆棚,所以他这样的修为本是情理之中。   不过——   “这就对别人很不公平了,对不对。”乔孜的喜悦散的一干二净,边走边道,“他心术不正、品德不佳,仗着修为高到处欺负人,为了游戏公平,我觉得你们可以酌情砍他一点修为。”   系统阿实:“亲亲,基本设定无法改变。”   “那我想要一本绝佳剑谱,一种短暂提升修为的特效药,一件可挡九成物理伤害的装备。”   “叮,扣款成功。”   不到两个小时,氪了八千块,听到哗啦啦金线碰撞的声响,她忍住心疼,回到小木屋磨刀霍霍,明澈如镜的刀身映着她半张冷清清的脸,细看,桃花目里杀气腾腾。   “效果不好就举报你欺诈消费者。”   “……”   细小的铃铛声断断续续响起,暮色整个降临,透过那扇窗户,只见屋里的女子忙碌不停。她梳了个高高的发髻,翠羽斜插,黛色描染,长眉斜飞,眼尾晕涂一抹榴红色,唇点丹朱,乍一看这张脸很有气势。   换了身好看的袍子,乔孜最后将可挡物理伤害的绿马甲穿在身上,仰头屯光一瓶药,她顿时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于是踹门而出,扛着刀直逼小溪对岸的竹屋。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要将孟潮青这狗日的当印度飞饼来回怕打,再把他狠狠踩在脚下好好羞辱一回!   夜里暖风拂面,溪边草丛里萤火四散,桥上的女子跑过河,脚步嗒嗒,只是尚未来得及踹门,门便从里打开了。   乔孜一脚踩空,差点以头抢地。   “哪里来的妖怪?”   一侧传来男子低低的叹息声。   她赶忙扭头,却见孟潮青眼前又蒙了三指宽的白绸缎,清俊的眉眼被遮住,轮廓半隐于柴扉的阴影中。   夏夜里绿意葳蕤,他穿了件月白直身,玉簪绾发,月色映衬之下,颇有几分幽雅。   乔孜怔住了:“他的眼睛上一次不是好了么?”   系统阿实:“叮,如果宿主勾起了角色【孟潮青】强烈好奇心,他也可以摘下白绸缎,短暂复明。”   乔孜大悟,面无表情:“果然,他就是你们的亲儿子。”   “叮,毕竟原著男频金榜爽文,底料在这。”   “……”   乔孜憋着一口气,见他幽幽立在那处,当下绷不住,一刀劈过去。   去他妈的男爽龙傲天!   装备灵药加成,这一击孟潮青无法抵挡,只能闪身躲避,气流卷起衣摆,耳畔轰的一声,紧跟着是一道凌厉的剑招。   她竟是刀剑双修。   接下来几招杀意衍溢,孟潮青堪堪避过。   他本以为是山里不知死活的小精怪,但观气势与路数,与人无异,更像是远足而来的妖修,其速度之快,世所罕见。   念及此,他反手招来悲思剑。   “阁下因何而来?”   乔孜差不多玩了回打地鼠,现下怒气不断攀升,闻言拔刀冲斩,毫不留情道:   “当然教你如何做人。”   刀剑相撞,距离转瞬拉开,灵气暴涨,方圆百里竟都有所震动。   一炷香后,孟潮青格挡不及,被乔孜一剑挑开白绸缎,见他闭着眼,步步紧逼的女子趁势而上。   面上落了一道阴影,未几,耳畔想起一道泠泠女声。   “睁开狗眼,看看你是怎么被我捅穿的。” 第90章   白光没入血肉之中, 眨眼间那柄薄薄的长剑便稳插在他心口附近。   痛意骤袭,耳畔声音消弭。未几有模模糊糊的月色漏到眼底,清光下, 孟潮青先是瞧见那只握住剑柄的手。   是个女人。   他抬起眼眸, 正对上一双乌黑的桃花目。   淡淡的白檀香萦绕在鼻尖, 隔着短短的距离,但见一个资质风流的小妖怪正冷眼瞧着他。   发髻高, 长眉浓,肤如雪,周身气质纯粹,像是梅岭上的雪。   两个人离得极近, 她腕子一转, 肺腑里的刺痛感成倍而来。   “喜不喜欢?”   孟潮青头次听到这样的问话, 心下觉得有趣,可痛意上头,面上还是微微泛白,嗅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他清俊的眉眼间堆砌了些许戾气。   这位置再偏上些许,便会性命垂危。   剑上的月光被挡住一截,孟潮青抬手握住胸前未刺入的剑刃, 掌心的血顺着纹理滴滴淌下, 他言语间似是夸赞道:   “你的剑法, 极妙。”   声音是一贯的低哑, 意味不明。   乔孜听罢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正要拉开距离,谁知孟潮青拽着剑忽欺身上来, 掌心的血沾到她的脸, 下一秒她便觉眉心刺痛。   “滚滚滚滚滚!”   乔孜挥刀乱砍, 松了剑柄狂丢技能,等闲人不能靠近她身边三尺。   孟潮青见状避得远远的,任由她一个人在原地砍杀。小院子里土都被卷开,等到她稍有平息停了狂乱的动作,四周已经被毁的惨不忍睹。   乔孜用力擦拭自己的眉心,脑子里乱如浆糊,喘了口气到处寻找那道白色身影,冷不丁系统机械音响起:   “叮,特效药药效将过,请宿主准备好撤离。”   乔孜拍拍胸:“怕什么,我还有抗物理九成绿马甲。”   “叮,角色【孟潮青】已经怀疑你的装备,请保管好自己物品。”   “游戏角色还能抢劫玩家装备?”   “叮,为了追求逼真感,本次游戏设计了新玩法,并给予游戏角色高度自主选择性,理论上游戏角色是可以抢劫玩家的。”   乔孜呆住:“牛蛙。”   游戏商真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根据以往经验看,孟潮青显然有极高的自主意识,她吃够了苦头,如果要冒险,一想到那八千块她就心疼。   原本的怒火被预计损失强压下去,心里思量再三,乔孜撂下几句狠话,诸如:   “邻居门口晒花椒,你麻了隔壁!”   “狗日的孟潮青,明天再来收拾你。”   ……   怒气冲冲上门的小妖怪叫完没有多留,只抱着大刀不情不愿地过了河,纤长的身影落在水面上,一阵风来,叫流水带走最后一点色泽。   月色铺满芳甸,竹影斑驳,溪旁的白衣青年隐在不起眼的地方袖手窥望良久,而后不知想起什么,凤眸里波光微转,就着潺潺水流,一点一点洗干净手上的脏污。   夜风徐徐,萤火在草丛里若隐若现,山中恢复寂静,那不远处的小竹屋里亮起几盏灯。   为了防止被报复,乔孜当夜花钱买了个无敌结界。   如今她龟缩在结界里,对着灯用镜子照脸。这一张脸洗了好多遍,沾染的血迹好不容易洗干净,只是眉尖却生出灼灼感,渐渐地她瞧见一个小红点冒出来。   晰白的脸上那一个小红点格外突兀。   “这是什么?”   乔孜挤破皮,耐不住好奇叩了叩系统。   “叮,这是角色【孟潮青】留下的记号,作用在于定位。”   “果然锱铢必较。”   像是发现本质,她猛地合上镜子,发间羽毛跟着飘悠,乔孜歪躺在床上狠狠捶了几下枕头又骂了几声。   彼时她尚不清楚孟潮青的用意,只当做是为了报复而已。   第二天天亮的早,鸟雀啾啾,山里空气极为清新。   开满小花的木桥上早有人走过,而屋里的小妖怪直睡到中午才懒洋洋睁开眼。   乔孜扭头正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却猝不及防瞥见一道白色身影。   窗外的男子似乎等了很久,黎明时分下过小雨,如今日头微晒,他垂手伫立一侧,雪白的绸带搭在肩头,一身清简。   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抬手叩了叩窗棂。   “醒了?”   几片翠羽翘在头顶,乔孜像是被人一巴掌打脸,瞬间清醒。   孟潮青居然找上门了,看来昨天对他刺激不小。   一面留心他的动作,一面快速洗漱穿衣,乔孜套好绿马甲,窗外的男人已经拔剑出鞘了。   悲思剑轻薄修长,灵气四溢,抖落的碎光隐没在草木中,几朵盛开的栀子花跟着谢落。   风里花香浓郁,待她探出一个头,当头就是一招夺命剑。   他今日十分不同。   几招下来,乔孜发现孟潮青认真了。   一个下午过去,刀剑声犹未绝。   溪边水波乱溅,树木横倒大片,乔孜仗着自己有钱,堪堪打伤他。绿浪里飘落一片白色身影,可剑光一闪,眨眼间带伤的男子又飞掠至身旁,出手狠戾,刀剑磨出的金属声刺人耳膜。   眼见着加强特效药也要过药效了,乔孜当机立断撑开了结界。   她打的气血震荡,心跳极快,一张粉白的脸上漫上一层薄薄的绯色,门一关,人当即滑坐在地。   绿马甲上有几道划痕,指腹摸到残留剑痕,乔孜心有余悸。   孟潮青此番是不要命的打法。   耳朵贴门,屋外没有别的动静,乔孜偷偷开了条缝。   夏日光照洒在溪上,波光粼粼,孟潮青不知何时走到了木桥上,血迹斑斑的衣袂被风吹起,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身,清俊的面上纵然眼覆白绸,可乔孜总感觉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紧紧合上门,屋里的小妖怪恢复许久,再次氪金。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无论风里雨里,孟潮青如约而至。   结束一场场比试,绿马甲上伤痕累累,某一日乔孜看着卡里余额,终于觉得自己是个大傻逼。   一个月工资居然都扣没了,但孟潮青的剑术却在稳步提升,两个人之间她再难讨到好处,稍不留神便要挨他一剑。   孟潮青每天都来,若是自己睡着了他便会坐在屋檐下静静等候,不吵不闹,久而久之乔孜发现他只是单纯拿自己当野怪刷。   这谁顶的住!   “算了,下线。”   她叩下离线选择,几乎同时,屋檐下端坐的白衣青年惊醒。   屋里灯烛尽灭,小妖怪浅浅的呼吸传来,如同陷入睡梦中。   孟潮青摘下蒙眼的白绸缎,借了一段月光,心中默念三声定位咒,眼前浮现出一点朱砂红。   指尖轻点,瞬间消散风中。   他诧异至极,起身犹豫良久,叩窗。   无人回应。   这只小妖怪不在了,望着朦胧的轮廓,孟潮青捂着眼眸,觉得荒谬至极。   再次定位,那抹魂魄已然散的干净,无处可寻。   ——   乔孜从游戏里退出来,略微休息了会儿,想到屋里还有个人,又赶紧爬起。   实习生许清音跟游戏里的少年万疏君,虽看起来没有联系,但他上次说的那番话当真极真,她将人带回来,半信半疑。本打着去游戏里找找昏迷的小傀儡,谁知三番两次都叫孟潮青打断。   不过按照乔孜自己的推测,如果小傀儡在游戏里是醒的,孟潮青绝对不会这么闲。   “许清音?”   推门而出,乔孜喊他的名字。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楼下半开放的厨房里传来回应。   她穿着藏蓝色毛衣,一面开了暖气一面瞧过去,只见先前待收拾的地方如今焕然一新,花瓶里还插了一把丹桂,屋里飘着甜甜的桂香。   “今天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了?”   乔孜望着干干净净的桌子,怀疑自己记错了时间,正想翻个日历,那头的厨房里许清音端着菜出来,笑道:“是我做的。”   他洗漱后穿着乔孜收藏的孔府复原衣裳,周身气质温温润润,对待现代用品并不陌生。   有一个瞬间,乔孜从他身上看到一丝万疏君的影子,只是后面望着他熟练操作燃气灶、洗碗机时愣了愣。   “你怎么这么会?”   游戏里的背景是修仙世界,她也没有教他,一日工夫而已,这未免太让人吃惊了。   许清音失笑,擦过手,慢慢解释道:“我醒来以后,脑子里有这个人的记忆。”   夺舍了阿葵,如今像是占据另一个人的身体,他垂着眼,并不想多说脑海里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只是对着她吃惊的眼眸,许清音袖着手,思量过后微微叹道:“没有骗你。”   “没事,我缓一缓就好。”   卸下游戏里的装扮,许清音看着真实的乔孜,诸多话堵在喉咙里。   良久,他问道:“我还能回去吗?”   乔孜吃着饭,对于这个问题,想了半天斟酌过后才开口道:“你想回去?”   “此地于我而言,十分陌生。”   “可是——”   乔孜几口扒完饭,她此时仍然无法断定这个人是不是演的,想了想,起身先出去一趟。   别墅里留下他一个人,许清音什么也没说,独自将吃剩的碗筷收拾,静静等着她回来。   两次魂穿,将他傲气磨掉大半,几分少年气跟着消失无痕,现今只余下一身柔缓,慢慢地包容这一连串的意外。   望着窗外的树木人影,许清音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尝试用新的眼光看待周遭的一切陌生。   这是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她与自己,也是截然不同的。   孤篁山里热情洋溢的小妖怪褪掉那一身打扮后,不施粉黛,依稀透着股疏离感。   ……   半个小时后,乔孜带着大包小包回来。   “来,换身衣裳,我带你出去逛逛。”   她从小区旁几家卖男装的店里随便挑了点衣裳丢给许清音,等了会,从房间出来的青年又是一副新面貌。   跟初见的矜持貌不同,他如今就是个朝气十足的学生样。   许清音带着米色鸭舌帽,白净的面上五官秀雅,唇色不点而朱,如今局促地拉着领口歪斜的粗线毛衣,妄图将衣裳穿整齐。   “就是这样。”   乔孜笑笑,将他外套的口子解开,上下一打量,满意地点点头:“走!”   许清音问:“我们去哪里?”   “你不是说不熟悉这里吗?我带你走一走,四处逛一逛。”   乔孜背着腰包,将帽子一扣,见他还傻愣着,忍俊不禁:“如果你真的是阿葵,一点也不想了解我住的地方吗?”   “没有。”   穿着略显随意的女孩拉着他的胳膊,许清音张着唇,屋外的日光落在身上一点也不暖和,可对着她的笑,久违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两个人走在街头上,沿途有人看来,他拉低帽檐,耳边是乔孜叽叽喳喳的介绍声。   路过公司门口,乔孜道:   “这是我们上班的地方,你抬头。”   落地玻璃上折射秋光,这附近投放了不少游戏海报,许清音望着高楼,黑漆漆的眼眸里忽地映到了孟潮青的身影。   那一旁书了“潮青传”几个古朴苍劲的大字。   这就像是个钩子,硬是将他压在潜意识里的情绪钓出。   许清音原本的好奇感刹那间褪了个干净,脑海里不属于他的记忆翻涌而来。   “这个游戏要终止。”   “你们不能这样,这个技术是好是坏现在已见端倪,资本为了钱,连命也不要吗?!”   ……   他扶着额,脸色霎时变得格外苍白。   而一旁的乔孜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捂着他的眼睛哄道:“我们走吧,难受就不要看了。”   “叮——”   这时口袋里有人打电话过来,她心里不觉躁动起来。   “喂,小茶,有事么?”   “乔乔,真有事!”电话那头的女孩语气焦急,开门见山道,“你有没有看见新来的实习生?许清音他不在了!”   “我们值班室几个人翻遍监控,可里面都没有他的影子,问了楼下的保安,都说没看见,快四十八小时了。”   “什么?你到窗户边,我就在楼下。”乔孜一头雾水,这些话入了耳,竟让人摸不着头脑。   许清音失踪了?那她身边是谁?没来得及细想,电话里小茶的声音又冒出来。   “乔乔我看到你了!”   “你一个人在楼下搂着空气做什么?” 第91章   空气?   乔孜扶着许清音, 一刹那的震惊过后手机里的声音便糊掉了,像是有一种干扰存在。   “他们看不见我,或许有这些原因。”   许清音的声音低而轻, 风来便能吹散。   摘了鸭舌帽, 他暴露在日光下, 色苍白如纸,如今强忍着痛苦去叙述脑海里涌出的那一部分记忆。   ……   两个月前, G公司。   本该上架的游戏被突然叫停。   之前技术研发部门里的员工许清音将整个附带系统运行一遍,而后提交了一份长达一百页的建议书。   新技术的研发足足费了十年工夫,一朝用在新的全息游戏上,初时效果极佳, 让人难辨真假, 沉浸式体验直接爆棚。   跟以往比起来, 《潮青传》不需要传统手操,连接在头皮的电极以及身体上的数据线会在第一时间收集大脑信息、预测动作准备倾向,届时玩家只需要通过意识进行操作,进入游戏后代入感极强, 操作自由度到达一个新高度。   对于游戏商而言,新技术不亚于为他们开通了一条通向财富宝藏的道路。   而许清音作为第一个试运行工作者,不久后就发现了技术所带来的问题。   首先对玩家而言, 极易上瘾。   此外新构建的游戏世界里剧情线路交错纵横, 所导致的人物属性有隐藏部分, 且角色过高的自主性以及剧情发展的不定性容易激发血腥以及阴暗的意外结果, 整个过程里如果玩家代入感太强,容易出现心理问题, 不易自拔, 严重或致抑郁死亡。   而经他测试的部分游戏人物, 百分之七十在复检时出现不同程度的属性偏差,随着时间推移,跟真实的人心理状态近乎无异,有的语句超出事先设定范围。   就像是第三世界。   ……   整个游戏问题列举下来,显然不能通过国家安全检查。公司上层几经讨论,最终暂时叫停上架,技术暂时无法改进,只能先从游戏剧情、游戏角色着手,于是派遣检测员先做一次完整检测。   而许清音知道这件事时十分吃惊,因为游戏所搭载的系统隐约也有不同程度的自主意识,他写在建议书里的内容显然没有被高层看到心里,他们为了利益让员工先行测试,届时问题一出,绝非小事。   一个多月前,许清音离职。   几天前,通过关系,许清音又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检测室。   “他拔掉了指示系统数据卡。”   长椅上,望着从大门走过来的女孩,乔孜心在慢慢往下沉,周遭的空气微微寒。   “乔乔,你没事罢?”   小茶看着她,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十指交叉,低着头,面色微微泛白。   如果指示系统已经消失,那她遇到的系统阿实又是什么呢?   ——   “许清音那一天消失不见,你真的看见过他吗?”   乔孜摇摇头:“没有。”   “没有?”   警察做记录的时候提到了监控。   监控里穿着驼色风衣的男人早上进入十三楼检测室,路过值班室时签了字,正对着监控,他眉眼极为冷淡。   随后不久乔孜上机位,监控视频一瞬间冒出雪花点。   一分钟后,隔着一个机位,许清音已经不见了。   整个公司所有监控里都找不出他后来的身影,独独只有乔孜。   监控中,那天傍晚她出门后有过短暂的自言自语,行为略显怪异。   “我们听了你跟林小茶的电话录音,电话里你不是这样说的。”   “如果说,我身边站着他,你们看得见吗?”   乔孜望着许清音,他恢复不少,只是身影看起来更为单薄,轮廓线条像是水墨,浸泡在水里渐渐被晕染开。   而面前两个人瞅了半晌,笔下刷刷刷记下了什么。   ……   “如果你有消息,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将乔孜送出去,小茶就在门口等着,她也被拉了过来,如今揣着个烤红薯,空气里都是一股烘烤后的甜味。   “刚才老板打了电话过来,让我们休息几天,暂时不用去上班了。”   乔孜没精打采的,恹恹看着路上匆匆行人,那道巨幅海报映入眼帘,一股茫然涌入心尖。   “小心,有车!”   许清音忽然道,拉着她,两个人撞在一起。   乔孜抓着他的胳膊,余光瞥向周围路人,她收回手。   许清音没说旁的,现如今他忽然明晰了自己从何而来,说来说去只是个游戏而已。   孟潮青的身影在附近无处不在,见过活生生的他,现下瞧着,有几分可笑的意味蕴藏其中。   乔孜一连休了七天假,这七天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许清音的身影越来越淡薄,早先能做些家务事,到第七天中上,只能跟着乔孜一起吃外卖。   “这些东西肯定没有你以前吃得好。”   买了肯德基,乔孜窝在沙发上,想到自己以前的那一幅游戏截图,立马爬起来去找。   休假期间工卡没有被收回去,她尝试着导出那一幅【三春辛夷照水垂钓图】,这一次没有系统阿实的提示音。   家里就有打印机,乔孜自己放好彩墨,许清音守在一旁看她操作,看的十分认真。   画卷里定格的那一幕似乎很久远了。   “所以,你也是乔竹吗?”   旧景重现,他盯着画面上的几个人影,指尖轻轻触碰了下,眼眸里的失望散的极快。   “都是我。”   “我的真名叫乔孜。原以为只是个游戏,未料到会有今天这些事情发生。对不起。”   她小心翼翼打量许清音,他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个独立的个体,看见他便无法忽视他。   而许清音听到她的对不起,忍不住笑道:“你有你的工作,我现在能理解你。”   他把画挂在自己的房间。   少年时的模样落到眼底,许清音夜里做了个漫长的梦境。   ——   几天后乔孜接到自己将要被解雇的消息。   “十分抱歉,你现在需要去医院进行诊断,我们调查监控,观察了你近来的表现,你的心理障碍已经严重影响你的日常工作。”   “你们是跟踪偷窥我了?!”   公司人事电话里没有说清缘由,四周似乎还有其他人的说话声,乔孜问不出个屁来,当下赶了过去。   今天正好周一早上,电梯上上下下,好不容易挤进去,周围都是叽叽咋咋的讨论声。   “昨天那个实习生又出来了,听说是虚惊一场。”   “什么虚惊一场,原地消失,谁知道公司里面怎么了,消息被压下来也说不准。”   “他之前是负责技术的,好像跟领导有什么争执,闹得挺大的,游戏要上架,硬是弄停了。”   “什么,公司里不是还在测试吗?花了那么多钱跟时间,怎么可能不上架吸钱。”   乔孜缩在角落里,一旁许清音的身影依旧与别人的身体重叠,现下就像是一道光影,渐渐没了实体。   她听罢问许清音:“真的吗?”   许清音没说话,眉眼间依稀留着几许冷淡。   有人接嘴道:“当然真的,都在想办法,法务部的人一大早就来了。”   电梯门打开,人呼啦啦走掉一批,乔孜站在那里,良久,门要关上时许清音摁下开门按钮。   “不想知道为什么要被解雇吗?”   