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后,美人师尊总想rua龙   作者:兔子喵呜   简介:   修仙界的头号大魔头终于死了。   四大仙门带头燃放烟花,整个修仙界欢庆了三天三夜。   可君离这命长的祖宗,死了三百年后,又活了过来。   他拍拍屁股从一摊废墟中爬起,发现自己重生成了九华派的废物二长老,沈清纾。   重新练个小号嘛,君离理了理衣摆,觉得这也不是问题。   主要是那些道貌岸然的老顽固还活的好好的,他就觉得手痒。   回都回来了,抓几个练练手,解解闷,也不是不可。   修仙界一时间人心惶惶,他所到之处总有传言:   九华派那老废物又来随机挑选“幸运”长老(掌门)了!   嘶,这祖宗摸摸下巴,觉得还是魔头中听些。   ……   大魔头君离重生后,便养成了一个奇怪的癖好:rua龙。   他捡回来的那条小金龙,鳞片光滑紧致,长得匀称健美,想必味道不错。   于是他精心喂养,惦记着那道人间美味:龙肉炖乌梅。   岂料,这小龙没能长成大龙,倒是化成了一个头发顺滑,脸蛋软糯的小崽崽。   这祖宗眉头一蹙,陷入了沉思。   虽然是打算养来做龙羹的,但他又不是变太,没有吃小孩的癖好,真是可惜了。   于是他含泪起身,打算另寻他龙。   岂料,这小龙崽崽一双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不放。   君离皱眉:“我不吃小孩。”   小洛重渊满脸认真:“那等我再长大些,就可以吃了。”   欢脱疯批美人攻x乖巧高冷龙崽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离、洛重渊 ┃ 配角:江涣、关锦、尹折奎等 ┃ 其它:甜宠,年上   一句话简介: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养龙崽   立意:茶凉不续,人走不留,执念放下,莫回头。 第1章 重归(修改)   天盛一百三十二年。   修仙界的头号大魔头死了。   死时万剑穿心,跌下了数万冤鬼啸叫的绝死之地——万鬼窟。   一时间,喜讯传遍整个修仙界。   钱塘县某镇,一家茶馆,几个下山历练的小修士边喝茶边聊着天。   “哎,听说了吗?据说当时咱们修仙界那四大仙门的首领都在场,亲自出手,亲眼看着这祸害了修仙界近百年的大魔头被万剑穿心的!”领头的小修士道。   “那该是真死了吧?君离那魔头可是大乘境界,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天界的,这么容易就死了?”另一小修士不大相信的皱起了眉。   旁边一直低头喝茶的小修士忍不住开了口:“万剑穿心呐,这身上都得被捅成筛子了吧!还能活着?”   “可不是,”领头的小修士道,“听说他摔下万鬼窟就直接被无数怨鬼邪气吞没了,连一丝残魂断魄都没能留下,肯定是死透了。”   第二个小修士咂了咂舌,连连摇头:“可算是死了,你说他好好的掌门不当,去修什么邪道?牵连了整个鹤隐派不说,还要祸害其他仙门,真是居心叵测啊!”   “我看他这人骨子里就有股邪气,只是之前伪装的好罢了。”   喝茶的小修士叹息一声:“听我师尊说,这魔头当道的时候,那是带着鹤隐派的人到处作恶,烧杀抢掠,还专挑有名望的大派下手!”   “据说那九华剑派、药王庄上一任的掌门、庄主,都是被这魔头杀的,就连咱修仙界第一、第二的紫御门和寂寒阁的门主,阁主还有不少长老和内门弟子都被打成了重伤,实在是罪大恶极!”   “岂止是罪大恶极!”领头的小修士一拍大腿,“我大师兄跟着师尊去了现场的,他跟我说,他亲眼看见这魔头身中万剑,竟还拖了两个长老下去!”   “那两个长老许是年纪大了,多少有些行动迟缓,就这么被他拖下了万鬼窟,为他做了陪葬!简直是罪无可恕!”   听他这么一说,剩下两个小修士亦是愤愤,拍着桌子双目通红:“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就是!真该捆起来捣碎他的丹田!泄尽他的灵力!折尽他的修为!再抽筋扒皮,放干血,方能解恨!”   砰!   砰砰!   三声巨响在身后炸开。   三人机警的拔剑起身,回头一望,竟是天边绽开了绚烂盛大的烟花,衬着傍晚的云霞,分外夺目。   “那是紫御门的方向吧!”领头的小修士惊道,“这是什么信号?”   砰!  砰!   砰砰砰!   又是数声巨响,在四面八方炸起。   三人环顾天际,发现这四面八方都绽起了烟花,颜色漂亮多彩,竟然还在变换样式。   最后,这些烟花在逐渐黑沉的天幕上组成了八个大字:魔头已死,举世平安!   “这是庆贺的烟花!”   “是啊!大魔头死了,当然得庆贺!”   “哈哈哈,我现在看这天都比平常蓝了不少,爽快!”   三人仰头看着烟花,笑声朗朗,回荡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而小镇上的普通百姓,对此却是漠然,修仙界的魔头又没祸害过他们,死不死的也不关他们的事。   不过,这烟花倒是挺漂亮的,多看两眼也不亏。   此后,四大仙门的紫御门、寂寒阁、九华剑派和药王庄,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带头连贺三日,一时间整个修仙界畅饮狂欢,喜气洋洋,气氛堪比过年。   紫御门门主秦屹更换年号,改为新启,寓意扫除旧祟,迎接新生,修仙界一切重启。   ……   新启三百零五年。   钱塘县郊外,小荒山。   轰轰两声巨响过后,君离这万人骂的祖宗自一堆焦黑的废墟中,爬了出来。   入目是一片黢黑,残垣断木,碎屑焦土,空气中混杂着一股刺鼻的怪味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同样惨不忍睹,被炸的黑漆漆的衣裳,和一双苍白纤长的手,咳嗽了两声。   心道,他不是死了吗?   万鬼窟崖边,万剑穿心,跌入窟底,估摸着几缕残魂断魄都被那数万恶鬼吞了个干净,死的不能再死了。   如今这是,夺舍了?   那这具身体,谁的?   “师尊,先擦把脸,这里我来收拾。”   耳边传来一道清朗中带些稚色的声音,君离抬头,面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朝他递了方白帕子。   少年生的白净清秀,一身青衫干干净净,和他这副狼狈模样,对比鲜明。   且他这副沉着淡然的样子,炸房的事情,估计不是第一次了。   “你是?”君离揉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双耳中还萦绕被巨响震荡过后的那种嗡鸣。   这少年面生,应当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   少年的眉头皱了皱:“师尊,我是江涣,你不记得了?”   什么江换、李换的,君离自然记不得。   但他打量着自己这具身体,抬手间,看见左腕上的那道疤。   这只手腕纤细修长,皮肤白的泛青,那道伤疤横贯而过,狰狞刺目。   嘶,他知道自己夺舍的是谁了。   如果没记错,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应当正是九华派二长老,沈清纾。   仙门百家诸位掌门长老之中出了名的,只有金丹修为的老废物。   据说别看他相貌二十六七,却已有七八百岁高龄。   因为修炼一直无法突破境界,被困在金丹中期久久不能精进,这才开始醉心丹药,想要研制出能帮自己突破境界的仙丹。   沈清纾痴迷炼丹几百年,除去炸了九华派二十几间屋舍,三个大殿,两个种满珍贵灵药仙草的药圃,毁了数百个上好的炼丹炉,还炸伤自己一只手外,这丹药却是没能练成的。   而且他为人阴鸷冷漠,长年把自己关在炼丹房内,致使他丝毫不懂人情冷暖,待人接物也与常人不同,性格孤僻怪异,身边就只有一个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小徒弟,估计就是面前这叫江涣的少年了。   眼下,想是原身炼丹的时候又炸了丹炉,却不想直接把自己也送上了西天,这才叫他得了空子,阴差阳错夺舍了这具身体。   接过江涣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君离讽笑。   从某些方面来看,他和这沈清纾倒也算是一类人,都是「祸害」。   不过,这沈清纾只祸害九华派,他就不一样了,祸害了整个修仙界,还是众修士们喊打喊杀的大魔头。   “师尊,你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耳边传来江涣的声音,君离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无碍,你先将这里收拾收拾,为师出去走走。”   他说完,起身拂了拂衣袖,淌过一地废墟,就朝山下走去。   沈清纾只有金丹修为,又在这一境界滞留数百年之久,也不知体内灵力如何。   他得寻个僻静地方,调动体内灵力,好好探查一下这具新的身体。   小荒山名副其实,乱石黄土,寸草不生,荒凉的很。   君离拎着破烂的衣摆漫山遍野逛了个遍,才在后山的山腰处发现一眼山泉。   泉水清冽,照出了他现在的样子。   水中人影剑眉凤目,朱唇皓齿,若不是衣衫凌乱,满身狼狈,应当也是风姿冰冷,琼佩珊珊的。   君离舒了口气,还好不丑。   而后便寻了个宽阔安静的地方,盘坐下来调动体内灵力,运走经脉,探查这具身体的情况。   灵力被他催动着在丹田处运走了两周,只觉小腹处隐隐灼热起来,能探到已经结了金丹,果然是金丹中期不假。   好在沈清纾虽然停留在这一境界几百年没有突破,这体内灵力倒是不虚。   他能感觉到那些充沛的灵力在体内奔腾,前世他修了鬼道,其实就是用自己摸索出来的法子炼化那些恶鬼的怨气、鬼气,将其转化为纯清的灵气,为己所用。   但这些靠歪路得来的灵气修筑而成的灵力,多少和沈清纾这具身体靠正途而得的灵力不同,也不知能不能融合。   前世其实他已达化神后期,后来修炼了自创的鬼道心法,一举突破大乘境界。   大乘境寿元可达两万余年,修为肉身皆已具备飞升上界的条件,所有的修为法力也直接同魂体相通,只要再渡劫完毕,就可飞升成仙。   因此,他之前所有的修为法力都凝成了一颗通体莹白的珠子,随着他的魂体,带入了这具新的肉身。   但沈清纾的境界不够,修为不达,这颗蕴藏着他满满修为的珠子只能尽数化成了灵力,随着他日后不断修炼,才能不断释放,与这具身体原本的灵力融合,重新突破,提升境界。   此时珠子正位于丹田处,被体内沈清纾的灵力撞击着。   君离内视身体中变化,忽觉脚腕一凉,一阵酥麻的痒意扫过他的脚踝,钻进了裤中,正顺着他的大腿向上攀爬。   心神一松,体内属于沈清纾的灵力猛地蓄力撞向白珠,像是挑衅,白珠不甘示弱,剧烈颤动下,裂开了一道缝。   霎时,一股强大的灵力自白珠中涌出,瞬间就将自百脉涌来的灵力吞没,而后融合为一。   君离察觉体内异样,已来不及去压制,只能动动指尖,隔着衣裤快速捂住了钻进他裤中的小东西。   轰!   两股灵力撞击产生了剧烈的震荡,磅礴的灵力外泄,竟是将这小山头又给轰了一回。   小山簌簌颤抖,乱石纷纷滚落,势头比方才的两声爆炸可猛的多了。   待震动平静些,君离才将那调皮的小东西从裤中捉出。   是一条遍身金鳞的小蛇,不过手指粗细,四五寸长。   作者有话说:   新书开啦,小可爱们食用愉快! 第2章 龙羹(修改)   小蛇被他捉住,拼命挣扎,一双澄蓝色的竖瞳瞪着,呲牙吐舌,向他示威。   君离勾了勾唇角:“这破山头寸草不生,你个不长眼的小东西跑来作甚?”   小蛇自然不会回答,恶狠狠的瞪他。   “饿了?”君离将小蛇举高,对着太阳欣赏它遍身光滑的鳞片。   轻笑道:“正巧,我刚回这人间,也饿了。”   他凤目轻眯,一手轻捏着蛇头,另一只手捏着尾巴尖将小蛇抻的笔直,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小蛇怒了,挣扎的越发狠了起来,颤抖的鳞片摩挲过他的指尖,带起一丝丝酥痒。   “不错,”君离恶劣的笑了笑,“这身鳞片坚韧光滑,蛇身匀称紧致,想必味道鲜美。”   “呦呜!”   似是听懂了他的话,被抻直的小蛇挣扎着嘶叫起来,拼命去咬君离捏着自己的手指。   君离松了手,任由小蛇气鼓鼓的将尾巴缠上的他的手腕,细密的鳞片像刀子般划过他轻薄的皮肤,渗出鲜红的血珠。   咕噜。   他卷起唇角,轻咽了下口水,喉结在纤长白皙的颈上滚动。   小蛇瞬间松了劲,凶悍的眼神也跟着暗了,闪着灿灿金光的蛇头垂下来,乖乖搭在君离的手背上,不敢乱动。   君离只做不知,手指一下下拂过鳞片光滑的蛇头,眯起眸子,在原地静坐。   直等到体内灵力平息,属于自己的灵力也被释放融合了一部分,他才拂拂衣摆,从地上起身,心情很好的盘着小蛇往山上行去。   回到山顶的时候,江涣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将茅屋建了起来,倒了一地的篱笆也被重新围好,就连之前未砍完的那堆木柴,也都砍完了,整整齐齐堆在一旁。   他走进院中,朝着背对自己正在忙碌的少年,叫了声:“涣儿。”   江涣此时还未从刚刚那声巨响中回过神,正在一边准备中食,一边琢磨要不要下山去寻一寻他师尊。   此时见君离神采奕奕的从外面回来,悬着的心顿时撂了,应道:“师尊,你回来了。”   “徒儿刚刚听见了大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   君离手上盘着小蛇,凤眸含笑:“无事,刚刚调息灵力,出了些岔子而已。怎么,炸的可响?”   江涣:……   师尊这脑子怕不是炸出什么毛病来了。   但见君离拎起那条金色的小蛇,冲他摇了摇,问道:“你在做中食?我捡了条蛇回来,加一道蛇羹如何?”   江涣一阵无言,他盯着那小蛇瞧了瞧,又看看站在自己面前,手指被咬破淌血,却还笑容和煦的人,只觉得一阵背脊发凉。   这人真是自己的师尊么?   从前的沈清纾,无论何时都是一张阴鸷的棺材脸,每日和他说的话,屈指可数,也从不会叫他……涣儿。   他眉毛微蹙,怎么看都觉得君离从里到外仿佛换了个人般,像是被夺舍了。   等了半天都不见回应,君离又晃了晃手里金灿灿的小蛇:“行是不行?若是太小,养些日子再炖也可。”   江涣:……   他回过神,视线落回小蛇身上,眉头皱的更深了。   “师尊,这蛇……还是不吃为好。”   “怎么?”君离的笑意淡了。   江涣伸手点了点小蛇缠在君离腕上的尾巴尖,斟酌道:“此蛇遍身金鳞,足有四爪,尾呈扁状,怕是要化龙的。”   “有爪?在哪?”   他刚刚可是将这小东西抻直了看过,并未瞧见。   江涣无奈,伸手在小蛇身侧的某处点了点:“这里,不过好像藏起来了。”   君离将小蛇举高至与自己视线齐平,凑近了去看,果见江涣指的那处,鳞片和别处的有些不同,向外翘起,似是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还真是藏了四个小小的爪尖儿。   “哦-还真是。”   江涣舒了口气。   这口气还未舒完,就听君离道:“化龙好啊,蛇羹我吃的多了,龙羹倒是还没尝过。”   江涣:……   过两天还是给五长老传个信,让他有空过来给师尊看看脑子吧。   这么想着,江涣默默转过身,继续鼓捣砧板上一堆绿呼呼的菜叶子。   君离不知江涣心中所想,他向来随性惯了,如今身处这偏僻地方,倒是舒服自在,只要把江涣这孩子糊弄过去,就不用担心身份被拆穿。   身处偏僻地方……   他眉头一皱后知后觉发现了些问题。   原身身为九华派二长老,不是应该在九华派内,自己的山头上?还是说,这山头都已经被炸的这么秃了?   “涣儿。”既然发现问题,那定是即刻就问。   君离拍拍江涣的肩膀:“为师忽然有些头痛,之前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你可知道我们是在何处?如今又是何年?”   江涣停下手里的活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犹豫了一下,才道:“师尊不记得了?如今是新启三百零五年。前段日子,你有一回炼丹……炸了九华派的正殿,连带着正殿前面那个许掌门派人精心修建了好久的九莲台也给轰平了,咱们就被掌门赶了出来。”   “这座山头在钱塘县郊外,也是你当初选的,说是位置偏远,不会……危害百姓。”   “新启?”君离的神色滞了一下,“不是天盛年?”   江涣点点头:“鹤隐派那个大魔头死后,紫御门门主新定的年号,说是扫除旧祟,迎接新生,一切重启,寓意好。”   君离冷笑一声,秦屹那个狗东西,倒是惯会整这些虚头。   “唔……”   指尖突然一痛。   君离蹙眉,低头一瞧,小东西正瞪圆着眼睛,狠狠咬住了他的指尖。   “你倒是个不怕死的。”   眯了眯眼,伸手向小蛇口中又探了探,将它上下开合的嘴巴卡实。   小蛇愤愤,不甘示弱的用力咬合,但不知君离用了什么法术,方才还柔软好下口的皮肉,此时变得坚硬无比,任他怎么咬都咬不动了。   嘴巴被卡的难受,大张着无法闭合,小蛇无法控制的从嘴角淌出涎水来。   晶莹透明的粘液落在君离手上,他厌恶的撇了下嘴角,立时松了手。   小蛇突然被松开,直直的跌了下去,还好它机敏,尾巴勾住了君离的手腕,才没被摔的太惨。   君离抽出帕子擦净手,被他「折磨」过的小东西已经乖顺了下来,安静缠在他腕上,嘴巴闭的紧紧的,像是生怕他再来一回。   他面上有了些笑意:“看在你识人眼色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先养你几日,等你长大些,再让江涣做掉好了。”   站在一旁的江涣:……   这蛇明显是开了智的,当着它的面说这些,真的好么?   “不过既然要养,还是取个名字吧。”   无视一旁的江涣,这祖宗温柔的轻抚蛇头,当即开始给这小东西取名字。   “叫什么好呢?”   “金金?黄黄?”   他认真盯着小蛇看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   “不然……就叫一锅炖好了。反正等你长到能够装满一锅,就让江涣把你炖掉。”   这祖宗凤眸轻阖,笑得不怀好意。   一抬头,看见还傻站在旁边的江涣,君离问道:“涣儿,叫锅锅怎么样?”   江涣:……   “师尊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得到小徒弟的肯定,君离满意的捏着小蛇进了茅屋:“那就叫这个了。”   进了屋,他从角落里翻出来一只盛菜的破篓子,将小蛇放了进去,然后手指掐诀,在篓子上下了道封印,防止小蛇逃跑。   “乖乖等着,我去给你找吃的。”   手指穿透封印,点了点小蛇的头,君离转身出了茅屋。   小蛇一双澄蓝的眼瞳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他尝试着想要爬出篓子却被君离的封印挡了回来。   试了几次无果,两个小鼻孔里喷出了热气,小蛇安静的在篓子底部趴了下来。   若不是一时大意,被人生生削去了龙角,元气大伤,他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蛇不蛇,龙不龙的模样。   洛重渊有些沮丧,想他堂堂一条真龙,怎么就要被拿去做龙羹了?   头上的伤处又开始痛了,一阵阵的剧痛袭来,痛的他蜷缩起了身体,盘成一团。   之前伤的太重,一部分记忆也随着那双失去的龙角一起不见了。   他不记得削他龙角的人的模样,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放松警惕被人得了逞。   他只记得自己已经满了三百岁,能够成功化形了,就离开龙族出来历练,那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寸草不生的破地方?还被这人抓了回来。   突然,鼻间拂过一阵清淡的冷香,洛重渊一双澄蓝色的竖瞳瞬间亮了起来。   是他!   不顾自己的伤痛,他在篓子底部扭动了几下身体,然后高高昂起头来。   君离出去转了一圈,自是找不到什么能喂给洛重渊吃的东西。   正巧江涣煮好了菜粥,就顺了一碗进来。   锅锅刚刚咬他咬的这么凶,想必是饿了,应当……不会挑食吧。   他端着菜粥推门而入,就见洛重渊兴奋的将那金灿灿的小脑袋扬了起来,一双好看的蓝眼睛放着光,显得十分激动。   “果然是饿了。”   君离用木勺挖了一口菜粥,对着洛重渊张开的龙嘴就塞了进去。   菜粥粘稠,味道微苦,满满的一大口,让洛重渊愣住了。   他用自己一双短短的小龙爪子趴着竹篓边,一动不动,整条龙僵成了一根棍棍。   君离却以为他是终于有了吃的太过激动,体贴的亲手帮他合上了张着的嘴。   洛重渊:……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厌恶吞了下去,然后赶在君离喂来第二口时,顺势攀上了他的胳膊,一路爬上他的肩膀,将头凑近颈窝处嗅着。   顿时,他整个小小的身体都被这股淡淡的清冷气息包裹住了,那是独属于他的龙族的气息。   洛重渊的小爪子激动的抖了抖,他记起来了,他离开龙族是来寻人的。   这人身上有他之前做的标记,正是他要寻的人!   作者有话说:   修仙界等级设定:   练气、锻体、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飞升。   在大乘境界之前,每个境界又分初期、中期、后期,三个阶段,大乘境界是分水岭,达到大乘境界便没有阶段之分了,突破渡劫境界,直接渡劫飞升。 第3章 世无其二(修改)   洛重渊的小龙脑袋正在努力转动,尽可能搜寻之前的一些零星记忆。   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江涣的声音传来。   “师尊,蛇不吃菜粥,徒儿去山下捉了几只蛐蛐,你试试?”   茅屋的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风。   江涣手里拎着一串不知从哪抓来的蛐蛐,愣在了门口。   屋内,君离正用木勺挖菜粥喂着盘在自己肩上的洛重渊,听见动静,一人一龙一起停下,齐刷刷望向门口。   江涣:……   就奇了怪了,这小蛇还真吃菜粥?   君离看了看他手里的蛐蛐,然后挑眉一笑,指了指嘴边还沾着几颗米粒的洛重渊:“你看他这不是吃了?”   江涣手里拎着的一串蛐蛐还在蹬腿儿,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   憋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来:“兴许……它是菜花蛇?”   洛重渊:……   这师徒二人,怕是一个眼神不好,一个脑子不好,没有一个正常人。   君离丢给江涣一个看傻子的眼神,然后继续喂他的锅锅吃粥。   江涣摸摸鼻尖,默默退了出去。   打发了江涣,君离继续往洛重渊嘴里塞着菜粥,小东西不配合,身子扭来扭去的,磨的他没了耐性。   轻挑的凤眸沉下,他手指一勾,将洛重渊圈在自己腕上,打了个结。   小东西这下动不了了,这祖宗眼角泛起笑意,修长好看的手指探进洛重渊口中,将他张着的嘴又撑大了些。   然后舀起一勺粥,填进洛重渊嘴里,怕他吐,还往里捅了捅。   “小蛇”鳞片瑟瑟,轻轻摩擦着他腕上的皮肤,像是在发抖。   洛重渊澄蓝色的眼瞳已经隐隐泛起了水汽,这太欺负龙了。   而且,他怎么觉得这个人,不只是脑子有病,还有那么亿点点的变……态。   “乖,多吃点才长得快。”君离笑眯眯的将一碗粥喂完才收了手。   松开洛重渊,将他修长的身子捋了捋,手指滑过他身上每个细小的鳞片,眼神专注而痴迷,像是透过这些光滑紧致的鳞片,看到了下面白嫩鲜美的龙肉。   “鹤隐派第一任掌门苏宴,那老东西对吃颇有研究,说龙肉炖乌梅是人间顶级的珍馐,你可要快点长大,好让我也饱饱口福。”   君离语气轻缓,手指下的小东西却抖的更厉害了。   逗弄了一会儿洛重渊,君离就将他重新缠在了自己腕上。   小东西被威吓了半晌,早就不敢再闹,把头乖乖搭在君离手背上,蔫头耷脑的。   君离出了门,晌午才过,外面日头正好,他打算带着江涣一起,下山去逛逛。   原身的一切都很简陋,就连衣裳也只有黑白两色,素的活似出殡,他很不喜欢。   旁的事情另说,先弄身像样的衣服是正事。   两人一龙来到山下,直奔距离这里不远的清水镇。   镇上人来人往,商铺林立,小贩的叫卖声声入耳,过往行人言笑晏晏,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君离顿觉心情开阔,跟着江涣先去卖了木柴,换了些铜钱,就直奔成衣铺。   花了十五两银子,买了身绛红滚边的长衫,搭配雪青色纱衣外罩,掏空了江涣这些年的家底。   不过,这身装扮倒是真的好看。   面前之人肤白若雪,眉如墨画,换下那身冗沉的黑衫,大红的衣袍让人眼前一亮,只叫人觉得此人炽烈张扬,美进了骨子里。   趴在江涣肩上的洛重渊又僵成了一条龙棍棍。   此时他的小龙脑袋里,翻来覆去的滚过几个大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放眼整个龙族,他再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了!   “好……好看!太好看了!”   词汇匮乏的江涣吞了吞口水,只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夸赞。   那铺子老板也不住点头,瞪圆了眼,像木头似的跟着江涣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句「好看」。   君离对此甚是满意,别过老板,拎上他的锅锅,带着傻乎乎的小徒弟回山上。   出了成衣铺子,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寥寥,不见白日喧嚣。   装扮一新的君离逗着手中小龙,寻思等下去哪抓些老鼠虫鱼,饲喂他家小东西。   他不是没有发现,那菜粥锅锅吃的很不情愿。   虽然他是想让小东西快些长大,但这种填鸭似的喂法,会让他的锅锅心情不悦,到时候影响肉质,可就不好了。   “唉!这……这可怎么办啊!”   “你可找大夫瞧过?莫不是出疹子什么的?”   “不是!镇上大夫都瞧过了,这东西长满全身,小飞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街上寂静,两个妇人的对话就这么清晰的传进了君离耳中。   他摸着洛重渊的小脑袋,脚步一顿,侧头望去。   街对面,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巷子口,站着两个衣着朴素的妇人。   胖妇人垂头抹泪,正和那瘦妇人哭诉。   君离对这些本不感兴趣,却听那胖妇人哭道:“只怕我家小飞是过不了今晚了!那雨甘村的蛙神一定会来的!”   已经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他将洛重渊按回袖里,大步朝两个妇人走去。   “两位是说雨甘村?”   “你……你是?”胖妇人抽噎着止了哭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人。   “在下是这附近山中的修仙者,今日下山采买,二位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君离温声问道。   瘦妇人满脸警惕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自嘴角挤出一抹笑容:“无事,不过家中孩子染病,令人头疼。”   说完,拉过胖妇人便拐进了身后乌漆漆的小巷子,二人步子飞快,似逃命一般。   君离望着二人的背影远去,突然淡淡开口:“当真无事?你黑气罩顶,乃厄运缠身之兆,再不想法化解,家中幼童恐怕性命堪忧了!”   胖妇人猛地停了下来,犹豫片刻,还是挣脱了瘦妇人的手,折身返回。   “求仙君救命!”   扑通一声,跪的干脆。   “起来说话,”君离伸手虚扶了那胖妇人一下,“天色也不早了,如若方便,不妨我们去你家看看?”   那胖妇人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道:“方便方便!我定会为仙君准备好酒好菜!仙君做法需要多少银两?我……我也一并凑齐!”   旁边的瘦妇人挤眉弄眼,君离只当看不到,理了理袖摆继续同那胖妇人攀谈:“说说吧,你们方才说那雨甘村,出了何事?   江涣紧追在君离身后,跟了上去。   “仙君有所不知,雨甘村这两年,出了位蛙神,听说求子得子,灵的很呢……”   胖妇人叙说起原委,洛重渊好奇,扭着身子自君离袖中探出头来。   君离伸手将他的小脑瓜捉住,用手指摸了摸,眉眼间含着笑:“怎么说?”   “您也知道,咱们小地方的人都想生男娃,不久前,镇上来了个仙君,说是这雨甘村有座蛙神庙,求子得子,百试百灵。”   “起初大家都不相信,但遍寻偏方无果,就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去了,结果没过多久,那家人的媳妇儿果真怀了胎,生的就是个男娃。这事一出,大家便都信了,纷纷去蛙神庙祭拜。”   “这不是好事?”君离挑眉。   “唉,”胖妇人叹了一声:“可这世上之事皆有因果,得了男娃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她一脸愁容,就要开讲,缠在君离腕上的洛重渊伸长了脖子,江涣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一脸聚精会神的样子。   胖妇人一怔,继而开了口:“那蛙神送子,可不是白送的。据说蛙神有很多女儿,因为貌似无盐,嫁不出去,你去蛙神庙求得了儿子,那将来儿子十六成丁,就得给蛙神做女婿,娶她的闺女!”   “若是真得了儿子,蛙神这要求倒也不过分……”江涣道。   话音没落,被胖妇人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你当这蛙神的女婿是好做的?蛙神蛙神,那貌似无盐的蛙神之女,据说长着一张丑陋的蛙脸,是个正常小伙都消受不了!怕是新婚之夜,小命儿都要被吓去半条!”   江涣被她吼的一哆嗦,言语讪讪:“既然如此嫌弃,当初又何必去求呢?”   “你这孩子!”胖妇人被噎的说不出话了,满是肥肉的脸颊涨的通红。   瘦妇人绞着手绢,阴阳怪气道:“那还不是为了延续家中香火!要不然,谁愿意去拜这些个邪门东西!”   江涣被怼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要还口,奈何嘴笨接不上话,支支吾吾。   君离岔开了话题:“既如此,那蛙神庙是何时建起来的?”   两个妇人见仙君开了口,便都不去理江涣了,胖妇人挤出一个油腻的笑来,回道:“两三年前吧。”   “两三年前……”   君离皱眉:“若是两三年前的话,年龄最大的孩子不过才三岁,距离十六成丁还有十三年,怎会出事?”   “仙君有所不知,”那瘦妇人接话道,“每个拜过蛙神得来的男娃,满月的时候那家人都会收到蛙神的贺礼。”   “那贺礼说是满月礼,其实啊,也是和蛙神女儿的定亲礼,你若是收了,孩子左手腕上就会出现一条红痕,就像那月老的红线似的,这就算是牵上线了,往后这娃长大了,想跑也跑不了!”   “那若是不收呢?”君离问。   作者有话说: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白石郎曲》作者:郭茂倩 第4章 蛙神送子   瘦妇人细长的眼吊着:“不收?不收的话,就有那成百上千的黑蛙围在你家门口叫唤,成天成宿的叫,吵的人心烦意乱,长此下去,人都要疯掉了呀!”   “那老常家的小夫妻俩,就是这么疯的。”胖妇人叹息一声,“造孽啊,到底是年轻,俩人一见那满月礼是几个脸盆大的红蛙抬过来的,吓得不行,说啥也不肯收。   把那木盒子给扔进了清水镇的河塘里,又拿棍子把红蛙给赶走了。结果她家门口就围了成千上万的黑蛙,像炸了锅似的叫唤,闹得整个镇子都听得见。”   “后来,那孩子身上就开始起脓包,就像那黑蛙身上的包似的,夫妻俩到处寻医,也没治好,拖了几个月,脓包长满了全身,孩子死了,那小夫妻也疯了。”   胖妇人说着,似是想起了自家的娃,又开始期期艾艾的叹息起来。   君离没再开口,眉头紧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重渊盘在他腕上,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这些凡人愚不可及。   女儿怎么了?生男生女还不都是自己的崽?   为了生儿子,去拜这听着就邪门的蛙神,凭白招惹祸事,还不是自找的。   他正一条龙独自纠结着,冷不防小脑袋被人伸手摸了摸。   抬起头,正对上君离笑得风情万种的凤眸。   君离伸出小指,在洛重渊的龙头上搔了搔,逗弄道:“怎么,你又听懂了?”   听出他话中的调侃,洛重渊不理,直接把头扭开。   君离觉得逗趣,将自己的手举高,让洛重渊的龙头对着自己。   哄道:“你且乖些,等下若是能挣到银子,我买肉给你吃,你也能快点长大。”   洛重渊:……   快点长大做什么?变成一盘龙羹饱你的口福?   “师尊,咱们真要去帮她们解决那个蛙神?”   一旁,江涣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过来。   依着沈清纾以前的性子,应当根本不会去管这些闲事才对。他们是被掌门赶出来的,又不是下山历练,这清水镇位于钱塘县境内,自有紫御门的人去管,也轮不到他们。   君离瞥了一眼走在前面那一胖一瘦两个妇人:“能蹭饭吃,还有银子赚,为何不去?光靠你卖木柴的那点钱,你师尊我和锅锅怕是要被活活饿死了。”   江涣瞧着他那副闲散样子,吞了下口水。心道,我以前也是这么养你养过来的,如今只是多了条蛇,怎么就不行了?   其实君离还真不是为了那点银子,一个穿着粗布衣的普通妇人,能有多少钱?   只是那妇人口中的雨甘村,倒是和他颇有渊源。   上辈子他还是鹤隐派掌门的时候,鹤隐派一位长老带门下众徒弟下山历练,途径雨甘村,露宿一夜。   却不想,这雨甘村二百多户村民一夜死绝,都是被吸干了精魂而死,成了一具具干尸。   鹤隐派难逃其咎,几大仙门联手彻查,最后的结果是门派中有弟子偷练鬼道邪术。   君离清楚那位长老的品性为人,也知道那几名内门弟子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带人查了半年,皆无果,翻遍整个修仙界,寻不到一丝痕迹。   雨甘村这样的事,后来又发生了几次,不知为何,次次都有鹤隐派弟子在场。   四大仙门的人自然再容不下隐派,平时嫌隙颇多的仙门百家这时候倒是团结起来了,以鹤隐派修炼邪术为由,逼着他关门闭派。   君离自然不肯,带着门派众人负隅抵抗,他那时虽已有化神修为,到底敌不过修仙界众人联手。   后来鹤隐派死伤惨重,剩下的人全被四大仙门的人联手封印在鹤鸣山。   他便一怒之下,真的去修了那邪术,一举突破大乘境界,冲破封印,在修仙界大杀四方。   那段时间的修仙界被他搞得腥风血雨,不少位高权重的掌门长老死在他手下,受重伤者也不在少数。   当初仙门百家联合杀了他们多少人,他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也屠杀了整个修仙界多少人。   如此一来,修仙界众人终于扛不住了,解了鹤隐派的封印,也不再提让其关门闭派的事。   此事就此搁置,君离安排门徒休养生息,自己也加紧修炼。   很快,他迎来了自己渡劫境的天雷。   他还记得那是自己渡劫出关后的第三日,紫御门掌门送来四大仙门联合签字的请帖,邀他去云清阁赴宴。   届时,四大仙门的数十位掌门长老会当面向他道歉,希望他们昔日的五大仙门能够不计前嫌,重归于好。   数十位掌门长老联名邀请,他自是信了,却不想这群老东西还是摆了他一道,趁他渡劫后伤势未愈,数百人攻他一个,最后被万剑穿心,跌下了万鬼窟。   如今雨甘村出了这等怪事,他直觉恐怕与当年雨甘村全村被屠的事脱不了干系。   “仙君,到了。”胖妇人谄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君离回过神,朝她点了点头。   胖妇人招呼两人进去,叫她男人出去打酒,又喊两个大女儿去厨房做饭。   “等等,”君离叫住了她,“吃饭就算了,先看看孩子。”   “哎!”胖妇人应的爽快,没想到这仙君倒是个好说话的,领着二人去了对面的西屋。   门帘一掀开,一股浓重的怨气扑面而来。   君离立时屏息,并随手将缠在腕上的洛重渊塞进了袖中。   “仙君,就在那呢。”胖妇人指了指一旁的炕上,一个软乎乎的粉色布包里,确实像是裹了个孩子。   君离迈进屋内,探头看了一眼包袱里的小孩。   这一看,他的眉就深深拧了起来。   小孩面色发青,双眼紧闭,脸上,脖子上,已经长了不少脓包,就和那胖妇人之前说的一样。   寻常人看不出,但君离却看见这孩子被浓稠的黑色怨气包裹,有不少怨气入体,才导致他的小脸和脖子上都长满了脓包。   “仙君,怎么样?”胖妇人见他许久不说话,惴惴不安的问。   君离抿抿唇,摇了摇头。   胖妇人脸色一白,脚底踉跄了几下,险些站不稳了。   可巧这时,屋外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阿娘,缸里的水我都挑满了,能……能吃个窝头么?”   胖妇人顿时脸上一黑,抬脚就朝门外踹了过去。   嘴上骂道:“吃吃吃!你一天到晚除了吃还知道什么?赔钱货!”   “啊……”   门外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道细若蚊蝇的痛呼。   君离沉下脸,侧身经过那胖妇人,迈出屋去。   外面的堂屋地上,赫然躺着一个穿着破烂,瘦骨嶙峋的女娃。   女娃看样子不过五六岁年纪,此时痛苦的蜷起身子,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胖妇人见君离脸色不好,以为是她女儿冲撞了仙君,气得抬脚就踹,嘴上还讨好道:“这是民妇的小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仙君您别跟她计较。”   指尖微动,君离掐了个定身咒,那胖妇人的脚就悬在空中不动了。   “仙君?”胖妇人挣扎了几下,奈何身体像不受控制般,半点动弹不得,她有点慌了。   君离没理,只道:“给她拿些吃的,这么小的孩子,以后别再让她干重活了。”   胖妇人愣了片刻,而后像是突然醒悟一般,连连点头:“仙君心善,民妇记住了!记住了!民妇这就去给她拿吃的!”   君离这才给她解了咒,又进了西屋。   胖妇人的腿总算放了下来,她也看出来了,今日来的这位仙君看不得她作践小女儿,赶紧从碗橱拿了两个硬邦邦的凉窝头,塞进了那小女娃手里。   恶声恶气道:“算你走运,仙君替你出头了!拿着,滚去一边吃,别再让仙君看见你!晦气东西!”   女娃接过窝头,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   君离和江涣站在屋门口,洛重渊盘在他腕上,也伸着脖子看。   江涣一双眉皱的差点打结,不悦道:“师尊,这样的恶妇我们还要帮?”   君离转头瞥了一眼躺在炕上,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的婴儿,幽幽道:“是非因果并非你眼前所见这般简单。”   胖妇人打发了女娃,又噙着笑进来:“仙君见笑了,您……您刚刚摇头是什么意思?”   君离没回她,而是问:“我今日也逛了清水镇,街上男童不少,你可知镇上有多少人家去拜过蛙神?”   他这一问,妇人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不瞒仙君,如今这镇上,但凡男童,全……全是从蛙神庙求来的。”   “全部都是?”   胖妇人点头:“听说自打十年前起,这清水镇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镇上的女人再也生不出男娃了。一直到三年前镇上来的那个仙君说了雨甘村蛙神庙的事,镇上才又慢慢开始有男娃诞生。”   “你可还记得那人名号?”君离问。   “不知道。”胖妇人摇了摇头,“我那时候还没嫁过来呢。”   “看来,得亲自去一趟了。”君离摸摸下巴,意义不明的回头看了江涣一眼。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修文耽误了时间。 第5章 被亲了?   一听说他要走,那胖妇人赶忙挡在了门口,慌张道:“仙君,仙君可不能就这么走啊!我……我家小飞可怎么办啊?!”   君离抬起没被洛重渊缠住的右手,凭空画了道符,而后对那胖妇人道:“这几日孩子不会有事,但他能不能活还得看命数了。”   “仙……仙君此话何意?”胖妇人懵了。   “就是,”君离叹气,“我若能解决了那蛙神,孩子便可无事,如若不能,就难说了。”   胖妇人扑通一声跪的干脆,抱着君离的大腿嚎哭:“仙君啊!你可一定要救救小飞!民妇……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出多少银子我都愿意!仙君我给您磕头了!”   “松手。”   剑眉蹙起,君离嫌弃的一拂衣袖,那胖妇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像个球儿似的,摔了个仰倒。   但她很快又爬了起来,跪在门口磕头:“仙君大恩大德!求仙君救命啊!仙君想要什么供奉,民妇都给!我家小飞才三个月啊!”   末了,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抹了把眼泪,朝院外嚎了一声:“念娣!进来,快!过来给仙君磕头!”   不一会儿,那女孩鼓着腮帮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显然是嘴里的窝窝头还没咽下去。   她战战兢兢瞥了君离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胖妇人身边,丝毫没有犹豫。   君离脸色难看的厉害,伸手将那女孩扶了起来。   对胖妇人道:“我要你女儿作甚?银子也不用准备了。”   胖妇人一听这话,以为是没戏了,顿时傻了眼,磕磕绊绊道:“仙君……仙君您这是……”   “你有几个女儿?”   “三……三个。”   君离道:“往后好好待她们,女孩又如何?都是你的骨肉。”   说完,招呼还傻站在原地的江涣,摸了摸洛重渊的小脑袋,衣袖一甩,径自离开。   君离走的潇洒,身后江涣小跑着追上来,神情犹豫,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君离挑眉。   “师尊,”江涣吞了下口水,眼神真诚,“你刚刚……很厉害。”   “这就厉害了?”   君离觉得江涣这孩子还真是单纯,估摸着即便跟随原身离开九华剑派,在外面生活,两人也没怎么体会过人间冷暖。   忽觉袖子一坠,他低头看了一眼,竟是那小东西短短的两只爪子正紧紧抱着他的衣袖,动作艰难,似是要掉下去了。   君离失笑,方才是自己动作大了些,这小蠢蛇就不知道自己抓牢么?   遂伸手捉住摇摇欲坠的洛重渊,顿了一下,直接塞进了自己交叠的衣襟里。   小金蛇在他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将小脑瓜探了出来,就不再动了。   君离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头,唇边泛起一丝浅笑。   洛重渊扁扁嘴,松了口气。   方才,他真的差点就摔下去了,若是头先着地,恐怕伤势要加重。   江涣在一旁脚趾抓地,等君离安顿好了小蛇,才憋出来一句:“师尊,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一趟雨甘村。”君离道。   说完,又想起些什么,刚刚好像忘了问那胖妇人,去蛙神庙祭拜有哪些禁忌了,而且……   他抬手摩挲着下颌,盯着江涣上下打量。   江涣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他师尊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涣儿,”君离笑眯眯开口,“为师有些累了,想原地歇息一下。”   “好。”江涣不明所以,只觉得师尊此时唤他的声音好温柔,应的爽快。   “可为师方才又想起有些事情忘了问,还要劳烦你回去问问刚才那个大婶,顺便再借一套女子的衣裳和发饰来。”君离又道。   “哦哦,好!”   江涣反应慢,没想明白借女子的衣裳作甚,应完君离,就乖巧的转身跑了。   伸手摸着洛重渊的小脑瓜,君离笑得像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   洛重渊被他摸得舒服,又主动仰头往他手上凑了凑,一双澄蓝的眼瞳眯了起来。   他虽然不喜君离逗弄自己,但若是算计别人,他还是很乐意看的。   片刻后,江涣提着个大包袱小跑了过来。   “师……师尊,我问清楚了!东西也拿到了!”   “嗯,”君离点点头,“回小荒山。”   此时夜已深了,街上除了打更的梆子声,安静的能听见两人一龙彼此的呼吸。   走回去是不可能的,清水镇距离小荒山可不算近,而且他们还得爬上山顶。   那就御剑吧。   君离往腰间一摸,摸了个空。   呵呵,沈清纾这厮根本就没佩剑。   转头往旁边江涣的腰间看了一眼,也同样没有。   嗯……这倒是个问题。   但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   他思索片刻,很快有了主意。   两人一龙行出小巷,君离抬手自街边的树上折了跟树枝,将灵力运调到指尖,尝试了几次之后,顺利让树枝平稳离地,还围着他盘旋了几圈。   半炷香后,清水镇上空出现了这么一道奇观。   一位红衣飘飘的俊朗男子,带着个双腿打颤的少年,踩在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上,摇摇晃晃的在半空飞行。   树枝不过离地一丈左右,已经被压的快要弯成拱桥了。   那红衣男子视而不见,时不时拍拍自他衣襟里探出来的小脑袋,笑吟吟道:“怎么样,锅锅?可比你在地上爬的好玩?”   洛锅锅:……   ……   次日一早,君离逼着江涣换上了那套向胖妇人借来的女子衣衫。   因两人都不会盘发,江涣依旧梳了自己平常的发髻,只是多插了根木簪,君离还在他脸上擦了粉,涂了两团红通通的胭脂。   而后,他凭空画了道符,一个能照见人影的水镜悬在半空。   “喏,看看。”   江涣看着镜中一身水红长裙,脸色惨白如纸,脸颊却红的好似猴屁股一样的人,简直不忍直视。   “师尊,我这样能行么?”他苦着脸望向一旁忍笑的君离。   “嗯……”君离眯了眯眼,“好像确实还差了点意思。”   “还差了什么?”江涣抿了抿唇。   他没敢说的是,可能差的不是一点啊师尊。   君离没回答,手上盘着鳞片光滑的小东西,直接去了院子。   片刻后,这祖宗手里捏着一根桃花枝走了进来,树枝上淡粉的桃花,清香扑鼻,缀满了枝头。   江涣盯着这桃花枝,突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咱们院外的小路旁有棵桃树,我折了根枯枝,用灵力催开了花,正好用上。”君离道。   洛重渊不知这人又打算作什么妖了,从他的衣襟里探出小脑袋来看热闹。   就见君离从花枝上掐了两朵桃花给江涣别在了鬓边,然后将这花朵繁盛的桃花枝插在了江涣的头上。   洛重渊:……   他刚刚到底在对这个人报什么期望呢?   江涣现在的样子,就像他之前在纸扎铺子里看到过的纸人,还是手艺最差的纸扎匠画出来的那种。   显然,江涣看着水镜中的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君离摸摸下巴,倒是很满意:“我觉得很好啊,不信你问锅锅。”   小金蛇爪子抖了抖,毫不给面子的把头扭开。   洛重渊从未如此庆幸自己现在是真身形态,开口也只是呦呦呜呜,无人能听得懂。   见他这个反应,君离手指摩挲着他身上细滑的鳞片,睁眼说瞎话:“反正我觉得不错。”   江涣:……   师尊你喜欢就好。   忽悠完了江涣,君离拎上昨晚胖妇人给他们准备的布袋子,带着小徒弟和爱宠下了山。   有了昨日御树枝飞行的教训,他提前让江涣削了两把竹剑,一人一把,御剑直奔雨甘村。   距离雨甘村数百米开外,君离就已经察觉到了那铺天盖地的死气,夹杂着浓稠的怨气,黑压压的笼罩了整个村落。   两人一龙在村口停下,收起竹剑,君离朝江涣伸出了手。   江涣看着那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有些傻了:“师……尊?”   “嗯?”君离瞥了他一眼:“我们现在是前来求子的夫妇,牵住。”   江涣只得战战兢兢将自己的爪子伸过去。   然而还不等他握上,就猛地倒抽了口凉气:“唔……”   低头一看,遍身金鳞的锅锅不知何时盘在了师尊的腕上,此时正昂着头,一双澄蓝的眼睛凶巴巴的瞪着他。   他脸色一白,刷地缩回手来。   但还是慢了一步,手指尖被洛重渊的尖牙划破,冒出殷红的血珠。   “师尊,要不我还是不牵了……”   君离没理他,反手捉住咬人的小东西,举到自己面前来:“你又作什么妖?”   洛重渊不怂,鼓着眼睛瞪人。   在龙族,被打上标记,沾上自己气息的,不管是人是物,那便都是自己的,断不许旁人接近染指。   自己不过是咬了江涣一口,让他长长记性,已经是轻的了。   君离被他凶悍的眼神逗笑,拇指和食指轻轻捉住洛重渊的龙头,然后慢慢凑近自己,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亲上了去。   洛重渊狭长的眼瞳徒然圆睁,整条龙僵成了一条棍棍,若不是头还被君离捉着,怕是要直接一头栽下去。   他有些不明白,凡间的人都这么随性么?   随随便便牵手,随随便便扯袖子,如今随随便便就能亲龙了?   君离不知他在心里嘀咕些什么,这吻一触即放,亲完之后就毫无心理负担的,将整条龙身都在微微泛红的洛重渊,揣回自己怀里。   小东西伤的不轻,若不输送些灵力给他,何时能养好伤?不养好伤,又怎么长肉长身子?   他还想早点吃上龙肉炖乌梅呢。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产粮已发放,小可爱们注意查收哦! 第6章 引路人   君离的体温很高,皮肤灼热滚烫,只隔着薄薄一层亵衣,洛重渊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煎,马上就要被烤成一盘龙羹了。   但是,他很快就感觉一股细腻清凉的灵力涌入了身体,在他的体内四处游走,最后汇集于头顶,似乎在帮他修补被削去龙角的伤处。   他蓦地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输送灵力而已,是自己想的多了。   之前灼痛的地方,此时像被敷上了冰块,冰冰凉凉,痛感消散了不少,令他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懒懒的不想动。   洛重渊很享受这种感觉,扭动了几下之后,在君离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开始闭目养神。   见他安静下来,君离隔着衣裳轻轻拍拍他的小脑袋,嘴角扬起。   一旁的江涣还傻站着。   君离看了他一眼,伸出了袖子:“既然锅锅不乐意,那就不牵手了,你抓我的袖子吧。”   江涣:……   怎么感觉他这便宜徒弟,还不如一条捡回来没两天的小蛇。   话不多言,两人并肩而行,就这么踏进了雨甘村。   村子早就荒废,脚下小路崎岖,铺路的碎石子棱角锋利,颜色暗淡,似乎饱经风霜,上面的很多痕迹都已干涸。   路两旁的房子久经风雨,已经破旧的只剩下一个个快要倒塌的空架子。   明明晌午才过,艳阳的天儿,这里却显得鬼气森森,偶尔几声「哇哇」鸦啼,回荡在这死寂空旷的小村落,让人浑身发毛。   这时,耳畔忽然一阵阴风吹过,一旁的江涣打了个哆嗦。   “师……师尊,我怎么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君离悠哉的踱着步子,这里早不知死过了多少人,阴气重的很。   那一团团黑压压的怨气聚集在空中,恨不得扑上来直接把他们生吞活剥了,后脖子凉一些,岂不正常?   只是江涣修为低,还看不到这些东西。   君离也没吓他,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躲在大树后面的一道黑影,嘴角噙了笑:“有人来接我们了。”   “啊?”江涣被他说的有点懵了,瞪圆了眼四下张望,也没看见什么人。   纳闷道:“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君离伸出手朝那大树遥遥一指:“那呢。”   江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瞥见一个矮瘦的人影,就见那人影刷刷两下竟是瞬间已站到了他们面前。   江涣顿时手脚冰凉。   那棵大树距离他们少说也有百十米,即便是跑,也得跑上个几十步,正常人怎可能眨眼就到。   那黑影站在两人面前,身形矮瘦单薄,但离得近了,已能看出,这是一位古稀老人,一身黑色的粗布衫,戴着一顶大檐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老头身量不高,在君离的肩膀之下,还矮了半个头,他嘿嘿笑了两声,抬手压了压帽檐,开了口。   “两位是来拜蛙神的?”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坏了,又像是破风箱被拉动一般。   江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抓着君离衣袖的手紧了紧。   “嗯。”君离道。   “东西带了吗?”老头又问。   君离把手里那个布袋子递过去。   老头把袋子打开,朝里面瞥了一眼,确认里面的东西无误,重新将袋子系好,对他们道:“跟上。”   说完,便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带路,不再与两人攀谈。   老头依旧走的很快,因为衣裳宽大,裤子拖在地上,根本看不到他的脚。   君离盯着老头的背影,看着那矮瘦的身影三下两下就与他们拉开了距离,似乎不是用脚走的,倒像是用飘的。   一旁的江涣见老头走远,忍不住开口问他:“师尊,他……他是人是……”   “嘘,”君离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上,打断了江涣的话,“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江涣把后面未说完的话生咽了下去,后背已起了一层冷汗。   他不敢再多话,琢磨起君离刚刚说的,又觉得奇怪。   现在是白天,没错啊。   一行人逐渐深入村子,不知何时,周围渐渐起了雾。   雾气越来越浓,视线也越来越差,不一会儿老头的身影就被浓雾遮挡,很快就看不见了。   君离还是走的不紧不慢,江涣却有些着急,这村子透着古怪,若他们迷失在村子里,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他正想要不要提醒一下,君离已经开了口,指指地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两条深深的痕迹道:“跟着走。”   江涣点点头,舒了口气。   周围寂静,除了两人浅浅的呼吸混杂着不知什么东西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乌鸦的啼叫,再没有旁的声响。   而随着越来越浓的雾气,他们最后只能望见眼前茫茫的一片白,仿佛置身迷阵幻境,看不到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君离停住了脚步:“到了。”   江涣也跟着站住了。   眼前的浓雾慢慢散去,几步之遥的地方显露出了老头佝偻的身影。   他抬起手,朝两人挥了挥,似乎在招呼两人过去。   君离抬脚就走,江涣扯着他袖子,忙不迭跟上。   “老人家,今年高寿?”   这祖宗站在老头面前,慢条斯理的捋着自己袖子上被江涣扯出来的褶皱,问道。   戴大檐草帽的老头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手给他们指了一条路:“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了。”   君离站着没动:“这村子荒废很多年了吧,您住这?哪家哪户?若是我与内人求子顺利,下次还愿,便顺路来看您。”   他说完,就盯着老头被帽檐遮的只剩下半张的脸看,大有老头不回答,他就耗到底的架势。   老头一双黢黑干枯的手搓着自己袖子,似乎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香客。   他嘴唇嗫嚅了片刻,才哑着破碎的声音,僵硬回道:“无需还愿。”   但君离却不想放过他:“那就专程谢谢您老,我与内人初来乍到,多结交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刷!   不知他的话哪里戳中了老头,全程低着头的老头猛地抬头朝他和江涣看了一眼。   而这一抬头,却叫君离看清了他藏在帽檐下的模样。   这是一张干瘦灰败的脸孔,鼻骨高凸,眼眶凹陷,不见一丝眼白的黑色眼珠在眼眶里快速滚动,整张脸好像个活骷髅一般,没有一丝生气。   “外乡来的凑什么热闹!”   老头似是生气了,黑眼珠转的飞快,似乎下一瞬就要从他干瘪的眼眶里掉出来。   君离仿佛没看见一样,说道:“外乡来的怎么了?难不成这蛙神她就只管你们清水镇上的百姓,别的人来拜她就不管了?”   “不管不管!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平白跑来添什么乱!”   老头恼了,竟是直接扬起一根黑不溜秋的就朝两人身上抡了过去。   “滚回去!那生儿子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跟中了邪似的跑来拜!”   棍子劈头盖脸砸下,君离躲的快,未被碰触到一点,江涣却白白挨了好几下,疼的他龇牙咧嘴的。   这老头别看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风一吹就要倒,劲头却不小,一根拐杖舞的生风。   眼瞧着拐杖又迎头砸了下来,君离指尖一掐,一股风凭空吹来,像一双无形的手,灵活的卷起了老头的裤腿。   霎时,一双只剩下森森白骨的人脚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老头的脚从脚踝处齐刷刷断掉,只剩下惨白的脚骨向后弯折,拖在地上,已经磨的圆润泛光,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您这腿脚不便,动作倒是灵敏的很啊。”君离笑道。   老头狠狠挥下的手猛地停住了,一双漆黑的眼珠狠狠瞪着君离,似要将他活活弄死。   君离却不怕,声音轻快:“您不是引路人吗?怎么还有往外赶客的道理?”   老头喉咙里「嚯嚯」的声音愈发剧烈,他张开了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手上的拐杖朝着君离的头顶狠狠砸下。   君离唇角一卷,朝他笑了一笑,顺手拎上江涣,就沿着他刚刚指出的那条路,脚下生风,跑了个无影无踪。   直到身后再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来,君离才停下脚步,将江涣丢在脚边。   他轻喘了几声,心道沈清纾这小身板是真的羸弱,拎个人才跑这么几步路,就不行了。   想必是窝了几百年都没怎么炼过筋骨,已经呆废了,日后还是得赶紧锻炼起来才是。   “师……师尊,”江涣心神未定,说话还有些打抖,“刚刚那老人……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听说我们是外面来的,他反应这么大?”   君离摸了摸下巴,一脸的高深莫测:“因为他可能和这位蛙神关系匪浅呢。”   “这是为何?”江涣听的一头雾水。   君离正要回答,忽觉衣襟里传来酥痒之感,他摸了摸下颌,凤眼眯起。   “锅锅这一觉睡得可好?”   像是回应他的话般,衣裳里一耸一耸的鼓起小包,然后一个金灿灿的小脑袋从前襟处探了出来。   其实从刚刚那古怪老头向两人动手的时候,洛重渊就被惊醒了,但外面太乱,他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这会儿听见这人唤他,也就一拱一拱的钻了出来。   四处光线暗淡,雾气弥漫,隐隐约约能看到林立的树木,应当是在树林里。   他四面环顾了一下,察觉到头顶传来的视线,慢慢仰起头,正对上君离含笑的凤眸。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又要上班了啊啊啊,就emo…… 第7章 蛙神庙求子   小东西蓝色的眼瞳亮晶晶的,望着君离的样子很有神采,看样子是恢复了不少。   洛重渊也的确是恢复了很多,有了充沛的灵力修复,头上伤处已经不再疼了。   君离伸出拇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颌,然后对江涣道:“还记得昨天那个胖大婶是怎么说的?”   “十年前清水镇开始没有男娃诞生,而蛙神庙却是在三年前才突然出现,这说明什么?”   君离将问题抛给江涣,江涣皱起眉,挠了挠头,努力思索:“这蛙神是有人故意搞出来的?”   “不错,”君离点点头,“十年前这清水镇应当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再没有男娃诞生,而三年前传出蛙神送子,恐怕是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当年的事。”   “这也是为何刚刚我透露出我们是外乡人,老头突然一反常态的原因。想必这老人家应当是知道不少内情的。”   “那我们为何刚刚不直接问他?”江涣道。   君离凤眸弯弯,突然笑了:“你看他方才的样子,恨不得直接一拐杖将咱们敲死,怎么肯说?况且,这来都来了,不会会正主岂不可惜?”   他说着,捉住洛重渊的龙头,把他从衣襟里拎出来,一抬手,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走了。”   江涣没再多话,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紧紧跟在君离身后。   这应当是一片槐树林,一棵棵槐树分布密集,树干不过成人手臂粗细,看起来像是新种下不久。   林中阴森可怖,聚集的阴气比他们方才在村中更加浓重,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四面浓雾环绕,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   这一路过于安静了,除了两人的呼吸和脚步声,再听不到一点别的声响,就连之前村里啼叫的乌鸦都销声匿迹了,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这路走的君离十分无聊,右手摩挲着洛重渊自他肩上垂落的尾巴尖。   摸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   「嘶」了一声道:“锅锅,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长了不少?”   洛重渊的龙头搭在他左肩上,听见问话,懒懒的抬头蹭了蹭君离的脖子,算是回答。   不过,他确实也感觉自己比之前长了些。   之前缠在这人腕上,三圈将将好,现在在他脖子上绕个两圈,还有不少富余,尾巴还能自他肩上垂下来晃着玩。   洛重渊觉得应该是自己的伤势恢复了一些,这人的怀里又太舒服,让他刚刚闭目养神的时候放松了精神,这才没控制住身形变化,筋骨一抻,长了好几寸。   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一龙终于隐约看见了一座庙的轮廓。   小庙建的十分简陋,像是随便搭起来的,庙内除了一座蛙头人身的泥像,一张供桌,两个供信徒跪拜的蒲团之外,再没有旁的东西了。   君离进了小庙,就站在供桌前打量着泥像。   这泥像的蛙头相较普通的人头要大上一圈,人身部分有明显的女性特征,身上似是裹了块布,雕的十分粗陋,但能看出大概。   他盯着泥像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大舒服,这小庙内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开始吧。”他道。   一旁的江涣点点头,谨记他之前吩咐的,进了破庙之后就没有再开口。   君离上前,从供桌上拿起三根香点燃,拜了三下,插进香炉里。   而后,两人在蒲团上跪下,做出祈愿的样子。   洛重渊此时缠在君离脖子上,趁着两人假装阖眸许愿的时候,扬着小脑袋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小庙里的一切。   这里怨气极重,鬼气森森,阴冷的凉意直往他的骨头缝里钻,让他十分不舒服。   尤其是面前那座泥塑的蛙神像,不似一般的神像那般端庄神圣,反倒有一股邪气,盯着看久了,就会感觉脊背发毛。   供桌上的香炉内,白色的香烟袅袅升起,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顿时弥漫了整座小庙。   君离和江涣还在祈愿,洛重渊盯着面前的蛙神像,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这蛙神像黑黢黢的,他本以为是黑泥塑成,可方才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双双黑的发亮的眼睛。   那是蛙眼,这尊神像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蛙。   洛重渊觉得自己浑身的鳞片都要炸起来了,他下意识蜷紧了身子,小脑袋往君离颈窝里缩了缩。   君离正在祈愿,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一紧,他猛地睁眼,却见供桌上的三炷香,长短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左右两炷香高于中间那柱一个香头,呈现出小莲花香的样子。   小莲花香,寓意三天内必有吉事发生,说明他们的祈愿已经灵验了。   脖子上的小东西有些反常,一扭一扭的想钻回他怀里去,应当是发现了什么。   君离从蒲团上起身,瞥了一眼黑压压的蛙神像,拍拍还跪在地上的江涣的肩膀,直接往外走。   江涣一脸懵的从蒲团上起身,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龙走到门口,江涣抬起脚刚要跨出门槛,一股邪风猛地从外面扑了进来,直接将他掀了个踉跄,跌坐回小庙里。   而供桌香炉里的三炷香瞬间全灭,被这股邪风直接吹断,歪歪斜斜的倒在香炉里。   咕——呱——   霎时,万蛙齐鸣,声音由蛙神庙向外扩散,瞬间响彻整个雨甘村。   江涣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抽出腰间的竹剑,警惕的环顾四周。   呱呱——咕呱!   呱——咕呱咕呱!   呱呱呱——咕!   第一声悠长响亮的蛙鸣之后,这蛙声好像炸开了锅,四面八方,此起彼伏,每一声都清晰尖锐,直捣众人耳膜。   君离凤眸轻眯,抽出竹剑挽了个剑花,剑锋带起一阵凌厉的杀意,瞬间将自泥像上扑下来的那团黑影打散了。   江涣定睛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那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蛙,被君离扫翻在地后,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嘴巴一张一合的蹬着腿。   身后有风吹过,他突然觉得身上一凉,耳畔已传来君离带笑的声音。   “你再站一会儿,就要光屁股了。”   他瞬间回神,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下了亵衣,那身水红的长裙不知何时已经成了碎片,落了一地,胸前伪装的那两个大白馒头正在地上咕噜噜的滚着。   而一堆碗口大的黑蛙此时正成群结队的挡在他面前,大嘴张开冲着他呱呱乱叫。   江涣:……   这些黑蛙真是成精了,竟然直接上来撕了他的衣裳,难道他是男子的事被发现了?   耳畔又是风声袭来,他赶紧挥剑挡飞了从左侧扑来的黑蛙,又抬脚将直朝他面门袭来的黑蛙掀翻出去。   但是,这些密密麻麻的恶心东西却越聚越多,越杀越勇,泥像上、房顶上、四面的墙上、甚至破庙外,无数的黑蛙挤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头。   它们就像潮水般,朝站在破庙中央的两人涌来,裹挟着深重的怨气。   无数咕呱的叫声如魔音穿耳,直捣心肺,让人觉得心神涣散,根本无法静心运起灵力应对。   君离眉心紧蹙,被这些东西恶心的够呛。   即便是万千恶鬼,尸山血海,他都觉得要比这些玩意好的多了。   这些裹挟着怨气的黑蛙虽然攻击力不强,但胜在数量多,他和江涣靠这两把破竹剑根本应付不过来。   眼见黑蛙的包围圈迅速缩小,他扬手摸了下脖颈,却摸了个空。   锅锅呢?   君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早知如此,他就多输些灵气,让小东西多睡一会儿,至少等他解决完这些恶心人的东西。   忽然瞥见胸前的衣裳一动,他伸手探了一下,摸到了一手光滑微凉的鳞片,松了口气。   还好他的锅锅聪明,自己知道躲。   但下一瞬,他直接捉住了洛重渊的龙头,提溜着尾巴卷曲的小东西,屈肘一丢,朝破庙外面丢了出去。   洛重渊:……   就挺突然的。   被丢出破庙的洛重渊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挂在了庙外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树枝上,还打了个结。   他的小龙脑袋此时被晃荡的晕乎乎的,但这人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以前自己也被这人这么扔过。   破庙内,君离丢完了洛重渊,又把视线落在了江涣身上,看的江涣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也像锅锅似的,被他丢出庙去。   赶忙抢道:“师尊,我……我留下来帮你!”   江涣手抖归抖,意志还是很坚定的。   这些黑蛙与那些普通的蛙不同,邪性诡异,他怎么能留师尊一个人面对?   君离不答,江涣才刚刚锻体期,如今受到怨气影响,连握剑都抖个不停,能帮他什么?不添乱就不错了。   于是,这向来雷厉风行的祖宗直接出掌,准备把江涣也拍飞出去和他的锅锅作伴,免得等下影响自己发挥。   但却有东西更快。   江涣飞出去的那一瞬,庙门猛地关上了,这倒霉孩子便直直撞在了木门上,然后跌落在地。   那「咣当」一声巨响,听着都疼。   君离看了一眼捂着自己后腰,疼的龇牙咧嘴的江涣,抬手摸了摸自己鼻尖,心道,这也不能全怪他吧。   “胆敢欺神者,当诛!”   突然,一道尖细阴冷的女音兀的响了起来。   君离骤然抬头,但见一惨白身影自那黑黢黢的蛙神像上扑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捂着后腰的倒霉孩子江涣:咱就是说,这么多年的师徒感情,还比不过一条捡回来没两天的小破蛇呗。   君离眯眼笑:谁跟你这么多年了?   洛重渊认真脸:是龙。 第8章 蛙神娘娘   那白影手持藤鞭破风而来,带着凛冽的杀意。   君离以竹剑相抵,剑风扫开鞭梢儿,瞬间将那白影击飞出去。   但白影身量很轻,被击飞也只是飘开,藤鞭一甩复又迎上,竟是个难缠的主。   这次,那藤鞭死死缠住竹剑,白衣女面色未变,两边嘴角却越翘越高,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的皮肤黝黑,和那些聚集起来的黑蛙颜色一样,在小庙昏暗的光线下,一双眼睛便显得尤为晶亮,嘴唇血红,幽幽的盯着君离。   君离后撤半步,松了握剑的手,几乎与此同时,白衣女的藤鞭绞紧,竹剑炸开,瞬间碎了一地竹片。   白衣女复又迫近,君离转身一掌拍开了紧闭的庙门,拎起瘫软在地的江涣衣领,将人丢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庙门在他身后重新关紧,只从门缝里隐隐飘来江涣的哀嚎。   待到君离回身,一只皮肤黝黑皴裂,干瘪细长的手已伸了过来,那尖利乌黑的指甲就悬在眼前,距离他漂亮的凤眸只差一毫厘。   君离垂下了眼,眉心戾气横生,他猛然抬手,握住了这只干瘪的爪子,呈十指相扣的姿势。   白衣女显然愣了一下,她那张同手一样黝黑的脸上,五官模糊一片,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眼,黑的发亮,亮的慑人。   君离却朝着这样一张诡异可怖的脸,勾起一个浅笑。   “区区一只白衫鬼就想打发我?蛙神娘娘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话音将落,那白衣女突然面目扭曲,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   “啊啊啊!”   那白衣女竟从手开始,一点点化为了碎片,这些碎片飘零在空中,化成粉末,最后凝聚成黑烟,汇入君离的掌心,消失不见。   白衫鬼都是新死不久的人所化成,一般怨气不重,所以它本身对人的攻击性不强。   但因它等级低,又很容易被高阶鬼怪控制,成为其得力的武器,是很好驱使的鬼傀儡。   显然,刚刚这白衣女就是那蛙神操控的一只鬼傀儡。   随着最后一缕黑烟没入掌心,君离手腕翻转,捏了个手印,让体内灵力流转,将刚刚吸纳的鬼气炼化。   小庙内无数挨挨挤挤的黑蛙全部朝他调转了方向,霎时万蛙齐鸣,那震耳欲聋的咕呱声,一时间冲破庙宇,响彻天际。   顿时,庙内怨气翻滚,一浪接着一浪朝君离涌来,而神台上那尊黑黢黢的泥神像,突然左右摇摆的剧烈颤动起来。   泥像颤动的声音愈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君离凤眸轻眯,将手探进了墟鼎里,想捞捞这沈清纾有什么法宝法器可用。   但他摸了半天,除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就是各种灵植仙草,连个法器的影子都没见。   此时泥像的摆动幅度已经大的离谱,整座泥像像是随时要倾倒一般,猛烈的撞击着神台。   剧烈的抖动震的供桌上香炉也跟着摇晃,“啪”地一声,滚下了供桌,摔了个粉碎。   里面厚厚的香灰撒了一地,弥漫在浓黑的怨气中间,显得污秽浑浊,那刺鼻的檀香味道,令人窒息。   而神像表现的黑泥,此时也有了一道道清晰的裂痕,随着神像每一次晃动,那裂痕就更大更密一些。   君离又在墟鼎里捞了几下,终于摸到了一个硬硬长长的东西,他啧了一声,将此物取出,就见一柄百折纸扇静静的躺在手中。   君离:……   砰!   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是那座蛙神像彻底裂开,崩飞了无数碎泥片。   而就在原来神像的位置,一肤色苍白的红衣女人做着和之前的蛙神像一模一样的动作,立在那里。   君离刷地将折扇打开,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那双秋水含情的凤眸,冲着女人眨了一眨。   轻笑道:“想不到蛙神娘娘也喜红色,真是好巧。”   似是被他的话激怒,红衣女人足尖点地,自神台上扑了下来。   而随着她的动作,所有的黑蛙竟全部向她身后汇聚。   很快,看不到尽头的蛙潮在红衣女人身后筑起了一面黑压压的高墙,那墙就耸立在女人身后,随着女人一起,向君离逼近。   君离眉眼间笑意不减,立在那处摇着折扇扇风。   女人面目却逐渐狰狞起来,她高高扬起手,又重重挥下,随着她的动作,那面由数万只黑蛙筑成的高墙,瞬间倾塌,朝着君离倒了下去,顷刻间将他吞没。   红衣女子高高扬起嘴角,一直扬到与鼻翼齐平,血红的唇裂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   小庙外,江涣被君离丢出来,也跌在了那棵大槐树下。   一连两次的折腾,他觉得自己的尾巴骨肯定是断了,那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的他呲牙裂嘴,面目狰狞。   老槐树上,被打结系在树枝上的小金龙此时满心苦闷,有气无力的将他的小脑袋搭在一根枝丫的嫩尖尖上。   洛重渊叹气,他刚刚试了好多法子,都无法从树枝上下来,那人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系的这结他竟然解不开。   而此时小庙的破门紧闭,里面没有传出半点响动,也不知眼下情况如何。   洛重渊有些心急,那人若是出事怎么办?   他才找到他,还没弄清楚自己找他到底是为了何事呢。   焦急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树下的江涣,他灵机一动,若是借助外力呢?   想到这,他卷住树枝用力晃了晃,好在现在恢复了些灵气,力气还算大。   老槐树被他晃动,树叶沙沙作响,树下的江涣听见异动果然机敏起来。   但他只是警惕的握紧了手中竹剑,四下打量。   洛重渊吸气,又猛地晃了晃树枝。   终于,一截枯枝掉了下来,正砸在江涣头上。   “哎呦!谁!”   江涣一手捂住头,一手持竹剑,猛地朝斜上方刺了过去。   而这一仰头,便刚好对上洛重渊蓝幽幽的眼睛。   江涣:……   他都已经忘了这树上还挂了条小蛇了。   “刚才……是你吗?”江涣问。   洛重渊还不能人言,呜呦呜呦的叫了两声,然后朝着他扭起了身子。   江涣却有些懵,这小蛇怎么突然跳起舞来了?   这边,洛重渊努力的在树枝上绕来绕去,扭动着身体,希望江涣能看懂他的意思,把他从树上解救下来。   而那边,江涣却只是在树下傻站着,看了半天,挠了挠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蛇跳舞,就是可惜了,师尊还没看见。等会儿师尊出来,你能不能再跳一次?”   洛重渊:……   算了算了,他不想和傻子计较。   见小东西蔫蔫的把头垂了下去,江涣以为他是不乐意了,赶紧摆手:“没关系,你不想跳也没关系的,我不逼你。”   洛重渊无语的把头扭开。   这下,江涣愣住了。   他这是癔症了吗?怎么刚刚好像看见这小蛇无视他了?   懒得和江涣计较,洛重渊眼皮一合,扭开了头,闭目养神去了。   既然下不来,那就只能等着那人自己出来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洛重渊是被身上不断传来的灼热烧醒的。   起初,他还以为是这林子里着了火。   他猛地张开眼,发现四处还是灰蒙蒙一片,没有烟尘,没有焦糊味,也没有火光。   并没有着火,这灼热是自他身体里传来的。   洛重渊被烧的难受,这把火像是从心里点燃的,一点点自筋脉、骨头缝里烧起来,烧得他血液沸腾,烧的他皮肤滚烫,甚至这身冰凉细腻的鳞片,都要烧起来了。   好难受。   但这种感觉,又有些熟悉。   他记得上一次他被烧的难受,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他三百岁成年礼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内丹已经成熟,灵力饱满充沛,第一次尝试……化形。   不好!   ……   如巨浪般奔腾的怨气筑成了一堵高墙,高墙倾塌,灭顶而下,将君离淹没。   那红衣女人咯咯大笑着,笑声却突然变了调儿。   “咯咯咯……咯咔,咔咔咔……”   她笑不出了,因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   君离一袭红衣似火,自那怨气冲天的污秽中走出,他凤眼轻眯,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他单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将她提起,那女人双脚悬空,明明已经死了,此刻被掐住脖子,却还是双眼暴突,难受的拼命挣扎。   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慢慢爬上了青色的筋络,双手胡乱抓着,双脚乱蹬。   君离提着她,一步一步踱向神台。   “你已经死了,应当不怕再死一次吧?”   “你说我把你的怨气抽干,会散魂么?”   “嘶,还有刚刚那面墙,着实有些恶心人了。”   他轻声慢语的说着,女人一片死黑的眼珠却激动的越转越快,透着恐怖和绝望。   君离「啧」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有点像。”   女人骨碌碌滚动的眼珠瞬间停了,血红的嘴唇大张,费力的颤动着,似乎想要和他说什么。   君离微微侧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掏了掏耳朵:“什么?”   “我……愿……愿意……说……”   女人声音细如蚊蝇,破碎而颤抖。   “哦,”君离点点头,扬手将她掼在神台上,“那就说说吧。”   “村里那个老头,是你什么人,你又为何要报复清水镇上的百姓。”