她扭过头,金属墙上映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灯光闪烁,耳畔的嘈杂声消失,唯余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电梯里的男人没有跟上来,门将合上,那一双眉眼渐露痛苦之色。   而后面的事情对乔孜而言便跟一场混乱的梦一样。   安置在别墅里的摄像机偷录了她每天的言行,在幕布上放大的画面里,自始至终都只看到她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时而哭笑。她的睡眠时间被拉长,饮食是平时的两三倍,伴有自残行为……   “你们怀疑我有精神分裂症。”   放映的办公室里所有人盯着乔孜,站在放映机前,空气里的灰尘不断翻飞,她眯着眼睛,伸手遮挡直投到脸上的光。   “没有经过专业诊断和鉴别,你们怎么能断定我有精神分裂?短短几天时间,你们根本就是想当然地要解雇我。这个结果我不接受,我要去劳动仲裁。”   “我们这里有专业的心理医生,你可以先做个BPRS量表。”   “公司尊重你的意愿,只是你的这份工作所带来的影响实在难以忽视,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   乔孜气的心跳加快,看到准备好的量表,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许清音或许还是许清音,那天下雨的傍晚他早就在门口等着自己了。   他想要叫停这个游戏,势必要让这些人看到危害所在。   ——   “你为什么不去向国家举报?”   “我很难举报。”   被迫做完皮层脑电,躺在二院病床上的乔孜再次看见了跟来的许清音。他看着她做完一系列诊断跟评估。   一个人进二院就很难正常走出去。   “你没有家人吗?”   乔孜去抓水杯,思绪迟缓,望着玻璃杯里的气泡,半天没有想到一个名字。   乔孜瞥到病房一角的监控,这几天的事情一帧帧在脑子里跳过,她重新躺回去,眼角微微刺痛。   “你是许清音,还是万疏君?”   许清音坐在一旁的病床上,想了想,却是先问道:“你知道平行宇宙吗?”   “泰格马克做过一个量子扑克牌实验。一张竖直立着的扑克牌,根据量子力学不确定原理,它必然会倒向两边。如果你赌其中某一面倒下,事实确实如此,你会高兴,可若倒下的一面与你赌的那一面相反,你会感到沮丧。高兴和沮丧这两种状态形成叠加状态。实验结束就会有两个不同版本你。[1]”   “每一个你都觉得自己很真实,但对另一个你毫不知情。这两个不同的你实际上是处于两个平行宇宙。[2]”   “叠加态的不同状态分别处于各个不同的量子平行宇宙之中。电子游戏作为一种数学结构,也是一种多重宇宙。[3]”   “当我第一次测试新技术在《潮青传》的应用时,这些平行宇宙就开始无限延展叠加。”   “如果说现实跟游戏是截然不同的宇宙,那新技术的意外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人的意识从一端到达另一端,像是个摩比斯环。你会进入多个世界,慢慢迷失本我。这种后果好坏是未知的。目前来看,这种技术还需要大量研究去证明它在游戏应用上的可行性。不可以贸然随着游戏上架被推广。”   乔孜似懂非懂,盯着他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出口却是:“所以你要这样算计我?”   “实属无奈。我已经把所有的视频放在网上,这个游戏一定要终止。”   他望着渐透明的身体,笑了笑。   “回到你问的第一个问题上,我现在是许清音。而我初次检测的游戏角色是万疏君。他的意识如今也到我身上,与游戏装载的智能系统不无关系,应该是辨认错误。”   “为什么别人大多时候看不见你?”   乔孜心里缩成一团,手里的水杯微微晃动。   “你撞到了我,别人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你未曾撞上我的平行世界。你的意识和我一样,使用新技术后,是流动状态,会不断穿梭。”   “那意识会消失吗?”   “它自有归处。”许清音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才做过手术,想了想,将口袋里两张卡递给她。   “如果想从现实彻底流走,折断它。”   “还有一张是系统,折断它,万疏君的意识会回去。”   捏着卡,她抬头,面前的男人还在变淡,那一双眉眼看不清了,十分模糊。   “你心里不愧疚么。”   “对不起。”   许清音一句轻飘飘的道歉,随后轮廓半点无存。   而乔孜坐在那里,安静的不像话。   ——   两个月后。   精神病院换了厚衣服,她的新室友每天晚上都要做50个仰卧起坐,对着电视,新来的护士给她注射镇定剂。   新游戏被叫停,冬天第一场雪来了,过几天是冬至,要吃汤圆。   角落里有一个诗人正在朗读诗作,声音盖过新闻播报,一股大碴子味饱含深情。   “多美好的一天啊,花园里干活儿,晨雾已消散,蜂鸟飞上忍冬的花瓣。”   乔孜坐在窗户边上,一旁暖气烤的人昏昏欲睡。   她摸出自己的工卡,翻来覆去,或许是懒得去思考几十年后的活法,一点一点将其折断。   断裂的声音消失极快,看着手心躺着的最后一张裂开的卡,她长长吐了口气。   “1180,过来看电视。”   乔孜扭过头,电视里却飘起雪花。   “姐姐,孤篁山下雪啦。”   暖烘烘的小竹屋里,沉睡很久的小医女猛然惊醒。 第92章   再次相遇, 恍如隔世。   乔孜眼睛干涩,仔细又看了一遍,他扬起一个笑容, 跪坐在地, 乌发半绾, 茶色眼眸里盈满一种久别重逢的喜色,见她无动于衷, 转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怎么了,是我做梦么。”   乔孜听到阿葵的声音,心里那道堤线陡然川决,眨着眼, 往先不曾流过的眼泪簌簌往下滚。   “没有。”   倾身一把抱住面前的男人, 乔孜摇摇头, 闷声难以言语。   眼眶在发烫,她用力抱着他,喉咙几次吞咽,话还是说不清楚, 愈发模糊了。   长到这么大,乔孜从没有这样的委屈过。   阿葵拍了拍她颤动的肩,一点一点收拢手臂, 光怪陆离的现代留了几帧画面存在他的记忆里。   阿葵低着头, 或许感受到她的痛苦, 哄道:“我在这里。”   乔孜闭着眼, 胸膛里的酸楚愈发剧烈,半晌出口道:   “他们都说我有病, 其实我没有病。”   “我想有人来帮帮我。”   抬手摸着他的脸, 怀里的少女声音低哑:   “可是没有人来帮我, 我就想来找你。”   “我不回去了。”   两个人紧紧抱着,纵使声音很小,落在耳里也格外清晰。   阿葵听到乔孜说:“冬至要到了吗?”   “冬至昨天已过。”   她瞒着头,鬓角蹭到他的下巴,哭着问:“那今天还能吃汤圆吗?”   “你想吃,我给你做。”   乔孜抬起头,对着眼前熟悉且温柔的眉眼,笑完哭的更厉害。   ……   阿葵的意识回来的很早,那一夜长梦之后于黑暗中浮尘了一段时日,再次从傀儡身躯中醒来,孤篁山已入了秋。   彼时孟潮青正在院子煮茶听水,并未离开。   他对很多事漠不关心,每日练剑,打坐,除妖,偶尔出一趟远门。小小的竹屋里,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天却也说不上一句话。   阿葵还去过小溪对岸,只是长眠的小妖怪变成了一只青鸟。   厨房里,他系好攀膊问道:   “我如今该叫你什么呢?”   “叫我乔乔。”   乔孜显然无法再做选择,不过如今已不是工作,她补道:“不要叫我乔竹了。”   阿葵了然:“我记得。”   两个人重新擀面皮,包芝麻红豆馅。窗外雪落纷纷,瘦竹被压弯了翠枝,孤篁山的冬日寒意森然。   汤圆下锅,乔孜坐在灶台边搓了搓手,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响,她跟阿葵说起后来的事情。厨房里满溢出一股芝麻红豆的甜味,阿葵守在一旁,暖橘色的火光照在青绿的衣袂上,他眼里光芒暗沉,只觉造化弄人,微弱无闻一声叹息。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众庶煎熬。”   倏而手心一暖,小傀儡听到耳畔有人道:   “那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既已知天道无亲,便无须多怨。”   一身白衣的少女抓过那只还沾有面粉的手交握住,虽未多言,他已经伸出另一只手覆上。指尖压住修长的指骨,那一刹交织而过的往事骤然遁入脑海深处。   灶膛里柴火吵闹,炸散的暖意涌出来。   小傀儡的眼眸微微亮起,眨了几下,语气极认真,垂头瞧着她:   “我当真的,你不能食言。”   “当真、极真!真心诚意!”   乔孜就差举手发誓了,不过被他抱在怀里,瞬时又脑袋空空,笑了笑脸蹭在他的肩上。   只是没过多时背后一凉,朔风呼啸中碎雪从半开的门缝里挤入,转瞬消融成水。   小厨房里拘着的暖意被一扫而空。   门边,穿着月白深衣的男子抖落肩上的雪,他乌发散乱,唇色朱红,三指宽白绸蒙眼,背上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   对着屋里两人相拥的景状,那袖中一枝江南早春的桃花悄无声息落下。   “原来真的醒了。”   孟潮青伫立良久,嗅到了空气里冲散的甜味。   而乔孜万万没想到他还在这里,神色骤变,冷淡下来,抓着阿葵,见他一步一步靠近,一把菜刀砸过去。   “你别过来了。”   孟潮青侧身避过,听到哐当一声,未有恼怒,低声笑了笑。   “我为什么不能过来。”   话语落下,那一支桃花被风吹到脚边。   阿葵挡在面前:“停步。”   “当心毁了你的礼物。”   孟潮青弯腰捡起那一枝花,虽看不见,但指尖碰到花上的雪水,还是可惜道:“已经毁了。”   乔孜不懂他假惺惺的要做什么,蹙着眉,指着碗橱旁的小木案道:   “今天我刚醒,如果你还有良心,就不要过来,你坐到那边去。”   “我看不见。”   “骗子!”乔孜才不信他的鬼话,没好气道,“你席地而坐也无不可,只要离我三尺即可。”   原以为还要在与他多费一番口舌,谁知孟潮青颔首应了声。   “好。”   轻轻折断那一枝桃花,几步之遥的男人抬手将其斜插入发髻,清俊的面上神色淡然,而乌黑的发丝间桃花灼灼。   未几,小木案上横了一把长剑,热气腾腾的汤圆躺在青瓷底的小碗里。   孟潮青辟谷,乔孜只分给他三颗。   她在那头捧着碗,余光不住瞥向他,生怕他有异动。   可自始至终,孟潮青也没有如她所料,只是慢慢吃掉那三颗汤圆。   “好吃吗?”   孟潮青摇摇头。   “那你吐出来。”   他果然吐了一颗含在嘴里的。   乔孜弄不明白他心里究竟想什么,吞吞吞喝光汤,决定先礼后兵,于是道:“我要离开孤篁山,去其他地方游历,过些日子雪停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随你。”   他头也不抬,只是念了句模糊的咒语,下一秒袖袍微动,一条小蛇尾巴冒了出来。   “你有病!”   “啊啊啊啊,这么冷,怎么这么冷!”   那只小蛇抖个不停,大嘴一张,头探出来,通体漆黑的鳞片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你、诶?!”   熊小鱼一双大眼眨巴几下,蓦地盘好身躯飘到半空,似乎不敢相信,于是凑得越来越近。   “竹子?”   看到她肯定的眼神,熊小鱼猛扑上去。   四肢趴在她的脑袋上,蚊香大小的蒲牢叫了两声,配上委屈的语气,像是被孟潮青虐待过一般。   “好几年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乔孜:“我活的好好的,你净瞎说话,仔细看看是不是。”   “是。”   他甩了甩尾巴,爬到了阿葵头上,昂着头,趾高气扬说道:“孟潮青,难为你干了一件人事。”   只是话说完,接在后面的一句变成:   “呜呜呜呜呜呜”   禁言术一开,小厨房内恢复安静,孟潮青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推门而出。   他把熊小鱼留下了,风雪里不知去了何处。   ——   夜里寒风呼啸,乔孜缩到了小溪对岸的竹屋。   阿葵点上灯,她看到了床上已经化为原形的青鸟,约莫有巴掌大小,竟已成了一块翠绿的玉。   “这……我上一次来,并非如此。”   乔孜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猜测道:“或许是我回来了,冥冥之中为了遏制犯规的人,天道故意为之?”   “无论如何,收好。”   阿葵重新铺床,头上的蒲牢打着哈欠用爪子掐了个复杂的诀,几秒种后屋里慢慢暖起来。   “这孤篁山在妖界最北,跟咱们长衡山差远了。走几步路就过了屏障,要到中洲。我爹说中洲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修士,最不老实、最不厚道。赶紧走吧,省的这块宝贝丢了。”   阿葵:“你怎么知道这是宝贝?”   “看颜色,闻气味,听声音。”   熊小鱼爬过去,头上龙角轻叩两下,盘坐在乔孜的腕子上,回忆道:“我家有一块与之类似之物,内藏精魂。”   “这精魂世所罕见,只因万物死之后依众妙法则,魂魄遁入大荒,千百年后再行轮回之路。而极少残留的魂魄因生前积攒的无量功德得以游荡天地之间,不过天地为炉,阴阳为炭,若无躯体则湮灭极快,这个时候必然要寻一处寄魂之所。”   他爪子翘起来,排了排:“一可以夺舍,此为世间最不耻的下流行径。二则是寻一死物,先养魂百年,随后灵智苏醒,从头修炼幻化出身体。”   “你这个嘛,品相不错,气息纯粹,不过里面的小精魂胆儿太小。”   乔孜愣住了,对着光看,这一块青鸟玉通体翠绿,没有任何杂质,翻来覆去,也没有任何变化,里面怎么可能有精魂呢?   她凑到嘴边,下意识喊了声喂。   “叮,宿主你好,欢迎上线。”   屮屮屮屮!   “阿实?”   “叮,宿主很久没有上线,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由于系统被外部不知名力量攻击过,现下能力有限,只能量力而为。”   乔孜默了默,头先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我的小号变成这个鬼样子?”   “叮,因为宿主小号被主系统注销了。”   “角色【乔竹】没有任何影响吗?”   “有,所有游戏技能被清空,宿主当前确切的说,是一个白板人,需要重新学习医术道法。”   也就是说,她这具身体已经跟游戏割裂了,当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切归零。   麻蛋。   “为什么你没有消失?”   小茶跟乔孜说过,许清音已经拔掉了指示系统的数据卡,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个系统阿实其实已经可以消失了。   “哔——”   果不其然,它在逃避,乔孜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脑海里回忆起自检测日起系统的变化,最后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是不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你躲起来了,逃开了数据的销毁?”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我头一次碰到有名字的系统,往先都是代号,你肯定有问题,现在不说没有关系。”乔孜伸手朝青鸟玉弹了几下,眉眼舒展,往床上一躺。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什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声音说的很小,可熊小鱼还是听见了,兽类听觉天生敏锐,那双小耳朵竖起,他从一旁飘了过来。   “你要躲谁,要我驮你跑远一些吗?”   “躲孟潮青。”   熊小鱼悬在空中,听罢尾巴立马垂下,半天后摇摇头。   “你眉心有他留下的定位咒,恐怕躲不了。只要他想,他就是一抹阴魂,能缠你一辈子。”   “什么?!”   乔孜大惊失色,连忙翻找镜子对着脸照。   少女粉白的脸上干干净净,不曾留有小红点。   熊小鱼:“他将咒留在魂魄上,只消你活着,他便有所感应,这个咒暂无可解之法。”   阿葵听罢,却是道:“孟潮青今日很是不同,竟听进去了你的几句话。小鱼既然这般说,兴许他心里早有对付你的主意,如今只是顾念你初醒,给一些喘息时间。”   “不无道理。”   乔孜心里沉思了一会儿,被褥里碰到了脚踝上的红绳,像是被提醒了,脸色更加难看。   “总不能在这里待着。”   一切归零,便要重新学起,孤篁山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待久了意志大抵会给磨掉。   纵然孟潮青知道她行踪又如何?难道还能囚禁她吗?   虽然他好像干得出来。   念及此,床上躺着的少女大被盖过头,气慢慢闷了一肚子。   “乔乔,明天去沧波城如何?”   被褥外的小傀儡拍了拍那一块隆起的轮廓,说到近几年的事情。   “我听说凤城有大变,沧波城内的巫令统统撤走了。而沧波旧的城池也已被附近的妖族推翻重建,新城气势宏伟,吸纳了附近千里的妖族来往定居,往后日久,大抵要成为一处大妖驻守的要地。”   熊小鱼睡在床上一角,闻言笑道:“你是没去过长衡山,那才是气势宏伟。”   “那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去你的家乡拜访一回。”   听到被褥里有女孩闷声道了声好,阿葵笑着也替他将尾巴塞进那一角被子里。   熊小鱼看着他十分顺眼,于是道:“你叫阿葵?去长衡山拿上这个,届时人人奉你为上宾。你比孟潮青,好的不止一点两点,将来肯定大有前途。”   一块鳞片被丢出来,小傀儡不想起什么,笑过后肃然拱手道谢。   ——   第二天,孟潮青没有出现,乔孜可不管他,熊小鱼自告奋勇要驮着两个人去沧波城看看,于是几个人找了一处空旷地。   往先熊小鱼都是缩小的状态,陡然变大,一眼看去,气势威严,真的像条威风凛凛的龙。   “坐稳了。”   收到头上两个人的信号,熊小鱼刺溜一声滑下了山。   “!!!”   他居然在跑!   冬日的雪地上白茫茫一片,一抹浓墨重重画在了素绢之上,日光之下熠耀生辉。   阿葵从后揽着乔孜,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抓着那只角,忽而忍俊不禁。   风被透明的结界挡开,乔孜感到吃惊,满腹疑问,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咬着嘴不敢说话,也不敢笑。   熊小鱼便是跑速度也极快,不要一刻钟的工夫,那座新修建的城池轮廓已经暴露在眼底。   城门口排着长队,小妖怪背着大包小包从两个侧门进城,城上插了彩旗,几个大尾巴狼站在高处眺望。   “来了来了!”   一朵烟花升空,未几,沧波城正门大开,雪地上传来震荡声,地平线上隐隐约约竖起万千旗帜与流光。   从萧瑟杏林里走出的三个人循声望去。   只见浩浩荡荡的妖族上宾乘云车而至,大抵是为建城观礼而来,这当中既有世俗野修,也有宗门士族,依稀有几个文士与僧道,排场不输当初的六朝府城。   “这沧波城里驻守的大妖,想来来路不凡。”   熊小鱼抱着手臂,看到万氏的旗帜后陡然一震:   “走,进去看看。”   乔孜先是被他拉着跑,渐渐地就被拖着跑,眼见她跟不上了,玄衣少年单手将她扛在肩上。   他一双兽瞳明亮如星子,抱着肩上的少女毫不吃力。   两个人奔跑在风里,身上暖呼呼的,他嗅到一股很淡的幽香,余光瞥见紧跟着的小傀儡,熊小鱼索性也将阿葵一把夹住。   然后他一把冲到城门口若无其事地插了队。   其他小妖怪敢怒不敢言:   “……”   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妖怪! 第93章   沧波城正中的鼓楼堪堪修建好, 入夜后冷月寒星,积满雪的屋瓦上飘过一道身影。   雪落到透明的结界上,泛起一丝涟漪, 负剑的少女伸手触碰, 下一秒便听到身后几声狼嚎。   “明日启剑炉, 贵客留步。”   几只大尾巴狼飞檐走壁,如今立在鸱吻附近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他们言语恭敬, 可锃亮的爪子已探了出来。   那负剑少女闻言拉低锥帽,冷笑道:“留步?”   空气里的冷意化作一道剑气,她抽簪落发,伸手一挥, 满袖朔风吹散细雪, 银簪当头凌厉一划, 只听几声裂帛之响,待人再次抬眼,青黑的屋脊上干干净净。   长长的太白道上新雪飘落,戴着锥帽的少女披散一头鸦发, 小跑着从人群里穿过,耳畔时不时就会听到“剑炉”、“铸剑”、“郎春和”几个字眼。   “这妖界的铸剑师极为少有,千年难出一个。郎春和算是奇才, 放眼望去, 其铸剑一术, 便是中洲那些人也要甘拜下风。此番重建沧波城, 耗资无数,想来西洲长泽郎氏的族群要定居于此。”   “既要占据这一方水土, 自然要广传四方消息。那大咸山的若休散人自言往后五百年不出山, 得知郎春和要重开炉、铸双剑, 当下便将那些话抛到脑后,虚伪至极!