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久等啦,下一章龙崽崽就要化形了,终于能开启无障碍沟通模式了,芜湖—— 第9章 作孽   红衣女人倒在地上,乌黑的眼珠淌出骇人的血泪,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将血泪抹去,唇瓣开合。   “民……民妇乃周家女,名周念,丈夫亡故,独自抚养一女,十三年前这清水镇接连三年大旱,庄家颗粒无收,徭役赋税沉重,逼得我们没了活路。”   “后来,镇子上来了个仙师,说是能做法祈雨,愿意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大家自然感激涕零。可这仙师……却是个邪修!”   周念吸了吸鼻子,一双漆黑的眼珠霎时染上了赤色:“他说祈雨需要祭品,这清水镇三年大旱,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河神的事情,若不能拿出些诚意来,恐怕这雨难求。”   “那要如何才算有诚意?”君离问。   周念冷笑:“需将一对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童男童女,沉于清水湖,以祭祀河神。”   这做法是够歹毒,君离皱了皱眉:“所以他挑中了你的孩子?”   周念摇头:“是清水镇商贾富户赵之淮的孩子。”   “那赵之淮育有两儿一女,小儿子赵冀便是那邪修所说的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男童。可那又如何?像他这样在镇上欺民霸户的富人,又怎么可能送自己的儿子出去献祭?”   “于是他便在镇上张贴告示,谁愿意献出自己的儿子顶替他家小公子,他愿意奉银百两。”   “一条性命就值百两银子?”君离啧啧摇头,世态炎凉啊,这人命贱如草芥。   “你懂什么。”周念冷瞥了他一眼,“那是荒年,百两银子已然不少了,关键时候,是能救一家老小性命的。”   “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愿意,告示贴了三天三夜无人问津,最后那邪修来催,女童已经找到,若是再不献上男童,误了时辰,这法事就做不成了。”   面色惨白的女人就地在神台上坐下,手指缠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漆黑的眼珠空洞呆滞,像失了魂的人偶。   “可就在那一晚,不知是谁向赵之淮告了密,说我的女儿也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孩子。第二日一早,赵家的家丁将我家团团围住,将我女儿硬抢了去。”   “可女童不是已经找到了?”君离道。   周念嗤笑一声:“赵之淮那狗东西,命人将我的女儿剪了头发,扮成了男娃的样子,送给了那个仙师。”   “后来到了献祭当日,我女儿同那可怜的女娃被绑在了一起,丢在船上,那船是破的,行到湖心就会沉下去,将两个孩子送给河神。”   “那日我被人绑着站在人群里,亲眼瞧着小船沉没,两个孩子都被堵了嘴,发不出声音,我看着她们惊恐的望着岸边黑压压的人群,满脸是泪。”   “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们,说是赵之淮那个王八蛋欺骗了仙师,那男童其实是个女娃,那是我的女儿,仙师不信,也没人站出来替我说话。明明,都是乡里乡亲的老熟人了,明明她们都知道安安是女娃。   我给那赵之淮磕头,把头都嗑破了,我求他放过安安,用女娃欺骗仙师,这法阵肯定是办不成的。可那畜生冷笑一声,抬脚把我踹翻,他说我晦气,怕我坏了仙师做法,让人把我拖了下去。”   周念声音平静,苍白如纸的脸上,血泪横流,已将那胸前的衣襟浸透。   她道:“你可知道,我们一家老小在这镇上已住了数十载有余,这镇上皆是熟面孔。可祭祀那日,我瞧着这一个个熟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倒像是恶鬼。”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周念的声音陡然尖利,她握紧了双手,细长尖利的指甲划破她的手掌,黑血一滴滴落在神台上。   “都是他们自找的!”   “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安安!他们活该生不出儿子!”   “所以你便诅咒了清水镇。”君离声音平静,“那后来呢,旱灾可解了?”   “解了。”破碎沙哑的声音复又平静下来,似是又想起自己的女儿,周念那双漆黑的眼珠,又淌出了血泪,“可我的安安……再也回不来了。”   “那你的安安也算值得。”君离道。   “闭嘴!!”   周念霍地起身,惨白尖利的手死死掐住了君离脖子:“你懂什么!”   “那是我女儿!即便她的命能换这世间千万人,我也不换!”   “她是我的安安!没有什么值得!我宁可整个清水镇的人都去死,也不要安安送命!”   君离敛下眉眼,抿了抿嘴角:“对不住,我没有女儿。”   似是没想到他会道歉,周念愣了下,但很快手上发力,细长尖锐的指甲掐进君离脖子上的皮肉,渗出鲜红的血珠。   “你也和他们一样。”   细密尖利的牙齿咯咯咬合,周念眼神凶狠,一字一顿,像是要将他生吃了般。   “咳……咳咳,”君离被她掐的猛咳了几声,终于抬手抓住了周念掐人的手腕子,“你可知……若是我,会如何?”   “如何?”周念手上力道未松,指甲又往他的皮肉里陷了几分。   “杀那赵之淮全家,灭了这清水镇所有活口。”   “可,可……”面目狰狞扭曲的周念怔住了,“就这么杀了他们,岂不是……”   “便宜了他们?”君离嘴角勾起,趁着周念懈力的片刻,拨开了她掐着自己的双手。   他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慢慢步下了神台:“有些人,是没有良心的。”   “我曾杀过很多这样的人,我将他们杀死,剖开他们的胸腔,那里面的血鲜红而滚烫,但心,却无一不是黑的。”   “你想要他们活在这世上,因为生不出儿子而饱受折磨。但你可知,他们并不会因此而悔悟,他们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达成他们可笑的目的。”   “甚至没有人记得当年的事情,没有人记得你,和你的安安。”   周念怔在神台上,她看着庙中这个一身赤红,妖冶而邪魅的男人,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你要知道,如果他们不会醒悟,且丝毫不知悔改,那就不配活在这世上。而复仇,就是亲手送这样的人,下地狱。”   温柔缱倦的凤眸轻眨,君离勾唇笑了笑:“既然杀一人和杀十人同罪,那你为何不选择后者呢?”   砰!   庙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   穿着一身单薄亵衣的江涣立在破庙门口,惊愕的瞪大了眼。   他……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他他……他师尊说杀一人和杀十人同罪?   还……还还还让这女鬼选择后者?   君离也没想到江涣竟然这个时候闯进来,看这倒霉孩子吓得不轻的模样,想是多少听到了些什么。   一想到自己方才教唆行恶的言论,他清了清嗓子,朝江涣扬起一个笑容。   “涣儿不在外面等着为师,进来做什么?”   江涣:……   他是不是该装作不知道?   师尊,不会杀他灭口吧?   “咳,”面对君离标志性的和善假笑,江涣硬着头皮开口:“师……师尊,你……你养的那条蛇,他成精了。”   君离:??   他只愣了一瞬,就想到了被自己系在树上施咒的小锅锅。   抬手朝还站在神台上发愣的周念挥了挥。   周念也是一脸懵,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听他的。   “啧,”见她磨磨蹭蹭,君离的耐心瞬间耗尽,皱眉道:“快点啊,若是我家锅锅出了什么事,你负责?”   周念握了握拳,咬紧一口细密尖利的小白牙,还是快步朝君离走来。   刷!   君离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瓶盖一开,瞬间将周念吸了进去。   周念:……   果然这人也是骗子!修仙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旁的江涣丝毫不敢吭声。   收拾了周念这只红衣厉鬼,君离跟着江涣出了蛙神庙,一眼就望见那大槐树下站了个散着头发,光着身子的……小孩。   君离:……   他抬头望了眼树上,之前挂着他的锅锅的那根树枝上空空如也,那金灿灿的小东西已然不见了。   不是,他的锅锅呢?   他那鳞片光滑,肉质鲜美的小金龙呢?   他的龙肉炖乌梅啊!   洛重渊此时,的确像他成年礼的时候一样成功化形了。   只不过因为伤势未愈,灵力不足,变成了他幼崽时期的模样。   他此时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好在头发够长,能遮挡一二。   “嘶……”   君离瞧着这孩子不过四五岁大,淡黄色长发垂落,盖住了大半截身子,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和锅锅的简直如出一辙。   他在心里道了声作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就是他的锅锅变的。   可是,他现在有江涣这么一个傻徒弟就够受了,这么小一只崽崽,还要他养?   “师尊……怎么办?”   一旁的江涣呐呐出声。   君离抿了抿唇,一甩袖子,狠了狠心道:“凉拌!”   说完,提起衣摆迈下庙前的台阶,绕过那棵老槐树,就往他们来时候的那个树林子里钻。   然而,他还没迈出去两步,衣角就被一双小手拉住了。   洛重渊扬着小脑袋,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冷淡。   “干什么?”君离挑眉。   小龙崽澄蓝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故作冷淡的软糯嗓音还透带着股奶味:“你捡我回去,就是为了吃龙肉?”   “对,”君离道,“但我不吃小孩。”   “那等我的伤好些,能变真身了,就给你吃。”小龙崽的神情十分认真。   君离:……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罢了……”   好歹也是自己捡回来的,虽然没能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也不好就这么扔了。   于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宗第一次妥协。   君离脱下了他殷红的外衫,将小小只的洛重渊裹住,然后单手一抄,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嗷呜-谁能拒绝一只软萌可爱的小崽崽呢! 第10章 不要脸   这鬼气森森的破林子,透着一股穿透皮肤的阴冷。   阴风阵阵,没了外衫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瑟缩了下。   但不甚相同的是,江涣可怜兮兮的抱紧了自己,君离裹紧了怀里的小崽。   行出一段路,江涣才斟酌着开口:“师尊……你,真要养他啊?”   君离一挑眉:“不然呢,把他扔在这?”   “不是,”江涣试着换了种说法,“可我们……都没养过小孩子。”   这倒是,经江涣提醒,君离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头瞥了一眼窝在自己怀里,眨巴着眼睛听两人谈话的洛重渊,伸手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   “但你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对吧?”   所以应该比一般的小孩子好养……吧。   洛重渊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见此,君离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对江涣道:“看吧。”   “嗯,”江涣闷闷的应了声,“那我以后多砍些柴,应该也能养得起我们三个。”   君离瞥了眼他可怜巴巴的模样,着实有点不忍心,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涣儿,我们从九华派离开,就一点银两都没带?”   江涣简直想对他翻白眼,奈何不敢。   只能老老实实答道:“自然是带了的。”而且带的还不少。   “但是,师尊你……炼丹需要的一些珍贵灵药,价值不菲……”   君离瞬间懂了,沈清纾这货是炼丹把钱都造没了啊。   而且他在九华派想必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除了炼丹,又没有别的一技之长,可不只能靠这可怜的小徒弟砍些木柴,勉强维持生计。   “嗯……”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君离陷入了沉思。   他正冥思苦想着,突然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一低头,怀里的洛重渊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怎么了?”   面对这样一只软糯的崽,君离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的轻柔了下来。   洛重渊不语,继续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张开手。   君离挑眉,依言将另一只空着的手张开,摊在他面前。   只见这软乎乎的小崽伸出小手,把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了君离的手心里。   “金子?!”   君离怔住了:“哪来的?”   洛重渊:“是我的龙鳞。”   君离:!   他皱眉,欲要掀开裹着洛重渊的衣服查看,被小崽死死抓住了手。   “冷。”洛重渊吸了吸鼻子,软糯的声音故作冷淡,“是我以前换鳞的时候攒下来的。”   这些鳞片他本来是留给自己用的,他记得老族医告诉过他,在人间行走,身上没有银钱是不行的。   眼下,如果几个鳞片就能让这人将自己留下,倒也省了很多事。   君离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没松完,他的眼睛又亮了。   揉了揉洛重渊松软的头发道:“那你攒了多少?”   “两百片。”洛重渊十分诚实,丝毫没有隐瞒。   君离一双好看的凤眸弯成了月牙,捉住他的小脸蛋使劲柔了一把:“锅锅好棒,这样我以后就有钱养你了!”   洛重渊瞧着君离满脸笑意,忽然觉得这人还挺容易满足的。   他身上的龙鳞有一元之数,成年能够化形的时候都要换一次鳞,象征着他们的成长蜕变。   因为记着老族医的话,他特意挑选了两百片形状最完美的龙鳞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现下倒真是派上了用场,也不错。   一旁的江涣闻言,默默转开头去。   没眼看啊,师尊这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三人又行了一会儿,便隐隐能看见这林子的出口。   江涣又想起蛙神的事情来,问君离:“师尊,那蛙神,就是你刚刚收服的红衣女鬼?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君离点点头,把刚才和周念打斗、对话的内容都和江涣说了。   江涣还是有些懵:“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既然君离没打算消灭女鬼,难道他们要带回山上去么?   君离手上也没闲着,手指捋着洛重渊又细又软的淡黄色头发把玩:“去找她爹,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没问出来呢,你就冲进来把我打断了。”   江涣:……   他也不想的好吗?可那小东西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光屁股小孩,他也从未亲眼看过精怪化形啊,又不知该怎么办。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树林入口。   江涣刚抬脚要走,被君离伸手拦下。   但见他用空着的手捏了个诀,一阵风凭空吹来,将地上撒的一道粉末吹散了开去。   知道江涣又要问,君离直接开口解释:“这是香灰,里面掺了骨灰的。”   江涣将自己抱的更紧了点,就莫名觉得很冷。   “是那些清水镇上死去的小孩和大人们的骨灰,”君离淡淡道,“遇血成煞,防备的就是来这庙中祈愿的人。”   “如果刚才我们在和周念打斗的时候见了血,现下想出这里可就不容易了。”   江涣咽了下口水,有些后怕,还好他撞上庙门只是磕痛了后腰,没有被划伤划破。   三人出了林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村中荒凉破败,时不时响起的鸦啼更显得寂静诡异。   江涣想伸手去扯君离的亵衣袖子,抬眼就撞上了洛重渊冷淡的眼神。   他趴在君离肩膀上,紧抿着嘴,盯着江涣一言不发。   江涣:……   朝洛重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然后默默缩回手去。   见江涣知趣,洛重渊便移开了目光。   不知是不是凡间没什么规矩,才如此随意,但他就是看不惯江涣和这个人拉拉扯扯的样子。   耳畔又卷起了阴风,君离脚步不停,朝着不远处一座倒塌的破屋子道:“我把你女儿带出来了,不想见见?”   破屋子内一个佝偻的瘦小身影晃了晃,倏尔一道黑影闪过,那双脚残疾的老头已然站在了三人面前。   老头依旧带着那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草帽,他动作是快,那拄着拐棍的手却在止不住颤抖。   手掌一翻,一只白色的小瓶出现在了君离掌心,在老头的面前晃了一圈。   老头漆黑的眼珠快速转动起来,伸手就要去抓瓶子,君离将手一扬,轻松躲过。   “小……小念。”老头粗哑的声音喃喃着。   老头面色凶狠,眼睛盯着那小瓶,扬起手里的拐杖,猛地朝君离砸下。   君离抱着洛重渊侧身躲过,将那小瓶子晃了晃:“周念就在里面,你再不停手,我就让她魂飞魄散。”   他声音平静,却自带一股说不出的威慑力,老头挥舞拐杖的手顿住了。   见沟通有效,君离顺手将小瓶收进了袖中,对老头道:“会让你们相见的,但在此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老头喉咙里粗喘着,漆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他,片刻后,荒村里响起了老头残破的声音。   “你问吧,知道的……我就告诉你。但你若是敢骗我,你们也休想走出这个村子!”   “好。”君离应的爽快。   他抱着洛重渊在村里找了块挺大的石头,捏诀吹净了上面的尘土后,先将小崽放上去,自己也跟着坐下来。   江涣觑了一会儿,见洛重渊没再瞪他,一点点的凑过去,在与君离隔了一个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洛重渊裹着君离的红袍子有些大,松松垮垮的围成一团,他把一双白嫩的小手放在自己腿上,坐的板正,并不去理会江涣。   见傻徒弟和小崽都坐好了,两人均是一副瞪圆了眼睛等着听八卦的模样。   君离开口:“你女儿的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只是我这里还有些旁的事需要问你。当年来镇上做法求雨的那个仙君,你可还记得?”   此时三人都已在石头上坐下,只有老头一个人还站着,视线一矮下来,便看见了帽檐下那张好似活骷髅的脸孔。   “依稀还记得。”老头依言,“那人一身黑袍,好像说……自己是个四方游历的散仙。”   “散仙?”   君离眉心拧起:“那他可有道号?可有师承?”   老头连连摇头:“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记得。”   “那他祈雨时,摆的什么祭坛,画了什么样的阵法?”   老头还是摇头,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滚了两下,脸上露出茫然。   君离也没再为难他:“那你女儿是怎么怎么成为蛙神的?”   老头乌漆漆的眼珠子突然快速的转动起来,转了片刻,那视线又锁定了君离收起小瓶的那只衣袖。   “小念她……安安死后没多久,小念就疯了。不分昼夜的往清水湖跑,她总说安安在湖里等她,她要去。我只能一刻不离的看着她,即便是晚上,也不敢睡。”   “后来熬不住了,我便只好买了捆绳子,把她捆了起来。但是有一次,我实在太困,还是让她挣脱绳索,偷偷跑了出去。小念就这么……投了湖。”   老头叹息一声,如枯柴般的手在凸起的眼眶旁抹了下,但是并没有眼泪淌下来。   其实他现在离死,也只差这最后一口气了。   “小念死后,我整个人就垮了。那时候一天到晚坐在门槛上发呆,总觉得安安和小念,随时会从外面进来,喊我外祖父,叫我爹爹。”   “我就这么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有一日,有人路过,朝我扔了个凉馍,我捡起来吃了,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是饿了,好像还活着。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找点事情做。   于是我便顶着这张老脸,求遍了镇上的人,挨了无数顿打,终于问出了那个向赵之淮告密的人是谁。当天夜里,我便冲到那人家里,想将他们一家五口全部杀了。”   老头突然不说话了,低头端详着自己那双枯槁皴裂的手,嘴里突然发出低哑难听的「呜呜」声。   他将脸埋进掌心里,像是在哀哭,又像是在怒号。   “是我没用……我被他们抓住,夺下了砍刀,还被他们暴打了一顿。”   “他们最后把我扭送进了衙门,说我疯了,要杀人。”   “所以你的脚,是在那时候断的。”君离语气平静。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了! 第11章 禁术   老头终于抬起了脸,灰败枯槁的脸上满是死气。   他上下嘴唇开合着,木讷的说着:“县令怕我再作恶,令人砍断了我的脚。我拖着血淋淋的断脚爬回去等死,却在我那破院子里,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君离蹙眉。   “就是教我招魂,让小念成为蛙神娘娘的人。”   老头的漆黑的眼珠突然亮了一瞬:“是他教了我们复仇的法子,也是他让我这把老骨头又多活了好几年。”   江涣想起之前胖妇人说的,清水镇自十年前起,就再没有男娃出生,直到七年后有个仙君路过镇子,告诉了他们蛙神庙的传说,很可能就是老头所说的这个人。   “所以,那槐树林子里的蛙神庙,是你们建的?”江涣问。   “是我建的。”老头叹了口气,“清水镇被诅咒,镇上的人都在传,是三年前来的那个仙君告诉他们这个蛙神的传说,才破解了诅咒是吧。”   江涣点点头,神情认真的看着老头,等他的下文。   “其实那个人应该早就来了。”   洛重渊突然开口,稚嫩的嗓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江涣瞪圆了眼睛,他都还没想到,这精怪变得小孩还真比一般的孩子聪明?   “怎么说?”   君离伸手揉了揉洛重渊软乎乎的头发,颇有兴趣的望着他。   “他”洛重渊伸出手,指了指站在三人面前的老头,“只是普通人。而周念已死,魂魄不知所踪,那个人即便告诉了他复仇之法,普通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   老头点了点头,肯定了洛重渊的话。   “这娃娃说的不错,凌墟仙君教导了我五六年的时间,我才成功招回了小念的魂魄,并在仙君的指引下让小念成了蛙神。就连这庙,也是老头子我一块砖、一片瓦一点点盖起来的,这一切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等到时机成熟,凌墟仙君才现身清水镇,向那些没心肝的蠢货散布了蛙神送子的传说。”   “啧,”君离修长干净的手指在洛重渊的肩膀上轻轻敲了两下,意有所指道,“那这凌墟仙君还真是个好人啊。”   “嗯,”江涣跟着点头,“愿意帮助老伯报仇,确实是个好人。”   君离眼梢一挑,朝天翻了个白眼,抽出百折纸扇敲在江涣脑袋上:“是个屁是!反话听不出来?”   “哎呦!师尊你干嘛打我!”   江涣捂着被敲痛的脑袋,还有些委屈:“周老伯和周念那么惨,凌墟仙君真的帮了他们啊!”   洛重渊:……   他发现这个江涣真的是个傻子,单纯又天真。   说不定自己哪天把他拉去街上卖掉,他自己还要替自己喊喊价呢。   “有哪个门派的修士这么闲,愿意花费五六年的时间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身上,只为帮他报仇?”洛重渊道。   这话像锤子一般,一下下砸在江涣心坎上。   江涣吸了吸鼻子,讷讷挤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就对了,这个凌墟仙君目的不纯。”君离最后做了总结。   而且,他从未在修仙界听说过这个名号。   虽然不排除这人是在他死后才有的名号,但他个人更倾向于是那目的不纯的「仙君」随口编的。   “反正他是帮老头子我报了仇,”老头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有没有目的,又关我啥事。”   君离盯着他佝偻颤抖的身子瞧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不只是想见女儿吧。”   老头的喉咙里发出「嚯嚯」的粗喘,突然将头上的破草帽摘了下来。   江涣蓦地瞪大了眼,肩膀一缩。   洛重渊紧紧皱起了眉头。   君离瞧着他草帽之下被浓郁的怨气包裹的大半个脑袋,脸色也冷了下去。   老头没有说话,他抬手朝着自己的脑袋虚抓了一把。   那团黑压压的怨气便随着他的动作散开,聚拢在他手上,露出了他血肉模糊的半个脑壳。   或者更确切的说,老头的头盖骨不知被谁给掀了去,里面鲜红的血肉,白花花的脑浆,就这么大刺刺的露着。   “呕……”江涣忍不住扭开头去,干呕了一声。   君离薄唇紧抿,在怨气散去的第一时间,捂住了洛重渊的眼睛:“小孩子不能看这些。”   “我不怕。”洛重渊淡漠道。   他离开龙族也在人间游历几百年了,见过杀人的,被杀的,各路妖魔鬼怪,群魔乱舞,甚至他自己也被追杀过。   区区开个脑壳,又算得了什么?   “那也不行,会教坏你的。”君离却道。   洛重渊扁扁嘴,不说话了。   这人虽看着随性,又不靠谱,对小孩倒是还算不错。   “是告密的那家人干的。”老头破碎低哑的声音丝毫没有起伏。   “我那日拖着断脚爬回家,那家人想要杀我灭口,用锄头敲碎了我的脑壳,本来我是活不成了,是凌墟仙君救了我一条命。”   “其实,老头子我现在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   他长叹了声,又让那团黑乎乎的怨气聚拢回了头上,然后丢了拐杖,竟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在这雨甘村做引路人也做了三年多了,你们都不是俗人,应当看得出来,这村里阴气重,怨气也重,我常年就住在这村里,阴气入体,如今就只剩下一口/活气儿了。”   “先前,其实那树林子我是能进的,后来这怨气越来越多,我也就不进了,要不然也撑不到今天。  其实你们踏出林子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香灰没有反应,说明你们没跟小念动手,至少是没有伤她的。”   “所以我同你提要求,要你回答问题,你才会答应?”君离松了捂着洛重渊眼睛的手。   “哎,”老头点点头,“我能感觉出来,你们对小念没有恶意,又是有些本事的人,我能在咽气之前遇到你们,已实属难得了。”   “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君离一语道破。   “你问的问题,我都答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老头子我能做到,我也都答应。但老头子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找到当年向河神献祭祈雨的那个仙师。”   老头身子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坐在地上,显得愈发干瘦可怜。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这清水镇上当年的那些邻里乡亲,也都死的死,散的散,再没什么好报复的了。”   他仰头看着君离,漆黑的瞳仁好似望不见底的深渊,泛着沉沉的死气。   “小念她有执念,一直觉得是那个告密的人,是那些不肯出面作证,见死不救的乡邻害死了安安。但我知道,始作俑者其实是那个祈雨的仙师。只是我如今这副半人半鬼的样子,怕是不能亲自去报仇了。”   “我答应你。”君离眉梢微挑,“正好我也要去找这个人,到时候帮你杀了。”   “唉……”老头死灰的嘴唇微张,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多谢。”   “不过,要想找到他,我确实还需要你的帮忙。”君离道。   “怎么帮?”老头问。   “你对当年之事记得不多,而我根据你提供的线索很难找到,所以可能需要……”   君离略略停顿了一下,才道:“需要入魂。”   老头枯槁的脸上一片茫然,江涣却是浑身一僵。   入魂这说法,他在九华派的藏书阁里看到过,那是修习鬼道的邪修才会的术法,早已被仙门各派列为了禁术。   这入魂,只对活人可用。就是用邪术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进入被入魂者的身体,去探查对方的魂魄,一般可以侵入对方的记忆,探得对方身体有无伤势,修为如何,灵力几成,甚至所达境界,都能知晓。   入魂者修为境界越高,能探得对方的信息越多,越详细,而且这种术法,对双方的损伤都是很大的。   所以,师尊他为何会这种禁术?!   江涣不由得白了脸色,盯着君离噙笑的侧脸,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师尊已经不是原来的师尊了,定是被什么邪魔夺舍了身体。   但君离何其敏锐,察觉江涣的异样,朝这不省心的便宜徒弟瞥去一个眼神儿。   见这傻孩子果真吓白了脸,轻叹一声,勾唇笑道:“为师偶然在书中翻到过,略懂些皮毛。如今情况特殊,浅用一下无妨。”   江涣还是紧抿着嘴唇,目光警惕的盯着他。   “怎么,涣儿怀疑为师?”   君离故意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你也入我门下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清楚我的为人?”   听他这么一说,江涣也突然愧疚起来。   当初自己也是因为独自摸索着修炼,突破锻体期时行岔了气,差点走火入魔,不得已跟着一位师兄去禁书室寻找偏方,才瞥得禁术。   好像师尊知道,也没什么问题。   “对不起!”   这么一想,江涣赶紧道歉:“师尊,是徒儿错了!徒儿多想了!”   “无碍,”君离舒了口气,摆摆手道,“是我没跟你说明,害你担心了。”   听君离这么一说,江涣嘴唇紧抿成一道,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师尊这么体贴,他竟然对师尊起了疑心,太不应该了!   坐在君离身旁的洛重渊,面无表情的抠着自己的小短手玩。   心道:这么拙劣的借口,也就骗骗江涣这样的傻子了。   作者有话说:   江涣嘤嘤嘤:我是个傻子!我还不如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呜呜呜——   洛重渊:你不必自责,我其实已经六百零五岁了。 第12章 尘渊(修改)   周老头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君离不敢轻易对他使用入魂之术,但还是将此术法的作用和伤害都和他说了个清楚。   “以你如今这样的状态,我一旦施用入魂之术你肯定是活不成的。”君离直言。   老头摇了摇头,爬满死气的枯瘦脸庞没什么表情。   “早晚都要死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就是死之前,让我再最后见一见我的女儿。”   “好说,”君离抬头看了眼黑下来的天色,“正好现在入夜了,我放她出来,让你们父女团聚。”   他说话算话,从袍袖中摸出那小瓶,想了一下,直接递给了老头:“你们父女俩的私房话,我们也不便听,瓶子交给你了,找个合适的地方打开就行。”   “多谢,多谢仙君。”   老头拐杖一撑从地上起身,又将拐杖夹在腋下,双手捧着接过那小瓶,万分珍重。   君离眉梢一挑:“不必谢我,各取所需罢了。”   老头便没再多说什么,佝偻着身子,拖着那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断脚,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忽而一阵阴冷的夜风吹来,身上顿时多了些寒意。   君离敛了敛衣襟,下意识将裹在自己衣袍里的洛重渊包的更紧了些。   余光瞥见旁边孤零零抱紧自己的傻徒弟江涣,他唇角一卷,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涣儿,你冷不冷?”这祖宗凤眼轻眯,朝江涣问道。   江涣正被阵阵阴风吹得浑身发寒,抱着手臂打哆嗦,突然被君离问话,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那你身上多少还有些银钱吧?”君离又问。   江涣想起自己藏在靴子里的钱袋,很诚实的继续点头。   “那就好。”君离道,“你看,如今你的外衫早成了碎片,小锅锅也还光着屁股,不如趁这会儿,你去镇上成衣铺,买两身衣裳回来吧。”   江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亵衣,又看看和自己一样只穿着亵衣的君离,觉得这样确实不是个办法。   他想答应,但又着实害怕自己一个人进出这村子,扁了扁嘴,面露难色。   君离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顾虑,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江涣赶紧起身,乖乖过来站在他面前。   君离手指在凭空画了个圈:“转过身去。”   江涣依言照做。   君离便运起灵力,手指在他背上画了个符,然后道:“好了。为师给你画了金光护体,便没有鬼怪敢靠近你了。”   江涣确实感觉自己的背上有一股淡淡的暖意,也不觉得阴风刺骨了,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高兴道:“多谢师尊,徒儿这就去!”   君离满意的摆摆手:“快去快回。”   这傻小子一溜烟的跑了。   洛重渊看着傻乎乎的江涣再次上了君离的套,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   他正望着江涣离开的方向发呆,小脸蛋突然被人捉住了。   “别看了,现在这里可只剩下我们俩了。”   君离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掐住洛重渊的脸,让他转过来对着自己。   “说说吧,赖上我到底想干什么?”   洛重渊仰头望着他,澄蓝色的眼睛眨了眨,软糯的小脸上满是无辜:“是你把我捡回来的。”   “不错,”君离承认道,“但我是打算捡你回来做龙羹的,既然你已经可以化形了,我又不是变/态,没有吃小孩的癖好。”   “所以等解决了周家父女的事情,你就走吧。”   他的声音冷淡中透着些疏离,和平时笑眯眯的样子全然不同。   “不走。”洛重渊睁圆了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你耍赖也没用。”   君离的脸色冷了下来:“龙族三百岁成年,成年后才可化形,你既然已经可以化形,肯定已经成年了,休想拿小孩的模样骗我。”   洛重渊觑着他冷淡的神色,并不退缩,表情平静的与他对视。   半晌,也不见他脸上有松懈的意思。   洛重渊抿了抿唇,只好自己做出让步:“那你……能不能等我伤好?”   但君离是谁,这祖宗若真坚持一件事情的时候,向来都是软硬不吃的。   他轻笑了声,伸出手在洛重渊的小脸蛋上揉了一把,然后道:“你这伤,我可不会医,输送灵力只能缓解一下。既然你自己不想走,我明日抽空送你回乌虚山。”   乌虚山,是通往浮龙岛的入口,而浮龙岛是龙族的地界,君离的意思很明显,要送洛重渊回龙族。   “我……不能回去。”洛重渊扭开了头,望着黑漆漆的四周突然有些失落。   其实自从他记事的时候起,就没住在浮龙岛了,而是一直住在乌虚山脚,老族医那里。   但这祖宗才不理会:“为什么不能回?你现在既然是小孩子的模样,那就得听我的。”   洛重渊不说话了,觉得这人多少有些难搞。   之前不是几片龙鳞就笑呵呵的?怎么现在又说不通了?   他把头低下去,一声不吭的抠自己短短的小指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君离多少还是有些不忍,但他之后要办的事情可不是玩闹,不想将这小崽也牵扯进来。   其实就连江涣,他都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回九华剑派去。   但他正想的出神,衣袖突然被人扯了扯。   一低头,洛重渊正板着一张冷冷的小脸望着他。   “又干嘛?”君离挑眉,也望回去,“我不会改主意的。”   洛重渊抿了抿唇,轻轻吐出两个字:“尘渊。”   君离:!   尘渊二字,是他之前在鹤隐派的道号,未做掌门之前,鹤隐派内外弟子都唤他为尘渊长老。   但是,这小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凤眸轻眯,君离伸手捏住了小孩的下巴,声音森寒:“谁告诉你的?”   他用力了些,洛重渊细嫩的皮肤瞬间红了,清澈如星辰的眼睛氤氲了一层水气。   “是你。”   被捏住下巴,说话有些艰难,他伸出短胖的小手,朝君离指了指。   君离:……   他什么时候说过?   见小孩被掐的难受,一双眼瞳泪汪汪的,他还是松了手,但语气仍然不善,一双深邃冷厉的凤眸,直看进洛重渊的心里。   “我何时同你说过?”   洛重渊回想起之前自己化形成小孩时,脑海里出现的记忆碎片。   那是一座种满了梅树的院落,这人也是一袭红衣,长发披散,从来不梳。   院中小径通幽,流水潺潺,这人总是光着脚踩在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上,他那时还是一条没有成年的小龙,盘在这人手腕上。   他们有时倚在池边喂鱼,有时坐在梅花纷纷的树下闭目养神,有时又悠闲的在小径上来回溜达,日日都是这样宁静悠闲。   虽然在记忆里,他一直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洛重渊就是敢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因为二者的气息,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小习惯,都太过相似,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而在那些记忆里,他记得这人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你若能早些化形就好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的久了,好生没趣。”   “你若是能化形,我便收你做徒弟,带你吃遍天下美食,看遍人间百态,如何?”   洛重渊回忆这零碎的片段,回答道:“在你的院子里,你说如果我能化形了,就收我为徒。”   洛重渊神色认真,小手抓着他的袖子,一字一顿道:“如今我能化形了,来找你拜师。”   君离:……   真是作了个大孽,他要是知道这小崽子就是当初他救回来的那条小龙,他情愿把手剁了,也绝不会再他捡回来!   这徒弟是能乱收的?   当时他已是鹤隐派掌门,修仙界太平,鹤隐派繁盛,他闲的发慌才捡了条小龙养着解闷,收徒的话也是随口说的。   谁知道这小东西竟还赖上他了!   洛重渊还眼巴巴的望着他,等他的回答。   君离回忆起之前的事情,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问洛重渊:“知道我是谁么?”   “尘渊。”洛重渊道。   “不是道号,是身份。”   “嗯……”洛重渊仔细想了想,“九华剑派……二长老?”   这是他之前从江涣一个人的碎碎念中得到的信息。   君离松了口气,万分庆幸自己当初只和这小东西说了道号而已。   “那我们之前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这次,洛重渊紧紧皱起了眉,片刻后才道:“只记得梅树,落梅阁……还有你说收徒的事。”   「只记得」三个字被君离很敏锐的捕捉到,看来应该是因为受伤的原因,记忆缺失了。   不过,这目前对他来说倒是好事,至少这小崽子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那你会收我为徒么?”   见君离一直神游,洛重渊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君离回过神,在心里又把当初的自己拖出来骂了上万遍,然后不得不选择把这小崽子留下来。   他一双好看的凤眸笑得勾人:“会,我好歹也是九华剑派的二长老,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不过,”话音一转,君离盯着面上露出喜色的小崽道,“以后你只能喊我师尊,尘渊不许再叫。”   “好。”洛重渊点头。   他的伤在慢慢恢复了,只要能留下,他早晚能想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他应下,君离伸手摸摸洛重渊的头:“乖。”   然后,这祖宗便又想到了一件事。   锅锅是小崽化形之前的名字,如今怕是不好再叫,而之前他养着这条小龙时,小龙还不会说话。   所以直到现在,他好像还不知道这小崽叫什么。   “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洛重渊道,“既然要拜师了,总要有个像样的名字。”   “所以,你有名字么?”   小崽点头,回道:“洛重渊。”   “重渊,”君离摩挲着下颌,斟酌了一下,“名字不错,那为师以后就叫你小洛洛吧。”   洛重渊:?   “师尊,师尊我回来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江涣有些激动的声音。   君离同洛重渊一起朝声源处望去,就见江涣背了个布包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他跑到两人面前,将包袱放到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呼……师,师尊,你们等急了吧……”   “不着急,”君离笑得一脸慈爱,拍了拍坐在自己旁边洛重渊的肩膀,对江涣道,“你回来的正好,快来见过你小师弟。”   江涣:……   他就出去买了两件衣裳!   作者有话说:   加了一点受视角的回忆,我发现,我对受的描写实在是,太少了,哭走—— 第13章 入魂   江涣还是一脸懵,杵在那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君离「啧」了声,拍拍洛重渊的肩膀:“叫师兄。”   “江师兄。”洛重渊乖乖叫人。   江涣张张嘴巴,没应出声来。   见他这副模样,君离便岔开了话题,给他时间去适应。   随口问道:“你方才兴冲冲的回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江涣的兴致已经被冲没了,悻悻开口:“我发现入夜去买东西,比平时白日里去买,便宜很多。这两身衣裳我才花了十五文。”   君离:“哦。”   江涣:……   气氛一度尴尬。   “先换衣服。”君离手指一挑,打破了沉默。   他抖开了江涣带回来的包袱,挑出小的那套,给洛重渊换上。   江涣便也拿了他的,默默走到一旁去穿。   洛重渊的是一套白色的布衫,样式简单,针脚细密,做工还算精细。   君离瞧着穿上衣服的小崽崽,像个圆乎乎的饭团子,看着就让人很想上手盘。   他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做了,揉了把洛重渊软糯的小脸道:“好看。”   江涣这孩子傻是傻了点,眼光还是不错的。   得了夸奖,洛重渊抿了抿唇,莫名觉得有一点点开心。   在他的记忆里,这人除了「好吃」,就从没夸过他别的。   而他怎么说也条小金龙,听族医说,金龙乃是龙族中身份尊贵的象征,一般都是王室子弟。   君离披上了自己的衣袍,一旁换好了衣裳的江涣也走了过来。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又响起了「刺啦刺啦」骨头划过地面的声音,是周老头带着周念回来了。   江涣瞥见脸色煞白,双眼淌血的红衣女人,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君离笑着跟周老头打招呼:“不多聊会儿?等下可就没机会了。”   周老头还是戴着他那顶大檐草帽,摇了摇头,一开口,那破风箱扯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不了,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爹……”跟在他身后的周念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黑洞洞的眼珠竟显出几分不舍。   老头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扒开,就拄着拐杖朝君离走来。   他在君离面前站定,扬手将头上的草帽拿了下来道:“动手吧。”   草帽掀开,露出盘踞在他头顶上浓黑的一团怨气,怨气之下是那张活似骷髅的脸。   饶是江涣看过一次,还是觉得背脊发寒,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站的离这周老头远些。   “师兄要是害怕,就牵着我。”一个带着奶音的声音响起。   江涣低头,正对上洛重渊清澈的眼眸,顿觉双颊发烫。   似是觉得失了面子,他硬着头皮开口:“我不怕。你,你要是害怕,可以站到我身后去。”   洛重渊摇摇头:“我才不怕。”   这边周老头做好了准备,君离行事谨慎,还是将周念重新收进了小瓶子里,这才动手施术。   两人面对面盘坐,君离调动灵力,心中默念咒诀。   不多时,指尖凝出一簇淡蓝色的火焰,他扬手点在自己眉心,然后便双手无力的慢慢垂落,而那簇火焰在他眉心隐去。   不多时,一团莹白的光团被蓝色的火焰包裹,自君离眉心飘出,没入了周老头黑气萦绕的脑壳里。   周老头不过是个将死的凡人,君离侵入的很轻松。   他很快探到老头的记忆深处,将当年的事情翻了出来。   ……   “赵仙师!赵仙师!”   “求求您再看看,再看看那孩子!”   耳畔是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君离掀开眼皮,发现自己的魂体站在一群布衣百姓中间。   周围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他个子高,越过人群远眺,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湖面。   “赵仙师,我家安安不是男娃啊!求求您再好好看看吧!”   “赵仙师,我就安安这么一个女儿,我给您磕头了!”   妇人凄厉的哭嚎又响了起来。   魂体为虚,君离轻而易举的穿过人群,寻声来到了湖边。   只见湖边停靠了只小船,两个身穿红衣的孩子,被捆了手脚,堵了嘴,丢在船上。   而那不停哭嚎的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裙,正跪倒在湖边,一个身穿黑色袍子的男人脚下。   君离眉心一蹙,知道这场面正是十年前害死周念女儿安安的那场河神献祭。   那周念还跪在地上嚎哭着,黑袍男人背着双手,临湖而站,一副冷淡不为所动的模样。   不一会儿,便有人上前来哄劝周念。   “哎,走吧,走吧,别误了仙师作法!”   “就是,你家娃娃命格正好,能被选上是福气,你哭个什么!”   “那男娃女娃的,不重要!仙师多大的神通,还看不出来吗?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人声纷杂,周念不为所动。于是这些哄劝便成了唾弃和咒骂。   “要我看,她就是自私!不想仙师给咱们祈雨!”   “两条命换我们大家的命,值的!真是妇人之仁!”   “要我看,和她费什么口舌,直接拖下去便是!”   “快!拖下去!时辰马上到了!”   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很快便有自告奋勇的人拉扯着哭倒在地的周念,生生拖了下去。   君离便听着周念哭的残破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捂了下去。   人群中,忽有同样穿着黑袍的年轻小修士摇了下手里的铜铃。   叮铃铃一声脆响过后,那杵在湖边当石像的黑袍仙师终于动了。   君离就站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抽出腰间佩剑,口中似是念念有词的舞了一套剑法。   舞完之后,他手腕一扬,那锋利的剑刃便挑断了绑住小船的缆绳,小木船带着两个可怜孩子慢悠悠向湖心飘去。   黑袍仙师又入定般盯着那小船看,直到小船在湖心沉默,湖面一片平静。   那黑袍仙师转身,还剑入鞘,挂回腰间,神色肃穆的往回走。   君离总算看清了他的脸孔:宽额,扁鼻,尖下颌,一双不怀好意的眯眯眼,嘴唇旁边,还有一颗黑痣。   呦,他勾唇笑了笑,这不是赵莆,老熟人啊。   赵莆,紫御门掌管武司堂的长老,专管各种刀剑兵器和法宝法器。   君离之所以会与他相熟,还是因为当年自己修了鬼道,去找仙门百家寻仇的时候,随手捣碎了赵莆的丹田,将他打成了再也无法修仙的废人。   思索间,赵莆已背着手走进岸边围观的百姓中间。   彼时天空突然阴沉,雷雨大作,竟是立时见效,大雨当即倾盆而落。   岸边的百姓顿时雀跃,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口中山呼「仙师高明」,把头嗑的砰砰作响。   君离瞧着自湖心涌起了两道白色灵光,趁乱被收进了赵莆手中的小瓶里。   是那两个被献祭孩子的灵。   有禁术记载,用纯净的孩童魂灵练出的丹药,能修补破损的丹田。   君离喟叹一声,真真是因果报应,没想到这一切的源头竟是他自己?   不过这黑气缠身的赵莆,倒也真不是什么好人。   只怪自己当初没直接将这人杀了,无端让其多作了许多恶。   祈雨已成,湖边人群渐渐散去,君离手指一掐,便离开了这段记忆。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主动找上周老头的凌墟仙君,他也得去瞧上一瞧。   又在周老头浩海的记忆中探查一番,不多时,君离便寻到了另外一段。   这次,他的魂体直接站在了周老头家破败小院的门口。   似是傍晚时分,天边云霞殷红,小院偏僻,依稀能听见远处热闹的人声。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听见窄小巷子的尽头,传来「刺啦刺啦」拖拽摩擦的声音。   一个穿着破旧麻衣的干瘦老头,拖着两条鲜血淋漓的腿,拼命用两只手肘往前爬着。   他一下下挪动,因为疼痛,枯槁的脸上面容扭曲,地上被铺出两条长长的血印,像晚霞一样刺目。   君离敛下眉眼,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挪到了门口。   周老头枯瘦的手扒住门框,脊背剧烈起伏的喘着气,他脸色惨白,想要推门竟没有半分力气。   “在那呢!”   突然,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喝喊。   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凌乱的脚步声。   三五个手持棍棒,锄头铁镐的汉子面目狰狞的冲了过来。   君离了然,这些人想必就是向那富户赵之淮告密的那家人,周老头查到了他们,本想动手杀掉,却失了手,被扭送进了衙门。   这些人,如今是血冲脑门,跑来灭口的。   但周老头已无还手之力,为首那汉子扬起手中锄头,直朝他的后脑敲了下去。   咣!   血光四溅,老头无力的倒了下去。   “死……死了?!”   那汉子一惊,脑子似乎清醒了些,带着那几个人一溜烟的跑了。   老头了无生气的趴在地上,君离正想蹲下身探探他的鼻息,小院的破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他抬眼望去,那院中站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人。   这人梳着惯常的男子发冠,五官平平,没有半点特色和值得记住的地方。   不同于刚才的赵莆,这个人的长相毫无特点,君离并不认得。   他正想仔细打量下这人的衣着配饰,多寻些线索,却见这人抬了抬手,一股黑气自指尖盘桓而出,在周老头鲜血直流的后脑上聚拢,那血便很快止住了。   继而又手指一勾,那团黑气便攒成一顶黑皮帽子般,紧紧扣在了周老头的后脑上。   君离的脸色瞬间冷寂,这人手背上有一枚黑色的团印,又能操控怨气,应当是万鬼门的人。   不过这万鬼门,不是已经关门闭派数百年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了!和emo说拜拜—— 第14章 龙骨(修改)   这长相平平的凌墟仙君用那团黑气包裹住周老头的脑袋之后,就一挥衣袖,转身往破屋内走去。   老头趴在地上愣了很久,才拖着断腿跟在他身后也往屋里爬去。   君离提步跟上,但他还没步入小院,眼前突然白光乍现,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直接弹开。   耳畔是嘈杂的各种人声,有笑有闹,有哭有癫。这是走马灯,是周老头所经历的一辈子。   君离叹了口气,知道是这老头最后的那口气儿去了,撑不住了,他被强行送了出来。   魂体周围的蓝焰托着他,将他送回自己的身体。   片刻后,君离眼睫轻颤,睁开了眼。   入目,是周老头已经皮肤青白的尸身,他的身后飘着一抹炽烈的红。   红?君离眉头一皱,抬头就对上了周念那双黑漆漆淌血的眼珠。   “你怎么出来的?”他问。   周念周身缠绕着黑色的怨气,嘴角一扯,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你要去找当年为清水镇祈雨的那个仙师?”   君离点头。   周念声音寒厉:“带上我。”   “那可不行,”君离伸了个懒腰,一掀衣摆,从地上起身,“跟你老爹说好的,可没说带你。”   周念指甲尖利的手指,往周老头的鼻子底下探了探:“反正他现在死了,你可以带上。”   “不可以。”君离摇手,眯了眯凤眸。   “为什么不可以?”   “不为什么,不想带。”   “你……”周念简直要被他气死。   “师尊……”   旁边,一道稚嫩软糯的声音突然响起。   君离感觉自己的袍角被扯了扯,一低头,就看到还没到他腰际的洛重渊,正伸手扯他的衣袍。   “干什么?”   洛重渊一手拉着君离的衣角,一手指了指一旁的大石头:“江师兄昏过去了。”   君离侧目望去,看到倒在石头上意识全无的江涣。   “……”   “刚刚周念从小瓶子里出来,把江师兄吓昏了。”洛重渊道。   君离眯了眯眼,抄手把这小崽子拎起来,与自己对视,他一双凤目如鹰隼般锐利,直穿人心。   问洛重渊道:“是周念自己跑出来的,还是你放的?”   “不是我放的。”洛重渊目光毫不闪躲。   君离没再问,将他放了下去。   然后走到大石头旁边,干脆利落的抬手往江涣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   江涣浑身一抖,悠悠转醒过来,看见君离面上一喜。   “师……师尊?你回来了!”   君离「嗯」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江涣。   他从自己袖中摸出之前装周念灵魂的纳魂瓶,盖子打开,朝周念勾了勾手。   周念:……   这红衣女鬼杵着不动,一旁的江涣躲在君离身后,颤颤开口:“你……你快进去吧。”   “你说你想最后再见你爹一面,我……我也帮你完成夙愿了。”   周念还是不动,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深凹的眼窝处,黑色的血像流不完似的,哗哗地淌了下来。   这若是个活人,想必也是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可周念已经死了,这就显得极为诡异了。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找那个仙师。”周念坚持道。   “可……可是……”   这事江涣可没法做主,他小心翼翼的觑着站在自己前面的君离。   君离轻笑一声,这孩子有趣。   明明自己怕鬼怕的不行,听到瓶子里周念的请求,还敢将鬼放出来,结果倒把自己吓晕了,还真他娘是个人才。   “既是你放的,那还是你同她交涉吧。”   君离说着拉过江涣的手,将纳魂瓶放到他手心里。   然后理理衣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拿出那把百折纸扇摇着。   江涣手里拿着那小小的瓷瓶,仿佛烫手一般,他想将瓶子还给君离,但君离根本不看他,兀自摇扇子,摆弄他那赤红的袍子,把上面每一个褶皱都细细理平。   “这位小哥……”   看出江涣是个性子软好说话的,周念放开了周老头的尸身,朝江涣飘过来。   江涣瞧着她那张脸就双腿打软,偏偏周念还咧开嘴朝他笑了一笑。   周念生前多少有几分姿色,如今求到别人,自然是要笑脸相迎,她这自信一笑,嘴角直接就咧到了耳叉子上,血红的嘴唇,一口森森白牙,那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转着,瘆人的很。   江涣差点没直接被她给送走,周念往前他就后退,手上一抖,小瓶直接脱了手。   这一变故更是吓得他六神都无了主,僵在原地,挪不动步了。   啪嗒——   一声轻响,纳魂瓶被洛重渊接在了手里。   他挡在江涣面前,手里拿着小瓶,一张小脸冷淡严肃,镇定的比江涣更像个大人。   “其实不是我们不想带你。那仙师应当也是仙门中人,仙门重地,结界封印不知下了多少层,你进不去的。”   周念血红的嘴唇颤了颤,不说话了。   “进去吧。”洛重渊把纳魂瓶送到周念面前。   见她还是不动,想了想道:“我们会带信物回来给你的。”   “好。”周念还是点了头,她盯着洛重渊看了一会儿,似是在确认这小孩到底有没有说谎。   但最后,她还是闪身飘进了瓶中。   瞧着那抹血红消失在纳魂瓶内,江涣狠狠的松了口气。   洛重渊拿着纳魂瓶站到君离面前,一双白胖的小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小崽不说话,君离朝他笑笑,接过小瓶收进袖子里。   他准备起身,洛重渊还是杵着不动。   君离无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夸道:“做的不错。”   洛重渊冷淡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嘴上却认真道:“谢师尊夸赞。”   君离:……   看着小孩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脸,君离啧啧咂舌,突然问道:“你小时候是不是缺爱?该不会没人夸过你吧?”   洛重渊淡淡的看着他,没回答,扭头便走。   “啧,”这祖宗唇角一卷绽出一个勾人魂魄的笑来,声音慵懒清冽,“幼稚。”   周老头的尸身还横在地上,君离想了想,手上捏了个诀,这旁边的槐树便哗哗落了一地的叶子,将老头的身体遮了个严实。   然后招呼缩在一旁,低着头的江涣道:“走了,还得回一趟蛙神庙。”   江涣讷讷的跟在他身后。   这一路上,君离牵着洛重渊走在前面,江涣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进了槐树林,他终于憋不住了,试探的问君离:“师尊……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   君离一手牵着洛重渊,一手摇着扇子,声音懒洋洋的:“你说呢。”   “我……不应该放她出来?”江涣犹豫道。   但刚刚那周念在瓶中哭的凄惨,有絮絮叨叨的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她悲惨的经历,自己实在是可怜她,这才将她从瓶中放了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君离的声音响起,已然正经了不少,“如果她今日心怀歹意,很可能趁我施入魂之术时,将你们俩个杀了,甚至……连我也要栽在她手上。”   “但,但她那么可怜,不像是恶鬼……”江涣道。   “呦,”君离突然停步,手腕一抖,将折扇合拢,回身敲在江涣的头上。   「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是不是恶鬼你看出来了?怎么,比我还懂?”他声音戏谑,噎的江涣垂下头去,捂着脑袋,不说话了。   “心软要不得,你若是不改了这毛病,迟早要吃亏的。”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江涣听的一愣,应道:“我记住了。”   再抬头,君离已经牵着洛重渊继续赶路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一时间,没人再开口。   这时,洛重渊却突然脚下一滑,跌坐在了地上。   君离停下来,皱眉看着他。   这小崽扬起头,软乎乎的包子脸上根本没有小孩子的哭闹。   他语气平静道:“师尊……崴脚了,疼。”   君离:……   小孩若是装的不像,咱就别装了行么,毕竟他也不会哄。   瞧着坐在地上,明明屁事没有,却不肯起来的洛重渊,又瞥了眼跟在后面装鹌鹑的江涣,他特别想一甩袖子,直接将两人丢了算了。   但片刻后,他还是臭着一张脸,抄手将洛重渊抱了起来。   “麻烦。”   方才还在跟自己的傻徒弟说「心软要不得」的人,此时抱着小崽,脸黑的很。   洛重渊伸手环住他脖子:“师尊,我下次小心。”   君离:“你还想有下次?”   终于消停了,三人很快回到了蛙神庙。   君离将洛重渊和江涣留在外面,只身进了庙中。   这次没了周念和那些黑蛙捣乱,庙中盘桓的怨气似乎都和之前不大相同了,全部都聚集在那神像倒塌的神台上。   君离径直走上神台,在左脚踏上去的那一瞬,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些聚集在神台之上的浓烈怨气,似乎越靠近神台,就越稀薄,就像是在一点点被神台吸纳一样。   他的神色瞬间冷下去,手中折扇「唰」地一声打开,灵力疯狂灌入。   而后手腕一扬,百折扇朝神台扇动了下。   砰!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过后,面前的神台,甚至这座小庙,瞬间被轰飞,无数碎渣在空中扬起。   神台和庙都被炸毁,底下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那东西散着熠熠金光,是一节小臂长短的——龙骨。   作者有话说:   会不定时修一修错字,不影响剧情,看过的可以不用理会,专注新章节就好啦—— 第15章 不可爱(修改)   闪烁着金光的龙骨躺在一堆碎片中间,君离盯着这满地狼藉看了片刻,身后传来傻徒弟江涣的声音。   “师尊,你没事吧?这里怎么突然炸了?”   君离弹弹袖摆,将双手背到身后:“无事,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法阵。”   江涣和洛重渊一前一后的赶了过来,听到他的话,也都注意到了满地残骸碎片中间,那块金灿灿的龙骨。   “法阵?是什么阵?”江涣自是不认得什么龙骨,他盯着那金灿灿的东西,只觉得好奇。   而洛重渊的视线则死死的锁在了那块龙骨之上。   君离自然注意到了,问他:“你认得?”   小崽没说话,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隔空放在龙骨之上探了探。   而后看向君离道:“这个,可以给我么?”   “是你的?”君离挑眉。   洛重渊摇摇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应该……是龙帝的。”   君离一抬手,直接收了那龙骨进自己的墟鼎:“我还有些用,用完了还你。”   “嗯。”洛重渊乖乖点头。   取走了龙骨,君离将那个装着周念的纳魂瓶放回之前摆放龙骨的位置,加了道封印,然后带着两个小徒弟离开。   刚刚那个法阵,如果他猜的没错,应当是聚魂阵,就是个能够聚集方圆百里之内,所有鬼灵怨气的阵法。   这是邪术,自从万鬼门建立以后,有心术不正的修士钻研出来了这种阵法,专门吸纳聚集怨灵怨气。   充盈纯净的灵气难得,但利用这种阵法聚集起来的怨灵鬼气进行修炼,可就容易得多了,要多少有多少,不够还能自己「制造」。   只是,这种阵法虽然是邪术,但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难搞的,用龙骨,还是龙帝的龙骨来压阵眼,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根本没那个必要。   “师尊,天快亮了。”耳畔传来江涣的声音。   君离回过神,看了一眼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先回去。”   这雨甘村蛙神送子的事情算是暂时了结,但周念还有这聚魂阵、龙骨的事情恐怕不简单,他得跑一趟紫御门。   三人出了雨甘村,没有回小荒山,先去了清水镇。   清晨晨雾弥漫的镇子,烟火气十足。   街上卖早茶的摊子人声鼎沸,新出笼的白胖包子冒着腾腾热气,铺子外面的板凳上,已经坐满了人,捧着香甜的豆浆大口喝着,配上炸的焦黄酥脆的油炸鬼,一口下去,灵魂升天。   君离怀里抱着洛重渊,身后跟着傻徒弟江涣,本打算回去那胖大娘家看一眼男娃的情况,结果走着走着,洛重渊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身后江涣的肚子也跟着叫起来,两人一唱一和的演上了空城计。   君离:……   “算了算了,先吃饭。”   反正他们现在有钱了,一个金锞子够花很久呢。   在一家早茶摊上落座,君离点了两笼包子,一碟油炸鬼和三碗鲜豆浆。   他自己是不饿的,这具身体已达到金丹中期,原主又经常辟谷,所以对口腹之欲没有什么追求。   至于他自己对于美食的偏好,那则完全是兴趣所致,追求享受罢了。   他端起一碗豆浆,喝的斯文优雅,看着两个小徒弟风卷残云的吃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香脆的油炸鬼,就觉得很满足。   片刻后,桌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的洛重渊揉揉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轻轻打了个饱嗝。   江涣也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似还在回味刚才的味道。   他都不知道多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   见两人都吃完了,君离便打算付钱走人,一抬头,看到旁边位置上一个胖妇人带着个女娃。   “两个够不够吃?娘再去买几个,给你两个姐姐带回去。”那胖妇人道。   小女娃手里捧着个肉包子,嘴里塞的满满的,一个劲儿点头。   胖妇人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儿吃。你弟弟身上的疥疮已经见好了,从前是娘不对,苛待了你们三姐妹,往后再不会了。”   “这以后啊,娘一定好好待你们,那仙君说的没错,你们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男娃女娃都是一样的。”   “师尊,她以后真的会好好待那几个女娃娃?”江涣问道。   君离手中折扇一打,摇了两下:“观念本是根深蒂固的,以后能不能坚持一碗水端平,看她自己了。”   洛重渊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那男童好转了,她就信了你的话,若是没好转,还不知会怎样。”   君离看着他那张冷淡的小脸,伸手把他抱到了腿上,然后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洛重渊抬头看着他,澄蓝的眼瞳一眨不眨。   君离收起帕子,捏了捏他的脸:“一点都不可爱。”   “没有发生的坏情况,为何要去想?小小年纪就这么悲观。”   “实话罢了。”洛重渊鼓着软乎乎的腮帮子,扭开头不再看他。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父子反目,兄弟相杀,亲生儿女被赶出家门,这些惨剧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不是他悲观,这些都是现实。   君离揉了揉他的头,没再说什么,抱着他起身,付了银钱后,带着江涣离开了早茶摊。   行出了一段路,君离停住脚步,把怀里的小崽塞给江涣抱着。   “你们两个先回山上,我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师尊要去哪?”江涣问道。   “去一趟紫御门。”君离说完,就要离开。   没走出两步,大腿就被人抱住了。   洛重渊抬头看他:“我也去。”   “不行。”君离拒绝的干脆。   洛重渊没放手,一双纯澈的眸子就这么死死的盯着他。   君离头疼,他特别想说,小孩子这种时候是不会用吃人似的眼神瞪人的,他们只会抱着大人的腿,哇哇大哭。   “松手。”他简直想叹气了。   洛重渊不动。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抱着君离的大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但也就只是这么坐着,不哭不闹不说话。   君离:……   你倒是哭两声听听?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快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好事是人的天性,不一会儿他们三个就被来围观的人围在了中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君离实在受不了这群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突然就有点怀念小崽子还是龙身时候的日子,至少自己还能拿捏的住。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江涣顶不住了,小声嘀咕:“师尊……要不我们还是一起去吧。”   他瞧着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越发不对,他这小师弟屁股沉的像是能抱着师尊的大腿坐个天荒地老,这么下去还不把人耗死。   君离无奈,揉了揉额角,一把将死死搂着自己大腿不撒手的洛重渊拎起来抱在怀里。   凤眼眯了眯:“你要是真想当小孩,回去我教你。”   “我会。”洛重渊道。   君离:……   你会个蛙神娘娘。   冷觑了怀里的崽一眼,君离问道:“方才去蛙神庙的时候,你故意跌倒的是不是。”   洛重渊此时趴在他肩上,不吭声了。   君离:“你知道我肯定要去找当年那个祈雨的仙师,怕我不带你。”   洛重渊继续装哑巴。   “啧,”君离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没有童年啊?”   洛重渊依旧不理他,决定装死到底。   不过他确实没有什么童年,至少在他遇见这个人之前,肯定是没有的。   而遇到这个人之后,他现在能记起的,就只是那段两人每天喂鱼看花的日子,同老族医的生活也差不多少。   这应该不算童年吧,养老算么?   洛重渊不理他,君离便也不开口了,想想等下要去紫御门,他有些头疼。   那江涣是个傻的,这小崽子又才这么大点。   他是去紫御门找赵莆清算的,顺便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关于那个凌墟仙君和聚魂阵法的信息,拖家带口的算怎么回事?   原身本就是个声名在外的老废物,再带上两个拖油瓶,怕是什么威势都没有了。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带上两个拖油瓶,他也不会食言就是了。   一路无话。   紫御门在钱塘县城内,距离清水镇还有些距离。   君离带出来的竹剑已经被那蛙神庙里的白衫鬼给毁了,好在江涣的竹剑还在,他便直接拿来用。   御剑而行,抱着洛重渊,带着江涣,直奔紫御门。   紫御门门派壮大,在钱塘县城内也有一座堪比知府府邸的宅子,专门接待不修仙的凡人贵客,而他们本派的殿宇屋舍,则坐落在以落霞山为中心的七座山峰上。   这祖宗御剑在落霞山峰脚停下,瞧着不远处山道上的守御结界,和几个守门弟子。   他看了眼怀里安安静静的洛重渊,商量道:“你应该还能变成龙身的吧?”   洛重渊点点头,可能是怕回去真的挨揍,「唰」的一声变回了之前那条浑身金灿灿,四五寸长的小金龙。   小金龙缠在君离腕上,垂头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口中「呦呦」叫了两声。   君离凤眼眯眯,很是满意:“还是龙身的好。”   说完,招呼跟在身后的江涣:“涣儿,走。”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吼吼—— 第16章 紫御门   两人沿山路往上,很快就对上了那两个守门的紫御门弟子。   许是君离这身装扮不凡,两个弟子丝毫不敢怠慢。   “仙君何事前来,可有拜帖?”其中一个发辫高束的紫衣弟子问道。   君离面上带笑:“在下九华剑派二长老沈清纾,带小徒前来拜会你家掌门。”   “沈清纾……”   那弟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透着怀疑。   听说沈清纾那老废物常年一身黑袍,阴着个脸,像是从棺材里面爬出来的,而面前这人红衣如火,笑靥如花,和传说中的沈清纾根本不沾边啊。   “可有长老玉令?”那弟子又问。   君离心道麻烦,自墟鼎里摸索了片刻什么都没掏出来,无奈问站在自己身侧的江涣。   “涣儿,为师的长老玉令呢?”   江涣被问懵了,这他哪里知道?又没托他给看着!   见他那茫然的眼神儿,君离叹了口气,想了一想,从袖中掏出那把百折纸扇来。   在那两个弟子面前「刷拉」打开,道:“这样呢?”   发辫高束的守门弟子,皱眉盯着那字迹飞舞的狂草扇面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   “奥,原来是九华剑派的二长老,请进,快快请进!”   嘴上说着,手上也不闲着,赶紧撤掉了守御结界,换上了张笑脸。   君离也不在意,摇摇扇子冲那弟子点点头,带着江涣进去。   身后,那两个守门弟子还在嘀咕。   另外那个年纪偏小的弟子,问那个发辫的高束弟子道:“冯师兄,咱就这么放人了?他真是九华剑派那个老废物?”   他还以为是个一身颓废,胡子拉碴的老头子呢。   冯涞道:“应该错不了,我听师尊说,沈清纾那一笔狗爬字,丑的放眼整个修仙界都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哦,”小弟子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那师兄你看出来上面写的是什么了么?”   冯涞摇摇头:“看是看不出来,但听师尊说过,应该是:清风煮酒?”   “就他?清风煮酒?”小弟子明显不屑,“抱着他那破炉子煮丹药还差不多!”   “几百年了,连个金丹期都突破不了,也不嫌丢人!师兄你都已经筑基后期,马上要突破境界升金丹了吧!”   冯涞「嗯」了一声,很是受用,但嘴上还是道:“小五,别说这种话,他好歹也是九华剑派的长老。”   “切,”郑五满不在乎,“也就九华剑派还拿这废物当个长老!”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但君离耳力好,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将扇子翻转过来仔细端详上面的字迹,看了半天,似乎是有那么点「清风煮酒」的模样,之前瞧着像是画的什么符,还以为是沈清纾自制的法器。   现在看来,应该只是写来珍藏而已。   他这边兀自琢磨,一旁的江涣却已经忍不住了。   “师尊,他们这也太过分了!”   “你好歹也是九华剑派的长老,他们一个小辈,怎能这般不分尊卑的背后妄议你!”   “怕什么,”君离倒是不在乎,“让他们说两句又不能掉块肉。”   “可……可是他们这也太嚣张了!明摆着是看不起咱们!”   君离看了义愤填膺的江涣一眼,突然抿唇笑了。   江涣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师尊?”   “没什么,”君离伸手摸了摸缠在腕上,不住拿头蹭着自己的洛重渊,“看来你这脑子,有时候还是挺好使的。”   “嘿嘿。”江涣终于被夸,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   正这时,那两个守门的弟子追上了他们,已然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笑脸。   那冯涞道:“沈长老,我方才已经给少掌门传了信,让我郑师弟先带你去前殿等候。”   “有劳。”   君离淡淡一笑,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那年轻的小弟子一脸不屑的上前给他行了个礼,就先行至前面给他们引路。   “师尊!你看他们!”江涣气得不行。   君离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面上笑意不减:“倘若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回去?听到就听到了,不要和家畜一般见识。”   江涣:……   师尊这嘴什么时候这么毒了。   君离并未刻意放低声音,这话被那两个弟子听了个一清二楚,两人都是脸上一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攀上山道,穿过宽阔的落仙台,便来到了前殿。   那郑五就将两人送到了门口,黑着张脸:“到了,你们进去等就行。”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江涣看着他那嚣张的背影,又是一阵气。   君离但笑不语,等江涣气完了,才一起进了殿中。   紫御门的大殿装饰的十分华丽,琉璃地砖,粗大的浮雕白玉石柱,正位上的座椅金光灿灿,一左一右分别立着羊脂玉雕琢的两头白虎,半人高,威风凛凛。   就连台阶之下,步道两旁的客座都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扶手上雕镂着各种兽头,姿势各不相同。   