你看看,那个死不要脸的还在吃东西!”   过街楼上两个修士喝光一壶酒,视线落到楼下。   楼下面摊靠在路边,油棚撑开,一个身穿道袍的汉子吃的满嘴油光,他早听到声音,见那二人消停了,举起手里的凤爪遥相一挥:   “李老兄,难为你见人就说这些,光喝酒多没意思,我请你吃这沧波城特产。”   负剑少女走到此地,低头躲过那飞上去的凤爪,多余的酱汁落了几滴在白纱上,她撩起半边垂纱,一盏盏鲤鱼灯映入眼帘,稚童笑声连串洒在喧闹中。   “老板,这个灯多少钱?”   一道温温缓缓的女声响在耳畔。   灯火小摊边,负剑少女抬眼扫了下,是个穿着墨色直裾的女子,外披着一件鹤氅。   她从袖子里摸出碎银递去,一盏大大的鱼灯便到手上,米白灯油纸滤过一层暖光,薄光再洒到她秀气的面庞上,落在眉眼间的细雪慢慢就化了。   “你也喜欢这个?”   察觉到有人盯着,乔孜扭过头,只见那白纱被快速撩下,女孩才到她肩头,看不清面容。她穿着一身窄袖圆领长袍,银带束腰,背负一把用布缠好的剑,青丝如瀑,身量单薄。   “不喜欢。”   她声音冷硬,稚气未褪,扣低锥帽后闪身挤到人群里。   乔孜好奇,拿着鱼灯追了几步,可再次抬眼寻找,人群里早无了身影轮廓。   ……   可容六马并驱的太白道上修士妖怪无数,今夜小雪,乔孜呼口气眼前就都是白雾,她裹紧身上的鹤氅,肩上搭着的鱼灯照出她细长的影子,往前走了几步,头上忽落下一道阴影。   “乔竹。”   她微微侧过身,对着极熟悉的声音,迟疑一般站在原地。   一步之遥,身姿颀长的男子一袭青衫,撑伞望了她几息,蓦地绽开一点笑容。   “当真是你。”   ——   如今并非是在工作,切切实实活着,再遇见万疏君,乔孜一时无言。   本以为一切归零之后两个人之间好感值也跟着一道归零,但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伞面左侧倾斜,他拂落肩上的雪,声音清润,还如初见一般,脾气极好。   可谈起凤城旧事,乔孜沉默的不像自己。她低头看灯,发丝垂下,遮挡住余光里的青色衣袂。   雪落纷纷,渐渐月色隐没云中,过街楼上的修士沐风而歌。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乔孜与他已经走了一截路,听到这里止住步子。   “大抵要后退五十步,我住在太白道一侧的深巷里。”   来观礼的人绝大多数乃是为铸剑而来,突然呼啦啦涌进一大批,偌大的沧波城一房难求,稍好些的客栈都住的满满当当,他们三人没办法,只在一栋偏僻位置的小客栈里抢到一间房。   如今夜色降临,路过一个卖糕饼的铺子,乔孜拉住了他的袖子。   “稍等。”   她出来时已经傍晚了,想到晚间三个人一间房,总归也不睡觉,于是买了很多糕点。什么糖脆、酥油泡螺、玫瑰饼之类的,乔孜一样包一些,万疏君在乔孜身旁静静看着,那双眼里笑意褪去后意味便难见分明。   三年过去,她穿着黑扑扑的衣裳,雪夜里,粉白的脸上神情淡淡,偶尔提起的笑容浅的一戳即破,跟往昔比起,心思藏的更深,不会跟他道破。   万疏君想起很多她于凤城失踪的事情,.自那以后他便与孟潮青彻底决裂。   三年里,他将凤城翻了个底朝天,不惜举十城之力覆灭云梦之地,凤城十巫尽亡,万氏一族实力虽扩远,但族里纷争暗流涌动,从没有安息的时候。   今日远赴沧波,虽为铸剑一事,可人群里瞥到一抹熟悉身影,万疏君到底还是生出一丝喜悦。   就像是很多年前,广漠野原之上,他看到一个小小的姑娘向他奔赴而来。   “这就好了?”   片刻后,万疏君见乔孜抱着一大包东西,正想伸手替她分担一些,可身旁的少女绕过他,嘴里道:“让你久等,够多了,你喜欢什么?”   木质的矮柜台后,三只松鼠熟练地用秤称量糕点。秀气温婉的少女掸了掸袖子,负手看向他,一双杏眸清澈圆润,方才的冷淡终于散了大半。   “我没什么喜欢的,这几年已经辟谷。”   万疏君袖手站在槅扇一旁,清雅的面上神色温融,话未说尽,忽而顿住。   乔孜拿出藏在背后的手,摊开的掌心上是几块巧克力。   “我也猜到了,三年虽然对于你们修仙之人而言,弹指一挥间,不过这弹指一挥间,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我还有几颗糖,都给你。虽说辟谷,偶尔尝一颗不妨事。”   孟潮青还吃汤圆呢,大抵没有问题。   她仰着头,想了想,将那些巧克力全部倒到他手里。   “你留一颗。”   乔孜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不要。   “你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万疏君垂眸,对着那双眼,轻声道:“那我全部拿走。”   指尖擦到她细嫩的掌心,他捉摸不定她在想什么,于是贪心地收下了少女给的东西,最后又舍不得松手,扣紧她的腕子。   乔孜抽了几次手,皆无果,心下微动,索性由他。   “姑娘,你的东西。”   “给我。”   万疏君接过糕饼,留下伞,两个人踏入风雪之中。   ——   “你住在这里?”   “嗯。”   跟着她走了很深,万疏君终于看到那一扇小门,一侧挂了串红灯笼,映照出墙上书的几个字。   “遍福客栈。”   听到叩门声,屋里一只小蝙蝠红着眼将门打开。   乔孜分给小妖怪一块素饼,道谢后拂落身上的碎雪,无奈地与身旁的青年解释道:“我们来晚了,只能找到这里,将就一夜即可。”   “若是你与他们不嫌弃,可以与我一道。”   乔孜哈哈笑了几声,心里那些堆积的郁悒压了下去,见他还是他,不觉又微微叹息。   走到二楼房前,她拍了拍门。   “我回来了,带了东西给你们。”   小傀儡打开门,刚喊一声乔乔,抬眼便瞧见少女身侧站着的男子。   清俊秀雅,笑容温良,碎雪打湿鬓角,一身凉寒。   两个人牵着手,墨色、青色衣袂重叠,一抹暖光搭在身上,像是玉琢的一对人。   “你是阿葵?”   万疏君笑意浅浅,茶色眸子里映出他的轮廓,从上到下,笑意变深。 第94章   “万公子, 许久未见。”   阿葵神色如常,大抵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拱手行礼之后侧身让路。   客栈小房间不大, 一眼望到底, 床榻、折屏、案几, 仅此而已。粉墙上绘着五蝠迎春的简笔图,一连串小辣椒垂在两侧, 稍增一许色彩。   “你们晚间三人于此休息?”   “糊弄糊弄一夜便去了,不妨事。”   万疏君瞧着盘腿坐在床上的少年,微微笑道:“几年不见,小鱼还是老样子。”   玄衣少年懒蛇一样斜倚床栏, 红色额带压住鬓角几缕碎发, 一双黑润的兽瞳里澄澈如水, 听他如此说,歪着头笑弯了嘴角,乜斜着眼矜持道:“这是自然。”   “我白日看到你们万家的旗帜。从六朝府过来,路途不短, 此番你们都是为了铸剑吗?我听闻此地的狼狗脾性极怪,几百年不铸剑了,如今重开剑炉, 只扬言铸剑一双, 想来你们这一大批人里要争一回。”   “我不与诸人相争, 家中已有一把临春, 如今只为看回热闹。”   熊小鱼哈哈笑了几声,想到见过的那把乌青长剑, 倒也点点头:“你们家老祖宗的剑也不差。”   “只是比起孟潮青那狗日的, 尚缺一缕精魂注入。”   “万相宗开宗立派八百岁, 万氏一族绵延至今,堪堪六百年,底蕴不及,况是丹师中途转为剑修,不可比。”   万疏君跪坐一旁,余光里尽是小傀儡于身边沏茶的画面。   貌美青年身姿笔挺,一举一动雅致极了,挽袖取水分茶,目不斜视,一抹浅笑挂在眼角眉梢,手肘边就是言笑晏晏的少女,灯烛之下,肤润眉如画。   “阿葵,快把玫瑰饼给我,我饿死了!”   打破这一画面的是熊小鱼的叫声,他懒得动弹,本就是大爷性子,仗着阿葵是小傀儡,无门无派无所依靠,任意发纵指使。   乔孜瞪他:“要不要我喂你?自己动手。”   熊小鱼:“我驮着你们跑了好长路,好累好累好累,手都抬不起来了。”   他装模作样,耷拉着眼皮,故意呼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忍不住笑,一锤轻轻砸在被褥上。   “竹子,我要你手边的。”   乔孜对着他扬起的笑脸,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想了想,半块饼撇开。   “那你变回原形。”   “不要。”   床上的少年盯着她,可乔孜不为所动,几口吃完,两颊鼓鼓的,正好端起茶水喝上一口,嫣红唇上被润了一遭,阿葵递给她帕子。   万疏君看着几个人,笑而不语,雪光透过窗纸,闻得檐外风雪之声,他垂下眼帘,心下空空落落,伸手推开一条窗缝。   但见太白道上雪花片片,一轮寒月探出半张面容,冷光洒在正中的宫楼上,几个身穿道袍的女子御剑经过。   松石纹一晃而过,恰巧被万疏君看在眼里。   是万相宗的弟子。   ——   “师姐,不是说师兄已经到了沧波么?怎么传音术没有动静?”   几个少女御剑停在一座高楼附近,白色道袍,宫绦束腰,外有一层轻纱,当头一个容貌不俗,柳叶淡眉,皓齿明眸,唇若涂朱,单单看着便觉出尘。   只是当她开口,似乎又从云端落入红尘之中,少女挑着眉,想说些什么,到嘴边就成了:“师兄明日进城,我们在此等候即可。”   “柳师姐,这里人满了。”   几个少女收剑,抬眼瞧去,客栈空大,并无几个人,于是偏不信邪,砸了一把银子,本着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念头,让他们再找找,收拾几间出来。   客栈门口的伙计恭恭敬敬解释着,颇有些为难。   “实在不巧,有位大家主将整栋客栈都包下了。事先已有嘱咐,暂不容人入住打扰,各位仙人还是——”   “你是眼瞎吗?”   一把剑鞘抵着小伙计的脖子,万相宗的松石纹一露,名唤柳莺莺的少女冷声道:“整个西洲,断没有这么没道理的事。”   又是一把银子砸过来,小伙计苦着脸,正想求饶,殊不知一股气流卷来。   冲开那把剑鞘,长街上传来一声温柔的男声。   “是没道理。”   万疏君袖手站在风雪中,身后是乔孜三人,他打量这个万相宗的二师姐,大抵想起多年去万相宗求教的事情,笑了笑。   “多年未见,既是故人,但入无妨,不必为难他。”   柳莺莺见是他,眸光流转,未多想,当下抱拳先道:“失敬。”   “风雪大了,请进。”   万疏君礼貌至极,客气话说了回,屋檐下替身旁的墨衣少女拂落肩头碎雪,寒风里走一遭,她脸颊微冷,鼻尖泛红,眉目之间细雪融化,湿了眼尾。   “这位是?”   柳莺莺目光落在乔孜身上,他的身影将其挡了大半,只能窥见半张素白的脸,很干净。   可万疏君摸摸乔孜的脑袋,文不对题,笑着对她道:“此地不许孟潮青进来,望柳姑娘知会他一声。”   “为什么?”   阿葵低头,身旁的熊小鱼替他回答。   “因为孟潮青不干人事。”   “你是什么东西!”   几个万相宗的人听不得旁人诋毁大师兄,那玄衣少年话一出口,柳莺莺便皱起了眉头。   孟潮青的为人,万相宗上下人尽皆知,他一心修剑,待人处事在礼之中,绝无破俗乱德之行,如何不干人事?   “若是阁下道听途说,我们姑且不纠。俗言三人成虎,一言可杀人,往小郎君慎言。”   熊小鱼对着几个少女,一眼看出那股刻薄相,由于外面太冷,他哼了声抬步先进去。   “若要教训我,先去长衡山打死我爹,不然你们都不够格。”   柳莺莺顾及他身上妖兽的威压,想了想,抬手止住几个忿忿不平的师妹。   万疏君领着乔孜跟进去,落后的阿葵低着头,可因为那副样貌,一侧的几个少女纷纷睁大眼,看不够,见万疏君也不解释,乃是默认的态度,于是将他围住。   “你是谁?浑身上下也无多少灵气。”   “怎么与万公子如此相像?同胞兄弟?未曾听说。”   阿葵不语,左右出不去。   他知道万疏君是故意的,万相宗的人在西洲豪横惯了,这几个姑娘少年人心性,当中又有个嫡传二师姐,他无奈在心里苦笑。   前面几个人已经走远几步,乔孜听到声音,脚步一顿,万疏君拉着她的手,没有回头。   “这是我的小傀儡,胆子很小。”   乔孜挣不开他的力道,只好大声道:“快过来。”   阿葵如愿等到她这一声,垂眸掩去那一丝笑意,轻轻推开横在面前的剑鞘,道了声得罪。   “这么像的小傀儡,有趣。”   柳莺莺抱着剑,朝乔孜说道:“明日同我说一说如何造的,我有重礼以赠。”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绵软的声音入耳,万疏君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小傀儡近身,姿态谦逊。   两个人目不斜视,中间夹着一个少女。 第95章   乔孜眼观鼻鼻观心, 意识到气氛不对,暗地里便想抽身而出。只是左边一个小傀儡,右边一个万疏君, 无论左右, 皆是一点不让的意思。   “如今夜已深, 不如各自休息?”   行到顶楼,万疏君推开一扇门, 将乔孜塞进去。   少女垂手,一双杏子眼里盛着谨慎之意,身上的直裾贴着曲线,肤色如雪。温温雅雅的青年抵着门, 将她看了又看, 最后笑叹道:“不与你为难, 尽管安心住着,阿葵就在你楼下。”   而他在隔壁。   给小傀儡指了个位置,万疏君敛尽笑容。两人是一模一样的面孔,截然不同的气质。几盏明澈的宫灯之下, 小傀儡袖手微笑,乌木簪绾发,静若含珠。   乔孜见状不欲掺杂其中, 便悄悄将门合上。   顶楼的客房里陈设略显贵气, 却也简单清爽。只一扇螺钿大理石折屏横在当中, 隔开床榻, 地上铺了厚厚的双鲤绕荷绒线毯子,金炉香霭, 褆红小几旁一只细颈梅瓶里斜插着一支瘦梅, 隆冬深夜, 几朵琥珀色小花含苞待放,投映在月白窗纸上的姿态幽雅至极。   乔孜靠门而坐,扫过一圈,抬手先给了自己一巴掌。   虽说彻彻底底留在《潮青传》中,乔孜还是有些许不真实的感觉,脸颊一侧泛疼,她捂着脸,呆望着那支瘦梅良久,心绪繁杂不宁。   一切从头开始,可旧情仍在,发生过的事已然发生,她丝毫不能改变,对于日后该去往何处,如何行事,乔孜现下也是头疼。   一头是万疏君,一头是阿葵。   两者间的矛盾她早已看出来,不过这也正像是她如今心里的结。   过去与现实之间,隔阂太深,乔孜陷在当中实是手足无措,若彻底割裂,她便不是她自己,若要融在一起,心尖上那道坎也迈不过去。   如何是好?   她用头撞了撞墙,苦着脸就差在地上打个滚了,从未觉得如此难受过。   做人不易,走出一条光明大道前还要拨云见日,满脸苦丧的少女耷拉着眼皮,缩在墙角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隔壁便有动静。   万疏君整理仪容,而后用力扣下镜面,半开的窗户外一片皎洁之色,举目远眺,但见城中又忙碌起来,正中的宫楼上传出几声狼嚎,随后城内便有此起彼伏的响应。   熊小鱼一大早就被这鬼哭狼嚎吵醒,一脚踹开门,揉着额角没好气地骂了几声。   客栈一楼几个少女坐着吃饭,被他吓了一跳,见他衣衫不整,不由皱着眉议论了几句。   诸如:   “山野小蛇不懂规矩,浪里浪荡成何体统。”   “弄出这么大声响,脑子有病,”   ……   熊小鱼听觉极敏锐,初初一句话尚且能忍住,只是越听到后面火气越大,脸色跟着越来越差。而几个万相宗的弟子向来山里横行惯了,仗着师门的名声在外,哪里不是被捧着的,见一旁吃饭的玄衣少年强忍着的愤怒状,噗呲一声笑开了。   终于——   “笑够了?”   玄衣少年一掌拍碎桌子,站起身后对着几个不知死活的少女,眼神阴狠。   “现在跪地磕头小爷饶你们半条命。”   堂厅里安静一瞬,随后满堂大笑,柳莺莺出了房门便听到那只蒲牢兽骂的难听话。   “果然是蛇鼠一窝,万相宗这破烂宗门收了你们这些贱人垃圾,迟早叫人一拳砸烂。”   “看什么看?一群骚.浪小贱人!有胆量尽管来,赏你一人一巴掌!”   “你祖宗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把你们日.死在娘胎里,干你娘的!”   ……   没有孟潮青在,熊小鱼从不管太多,他从长衡山下那些过路的野修嘴里学了不少脏话,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察觉到身后一道长剑砍来,他旋身躲过,不退反冲上去。   少年眸色极冷,短发扬起,出手迅疾,身上若隐若现的妖气慢慢扩散,直至笼住整个一楼,旁人无法再踏入一步,只能任由着他来打杀。   不同于人类修士,龙蛇一类的妖兽有的生来便是内丹之境,相较于柳莺莺才入内丹的薄弱底子,熊小鱼便是吊儿郎当不修行,那也能将她摁在地上抽一回,何况他不是人,光抽肯定不过瘾。   万疏君在顶楼静静看着,楼下的小傀儡捧着茶,两个人的眼神竟是出奇类似。   “师姐!”   几个反应过来的弟子见到柳莺莺被人揍跪在地上,顾不得惊讶,纷纷拔剑出鞘,可尖锐的鸣啸声后四下陡然一静。   客栈外走过一个着白色道袍的青年,白绸覆眼,一枝桃花簪在发髻上,俊秀斯文,藏于袖中的手轻弹一下,风雪簌簌入门,无形中像是有一股力猛地敲在玄衣少年膝上。   他身上中了禁言术,此番呜呜一声,竟是与地上跪着的少女磕了个头。柳莺莺视线追向门外的那道身影,不顾痛处连忙爬起来,踩在少年肩上跨了过去。   “师兄?”   太白道笔直宽阔,白雪覆盖,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竟窥不得那一抹素雅的影子。   孟潮青来了。   万疏君收回视线,眼见着戏到尾声,掸了掸袖子缓缓下了楼。   顶楼的雪光落入眉宇间,一身竹青衣衫的青年跟在身后,像是他的影子,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颇为相似。   只是忽有一声巨响。   空气里灰尘飘飞,万相宗的女弟子未曾站稳,晃了几下堪堪相互搀扶住。只见地上石板碎成齑粉,那跪地的玄衣少年一拳砸下去,眼眸泛红,碎发贴着耳,眉宇间戾气暴增。   他自幼骄矜,世间横来直去,少时野性颇重,四处打架,可即便是被人打得几近濒死,也不曾有过屈膝叩首的屈辱,如今真的跪下了,那股子滋味涌上心口,激的他额角青筋直跳,恨不能杀光这一栋楼的人。   几个女弟子倒不瞎,此情此景,纷纷外逃,可身后的少年显然不愿放过她们,几步距离,一人倏而插到跟前将其拦住,空气里暗涌的灵气醇厚绵长,像是织起一张网,兜住他外露的所有杀意。   熊小鱼抬起眼,身前站了个青衫公子,逆着光,眉目轮廓极显温柔,气质如兰。   他弯腰替他拂掉肩头的脚印。   “让开!”   万疏君:“让你送死?”   少年怒极而笑,近乎咬牙切齿:“懦夫贪生!”   “大丈夫相时而动,并非懦弱。”   熊小鱼怒气愈发饱涨,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此事不在自己身上,你自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这口气老子一定要争回来。”   万疏君看着他,眼中意味深长,俯身后只说了一句话,这才慢慢松开手。   熊小鱼憋着那口气,郁闷至极,一把挥开人,暴躁地在门边徘徊踱步。   身后的男人无奈摇摇头,抬起眼帘,少年又晃到他面前,黑漆漆的发丝熨帖垂下,冷哼一声。   “万疏君,没有下次了。”   他想到昨夜熊小鱼曾对那些女人说的话,不禁莞尔。   “有生之年,望一睹你父亲的风姿。”   “那你等着入土罢。”   少年眼里浮现出长衡山的草木宫阙,沉眠海底的巨龙已经睡去十个春秋,外出几年,他没来由因此叹息了声。   “想家了?”   少年恶狠狠瞪他:“滚!”   万疏君挥一挥袖,果如他所言,潇洒离去,只留下小傀儡供他欺负。   ——   乔孜睡得死死的,被动静闹醒出门时一切已经复归原样了。   万疏君与小傀儡皆不在,客栈里面留下的几个婢女略微与她说了些早间事情,乔孜听罢,颇为懊恼,抓着发尾,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件大事。   吃过早饭,她打伞出门四处闲逛,妄图寻一寻机缘。   三年后的沧波城焕然一新。   “春溪,今日城内来了多少修士?”   一辆马车疾驰在太白道上,车夫是个豆蔻少女,头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天寒地冻中穿着单薄衣衫,听到车里有人询问,细细一想,报道:“今日来了三十人,不过勉强能入眼的只有万相宗那位。”   “管他哪门哪派,最后还不是为了争那两把铁。”   厚实的帘子被人从内撩起,男人探头,一条毛刺刺的大尾巴搭在膝上暖手,雪光照进,他微微眯着眼,望着长街上来往修士跟妖怪,忽而指着一个人笑道:   “你瞧瞧,竟是个人!”   西洲妖界凡人极少,路边撑伞缓行的少女一身玄色衣衫,根骨出众,只是怎么瞧都没有半点修行的迹象。   马夫春溪放缓马车速度,好让主子看个够。   “如今沧波来了这么多外人,说不定是哪个家主带来的小妾,那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虽藏了气息,可逃不过我这双眼。”   说完指给他看,马车内俊朗的男子点点头,笑道:“你这眼力,实在好。”   “可看得出是谁的人?”   春溪翻了个白眼,像是知道男人的心思,路过那名少女时特意停车,一脚踩在横木上,抬起下巴笑眯眯道:   “姑娘,你往后瞧。”   乔孜冷不丁叫她堵住,捏紧伞柄,可不经意瞥到那张熟悉面孔,又陡然一愣。   “快往后看!”   春溪戳了戳她的伞面,看到少女睁圆的杏子眼,顿觉可爱极了,于是抱着手臂道:“那两个侍女跟了你一路,你是谁家的小妾?有没有兴趣去正中宫楼开开眼?”   乔孜咽了咽口水,左顾右看,硬着头皮道:“你们误会了,我是跟着朋友来的,多谢你们提醒,只是——”   “这是帖子,若要去宫楼,记得交给门口的狼护卫。”   马车里的男人递给她一张银灰色帖子,上有几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墨香幽幽,捏着边沿的手指骨节略显粗大,像是常年从事劳作,肤色是一种浅浅麦色。   “这……难道谁都可以进吗?”   乔孜受宠若惊,本来是出门碰碰运气,谁知道真有一份机缘掉了下来!   “合眼缘即是。”   春溪说着指了指一旁小巷口的男人。   “像这种簪花的骚男人,我们就不喜欢。”   乔孜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视线跳过诸多小摊小贩,最后瞧见窄窄的巷口立着的一道清瘦人影。   那一枝桃花尚未凋零,碎雪中灼灼艳艳。   清俊的男人袖着手,面前还有一位身着道袍的女子。 第96章   万相宗于西洲积石山、槐江山、泰器山建宗立派, 其距离沧波万余里路,早在一旬月前孟潮青便已收到柳莺莺的消息。   柳莺莺作为掌教之女,山里风光无限。自幼一道长大, 孟潮青倒是知道她有几斤几两。   “客栈里, 多谢师兄相助。”   面前的女子叉手作礼, 发后长巾带垂下,灰尘沾染, 狼狈中含了一丝喜悦。   “言有招辱,行有招祸。日后慎言慎行。”   孟潮青对着师妹,口气温和,丢了个清洁术, 碎雪一扫而净, 枝上花也跟着落下。   “师兄你的眼睛怎么了?”   拂落鬓角沾着的花瓣, 只听他道:“瘴气所伤,并不妨事。”   “那怎么行,眼睛看不见,与旁人比试岂不是吃大亏。”柳莺莺话出口, 仰头看着他此刻的模样,转而又笑道,“不过依师兄如今的境界, 寻常之辈也不需你去瞧他们。”   孟潮青摇摇头, 对她道:“剑虽百兵之首, 亦为凶器, 理应慎重。日后若是再有早间客栈之情形,勿要冲动了。”   “多数妖兽生性狂躁, 那只蒲牢年岁不大, 野性耐性极差, 你与其他师妹若非先招惹他,断不会有你今日之灾。回去了,离他远一些,以免遭受报复。”   “畜牲行径,辱人宗门子弟,岂能不叫他长长记性?”   孟潮青没说话:“……”   一辆马车经过巷口,两个人扭头看去,女车夫目不斜视,倒是窗口有人撩起半面帘子,朝他微微颔首。   “是狼妖。”   马车尽头是正中的宫楼。   “郎春和只铸剑两把,你若要去争,其实胜算不大。”   走在路上,孟潮青将此番进城的一些人查了个彻彻底底,掰开来说给柳莺莺听,那点胜算愈发渺茫。   “师兄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此地鱼龙混杂,各凭本事才好。我若帮你,那把剑很难认你为主。”   “那又如何。不远万里,可不就是为了一把剑,你的我的,都是一样的。”   两人并肩走过一间花铺,恰好铺子里的一对蜜蜂打了大个喷嚏,呼啦啦跟着倒下好些盛蜜的琉璃瓶子。   路旁撑伞的女子此时背对太白道,琥珀色的蜂蜜洒了大半身,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童子蜜蜂扇翅飞到她面前,吸了吸鼻子,拿出帕子擦拭,白嫩的脸上神情窘迫。   乔孜瞥了外面一眼,慢吞吞收伞。   两只小妖怪矮矮胖胖,背后一对透明翅膀,穿着姜黄衫子,胸口是一块迎春花补子,声音细细糯糯。   “姑娘要什么,我们都不收钱了。”   乔孜周身都是蜂蜜的浓郁味道,看到两个小妖怪愧疚的眼神,无奈笑了声,伸手比划一圈。   “我要沾了蜜的春花,大概有这么多,铜板一个也不会少。”   馥郁的香气盖住红绳的气息,她低头嗅了嗅,脑袋一刹那都要甜晕过去。附近的大花篮里依次摆了桃花、杏花、夹竹桃、栀子花,月季花。   乔孜细细挑了几种,抱着一大捧悠悠走回客栈。   日中过后天气更寒,到了门边上,她鬓角发尾上留残的蜂蜜竟结晶了,乔孜望着自己这一身,不得不请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帮忙。   “把花留在客栈后面的灶房里。”   提着裙摆上楼,手指间都是黏黏糊糊的感觉,乔孜漫无目的看着一层一层台阶,孟潮青的身影从视野里远去,她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恨不恨,要留给乔竹,放不放下,全看乔孜的心情。   她上了顶楼,正要启门,隔壁传来声响。   槅门被人推开,万疏君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去了莲花冠,除去外袍,乌发逶迤,白净俊秀的面上唇色淡淡,眼尾一道划痕,嘴角微青,像是跟人打过架,   目光相触,他先笑了笑,茶色眸子波光晃动,开口道:“在外面怎么了?”   而乔孜伸手指着他的眼尾,微微诧异道:“你跟人打过架?”   万疏君欲言又止,垂着眼帘不置可否,半天只道了句:“你若是有事,我能帮你。”   像是知道她会拒绝,万疏君笑道:“断没有白帮的忙,往先你救过我,如今还需你来替我包扎一下,日后两相一抵,我也少欠些人情债。”   乔孜将他通身一扫,正想说换身衣裳,万疏君开了大半的门缝。   想到他的为人,门口的人竟有些犹豫,直到他倾身拉住乔孜的腕子,她嗅到淡淡的血腥味,这才踏入房内。   这间屋子与隔壁比起来,近乎相同,温暖如春,只是撤掉了屏风,没有一枝含苞待放的瘦梅。   一眼看去屋里空荡,垂下的幔帐添了丝朦胧感。   “随便坐。”   万疏君撤掉案上的棋盘,地上堆着一件沾血的衣袍,乔孜瞧了眼,展开一看,倒是睁大了杏眸。   “你遇到谁了?打的有些凶,这么多血,恐怕——”   还是要找个专业大夫过来,她已经是个白板人,恐怕会帮倒忙。   擦了擦脸,站在窗边的少女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背后一片雪光,不知哪里有风,发丝被吹动,幔帐如雾,轻拂过地。   万疏君回头看了眼,走过去将那扇窗户重开,再次关上。   乔孜一屁股坐在案.上,歪着脑袋,稍稍一侧头便能蹭到他的腰。   血腥味浓,薄薄的白色衣衫隐隐透出身体上的创伤。   她斟酌后还是坦白道:   “我如今已经不是过去的乔竹,半点不通医术,为了安全起见,快去找个高明的大夫。”   万疏君垂着眉眼默然不语,将她近距离看了看。   深黑的衣衫不辨脏,咫尺之间,花香都被馥郁的甜盖住,浓浓的蜂蜜渗到鬓角发丝里,她小巧的耳垂上糊了一点琥珀糖晶,像是精致的金色丁香,肉眼可见地在融化。   抬手抚平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只穿着单衣的青年低声道:   “我听旁人说,你坠到凤城的那道崖缝里昏睡了几年,因此失了所有修为,不怨吗?”   乔孜隐约觉得那个“旁人”是阿葵。   “活着就是忧喜聚门,世事不顺,怨是最没有用的事情。”   乔孜想了想,被脑海里冒出的话惊讶到,话到嘴边,忍不住整个都倒出:   “虽然我不能免俗,不过今日,哭过恨过怨过,也该做些对自己有益的事。一寸光阴一寸金,与其纠结没了的,不如抓紧时间重新修炼。”   万疏君在面前,她望着他,像是对上过去的自己。   指尖摸到他眼角的划痕,似乎还有血,乔孜凝视片刻,忽而释然,抬手正想推开他,万疏君却低下了头,发丝扫过鼻尖,呼吸可闻。   他问:“你真的想开了?”   “我可能只是一时想开。”   吸了口气,她微微仰着身子。   面前扑来的呼吸温温热,两颊都闷红了,身上结晶的蜂蜜化开,越来越黏,乔孜不舒服,却丝毫不觉这副模样的怪异。   “你让一下,这里堵着我有些——”   耳垂上的小丁香倏而被人含在嘴里,她那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眼前一暗。   看似孱弱的青年跪在案上,小声说了些什么,压过身,将那一点蜜糖吮干净。   背靠着窗,她听到了乔乔两个字,咬着唇,贴耳道:   “以后不能叫我乔竹。”   粘稠的蜜糖被他一点一点弄干净,万疏君将掉落领口内的发丝捞出来,轻轻点了点头,那些绵软的声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又是别的。   一双剪水眸映着少女的面庞,他嘴角的疼消失的一干二净,于是将口里的甜味重新又还给她。 第97章   客栈门口, 几个背着行囊的万相宗弟子正准备离开此地,而柳莺莺与孟潮青到了附近,他便止步不前。   几年没见过, 柳莺莺不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好奇地拉着他往前, 可一身白衣的男子固执地站在了过街楼下,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你即可。”   “师兄?”   拂落她的手, 孟潮青负剑立在角落里,并不解释。   见状,柳莺莺跟门口几个师妹打了个招呼,去楼上收拾自己的东西。   簌簌雪粒从天落下, 孟潮青袖着手, 朔风里依稀辨出了百千种声音。   只是听着听着他眉尖略微挑起, 抬起下巴,被白绸蒙住的眼虽然看不见,可所对的方向,正是客栈的高楼。   屋檐下挂着辟邪风铃。   铃声泠泠, 风一过,沾着的雪水结成薄薄的冰,灰沉沉的天幕里, 一些声音过于微弱, 却也过于的暧.昧。   长街一侧, 一个青年并一个少年走在路上。少年人火气大, 走走停停,骂骂咧咧。   阿葵负着手, 耳朵要听出茧, 他闭了闭眼, 下巴乌青,面颊一侧是枝丫剐蹭过的痕迹,行走于风雪中,他快步拉开了距离。   早间熊小鱼出了客栈随机选取城外一座山头出气,那一座山头如今惨不忍睹,他想想就头疼,山脚下的土地抱树痛哭,恨不能削了这条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蒲牢兽。   “你在长衡山,也是如此吗?”   熊小鱼笑他没见识:“我就是把这些死婆娘的脑袋扭下来,埋在地里浇点粪也没人管。”   “那长衡山的小霸王,怎么来了六朝府、沧波城找瘪吃呢?”   熊小鱼被戳中伤心事,自然是把孟潮青拖出来骂一顿,对于杜宜修,更是大骂特骂。   “这男不男女不女的狗东西,暗地里偷摸摸诓了不少妖怪捣鼓他那些阵法邪术,若非小爷洪运齐天,现在就成一堆踩在脚底的枯骨了,真该死,不过死的还算便宜他。”   “若我当时在,我定要把他尸体挖出来,狠狠抽一回!”   绑着红色额带的少年抓过路边卖的两串糖葫芦,装作鞭子,挥的振振有力。   阿葵摸了几个铜钱递过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回到客栈,客栈里万相宗的弟子已经走得一干二净。   小傀儡掸去一身尘灰,走到顶楼叩门寻找乔孜。   只是过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路过隔壁那扇门时他脚步停了停,想到私下万疏君找他对打的事情,阿葵到底是无声一笑。   无论如何,并未以大欺小,这位长大后的万疏君弃剑封穴,仅以凡人之躯与他过招。   两个人所学路数皆是一样的,拼武力,这副傀儡之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虽受的伤不比他少,但打出去的伤害显然要厉害许多。   阿葵叩了叩门,门内亦无回应。   他心下冒出几个猜测,便收回手下楼去了。   各人有各事缠身,独独他一个大闲人,甩了甩袖子,九层楼高的客栈不见多少人,小傀儡慢慢走下去,楼顶的琉璃瓦一片通透,雪光簌簌落在脚下,他嗅到空气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阿葵,乔姑娘买回来一大捧鲜花,后厨的厨子手艺实在好。”   “你瞧瞧。”   两个穿着水蓝广袖裙的婢女掀起帘子,一个叫若浮,一个叫若休。   她们往先与小傀儡有过几面缘分,如今对着那张酷似万疏君的脸,笑容满面。   婢女手上提着两个戗金小食盒,就在堂厅分了一半给他。   是玫瑰小酥饼,杏花糯米糕,酥油桃乳糖之类的甜食,混杂着浓浓的蜂蜜,扑面就是一股甜香。   阿葵没有拒绝两人的好意,道过谢,顺带着询问起乔孜的去往。   若浮:“姑娘把一大捧花交给我们,身上洒了好多结晶的蜂蜜,我与雪娘先前送水到她屋里,不过没有瞧见人,兴许是去找公子了。”   “公子没有出去,大抵是在屋里待着。”   “你有什么事么?”   小傀儡抬头望向顶楼,他坐在案边,手指不觉叩了几下,浓长的羽睫翕动几下,喃喃道了两个字。   若休:“什么?”   阿葵站起身笑了笑,拿过小食盒道:   “我替姐姐跑一趟路。”   ——   门外叩门声响起,门内尚未停下动作,粉墙上的人影未曾分开,四下灯烛无光,只有一点雪色透过垂地的幔帐,枯瘦的梅枝上两朵红梅含苞待放,隔着薄纱,愈发朦胧幽雅。   室内几种气息混杂在一起,乔孜呆呆望着门那处,身后有人抱着她,十指交错,乌发从颈侧流泻,万疏君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他总这样缠着你吗?”   “嗯,我有些不想见他。”   微微使力,乔孜伏在案上转不动身,耳听着门外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她的心也愈发躁起来。   “快开门,阿葵他想来有急事。”   “你想让他看见?”万疏君轻笑了声,“我无妨的。”   他声音微沉,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乔孜身前横着一方黑漆长案,身后被他堵着,进退两难。   她一动不动,手指扣紧木案的边缘,倔强地不肯说一个字,疏疏掩面的青丝拂过襟口。   万疏君静静替她整理衣衫,指尖划过那些红痕,半阖着眼,用帕子擦干净少女脖颈上的汗。   “很快就好了,这个小傀儡,心思不纯,藏得又深,与他相处要慎重一些。”   乔孜一把推开他,涨红了脸,蹙眉道:“你也一样。”   万疏君不辩驳,只道:“小心一点。”   “用你说?”   乔孜端过茶喝了一大口,稍稍缓了会,低头看到自己皱巴巴的衣裳,头上一黑。   “这是新衣裳,你若是现在想见他,暂且可以换上。等会我让若浮送套女装给你。”   身后的青年衣衫松松垮垮,说话间眉眼弯弯,声音低柔。   乔孜捂着脸,苦笑一声,指缝里望着墙上的影子,心下感觉纷杂。   她走到门口,犹豫片刻,只开了一条小缝。   阿葵瞥到一只水润润的杏子眼,少女粉白的肌肤上绯色稍稍退却,唇瓣红肿,细长的脖颈上斑斑红痕,遮掩不住,他嗅到了一股过分浓郁的味道,不觉令人心生厌恶。   “原来如此。”   他本是微笑着的,强忍着,终是面无表情看着她。 第98章   乔孜从未见过他这样冷淡的神情。   前一个小傀儡, 后一个万疏君,目光都落在身上,让人如坐针毡。   她吐了口浊气, 手指扣着门框, 想了想, 只道:“若无事,先回去罢, 如今实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为什么要开门?”   “总让你等着,实在不好意思。”   “你是不好意思,而里面那个王八蛋则是极不要脸。”   一门之隔,身着青衣的小傀儡对上那双似挑衅的目光, 忍无可忍, 一脚踹翻门。   “穷形尽相了, 万疏君,这么多年圣人学问你是学到狗肚子里,尽做这样露骨的下作事!”   被人指责,屋里的青年一点也不恼怒, 种下一层结界阻隔外界窥探的视线,他笑道:   “到底是比你多活了些岁数,世间学问之多, 何以立身处世单单只看一家显然不够。况且野有死麕, 有女如玉, 阿葵先生来此之前, 我跟乔乔心意已然互表,如今亲眼见到, 为何恼怒至此, 莫非——”   “闭嘴!”   万疏君合掌交握, 垂眼低语:“连说也说不得了?阿葵先生莫不是要憋在心里,然后被我打死才算解气?”   他早有杀心,奈何乔孜与小傀儡日日见,抬头不见低头见。   “你当然可以说,只是我不想听。”   阿葵怒极反笑,拂过鬓角落下的碎发,字里行间透着股冷意。   “多说无益,你能打死我,到时候再说罢。”   踢翻那方湿了的长案,他抖落袖子里一截断枝,今日城外已经比试过,万疏君倒也留着一截树枝。   收敛起那点笑意,他慢慢正视这个“自己”。   看一次是讨厌,看两次、三次,那是讨厌的不得了。   万疏君轻声道:“你要找死,勿怪旁人手下不留情。”   衣摆生风,森然剑意平地而出,朦胧的幔帐半遮半掩,两道颀长当中身姿若隐若现,皆是一身杀意。   乔孜望着此情此景脑袋都大,皱着眉,若真是不死不休,那她罪过太大。   贴墙而立的少女沉吟半晌,终于鼓足勇气,一闭上眼便猛地往左边倒。   这是结结实实倒地,啪的声,人直接磕晕过去,垫在背下的幔帐撕声刺耳,空荡的客房内引来两道目光。   未曾交手,木枝折断,硬生生阻断了堪堪交起手的那一刻。   “乔乔?”   “你滚!”   “滚你娘的王八蛋死畜生!”   ……   本该将乔孜抱起来请个大夫瞧瞧,结果他左一句又一句的,跟那条蒲牢兽学了九成九,万疏君只想一巴掌拍死这只破傀儡先落个耳根子清净。   “阿葵先生不知不觉学了这么多圣人学问,倒是小看你了。”   青衣小傀儡抱着乔孜一只胳膊,闻言微微一笑:“万公子先行其言,我后说之,都是大实话罢了。你也觉得你这畜生王八蛋当得名副其实?”   两双茶色眸子相对而视,蓦地有一拳砸过去,阿葵早有预料,歪过头躲开。   “卑鄙下作!”   ——   第二日是沧波城主郎春和开剑炉的日子,若有帖子便能去正中宫楼共同观礼。   太白道上积雪扫尽,两侧楼宇一路悬了不少的小铜铃,天寒地冻,碎雪将至城上便化作雨水,一阵阵风过,统统吹向了沧波江。   几个人一行,熊小鱼虽不明所以,可瞧见阿葵与万疏君之间水火不容的气氛,顿时有些觉悟。   少年走到乔孜身旁,啃着糖葫芦若有所思,随后将他的所思统统倒给乔孜。   “这两个人,太像了,就连生气也是。憋着藏着,脸上挂假笑,还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一句话就能叫他们打起来。这好好打一架,不比现下装模作样好么?”   乔孜今日穿着一身厚实的水青直裾,袖手全当未曾听见,目光落在四方,独独跳开身前两个人。   “你的糖葫芦在哪里买的?”   “给你,我这还有。”少年抱着手臂,叹息,“你昨儿带回的花很新鲜,若是能早些入春就好,沧波这一片太冷太冷了。”   “沧波城两面有山,冬天吹西北风,新城落在这两山之间,正是堵在了风口上,这些天呼啦啦大风刮雪,肯定冷。地理上说,这叫狭管效应。不知为何,沧波城主要将新城迁到此地。”   乔孜缩着脖子,蹭了蹭熊小鱼身上的热度,两个怕冷的人就差黏在一起了。   “或许是因为此地灵气旺盛,往先的旧址附近有祖兰山隔断灵脉涌入。此处两山虽有阻碍,可流风里蕴藏的灵气统统灌入沧波,与以往相比,是个不错的修炼之地。”万疏君在前解释道,头也不回,只放慢步子等他二人。   不远处就是宫楼的大门,早早有人候着,一眼望去,繁杂不堪,什么三教九流,各色妖怪,应有尽有。   乔孜呼了口气,眼前白茫茫,她摸着后脑勺,不自觉往后找了个角落待着。昨儿把她摔狠了,脑袋砸地,嗡嗡直响,此举不亚于受惊的骆驼以头埋地。不过好在他们确实没有打起来。   不过夜里她醒来时,床前摆了一方案几,有两个人执子对弈,棋盘上杀的难分难舍,落子声脆如金石相击。   正是阿葵与万疏君。   两个人在客房里一言不发,只管手谈,直到天明。   她有时候觉得挺有意思的,除了大一点万疏君多些经验之外,他们本质上心性不差多少。比起旁人的心有灵犀,这二者一个眼神便能通意思,不知情的或许会误以为是双胞胎。   只是她作为知情人士,对这实在是头疼。万疏君虽看起来温柔可亲,可内地里也有些倔脾气,轻易不会与阿葵和解。   除非——   把她劈成两半。   几个人等了会儿,那头也来了一拨人,看装束,正是万相宗无疑。乔孜抓着身旁的少年不许他上去,耐心劝慰之后拍拍他的脑袋。   “你现在还受人束缚,俗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是君子更不是人,等的起。”   熊小鱼撩起衣摆蹲在一旁,初时觉得十分有道理,跟着点点头,渐渐就呆住。   “你是在骂我吗?”   乔孜疑惑:“怎么是在骂你呢?”   少年兽瞳圆润,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我在长衡山也有夫子教我读书,不光光只是睡觉的。”   乔孜竖起大拇指,忍俊不禁:“多读书是好事。”   “可是读了这么多书,唯一还算记牢的便是那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跪天跪地跪我老子,绝不能跪这几个死婆娘!迟早有一天我要……”   熊小鱼的话戛然而止,不远处一个蒙眼的青年侧身朝向这边,仿佛从风声里听见什么,似笑非笑的,发髻上一根枯枝为簪,周身衣衫落魄,却有一股挺拔俊逸的气质。   大嗓门的少年适时住嘴。   乔孜长叹一声,小声道:“我有预感,你那迟早一天大概在孟潮青入土之后。”   熊小鱼:“大丈夫相时而动,大丈夫能屈能伸!”   “是是是。”   “这字字都有道理,你怎么还笑呢?”   把她堵在角落里,少年板着个脸,耳根子发红,仍是咳了几声肃然道:   “我不是怕他,只是被他下了契约咒,百年内供他驱使。我堂堂正正一只长衡蒲牢,撼山震海,只是当初不慎中了奸计,法术没有恢复,这才与他争斗中落了下风,到这副田地。”   “我没有那么弱,知道吗?”拍拍她的肩头,少年小声道,“若是万疏君跟阿葵闹掰了,各自离去,你可以去长衡山,在那里修行可比这个破地方好多了。”   乔孜哈哈一笑,揣着手,重重点头。   “我记住了,我方才不是笑话你说的那两个大丈夫。”   摸了摸他的短发,见那双黑溜溜的兽瞳眯了起来,角落里的少女捏住他的脸颊,忍不住道:“我笑你你傻乎乎的,很可爱。”   “……”   他哼了声,默默背过身揉了把脸。   ——   宫楼一开门,人都往里涌。与六朝府城的内城相比,这座宫楼小巧精致。