江涣已经看傻了眼,这比他们九华剑派可奢华多了,就他们那被师尊炸过两回的正殿,里面桌椅陈设都是从仓库里搬出来的老货了,掌门是生怕他师尊什么时候再炸一回大殿。   也不知他们出来这么久,殿里的装饰有没有布置的好些。   君离手上盘着小金龙,丝毫不见外的挑了个自己喜欢的客座坐下。   他慵懒的靠在椅子里,眯眼打量着这座大殿。   记得自己三百年前来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这般奢华,殿内青砖铺地,主座旁那两个白虎雕像,也是荔枝白玉雕的,客座就是普通的木头椅,没这么多花样。   他伸手挠了挠洛重渊的下巴,唇角卷起。   想起自己那次来的时候,瞧着那两个白虎雕像顶不顺眼,便上手给砸了,后来同那些臭老头打起来,也没留手,估摸着这前殿应当是毁的彻底。   秦屹那老东西重新修缮大殿,这般功夫,应当花了不少灵石银两。   不过……   他皱了皱眉,瞧着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羊脂玉雕白虎,感觉越发不顺眼了。   手痒,想砸。   正出神,一道朗润清亮的男音响起。   “晚辈不知沈长老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君离闻声懒懒的抬头望了一眼,就见一英姿飒爽的蓝衫青年,正从大殿外面大步走来。   青年看着面生,但眉眼之间,又让他觉得甚是熟悉,于是便盯着多看了几眼。   这么一会儿功夫,青年已到了跟前,拱手朝他行了一礼,面上带笑。   “沈长老不是一心钻研丹药,怎的有空来本派闲坐?”   上挑的凤眸轻颤,君离回忆着之前那个守门的冯涞说的那句「传信给少掌门」,隐约猜到了面前这青年的身份。   应当正是秦屹那老头子的嫡子,秦昭。   “你爹死……”君离嘴瓢了一句,及时闭嘴。   见了死对头的儿子,难免就想关心一下死对头的近况,他本想问问秦昭,「你爹死了没有」的。   要不然,以那老头固执强势的性子,不可能这么早就退位让贤。   “咳,”君离战术咳嗽,再抬眸又是一副风清朗月的笑容,“我是说,你爹最近如何?我带涣儿下山历练,途经钱塘县,顺路过来拜访。”   听了这话,秦昭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在他身侧坐下,叹了口气。   “家父这身体,自从被那魔头重伤,就一直没能痊愈,愈发不如从前了。如今我已接手门派,处理内外各种事务,尽可能帮他老人家分忧。”   “难为你了。”君离做出一副嗟叹的模样。   心中却是叹了口气,真真是祸害遗千年,当初他可是下的死手,这老东西竟然苟延残喘三百年了还没咽气。   “沈长老,沈长老……”   耳畔传来秦昭的声音。   “嗯?”君离收回思绪。   “晚辈瞧您如今这气质似是脱胎换骨一般,与之前大不相同,可是终于练成仙丹,突破境界了?”   秦昭问的客套有礼,面上笑容得体,同那两个守门弟子的态度可谓全然不同。   但一旁的江涣,心里却有些别扭起来,师尊以前最是不喜别人向他提起突破境界的事,瞧着这少掌门面容真挚,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那倒没有。”君离自是不在乎这些,一手摇着那把写着狗爬字的破扇子,一手盘着鳞片细滑的洛重渊,一点没闲着。   “不过此次前来,倒真是有些事想麻烦少掌门。”   他这反应,让秦昭多少有些诧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很快不见,笑道:“沈长老但说无妨,只要晚辈能帮的,定会全力相助。”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麻烦贵派武司堂的长老赵莆,帮忙打造一件趁手的武器。”   “好说,”秦昭应的爽快,“那我这就带沈长老移步武司堂。”   他说着,已先起身,拥着君离往殿外走,动作恭敬客套,丝毫不失礼数。   两人出了前殿,步下台阶,秦昭见江涣缀在后面,跟的不紧,指尖微动,想捏个召唤诀,召只厉害的灵兽来试探一番。   距离前殿不远处就是灵犀舍,里面那只已经五百岁的巨型灵犀绝对能试出这沈清纾如今的修为境界。   却不想,指尖突然一痛。   “唔……”   他倒抽了口凉气,低头一看,手指已经被咬破,正渗出鲜红的血珠。   旁边,一只遍身金鳞的小蛇盘在他身侧的沈清纾手腕上,正吐着一口尖利的牙齿,凶巴巴的瞪着他。   显然就是这小东西咬的。   作者有话说:   已交出今日份产粮! 第17章 赵莆   “锅锅,不得无礼。”   君离假意嗔了洛重渊一句,朝秦昭一笑:“实在对不住,这是我新收的灵宠,可能还有些不服管束,少掌门多担待。”   秦昭面上功夫做的足,自然不会说什么,嘴角一扬,也回给君离一个笑道:“无碍,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了。”   盘在君离腕上的洛重渊依旧一副戒备的姿势,警惕的盯着秦昭。   这人表面看着谦和有礼,实则一肚子坏水。   小动作搞的这样明显,真当他是个灵宠呢。   见秦昭视线依旧停留在洛重渊身上没有移开,君离抚了抚洛重渊身上金光熠熠的细滑鳞片,而后垂下了手,用宽大的袖子将小金龙遮的严严实实。   秦昭这才有些不舍的移开目光,问道:“沈长老这是上哪弄了条金鳞细蛟来?瞧着已经生了四足,应当很快就要化龙了。”   君离享受着紧致光滑的鳞片从自己的指间划过,泛起阵阵微凉,懒懒道:“山上捡的,笨的很,都还未开智,化龙怕是不知要何年……唔。”   话未说完,洛重渊抱着他的手指头毫不客气的啃了一口。   眼梢一扬,君离笑出了声:“果真是个傻的,连我这个主子也敢咬。现下少掌门同我一人一口,倒是公平了。”   秦昭也跟着笑起来:“这灵兽这样皮,不若沈长老将它交给我调/教几日,保管它乖乖听话认主,再不敢对长老造次。”   他是看上了这只细蛟的。   才这么点大就生出了四足,遍身鳞片金光灿灿,生的密实而有韧度,若再长大些定能化为金龙,腾跃九天,覆雨翻云。   他们紫御门以驭兽为专长,门派内上到掌门长老,下到初入门的弟子,都有自己的灵宠或坐骑。   这些灵兽也有高低等级划分,他如今的白额灵虎虽然已经是一品灵兽了,但若是同金龙比起来,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紫御门开宗立派以来,历届掌门的契约灵兽或坐骑,多为灵虎、天狼或是腾蛇、灵狐之类,还从未有人驯服过真龙。   如今他虽已坐上了少掌门之位,但门派中那些长老有不少依旧对他持怀疑态度,还有他那几个庶弟,一个个没什么天赋,野心倒是大的很。   若他能趁此次机会,驯服一条真龙当坐骑,那该是何等威风?   门派中那些不服他的人怕是也要矮上三分,将来他这掌门之位也定然是稳了的。   “不劳少掌门费心。”君离悠悠道,“这小东西我就是养着玩玩,平常逗个趣儿,图个高兴罢了。”   “哦,这样。”秦昭面上闪过一丝失望,“这么好的灵兽,可惜了。”   君离佯装没听见:“咱们可是快到了?”   “这就到了。”秦昭强迫自己拉回思绪,专心给二人引路。   片刻后,三人在一处修筑气派华丽的阁楼前停了下来,那阁楼的匾额上写着烫金的三个大字:武司堂。   秦昭:“到了。”   说完领着君离和江涣拾步迈上台阶。   武司堂内修葺的丝毫不比之前待客的前殿差,只是少了些琉璃玉器,多了些寒光凛冽的武器法宝高高挂在四面墙上。   秦昭让两人先在一楼厅堂歇息,自己兀自上了楼梯。   君离和江涣便在桌几旁坐下来,不一会儿就有专门伺候茶水的年轻小弟子端了热茶和几碟做工精细的点心,招待的甚是周到。   君离自己对这些甜腻的小食没什么胃口,想起藏在袖中的洛重渊,不知这小崽子小时候吃没吃过,喜不喜食甜。   于是隔着袖子敲了敲小金龙的头。   洛重渊很快从君离袖中探出头来,抬头看了他一眼。   “点心,尝尝?”君离伸手指了指碟子里精致的糕点。   洛重渊其实也没什么兴趣,但君离已经掰了一小块喂了过来。   是一块绿豆糕,入口软糯清甜,倒是不错。   于是,君离再喂过来,他就没有拒绝。   不一会儿,这一碟点心,就被他吃下去大半,君离用手指摸了摸他圆鼓鼓的小肚子,不再给他吃了。   等的实在无聊,又逗着洛重渊玩:“既然你这么喜欢紫御门的糕点,那我就把你留下来好了,这样你每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正仰在君离手心里,让他给揉肚子的小金龙一僵,朝天的四只爪子腾空捯饬起来。   洛重渊觉得这人实在是变脸变得太快,刚刚明明是他主动喂过来的,自己配合着吃了而已。   君离笑眯眯的俊脸就在他头顶上晃着,手指揉着他的小肚子拨来拨去。   洛重渊不喜欢他这样戏谑的表情,像是在戏耍人,他想要爬起来,溜进袖中去,奈何吃的太饱,动作都不灵便了,捯饬了半天也没能翻过身去。   君离瞧着他那笨拙的动作,毫不收敛的笑了起来,嘴上还道:“你没见刚刚那少掌门,眼珠子都要黏在你身上了,定是十分看重你。”   “若你乖乖留下,往后不仅吃喝不愁,说不定还能给他当个坐骑灵宠在人前耍耍威风,可比跟着我这穷鬼废物强多了。”   洛重渊:……   自己好歹也是条真龙,就算跟着这穷鬼废物去街上讨饭,也绝不会去给人当坐骑的!   愣怔间,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是秦昭领着那赵莆来了。   趁君离分心去瞧那赵莆的功夫,洛重渊两只前爪扒住他的手指,猛地用力,终于翻身从其掌心爬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笑的一脸和煦的秦昭,盘上君离的手腕,哧溜钻进袍袖中,把自己藏了起来。   君离:……   小东西溜的倒快。   “沈长老,我把我派掌管武司堂的齐元长老赵莆,给你带来了。”   秦昭道:“齐元,沈长老平日甚少来咱派中走动,如今要劳你帮点小忙,你可得上心些。”   “沈清纾。”   自楼梯上步下的黑袍男子,未回秦昭的话,而是轻念了一声,眸光淡淡的朝君离掠了一眼。   君离抿唇,回以浅淡一笑。   这赵莆依旧是他记忆里的那副模样:宽额,扁鼻,尖下颌,眯眯眼,唇边一颗黑痣。   那双眯眯眼瞥过来,总让人觉得有一股奸诈之相。   “嗯,”秦昭见两人也都打了招呼,就打算离开,“那你们聊,派中还有些事务急需我处理,先行一步。”   他说完,又朝君离拢着的衣袖看了一眼:“难得沈长老来派中一回,午膳我叫人备的丰盛些。”   “有劳。”君离道。   秦昭离开,武司堂大门关上,厅堂内一时间只剩下君离、赵莆和江涣三人相对而望。   “你找我炼制武器?”赵莆率先开口,言语间很不客气。   君离点头:“不知齐元长老可愿意?”   “哼,”赵莆却是自鼻孔里冷哼了声,“找我炼制武器也不是不可,灵石丹药备齐了吗?”   君离眨眨眼睛:“炼制武器,不是有剑坯就行,还需我自备灵石丹药的?”   赵莆鄙夷的朝他丢了个白眼:“我看你是炼丹炼傻了,不会以为我会白帮你的忙吧。”   “哦……”君离恍然,“灵石还真是没有,这丹药嘛……”   他从自己的墟鼎中掏了掏,翻手拿出来一只淡绿的小瓶:“仙肌道骨补脑清心固本培元丹。”   这祖宗报了一长串的名儿,听的江涣一阵懵,心道:师尊什么时候研制出这么长名字的丹药了?   不只是江涣,那赵莆也被他忽悠的一愣。   “仙肌道骨心圆……什么?”赵莆细长的眯缝眼朝君离看过来。   “是我最近新研制出的特级灵丹,能助人突破境界,得道飞升。”君离笑,“珍贵非常,绝无仅有。”   赵莆那双眯眯眼顿时发出了精光,嘴唇抿了抿似是动心了。   方才少掌门来找他,说是九华剑派那老废物来了,要找他炼什么武器,他就起了腻烦。   那沈清纾一个几百年连金丹都突破不了的废人,武器再好有什么用?   而且,他齐元仙长炼制法宝武器的本事在整个修仙界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那废物竟还妄想劳动他的手?简直是做梦!   他本想看在少掌门的面子上,随便应付一下就是,但面前这一身红衣,笑得灿烂的人,却让他眼前一亮。   这沈清纾,和之前太不一样了。   这么一来,他瞧着君离拿在手上的淡绿小瓶,又听了君离方才的话,便信了五六分。   兴许这老东西真琢磨出了什么厉害的丹药也说不定,他这身体,自从之前被那魔头给毁了,境界就一下跌回了筑基期。   后来他用了些邪术偏方,才堪堪突破金丹,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修养,如今才勉强达到金丹后期而已。   如果这老废物真的研制出了什么能提升境界,得道飞升的神药,倒是正合他意。   这么想着,赵莆便已将手伸了过去,嘴上道:“一瓶恐怕不够,我齐元锻造的武器法宝,即便是三品,那也得上千灵石。”   “好说,我再炼就是了。”   君离真将那小瓶交到了他手上,见赵莆嘴角忍不住泛起的笑意,这祖宗愉悦的扬了扬眼梢。   “不过齐元长老,这灵丹对一般的仙修好用,对你嘛……”   “对我怎么样?”赵莆神情一紧。   “对你这样黑心肝的,恐怕不但不能提升境界,还得毒的你心肝俱碎,肠穿肚烂!”   “你……”   意识到自己被耍,赵莆脸上一阵青白,抬手一召,挂在一楼厅堂正中的那把云影青峰瞬间飞来,被他稳稳接在手上。   “在我的武司堂也敢这般放肆,我看你是炼丹炼傻了!”   君离偏头躲过,一双凤眸笑得灿若云霞:“是齐元长老傻了才是,这世间怎可能会有吃了就能突破境界,得道飞升的灵药?”   “齐元长老怕是当年丹田被毁,修行一直无法精进,失心疯了吧。”   “你……说什么?!”   云影青峰那薄如轻纱的剑锋在距君离眉心仅一寸的地方猛然停下。   赵莆那眯眯眼竟在这一瞬间睁开了,满目震惊的盯着面前这红衣如火的妖美男子。   不对,这不是沈清纾!   这不可能是沈清纾!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加班狗艰难维持日更,哭走—— 第18章 清算   赵莆眼中掠过瞬间的惊慌。   刚才那废物的眼神太不对劲了,他明明是笑着的,但那种森冷彻骨的寒意,却随那道目光直戳人心,像是穿透了骨头的长钉,将他就这么生生的钉在了原地。   而且,他的丹田被那魔头捣毁的事情,除了他们紫御门的掌门、少掌门,以及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之外,并无人知晓。   沈清纾这废物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神俱乱,握着云影青峰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面前这红衣男子,明明生着和沈清纾一模一样的脸,为何会让他觉得背脊发凉,心神不定?   “齐元长老在想什么呢?”   清润雅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赵莆猛然抬头,君离已逼至近前。   这祖宗一手摇着那把写着狗爬字的百折扇,一手背后,凑近赵莆道:“长老的丹田不是毁了么?我瞧着方才那剑招灵力深厚,怎么也得是金丹修为。你丹田修复了?”   赵莆僵住,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君离笑了一声,复又退后与他拉开距离:“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长老了。我这次前来,的确不是找你炼制什么武器。”   “而是受人之托,取你狗命。”   一旁缩在角落里的江涣:……   小可怜抱紧自己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   他师尊现在可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紫御门!是武司堂!是这齐元长老的地盘啊!   就沈清纾这三脚猫的功夫,江涣觉得他们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那赵莆听了君离的话却是一脸茫然:“有人想杀我?谁?”   他虽然早些年做过一些腌臜事,但相关的一些人,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后来也没有再做过。而且他一直以来在修仙界的风评还是不错的啊。   “周念。”君离言语淡淡。   赵莆一双细长的眼眯缝闪躲,还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果然……”   想起周老头愤慨的样子,周念泣血的控诉,君离喟叹了声。   这世间的仇恨,只有历经苦难和生死的人才会记得,而犯下罪恶的那些人,从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十三年前,清水镇祈雨,你要了两个孩子的命。”   君离声音冷寂:“而赵家那个男娃,实则是周家周念的女儿,你其实是知道的吧?”   “什……什么祈雨,什么周家赵家的,我怎会知道!”   赵莆紧握着云影青峰,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你个废物信口开河的说什么胡话!”   “你知道的,”君离一步步朝他逼近,“那个女人跪下来求过你,你让人将她拖走了。”   “祈雨不是要向河神献祭童男童女么?两个女孩怎么行?赵莆,那赵家的赵之淮,是你什么人?”   “什么赵之淮,我不认识什么赵之淮!”   赵莆陡然提高了声音:“我祈雨是为了拯救那个镇子的三年旱灾!我是在做好事!”   “沈清纾!你再敢胡说,就别想活着走出武司堂!”   “有禁术记载,用纯净的孩童魂灵练出的丹药,能修补破损的丹田。”君离悠悠道,“齐元长老,你的丹田就是那时候修复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赵莆那双瞪圆的眼睛暴突,“你到底是谁!”   用孩童魂灵炼制复灵丹,那是鬼道禁术,沈清纾这废物怎会知道!   “因为我……”   君离凤眸眯起,手指抚摸着腕上洛重渊微凉细滑的鳞片,嘴角勾起弧度,“是你祖宗。”   “你!”   赵莆目眦尽裂,提起云影青峰,直刺君离喉头。   一旁缩在角落里的江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君离脚下撤步,手中纸扇一挡,那寒光熠熠的剑锋即刻停住,被纸扇上附着的那层强劲灵力击的连连后退。   赵莆神色聚变,他已经觉察出了不对。   沈清纾这废物,好像比以前……变得强了。   但方才被羞辱的怒火在胸腔燃烧,他顾不得太多,提剑又上。   “慢着。”君离却突然叫停。   赵莆一愣,继而大笑:“哈哈哈!怎么,你这废物害怕了?现在想要求饶了?!”   君离丢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然后收起折扇,将盘在自己腕上的洛重渊拎了起来。   赵莆有些懵了,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而突然被拎起来的洛重渊也很懵,他还是头一次见,这打着架还能突然叫停的。   正懵着,忽觉身子一轻,洛重渊后知后觉,他这不靠谱的师尊又把他给扔了。   君离手腕一扬,将洛重渊抛给了缩在角落里的江涣。   洛重渊:……   真·梅开二度!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他根本连动都没动,就这么碍事?   那边,江涣手忙脚乱的将洛重渊接住,觑了一眼君离含笑的眸子。   “师……师尊,我,我自己走。”   君离点头。   江涣蓦地松了口气,大步往武司堂的大门处迈。   上次撞在蛙神庙的破门上,他的尾巴骨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一人一龙迈出门槛,大门「吱呀」一声紧紧关上。   武司堂内,瞬间便只剩下君离和赵莆二人,相对而立。   君离刷地将纸扇打开,笑眯眯的:“继续。”   赵莆吞了下口水,没了旁人,此时君离周身爆发出的强大威压,莫名让他腿软,那股冷冽的杀意更是让他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手腕微动,藏在袖中的手神不知鬼不觉的画了道传音符,送了出去。   君离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手中百折扇朝着大门处挥了一下,金光罩地,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将武司堂整个笼住。   赵莆画出的那道传音符撞在金色罩壁上,直接碎了。   “求救没用的,今日即便是秦屹那老东西过来,你,我也照杀不误。”   最后四个字自君离润薄的唇中吐出,赵莆脸色一白,云影青峰剑「咣当」砸在地上。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他怎会不知道!   当年那魔头就是这般嚣张的口气!   将他掼在地上后,夺了他的佩剑生生捣碎了他的丹田!   “你,你……”   赵莆指着君离的手指颤抖,他一步步退后,几乎是转身撒腿就跑,再顾不得什么形象。   “你不是死了!不是万剑穿心,跌下了万鬼窟!”   “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君离瞧着他像个挑梁的小丑,踉踉跄跄的四处乱撞,并不去理会。   “是我的错。”   他摇着纸扇踱步坐上厅堂内主位的兽雕黄花梨木椅:“若我当初便知你是这么个祸害,绝不会容你活到今日。”   “不过也不晚,”他盯着赵莆扑倒在武司堂的门口,像疯了一般挣扎乱抓着想要出去,轻笑道,“我这不是……来杀你了。”   赵莆:……   他已然崩溃了。   他想不通为何这魔头竟然活了,还夺舍了沈清纾这废物的身体!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魔头当初连他们掌门秦屹都敢杀,何况是他?   头上突然笼下一片阴影,赵莆浑身乱颤,瑟缩着抬头,正对上君离那双星辰流转般的凤眸。   “齐元长老,”君离在他面前蹲下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赵之淮,到底是你什么人?为何当初对假扮的女娃,视而不见呢?”   “我……我……”赵莆哆嗦着,不知是不是吓疯了,他恍惚自君离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希冀。   “是赵家……远房旁支……周念她,不过一介布衣……女娃又……又有何可宝贝?我……嚯嚯……”   赵莆陡然瞪圆了眼,喉咙里发出喷血的粗喘,他慢慢低下头去,就见方才还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云影青峰,此时已经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那汩汩涌出的鲜血,浸透了他身上的黑色袍子,越流越多。   “就你们家族的人配活着?如今我将你杀了,也没怎么样嘛。”红衣似火的魔头,长身玉立,笑得云淡风轻。   赵莆眼皮颤动,最终无力的合上,身子软倒在一边。   君离眉宇间露出厌恶,他用云影青峰剖开了赵莆的胸腔,看着里面已经不再跳动,血肉模糊的心脏,漠然转身。   “果然也是黑的。”他道,似是失望至极。   云影青峰的剑锋被赵莆的鲜血染红,他踱回兽雕黄花梨木椅上坐下,掏出一块帕子,细细的将剑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直到剑锋上最后一滴血迹也被抹去,这祖宗惯常的浅笑才又重新回到脸上。   “云影青峰,可不是什么人都配的。”   还剑入鞘,君离摩挲着上面雕琢着云卷云舒的纹路,片刻后,还是将其收进了自己的墟鼎中。   周念和周老头的仇报了,他想起之前洛重渊那小鬼向周念承诺的信物,又盯着赵莆鲜血横流的尸身瞧了瞧,怎么瞧都觉得不好携带。   抬手摸了摸下巴,这祖宗凤眸一眯,捏了个术法。   只见他指尖涌起一道蓝焰,直扑进了赵莆已经冷掉的尸体,转眼间,那赵莆的魂便被勾了出来。   刚死掉的人,魂魄还处于混沌状态,甚至还不知自己已经死了。   君离瞧着那一脸木呆的赵莆魂魄,掏出纳魂瓶,将其收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便抬手撤掉了结界,推开了武司堂的大门。   仿佛是两个世界,门打开的那瞬间,外面烈日暖阳,鸟鸣莺莺,江涣手上托着他的小金龙,正一脸焦急的朝门里望着。   见他终于出来,江涣满脸激动,托着洛重渊就要朝他跑来。   君离嘴角勾起,绽开一抹笑容。   但他站着没动,手指捏了道引火诀,点燃了武司堂大殿。   江涣:!!   他嘴唇动了动,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师尊」,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衣袖忽然被扯动了下,君离垂眸,望见了正在努力往他手上攀爬的洛重渊,眸光瞬间暗了暗,不动声色的躲开。   他这满身的血污,不干净。   爬了一半的洛重渊踩了个空,差点跌到地上,被江涣险险捉住了尾巴尖,重新放在手臂上。   洛重渊有些失落,他明明看到师尊是在笑的,但为何,他觉得师尊好像并不高兴。 第19章 秦屹   武司堂走水,是不可能瞒太久的。   很快,君离就听见了无数踢踏凌乱,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朝这边涌来。   为首的依旧是那一身蓝衫,昂首阔步的少掌门秦昭,他身后跟着一队身着蓝色校服的紫御门弟子。   只是,秦昭此时的脸色可不大好看。   “沈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君离同江涣站在武司堂外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两人脸上手上干干净净,身上衣服也没有半点残破,不像是从武司堂内逃出来的,倒像是前来看热闹的闲人。   而最奇怪的,他没看见齐元长老的身影。   “咳……咳咳。”   面对秦昭的质问,君离抬袖掩面,咳了几声,而后换了一副痛惜的神色:“方才,齐元长老替我炼制武器的时候出了岔子,他让我们先走,自己留在里面拾掇残局了。”   “唉,我只恨自己修为不够,能力不足,不能留下来替他分担,”君离叹了口气,还吸了吸鼻子,“少掌门快去看看吧,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秦昭狐疑的盯着他看了片刻,怎么看都觉得这人是随口诓他的。   可是人命关天,他最后还是一咬牙,直接带人就踹开了武司堂的大门,一群人瞬间鱼贯而入。   一旁江涣瞧着这么大的阵仗,瑟缩了下,小声问他:“师尊,那赵莆呢?”   方才就只有君离一个人自里面出来,哪怕是君离刚刚放了火,那里面都什么动静,所以赵莆去哪了?   君离凤眼轻阖,盯着武司堂虚掩的大门,漫不经心道:“这会儿,应该已经烧成灰了吧。”   江涣:……   烧成灰是什么意思!   听着武司堂里面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还有东西翻到的响动,他吞了下口水:“师尊……我觉得咱们是时候该跑了。”   君离抱臂,瞥了一眼趴在江涣肩膀上的小金龙,嘴角勾了勾:“不急,还有事情没问呢。”   江涣真想直接叫他一声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啊!   再不跑,那少掌门就要找他们来偿命了!   武司堂内不时传来动静,江涣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洛重渊悻悻的趴在他肩上,心里却一直在想方才君离的反常。   这人从武司堂出来后,便有意无意的和他们保持距离。   就像此刻,这梧桐树下明明位置宽敞,但他却非要站到另一边,和江涣之间拉开三四个人的距离。   洛重渊自认为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即便这人和他们隔了这么远,他还是能闻出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想到这,洛重渊盯着不远处那抹赤红的身影,心中一沉。   既然这人都敢大张旗鼓的在紫御门杀掉赵莆,为何还要放这一把火。   他这边兀自琢磨着,君离那边也很是懊悔。   都怪自己手欠,杀人剖心是他前世的习惯,若不毁尸灭迹,恐怕身上这层马甲就要穿不住了。   踏踏地脚步声响起,是秦昭自武司堂出来了。   君离抬眸瞥了一眼,觉得他的脸色似乎比方才又黑了几分。   “如何?”他问道,“齐元长老可还安好?”   “沈长老,”秦昭似是强压着怒意,“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找齐元长老炼制武器啊。”君离道。   “那就是普通的火,齐元他根本不可能被烧死!”说话间,秦昭已握紧了手里的佩剑,“而且,沈长老和你的小徒弟安然无恙,独独齐元他……”   君离明知故问:“齐元长老怎么了?”   秦昭正要开口,已有两个紫御门弟子抬着个担架从武司堂走了出来。   那担架上盖着白布,一只被烧的焦黑的手自上面垂了下来。   “齐元身上有剑伤,”秦昭几乎是牙关紧咬,一字一句的吐出这几个字,“沈长老,你和你这小徒弟恐怕没这么容易离开了!”   “我倒是也不着急。”君离语气和缓,没有一丝恐慌和无措。   秦昭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若不是他涵养好,这时候恐怕都要拔剑了。   “那就请吧!”   他黑沉着脸朝君离和江涣做了个「请」的手势,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弟子立时拔剑。   拔剑出鞘的「唰唰」声和那一道道刺目的寒芒自君离面前晃过,他却站着没动。   “少掌门,我想见见你爹。”   秦昭:……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魔怔了,这种时候,沈清纾竟然还敢对他提要求?!   而且,他爹正在闭关养伤,也是轻易能见的?!   缩在君离身后的江涣已经被吓得魂都飞了,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下定决心,只要他们能从紫御门活着出去,他第一时间就给九华剑派传信,让五长老尽快过来一趟,给他师尊看看脑子。   这种日日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日子,他可过够了。   “雨甘村的聚魂阵,少掌门知道吧。”君离嗓音冷淡,瞥见秦昭神色一僵,他从自己的墟鼎里掏出了那根龙骨。   “这是我从聚魂阵的阵眼处寻得的,少掌门可见过?”   目光触及那块金光熠熠的龙骨,秦昭的神色立时变了,伸手就要去拿君离掌心里的龙骨,却被君离躲开。   秦昭抽回手,语气不悦:“我带你去见我爹。”   他说完,便挥退了跟在身边的一众弟子,带着君离和江涣,御剑前往环绕落霞山的那六座山峰之一的橙邬山。   秦昭御剑在前引路,君离又借了江涣的那把竹剑。   他立在前面,江涣站在他身后,洛重渊就趁着这个功夫,从江涣的肩膀,换到了君离的肩膀上。   不得不说,还是君离的肩膀更舒服些,宽厚结实,还视野开阔。   他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盘着,尾巴尖还勾着君离的脖子,君离侧脸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洛重渊想了想,这应当是默认吧。   又想起这人方才好像不高兴,于是犹豫着凑过去,用头蹭了蹭君离的侧脸。   一行人很快在橙邬山山道上落下。   整座橙邬山种满了重阳木,绿茵茵一片,一条曲折小径贯穿其中。   他们落地的地方应当是半山腰处,秦昭虽还维持着表面的礼数,但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不肯再同君离多嘴。   他一个人闷头引路,沿着小径七折八拐了片刻后,一座林间小屋出现在几人面前。   “我去禀报。”秦昭冷声说完,又御剑飞往山顶,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君离:……   倒是谨慎。   颈间微凉,贴着洛重渊细滑的鳞片,这祖宗闲来无事,又手痒想要盘龙了。   但他又有些洁癖,一想到自己才用这双手杀过人,对着这金灿灿的小龙便下不去手。   秦昭有些慢,君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伸给了旁边的江涣。   “帕子。”   江涣:?   他虽然不知道师尊这是又想要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君离接过,一个指缝一个指缝的擦拭,很是仔细。   虽然这双手白皙干净,根本没有一丝污浊。   他仔仔细细的擦完了手,便又把帕子递还给江涣,这才伸手捉住了洛重渊勾在自己颈间,又垂下来一段的尾巴尖,心满意足的撸了一把。   圆润的指腹摩挲着划过洛重渊尾巴上的每一片鳞片,君离享受的眯起了眼睛,觉得自己最近盘起龙来,好像有些上瘾了。   洛重渊在他肩上趴的甚是老实,不知是被盘的舒服,还是在想什么事情,一动不动的。   片刻后,君离突然道:“洛锅锅,你好像又长长了。”   洛重渊:……   洛锅锅是什么鬼?   不过,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人捋长的。   正这时,秦昭带着个一袭白袍的老者自方才那条小径走了过来。   听见脚步声,君离侧头望去,那老头头发花白,眉目冷硬。   这秦屹虽然看起来,好似比他三百年前见的时候沧桑了不少,但那张脸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依旧透着古板,很有侵略性。   他挑了挑眉,唇角抿起一丝笑意,看起来这老东西确实如秦昭所说,伤的不轻,这些年应当并不好过。   “沈清纾?”秦屹站在君离面前,眉眼间满是质疑。   君离瞬间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拱手行礼:“秦掌门。”   其实原身应该和秦屹是同辈,但奈何他修为不高,闯了「祸事」,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假意客套一下,还是必要的。   “倒确实是和之前大不一样了。”秦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毫不掩饰道。   “沈某钻研丹药多年,也悟出些道理,这便改头换面了。”君离笑答。   江涣觑着秦屹那张冷面杀神似的脸,实在搞不懂他师尊到底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他之前以为师尊说找赵莆清算,那定是在紫御门各位掌门长老面前过了明路的,细数赵莆的罪证,最后交由紫御门去处置。   可如今,赵莆死在他们手上,他们却还老老实实的站在这,跑都不跑。   面对紫御门的现任掌门,师尊他老人家竟然笑得一脸春风得意,那样子,倒像是在等着秦掌门给他颁奖。   “那块龙骨,可否拿给老朽一观。”秦屹道。   君离站着没动,凤眸一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茅屋:“秦掌门喜欢站着说话?”   作者有话说:   双手端上熬夜赶制的产粮—— 第20章 驭龙   秦屹似是从未吃过这样的瘪,脸色青了又白,半晌才缓和。   他没有回答,扭头便走。   秦昭冷瞥了君离一眼,跟了上去。   君离不甚在意,笑了笑,缀在两人之后。   “齐元是你杀的。”秦屹突然道。   他语气平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君离手上盘着龙,承认的爽快:“对。”   “胆子倒是不小。” 秦屹说罢,领头进了小屋。   这应当是一座山间茶室,秦昭将四面遮光的草帘子打起,便露出了茶室的全貌。   茶室中央是一张四方茶桌,四张矮凳,四面是红漆木柱,并无窗格,直通外面。   背靠山间的那面放着花架,上面摆着海棠、牡丹、翠竹等各种盆栽花卉,左右两侧各放了个花缸,里面养着睡莲,几尾遍身通红的锦鲤在荷叶下游来游去,甚是雅致。   秦屹在茶桌主位上坐下,他一抬手,一只身姿轻盈小巧的仙鹤便从外面飞来,停落在他身侧,任他梳理羽毛。   君离在他手边左侧坐下,皓腕上盘着金鳞小龙,仰着头蹭他的手背,求抚摸。   秦屹盯着这「小金蛇」,目光深邃,那一闪而过的贪婪,和方才的秦昭如出一辙。   君离唇角勾起,真不愧是父子。   “昭儿。”秦屹淡声开口,朝立在他身侧的秦昭唤了一声。   那秦昭黑着脸,走到了一旁,挽起袖子,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秦屹转回脸来,朝君离笑了:“沈长老既然拿到了龙骨,想必也发现了那阵法,只是老朽不知,这与齐元又有何关联?”   “秦掌门哪里话,”君离也客套的回了个笑,“不讲缘由,便私自动手杀了秦掌门的齐元长老,确实是沈某人不对。但沈某也是受人之托。”   “哦?”秦屹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君离便将清水镇蛙神庙的传说,以及周老头和周念的事情,同他讲了个清楚。   “那聚魂阵,确实是意外发现,不过这种邪道禁术,秦掌门既然知晓,为何不管不问,任凭发展?这钱塘县清水镇,可是你们紫御门的管辖范围。”   “唉,”秦屹叹了口气,“齐元犯下的罪孽,确是我这把老骨头疏忽了,任他作恶多年,却还依旧将其留在派中委以重任,如今沈长老替老朽出手教训,老朽无甚怨言。”   他面上表情诚恳,君离点了点头:“那聚魂阵呢?”   “聚魂阵?”秦屹又是一愣,“什么聚魂阵?”   君离的眸光沉了下去:“秦掌门这是在同沈某装傻呢?”   “唉……”秦屹皱眉,沉吟了片刻,“沈长老误会,你说的那个什么聚魂阵,该不会是清灵阵吧。”   “那是当初龙族侍者前来设下的,以真龙金骨压阵,聚集雨甘村周围的所有怨灵,然后一并进行清除,这可不是什么邪阵。”   君离抚摸洛重渊鳞片的手指停住:“这样?”   “就是这样,老朽还能骗你不成。”   秦屹道:“那侍者身着龙族的白色金丝滚边长袍,额间一抹血色龙纹,手中又持着龙骨,老朽不会认错的。”   君离敛眉,拿出那块龙骨放在茶桌上:“可是这块?”   秦屹的眼睛一亮:“没错没错!正是这块!”   “那你可还记得,侍者是何时来的?”   “大概是……三四年前吧。”秦屹道。   三四年前,正是那蛙神送子的传说在清水镇传开的时候。   所以,当初教周老头招魂之术,又让周念做了蛙神娘娘的那个凌墟仙君,其实是龙族侍者?   可他在周老头的记忆里,明明看到那凌墟仙君手背上属于万鬼门的团印。   君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但从秦屹这老东西的表情看起来,他应当也没有说谎。   “所以,秦掌门的意思是,龙族侍者为了这清灵阵,还专门花费功夫帮助周老头和他女儿报了个仇?”君离问。   秦屹显然也觉得这解释太过牵强了,他一张老脸皱成朵老菊花,神情严肃的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这时,秦昭端着茶盘走了过来,将茶盘放在桌上道:“父亲,沈长老,先喝口茶吧。”   “这是我拿晨露泡的雀舌茶,茶香浓郁,清芳逼人,乃茶中的上上之品。”   秦屹被打断,淡淡点了点头,端给君离一杯,自己也取了一杯。   他用茶盖拨开茶叶,浅抿了一口,似是忽有所觉:“沈长老,若是有人利用了龙族侍者布下的清灵阵呢?”   这倒是也能解释的通,不愧是老狐狸。   君离端起茶杯,放在鼻下嗅了嗅,轻笑:“茶是好茶,只是沈某眼下还有别的事做,就先告辞了。”   他将杯子放回茶桌,丢给旁边江涣一个眼神,转身出了茶室。   在他身后,秦屹脸色骤变,也给秦昭使了个眼色。   “沈长老留步!”   秦昭一个箭步追了出去,他手上提着那壶雀舌茶,嘴里喊着「留步」,却是抬手将茶往君离身上泼去。   君离停步抬手,百折纸扇挡在身前,却在茶水泼来的一瞬间,收了灵力。   哗!   温热的茶水泼了一身,带着茶香气的水珠从他白皙颈上淌下,赤红的衣衫湿了一片,不显丝毫狼狈,反倒有一种别样的美。   “少掌门这是何意?”君离眯起了眸子,周身戾气顿生。   “我……对,对不住。”秦昭傻了。   没反应?怎么会?   沈清纾没有被夺舍?   这怎么可能!   “对不住?”清冷的尾音已扬起了声调儿。   “少掌门叫沈某留步,就是为了泼沈某一身茶水?”   “不是……不是的沈长老,我,我……”秦昭磕磕巴巴解释不清。   这茶中,他是放了招灵散的,只要是夺舍的,一杯茶下肚,或是泼洒在身上,保管让其灵魂出窍,显出原形。   可为何会没反应?   难道这真的是沈清纾?   “昭儿!”   秦屹总算从茶室出来了,他拱手朝君离行了个礼,赔不是:“对不住,犬子行事莽撞,想必是见方才沈长老没喝他泡的茶,有心想劝沈长老尝尝,却不想脚下绊住,出了岔子。”   “哦,”君离面上神色淡淡,“这样啊。那沈某也不好辜负少掌门一番心意,茶拿来。”   秦昭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被秦屹拿胳膊肘撞了撞:“还愣着干什么?去给沈长老倒茶来!”   “哦……是,爹爹。”   秦昭这才转身又跑回了茶室,很快又端了杯热茶来,双手奉上。   君离接过茶盏,高高举起,然后手腕一倾,一整杯茶一点不漏的全都洒在了秦昭头上。   秦昭:……   君离笑:“哎呀,对不住,手抖了下,少掌门没事吧?”   “你……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秦昭气得脸色发青:“沈清纾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单纯手抖而已。”   君离松手,茶杯「啪」的一声摔落在地,成了碎片。   江涣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师尊这……这也太……   他「这」了半天想没想出一个恰当的词,只觉得这样好像是挺爽的。   泼完了茶,这祖宗自是衣袖一甩,转身就走。   江涣一脸崇拜的跟上。   二人身后,秦昭气得差点跳脚,抽手就去拔剑,却被秦屹按住。   “爹!”秦昭气的浑身发抖。   他可是秦屹最看重的嫡子,自小天赋就好,被当做天之骄子一般宠着长大,甚至整个紫御门的人都要看他的脸色,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秦屹按着他的手,脸上却是一派严肃:“你都是要继承门派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你爹我当初年轻时,若也像你这般,不知要吃多少亏,走多少弯路!”   一番训斥,秦昭熄了火:“是我莽撞了。可是爹,沈清纾那废物这般嚣张,还杀了齐元长老,我们就这么放他走?”   秦屹抖了抖袖摆,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微笑:“你担心什么,这橙邬山毗邻的是哪?”   “是黄盛峰。”秦昭道,继而眼睛一亮,“黄盛峰上可到处都是凶兽,若是那废物一个不小心,可怪不得咱们了!”   这边,父子俩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而另一边,君离已经御剑带着江涣和龙身的洛重渊离开。   方才那杯茶泼过来的瞬间,君离本想用扇子挡下,但那一瞬间他也发觉了问题。   那杯掺了招灵散的茶,对他无效。   所以他才撤了灵力,被泼了一身。   但是,怎么会?   不是夺舍,更不是献舍,那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之前他本以为是自己不适应这新壳子,所以将之前夺舍的记忆给忘了,可眼下又该作何解释?   他想事情想的出神,不知不觉已御剑出了橙邬山,进了黄盛峰。   嘟——   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悠长尖锐的哨音,脚下的竹剑突然剧烈的震颤了起来。   天空一道黑影掠过,君离抬头,见一六七岁孩童大小的苍鹰正在他们头顶盘旋,那硕大的翅膀展开,遮天蔽日。   高亢的鹰唳划破天际,那健硕的苍鹰直朝着他们俯冲下来,那势头,像是要将他们生生撕碎,吞吃下肚。   君离运起灵力,加速竹剑,想躲开这一击,但这破竹子做的剑又怎能承受的住他这般摧残,咔嚓一声直接碎了。   “啊啊啊——师尊!”   江涣一声惊叫,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一起急速下坠。   君离:……   真真是作孽,这下即便不被鹰吃,也要被活活摔死了。   眼见那苍鹰已到近前,他正想拿纸扇先挡一挡,只觉腕上一松,忽而一阵龙啸冲天。   小金龙瞬间变大,腾跃于空中,将二人驮在了身上。   那苍鹰哪还有之前的威风?   翅膀上的毛都被吓掉了不少,像只秃鸡一般被洛重渊一爪拍了下去,直接栽下了黄盛峰。   作者有话说:   养龙千日,用龙一时啊,君离如是说。 第21章 少年   洛重渊也是情急之下忽然变大了身形,仗着之前君离输给他的那些灵力,多少还能撑上一会儿。   不过他这一声龙啸还是很有用处的,黄盛峰原本有许多凶兽蠢蠢欲动,就等着那苍鹰将他们击下来后将他们撕碎。   但龙啸过后却彻底安静了下来,仿佛整座山上没有一只活物。   这一路还算顺利,除了洛重渊因为很久没有用真身,所以腾云腾的不大好,在紫御门的几座山峰之间多兜了几圈才出来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大岔子。   而君离这祖宗也是第一次骑龙,他抚摸着身下一片片坚硬光滑的,比他的手掌还要大出不少的鳞片,目光里满是兴奋。   这些鳞片鳞次栉比,错落紧致,可想而知下面包裹着的龙肉该是如何的鲜美弹牙,若是能和那乌梅一起炖上……   嘶,那该是何等的人间美味。   君离想的都要流口水了。   洛重渊专心驾云,突然感觉背上一湿,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师尊坐的端正,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而他那江师兄缩着脖子,抓着师尊的胳膊,吓得脸色苍白。   心道:江涣真是太胆小了,竟然这就给吓哭了。   待他回过头去,君离默默抬袖抹了把嘴……   很快出了紫御门的地界,快要进入清水镇,君离怕他们动静太大,惊到下面的普通百姓,想了一想,拍了拍洛重渊的龙背。   “小洛洛,你既然能腾云,召来几朵云彩挡一挡,应该不成问题吧?”   洛重渊默了片刻,从鼻孔里喷出一声低吼,算是应了他的话。   若是换做受伤之前,那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但现在嘛……   洛重渊一个分神,就差点撞上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赶紧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然后他用他金灿灿的龙爪在空中划了划,无事发生……   君离:……   他瞧着洛重渊四只短短的爪子在空中一顿划拉,很是想笑,又怕打击了孩子的自信,生生忍住,憋的脸色都变了。   不过还好,片刻后,几团卷云慢悠悠的聚拢了过来,勉勉强强将他们遮住。   就这样一路驭龙回了小荒山,夕阳将落的时候,洛重渊终是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来,差点又是头着地。   他的身形此时有三四米长,一人粗细,砸在山上那巨大的动静,震得土石滑落,山顶那座破茅屋又差点塌成废墟。   君离瞧着昏倒在半山腰的巨龙,十分头大,怎么整?抬不动的吧?   他回头招呼江涣,本想好歹也要先试一下,哪知一回头,江涣正扶着一棵枯树,吐的昏天黑地,人都快站不住了。   君离:……   算了,要不就先仍在这,明早在想办法好了,反正这小破山,除了他和江涣这傻子,根本没有别的活物。   正琢磨,巨龙竟是自己变小了,又成了那条四五寸长、手指粗细的小金龙。   君离将昏迷的小龙捡起,直接塞进自己怀里。   两人一龙回了小屋,江涣和他道了声安,就白着脸窝回自己床上歇息去了。   君离拎着昏迷不醒的小金龙,也回了自己床上,简单收拾之后,裹着亵衣躺下,把小龙就放在了自己枕边,然后将手覆上,为他输送灵力修复身体。   这一夜,君离睡得很沉,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只有金丹境界的缘故,上一世的时候,他已经不用睡觉了,也不记得多久没有睡过觉了。   第二日一早,他是被一声脆响惊醒的。   抬眸是一张白皙精致的脸,睫毛茂密卷翘,鼻翼微微颤动,淡粉的唇轻抿着,睡的沉稳而安静。   君离默默打量着被自己拥在怀里的少年,长相清隽乖巧,淡黄色的长发垂落,和之前的小崽有些像。   他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昨晚他就这么一直给洛重渊输送灵力,然后就睡着了,所以这是输送了一宿?   他赶紧收了搭在洛重渊身上的手,但他手指一动,就觉出不对,手上的触感柔软温热,像是……   草……   这祖宗差点飙出一句粗话。   这特么好像是那小鬼的屁股啊!   而且上次洛重渊变成小崽的时候,好像就是浑身光溜溜的。   要命的是,他刚才好像还伸手揉了一把。   突然意识到这点,君离正要抽开的手停住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少年,生怕把人弄醒。   想想自己之前经常和洛重渊说「想吃龙肉」、「捡他回来就是为了养大吃肉」,再看看眼下。   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好像个变/态。   嘶……   抬头环顾了下屋内,倒是静悄悄的,除了地上一堆白瓷碎片。   君离:……   他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这场面定是已经让江涣那傻小子看见了,吓得摔了碗夺门而出。   真是作孽啊,君离觉得自己这次重生回来,别的什么正经事没干多少,光作孽了。   他正一个人胡思乱想,只觉得手下的人动了动,吓得他直接僵住。   但洛重渊只是稍微换了个姿势,就又不动了。   君离悬着的心,回落了一点点。   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小鬼早晚是要醒的。   于是,这向来机智的祖宗,手指一掐,给人施了个定身咒,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往洛重渊身上一裹,利落的翻身下地,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先是穿了外衫,拈起发带随便挽了个发,就一撩衣摆,坐在了屋内唯一的那张木桌旁,端起桌上不知放了多久,早就凉透了的茶根,摆好样子后,打了个响指。   啪——   定身咒解了。   早在他手指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的洛重渊:……   “你醒啦?”君离面上带笑,抿了口凉茶。   辛苦装睡装了大半天的洛重渊,此时背对着他,脸颊热烫的厉害。   他偷偷将裹在毯子里的手拿出来看了一眼,想知道自己此时变成了什么模样。   但这一看,心里就是一凉,这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自己成年时候化形的样子,应当是凡人十七八岁的模样。   也难怪君离会这么一顿操作。   于是洛重渊深吸了口气,决定配合他,这样两人都不会太尴尬。   “嗯……”他揉了揉眼睛,裹着毯子坐起来。   看了一眼端坐在小桌旁喝茶的人,嗓音还带着刚起床的慵懒:“师尊起的好早。”   呵呵……   君离端着茶盏的手一僵,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了。   他将茶盏放下,随即起身,背过身去,到江涣的柜子里翻找起来。   洛重渊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君离扔了套衣裤过来。   “江涣的,你先穿着。”   “好。”洛重渊乖巧的点头。   “呼……”君离瞧着他脸上并无什么异样的神色,总算松了口气,“那我出去……散散步。”   说完,就直接同手同脚的迈出了小屋。   洛重渊:……   屋内总算没人了,他迅速起身,将衣服穿好。   茅屋简陋,是没有铜镜的,他摸了摸自己热烫的脸颊,在屋里寻到个木盆,里面的水清澈冰凉,应当是江涣早上给师尊打好的。   他直接一头扎进去,将自己的脸浸在里面,那热烫的感觉才终于慢慢消退了。   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洛重渊也出了茅屋。   小院里,只有江涣一个人在卖力的劈柴,根本不见君离的影子。   江涣听见动静,劈柴的手停住,看见穿着自己衣服的洛重渊,脑子里总是闪过早上他撞见的场景。   他师尊阖着眼,唇角微勾,怀里抱着这少年,浑身光溜溜的……   江涣嘴唇抖了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洛重渊自是不知他在心里挣扎些什么,朝他点了下头,淡声道:“江师兄早。   江涣僵硬的点头:“早……早……”   “师尊呢?”洛重渊又问。   江涣动作僵硬的一指山下:“下……下山去了。”   “嗯。”洛重渊应了声,推开院门,直接下山去了。   他其实也不知找到「沈清纾」要做什么,但和江涣待在院子里也同样没什么话说,不如随便出去走走。   他沿着小路下山,一路上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不是乱石就是枯树,也没什么好看。   昨夜这人应当是给他输送了一宿的灵力,他现在只觉得浑身舒畅,步履轻盈,状态很好。   但「沈清纾」呢?明明只有金丹境界,给他输送了一宿的灵力,还能撑得住?   他边走边想,眉头紧皱,忽而抬头,便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也正沿着小路,迎面走来。   洛重渊顿时停下了脚步,手指蜷起。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和「沈清纾」相处。   之前是小孩模样,还自在些,但是现在……   他看了看左右,正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君离一抬头已经看见了他。   好在这祖宗向来随性,尴尬的事情转眼就忘了,看见站在山路上的洛重渊,朝他扬起一个笑脸。   “小洛洛这是来接我了?”   洛重渊:……   他是不大理解这人的脸皮是什么构造。   直到君离走到他面前,他才淡淡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嗯。”   君离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神色冷淡的少年,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   笑眯眯道:“为师下山给你买新衣服去了,开不开心?”   洛重渊:……   作者有话说:   叮——你们的小可爱已送达。 第22章 收尾   洛重渊本就话少,两人这一路几乎只有君离一个人在絮叨着逗趣儿,洛重渊只偶尔「嗯」上一声。   回到山顶小院的时候,江涣已经劈完了柴,一捆捆靠墙码放在屋前,很是整齐。   见两人回来,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上来道:“师尊,洛……洛师弟。”   君离点点头,招呼他也一起进屋去。   “为师方才下山给小洛洛置办了几身新衣裳,顺便也给你买了两套。”   他虽不算江涣真正的师父,但既然用了这壳子,还是要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江涣面露喜色:“多谢师尊!”   洛重渊神色淡淡,看了江涣一眼:“师兄的衣服,我洗过还你。”   他这么一说,江涣才注意到洛重渊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不过他也不是小气的人,一摆手道:“没事,回头我自己洗就行。”   君离很快从自己的墟鼎中将他买来的几套衣服取出,分给两个小徒弟,叫他们自己去试,然后就出了小屋,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下。   片刻后,两人都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江涣一身梅染色衿衫,祥云暗纹,胭脂色滚边,显得端正素雅,又透着些活泼。   洛重渊的却是茶白锦衫,如意暗纹,湘色的金线滚边,矜贵优雅,穿在身上像个性子冷漠的娇贵小公子。   君离瞧着被自己打扮起来的两个小徒弟,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不错,这才有那么点仙门弟子的模样。”   一想起之前江涣穿的布衣短打,君离就觉得这孩子跟着原身过的是实惨。   如今他门下也算是有两个正经徒弟了,怎么也要好好的教养起来,以后拉出去也不至于给自己丢人。   “以后那些木柴,你也不用亲自劈了,为师教你个法术,方便的很。”君离道。   江涣却面露难色:“师尊,我那其实是在修习基本功,法术我会的。”   “好吧。”君离摸了摸鼻子,他其实是心疼自己给他买的这身新衣服。   之前洛重渊给他的那一小块金锞子,买了这几套衣服之后,已经没剩多少了,得省着花,总不能真日日伸手跟小徒弟要钱。   衣服换完,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说。   招呼两个小徒弟围着石桌坐下,君离看了一眼洛重渊道:“昨日在橙邬山茶室的时候,秦屹那老东西的话你也听到了。”   洛重渊点点头。   “你们龙族的侍者,真的会用那个清灵阵法聚集凡间的怨灵恶鬼,进行祛除么?”君离道。   因为他记得,龙族盘踞浮龙岛,那里是人界与天界相交的地方,是天界的入口,也相当于是龙族在守卫着天界的大门。   而且真龙可是上古神兽,修出人身更是会有位列仙班的机会,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天界的,又怎么会屈尊降贵去管凡间的破事。   而除祟驱灵这些,应当是仙门百家的职责范围吧。   洛重渊敛下了眉眼,似是想了一会儿:“清灵阵我不知道,但好像每过一段时间确实会有侍者队伍下界来,说是为凡间除祟驱邪,护佑平安。”   “看来,那老东西多少也说了一点真话。”君离道。   龙骨是真的,秦屹那老东西可没那个本事去龙族把龙帝龙骨给挖来,这么说来,或许龙族侍者真的来过。   但那个清灵阵,他是不大相信的,那明明就是聚魂阵,鬼道的阵法,他不会认错。   雨甘村在钱塘县,紫御门的管辖范围内,秦屹那老东西却不管不问,假装不知,还搞了个龙族侍者除祟的幌子。   呵呵,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这老东西当年打压万鬼门那么厉害,如今自己还不是也开始搞起了聚魂阵,用这些怨灵怨气修炼,真真是可笑。   修长白皙的手,敲了敲石桌,君离问:“那侍者们每次下界可有固定的地方除祟?”   “不知。”洛重渊摇头。   “小洛洛,”君离挑眉看着他,“你是条假龙吧?你们族里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师尊,”洛重渊回看过去,澄蓝的眼瞳透着冷淡,“我从记事起,就住在浮龙岛外的乌虚山,并不知晓族里的事。”   这是戳到小鬼的伤心事了啊。   君离蹙了蹙眉头,习惯的伸手捏了捏洛重渊的脸颊,以作安慰。   捏完才觉得似乎不大合适,洛重渊现在已经不是软糯小崽的模样了,而且还有旁人在。   “咳……”   这祖宗战术性咳嗽,掩饰尴尬:“那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方位。”洛重渊神色淡淡,仿佛刚才根本无事发生,“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侍者们应当都会去的。”   “方位……”   君离斟酌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钱塘县于东,龙骨压阵。这对应的应该是四象和五行方位。”   “什么意思?”一旁的江涣还没明白。   君离道:“东方青色为木,西方白色为金,南方赤色为火,北方黑色为水,中央黄色为土。”   “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又刚好对应这些颜色属性和方向位置。”   “可……可那块龙骨是金色的啊,”江涣道,“按照师尊你刚刚说的,不应该在中央吗?”   “师尊,再看看那块龙骨。”洛重渊突然道。   君离依言从墟鼎中将龙骨取出,放在了石桌上。   而奇怪的是,那块之前金光熠熠的龙骨,在表面附着的金光之下,内里的骨头真的变成了青黑色。   江涣:……   君离眯了眯眼:“看来真的对上了。”   既如此,那下一处地点,应当是南面的花都,再下一处是西面的锦城,最后是北面的奉元。   至于中央,那便是京都了。   狭长的凤眸盯着桌上的龙骨十分专注,君离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   前有万鬼门的凌墟仙君,眼下连龙族都牵涉其中,这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龙骨你拿去吧。”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朝山下走。   江涣在身后喊他:“师尊,你去哪?!”   君离:“去给周念送份礼。”   江涣闭了嘴。   洛重渊已经将桌上的龙骨收了起来,他盯着君离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起身,也出了小院,往山下去。   江涣被这两人搞的一头雾水,追在后面问:“洛师弟,你又去哪啊?”   洛重渊头也不回:“散散步。”   他并没有去追君离,沿着乱石嶙峋的小径行至山脚,就停了下来。   从身上摸出一片金灿灿的鳞片,洛重渊比出剑指吐息了下,那鳞片就化成一道金光,窜上了天,转眼不见了踪迹。   飞鳞传信,这是他们龙族之间特有的传讯方式。   传完了信,洛重渊环顾四周,想找块石头坐下等,但低头间瞥见自己新换的衣服,抿了抿唇,还是抱臂靠在了树上。   ……   另一边,君离独自回了雨甘村。   如今周老头已死,那周念被她装进纳魂瓶里,放在了聚魂阵中央,他得回去寻她。   雨甘村的怨气还是浓重的离谱,萦绕在周身,总有种穿透骨髓的阴寒。   君离深吸了口气,快步穿过槐林,回到了蛙神庙。   此时的蛙神庙,已经被他炸成了一片废墟,之前那个聚魂阵就这么大刺刺的摆在外面,他放的纳魂瓶也还在阵中央。   他随手将纳魂瓶取了,打开盖子,将里面的周念放了出来。   鲜红的衣摆在他眼前飘过,面目苍白的女鬼一双眼睛渗着血,戾气横生,怨气冲天。   “人呢?!”   “那个祈雨的仙师呢?!”   那样子,似乎君离只要敢开口讲一个「不」字,她就会立刻扑上去,将其撕碎。   君离朝她笑了笑,手伸进自己宽大的袍袖里,掏出来另一只纳魂瓶:“在这。”   他将纳魂瓶递到周念面前,周念还懵着,血红的眼珠骨碌碌转着,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小瓶。   君离道:“赵莆与我私人也算有些恩怨,生前的仇我替你们一并报了。但这死后的仇嘛……”   他说着,已动手将瓶盖掀开,瞬间一股飘飘渺渺的黑影自瓶中飞出,逐渐化成了那赵莆的样子。   乌漆嘛黑的袍子,惨白如纸的脸,胸口一个血洞,还在往外淌着黑血。   赵莆这时候的魂魄已经过了懵懂期,逐渐有了些意识,他惊慌的环顾四周,很快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君离。   “啊啊啊!”   明明自己是鬼,见了活人竟然吓得差点魂都散了。   君离手中折扇「刷」地展开,纸扇半遮面,勾起一个笑来:“齐元长老别怕,我杀过你一次了,这次可轮不到我了。”   赵莆还没明白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就察觉身后铺天盖地的怨气袭来。   转头间,周念指甲尖利的爪子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咔嚓一拧,直接拧掉了他的头,然后就这么放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   周念竟然在吞吃魂魄。   那赵莆魂魄被撕裂吞吃,痛的凄厉惨叫,慑人心肺。   君离皱紧了眉,似是觉得太过恶心,向后撤开几步,静静的等周念吃完。   一炷香的时辰后,赵莆撕心裂肺的惨叫才止住,周念抹了抹滴着黑血的嘴,站在了君离面前。   “仇报了?心结了了?”君离问。   周念点头。   “哎,”这祖宗叹了口气,“那眼下我有两条路给你选。”   红衣厉鬼眼睛精亮的听着。   “先说好,我不是和尚,可不会超度,只能净化你的怨气,让你成为一只普通的鬼,然后等着鬼差来勾魂。但这样的话,你所做的善事、恶事,到了下面都会一并清算。”   “这二嘛,我等下净化这里的怨气,但会故意放走你,今后你去哪,做什么,可都与我无关了,如何?”   君离说完,就懒懒的看着周念,等着她自己选。   周念尖利的指甲抠来抠去,嗫嚅了半晌后道:“选一吧。如今大仇得报,我也在这世间也没什么念想了。对不住,给仙君添了不少麻烦。”   她满脸歉意,君离却无所谓道:“不麻烦不麻烦,顺手而已。”   言罢,赤红的衣袖招展,口中念起咒诀。   霎时,以他自己为中心,耀眼的莹白色灵光一圈圈逐渐扩大开去,就像波涛翻涌的浩瀚灵力之海,将那些黑浊的怨气一点点吞噬、净化。   作者有话说:   准时交粮,爱你们——   ps:受前期可能有点派不上用场的感觉,但是第二个小单元开始就会好了。 第23章 撑腰   浩瀚的灵力之海,将整个雨甘村笼罩吞没,所有的怨气邪灵无处遁逃,很快都被净化的彻彻底底。   片刻后,君离收手,逐步将施放的灵力收回,那灵光盛放的白色光圈也在一点点收缩,直到全部涌进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他深吸了口气,活动了下手腕,感觉输送给洛重渊那小鬼的灵力,已经尽数补了回来,甚至好像比之前更加充盈了。   而数十年被怨气所笼罩的雨甘村,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虽然四周还是破败不堪,但已经没有了那种阴冷森寒的感觉,村内诡异的浓雾散了,头顶灿烂温暖的阳光洒下来,照遍了村子的每一处角落。   不远处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遮蔽出了一块不见阳光的树荫,君离瞧见那树下,以周念为首聚集了不少鬼魂。   怨气消散,周念恢复了她原本的模样,清秀的脸蛋,杏眸薄唇,几缕发丝垂在颈间,远远的朝君离挥了挥手,带着纯澈的笑意。   而在她身边,聚集了不少孩童的魂魄,应当是之前因为蛙神庙的事情枉死的孩子。   君离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朝周念点了下头,然后提步离开。   他又去寻到了那周老头的尸体,寻了处合适的地方,用法术掘了个坑,把人埋了。   将这些都做完,他深吸了口气,理理袖摆上的褶皱,步履轻快的回小荒山。   ……   另一边,洛重渊送出了飞鳞信后,就一个人靠在树上发呆。   他回想起方才在小院里,师尊因为歉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其实这本没什么,他之前变成幼崽模样的时候,也被这人捏过不知道多少次。   但似乎从昨晚过后,他也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师尊身上的温度很高,同他不一样,他是龙,身上常年都是冷的。   龙身的时候鳞片冰凉,人身的时候,皮肤冰凉。   而师尊身上那种灼人的暖意,竟然让他很想靠近。   他回想着师尊修长干净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久久没有消散,脸上竟开始微微热烫起来,就像今早醒来的时候那样。   空中突然有风吹过。   洛重渊立时警惕,他拉回思绪,目光盯着面前曲折蜿蜒的小路。   不一会儿,小路上腾起一团白色的雾气,雾气散去凭空出现了两个人,身着白袍,领口、袖口和衣摆边缘都镶着青色滚边。   这两人一男一女,都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男的神情严肃,手持一根青黑的龙头手杖;女的长发盘起,带着发冠,神情有些倨傲,两人额间都点着丹红的龙纹印记。   洛重渊深吸了口气,双手垂在身侧,站直了,等着两人走近。   “小子,龙骨呢?”那女侍者站在洛重渊面前,说话很不客气。   洛重渊懒得理会他们,从腰间的锦囊里取出龙骨,递给她。   那女侍者接过龙骨,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又递给一旁的男侍者。   男侍者反复看过一遍后,点了点头,将龙骨收了起来,女侍者的面色才好了一点。   她冷瞥了一眼洛重渊道:“你小子还算有点用处。”   她说完,便要跟着男侍者离开,洛重渊却开口叫住了她。   “等等。”   女侍者站住,微挑的杏眸里透着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我……”   洛重渊想起早上师尊同他说起清灵阵的事情,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女侍者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话,嘴角扬起老高:“你?问什么?”   洛重渊道:“你们知道清灵阵么?还有……除祟,你们侍者下界除祟多久进行一次?有没有什么固定的地点和规矩?”   他问的认真,在两个侍者面前站的笔直而恭谨。   因为他记得,老族医曾经和他说过,袍子青色滚边的龙侍,都是龙帝身边的人。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使用飞鳞传信给龙族回传消息,也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龙帝身边的人。   但话问出口,那女侍者的脸色立时变了。   “清灵阵?除祟?”   她望着洛重渊,那一双晶莹的杏眸里,满是嘲讽:“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族里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洛重渊神色冷淡,淡粉的薄唇颤了颤,开口道:“我是龙,我也是……龙族的人。”   “你是龙族的人?”   女侍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只有住在浮龙岛上的人,才算是龙族的人。你,踏入过浮龙岛一步吗?”   她这话语气并不重,但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的戳进了洛重渊的心窝里。   狠狠的戳进去,还要搅一搅。   是的,他是龙,却从未踏入过浮龙岛一步。   在他还是一条小小的,尚未化形的幼龙崽崽的时候,就跟着老族医了。   那时候他最喜欢去爬乌虚山,但乌虚山高耸巍峨,山路崎岖,每次爬上山顶,他整条龙都会累到瘫软在地上,有时还会把脚爪和腹鳞磨破。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每日都去。   因为爬到山顶,就可以看见那座漂浮在半空中,被层层白云包裹、托举在半空中的浮龙岛。   他纠缠着老族医问过,浮龙岛才是真龙应该呆的地方,那里有许多许多同他一样的龙,黑的、白的、青的、赤色的、金色的。   他们也有满身的鳞片,长大到三百岁就可以修出人身,幻化人形。   他也问过老族医为什么,但老族医只说这不是他的错,这是命数。   洛重渊回想着这些,一张冷淡的小脸紧绷着。   看他愣住,那女侍者冷嗤了一声:“我劝你还是识趣些,认清自己的身份。”   洛重渊的嘴唇抿的紧紧,澄蓝的眼瞳陡然阴鸷了起来。   他捏紧的拳头,微微有些发抖:“认清身份?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女侍者一愣,随即笑了:“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不知道?你……”   她刚要开口,一旁的男侍者却突然打断了她:“何必同他多言,我们快些回去复命才是正事。”   但女侍者却被勾起了火,没有理他,继续同洛重渊道:“那我今日便告诉你。”   “你是灾星,是我们整个龙族的祸患、灾难!你的出生克死了龙后!”   “那日整个浮龙岛剧震,死伤不知多少族人!龙帝也因你受了重伤!他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才会让歹人钻了空子,龙骨被人挖去!”   “你还能留在乌虚山长大,那是龙帝心善,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她说完,转身便走,那抹飘忽的白色衣摆,像是迎风招展的缟素。   洛重渊紧握的拳头突然松了,而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也蓦地泄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一高一矮的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在一点一点的沉下去,然后越来越空。   但突然,一抹耀眼的赤红突然自天而降。   君离手中摇着那把写着狗爬字的破纸扇子,挡住了那两个侍者的去路。   “二位留步。”他道,一双凤眸眯起,瞧着这两人。   两位侍者都怔了片刻,对面前这红衣如火的邪魅男子没有丝毫印象。   君离却是趁着两人愣神的功夫,手指一勾,将那男侍者身上的龙骨又拿了回来。   男侍者脸色突变:“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君离笑笑,“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你的东西?”女侍者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你是什么人?!”   “不重要吧,”君离道,“这块龙骨是我找到的,但现在我不想给你们了。”   两位侍者的脸色同时黑了下来。   男侍者握紧了手杖,怒目而视:“这可是龙帝的龙骨,你一个仙门小修,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   “是么?”君离却是勾了勾唇角,将龙骨举起,放在自己眼前端详起来。   “但我又不是你们龙族的人,看不出来。”   “那就快点还给我们!”女侍者有些不耐烦了。   “那可不行,”君离摇了摇折扇,看向男侍者,“你也说了,这是龙帝的龙骨,又不是你们俩的。”   “这样吧,你们叫龙帝亲自来取,我就给他。”   男侍者:……   女侍者:??   这人是疯了,还是脑子有病?   且不说龙帝因为失了块脊骨一直卧病在床,即便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又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小事,亲自下界?!   当!   一声剧震,男侍者失去耐性将手杖重重敲在地上,顿时强劲的龙威四散而开,震的地面颤抖不止。   “你别逼我动手。”他声音低沉,带着强大的威压。   君离眉梢跳了下,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步,稳住身形。   不愧是龙帝身边的侍者,以他现在的状态,硬刚是不可能的,若是上一世的巅峰时期,应该还能与两人打个平手。   不过这依然不重要。   这祖宗唇角一卷,龙骨握在手里:“你要是敢动手,我就让你带龙骨粉回去。”   男侍者:……   “好,”握着手杖的手气得直抖,男侍者还是让了步,“说吧,到底怎样,你才能把龙骨给我们。”   “这还差不多。”   君离踱步到洛重渊身边,把杵在一旁的小鬼给拖了过来:“给他道歉,从此以后,再不许叫他灾星,说他是祸患。”   “可他本来就……”女侍者抢道。   “本来就如何?”君离挑眉,“他是做过什么伤害你们龙族的事情,还是犯过什么滔天大错?”   “你们自己没有能力守卫浮龙岛,保护你们的子民,却要把锅都甩在一个孩子身上,就不觉得羞愧么?”   作者有话说:   大魔头护犊子了呜呜呜—— 第24章 哄   那女侍者被他说的面色铁青,紧握的手,手背上青筋直跳。   但君离还在继续:“至于龙后,重渊是她的儿子,是她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如今却被你们这般羞辱糟蹋!”   他说完,直接将龙骨丢在了两个侍者脚下,伸手揽过洛重渊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踏上了曲折的山间小径。   “龙骨还你们。回去告诉龙帝,这儿子他不稀罕,我稀罕。”   女侍者盯着两人嚣张离去的背影,气得发抖,她将脚边泛着金光的青黑色龙骨捡起来,仔细的擦拭。   对那男侍者愤愤道:“青舟,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青舟将她手里的龙骨接过来收好,淡淡道:“不然呢?冲上去和他们打一架?别忘了我们的身份。”   女侍者青妶却依然不忿:“区区一个仙门小修,也敢这么嚣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青舟没再理她,转身召来团祥云,青妶赶紧跟上。   ……   山路曲折,乱石嶙峋,君离和洛重渊慢慢的踱着步往回走。   除了最开始的那句「多谢师尊」,之后的路上洛重渊都没有再开口。   君离瞥见他一如既往冷淡的小脸,总觉得多了丝落寞。   他想了想,伸手环住洛重渊的肩膀,然后伸手捏了捏他的紧绷的脸颊。   小鬼垂着眸子,似乎没什么反应。   君离便道:“不开心啊,觉得自己是个灾星?被族人抛弃了?从今以后无处可归?”   洛重渊依旧没有开口,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踏过地上一块块沙石,一颗颗土粒。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老族医瞒了他这么久,还将浮龙岛上的一切都描绘成最美好的样子,让他心驰神往,日日爬上乌虚山顶眺望。   他知道老族医是好心的,给他一个念想,一个盼头,让他可以带着希望活下去。   可如今,就连这个希望也被人浇灭了。   浮龙岛很好,但是那里没有人欢迎他,他也永远都不可能回去。   “小洛洛,你见过龙帝和龙后么?”君离突然问。   洛重渊微怔,摇了摇头。   他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老族医。   “所以,其实你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而浮龙岛吸引你的,不是那里有多辉煌漂亮,宏伟壮观,而是因为那里有你的族人,他们都是你的同类。”   君离的声音清润绵长:“你向往的不是浮龙岛,而是自己的归属之地,容身之所。”   说到这,他狭长微挑的凤眸瞥了洛重渊一眼:“这些,你不是已经有了?为师现在虽然穷了一点,住所破了一点,但钱和灵石总会有的。”   “等为师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解决了,就带着你们两个小拖油瓶……咳,小徒弟,寻一处安静的地方,盖个房子,围个庭院,一起生活,好不好?”   洛重渊想到之前,这人听见自己还有二百颗金龙鳞时那亮晶晶的眼神,再对比此时他眉目含笑的许诺,心里突然轻快了。   他抬头朝走在自己身侧的「沈清纾」看了一眼,阳光被路旁的枯枝分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洒在这人的侧脸上,显得明媚而张扬。   他突然就觉得能不能进入浮龙岛已经无所谓了,他只想和这个人在一起,无论去哪,有没有住所都没关系。   正出神,君离白皙修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洛重渊抿了抿唇:“师尊,我们不带江师兄好不好?”   “嗯?”君离听他这前后不搭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事,”洛重渊道,已经大步朝前走去了,“我们快些回去吧,江师兄要等急了。”   察觉出他的语气轻快了不少,君离勾唇笑了笑,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啧,臭小鬼还挺好哄的嘛。   