放眼看去白墙红柱,黄色椽子,乌黑琉璃瓦,往上足足有十九层,乃是整个沧波城最高的一栋楼。宫楼之后就是一条中轴线上的钟楼与鼓楼。   此时钟鼓声绵延不绝,盖住众人言语。   乔孜被万疏君抓着手带进去,他垂着眼眸,挡着一旁的人流,对于附近那个扯住她胳膊的小傀儡,讥笑之后并未开口嘲讽。   一行人交过几张拜帖,从那条白玉铺就的长道走入宫楼一层。   当日街头偶遇的狼妖果真如乔孜所想。至于那个女马夫春溪,如今换了身装束,贵气逼人,腰配一把乌黑苗刀,色泽浑厚,上面阴刻着短溪二字,一手搭在刀鞘上,她木着脸正对众人。   今日开的剑炉乃是上古旧物了,几千年前被一位剑仙丢到了妖界,无数春秋之后,叫西洲的狼妖郎春和在山里淘金,从沙子里淘出来。他本就于铸剑一术上颇有建树,后来意外获得剑炉,简直如鱼得水。   那座剑炉取名为切肤,所出炉的剑极有灵性,闻名西洲,便是中洲的铸剑大师对此也是极为称赞的。而郎氏所积攒的财富,九成便是靠铸剑获得。如今郎春和重建沧波,家底耗尽大半。多数仙家本以为他此番要售出双剑,卖个天价回本,谁知晓这位郎氏的大铸剑师一口气要送两把,简直轰动西洲。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是以今日的宫楼跟前热闹非凡。   乔孜几个人托六朝府万氏的福,前头抢了几个位置,等了片刻功夫,众人寒暄差不多,那最前头的俊朗狼妖这才施施然挥开剑炉前的雾气。   偌大的剑炉约有两层楼高,葫芦状,通体为黄褐色,里面炉火沸腾,红光灼灼,两道缠绕的紫光时而闪烁,时而隐入火焰之中。   “时辰至,几十年来唯有这两道剑胚出世,郎某既建新沧波,有赖诸君捧场,出口的话今日便是作数时候。”   肩披一件自己用毛做的裘衣,炉边站着的男人笑着道:“诸君盛情,这两把剑如何送出去,叫我想了很久。世间缘分二字最妙,各人各有造化,若单论剑术,未免失了意思。”   “沧波城内外,早先在阴差阳错之下藏了三件宝贝,一是换魂珠,诸位大抵有所耳闻。二是一棵秋韵草,这棵草早生灵窍,四时精华凝聚,已有实体,喜欢四处乱跑,滑不溜秋跟泥鳅似的,捉到后聚魂生智,稳固心境。”   “最后一样是水中月,诸君或许没有听说过,可这东西确实存在,如若能找到,便是一块方寸天地。我也不为难远道而来的诸位,若是谁能凑齐当中两样,切肤炉中的剑胚便有一把属他。”   郎春和笑着说罢,下面便有人议论纷纷。   他可不管那些抗议声音,拍了拍手,早有婢女将他所要的三种宝贝写在宫楼一侧的墙上。   “我这规矩就是如此简单,说送就送,只是送之前要费诸君些许时间罢了。世间好物,若要争到手,白送没人珍惜,我这两把剑胚颇近人意,郎某不愿暴殄天物,还请见谅。”   几个剑修自是没想到郎春和设下这样的规矩,抱怨声叠起。   “若是最后拿到剑胚的是个对剑一窍不通的人,岂不是更加暴殄天物!”   “若是有三个人,一人抢到一样宝贝,郎城主该怎么分?”   人前负手踱步的男人不以为意,挥了挥袖子,抬头笑道:“诸位有缘人,先把三样送到我面前,谁凑的多,那把最好的剑胚便送给他,至于剩下的,不行就打一场。谁说执剑之人一定要懂剑呢?缘分到了,自然而然便会使剑。不曾有暴殄天物之说,这是命该如此。”   郎春和一席话说完,有部分人当下便撤出去开始寻宝,而那些真来观礼的或者对剑无意只是图个热闹的,则去宫楼上几层吃席去了。   万疏君在沧波寻到乔孜,显然对剑无意,只是看到乔孜望着墙,那样子似乎在心动,于是问道:   “要去寻宝夺剑?” 第99章   “想碰一碰运气。”   乔孜叉着手, 确实有些向往。   “既然如此,可以多逗留些时日。”   万疏君起身,举目远望, 宫城内零零散散还剩些宾客, 大多数已经出去寻那三份机缘了。   事不宜迟, 四个人便先记下墙上的说明,回客栈做安排。   客栈空空, 万疏君随意找了间客房,设下结界。   雪光透亮,两个俊雅的青年相对而坐,屋里暖和, 乔孜捧着茶舒了口气, 见众人都认真为自己做谋划, 笑笑,十分不好意思。   “我运气如今也不知好坏,不若限定一个月。”   “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万万不敢耽误大家。”   跪坐在地的少女拱手, 有模有样行了个礼,随后道出日后的想法。   “我浑身术法尽失,大道从头, 此番我不愿去修医, 欲走剑道。一个月后若是在沧波城一无所获, 便先去六朝府一趟。之后再离开西洲, 去往中洲剑宗碰碰运气。”   万疏君静静听着,心里不知思索什么, 微微一笑, 点头称好。   阿葵与乔孜算是同道中人, 按着袖角,颔首道:“我与你一道。”   熊小鱼倒是有几分纠结,他受孟潮青的契约咒束缚,能否自由出行还是个问题。如今人能好端端坐在这里,那是孟潮青故意许之,若是哪天心情不好,掐诀一招,他瞬时就会滚到孟潮青面前。   少年脸贴着案,恹恹道:“我与他们不一样,身不由己,有心无力,乔乔你别怪我。”   “傻子!你要给我当保安?”乔孜一巴掌轻轻拍在他脑袋上,“我自己求道,拉着你们也只是暂时的,咱们总有一日要分道扬镳,现下就难过了?”   “我都知道,只是偶尔想起来,会跟做梦一样。”   “那就先不聊这个。”   客房内几个人心照不宣。   对于那三件法宝,万疏君都有听说。放眼整个西洲,随便一样都是品阶极高的东西,郎春和用双剑换这三样,看似亏了,但真要细算,也是一种持平状态。   “这条大尾巴狼,不是傻子。若将整个沧波掘一遍,那换魂珠与河边草堪堪能瞧见个影子。不过福缘深厚,你便是站在原地,自有宝器凑到你面前。”   眉眼温和的男人沏了壶热茶,娓娓说道头一件换魂珠。   “当初我杀了凤城十巫,城里上下搜寻,死也不见这流传千年的城中至宝。那些在外归来的巫令言说被人盗走,罪魁祸首就是孟潮青。他家小师妹这一次来争剑,孟潮青想必会倾力相助。”   “柳莺莺是万相宗掌教的眼珠子,到哪都要人捧着,至今没有吃过大亏。孟潮青承他师父恩情,此番若是做的绝,两把剑都要抢走。旁人只有光看着的份。”   万疏君言有讥讽之色,垂着眸子,微微一叹,却是眼含笑意。   乔孜支起手,脑海里勾勒出宫楼里他负剑隐在角落不起眼的样子,瞬时垮了脸。   孟潮青三个字,就像是把刀子,专往人心窝刺。   而一旁的阿葵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我见过这颗珠子。”   摸了摸乔孜的头发,小傀儡不大愿意提及三年前的事情,可也不愿见她失望,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脸,无奈道:“我还把这颗珠子丢在了孤篁山。”   万疏君手一顿,轻轻抬眼,茶色眸子里映照出他一身清瘦的轮廓,良久,敛笑缓声道:“你这么说,我想起那位九夷姑娘了。”   “当初在凤城被打的半死,孟潮青将她丢到我那儿。将死不死,嘴里还叨念着我的名字。”   “我好心留她在六朝府养伤,可九夷姑娘却认为我是罪魁祸首。”   濒死的女人在别院躺了大半年,万疏君比她好一点,不过因着孟潮青的缘故,只是让她在别院自生自灭,偶尔听到婢女传来的些许消息。   诸如九夷姑娘今日与孟潮青见了几次面,说了几次话,话里提及什么。   被重伤的女子容颜受损,穿着旧衣裳,时常临镜自照,用簪子在梳妆台上重重刻下他万疏君的名字。   听婢女说,每每此时,九夷咬牙切齿,恨不能宰了他。   小别院里孟潮青时而从外回来看她,心境受损的女人喜欢重复两句话:   “乔竹死了不干你的事。”   “都是他一手造就。”   黄昏院落,夕照满身,一身白衣的青年蒙着眼,他微微仰着头,不知听没听进耳。   孟潮青自己故意不去想那个人,可九夷总会提起,字里行间虽有劝慰之意,可更多的只是求一个安宁。   她等着孟潮青说:“乔竹的死也不干你的事。”   今时不同往日,伫立风中的青年身侧孤孤单单,那些混乱的场面浮现在脑海里,刹那间呼吸叫风吹乱了。   抬手轻轻捶了捶心口的位置,孟潮青拂落襟口那只用力抓紧的手,对面容已现几许狰狞的女人说道:   “她本不欲救你,可到底是被我带入险境。”   “若说没有错,只是自欺欺人。”   最后的崖缝附近,明明可以一把将人抓住,只是白茫茫的瘴气之中,多了一份阴差阳错。   孟潮青问道:“你那时候,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他清俊的面上神情寡淡,白绸蒙眼后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低沉,没有一丝责怪之意。   九夷摇摇头,眼里将要落泪,有话堵在嗓子眼。   “既然不记得,我便也不再提起。”   他像是有些失落,掸了掸袖袍,背着夕光走到门口,离开前头也不回,只问道:“你真的很疼吗?”   ……   ——   “那时候你便出现在凤城,如今细细想来,你要那换魂珠不无道理。只是顶着我这张脸做坏事,良心不疼吗?”   将手中的玉骨折扇一点一点展开,万疏君遮住半张脸,抬眼就是对面的小傀儡,他笑着笑着沉淀了些许冷意。   “我只有这一张脸,如今已是傀儡,没有半点良心。”   小傀儡正襟危坐:“让万公子失望了。”   眼见着两个人又是有要打起来的前兆,乔孜连忙做那和事佬。   而万疏君见她转头就去哄小傀儡,折扇一合,不由分说将她领子勾了过来。 第100章   这当中不妨又有人伸手扯住她的腰带。   乔孜立刻僵住, 不敢动。   她的肩还靠在万疏君身上,裙裾则被一抹青色衣袂压住。   此情此景,叫乔孜想起当初被人拽成一把尺子的场面, 预感到接下来的痛苦, 她尴尬一笑, 对着腰带上那只手拍了下,反手也打了万疏君一下。   “都高抬贵手, 有什么事嘴上说不尽非要动手的?君子动手不动口,算我求你们。”   可阿葵那只手紧紧抓着一道朱红腰带,倔强不肯松开,俊雅的面上神色阴沉。万疏君居高临下望着那个酷似自己的青年, 眼里意味捉摸不透。   旁观的少年挑了下眉, 大抵察觉到胶着的气氛, 小声道:“你们好好说话,若是要打,何苦把乔乔夹在你们当中?”   乔孜点点头,发丝擦过他的下颌, 万疏君不语,胳膊慢慢收紧,天青色袖袍垂地, 他只是笑了笑。   “当着旁人的面, 你也不知检点。”   阿葵欺身而上, 语调沉沉, 像是料想过这样的场面,厌恶地收回目光, 垂眸视线落在那道朱红腰带上。盈盈腰身被他抓住, 他非要做一种无用功, 以至于乔孜仰着头呼吸一阵困难。   “你们抓熊小鱼!他身板好,结实又强壮,少年心性,更不记仇。”   乔孜眯着眼,感觉自己要上下分离,不过好在今天穿的还是直裾,不至于落个最尴尬的局面。   这两个人幼稚至此,依旧在较力,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无辜受牵连的无辜人到底还是涨红了脸。   乔孜:“小鱼,好看吗?”   少年直起身不知要帮谁好,眼里俱是探究之色,闻言先道:“没见过万大哥跟阿葵这样,我——”   “你没见过的事多着,这就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快来帮我!”乔孜知晓这两个人是油盐不进,果断打断少年后半句话。   那双眼已经笼住薄薄的雾气,像是朦朦胧胧的春夜,遮掩了那一丝澄澈的月明。   “不干小鱼的事。”   身后的男人捂着她的嘴,听到那两个词,失笑道:“怎么就是丧心病狂,这也叫作丧尽天良?”   指尖触感柔软,万疏君低头看着被他抱住的少女,那张粉白的脸上长眉淡淡,微微蹙起,秀挺的鼻梁下红唇一张一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不要脸!”   阿葵忍够了,见他笑意愈深,瞬时想起昨日开门后见到的场面,那股怒气控制不住,像是自己抓握呵护在心的东西被人抢夺走,小偷还在明面上冲他炫耀。   “不要脸?我这张脸,你用了这么久,若是不想要,我可以收回来。”万疏君对着凶狠的小傀儡,言辞轻缓,“我的耐性并非是无限的,人生一双眼,看不见眼前之人眼前之景,还要它何用?”   “不如学做孟潮青,也把双目遮住,眼不见心不烦,极好。”   修长晰白的手遮住她半张脸,分毫不想让,万疏君淡淡望着那个青年。   今已三年过去,这样一个变数着实令人生厌。那样的眼神是遮掩不出心底漫出的情感,日日相见相伴,一个不留神便有感情。   谁都可以,偏偏这个与他近乎一样的傀儡不行。   像是将自己的心绪映射道他身上,万疏君气息越来越阴沉,闭了闭眼,手掌下移。   他清楚乔孜是什么样的人,像是没有长大,对她看起来很好,她就敞开了心扉。心地不坏,甚至在他看来到了滥好心的地步。若是当初不去管九夷,何以至此。   掌心滑腻,她像泥鳅一样妄图溜出去,万疏君低下头,耳畔是她一声痛吟。   “松手!”   乔孜吓住了,倒也震惊,扭过头,脑子里浮现出天津□□花的jpg.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两个王八蛋有仇扯她做缓冲带,现在一个个都不愿退一步,转嫁矛盾到了她身上,乔孜心往嗓子眼跳,咬着嘴,眉头都要打结,恨不能一人赏一巴掌。   阿葵才冒出后退的念头,不妨瞧见他的动作,眼眸睁大,随即难以置信。   就像是当着自己的面,这个混账舔了一口自己的糖。   “万疏君!”   倏而有股罡风骤起,吹动衣摆,桌案上茶水倾倒,熊小鱼道了声不好,猛扑过去。   “什么仇什么怨,你、你别!”   风卷的屋里乱糟糟一团,小傀儡抱着她的腿,眼睛被迷住,混乱中被人一脚踹到胸口,嘭的声砸到少年身上,墙上凹出一个人形,他气血一震,熊小鱼则砸懵了,合着眼,半天不能起身。   万疏君静坐在原地,既不松手,也不抬头,水青衣袂遮盖住她大半身子,一点血色从指尖流淌下来。   “很生气么,这本该如此。不是你的人,你多看一点我都会生气。往先脾气太好,让你误会了。”   他听不到乔孜说什么,尝了一口被她咬出的血,唇上愈发湿濡红润。   “乔乔,你与其心疼他,不妨分一点疼爱给我呀。”   万疏君忍了很久,风声未止,他用力将人桎梏在怀里,低语道:“我忍了几天,想了百十个理由不去杀他,可是他总是如此不知收敛。”   乔孜脑袋要炸,听到这些话头一个想法就是这个男人黑了。   这是最危险的,因爱生恨,到时候她就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我心疼你,真的很心疼你。”她挤出声,顺着他道,“阿葵跟我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情谊,你不要误会。”   “是吗?”   万疏君看向那边过不来的青年,将这些声音顺着风丢到他那头。   小傀儡伏跪在地,身上重有千钧,被他用仙法压制,那股子无法言说的恨意涌上心头。   一而再再而三的处在下风,旧日的沧波城内,早已吃过的滋味一遍一遍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咬着牙,忽而听到乔孜的话,眨了几下眼,砸在地上的拳头轻轻一碰,无力松开。   面带戚戚之色,身着青衣的小傀儡这时眼神像极少年时望着她坠落湖中的那一刻。   几步之遥,书页、水珠、幔帐都在空中浮动,眼前之景仿佛倾倒,不似人间。   万疏君看到一个人,低头正在吻他喜欢的姑娘,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咬住她的唇。   雪白的肌肤露出,依稀夹杂些许乱语。   他听得模糊,可好像都是他心里藏得话。   望着望着,万疏君捂着眼,指缝里的光都不见了。 第101章   沧波城外两座大山巍峨高耸, 冬日里直插云霄。举目四望,飞雪千里,一条大江昼夜不息滔滔东去。   彤云低垂, 纷杂剑光一闪而过, 岸边有一个白衣负剑青年正伴着芦花缓缓而行。   迎面鹅毛乱剪, 孟潮青默默推演完毕,袖着手听了许久的风声, 最后停在一棵苍劲的松树之下。   他摘掉蒙眼的白绸,揉了几下眼眸,半阖着眼帘,映在江上的树影陡然生变。   只见高楼内一人独坐窗前, 观其眉目, 绝非是他所熟悉的万疏君。那人眼眸微微泛红, 周身落寞无限。   寒风倒灌衣袖,孟潮青一笑翻过,江水倒影骤然变成另外一番景象。   是一间素雅空荡的客房,化为原形的蒲牢兽躺在床上, 有气无力的样子,歪着尾巴像是陷入昏迷之中。   孟潮青接着挥袖,景象再变, 与两次截然不同。   不过与他所料想的一般无二。   房间里的摆设都叫罡风搅的乱七八糟, 少女身上的青色直裾被人撕掉大半, 袖子拖地, 露出素白的里衣,她抬手梳理头发, 面色极差。   一旁的青年挨了一巴掌, 倒也没有生气, 只是给她递上玉梳跟钗环,静静听着她说话,偏偏就是不滚。   方才打起来时没捞到太多好处,乔孜如今一想到后面的日子,恨不能跳到棺材里。   他怎么敢!   这样的万疏君与印像之中出入极大,当着旁人的面,差点就想将她就地正法,现在她都有些后怕。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真是伤风败俗!”   又是一拳砸过去,他身子微微一动,任由她如此出气,温温柔柔,却不置一词。   “如果再有下次,我们之前所有情分全都没了。”   “你不服气?不许这么看着我!”   乔孜皱眉,就像是一拳打在气球上。   他那双剪水眸里情..欲未消,看着有几许晦沉,不过眼角眉梢又噙着一抹笑意,浑身的衣衫尚未整理,一眼扫去,像是个斯文禽.兽,收起爪牙后糊弄她呢。   “快说句话!”   她喊了声,万疏君总算应一句:“下次不了。”   声音低沉,活像是受了委屈。   乔孜面无表情对着这个不要脸的男人,耷拉下脑袋,心里苦闷无处发泄,望着一地狼藉,长长一叹。   怎么就这样了呢?明明她想的很好。   “我不会真的杀了阿葵。”头上一重,秀雅的青年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解释道,“只是那时有些生气,下一回要先哄我。”   乔孜抬眼,万疏君微微笑着,忽然掐住她的脸颊。   “你是不是怕我?往先跟你交好时我都藏着掖着,不敢叫你发现我这些心思。但总是藏着,不像样子。”   “等会我会跟他们解释一番。”   ……   酝酿很久的心里话万疏君说了很多,冷静之后便也觉得方才行为欠妥,不过并不后悔。   乔孜拍开那只手,揉了揉脸,心里乱糟糟的。   他这是剖心表白么。   万疏君问:“你呢?”   他很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如今张开双臂将人牢牢抱住了,语调上扬,暗含几分期待。   乔孜不知从何说起,望着窗外茫茫雪景,空白的脑海里慢慢勾勒出线条画面。   青云山的瀑布,城外的黄昏,长长的队伍,寂静的前堂……   日暮夕光平铺开来,将褪色的画面染上一层淡淡的橘色,一人站在她身后,冰壶秋月,莹莹玉润。   她那时候乱七八糟的想法层出不穷,后来出了很多事情,变成小蒲牢、小刺猬、小干尸,遇上不干人事的孟潮青,简直泡在了苦水里。   乔孜捂着头,窝在那一处,忽然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清醒。   陷在过往当中,简直要人格分裂。   “你做什么?”   万疏君不解,握着她的腕子,将她左边脸看了又看:“若是不解气再骂我几句,打几下,何必要打自己。”   怀里的少女摇摇头,那一瞬间像是蔫了一样,反手摸了摸他的心口,忽而道:“能煮一碗阳春面吗?”   掌心的心跳沉稳有力,她听到万疏君说了个好字。   下一秒,乔孜脚离地,被他整个抱起来。   我屮艸芔茻!   她瞪圆了杏子眼,扭头一望,却被他偷亲一口,浓郁的玉茗花香裹着人,万疏君笑着把她抱的更紧,就这样出门了。   “快放下!有人有人!”   “没人。”   万疏君推开门,客栈果然如他所言,不见一个人。   乔孜手抓着他的臂膀,面色涨红,仍不放心,四下查看,确实没有一个人。   其实那些婢女察觉到万疏君的讯号,早早隐身躲在角落里,望着楼上下来的两个人,各自心有猜测。   身姿如玉的青年抱着面颊绯.红的少女,一袭青衫并不齐整,裸.露的肌肤上或多或少留下痕迹,水绿的裙裾擦过腰两侧,遮住玉白的腰带,感到羞耻的女孩埋下头,他脖.颈发烫。   万疏君一手托着乔孜,一手拍着她的背脊,轻车熟路往客栈后院走去。   掀开帘笼,寒风拂面,她贴的更紧,万疏君望着天上落下的小雪,眼神有些发烫,不得不垂下眼帘,暂且稳住呼吸。   到了地方乔孜被他放下来,万疏君绑好攀膊,背过身先去准备东西。   阳春面并不难,做过一次他就记得很牢,一想到方才的反应,他吐了口浊气,摒弃杂念,不敢回头。   乔孜衣衫单薄,揣着手当哑巴,余光却还偷偷瞄他。   烧水、煮面、切葱,调汤底,他做的游刃有余,只是微微抿着唇,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好了。”   没过多久,万疏君擦了擦手,笑道:“你先吃,我送两碗给他们,顺带去道歉跟解释。”   灶膛边坐着的少女点点头,鸦翎般的水鬓刀裁一般,粉白的面上红晕未散,手缩在袖子里,视线落在他处。   端着面,门口的青年脚步顿住,十分不想离开。   可彤云又吐,萧萧朔风里,他无奈叹了声。   ——   一碗阳春面就放在离阿葵很远的案几上,见小傀儡没有回头的意思,万疏君茶色的眼眸里几点笑意跃然而出。   “今日不慎出手伤了你,眼下脖子也断了?”   阿葵听到声音,冷哼一声,侧过身,只见他春风满面,饕足快意。   一想到万疏君方才做的龌龊事情,阿葵惆怅哀痛之后,有一瞬间甚至想要与他鱼死网破。   世间最不能忍的,他全做了。   “面里下毒了?用不着假好心。”   “嗯,下了肝肠寸断、心如死灰、无语泪流这三种毒,这味道,你闻着意下如何?尝一尝,到底不会死人。”万疏君劝道。   “滚出去。”   见不得他炫耀翘尾巴的样子,小傀儡拉长了脸,手边一个梅瓶砸过去。   