两人回到山顶茅屋,江涣已经勤快的备好了中食,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菜粥,这回倒是多加了碟咸菜。   见两人一起回来,这憨憨也没有多想,招呼他们坐下来吃。   只不过除了他自己外,君离和洛重渊都是兴致缺缺。   囫囵吃完了这顿饭,君离想起自己之前根据洛重渊的话,推测出龙族侍者除祟可能会去的方位和地点,下一处应该就是位于南面的花都。   如果真是那凌墟仙君假扮了龙族侍者搞出来的所谓除祟,其背后的真正目的恐怕不简单。   思索片刻,这祖宗折扇一打,又拍了板:“涣儿、小洛洛,咱们总窝在这破山上也是没趣,不如去花都耍耍?”   江涣:??   洛重渊:……   “师尊,如今你要是下定决心不再钻研丹药,我们其实是可以回门派的。”江涣道。   君离手上折扇摇了摇:“不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将这大江南北逛个遍,想想都遗憾。”   江涣:……   应该只有您老人家自己遗憾吧,反正他是不会遗憾的。   “那银子怎么办?还有灵石?”江涣担忧,反正他手里是没什么钱了,灵石更是一个都没剩。   君离一指旁边沉默不语的洛重渊:“他给。”   突然被提到,洛重渊转头看了他一眼,这祖宗一双凤眸笑得灿烂非常,一副「你倒是快点掏出来啊」的样子。   洛重渊敛眸,手上一动,捧出一大把金灿灿的龙鳞来。   江涣眼都看直了,愣了半晌道:“这……这不合适吧。”   “没关系,”洛重渊展示完了他那二百片完美无瑕的金鳞,又收了起来,“其实放着也没用了。”   除了往族中传飞鳞信。   但是他想,自己应该再也不会用到了。   “嗯,”君离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应该也花不了多少。至于灵石,我自有办法。”   原身不是擅长炼丹,他之前探过墟鼎,里头储藏了不少品级不低的丹药,到时候卖掉应该能换不少灵石。   银钱灵石的问题一下子解决,江涣便没什么反驳的理由了,洛重渊更不会反对,他只要能跟着这个人,去哪都好。   三人说走便走,这破茅屋也没什么好收拾带走的,之前君离买的那几身衣服,应当就是最值钱的了,也被收进了各自的墟鼎里。   离开小荒山之前,江涣又去削了三把竹剑,然后三人便轻装上阵,沿着小径下山了。   路过钱塘县,君离去仙门修士开的玉丹斋卖了几瓶丹药,换了三千灵石,将自己的腰包装的满满的。   江涣也寻了个空子,给九华剑派传了信,希望精通医术的五长老有空的时候可以来一趟,替师尊诊诊脉,探查一下身体状况。   而后,三人一路御剑南下,不足三日就到了花都城附近的一个小镇,藏花镇。   进小镇时已是傍晚时分,路上行人三两,沿街店铺来客凋零,显得有些许冷清。   君离并未多想,寻了家客栈,带着两个小徒弟进去,要了三间上房,一桌酒菜。   三人正坐在一楼大堂吃晡食,门口进来的五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雪青色滚边,竹叶纹青衫,竹骨发簪挽发,这是九华剑派的校服装扮。   此时五人已同客栈老板交涉完毕,正要上楼休息,隔着一排空着的酒桌,君离便看清了这几人的长相。   为首的那两个头戴玉冠,腰间佩剑,还挂着不少锦囊、吊坠和腰牌。   他们身后跟着的三个应当是入门不久的弟子,十七八岁年纪,两个少年,一个头上簪了朵桃花的少女,看着倒是青春活泼。   这三位小弟子,君离瞧着面生,但这为首的两人,他却是认得的。   其中一位三十出头,长相凌厉,眉峰粗狂高挑,下颌线棱角分明,看着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这是九华剑派的三长老冷子珏。   这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性子冷淡憨直,做事死板较真,不大懂得人情世故。   而另一位就要温和清秀许多,个头也比冷子珏矮了半个头,长相也更显年轻。   他一头黑发半披着,只系了根发带,低眉敛目靠近冷子珏似乎在和他说些什么。   这人,便是九华剑派的五长老,柳尧。   君离靠近桌边的那只手撑着下颌,将自己的脸侧开,另一只手则端着一只小酒杯轻轻晃着里面的酒液。   他思索以自己现在这个扮相,只要看不到正脸,应当就没人能认出他来。   脚步声迫近,这五人很快穿过酒桌间一排排的过道,朝楼上去,许是离的远,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这桌的动静。   瞧着那几个青衫背影迈上楼梯,君离寻思,等下他就带着两个小拖油瓶换家客栈。   眼下要查的事情他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而且他如今和原身的改变很大,饶是秦屹那老东西都一眼看出不对,何况是原身的同门师兄弟?   正盘算着,坐在他对面的江涣,忽然兴奋的起身招呼道:   “三师叔,五师叔!这里,这里!”   上楼的脚步声停了,那五人转身步下了楼梯,脚步声逐渐朝他们的酒桌靠近。   君离:……   他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戳在桌子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将对面兴致高涨的江涣吓了一跳。   “师尊?你……”   江涣一头雾水,正要发问,被洛重渊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一脚,把话头憋了回去。   君离凤眸一沉,悠悠出声:“作孽,我看你就是专门来拆我台的吧。”   江涣:?   洛重渊:……   作者有话说:   洛重渊: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第25章 醉酒   说话间,五人已到了跟前。   那冷子珏立于五人之首,侧身站在桌旁,越过君离,向江涣道:“你怎么在这?你师尊呢?”   君离:……   江涣尬笑了声,指了指自己斜对面的位子。   冷子珏的目光才转移到一身红袍的君离身上,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讶然。   君离朝他笑笑,大方招手:“三师弟、五师弟,真是好巧,快来坐,一起吃些?”   冷子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一掀衣摆,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柳尧也跟着坐在了他旁边。   见他们两人坐下,那三个小弟子也在旁边的空桌上陆续跟着坐了下来。   君离又让江涣喊来跑堂的小二,重新叫了些菜,将两张桌上都摆满了。   瞧着他应付自如的样子,冷子珏始终没有再开口,就这么冷着一张脸,不错眼珠的盯着君离瞧。   而他不动筷,那五长老端坐在一旁,面上带笑,亦是不动筷,三个小弟子就更别说了,坐的腰板挺直,规矩的很。   两桌八个人,围着满桌佳肴,大眼瞪小眼。   君离:……   “你们不饿么?”   这祖宗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却起了腻烦。   你们不饿我饿啊,既然不是来凑桌吃饭的,那就不要瞎耽误工夫,你们不吃自然有人吃。   “二师兄,近来身体可好?”开口的是五长老,柳尧。   君离笑容一怔,随即道:“劳五师弟惦念,还不错。”   “哦。”柳尧点点头,越过身边坐的板正的冷子珏,看向坐在最里面的江涣。   “你前些天是不是炼丹又出了事故?江涣担心你,给门派传了信,想让我抽空来给你梳理梳理灵脉。如今见你确实气色不错,整个人也如脱胎换骨一般,师弟我就放心了。”   呵呵,果然又是江涣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子。   毫不客气的丢了江涣一记白眼,再看向柳尧,又是一副客套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是出了些事故,”君离坦言,“虽然还是没能练出丹药突破境界,但至少如今的心境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如此甚好。”柳尧一脸欣慰,像是真的信了君离的鬼话。   他的视线落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洛重渊身上,又问:“这位是?”   君离瞥了一眼自己身边安静坐着的小鬼,嘴角不自觉勾起:“是我新收的小徒弟,叫洛重渊。”   “三师叔、五师叔。”洛重渊乖乖叫人。   冷子珏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柳尧则上下打量着洛重渊,很是满意:“不错不错,是个好孩子。”   “紫御门武司堂被毁,齐元长老殒身,云影青峰被盗,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冷子珏突然开口,声音冷冽。   他这一出声打断,桌上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僵住了。   柳尧面上表情有些尴尬,朝君离笑笑:“二师兄,你也知道三师兄说话向来直接……”   “无碍,”君离摆摆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我如今说话也直接。”   “你们二位此次前来,应当不仅仅是接到了涣儿的传信吧。可是掌门收到了什么消息,派你们来盯着我的?”   目的被揭穿,柳尧面皮泛红,不知如何接话。   冷子珏一直冷眼看着君离,此时端起桌上酒杯,手腕一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不错,所以今后还请二师兄谨言慎行。”   他说完径直起身,就往楼上去,柳尧只好也跟着起身,给那三个小弟子使眼色。   片刻功夫,这五人便又上楼去了,留下一桌子未动的酒菜。   “师尊……”   江涣瞧着君离逐渐沉下的脸,心中战战。   君离没理,衣袖一拂,起身去了前面柜台。   柜台后,那老板正在算账,见他过来,赶紧陪上一张笑脸:“客官有何吩咐?”   “方才那两桌酒菜,记在九华剑派冷子珏账上。”   说完,这祖宗招呼两个小徒弟,也回楼上客房了。   这家客栈的三楼全部都是上房,君离他们要了两间,而冷子珏五人,恰好要了他们对面的四间。   君离心中有事,便再没了旁的心思,吩咐两个小徒弟早些休息,就回了自己房间。   洛重渊和江涣一间,两人回了房间没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江涣开门一看,正是刚刚跟着冷子珏、柳尧的那三个小弟子。   为首的少年显然和江涣熟识,一拍江涣的肩膀道:“江师弟,二师伯收了徒,你如今也是当师兄的人了,也不说给我们介绍介绍?”   江涣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眼茶桌旁洛重渊的脊背挺直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陈师兄,我想着今日也晚了,就想明日……”   “不晚不晚,师尊师伯他们有他们的事,咱们几个小辈刚好聚一聚。”少年道。   “就是,”那头上戴着朵桃花的少女也道,“江师弟,咱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叙叙旧也好啊。”   见少女开口,为首的少年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酒坛和纸包,一笑:“刚打的梅子酒,清甜不醉人,还有三斤酱牛肉和几斤果子,一起吃点?”   他说着,就带着另外两个,连推带哄的进了江涣和洛重渊的房间。   为首这少年名叫陈廷,少女名叫陈茵茵,兄妹两人都是冷子珏座下的弟子。   而另外那个老老实实,一直闷头跟在后面的少年,名叫卫思嘉,是柳尧的徒弟。   江涣瞧着这三人自来熟的进了房间,有些头疼,他其实跟他们也并没有多熟,点头之交而已。   其实就算是洛重渊,相处了这么多天,他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如今这两方碰到一起,他要怎么应付?   不过,这陈廷和陈茵茵还真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洛重渊来的。   陈茵茵芳龄十七,自诩有些美貌,在门派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因为是女子,不管是在师门还是在门派中,都备受宠爱,九华剑派那些师兄师弟日日追捧,她都已经看的够够的了。   如今乍一见洛重渊,金发蓝瞳,骄矜清冷,气质超然,便移不开眼睛,回去就私下央求哥哥给她寻个机会。   陈廷便想出了这个带着两人前来认识小师弟的办法,所以这卫思嘉嘛,纯粹就是个凑数的。   酒菜摆上桌,这陈廷自来熟,已经和自家妹妹一唱一和的把气氛闹了起来,江涣和卫思嘉在一旁陪衬。   那陈廷拉着洛重渊喝酒,陈茵茵就在一旁和他搭话。   “洛师弟,我看你金发蓝瞳的,该不会是外邦人吧?你家在哪啊?怎么跑到这边来拜师了?”   她言语俏皮带着打趣的意思,一般人都不会介意回答。   但洛重渊晃了晃杯中的梅子酒,只淡淡道:“自然不是,碰巧而已。”   这话答的模棱两可,陈茵茵不大满意,但又不好追问,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   “不过洛师弟还挺幸运的,没想到从前一心钻研丹药的二师伯竟然变化如此之大,人不但开朗阳光了,好像对自己的徒弟也比从前上心了不少。”   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拖着香腮,若有所思的朝一旁和卫思嘉闲聊的江涣看了一眼。   轻笑道:“我记着从前二师伯带着江师弟在九华剑派的时候,江师弟整天被他圈在小院子里,帮他清洗仙药仙草,掌控丹炉火候,伺候饭食,洗衣打扫,忙的像个打杂的外门弟子,我们都很少能看见他。”   江涣那傻小子听见陈茵茵叫他,抬头看过来,“啊”了声:“陈师姐,怎么了?”   “没事,”陈茵茵朝他笑笑,又收回目光认真看着洛重渊,“所以说,洛师弟还真挺幸运的。要是二师伯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师姐我说什么也得求着师尊把你要过来,决不能让你也和江师弟一样沦为洒扫打杂的。”   这本是说的玩笑话,洛重渊的眉头却蹙了起来,他抿唇看向陈茵茵问道:“那我师尊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陈茵茵之前同他说了许多话题,都不见他有什么兴趣,总算是赌对了一个,心中隐隐有些兴奋。   她深吸了口气,抱起酒坛将两人面前的酒杯都酌满了,娇笑道:“想知道啊?”   “你赔师姐喝几杯,师姐就告诉你,你还想知道什么?随便问。”   杯中的梅子酒清甜醇香,洛重渊抿了抿唇,略一犹豫,还是端起了酒杯。   关于师尊的事情,他想知道的更多一些。   如今他因为受伤而失忆,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若是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也好。   见他这么轻易答应,陈茵茵也端起酒杯,凑上去和他碰了碰:“干。”   一连几杯下肚,洛重渊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飘飘忽忽,脸上、身上都开始发热。   他之前还从未喝过酒,也不知喝醉了是何感觉。   杯中酒喝干,便板着脸认真看着陈茵茵:“师姐现在可以说了么?”   陈茵茵瞧着他双颊泛红,一本正经端坐的样子,甚是可爱。   她点点头,笑弯了一双杏核眼:“嗯。”   “你师尊之前啊,为人冷淡阴鸷,几乎从来都不同人说话的。你没看刚才我们见面,我师尊乍一见他,整个人都懵了,他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而且啊,他以前特爱穿黑色的衣服,可如今竟然穿了一身红……”   陈茵茵双手托腮,沉醉的盯着洛重渊看,她口中像蹦豆子似的,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洛重渊起初还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但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晕,身上越来越热,头重脚轻,整个人都仿佛要飘起来了,耳畔陈茵茵的声音也愈发模糊。   他觉得自己有些渴,便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陈茵茵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洛师弟,你去哪?”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双手奉上! 第26章 吹吹(倒v开始)   洛重渊踉跄的脚步停了一下:“找水。”   他说完, 便门出去了,听那动静似乎是往楼下去了。   陈茵茵有些懵,她站起身走了两步, 又停住,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梅子酒并不烈,更多的是梅子的甜味,连她这种女子都喝不醉,没想到洛重渊竟醉成了这样。   陈廷这时也回过味来, 他们本意是来结交新入门的小师弟,结果却把人灌的烂醉, 这可怎么和二师伯交代?   眼下已是深夜,一楼大堂早已熄灯, 他也不敢放洛重渊一个人乱跑,有些懊恼的伸手点了点陈茵茵的脑门道:“你呀你,不是说有分寸的!”   陈茵茵委屈, 这梅子酒确实不烈啊,她可比洛重渊喝的多呢,也没醉啊。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缩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两人。   卫思嘉瞧着坐在自己对面, 还在往嘴里灌酒的江涣, 清了清嗓子:“江师弟,你那小洛师弟好像喝醉了酒跑出去了, 你不去看看?”   操惯了老妈子心的江涣瞬间清醒:“是吗?我去看看。”   他起身就往门口跑,跑到门口正要开门,却被陈廷一把拉了回来。   江涣一脸迷惑的看着陈廷。   陈廷轻轻将门拉开了一道小缝, 一把扯过江涣, 让他往外瞧。   江涣顺着门缝一看, 就是心底一寒,那赤红的衣袍,挺直的背影转角下了楼梯,不是他师尊又能是谁?   陈廷把门关上,盯着桌上的空酒坛,翻倒的酒杯,房间内冲天的酒气,长叹了口气。   这要是以前的二师伯,他们灌醉个小师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的二师伯可就不好说了……   这边房间内的几人心中打鼓,另一边洛重渊已经慢慢下了楼梯。   夜深人静,整个客栈的人都睡了,四下一片漆黑,他想施个法术,点一簇明火,试了几次,那火苗都是抖一抖就灭了。   脚下步子又不稳,他不得不一直抓着楼梯扶手,便没有再试,摸黑前进。   他们住的是客栈,洛重渊记得,只要下到一楼,穿过堂厅,后院的厨房里定是有水的。   总算是踩上了平地,他轻舒了口气,这种晕乎乎的感觉很难受,而且,他感觉好像自己头上,之前龙角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   一楼大堂到处都是桌椅板凳,他只能慢慢摸索着走,四下静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和呼吸声。   然后,一串极轻极稳的脚步声由楼上下来,似是在快速向他靠近。   洛重渊猛地停住了,甚至放缓了呼吸。   他感觉自己似乎清醒了一瞬,但是随即那种晕眩,头痛欲裂的感觉又来了。   一步、两步……   那脚步愈发近了。   鼻间似乎萦绕了一股冷冽的清香,洛重渊觉得有些熟悉,但脑子又晕乎乎的,转不起来。   “谁?”   他锁紧眉,有些警惕的向后退开一步。   与此同时,眼前蓦地亮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君离披着一袭赤红的衣袍,食指上一簇橘红的火苗正微微跳动着。   “师尊?”   洛重渊怔住了。   “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在这做什么?”   君离瞧着站在自己面前脸颊潮红的小鬼,皱了皱眉。   他本是听见外面有动静,才出来看一下,没想到追到一楼,竟是自己的小徒弟。   “找水。”洛重渊抿了抿唇。   他现在还是觉得口渴,头晕,角疼。   君离觉得这小鬼今天很不对劲,向前迈进一步,小鬼就退开一步,而且,他闻见了洛重渊身上有酒味。   “你喝酒了?”   这祖宗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洛重渊瞪大了眼看他,点了点头。   “还喝的不少。”   他简直要气死,一把抓住洛重渊的手腕,就往楼上带:“谁带你喝的?江涣那小兔崽子?”   “不是,”洛重渊踉踉跄跄的跟在他身后,“陈师兄……师姐,好多……师兄。”   君离:……   一群小崽子!   这是根本没将他这师伯放在眼里啊,看来原身之前在九华剑派的小辈里是没什么威严和声誉的。   他拉着洛重渊快步上楼,小鬼喝的晕乎乎,迈上楼梯就绊了一下。   “唔……”   君离回身的瞬间,洛重渊就扑进了他怀里。   小鬼身上热热的,好像在发烫,浑身软趴趴的,好像也没什么力气。   君离更气了,开口就要骂。   洛重渊:“师尊……角在疼。”   不同于平常时候,这时候的小鬼,清朗的嗓音有些软糯。   君离倒抽了口凉气,像是在……撒娇。   “脚疼。”   他唇角勾起,伸手一捞,直接将洛重渊打横抱了起来。   小鬼很轻,抱着并不吃力,只是手上火苗熄了,两人又陷入一片黑暗。   平时话很少的洛重渊,喝了酒话也多了起来:“师尊……吹吹。”   吹……吹吹?   君离:??   吹哪?吹脚么?这怎么吹?   他正懵着,感觉怀中的小鬼伸手将他搂住了,然后似乎在用头蹭他。   细软的长发扫在他颈间,痒痒的感觉。   脚下一软,差点两人一起滚下去。   脚……角……   这祖宗终于回过味来,是角,不是脚。   小鬼怕是喝多了酒,伤处恶化了。   没再耽搁,他直接抱着洛重渊回了自己房间,路过旁边江涣的房间时,里面已经熄了灯,半点响动也无。   君离瞥了一眼,冷笑,然后一脚踹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这动静吓得隔壁躺在床上正在努力入睡的江涣,差点直接跳起来。   而对面房间的陈廷、卫思嘉,还有陈茵茵也一样,三人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君离抱着洛重渊回了房间,帮他脱了鞋袜和外衫,把人放在自己床上,盖好被子。   之前小鬼化成真身的时候,他尚能看出头上龙角被削去后,留下的伤痕,如今化为人身,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而且,即便找到了,他除了输些灵气外,还能做什么?   这伤,即便没有龙族的族医,也要找主修疗愈术的仙修。   主修疗愈术,那柳尧不就是?   他起身便要找柳尧,衣袖却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了。   躺在床上的小鬼,正半阖着眸子看着他:“师尊……”   “嗯。”君离好脾气的答应。   “吹吹……”洛重渊茂密微卷的眼睫抖了抖。   头还是好晕,被削去龙角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一般,他难受的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君离好像要走。   受伤的时候,如果伤口很疼,疼的难以忍受,那就吹吹。   吹吹虽然不能治伤,但是能缓解疼痛。   这是老族医告诉他的,老族医说,这是比什么伤药都管用的灵药。   但他从来都是自己吹吹,也没觉得多管用。   直到后来他离开了乌虚山来到人间,有一次在街上,他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跌倒在地,摔破了手,坐在那里哇哇大哭。   小女娃的娘亲闻声跑出来,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一边用帕子帮她擦手,一边细心的在帮她吹吹。   小女娃瞬间止住了哭声,又不知那女子轻声说了些什么,小女娃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他当时震惊极了,原来是要别人帮忙吹吹才管用。   后来他再受伤,便也想找人帮他,可是想来想去,却找不到一个人。   他想的出神,忽觉头上灼痛的地方袭过一阵淡淡的凉意。   抬眸,君离不知何时俯身过来,与他贴的很近,几乎将他圈进了自己怀里,于是他便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冷香。   头上的伤处,好像真的瞬间就缓和了下来,剧烈的灼痛感没有了,反倒有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就像之前君离为他输送灵力的时候感觉一样。   他轻轻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老族医没有骗他,吹吹真的很管用,比什么灵药都管用。   君离见这小鬼闭上了眼,似是睡着了,这才缓缓停下,他伸手探了探洛重渊的额头,还是烫的。   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起身,转身出了房间。   这是干嘛去?自然是去拎那倒霉催的柳尧。   三楼上房,除了他们几人,倒是没有别的客人入住,但这祖宗并不知道柳尧具体住在这四个房间之中的哪一间。   不过这点小事倒也难不倒他,不知道就挨间找嘛。   于是他直接施法卸了门栓,从第一间找起。   好在第二间就找到了,片刻后,柳尧的屋内,黑着一张脸的冷子珏和困得直磕头的柳尧同他一起围坐在桌旁。   “二师兄,这深更半夜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尧困的眼皮都抬不起,他主修疗愈术,与其他的仙修不同,虽然已是元婴中期,但偶尔还是需要休息的。   君离瞥了一眼一旁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汁来的冷子珏,道:“叨扰了三师弟不好意思,我其实是来找五师弟的。”   冷子珏:……   行,他走。   冷觑了君离一眼,衣摆一撩,起身便走。   君离没空理他,将柳尧晃醒,斟酌了一下道:“五师弟,我夜深难眠,便翻了本怪谈来看,那上面说若是龙受了伤,光用疗愈术是不行的,还需要古藤草入药,可是真的?”   柳尧:??   你看我信吗?   他眼睛瞬间瞪的像铜铃,君离莞尔:“其实我将来打算养条龙当灵宠的,便想提前了解一下。”   柳尧:……   他是困,但不是傻。   “二师兄,紫御门的秦掌门之前确实给我们九华剑派传过信。”   柳尧打了个呵欠,眼中的困意已然消散,淡声道:“他曾提过,说你养了条细蛟……该不会,就是你那新收的小徒弟吧。”   君离:……   大意了,看来九华剑派也不是人人都像江涣一样好骗。   作者有话说:   江涣:真就……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呗。 第27章 龙气   他本意是不想暴露洛重渊的身份, 但如今被柳尧一下言中,抿唇笑了笑:“五师弟好眼力。”   柳尧 :“所以,是那孩子受伤了?”   君离点头:“劳烦五师弟给看看?”   柳尧深吸了口气, 看了一眼门口,房门紧锁,他清了清嗓子道:“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既然你有事求到我头上,能否和我说句实话。”   君离知道他要问什么, 在他开口前抢道:“如果是怀疑我的真实身份,那五师弟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秦屹那老东西给你们传信的主要目的, 就是要你们盯紧我吧?他怀疑我这壳子里换了芯,我之前去紫御门的时候, 还叫他儿子用掺了招灵散的茶水泼我。怎么,这事他在信里没说?”   他故意提起茶水一事,柳尧果然愣了一下。   秦掌门在信里只说这沈清纾前些日子去他们派里闹了一通, 烧了武司堂,齐元长老不幸离世,虽然没有直说是沈清纾所为,言语间颇有所指。也列出了些猜测, 说是不是常年炼丹没有突破, 走火入魔了,亦或者是被人夺舍, 邪魔上身之类。   许掌门接到信后神情凝重,思虑再三,便派了他和三师兄冷子珏走这一趟。   在没见到本人之前, 他也曾猜测过, 这个常年阴鸷冷漠, 比三师兄还不好相处的二师兄变成了什么样子,可如今一见,倒是和他想象中相差很大。   不像是走火入魔,不像是邪魔附身,性格言行大改,倒确实像是被夺舍了。   可若之前秦掌门亲自测过,没有被夺舍的迹象,难道真是心境转变,改了性子?   见他面上犹豫不决,君离知道若不亲自让他验上一验,这柳尧是不会死心的。   “若是五师弟不信,你大可用你的办法查验。”   被试过一次并未出纰漏,这祖宗已然心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柳尧看起来还好说话些,先将这位糊弄过去,不好沟通的那位往后放放。   他其实不怕被戳穿身份,只是时间尚早,背后之人还未揪出来之前,自己还是也藏在暗处为好。   柳尧盯着面前眸光璨璨的人看了一会儿,从袖中抽出一根闪闪发亮的银丝,然后对君离道:“得罪了。”   君离挑眉,“千丝万缕”,柳医仙这是认真了啊。   九华剑派柳尧,主修疗愈,精通医术炼药,据说当初和药王庄的老庄主周绍庭比试过,两人找来几百位伤病的修士,比赛救治,在规定的时间内,看谁救治的人最多,最后几乎打成平手。   那周老庄主对柳尧颇为欣赏,他自己在这修仙界冠有医圣的称号,从此之后柳尧便得了这医仙的尊称。   “二师兄,手放一下。”   君离回过神,撩起自己的衣袖,将手腕搭在柳尧已经放好的脉枕上。   细如发丝的银色丝线松松的在他腕上绕了两圈,柳尧用手指牵住另一端。   银丝被柳尧施力拉紧,君离看到有一股股淡蓝色的灵流附着在银丝之上,慢慢环上他的手腕。   那些灵流,有了这银丝牵线搭桥,竟一点点钻进了他的腕上的皮肤,然后汇入灵脉。   君离的凤眸挑了下,突然有一种被人破开家门,大肆翻看的不安感。   他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想掐上这人脖子的冲动,凤眸一眯轻笑了声。   柳尧神情专注,眉心紧蹙。   片刻后,那些淡蓝色的灵流退出君离的身体,又沿着银丝爬了回来。   君离抽回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笑意不减:“怎么样,五师弟?”   柳尧的神色并不大好,他用他的「千丝万缕」探查了一遭,并未发觉什么异样。   沈清纾体内的灵力,是他自己的,丝毫没有什么异常波动,如果真是夺舍,一个新的魂魄使用这具身体,不可能融合的这么完美,没有一点不合。   “没有异常。”柳尧摇了摇头,眉头却依然拧着,灵力虽然没什么问题,可是,他倒是发现了一点其他的东西。   这沈清纾的体内,竟然有龙气。   虽说二师兄养了条会化形的真龙做徒弟,但龙气这种东西,可不是朝夕相处就能染上的,尤其是这股龙气还在他的体内,而且十分充沛强劲,就护在他的丹田周围,隐藏在那些磅礴的灵力之间,一般很难觉察。   但一般这样强劲的龙气,若不是两人身体交融过,只靠平时的肢体接触,根本不可能会搞到体内去。   “还有事?”君离看柳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柳尧长叹了口气,抬头瞧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这红衣如火,笑靥如花的人。   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道:“二师兄,你也是几百岁的人了,凡事有个分寸。你那新收的小徒弟沉稳乖顺,是个好苗子,你好好教,可别把人毁了。”   君离:??   怎么明明五师弟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连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呢?   他怎么没分寸了?他怎么没好好教了?   他家小洛洛喝醉了酒,旧伤复发,那不是你和你三师兄带的那几个小崽子哄骗的?关他什么事了!   怎么什么铜锅、铝锅、破铁锅都要让他背!   心中不忿,但眼下有求于人,这祖宗压着火气「嗯」了声。   “身份验过了,五师弟如今可放心了?能帮我家小洛洛看病了?”   “可以。”柳尧道,遂跟着君离起身。   房间里,洛重渊还在昏睡,君离伸手探了下他额上的温度,并未褪热。   柳尧收拾了他的药箱过来,又拿出脉枕,给洛重渊诊脉。   君离坐在床边另一侧,托腮盯着他看。   虽然君离一直神色温和,但不知为何,柳尧总觉得这人是在生气,莫名感到压力。   洛重渊的伤势不算太重,只是旧伤一直未好,拖得时间久了,再加上又喝了酒,引起了发热。   “需要龙涎草,龙血花和落星河水熬制成补髓丹,才能彻底治愈。”柳尧道,“龙涎草我这里还有些,但龙血花和落星河水,都是浮龙岛上才有的,比较难得到。”   “二师兄,这孩子是龙族的人,你为何不把他送回龙族医治呢?”   君离瞧着依旧在昏睡中的洛重渊,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可龙族不要这小鬼啊,这不是砸手里了么。   作者有话说:   假期一转眼过去两天了,心痛,我努力存稿—— 第28章 噩梦   见他这副模样, 柳尧问:“可有难处?”   “暂时没法送他回去。”君离道,“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那就先吃些玉骨丸缓缓吧。”柳尧说着,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来一只白玉小瓶, 递过去。   “这玉骨丸能帮他的伤势愈合,但是也仅此而已,无法帮助他从新长出角来,好在他年纪小,如果再生能力强, 以后兴许靠自己也可以。”   君离接过白玉小瓶,打开看了看, 里面是一颗颗碧玉色的小药丸,看着像一颗颗玉珍珠似的。   “那如果能炼出补髓丹呢?”他问。   “那他的伤势能好的快些, 补髓丹能催生他的骨骼生长,龙角能快些长出,少受些罪。”   “好, 多谢。”君离道。   送走了柳尧,君离复又回到床边,洛重渊还在昏睡,他打开白玉小瓶, 取出一颗丹丸来, 喂到小鬼口中。   但洛重渊没什么意识,药丸送到嘴边也不会张开吞下, 君离试了几次,都没能喂进去。   他想了想,将人从床上抱起来, 靠在自己怀里, 然后轻轻拍了拍洛重渊的脸, 试图把人叫醒,依旧失败。   “真是麻烦。”眉头蹙起,这祖宗轻声嘀咕了句。   但说归说,他还是伸手捉住了洛重渊的下颌,轻轻将小鬼的嘴巴捏开,然后将药喂了进去。   药丸总算进了口中,却又没有被咽下,君离手指一动,桌上的茶杯便自动飞进手中。   修长圆润的指尖捏着茶杯,递到了洛重渊的唇边,停顿片刻又被移开。   君离到底还是自己喝下,又俯身去喂给洛重渊。   茶水早已放凉,但清香味还在,他贴上洛重渊的唇,只觉得一阵炽热柔软,将唇瓣撬开一些,便将茶水哺了进去。   昏睡之前,洛重渊本就是去找水喝的,如今口中终于润进了水来,他的意识也逐渐清醒了些,自己主动将水咽了下去,连着那颗玉骨丸也一起吞下。   但吞完了,便还想要,那微凉软润的触感却突然消失了。   他有些急,眼睫颤了颤,薄唇微动,竟是睁开了眼。   君离已经又喝了一口凉茶,打算喂他,见小鬼突然睁眼,猛地咳了声,差点被呛死。   “咳……咳咳咳!”   他将口中的茶水咽下,抬袖抹了下唇边的水渍,凤眸弯起,“你醒啦?那自己喝?”   杯中还剩下一点,君离将杯子递到洛重渊手里,衣摆一撩,便要起身。   洛重渊此时还是懵的,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下意识便扯住了他的衣袖。   君离被拉住,便止了动作,回头看他。   洛重渊澄蓝的眸子眨了眨,对上他含笑的凤眸,眼睛突然酸涩。   他刚刚睡着的时候,好像做了个梦。   梦见了万鬼窟,梦见仙门百家无数手中提着刀剑的修士。   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围着那个红衣如火的人,喊着要他去死,说他是魔头,是祸害,是整个修仙界的罪人。   但那个人只是站在崖边,如芝兰玉树,风吹不折,风掀起他的衣摆,像是天边最耀眼的云霞。   洛重渊努力的睁大眼睛、踮起脚,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但是和之前一样,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一声:魔头当诛!   霎时,这群义愤填膺的修士们便炸了锅,七嘴八舌的喊着,然后朝着那人杀去。   他的视线瞬间被一群乌泱泱的修士给挡住,耳畔是各种愤慨的、大义凛然的、甚至不堪入耳的咒骂。   洛重渊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疯魔一般的仙修们才四下散开。   他赶紧向前挤去,但眼前只剩下一片猩红,像是绵延不绝的血海,那一身红衣的人已经不见了。   四下聚集着仙门百家那些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禽兽,他们肆意大笑着,相互道贺,庆祝着终于斩杀了魔头。   顾不得其他,他飞奔扑向崖边,去寻那人的影子。   明明几步远的距离,此刻却变得好远,他努力迈开步子,那崖边却总也跑不到。   等他终于奔到时,却只见下面深不见底的万鬼窟,黑压压一片,无数怨气深重的厉鬼嘶声啸叫,浓重的怨气冲天而起,让人喘不过气来。   而就在这万鬼厉啸的深渊之中,一只如火焰燃烧般耀眼的红蝶,直直坠下,瞬间被万千恶鬼吞没。   他觉得心脏痛极了,像是被人用尖刀挖走了般,生生撕扯着离开他的身体。   师尊……   洛重渊唇瓣动了动,但声音哑的厉害,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君离只当他是才醒,还懵着,扶了下他端着茶杯的手,放轻了声音道:“喝水?”   洛重渊总算将思绪拉回,端起杯子慢慢喝完,又将杯子递回去。   君离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好歹自己会喝水了,没烧成傻子,好事。   他接过杯子,起身去倒满后又端给洛重渊:“感觉好些了?”   洛重渊喝完杯中的茶水,又将空杯递回去,才点了点头。   君离朝他晃晃手中的杯盏:“还要?”   洛重渊继续点头,君离手指一动,桌上的茶壶直接飞了过来,修长冷白的手指拎着茶壶,将茶杯酌满。   洛重渊借着桌上的烛光,瞥见了君离唇边未擦净的水痕。   那唇樱红盈润,一点水珠点在唇边,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温和缱绻的笑。   这笑容仿佛照进深渊的阳光,让他找回了些真实感。   手心、背后都是湿漉漉的冷汗,洛重渊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不会的,只是个梦而已。   老族医不是经常说,梦都是反的,一定是的。   况且,师尊一个修为不高的长老,平时庸庸碌碌,到处被人叫「废物」,又怎么会得罪仙门百家?   肯定是他梦的太荒唐……   “发什么呆呢?好好喝水。”   君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洛重渊敛下眸子,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   茶水已经凉了,却依旧留有淡香,他却没什么心情再喝了。   “师尊……我没事了。”再开口,嗓子沙哑的厉害,好在已经能出声了。   洛重渊将杯子推回去,将被子拉高,重新躺回去,背对着君离,将自己蜷起来。   “我想睡一会儿。”   “好。”君离没做他想,接过杯子,帮他掖了掖被角。   总算将小鬼安顿好,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打算去外间的卧榻上坐一会儿,梳理一下灵脉。   