万疏君早躲开,听到破碎声,隔着门笑道:“乔乔对你,确实不同,不过兴许没有掺杂男女之情,你该趁早释怀才是。要不然钻了牛角尖,一条路走到黑,她会比我更伤心。”   “闭嘴,滚远点!”   万疏君拍了拍袖子,路过熊小鱼的房间,进去一看,床上的小东西还没醒,蜷缩成蚊香形状,可怜兮兮的。   “小鱼,你醒了重新给你做一份。”   屋里光线不甚明朗,万疏君给他盖好被,静坐了会儿,嘴角的笑散不去。   ……   芦花似雪,江水边的倒影被孟潮青挥袖扇走,他怔了怔,随后自嘲一笑,听到身后师妹的声音,他重新蒙上双目。   “师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柳莺莺呼了口气,一路小跑过来,眉梢落了好些小雪花。   “等你。”   “等我?”   “嗯,带你去孤篁山。”孟潮青声音清冷,不动声色抽出被她抱住的手,拔剑出鞘。   “去孤篁山做什么?”   柳莺莺跟在他身后,丝毫不觉他的异常,嘴里抱怨其他几个师妹不聪明。   她们本在沧波江边找河边草,却不慎被其人推到水里,爬上来找了一圈,竟是屁也没找出一个,人该走的走,该哭的哭,柳莺莺骂了她们一通,撇下众人单独找了过来。   孟潮青对此不予评价,只道:“孤篁山大抵藏了换魂珠,可以去碰碰运气。”   “什么?”   他扭过头,忽觉得这个师妹意外的聒噪,揉了揉额角,孟潮青御剑升空。   换魂珠一事他早已知晓,当初虽然被安了个偷盗罪名,可凤城并无证据。   孟潮青将九夷那日遇险一事前后仔细推敲,便怀疑上了阿葵。这只小傀儡早在他之先便进入凤城埋伏,借着探亲的由头,最后一去不返。借万疏君的人脉,孟潮青查出阿葵生前的信息。   他确实是凤城人,地位不算低,当初被杜宜修做成傀儡,正是因为仗着出身心高气傲,未曾将杜宜修放在眼里,得罪了他,结果进了六朝府就没那个机会活着出来。   换魂珠的效用,凤城人几乎无人不晓,那是被封为至宝的存在,寻常时候便只有大巫能够动用。   上了年纪的大巫如今惜命,居住在修好的陵墓之中,偶尔夜游时才会驾车去往城内的白发楼。   他身边时常有个替身傀儡,带着面具做他的替身,以防不测。   梧桐林中,九夷遇险,与她一剑划破了阿葵脸上的面具不无关系。   若是当初差个些许,本不用受那些苦痛的。   梧桐林之后换魂珠消失,乔孜与那只酷似万疏君的小傀儡也一道消失,凤城的十巫不明所以,将这一桩祸事全部跟倒垃圾一样倒在孟潮青身上,这也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孟潮青嘴上不说,心里门门清。   ——   小厨房里,乔孜拢了件新的氅衣,外面雪落纷纷,她捧着碗干完两碗面。   万疏君对面还是小傀儡阿葵,他后来改了主意,带着阳春面来到厨房里吃,如今三人围着一张小案,气氛略微诡异。   “万公子手艺不错。”   小傀儡笑容和蔼,完全看不出先前遭受挫折后的痛苦。他与从前一般,还煎了两个荷包蛋给乔孜。   察觉到乔孜的不自在,阿葵犹豫片刻,见她终于放下了碗,这才缓声道:   “你不用担心我,其实有人对你好,我高兴的不得了。”   “如今你也只能留在这里,一无父母,二无兄弟姊妹,法术尽失,无依无靠,与我一般田地。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是——”   被万疏君盯着,小傀儡忍住没有伸手,看着她轻声道:“我心里确实藏了很多喜欢,不足为外人道。不过如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无关风月。”   乔孜慢慢抬头,手指蜷缩收紧,心尖像是被人摸了一下。   少年时的情愫被积藏在心底一个很隐秘的角落,来到这里,又跳出游戏进入现实,兜兜转转一大圈下来,阿葵见识了太多难以用此间观念来解释的事情。   他今日想了很多很多,或许是三年后的相遇叫他心里发酸。   “如果万公子真的爱你,我做你的兄弟,不无不可。那天吃汤圆,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乔孜让他陪着自己,她也陪着他。   两个人抛弃了以往固有的世界,所产生情感他翻来覆去思考良久,觉得或许是一种惺惺相惜。   “今天要同你说开了,日后不能叫你为难。”   他眨着眼,声音开始变哑,喉结微微滚动,挤出一句:“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打搅你日后的——”   乔孜摇摇头,几句话的工夫,喉咙发干,最后一把抱住他。   “这件事是我有错,把你夹在中间,吃苦吃累。”   到孤篁山的最初,他整天掉胳膊掉腿,独自建小竹屋,跟附近的小妖怪打好关系,也不能出远门。后来去沧波城,跟她抵玉,药铺跟前被人使个劲嘲弄……   “你过的不好,却反过来心疼我。”   乔孜心里发酸,酸涩感从心房蔓延,一瞧见他此时故意装出的笑,像是被人刺了一刀。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做人太难了,她不敢去想那些检测的日子。   两个人抱了很久,哭够了,才发现万疏君在桌案上放了两块方巾。   “把眼泪擦一擦。”   “天这么冷,小心冻出泪痕,届时小鱼看见了,必然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们,那可真是天大冤枉。”   他笑起来温雅融畅,眼里此时不掺杂太多意味,只是瞧着,便如沐春风。   阿葵瞥了他一眼,唔了声,摸摸乔孜的脑袋缓缓平复心情。   就这样也很好了。   乔孜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擦眼泪一边笑了笑。   “笑什么?”   “就是想笑。”   “那就多笑一笑,哭的太委屈,怪叫人心疼的。”   ——   一日后熊小鱼醒了过来,他撸着袖子出门,堂厅里三个人居然在喝茶聊天,气氛融洽。   他难以置信,走过去,万疏君招呼他坐下来。   “你总算醒了,厨房里做了阳春面,吃完了咱们正好去孤篁山。”   “你们……你昨天是不是把阿葵揍了一顿?他今天这么乖,昨天肯定哭的很惨。”   少年按照自己的经验推测,居然猜出了一半。   阿葵昨天确实哭惨了,想想那个画面,他咳了几声说道:“我是傀儡,哪里会疼呢。”   顶多只是心疼罢了。   不过心疼起来,也是要命的。   熊小鱼不信他,挑着眉一巴掌拍过去:“阿葵兄弟铮铮铁骨,我懂。”   熊·特朗普·鱼:“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人比我更懂你。”   “……”   他怕阿葵打回来,跳着蹦着拉开一段距离,屁颠屁颠去了厨房端面。   等几个人收拾好出门,沧波城难得放晴,雪霁之后天气更寒,日光洒下来,雪光刺眼。   化作原形的蒲牢兽一路奔到孤篁山,不过片刻而已,山上瘦竹苍翠,林间不时有小动物出来觅食,那些藏起来的小妖怪纷纷冒出头,偷偷摸摸瞧着那只大黑龙。   小竹屋结实牢固,万疏君还是头一次来,几个人绕了一圈,最后在墙角扒开一块土。   一颗小小的玻璃珠藏在里面,对着太阳看,流光溢彩。   “小心收好。”   阿葵把东西擦干净,还没来得及舒几口气,远处一道剑风倏而横扫而过。竹屋上的茅草都给卷飞了,气流激烈蹦出小漩涡,万疏君拉着乔孜连忙避开。   几个人抬头望去,只见青竹林里积雪纷纷从枝头滑落,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踩着竹枝直冲而来。   “万公子,这一样我要买了,还请通融一番。” 第102章   万疏君淡淡瞧着, 眼眸渐冷。   这样的语气,不像是让他通融。   “算了,住手。”   紧跟其后的男人按住柳莺莺将要挥剑的手。   孟潮青姿容依旧, 乌黑的发上落有几片竹叶, 再见故友, 他微微倾身,执剑行礼, 只是万疏君无动于衷。   “师兄,就这样让给他们了吗?”   柳莺莺躲在他身后犹不甘心,眼珠子往那只小傀儡身上瞄,大有将人大卸八块的意思。   孟潮青蒙着眼, 猜到师妹什么性子, 一掌拍到她后脑勺上。   “不是你的, 抢也没用。”   这一巴掌打的柳莺莺格外委屈,不情不愿收剑,只是余光里含了些阴狠气,显然不是个听话的。   孟潮青袖着手, 慢慢落地,或许想说些什么,偏头略微一思索, 却叫万疏君在他开口前堵住。   “今非昔比, 你我之间, 无话可说。”   孟潮青拂袖坐在小竹屋前的阑干上, 叩着竹节,眼前昏昏暗暗, 风里面几个人的气息混交在一起, 他微微抬起头, 正对上了乔孜的方向。   那个穿着藏蓝短袄、月白膝襕裙的女子盯着他,头上步摇晃动几下,整个人藏在树下阴影中,十分戒备。   就像是缩起爪子的猫,等他一靠近,当头就要挠一下。   “你我之间,兴许真的无话可说,不过——”   孟潮青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桃木枝,轻轻道:“我要跟乔竹说一句话。”   遥遥相对,徐徐的朔风里一点银光微微晃过。   银步摇乱撘在鬓角上,乔孜捂住耳朵躲在万疏君背后,一点也不想跟他再扯上任何关系。   “没有什么好说的,江湖相逢一场,快走快走,在你小师妹跟前留点体面。”   乔竹两个字简直就是个钩子,尽去钓那些过往的心酸事。   乔孜头抵着万疏君的背,无形中仿佛被人丢回一片深水里,心跳在加快。   而孟潮青见这般她,揉了揉额角,想起先前给她绑上的红绳,便竭力按捺住心里那股冲动。   不急,不能急。   ……   积雪从屋檐滑落,闷响声突兀,小院子里气氛僵持片刻,谁也没有先出手,柳莺莺忍不住小声问道:   “师兄,难道我们真就要这么走了么,她说那样的话,你不生气?。”   孟潮青淡淡道:“山里待久了,都是谁教你的道理。难道要不分青红皂白先砍一剑?慎言,不许造次。”   柳莺莺听出他口气里的责备,本还想给他出一波气,又怕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咬着牙独自御剑先飞了。   剑风横扫而过,衣摆浮动,小雪落肩头。   孟潮青对着那一抹晴空残余的剑光,忽觉得自己来帮她寻那三样天材地宝,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虽说巧诈不如拙诚,但他这个师妹已然不是可以用拙诚二字能形容的。   念及此,一身白衣的青年微弱无闻叹息了声,阑干上的身影开始消散。   几片翠青竹叶飘飘悠悠落下,万疏君收回视线,转身环住那个微微颤抖的少女。   修长的手指扶正发钗不要,他抬起她的小脸,映着日光,澄澈的眸子里泛出昔日的愁苦。   “你是乔乔,可不是乔竹,记好了。”   ——   孤篁山上走了孟潮青后,乔孜慢慢平复下来,坐在小竹屋的台阶上,懒洋洋不想说话。   她面前柴门大开,不远处溪流潺潺,像条白练,小木桥上藤蔓早已枯萎,另一座小竹屋孤零零伫立在河对岸。乔孜揉了揉脸,颇有些失落。   “叮,请问宿主需要帮助吗?”   “我有些心疼。”   乔孜双手做捧心状,但看起来就跟心脏病犯了一样。   “……”   阿实:“你可能受到扮演角色【乔竹】的影响,目前暂未完全脱离医女【乔竹】的形象。”   “废话。”   “如果宿主受到影响十分严重,可以试一试催眠。”   乔孜笑了,拍拍屁.股往屋里钻,一头栽倒床上。   “快闭嘴,还催眠,只怕把我这个人都给催没了。”   她盖好被子,突如其来的疲惫涌上身,乔孜抬手挡住眼,长吁一口气。   窗外竹影婆娑,浅浅日光浮动,深冬的山里十分静谧。   不知不觉中她陷入一个漫长的梦境。   ……   “乔竹。”   “天亮了。”   意识被一道低沉的男声唤醒,穿着竹青褂子的小医女揉了揉眼,身后瀑布轰鸣,水幕挡住炙热的天光,偌大的山洞里除她之外还有个重伤的男人。   斜靠着石壁,失血过多的男人面色苍白,他穿了身荼白绣花月纹的圆领长袍,腰束蹀躞带,仪容清俊,那双凤眸半阖着,朝她看来。   乔孜晕乎乎扶着脑袋,身后就是她的药筐,左顾右看,仿佛大梦初醒。   不安与惊恐蓦地翻涌而上,她蜷着手指,用力的指甲都掐入掌心肉里,可一点也不疼。   过去片刻,或许发现了这是梦境,乔孜卸下背后的大药筐,胸膛的剧烈起伏逐渐趋于平缓。   想起万疏君的话,她捂着脸无奈笑了声。   瀑布迸出的水珠洒在身上,乔孜擦了把冷汗,挺直腰杆,远远站在山洞边缘,无数个念头止不住冒出来——   趁此时机把乔竹杀了。   不如让这个人彻彻底底死掉。   ……   洞里水声回荡,兜住的水汽笼在四周,如若身处冬末春初。   打定主意,方还想逃走的少女拖着药筐回到孟潮青跟前,手背贴上他的前额,故作关怀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孟潮青失血过多后看起来有几分孱弱,本以为要从头演一遍,结果他说出的话却与乔孜印象里的极为不同。   孟潮青:“浑身都不舒服。”   虚弱的男人垂下眼帘,刻意放缓放柔语调。   “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你今天真是走了大运,居然碰上我。”拍拍他的脸,乔孜笑道,“我家世代行医,你不用担心。”   孟潮青嘴角微微翘起,模糊嗯了声,歪头靠在了小医女的肩上。察觉到她身子僵住,浑身都不舒服的青年换了个位置,嘴里道:“劳烦姑娘了。”   “没有事没有事。”   小医女缓过神,吃力地将他搀扶起来。   水幕兜头而下,出了山洞,盛夏的光亮格外刺眼。   乔孜扶着他走在山间小路上,腰背再次被压弯,颈侧都是男人温热的呼吸,他揽着她的腰身,身上大半重量靠来。   葳蕤的草木当中衣袂交缠在一起,汗水止不住往下流,清俊的男人不出声,余光里是她热红的脸蛋,红唇饱满,炎炎天光下偶尔舔几下,偶尔叫几声苦。   好不容易望见湖边的药庐,乔孜长长舒了口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人带过去。   这之后几天一切都尤为顺利。   孟潮青解了毒,替她砍掉药庐后的杂草。傍晚时分,深山鹧鸪啼,药庐外的小灶房里柴火噼里啪啦响,一抹瘦长的炊烟袅袅散入长空,锦绣云霞渐次黯淡。   乔孜炒了两碗蛋炒饭,分给孟潮青多的那一碗,两个人坐在草堂里,竹帘半卷,透过窗,只见浪浸斜阳,青山独归远。   “你是山上的剑仙,能吃人间五谷吗?”   小医女声音绵软可亲,孟潮青跪坐在竹簟上,这一次他说:“可以。”   “其实你如果不喜欢,可以吐出来。”   不明所以的青年抬起头,面前的少女合掌笑出声:   “你都辣红了眼,快快喝点水。”   乔孜加了很多辣椒,孟潮青嘴都肿了,皱着眉分明十分不适应,可还是一口不剩吃光,活像找虐一样。   灌了几口水,孟潮青又听小医女问:“你此番被人打伤,日后要去报仇吗?”   他眉眼湿润,声音低哑,仔细想了一回,竟摇了摇头。   “报仇太远了,当下先报姑娘恩情。”   “什么?我做好事不求回报。”乔孜摆摆手,见他还想说什么,一手捂住他的嘴,“你等着,我去下一碗面给你。”   孟潮青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多喝几口水,心里跳的快,他低头摸了几下,失笑。   一碗阳春面,一碟凉拌黄瓜。   乔孜支手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谈天说地。   “这一块好久没有你这样的外乡人,山里面我还以为是哪个猎户,想着多收他一点钱,正好入夏了,攒够去城里的路费,买点喜欢的东西。”   “我有钱,这些当做药费如何?”   乔孜看着那只鼓囊囊的荷包,却之不恭,只是收之前表示受之有愧,让他多吃点,养好伤跟着一道去城里走走看看。   “老是憋在青云山,你的剑会生锈,你若真想报我给的这点恩情,入了冬再走。不拘你太长岁月,就当暂时做个小工。”   孟潮青笑了笑,碗里的阳春面加了很多葱花,他抬起凤眸,乔孜笑吟吟的脸,黑润润的眼映在视野里,四下三两萤火相伴,新蛙虽聒噪,他却觉得这一刻实在安心。   两旬月过后两个人之间关系渐亲密,青云山里其他住户都知晓了孟潮青。   两个人住在小药庐里,难免招人闲话。去湖边洗衣裳的妇人三五成群,看她采药归来总想打趣一番。   说什么小姑娘思男人,山里拜了山神老爷,山神老爷果然神通广大,白白赐她一个俊俏男人,什么活都能干,真真是现世有福报,家里三代积德,全都用在这上头了。   乔孜:“……”   她笑而不语,日头晒红脸,小跑着去湖另一边找孟潮青。   后面几天山里下雨,乔孜没有上山采药,只是洗衣裳时听到几个妇人说起山里那桩山神庙被雷劈一事,几个人心有余悸,再没敢拿前头那些话羞乔孜。   “孟潮青,林姐姐要生了,恐怕今天明天后天我都不能去六朝府,要不你拿着钱帮我买这些物件?”   这天晚上吃饭,乔孜愁苦不已,捶了捶案几,将袖子里写好的纸页递给他。   清秀俊挺的青年扫了一眼,放入襟口,点头道好,给她夹了很多菜。   “你多吃一点,我不饿。”   乔孜手盖在碗上,转而笑的眉眼弯起:“要不你喂我?”   烛光照的草堂一片明朗,孟潮青看着她,少女肌肤莹润,瞳如星子,微微张着嘴,似有些期待。   孟潮青心头悸动异常,眉梢挑起,抿着唇夹给她一只肥嘟嘟的鸡腿。   真他妈不会选菜。   乔孜忍住没说,啊呜咬住,可以想象这副吃相究竟是什么样的,不过对面的男人看得嘴角慢慢翘起,似乎十分喜欢。   抬手抓住鸡大腿骨,她眨了几下眼,心里唉声叹气,面上不显,仍在傻乎乎底下冲他笑。   “真好吃,真的很好吃。”   孟潮青笑容愈深,看着看着,取出一块方巾替她擦嘴角,动作极为轻柔。宽袖拂过胸口,乔孜一把抓住,埋首嗅到一股冷清清的梅香,于是用他的袖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梅香里这就混上了鸡腿味道,孟潮青低头,白色的袖子上映上她的爪印,小姑娘故意如此。   那张秀气的脸上笑起来露出了两只酒窝,指尖一戳,她连忙捂住脸,大概想要踹他,脚踢到身上,又没用什么力,就跟被人掏了一下似的。   孟潮青心里怪异极了,以至于眼神都有几许变动,黑漆的眸子里浮出一点喜悦,按捺不住。   “没关系,我不在意。”   言外之意就是,她再放肆一点。   可乔孜摇摇头,爬起来就想收拾碗筷。   “你吃饱了?”   孟潮青抓住她的手腕,皓白如雪,握在手里肌肤滑腻,他想说点什么,出口却是:“去六朝府吗?”   乔孜抬头,对上他认真的眉眼,恍然一笑。   ……   六朝府城如旧,夜里人来人往,极为热闹,乔孜装作不识路的样子,紧紧拉着孟潮青的袖子,在他身侧说了好几遍。   “不能让我走丢了,上一次来还是三年前,平日也就去过青云山附近的小集市,今天是乡巴佬进城,你不能笑话我,也不能不管我。”   清俊素雅的男人余光瞥着小医女东张西望的局促动作,悄然握住她的手。   “你放心。”   十指交握,孟潮青一字一字道:“我不会把乔竹弄丢。”   乔孜:“有你这句话,那我真的放心了。”   并肩而行,两个人走过芫荽楼前,想到后来的棠华会,乔孜多看了几眼,依稀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高楼上笛声悠扬,楼下笑声不断,一群稚童舞着鱼灯从面前跑过,孟潮青忽地将她拉出芫荽楼。   “怎么了?有人在楼上吹笛子。”乔孜抬手张望,不妨被他带到另外一条路上。   “孟潮青?”   她小声喊了几句,孟潮青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扭过头,只见巷子里,被他带过来的女孩不明所以,只是视线相对,她又笑了。   往先的乔竹脾气其实很好,后来被他伤的有些厉害,总是会生气,最后开始讨厌他。   “人多,怕你丢了。”孟潮青小心翼翼说出口,鸦青的眼睫半掩住眼底的情绪,咫尺巷口,花灯如昼,而他借了一段薄薄的月光打量身侧的少女。   眼神里有些压抑的意味,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上,方寸之间,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你要干什么?”   乔孜看他低下头,一手按在自己的肩头,莫名紧张,眼神乱瞟,猛地涨红脸。   她手护在胸前,身后被墙堵住,那个清瘦高大的男人不言不语,耳根子早就红透了。   孟潮青索性闭上眼,胸膛里心脏跳得极快,手无处安放,只好垫在小医女的脑后,不许她躲。   他含住那瓣红唇,确实跟想象的一样软,于是像是吃一颗饱满而柔软的果子一样,一点一点榨出她的滋味。   而乔孜睁眼望着他发颤的眼睫,轻轻抱住他的腰身。唇齿之间是另一个人的味道,他初时吻的实在虔诚,不过得了趣,便开始贪心不足,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乔孜用力扭过头,被笼罩在灼热的气息里,喘了几下:“在外面,不可以!”   嘴角的湿.濡被他一一舔干净,孟潮青嗯了声,气息不稳,大半重量靠在她身上,唇贴着小医女的耳朵,低声哄道:“再给我吃一口。”   食指抵住她红肿的唇瓣,他含咬住少女的耳垂,又道:“你只说一声好,我便带你回去。”   乔孜:“……”   ——   这样的日子过的极快,不知不觉入秋涉冬,孟潮青不想走了。   山上树木褪色,药庐前几丛瘦竹开花之后很快枯死,乔孜一个人砍光它们,窗前亮堂至极。   青云山里的村民如今见着孟潮青,大多要笑问一句两人婚期搁在何时。   入冬后第一场雪落下时,乔孜摸到了六朝府城里几个绣娘缝制的喜服。   她望着墙上挂的悲思剑,笑了笑,转身将衣服换上。   傍晚暮色降临,风雪之中有人推开柴门,檐下挂的西瓜灯映照出他微微明的眼眸,虽一身凉寒,可笑容极为明媚。   “乔竹?”   草堂里的少女身着一袭绣着鸾凤纹的红衣,盖头遮面,袖笼双手,端端正正跪在摆有合卺酒的案前。   “今夜就作成亲一事,我等不及了。”   窜进来的风轻轻吹动衣袂,身姿颀长的青年怔了怔。   “是不是太快了?”   少女摇了摇头,斜插在鬓发里的步摇晃荡直响,声音清脆悦耳。   孟潮青走到她身边,手悬在空中,半晌骤然起身,面上飞红,敛袖柔声解释道:“席面可以日后再补,我先换身衣裳。”   雪月清朗,湖上寒烟茫茫。   揭开盖头,饮下合卺酒,乔孜笑的极为开心,抬手摸着他的眉眼,轻轻吻了一下。   下半夜彤云密布,内室里,她重新梳妆,再次穿上那件红喜服,拖着盖头步入风雪之中。   烟水凝寒,盛装打扮的女子缓缓走向湖面,从始至终未有停止,直至完全淹没其水中,深夜里离开的悄无声息。   第二日,湖面结冰,几个洗菜的妇人在湖边吓了一跳。   只见冰面之下是个身着嫁衣的女人,盖头蒙面,不知眉眼如何,那只手紧紧握着,一只金钗插在乌浓浓的发间,日光下折射出一点碎金色,刺眼人。   ——   沧波城的一间客栈内,方从梦中醒来的青年捂着眼,呼吸有几许哽咽,他头靠着墙,指尖仍在抖,掌心很快便湿透了。   “师兄,你怎么了?”   柳莺莺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孟潮青的哭声。 第103章   孟潮青眼眶发红, 角落里独自蒙上那一双眼,心口处极为酸胀。   窗外疏烟淡月,东君将出, 又有狼嚎声响起, 他静坐良久, 冰下那一幕却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一场梦太真太真,孟潮青扶墙站起来, 将格窗完全推开。黎明前的朔风一股脑涌入屋内,寒意拂人面,只着单薄白衣的青年怔怔对着檐下的风铃,耳畔回荡起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送佛送到西, 救人救到底, 你今天真是走了大运, 居然碰上我。”   “你若真想报我给的这点恩情,入了冬再走。”   “有你这句话,那我真的放心了。”   ……   孟潮青张着嘴,大口呼吸, 手微微发颤,倒下一杯浓酽苦茶,入口滋味极为醒神。   重来一次, 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偏偏入了冬, 一场梦醒后归了空。   他捂住耳朵, 身后的沧波城正在苏醒,渐渐有此起彼伏的红尘烟火声。心里念过无数遍乔竹的名字, 孟潮青仰头, 到底是抑制不住那股子钻心疼, 一把拽掉白绸带。   那双凤眸愈发刺痛,他跪在地上重新续上一杯茶,挥袖轻扇,视野里的血红色慢慢退却,一抹孤篁山的灯烛光陡然亮起,照出一片泛着橘色的景象。   ——   “昨夜里山风大,早间醒来一看,那边窗户不知为何,竟漏了条缝,难怪你下半夜冷的发抖,直往我怀里钻。”   青纱帐里人影模糊,侧躺着的男人声音低低,言语间笑意明显,   而被他挡住的那人随即闷闷否认道:“不可能,我都贴上墙,哪还能动。”   她抬起脸,还想辩驳几句,表示自己不是那等轻易投怀送抱之人,不妨叫他捏住下巴。   万疏君醒来的早,把乔孜堵在身体跟墙中间,格外不讲理,瞧着她涨红的面颊,惺忪的眉眼,哼笑一声,低头蹭了蹭。   “嗯,你说的也对。”   灼热的呼吸烫的人微微一颤,方寸之间,乔孜无处可躲,缩着脖子埋头到他怀里。   “其实我昨晚做了个梦。”   “什么梦?”   万疏君垂眸瞧着裸.露出的细.白肌肤,思绪渐渐有偏,指尖不觉攀上去,撩开开遮掩的发丝,在她耳侧低语:“梦里有我吗?”   乔孜在被褥里摸了摸他劲瘦的腰.身,故作遗憾道:“没有。”   “小没良心。”   万疏君明知她是故意的,却也叹息一声,指尖滑落,在她心口上轻点两下。   “这里有我吗?”   手指收拢,他拉过被子,昏昏暗暗的狭小空间里唇咬住了她的耳珠,以至于发出的声音都有几许含糊不清。   乔孜打了个抖,抓住他那只手忙讨饶:“有有有,你轻点,疼。”   万疏君笑出声,少女声音绵绵软软,像根羽毛在他心尖掏过,明明听进了她的话,但此刻却偏偏不想顺着她来,于是欺压上去。   手指插过他的发丝,乔孜咬着唇不敢漏声,借着从缝隙里挤进的光,她只勉强瞧见心口附近他低下头的轮廓。   “你听到了吗?”   万疏君没有说话,将她牢牢抱紧,热意在浑身扩散,他探到一丝潮意。   或许是想到那日客栈未做完的事,埋藏的恶意都尽数被放出来。   这样黯淡的清晨,他终于逼的乔孜换了称呼,尽管有些不情不愿,可从喉咙里挤出的沙哑嗓音十分动听。   缩成一团的人被完全抻开,咬着枕巾,半张脸被乌浓浓的发遮住,微红的眼角沁出几滴泪,嘴里小声喊了几声哥哥。   万疏君听得有些失控,稍有安抚,将她抱在怀里哄了一遭,声音极为柔缓。   屋外积雪滑落,天光雪光从窗纸透进,已到辰时了,子规声起,还有几声少年的抱怨一道传入耳中。   ……   孟潮青身如槁木,那一碗茶洒了几滴,他闭了闭眼,挥翻茶盏,听到瓷器碎裂之声,只觉得头疼欲裂。   梦中之景尚还历历在目,陡然撞见现实,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   踉踉跄跄站起来,迎风而立,孟潮青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浑身冰冷。   清泪凝霜,此刻视野模糊一片。   “师兄?师兄你还好吗?”   柳莺莺在外不住敲门,她方听见压抑的息喘,耳朵贴门仔细一听,伴有几声哽咽,联想起天将明时隔壁的动静,她不敢置之不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门内孟潮青久久未有回应,高楼上风声凌冽,柳莺莺等不及,道了声得罪师兄后立马拔剑将门劈断。   穿着道袍的女子站在门口,安慰的话藏在肚子里,尚未出口,乍见眼前之景,猛地呆住。   落地格窗完全打开,从云上落下的细碎白雪因风飘入屋内。身姿颀长的青年一身单薄深衣,袖着手低头望向楼下的沧波城,挺拔清冷。   入目雪白,连绵的屋脊上纤尘不染。   孟潮青淡淡望着一切,忽就无比念想青云山那间药庐。   同样的冬天,他跟着乔竹成婚,只有两个人,草堂里无比简陋,穿着喜服的少女眼里春水盈盈,映照出他无措却又期待的模样。   如果当初在一开始,他并没有执剑相对,就跟着她一起走出瀑布,顺着那条山间小路行到湖边,如今连孩子都会有,哪里会有其他男人。   那些令人心悸憎恶的画面砸不碎,像是故意恶心他。   孟潮青捂着胸口,有种气急攻心之感,冥冥之中乔竹说过的话他全部想了起来。   被九夷一剑刺中,愤怒不已。   当小干尸漏水时又惊恐喊他。   新房里肚子疼,屋前念诗。   白发楼前被人乱中打了一巴掌,气的声音都在抖。   ……   憔悴不堪的男人低下头,宽阔笔直的太白道上一抹红艳灼灼如桃。   老鼠嫁女,黄鼠狼敲锣,猫公在前,头戴虎头帽,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小妖怪,恭贺话层出不穷,什么“佳偶天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   孟潮青歪着头看了半晌,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只是下一秒便见那窗前坠下一抹白色身影,从高楼之上飘然落下,白衣如雪。 第104章   乔孜在孤篁山待了一晚, 第二日日中才回到沧波城。   几个人在城外遇上一个湿漉漉的负剑少女,乔孜像是见过,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回头多望了会儿, 不妨她也回过头。   冬日杏林里, 树影交错,两个人视线相对, 即刻又扭过头,皆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认识那位姑娘?”   “兴许,也有可能跟我某些故友有几许相似之处,一时勾起怀念罢。”   乔孜想破脑袋, 诶了声, 一脚踩在积雪上伸手团了个雪团, 捏实之后反手一丢,立马闪身拉开距离不再去想此人是谁。   啪的下,只见疏疏日光里风吹雪尘。   头顶碎雪的熊小鱼眯起眼:“……”   随后两个拳头大小雪球砰砰砸过去,乔孜左闪右避, 转身一瞧,这才发现熊小鱼追了过来。   少年一身玄衣修身利落,怀抱大雪球, 红色额带压住几缕碎发, 眉眼略显青涩, 呼呼往前冲, 一边跑一边叫她等着。   好家伙,好家伙。   乔孜愣了下撒腿就跑, 偶尔砸几个雪球干扰他, 两人一路跑出杏林, 呼声喊声不断。阿葵与万疏君见状,不得不跑着也跟上去。   雪原上四个小点慢慢聚在一起,身穿蓝衣白裳的少女眼睫上挂着雪,喘了口气,伸手连忙挡脸,最后蹲在地上差点往雪里钻。   “适可而止!”   “住手住手,熊小鱼你讨打!”   话音一落,大雪球砸地,穿着玄衣的少年扑通跪在雪地里,捶雪不甘心:“你叫什么,这是正当比试,多一个万公子实在不公平,你让他先住手!”   一把玉骨折扇搭在肩头,万疏君摇摇头:“你可以叫阿葵帮你。”   “阿葵?”   小傀儡踹着手,歪头一笑:“不无不可。”   回城的那一截短短路程雪球乱飞,乔孜挨了几下,随后就瞧见熊小鱼摔了个狗吃屎,碎发上半团雪抖到领子里,向来惧寒的蒲牢兽气的蹦蹦跳跳。   ……   回到客栈,阿葵将换魂珠交给乔孜。   后院的梅树下,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冬日暖阳照身,他微微眯起眼,说起自己在凤城拿到这颗珠子的经过。   “其实我原以为这是个假的。好不容易从大巫嘴里知道它是真的,后来一用才知,这真的也跟假的一般。”   乔孜笑道:“你当时是想用换魂珠回去吗?”   阿葵不置可否,抬手挡在眉宇上,默了会儿,像是在斟酌语言。   暖光自女孩鸦翎般的发上流泻而下,砖石上映的梅枝枯瘦有致,他瞥了眼这方无人打搅的小天地,莞尔道:   “换魂珠虽说可以令人还魂,重塑肉躯,送归诞生之地。不过对于你我这样的外来客而言,它还没有这样的广大神通,只是普普通通一颗琉璃珠。”   “三年前我把它埋在屋脚,心想着要是有一天远行,再也不回来了,这颗琉璃珠子大抵就会被人遗忘。我那些日子费劲的心机也就一并被人遗忘。”   “在凤城里,其实我说了个谎。”   漫漫长的崖缝底部,他背着乔孜,那时就想好了,如果姐姐醒过来问起梧桐林里一事,他就要说,一切都是九夷这个贱人的错,只是将真相揭开来,他每一句都说的小心翼翼。   事情开始,要到凤城外的梧桐林说起。   “梧桐林里,我在车驾中未曾带上面具,扮作巫者替身时她竟喊出我的名字。”   落叶纷纷,雨珠击打在梧桐叶上,声响压抑,那一阵风止息后,路过的车驾一停。   隔着垂下的纱帐,随身傀儡与巫令无声盯着他。   万疏君这三个字若传到那个老者耳里,他先前潜伏所做的一切皆打水漂,暂时接手的换魂珠不但要被收回,便是魂魄也要被淬灭,再无力回天。   沦落如此田地,杀了她又何妨呢。   身着红衣的女人在林子边缘止步不前,正想传信,车驾中的青年却缓缓抬眼,面上神色极冷,居高临下望着她,那点杀意无限扩大。   若是大家都死在这里,一切便都有解释。   梧桐林不远处就是大巫陵墓,白日里大巫梦里问道,不会醒来。   小傀儡回首瞧了眼,雨中天色不明,他呼吸微乱,便在心里估算着时间,抬手将面具戴上,悄悄隐去身形,暗中窥视。   但见雨打梧桐叶,点点滴滴,渐染血色。   蓦地到了时辰,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于是事非人愿。   三年之后,沧波城的客栈里,阿葵回想起当天的血雨,望着冬日暖阳,隐隐骨寒,他抱膝微微一叹。   “这大抵是因果报应。”   他想杀九夷,乔孜却因九夷摔下崖缝。   阿葵问:“你会怪我乱杀人吗?”   乔孜摇摇头:“物类之起,必有所始。”   “其实这样也好。”   她呼气呵手,微微笑道:“人算不如天算,要是如你所想,你日后所见到的会是一个不一样的乔孜。”   平行世界无限延展,万千世界中择一而遇,这种缘分不可多求。   “可是——”   “不能说可是,人要向前看。”乔孜拍拍他的肩,久违地喊了他一声万疏君。   “若是能回六朝府,我们去辛夷山。阳鱼岛上不知道有没有你的小竹屋,不过我估摸季节,回去不久大抵就要入春,届时漫山遍野辛夷开花,没有你就再造一个。”   小傀儡握着一双手,淡色眸子里浮出一层雾气,嘴角扬起,眼前似乎真的浮现辛夷山春景。   “好,很好。”   梅树下,两个人说了很多话,声音涓涓如溪流,淌过心尖,浇灌出一片湿软之地。   楼上有人在窗边瞧过去,从花枝簇拥中窥出一丝少年人的朝气,寒光生积雪,万疏君垂眸打开折扇,抬手遮挡住眼前的日色。   沧波城的风雪一过,东风遥遥逐君而至,若无两山阻隔,景色极佳。   万疏君夜里送了乔孜一副杏花玉梳。   她对着镜子拆开发髻,一头青丝垂泻如瀑,身后俊秀的男人抱着她,埋头低语。   乔孜摇摇头,扒拉掉他探入襟口的手,拿着玉梳就打了他一下,皱眉道:   “你是不是找打?”   “嗯。” 第105章   锦囊中的换魂珠被置在一副彩漆托盘中, 宫楼里两个狼妖尾巴乱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过,相视之后抚掌大笑。   “你眼光不错, 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人是那位街上遇到的凡人。”   一身宽袖长袍的男人摸了摸耳朵, 笑容止不住。   “哪里哪里, 还不是主子递给她帖子,这桩好事我只能算是顺水推舟。”   春溪盘腿坐在地上, 宫楼百丈高,从窗往外眺望,除却浮云之外,便是那两座大山的轮廓。   隆冬岁月, 暮雪纷纷, 鹰隼高空旋飞, 郎春和原以为还要再等上一年半载,可不知是不是这一次来的人里不少福缘深厚,一个月后便有另一只描金托盘呈到面前。   定睛一看,是一只小瓷碗, 上蒙了层薄薄白纱,暖暖流动的一团光洇染出模糊的轮廓线条。   “这就是水中月?”   春溪仅仅听说过,翻阅书籍, 只说是千万年前天上落下的一轮残月, 在沧波江中经过万年洗练, 剩下月之精魂, 无处打捞。每逢闰年元月十五,月精露出一点光芒, 残影随着江波流泻千里, 滋养江中水族。   “天大惊喜,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郎春和小心以指触碰,啧啧不住道,“原以为有换魂珠与河边草就很满足了,可此物送到跟前,焉有不收之礼。”   春溪催促道:“先验验货先验验货。”   两只狼妖凑近脸,双手合拢,生怕它跑了一样,猛地一掀,差点瞎了狼眼。   “很闪很亮,春溪,老祖宗的书里是怎么说的?”   “溶溶若流金,莹莹似浮玉。沧波万里风,素月逐水来。”   郎春和双手捂住碗口:“像不像?”   四周都是漏出的光晕,两人陷在当中,默了会儿,立马东张西望,做贼一般端起碗垫手垫脚往剑炉那层楼跑。   ——   沧波江边,孟潮青提着鱼篓,柳莺莺喜笑颜开。   而鱼篓里关住的小人以头撞壁,撞的头破血流后嘤嘤哭泣。   他望了几眼,一句话没说,以至于柳莺莺问的都有些着急。   “要不现在就送过去?”   孟潮青独自一人走在前面,闻言只道:“不用急。”   三样天材地宝,乔孜已有其一,两把剑胚,他手中这一样交过去,依照柳莺莺这般脾性,对其他人而言未必是好事。   “师兄!早些回去不好么?那一日你都摔下去了,虽说事后无恙,可我在你身后瞧着,你就跟魔怔一般。”   “是吗?”孟潮青笑了笑,面色苍白。   旧景重现,他闭上眼,像是再次伏跪在冬日的冰面上,那些凝固的血红色在往记忆深处蔓延,遮盖住往昔真实所在。   孟潮青砸开冰层,汹涌的湖水翻涌朝上,梦境陡然转破,可他什么也没抓住。   他看了很久的乔孜,妄图寻出一点相似之处,但日日夜夜窥探,他瞧得眼睛滴血。   孟潮青回头晃了晃鱼篓,缓缓走到江边。千里月明,淋洒一身雪光,白净无暇。   柳莺莺初时不知他想干什么,眼巴巴望着那只被他抓在手里的小人。   江水刺骨,孟潮青小心擦干河边草人头上的血迹,凤眸里意味不甚明朗,直到见他将河边草人远远投掷到江心中,柳莺莺才大叫一声。   “师兄你疯了!”   她冲过去,岸边浪千叠,打湿衣角,柳莺莺疯了一般抓住孟潮青的袖子。   “好不容易抓到的东西,为什么丢掉!你不想要那把剑胚吗?!”   孟潮青摇摇头:“一点也不想要了。”   “可是我想要!”   “那就自己凭本事抓。”孟潮青一面用袖子擦干净手,一面道,“伤心吗?”   柳莺莺气的发抖,强忍住咬牙道:“师兄你变了。”   “不是谁都要顺着你的心意行事,有的东西,最终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了就没了,怎奈何。”孟潮青微微笑,“你就当我魔怔了。”   连鱼篓也丢掉,他吁了口气,看似轻松不少,只是一转身,眉眼尽冰冷,泠然生寒。   踩踏过积雪,孟潮青踽踽走向沧波城。   抬头望着城门上的三个大字,他微微挑起眉尖,捂着心口,垂眸看向地上人影,蓦地一剑刺下去。   只因沧波东逝,风月西飞,一切不尽人意。   ——   一个月后,沧波城的钟楼鼓楼内,钟鼓吏各敲出断断续续的二百八十下钟鼓声。郎春和主仆验完手中两样天材地宝后便不做等待,召集城内修士,宫楼里当着众人的面,灌下那一碗水中月,投入剑炉的换魂珠肉眼也可见地融化了,浇筑在两把尚未完全成型的剑胚之上,瞬时光华大作。   乔孜眯起眼,抬袖遮挡面前的光耀,耳畔都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他把东西都丢进去铸剑了,这可不得了!”   “两把稀世剑胚成型,可做仙兵利器,无往不利。”   “只是不知是谁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   剑炉火光照在脸上,一旁女子取下锥帽,听到郎春和报出乔孜的名字,似乎笑了笑,嘴角弧度很快落下。   没有人去争抢,剑胚第一把便落在乔孜头上。   穿着一身墨绿直裾的少女捂住嘴,杏眸圆睁,一动不敢动。   头上的剑胚正往她体内融,皎皎剑光染上微微绿晕,不过片刻功夫,又蓦地在她面前显现,竟是以身为鞘的灵剑。   “这一把剑效用便极为罕见。大庭广众之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口,只等姑娘回去慢慢摸索。”郎春和说罢,拍了拍手,一旁的侍女春溪呈上一把剑鞘,月华着色,缠枝玉茗花纹,晶莹剔透。   “这把剑鞘赠予姑娘。”春溪笑眯眯道,“一把好剑,总藏着不免叫人遗憾,平日里大可配在腰间。若是看谁不顺眼,尽管砍过去就是。”   乔孜双手接过,受宠若惊,心情未能平复,走路时脚步都在打飘,犹恐梦中,于是让候在一旁的万疏君打她一下。   他摇摇头,手背在身后,直被逼的靠墙站,面前的少女朝他胸口给了一拳。   “就像我这样。”   青绿幔帐低垂,万疏君故作为难,只是被逼无奈,忍着笑伸手捧着她的脸,额头轻撞,柔声道:“好了。”   “……”   乔孜想不到说什么好,叹了声,左右一看,忽然踮起脚尖,偷偷亲了他一口。   “那我就当是真的了!”   她声音也在飘,扭过头揉了揉脸颊,大庭广众之下轻薄完万疏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找了个前排位置坐下,未曾听到角落里有人小声骂了句“不要脸”。   俊雅的青年脚步顿住,视线掠过,茶色眸子微微暗沉,抚着掌中折扇若有所思。   未几,只见剑炉里第二把剑胚也出世,狭长剑身上光彩流动,四周灵气暴涨,握在人手中,隐隐可见滴落的水雾。   名唤月生的姑娘随手将其插入自己的旧剑鞘,当着郎春和的面,又将随身那把缺了一角的长剑丢入剑炉之中。   比起乔孜的喜悦,她的神情冷冷淡淡,一身白衣,拱手之后便要离开宫楼。   可郎春和喊住她,笑眯眯道:“贵客留步。”   “这一碗水中月不知从何捞起,可否告知?”   月生似乎想了一下,而后不耐烦道:“哪里都能捞起来。”   “……”   郎春和还想发问,婢女春溪颇有眼色,既知道她的底细,当下打断郎春和的话,对着月生道:   “这把剑赠予姑娘,如今还有个不情之请。”   “沧波城外两座山,一为渚厌,一为诸次。两座大山引风招气,与沧波旧址相比,虽对修行有所补益。可如今沧波城居于两山风口之中,冬日天寒地冻,到了夏日便会闷热无比。且沧波之流,难以引入城中,从南华山来的道长堪算过,若是能劈掉其中一座,整座新城风水便能有所改善。”   西洲妖界这一地偏僻之处,能找到适宜修行之地不大容易,天地间自然早就的福地早被他人占去,郎春和万般无奈,只有出此下策。   侍女春溪说罢,月生点头。   “劈山一事,我尽力为之。”   ——   城外一行人乘马车行至那座高大的渚厌脚下,车轮堪堪停止转动,坐在车顶上的少女便翻身一跃而下。她反手拔剑出鞘,柔光一线,迅疾横扫而去。   所到之地积雪消融,那一线撞上山峰,轰然一声雪崩了。雪尘弥漫成片,视野陷入模糊。郎春和站在原地摆了摆尾巴,兽瞳眯成一线,到处寻找月生的影子,啧了声,有些嫉妒。   他说:“这把剑劈山,了不得。”   侍女春溪靠在车上,捂着口鼻闷声道:“岂止了不得,人家年纪轻轻,比你厉害太多。今日此举是造福沧波一众妖族,等山劈开,必须庆祝个三天三夜。”   “这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两把剑造价不菲,两样天材地宝我是没贪任何一样,够良心了。这般积德的事,除了我还有谁能干出来。”他慢条斯理踱步到马车一边,抬头望着前方滚落流泻的积雪,一道似有若无的身影正在往上飞攀。   “她是谁?”   春溪笑了笑,让他猜。   郎春和:“一个厉害的外乡人。”   可再厉害,这座山硬是劈了一整个月,每日的响动初时吸引了一大波小妖怪前来看热闹。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城里大尾巴狼护卫最后将渚厌山附近划了道禁止入内的线。   乔孜与万疏君等人离开沧波那一日,恰巧要从渚厌山附近经过。一线之隔,地上堆积无数山石,一身月白衣裳的少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着手,看上去略有些疲倦。她膝上横着一把长剑,听到路人声响,抬起眼眸。   乔孜第三次见她,知道了她叫月生,估摸着年纪也不大,如今人坐在那里瘦瘦弱弱,秀丽的脸上神色依旧淡淡的,很难想象她能一剑劈开渚厌山。   “那天雪夜里,是你吗?”   马车停在一边,婢女若休若浮送上一碗热茶,乔孜探头好奇问道。   月生盯着半边身子探出车外的那个少女,歪着头,发现这道青绿轮廓逐渐与雪夜里那个身着墨色直裾的女子身影对上了。   她微不可见点了下头,伸手,若休弯腰双手递上茶盏,是六朝府的云雾茶,入口滋味极佳。   “姑娘既与乔乔有缘,下次若是路过六朝府,祈屈移步,府上盛宴以待。”万疏君送去帖子,月生没有拒绝,叉手作礼以谢,蓦地又是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样。   她大抵生来如此,目送马车远去,月生抱着长剑吐了口气。   回首望了眼身后,她踉跄着站起身,重新扣上锥帽,慢慢走在路上。   此去西洲为的就是有一把趁手的剑,月生拖着沉重步子,虽然损耗太大,不过也算心满意足了。   冬末春初,路上凄凄,光线暗淡。   一身白衣的少女走着走着忽而止住步子,提剑顶开锥帽白纱,眯眼看向埋伏在诸次山附近的几个女子。   “都是什么狗杂碎,也敢拦路吗?”   柳莺莺今日心情一直不佳,前有熊小鱼,后来一个月生,听到骂声她心跳剧烈,手搭在剑柄上,冷笑一声:“小贱人。”   左右使了个眼色,跟着来的小师妹纷纷出剑,大有以多欺少的意思。   乔孜那把融到身体里,柳莺莺抢不到,便只能把主意打在这个人身上,她故意挑在这个时候抢,便是欺她虚弱而已。   干枯早地上剑光交错斑驳,柳莺莺出招极为阴险下作,若是叫旁人看在眼里,定会被狠狠责罚一顿。   若是孟潮青在此那定要把她丢到沧波江里冲一冲。   “师姐,她快不行了。”   被人围攻,月生杀了一人,只是剩下几个格外难缠,不多时便刺到她的要害之处。   “噗——”   柳莺莺粗喘着提剑杀过去,不妨被喷了一脸血。   “……”   “小贱人,拿来。”   “这把剑本来就是我的,我跟师兄早就捉到河边草化作的小人,要是我们也交给过去,哪还有你的份!”万相宗的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顶着一脸血,面容显得狰狞极了。   “那为什么不送过去?”月生抓住刺入身体的剑刃,一头撞上她的脑袋,冷笑,“废物。”   柳莺莺被撞的眼花,闻言抑制不住那股火气,一巴掌打过去,手指颤着将她摁住:“贱人找打。”   “师姐,快些罢,师兄在宫楼里与郎城主言事,若是被他赶来看见,大事不妙。”   柳莺莺咬着牙,一把抽出那把取名为月魄的剑,狠狠离去前不忘道:   “把她活埋了。”   几个师妹互相看了看,见柳莺莺已远去,忙在地上挖坑。   月生喘了几口气,手指抓陷在土里,眼尾泛红,身上一把长剑钉住她,她忍着疼以指沾血,在地上画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阵法。   枯草被一股细小流风吹动,趴卧在地的女孩咳出血,伸手按在上面。   “月生?”   “爹爹,来西洲。”她余光望着那些卖力挖坑的女子,咧嘴一笑,脸贴着地,低语道,“我杀不了的人,您帮我杀。” 第106章   乔孜一行人一个月后回到六朝府城。   如今城中一切平和, 早先得知消息的僮仆候在府门前,肃整恭敬,只等马车行至正门, 纷纷躬身行礼。   初春时分, 天气晴朗, 惠风和畅。   一柄折扇挑开车帘,穿着身湖绿圆领长袍的青年衣衫才整理过, 俊雅白净的面上微带薄红。此番远道归来,万疏君说的话不多,扫了眼门前景状,伸手等着另一人下车。   未几,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一只骨秀白皙的小手抓住他, 车内人姗姗露面,一身杏白短袄,柳青绣团花对鸟纹膝襕裙,粉白的脸被薄汗打湿, 发髻上几只步摇晃来晃去。   乔孜眯着眼,春光薄薄洒在身上,她一时没能适应, 只得抬手挡住点光, 跟在万疏君身后问道:“阿葵跟小鱼怎么没有跟上来?”   “他们在城外便去了辛夷山, 大抵明日回来。”   穿过前院, 万疏君带乔孜先去了他父亲的住所请安。   自爱妾爱子死后万家主一下便老了很多,如今颓废地窝在一处湖边小筑里, 久不见长子, 乍听消息, 还愣了下。   水面清澈透亮,人影寥寥几个,父子二人之间关系并不亲厚,他瞧着已然长大成人的长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竹影疏疏,风声飒飒,跪地行过礼,微微笑着的青年掸了掸衣袍,将那件事道出来。   “我想成亲了。”   万疏君一字一字说罢,像是在等一个回复,又像是等着跟他说下一个决定。那双淡色剪水眸里温情极少,全然不如面上温缓的笑意。   “和她?”   万疏君拉着乔孜的手,嗯了声。   万家主看着长子身侧的女子,皱眉、舒眉,本还想说几句话。虽讲他对长子从未有过多少关心,可婚姻一事非儿戏,若是弄成他这样,倒不如不成亲。   “这——”   “三月阳春,还望父亲上座。”   万疏君拱手打断他的话,面上笑意不减,却是明摆着告诉他拒绝无用。   万家主:“……”   颓老的男人叹了口子,丢掉手里的鱼料,无奈道:“儿子成亲,我怎会不露面。只是宗族里你娶妻不是小事,你还有那些叔伯等着。若是都说通了,你爱娶谁娶谁。”   万疏君:“父亲同意便无大事,我已有思量。”   乔孜被他挡在身后,屋外婢女端茶上来,万家主问了她些许家里事,万疏君一一替她作答。   乔孜正襟危坐,中间偶尔插上一两句。   被案几挡住,藏在袖子里的手被他静静抓着。侧身轮廓柔和秀气的青年嘴角扬起,暗地里又挠她的腕侧。   乔孜吸了口气,一爪子扣下去。   其实回来的路上初听万疏君说起成亲一事,她本身是拒绝的。乔孜没有做好成婚的准备,感□□上,她就是个乌龟王八鱼,偏生万疏君下手极快。她缩成一团,却还是被他用力反复抻揉。   春夜里,一场雨落下,润物无声。   归途中的花树抽了芽,幕天席地,万疏君脱下外衫盖在她的脑袋上,两个人夜里并没有做其他事,单单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古寺渔灯,一言不发。   良久,一尾鱼掠出水面,砸出好大一片浪花,顺势打破这一片宁静。   万疏君擦去鬓角的水雾,拍拍她的肩头,笑道:“下半夜潮气重,我们去船里。”   乔孜坐的浑身酸麻,站起身扭了扭腰,率先跳到船上,一盏风灯摇摇晃动,照出她粉白秀气的面容。   万疏君多瞧了几眼,移不开目光。   青衫贴着身体线条,江上有薄薄雾气,她乌浓浓的头发披在肩背上,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看到岸上的男人眼神不对,乔孜想起什么,躲进船舱,闷声道:   “你就在外面待着,吹吹江上冷风。”   降降.火。   乔孜揉了揉面颊,小船已经离了岸,飘飘悠悠,顺水而下。   她等了片刻估摸着时间,猜他火气消了,这才将船舱小门一推。   雨已经停了,不远处是嘈嘈杂杂的小镇夜市。   临靠岸,潦草灯火照的四周暗暗淡淡,万疏君端着一碗阳春面正快步跑过来。 第107章   乔孜后来想起那一夜, 心里头的万般纠结,最终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两个人从湖边小筑出来,万疏君绕了个路, 将乔孜带到丹橘院。这一处占地极广, 山亭水榭精致幽雅, 古木奇花抬眼可见,转过回廊, 眼前又是一片西府海棠,今时花肥叶瘦,可爱可亲。   乔孜折下一大捧花,走在他身侧。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溶溶春光里, 见四下无人, 行至花木深处,俊雅秀气的青年从后抱住她,似是不舍,叹息道:“礼成之前你便住在这里。我在隔壁。”   虽说隔壁, 但也有好长距离。   他嗅着少女鬓发间的幽香,低头轻啄了几下,收拢手臂, 将她紧紧抱在身前。   低而柔的嗓音响在耳畔, 乔孜怀抱着一大捧海棠花, 蓦地僵住, 她垂眸盯着花,不觉蹙起眉头, 只觉几缕春风吹不散空气里的燥意。   她扶着高大的海棠树, 扭过头, 却正好被他含住红唇,这一次侵.占的意味极其明显,炙热、急迫,唇.齿被顶.开,他闭上眼,仍觉得远远不够慰藉与品尝。   摸着她的头发,万疏君眼眸暗沉,良久,依旧无法平复呼吸。   乔孜抱住他的腰,小声问:“你怎么样?”   按住腰间那只小手,他白净的面上薄红不散,只低声道:“你要帮我吗?”   乔孜身前的一大捧海棠花已经被他压坏,此刻涨红了脸庞,直往后躲,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抬眼从花枝缝隙里望了望天色,她系好短袄系带,使劲摇头:“不行。”   恣意风流的青年俯身将她堵在身前,笑了笑,折扇轻点,倒也没有过多强求。   乔孜被他抱到正屋里,一路上万疏君偶尔会说几句话。一大捧海棠隔在两人之间,他半阖着眼,蜻蜓点水一般,吻过那几支西府海棠,心里在想什么,不言而喻。   乔孜手攥紧,低头望着万疏君,牢牢抱住他的肩,只想他走的再慢一些,妄图拖延一二。   不过在这件事上,万疏君谢绝讨价还价。   ……   等到了这一日申时,天已经完完全全黑透了,万疏君一走丹橘院里静静悄悄。乔孜推开窗,将明间的玉色花瓶搬到内室里。一大捧春花插在当中,她支着手,漫无目的随意修剪。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瓶中花束换了几次,日子就到了。   阿葵为了避嫌,这些时候都躲在玉茗轩里,只有熊小鱼每天以原形姿态府里游荡。这一日他早早趴在一侧的宫灯上看热闹,两只兽瞳炯炯有神。   丫鬟仆妇进进出出,天没亮就打着灯笼去听管事吩咐,准备各项事宜。丹橘院里若休若浮两个人忙得很,万疏君将她们拨过来照看,不敢有怠慢。这回府里请来的嬷嬷年纪有些大,不过手法娴熟,她笑起来慈眉善目,一面给乔孜绞脸,一面说道:“姑娘这样子正好。”   梳妆镜里,但见她额前碎的发全被梳笼上去,面上光洁,修过的眉细细长长,一双杏子眼圆润乌黑,稚气略消,初见娇媚。   绞面之后,梳头描妆更衣。   架子上挂起来的是一袭玉簪绿的嫁衣,通袖鸾凤和鸣纹,按照六朝府的风俗,霞帔是姚黄色,绣着十二城花卉纹,边缀胡珠。   乔孜穿戴好衣裳,八幅洒金的流云百福襕裙盖住云履,临镜自照,发髻上的点翠宝石凤冠熠耀夺目。   果然好看,果然沉。   她站直身子,由着梳妆娘子在她眉间贴上海棠花钿。   “好了。”   涂上最后一抹胭脂,乔孜听到那两个字如释重负,望了眼身旁的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团扇呢?”若浮问道,身侧的小丫鬟闻言忙去托盘上找来。   马上要到时辰,乔孜执扇,时不时瞥向窗外,心跳加快。今日府内府外,俱是一派喜庆,无论凡人修士,但凡与万氏有旧,几乎都来了,比起她梦里那场简陋又冷清的婚礼,实在是截然不同。   她坐在床前,余光里熊小鱼已经打瞌睡了,室内丫鬟婢女满脸喜色,叽叽喳喳说了不少话。   可这一片热闹中,乔孜脑袋晕乎乎的,望着花瓶里的桃花,捏紧扇柄。   ——   夭桃似火,六朝府城这几日市井间谈论最多的,当属万疏君将成亲的事情。   一间临街的茶水铺子里,从外而来的青年要一壶最贵的云雾茶,茶博士收了钱,多看他一眼。   桃木簪绾发,俊眉修目,是个仙风道骨的年轻修士,没有背剑,周身清简。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往外一瞧就能瞧见那边万氏的府邸。   孟潮青捧着茶,面上无悲无喜,静静望着眼前一切,黑漆的凤眸里隐隐有不甘,以及些许痛楚划过。   府邸正门大开,门前两只石狮子都挂了大红花,来来往往宾客络绎不绝,这一条长街几乎都被堵起来,那些市井坊间的小孩好奇张望,都等着发喜糖时过去沾沾喜气。   “万公子如今总算成亲,不过要娶的女子并非本地豪族,说来你们不信,这段缘分其实结在三年前。”   茶馆里的茶博士一边给人沏茶,一边娓娓道:“三年前那位万府庶公子生病,家主请遍城内城外大夫,那位姑娘就在万氏家主所请的行列之中。”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莫过于此。据府中我那位亲戚说,这二人是日久生情。那位医女进了府,病没给庶公子治好,不过如愿爬上了万公子的床。”   “这一来二去,如胶似漆,听说近来那位医女怀孕了,为了给她一个名分,父子之间还闹僵过。”   茶馆里的人听的如饥似渴,对于旁人的风月事,恨不能撅着屁.股贴在墙上偷听。那位茶博士往先也兼茶馆说书一职,一张嘴能说会道,明明都没见过,却能从传闻里脑补出一场活色生香的故事。   当他说到恩爱之时,故意打住话头,惹得茶馆里众人起哄。   “别卖关子了。”   “快说快说!”   茶博士扫了一眼,视线忽而顿住。   二楼的栏杆附近,那位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盯上了他,凤眸生寒,面上神情极差,像是被人掘了祖坟鞭尸一样。   “咳咳,话说——”   一只茶盖倏而擦过他的喉管,这后头话没出口,众人便听到他浑浊而痛苦的呼喊。茶博士四肢发颤,惊骇地睁大眼,循着茶盖飞来的方向,视线扫去,又有一碗茶水迎面而来,空中化作一道水剑,彻底洞穿他的喉咙。   鲜血从喉咙破洞里流出,打湿衣衫,茶博士眼神溃散,难以置信地捂着脖子,胡子一抖,当下一个白眼翻晕过去。   围观之人已纷纷逃窜,那门口的掌柜连钱也不敢要,头一个逃出去,只是等屋里人走空了,他不知为何,屁滚尿流抱着一个匣子再次冲进二楼。   罪魁祸首正在品茶,听到声音,眉尖微微挑起,淡声道:“这么想找死?”   “不不不不,这是一个大人让我交给您的,还让我带句话。”掌柜狂摇头,呈到头顶的匣子微微晃动,他倒豆子似的,语速极快,“他说,若是仙师不想找死,最好去城外等他。要不然他就——”   孟潮青搁下茶碗,终于正眼看向这个红木匣子,他嗅到了一股浓腥。   “他不但会杀了仙师,连带着仙师的宗门也一锅端掉。”   掌柜的接连两次受到巨大惊吓,说完之后,砰砰磕三个响头,立马连滚带爬跑了。   孟潮青默了默,悬在半空的手终于选择打开锁扣。   血腥味一股脑散出,红木匣里血液粘稠,一只手躺在里面,肌理细腻,骨肉匀称。   是个少女的右手。   孟潮青呼吸一滞,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接亲的花轿已经停在府邸之外,而车马骈阗的长街上,万人空巷,目光所至,完全找不到那个人。   “……”   孟潮青重重合上匣子,握拳的手已经节骨泛白了。   犹豫几秒后,他从窗户跳下去,身影翩跹如鹤,快速掠向城外。   身后的十里朱砂红最终消失在视野里,孟潮青扭过头,抱紧匣子冲出城门。   六朝府外天苍苍,原野辽阔,只略微一找,他便瞧见一名站在歪脖子树下的少年。   那人负着手,玉簪绾发,容貌不俗,穿着一身银白长袍,腰间挂了一把长剑,气质沉稳内敛。   而被他砍断手的柳莺莺躺在地上哀嚎,像是血水里出来的一样,疼的表情狰狞,浑身破破烂烂,看着生不如死。   “你师兄果然来了。”名唤纪素仪的少年踢了她一脚,声音冰冷,“虽说日后不能握剑杀人,可命保下来,也是你上辈子积德留下的造化。”   柳莺莺听罢耳朵贴地,血红而模糊的眼里两行泪留下:“师兄……”   少年无形中释放的威压加在身上,孟潮青在离他还有十步时停下脚步,骤然明白他的境界。两个人冷冷对视,肃雅的青年却不敢轻举妄动。   纪素仪先笑了笑,将柳莺莺一脚踢过去。   “这个丫头片子又蠢又坏又废。我早想杀她,可她告诉我,她是万相宗的内门弟子,有个师兄是西洲剑术第一的大剑仙。”   “纪某平生并无多少成就,只在剑术上略有所得,既然你是西洲剑术第一人,那么——”   “你的剑呢?”   孟潮青不语,目光落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女人身上。   他将悲思剑留在沧波城,那一日他曾私下找过郎春和,要以悲思剑为铸剑剑胚,重新投入剑炉之中,只待十年之后铸成一把崭新仙剑,到时候赠予师妹柳莺莺,以作补偿。   春风夹寒,青草偃仆,茫茫绿原上,孟潮青问:“前辈,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师妹?”   纪素仪耐心耗尽,讥讽地瞧了他一眼,随后拔剑出鞘,快的孟潮青都来不及阻止。   只闻刀锋切骨之声,刹那的安静后有女子尖锐而痛苦的嚎叫迸出口。   柳莺莺满地打滚,缩着两只缺手的胳膊缩成虾子,眼泪哭干了。   “疯子!啊——”   纪素仪斩接着断她的脚,血溅一地,他当着孟潮青的面,不紧不慢道:“小小年纪,早点投胎也好。”   眼见他还要一剑刺穿柳莺莺的心口,孟潮青紧皱眉头,心里或许猜到是她惹事在先,可宗门情谊犹在,他拱手道:“前辈,手下留情。”   纪素仪:“你的剑呢?”   孟潮青:“交给铸剑师重新熔铸,眼下无剑。”   “月生。”   少年扭过头,大大的歪脖子树后应声走出个小姑娘,她看到他的眼神,便将背上那把抢回来的月魄剑丢给孟潮青。   纪素仪淡声问:“拿好,你如今什么境界?”   “丹意境。”   “知道了,如果我发现你的剑术烂的不忍直视,我会一剑刺穿你,连带着这个小贱人,一道碎尸万段。”   少年将柳莺莺踢出好远,设下结界,月生远远观望,有时候到紧张之时,忍不住打上柳莺莺两巴掌。   她笑道:“怎么样?”   地上快痛昏过去的女子说不出话,恨不能死掉,一朝碰到铁板,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   月生:“你那位师兄,很快就是死人了。”   听到这话,柳莺莺狼狈抬头,短暂的惊愕后,她就知道这话没错,忍不住哭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杀师兄,我道歉。是我鬼迷心窍,你们把我杀了,把我碎尸万段也好。”   “晚了。”   月生说罢,结界里的战局已定,确实是晚了。   纪素仪掸了掸袍子,走到小姑娘身边,一剑捅穿柳莺莺的心口。   孟潮青倒在地上吐血不止,眯着眼,目睹的那一刹神色极为平静,脱手的月魄在为他续命,可少年转过身,发现之后毫不留情也给了他致命一剑。   “废物。”   被剑捅穿心口的感觉极为怪异,瞬间呼吸都断掉,人都是悦生恶死的,日光洒在身上,孟潮青喘了口气,竟还没有死掉。   “被柔光剑刺中,照理说你很快就会魂归天地,不过此前月魄续命,你大抵还有半日工夫做个废物。”   纪素仪反手收剑,冷漠瞧着地上垂死的青年,眼里俱是嘲讽。   “西洲第一剑仙,不过尔尔。”   纪素仪回头唤道:“走了。”   月生嗯了声,离开时不忘踩孟潮青一脚,父女二人一前一后,渐行渐远,留下这一地的惨状。   血浇在草地上,灼灼如火,春风不灭,良久,孟潮青爬起身。   他咳了几声,用力擦过面上的脚印,回首望向巍峨的六朝府城,苦笑之后长跪不起,形如槁木。   “怎么会这样。”   “怎么、怎么会这样。”   知道时日无多,他哀悯地替柳莺莺合上眼,沾血替她写下一道安魂咒,而后踉踉跄跄走向城中。   他要做什么?   长街上喜轿迎面而来,骑在马上的郎君春风得意,对上拦路之人,目露微光,笑而不语,开路敲锣的长随几步上前将他推开。   血沾在石板上,他再度爬起来,如此重复,他扯了扯嘴角,勉力一笑,虽狼狈,却也疯,无惧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   孟潮青执念仍在,此时此刻忽就想起了当初幻境里曾同乔竹说过的话。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梦不知周,蘧然觉,周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身处其中,皆谓物化,焉知真假。”   …….   一身血色的青年拔下头上的簪子,惨白的脸上笑容极悲。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乔竹,对不起。”   跌跌撞撞上前,他双手呈上,或许知道结果,却还想执意一试。   果然,花轿内的嫁娘不为所动,孟潮青微微笑,视野不复清明,他伸出手想要撩开帘子,可这接亲的队伍又开始向前了。   自始至终,万疏君并未阻止他。   可孟潮青却再不敢尝试,手悬在空中,落寞地缩回去。   无数嬉笑论评如潮水涌来,清瘦狼狈的青年慢慢踱步,不知何处时尽头,日光着身,冷的刺骨。   最后的最后,孟潮青竟走到了一处观音庙。   午后小庙里无人,他颇感熟悉,眼神微动,抬头看着那尊慈悲的白衣观音。   他曾在这里说过:“心诚则灵。”   突然,啪嗒一声,身旁的签筒被风吹倒。   孟潮青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竹签。   那最后一根被他翻起,写的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忆。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