之前为了应付柳尧,他想办法将自己的那部分灵力藏了起来,现在事情过去,得赶紧放出来了。   踱步绕过山水屏风,君离端着烛台,正要朝卧榻而去,紧锁的窗户却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咣咣」的声响。   而随着他手持烛台经过,那声音响的愈发激烈,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破窗而入一般。   作者有话说:   更完就跑—— 第29章 难搞   君离盯着那扇窗, 单薄的窗户纸上映出一个硕大黑影,正疯狂的扭动着,拼命的想要往屋里挤。   与此同时, 他手上的烛火也开始剧烈抖动,火光时明时暗,几乎要就此扑灭。   君离停步,抽出袖中那柄写满了狗爬字的折扇,朝窗户丢去。   折扇在迫近窗户时「刷」地展开, 一道蕴满灵力的劲风随即扇出。   “啊!”   窗外的东西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跌下去了。   窗户上的响动顿时停了, 那烛火也重新复明,烧的比之前更旺。   折扇收回, 他直接走到窗边,打开锁扣,将窗户拉开。   瞬间, 一股强烈的怨气扑面而来,若不是他站在窗口,那怨气恐怕早就迫不及待要往屋里钻了。   凤眸紧锁,君离探出头环顾街上, 四处漆黑一片, 没有一丁点光亮。   不知现在是几更天了,街上没有更夫, 没有夜蝉蛙鸣,更没有狗叫,整个镇子好像是死的一样。   他想起晚上休息之前, 来送热水的小二说, 晚上一定要锁好门窗, 熄灯睡觉。   他当时还觉得这人尽讲废话,谁人睡觉不熄灯呢?   但现在想来,这话想必是别有深意的。   重新关好窗,君离又转回洛重渊的床边看了一眼,确定这小鬼还在睡着,这才打开窗,悄无声息的跳了出去。   窗子在他离开之后被重新关好,但与此同时,呼吸平稳,安静睡着的洛重渊睁开了眼。   方才窗户打开的时候,那股浓烈的怨气他感觉到了,便不可能让君离一个人出去。   好在刚刚吃了丹药,他已经好多了,便快速下地穿衣,悄悄跟了上去。   街上一片死寂,四周黑雾弥漫,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中浓重的怨气,比之前的雨甘村更甚。   如果说白天的藏花镇,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切如常,那到了晚上,这里就像个鬼镇,没有一丁点活人的气息。   洛重渊调整了下呼吸,自手指上燃起一簇暖红的鳞火。   正要前行,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子。   他立时警觉,刚要出手,耳畔响起了君离清冷的声音:“不好好养伤,跟着我做什么?”   “师尊,我已经没事了。”洛重渊看着他,定定道。   “没事个鬼,”君离白了他一眼,“知不知道,你刚刚都要烧熟了,只要我再往上面撒点葱花,就可以吃红烧龙肉了。”   洛重渊:……   “过来我看看。”   这祖宗说着,扯了扯洛重渊的手腕子,把人拉的离自己更近些。   他抬手探了探小鬼的额头,温度确实降了下来,但还是有些热。   遂道:“回去躺着,别找事。”   洛重渊自然不肯,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跟他对峙。   君离「啧」了一声,单手一捞,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就要直接给送回去。   洛重渊正想着怎么才能说服他,忽见街道的尽头,一团漆黑巨大的影子,正快速朝他们逼近。   便伸手揽住了君离的脖子,凑近他耳边道:“师尊,那边有东西过来了。”   本以为君离会带着他暂且躲到巷子里,到时候被这些东西追着跑,说不定也就带他一起去了。   谁料,君离闻言足尖一点,直接跃上了三楼,那远处袭来的黑影扑了个空,仰头瞧见他们,又迅速咬上。   窗户「啪」地合上、落锁,方才那剧烈的震动声又响了起来,那黑影在外面用力的拍着窗户,咣当咣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君离蹙眉,抽出折扇朝窗户扇了下,响动顿时停了。   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熄了,此时一片漆黑。   他直接摸黑走到床边,将洛重渊放下,脱鞋盖被一气呵成,将小鬼卷在被子里,还拍了拍。   “睡觉。”语气有点凶。   洛重渊才不怕他,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君离的袖子。   “干嘛?”君离挑眉。   洛重渊一本正经的说谎:“怕黑。”   “你怕黑?”君离好笑,“方才跟着我下楼的时候就不怕?”   被裹在被子里的小鬼闭上嘴,不说话了,但手上丝毫没松。   君离:……   所以他才觉得小孩麻烦。   “我叫你江师兄过来陪你。”夜里不能点灯,但叫人总可以。   洛重渊摇头,抓着君离衣袖的手又紧了些。   君离便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试图和他讲道理:“这镇子有古怪,我出去看看就回,很快。”   “我和你一起。”洛重渊道。   “你不是还病着。”   “那就等明日一起。”   君离:……   他总算明白了,这小鬼是不想他一个人出去。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外头诡谲的黑雾也褪去了不少,想必那些东西也快散了。   “睡觉睡觉,不去了。”   君离歇了心思,把洛重渊紧紧扒着自己的爪子,从衣袖上摘下来,塞回被子里,然后又帮他掖了掖被角。   洛重渊依旧睁着眼睛盯着他。   君离无奈:“不骗你,外头天都要亮了,快睡吧。”   小鬼这才轻舒了口气,阖上了眸子。   君离便走到外间盘坐下来,调息自己的灵脉。   这一夜很快过去,次日一早,君离起身开窗的时候,看到下面的街道上,叽叽喳喳的围了一圈人。   洛重渊也起身了,换好衣袍的俊雅少年,已然恢复了气色,见了君离规矩的道了声「师尊早」,同昨晚胡搅蛮缠的小鬼已然判若两人。   君离应了一声,心道,真是表面看着越乖的,越是难搞。   房门突然被敲响,洛重渊抢在他之前走过去开了门。   穿戴整齐的江涣站在门外,见洛重渊已然恢复如常,大大松了口气:“洛师弟,你没事就好。”   一抬头,看见站在洛重渊身后的君离黑沉着脸,心虚的吞了下口水:“师……师尊。”   君离淡淡点了点头。   江涣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方才听见来送朝食的小二说,街上好像出事了,三师叔和五师叔他们已经下去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那走啊。”再开口,君离已经恢复了惯常的语气。   江涣蓦地松了口气,扭头就跑:“那……那我去楼下等着你们。”   片刻后,师徒三人出了客栈,往街上人群聚集的地方去。   冷子珏和柳尧带着陈廷兄妹还有卫思嘉,已经先到了。   见君离带着洛重渊和江涣过来,柳尧朝他们招了招手,三人便往那边行去。   还未到近前,就听那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道:   “这回又是谁啊?”   “好像是那姓王的光棍!”   “呕……这,这都切成这样了,血腥气这么重,还能闻见酒味儿呢,喝了多少啊这是!”   “唉,这烂酒鬼我就说,早晚得出事,看吧。”   “行了行了,都别看了,等着县衙的人来收尸吧。”   作者有话说:   假期最后一天了,早早就起来赶稿的社畜哭走—— 第30章 鬼裁缝   三人穿过围观人群, 来到冷子珏、柳尧几人旁边。   君离乍一见眼前那摊血肉模糊的碎尸块,下意识就将洛重渊揽到身边,抬袖遮住了他的视线。   被晾在一旁的江涣:……   总觉得好像自己才是半路捡来的。   “师尊不必。”洛重渊道, 抬手按住他的手臂往下压。   君离这才想起如今的洛重渊已经不是之前的小崽崽了。   一旁的冷子珏听到动静,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柳尧向君离道:“重渊没事吧了?”   君离:“没事了,昨晚多谢五师弟。”   洛重渊听到两人的话,也拱手朝柳尧行礼道谢:“多谢五师叔。”   柳尧笑:“谢什么, 应该的。”   寒暄过后,便说起正事。   君离瞧着这一地被切的七零八落的尸块, 唯独少了头。   这周围的镇民全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显然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遂问柳尧道:“五师弟比我来的早些, 可问出什么了?”   柳尧看着这血肉模糊的一片,脸色也不大好:“我方才问过围观的镇民,这镇子确实不大干净。”   “说是那边彩衣街上有一家裁缝铺子, 前些年出了事,铺子烧了个精光,里面那老裁缝也给烧死了,这些年便经常出来作怪, 专挑半夜落单的人下手, 将人大卸八块,然后再把头带走收藏起来。”   专门收藏人头?还是个有怪癖的裁缝鬼。   君离若有所思, 怪不得这镇子一到傍晚,街上就行人稀少。   昨晚那客栈老板还叮嘱过他们晚上关好门窗,熄灯睡觉, 万不可随便出门溜达。   不过, 他想到自己昨夜开窗感觉到的那股浓重强烈的怨气, 四处游荡的鬼物,少说也得有上百了。   可这小镇一共能有多少人?这么多人被杀,这镇子白天还能有多少活人在?   他回头瞧了瞧街上往来的行人,熙熙攘攘,似乎镇民并不在少数。   这便奇怪了……   这边君离同柳尧攀谈,洛重渊却被陈廷兄妹还有江涣给围住了。   尤其是那陈廷,听见君离和柳尧的对话,心都悬在了嗓子眼里,昨晚洛师弟得醉成什么样,竟然连五师叔都请去了。   拉着洛重渊问长问短:“那个……洛师弟,你昨晚没事吧?”   洛重渊摇摇头,客套回他:“劳师兄挂怀。”   一旁的陈茵茵更是焦心又愧疚:“都怪我,非要拉着洛师弟喝酒!洛师弟,对不起。”   洛重渊:“不是师姐的错。”   “洛师弟,那你昨晚歇在师尊房里,感觉师尊心情如何?有没有生气?”江涣也一脸紧张的凑了过来。   洛重渊:“一如往常。”   “那,那他有说什么别的吗?比如提起我们几个?”陈廷在一旁敲侧击。   洛重渊:……   师尊对这镇子上的古怪事情很上心,陈廷他们来的早,他本想向他们打听些消息的,但见他们围上来尽是磨叽昨晚的事,便不想再聊下去。   直言道:“师兄、师姐,我去那边问问情况。”   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陈茵茵一脸失望:“洛师弟是不是烦我们了?”   这几人还在兀自纠结昨晚的事君离到底有没有动怒,他们会不会被罚。   洛重渊已经瞄准了人群里一个穿着蓝布衫,手上挎着菜篮子的老婆婆,走了过去。   “婆婆好。”   身穿茶白锦衫的少年眉眼温和,彬彬有礼,很容易获得老人的好感。   那老婆婆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好孩子,你是外乡人吧?看着有些面生啊。”   洛重渊点点头:“嗯,想跟婆婆打听些事。”   “哎呦,你说,这镇上的事就没有我马婆子不知道的。”老婆婆十分热情。   “我……和我师父师兄几人途经此处,昨晚就宿在这家客栈,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人……怎么被砍成了这样?”   那马婆子道:“嗐,你们有所不知,这王光棍可不是被人害的,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是鬼裁缝!”马婆子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你们昨晚住宿的时候,那客栈老板没跟你们说?”   洛重渊摇摇头:“只叫我们晚上早些歇息,关好门窗,别出门。”   “那个黑心的老赵头!这是盼着你们被鬼裁缝害死,好谋你们的钱财呢!”   马婆子骂了一句,又和蔼的对洛重渊道,“孩子你别怕,婆婆告诉你个法子,能对付那鬼裁缝。”   “谢谢婆婆,”洛重渊乖巧道谢,又问,“那您可知鬼裁缝是怎么回事?”   “那鬼裁缝是被人一把火烧死的,冤魂不散,便在这镇上四处作怪,天一黑,她就出来了,所以你们切记,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家,关好门窗,灭掉灯烛,咱们镇上家家户户,所有酒楼客栈都贴了符箓的,她不敢来。”   “好,我记下了。”洛重渊道。   马婆子看他听的认真,很是满意:“你这孩子生的好看,又是个听劝的,跟老婆子我投缘,我便把那个方子告诉你,等你求得了花符,就不怕那鬼裁缝了。”   “花符?”   “对,”马婆子一双小眼眯成道缝,给洛重渊念了段诗。   “藏花镇内花千朵,夜开日合无见者。  若想一睹娇花色,深夜上街遇鬼婆。  鬼婆提灯引路去,有问必答显诚意。  千朵娇花一朝现,求得花符保平安。”   马婆子的诗念完,洛重渊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诗倒是不难懂,但是这鬼婆和花符,怎么听都很诡异。   寻常求平安符,都是青天白日,去庙中拜佛烧香,这求花符却是在晚上,找的还是鬼婆,听着就很不吉利。   见他独自沉思,马婆子轻咳了一声:“好孩子,你可记住了?要想求花符,就得照这诗里的来。不过,这也只能解一时之急,你们若没什么事,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洛重渊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记住了,谢谢婆婆。”   “嗯,”马婆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婆子我要回家烧饭了,咱们有缘再见。”   说完,挎着菜篮子,颤巍巍的走了。   洛重渊盯着那马婆子蹒跚着转身,的确在她腰间看见了一个粉色绣着牡丹花的荷包,不知是不是就是那个花符。   直到马婆子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转角,他才朝君离那边走了过去。   君离和柳尧问清了眼下情况,也正四处寻找他两个小徒弟的身影,见洛重渊过来,朝他招了招手。   “师尊,我……”洛重渊在他面前站定。   君离从手上的油纸包里摸出来一块雪白的雕花糕点,塞进他嘴里,笑眯眯道:“百花糕,甜的。”   作者有话说:   《废柴仙君靠养狼崽发家致富啦》隔壁新文预收已挂,宝贝们欢迎收藏啊—— 第31章 裁缝铺   洛重渊猝不及防嘴里被塞了块百花糕, 想说的话也堵了回去,只得先专心吃点心。   这百花糕外皮细腻软糯,馅料是加了花蜜的牡丹花瓣, 清甜可口,还混着淡淡的花香,味道确实不错。   他其实对这些甜甜的糕点并没有多喜欢,觉得那都是小丫头们喜欢的零嘴,也或许是一直跟着老族医, 自小就没有吃过这些东西,反正他也不在乎。   但不知为何, 不管是上次在紫御门,还是现在, 君离喂给他的点心,味道都很好,不腻人, 也没有甜的过度。   难怪小丫头们都喜欢,原来味道真的不错。   洛重渊一边吃着,一边胡思乱想,君离就站在那里, 笑眯眯的看他。   这小鬼带着些婴儿肥的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 像只啃胡萝卜的小兔子,可爱。   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 君离才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洛重渊便将他刚刚向马婆子问来的,都一一同他说了。   君离将剩下的百花糕包好,递给洛重渊, 让他待会儿饿的时候填肚子。   本来他是打算给两个小徒弟均分的, 奈何洛重渊的吃相太可爱, 他起了私心。   掏出帕子仔细的擦着手,这祖宗凤眸微微眯起:“鬼裁缝,鬼婆,这藏花镇还挺热闹的。”   正琢磨着洛重渊和他说的鬼婆和花符的事,突听一道声音粗矿的断喝:   “让开让开!都让开!”   “官差办事,诸位回避!”   围观的镇民立时四散开去。   君离混在人群中,也牵了洛重渊向后退开,给那些身穿官服的衙役让出一条路。   就见领头的那个抬手用袖子捂住自己鼻子,皱着眉,瓮声瓮气的:“这月第几个了?又是没有头?”   后面一个小衙役谄笑着回他:“第十七个了,小的们都看过了,除了头没少别的地方。”   “行了行了,赶紧裹起来,丢到后面乱坟岗去,这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领头的说完了,竟是直接掉头就走,丝毫不再理会。   他带来的那几个手下,便拿出一张草席,扛着铁锹,将地上这血肉模糊的碎尸块,铲到草席上,裹一裹就抬走了。   前后不过片刻工夫。   君离瞧了一眼这队人远去的身影,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陆续离开的镇民,果真在这些镇民的身上也发现了方才洛重渊说的那种粉色绣牡丹的荷包。   “没热闹看了,”他从袖中摸出那把百折纸扇,打开来摇了摇,对洛重渊道,“去叫上你江师兄,咱们去镇上逛逛。”   这时,冷子珏和柳尧带着陈廷兄妹、卫思嘉,还有江涣走了过来。   “二师兄,我和三师兄打算跟去县衙问问情况,再去乱坟岗看看,一起吗?”柳尧问道。   君离想起洛重渊得来的那首诡异的诗,摇了摇头:“不了,我打算先在这镇上逛逛。”   趁着白天,他想去一趟出事的那家裁缝铺子。   见他已有打算,柳尧也没有强求,拱手道别:“那咱们晚上客栈见。”   君离晃了晃扇子,淡淡点头。   冷子珏依旧拿冷眼看他,也不说话。   君离倒是无所谓,叫上江涣,师徒三人便朝反方向去了。   君离从街上随便寻了个镇民,打听那间裁缝铺的事。   只是,被问到的镇民一听他们是要去彩衣街,顿时面如土色。   “那地方晦气的很,自那家裁缝铺被烧毁,一整条街上的铺子都关的关,倒的倒,现在已经是一条空街了。哪怕白天那也是阴森森的,渗人的很,你们好端端的去那干嘛?”   “外乡来的,就是好奇罢了,”君离道,“我们就在街口看看,不进去。”   那被问的老汉倒也没推辞,指指点点的将路线告诉了他们。   君离谢过老汉,带着洛重渊和江涣一起往彩衣街去。   同那老汉说的大差不差,这一整条街都已经荒废了,沿街的铺子破破烂烂,招牌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屋檐、房梁上都挂着蛛网,铺子里的桌椅板凳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来了。   君离在街口站住,打量了片刻,便提步往里走,洛重渊面不改色的跟在他身旁。   江涣之前虽然经过了雨甘村的事,但胆子依旧不大,缀在两人身后,屏住了呼吸,脸色有些发白。   彩衣街一片死寂,仿佛和外面喧闹纷繁的小镇,是两个世界。   君离手中握着折扇,一下下敲着掌心,他踱着步,打量着街道两旁破败的铺子。   洛重渊则低下头来,仔细盯着他们脚下的路。   须臾,他轻轻唤了君离一声:“师尊。”   “嗯?”君离看向他。   “你看这地上,有被拖动的痕迹。”洛重渊道。   君离闻声低头,果见地上厚厚尘土覆盖的地方,被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一直往前蜿蜒。   “跟着走。”他道。   三人便顺着这痕迹一路往前,最终停在一座被烧的面目全非的破铺子前。   这铺子房梁和屋内支撑的柱子都已经被烧的焦黑,牌匾早就不知去向,地上丢着些黢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破烂碎布,压布的木板,爬满锈迹的剪刀,堪堪能认出这之前是一家裁缝铺。   君离进去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样,除了比外面的街道显得阴寒一些,这里白天感觉不到一丝怨气和不对劲的地方。   他又仔细的观察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生什么痕迹,便打算离开。   迈出铺子前,余光却瞥见门槛位置上的一点猩红,遂蹲下身去查看。   那是一滴还未凝固的血。   他想起早上那王光棍铺了满地的鲜血碎肉和尸块,皱了皱眉。   即便那些阴邪的东西白天不敢见光,也不可能没有一丝痕迹可循。   旁的地方也就算了,如果真是那鬼裁缝作祟,这裁缝铺子可是那裁缝鬼的老窝,不可能没有一点气息。   而被遗漏的这滴血,便是证据。   他没有去碰那滴血,站起身拂了拂衣摆,出了铺子。   洛重渊和江涣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便迎了上去,问道:“师尊,怎么样?”   “这个镇子应该是被什么人布下了结界,以时间为开关,天一亮结界打开,将夜晚那些阴邪之物全部藏起。等到天黑,结界关上,这镇子便是那些阴邪之物的世界。”   江涣听了他的话,立时觉得脊背发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有结界?”洛重渊蹙眉,“那为何师尊、三师叔和五师叔都没有察觉?”   “设下结界的这个人,修为境界应该在我和你们三师叔、五师叔之上。”君离道。   他说完,便又想起一件事来,问缩在一旁的江涣道:“涣儿,你可知你三师叔、五师叔都达到什么境界了?”   其实他本是知道的,但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也不知他死了的这三百年间,这两人有没有突破。   “知道的,”江涣点点头,“三师叔如今是元婴后期,五师叔是元婴中期。”   “这么说,布下这结界的人,境界至少在元婴中期以上。”君离敲扇子的手一顿,沉吟道。 第32章 鬼偶   摸清了裁缝铺子, 三人便没在这种阴森的地方久留。   从彩衣街出来,那种森寒渗人的感觉顿时消散,一路都面色惨白的江涣总算是缓过一些, 长出了口气。   君离和洛重渊还是走在前面,三人才转过街角,就见四五个小孩蹲在角落的阴影里正在玩耍。   小孩玩耍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几个孩子却是在玩扮演鬼婆的过家家游戏。   君离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洛重渊和江涣也跟着站住了。   这五个孩子当中, 只有一个女娃,穿了一身破旧的白布裙, 脸上涂着黑灰,手里提着一根拴着麻绳的木棍, 麻绳上吊着块石头,看样子好像是个「灯笼」。   那女娃提着「灯笼」,佝偻着腰, 口中粗声粗气的,像是在学鬼婆说话。   “藏花镇内花千朵,夜开日合无见者。  若想一睹娇花色,深夜上街寻鬼婆。   鬼婆提灯引你去, 试问藏花多少朵?  娇花何时才开放?多少来客找过我?  赏花求符为何事?鬼婆带你观花色。  观花不语真君子……”   “二牛!三壮!”   女娃的话突然被打断。   君离抬头, 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条巷子,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妇人探出头来, 黑着脸朝这边喊。   “娘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许到这边来玩!”   “这小丫头哪家的?胆子倒是大,还不赶紧回去!这什么鬼地方也敢在这玩, 不要命了不成!”   妇人一通数落, 拎着其中两个男娃的耳朵, 气冲冲的回家去了,路过君离他们,还警惕的瞥了一眼。   五个孩子走了两个,这游戏肯定没法进行下去了,另外两个男娃也一溜烟跑了,只有那个穿着破白裙的女娃还站在原地。   君离略一思忖,便上前去,想问问那女娃诗的后半句。   岂料,还不等他靠近,那女娃突然裂开嘴,冲着他「嘻嘻嘻」的笑了起来。   这是在彩衣街口,他们身后就是一片破败阴森的铺子,这女娃的笑就显得分外渗人。   她笑完,就直接光着脚,跑进了彩衣街,那一连串的「嘻嘻」声久久不散。   君离眉头紧锁的盯着那女娃的背影,站着没动,洛重渊却提步追了出去。   只是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君离拎着衣领子给揪了回来。   “师尊?”洛重渊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他。   君离摇了摇头:“不用追了,她不是活人。”   “啊……”一旁的江涣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白了。   “是鬼偶。”君离继续道。   江涣白着脸问:“鬼偶?可是她看起来和真人没什么区别啊?”   “自然,”这祖宗微勾了下嘴角,“这鬼偶就是用真人的人皮做的。”   这也是鬼道邪术的一种。   上一世鹤隐派出事,他一怒之下自修了万鬼门的道法,但其实,万鬼门的利用怨气鬼气修炼,其原理和他们这些普通仙修相差不多。   普通仙修是用灵气修仙、结金丹,而万鬼门的修士是用怨气、鬼气修炼,结鬼丹。   其修炼阶段和普通仙修一样,也要经过练气、锻体、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到飞升。   万鬼门的修士,从练气到化神阶段,都是用怨气、鬼气修炼,和一般的修士不同,但等到他们突破大乘境界后,不管是修为境界,还是肉身,已经全部脱胎换骨,便和其他的修士无异了,可谓是殊途同归。   而君离所得知的这些所谓的鬼道邪术,禁术之类,都是后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打着万鬼门的旗号钻研出来的。   后来万鬼门被灭,所有这些与鬼物、怨气等沾边的东西,便统统都被称为了鬼道邪术。   他正兀自回忆,冷不防耳畔响起了洛重渊的声音。   “那师尊可知这鬼偶是如何做成的?”   关于这些鬼道术法的东西,他本不想多说,但是这小鬼难得问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   “将死去的人,身体内全部掏空,只留下一张柔软的人皮,然后用竹编骨架做支撑,以怨气驱动,鬼偶就成了。”   “做成的鬼偶能跑、能跳、能说话,几乎和真人无异。若要辨别的话,他们毕竟不是活人,没有影子,但是又因为披了人皮,即便是白天也可在阳光下活动。”   一旁的江涣了然点头,片刻后疑惑的朝他看了过来:“师尊,这种事,你怎么又知道?”   君离无语,这傻孩子平时迟钝的很,怎么偏在这种事情上这么机敏?   “闲得无聊,书上看的。”他随口道。   毕竟江涣这脑子,他连编都懒得编。   “哦。”   果然,这傻孩子不仅信了,还一脸崇拜:“师尊当真厉害,我就没看过那么多书。”   君离:……   出来晃了一大圈,现在天色已然不早了,三人便不再耽搁,往下榻的客栈走。   江涣不知是不是在彩衣街受了惊吓,有些尿急,和君离打了声招呼,便一溜烟的往客栈跑了。   剩下君离和洛重渊,迎着夕阳,慢慢的散着步。   两人沉默无言的行了一段路,君离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道:“方才鬼偶的事情,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有的话,现在问,等到了客栈,我可就不说了。”   洛重渊知道他的意思,“书上看的”这种说辞,骗骗江涣可以,他却是不信的。   但是……   “没有。”回答的很干脆。   君离一双狭长好看的凤眸笑弯了,他偏头去看洛重渊,洛重渊也正好在看他。   两人对视间,君离抬手摸了摸洛重渊的头:“真乖。”   洛重渊垂在身侧的双手蓦地握紧,心跳竟不自觉地快了些。   “之前的约定我记得。师尊不想说的,我便不问。”   从君离之前让他改口的事情,他便猜到,这人应是有些秘密的。   但秘密这种东西,谁都有。既然君离之前也不曾深究过自己,那他也尊重他,什么时候君离自己想说了,自然会说。   “嗯。”君离打开手里的折扇摇了两下,凤眸惬意的眯起,似乎对他的话很是满意。   “你不是想同我一起逛这夜晚的藏花镇?今晚一起去。”   “好。”洛重渊回他,心里的担忧隐隐淡去了一些。   昨晚的噩梦一直萦绕在他脑中,虽然他现在的实力并不强,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君离独自涉险。   两人迈进客栈门槛,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沉了下去。   江涣正一脸焦急的守在门边,见两人进来,猛地松了口气。   那客栈的赵老板听见动静,腆着一张笑脸迎过来。   “两位客官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这天都黑了,外头不安全,咱整个客栈可就等你们了。”   君离淡笑,笑意不达眼底:“对不住,第一次来镇上,逛的晚了点。”   “没事没事,快快进来,我要关门了。”赵老板说着,便吩咐伙计关门落锁。   冷子珏和柳尧已经带着那三个小徒弟回来了,正坐在一楼大堂内喝茶休息。   君离瞥见,带着洛重渊和江涣坐过去拼桌。   “二师兄今天收获如何?”柳尧给他斟了杯茶,问道。   作者有话说:   ps:小洛洛目前失忆是不知道大魔头之前死过一次的,所以那个梦,他以为是预示,而不是已经发生过了。 第33章 梅子桂花露   “收获颇丰, ”君离接过茶杯浅酌了一口,“三师弟和五师弟这边呢?”   柳尧没有立刻回答,侧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冷子珏, 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君离喝茶的姿势一顿:“三师弟,如今我们同在藏花镇,可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这是不信任我,还是打算各查各的?”   “那二师兄今日去彩衣街, 可有查到什么线索。”冷子珏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   君离瞧他这副寸步不让的样子, 知道自己多少得说些什么,才能引得他开口了。   遂手上掐了道诀, 给他们几人围坐的长桌周围,加了道屏障,防止被大堂内其他人听了去。   然后道:“彩衣街确实有些古怪, 这条街虽然早就破败,阴森可怖,却没有一丝怨气怨灵聚集。我怀疑,整个镇子都被下了结界, 而且布下结界的人, 修为在你我几人之上。”   “原来如此。”一旁柳尧露出了了然的神情,那这镇上白天一切如常, 晚上却是百鬼游街,就说得通了。   “那裁缝铺内,可有什么线索?”冷子珏道。   君离没有回答, 而是挑唇笑了一下:“我方才已经说了一条, 该三师弟你了。”   这祖宗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   冷子珏:……   他也是没想到这人竟真能这般计较, 冷眼看了君离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我们先去了县衙,问县令要了这些年来关于鬼裁缝杀人的记录,大约从四年前开始,一共是四千八百三十六人。”   “至于乱坟岗,也是没什么异样,无名坟冢很多,乱扔的尸首也都风化成了枯骨,阴气重,却没有怨气盘踞的痕迹。”   君离颔首,乱坟岗的情况倒是和裁缝铺这边相似,应该就是结界阻隔的原因。   “四千八百三十六……”   江涣突然念叨了一句,问君离道:“师尊,这镇子不大,拢共也没有这么多人吧?”   是了,藏花镇不过是个小镇,即便是四年的功夫,那鬼裁缝就杀了四千多人。若真是如此,估计现在这镇上也没有几个镇民了。   但瞧着白天街上行人熙攘,热闹纷繁的景象,显然不对。   除非这些镇民已经不是活人了,再或者,死的这四千三百多人中,有一部分,并不是这镇上的人。   洛重渊回想着自己早上向那马婆子打听消息时,马婆子说过的话,突然背脊一凉。   “师尊……”他看向君离,“或许那马婆子,并不是好心。”   “怎么说?”   “倘若,这镇上的所有人都合谋诓骗外乡人呢?这四千三百多人中,应当有一大部分,都不是这镇上的居民吧。”   他话音才落,冷子珏和柳尧的脸色就黑了下来,江涣和陈廷兄妹、卫思嘉也同时白了脸色。   “这倒是很有可能。”君离道,毕竟他早上听小洛洛说起这马婆子的事情时,就觉得这人有点过于热情了。   哪个出了这种事情的村镇,村民们不是战战兢兢的,被询问起来也是讳莫如深,轻易不会开口,这马婆子却像是巴不得有人问她一样。   而且这藏花镇就在花都城外,是进出花都的必经之地,不少慕名来花都看花赏景,甚至是去药王庄求医问药的人,都要从藏花镇经过。   “试问藏花多少朵?”   洛重渊想起方才冷子珏说的人数,联想到那鬼偶女娃娃念的诗,好像就有对数量的提问。   “洛师弟,这是什么意思?”陈茵茵听的一头雾水,问道。   “应当是鬼婆说的。”洛重渊回答,却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   见冷子珏和柳尧也同样一脸疑惑,君离只好接过话头,将马婆子说的求花符的事,他们在彩衣街见到的女娃娃鬼偶,还有鬼偶念的那首诗都一一说了。   “这么说来,这被鬼裁缝杀的四千八百三十六人,都是去找过鬼婆的?”柳尧问。   “或许正是因为求了那花符,这些人才会被杀。”一直不发一语的卫思嘉开了口。   柳尧点点头:“也有可能。”   君离想起自己早晨在街上看到那些来往的镇民,腰间都挂着一个粉色绣牡丹的荷包,轻笑了声。   “师尊你笑什么?”江涣奇怪。   “这藏花镇上的镇民,倒是有些小聪明。”君离道,为了骗到外乡来的替死鬼,连这种细节都准备到位了。   他们正说着,客栈里的小二堆着笑脸过来上菜了。   君离设置的屏障只能阻隔声音,并不能阻止人进来,于是大家默契的都闭了嘴,不再谈这镇上的事。   “几位客官,您要的太白鱼头、松鼠鳜鱼、油爆虾、清炒栀子花、野笋炒肉、鲜嫩莼菜汤、芝麻卷、枣泥糕,梅子桂花露,还有竹叶青都上齐了!请慢用。”   八道菜两壶酒饮摆了满满一桌子,送走小二,大家便开始动筷,跑了一天,几个小辈修为不高,早就饿了。   陈廷几人见君离一天都没有提昨晚的事,表情也没有什么异样,早就松懈了。   毕竟原身本就不是对自己徒弟多上心的人,想来如今虽然改了性子,这点却是没变的。   但他们这高兴的却着实是有些早了。   君离主动拎了酒壶,给冷子珏和柳尧都酌了酒,然后又拿起那梅子桂花露,倒给几个小辈。   陈廷兄妹、还有卫思嘉、江涣都受宠若惊,连连称谢。   洛重渊抬眉瞄了君离一眼,瞥见了这祖宗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嗯,师尊这是又要开始搞事了。   “梅子桂花露,据说是这家客栈卖的最好的凉饮,尝尝?”君离最后给洛重渊倒完了桂花露,笑眯眯对几个小辈道。   “多……多谢二师伯!”   “谢谢二师伯!”   “谢谢师尊……”   陈廷几人都是连声道谢,君离凤眸眯了眯。   片刻后,第一个端起杯子尝了桂花露的陈廷眉头皱的简直能夹死苍蝇。   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梅子桂花露啊!明明就是……   在他之后,陈茵茵也同样苦着一张脸。   然后是卫思嘉、江涣……   洛重渊看着他们一个个喝的一言难尽,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尝了尝。   梅子桂花露甘甜爽口,带一点梅子特有的酸味,还有桂花的清香,味道还不错啊?   怎么师兄师姐他们,一个个喝的那么痛苦?   此时陈廷端着杯子,正一脸纳闷,为什么明明橙黄透亮的凉饮,喝起来竟然又酸又苦,简直像是黄连水里面兑了醋一样。   “如何,味道可好?”   偏偏这时候,君离还面带微笑的询问。   “甚……甚好。”陈廷吞了下喉咙里返上来的酸水。   他和陈茵茵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因为昨晚的事,二师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便什么都不敢说,只强忍着将杯中的东西喝了个干净。   谁料,君离见了,晃了晃手中的小砂壶,笑道:“慢点喝,不用急,这里还有许多呢。”   陈廷和陈茵茵两眼一黑。 第34章 夜探   江涣是个老实孩子, 头一口觉得味道不对,便想开口询问师尊,结果得了君离一个白眼。   他便立时老实了, 闷头小口小口的往下压。   可怜被无辜牵连的卫思嘉,明知是怎么回事,却又不能说,陪着陈廷兄妹一起喝这酸苦的东西。   他正喝的眉头紧锁,杯子突然被人拿了去, 一抬头,是柳尧。   “师尊?”卫思嘉握着筷子的手一紧。   柳尧没有理他, 杯子捏在手中晃了晃,然后重新递了回去。   卫思嘉不知他是何意, 端在手中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喝。   就听柳尧道:“二师兄何必同几个小辈计较,牵连了无辜,还伤同门情谊。”   “计较?”君离皓腕微倾,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计较啊?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我这不是特意点了梅子桂花露想犒劳一下小辈们?”   “况且,”他顿了一下, 凤眸扫过在座的几位小弟子, “区区一杯凉饮,如何就伤同门情谊了?”   “没有没有!”   “怎么会, 二师伯言重了!”   方才还喝的一脸痛苦的陈廷、陈茵茵、卫思嘉和江涣俱是扬起一张张笑脸,竭力配合。   “你,你们……”   柳尧被这些小弟子们弄的哑口无言, 对上君离含笑的眉眼, 又有些憋气。   但他向来涵养好, 喜怒都不行于色,只是抽了抽嘴角。   那晚他被君离叫去给洛重渊看伤,多少能猜到一些。   定是陈廷兄妹两个好事,又拉上他这老实巴交的傻徒弟凑数去了。   叹了口气,柳尧将卫思嘉的杯子接过,自己饮下,又重新倒了一杯给他。   “你入我门下时日也不短了,平时放聪明些。什么事该往前凑,什么事不该,心里也有些数。”   “是,师尊。”   卫思嘉敛下眉眼,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桂花露,果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味道,清甜爽口,还挺好喝的。   他一连喝了小半杯,抬头去看柳尧,柳尧坐的端正,已经在小口小口的夹菜吃了,一如既往的端方雅正。   再说那直肠子的冷子珏,许是还在思索这藏花镇上的种种怪事,对于君离和柳尧方才的对峙没有半点反应。   他手上夹菜的动作不停,碗中的饭已经见了底,一边吃饭,一边出神。   陈廷和陈茵茵瞧着方才柳尧替卫思嘉出头,全都把殷切的目光投向了冷子珏。   看见这一幕,齐齐叹了口气。   正这时,方才给他们上菜的小二,指挥着两个伙计不知从楼上抬了什么东西下来,磕磕绊绊,弄出的声响还挺大。   君离抬头看了一眼,是几只大木箱,还有一些鼓囊囊的大包袱,看着就像是什么人的行礼。   “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那小二颇有些不耐烦。   “马,马哥,咱们现在就搬……会,会不会早了点?万,万一待会人回,回来……”其中一个抬箱子的伙计磕巴道。   那马小二叉着腰,不轻不重的踹了那人一脚:“早?早什么早?这天都黑了,人肯定是回不来了!”   “赶紧把房间腾出来,归置归置!明儿有商队要来呢,耽误了明儿个的生意,看掌柜的怎么收拾你!”   “哎,哎!”那伙计连连点头,也不再多话了。   君离轻摇酒杯的动作一顿,挑了挑眉,那马小二却正好看过来。   两人一对视,马小二顿时尴尬。   “哈哈,客官慢用,慢用。”   他堆笑道:“这都是之前一个常客的东西,他人总不来,就把东西堆在屋里站着地方,掌柜的就叫我干脆把这些箱子包袱都放后面仓房去。”   君离颔首,不动声色:“你忙。”   “哎,哎!”马小二连连应声,又指挥着那几个伙计继续搬东西了。   饭已用的差不多,君离和柳尧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起身,叫着冷子珏,招呼几个小辈,回楼上房间休息。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那马小二才跑来收拾桌子,他一边数着桌上的空碗,眼睛里冒出精亮的光。   “一、二、三……七、八,八个,足足八个哈哈哈!”   “快够了吧,这下应当很快就够了吧!”   ……   几人回到三楼各自的房间,都默契的熄了灯,换了方便行动的束腰窄袖的深色衣衫。   半个时辰后,六间屋子的窗户齐开,几道矫健的身影从三楼落下,很快没入了一片黑暗里。   夜晚的藏花镇,阴气深重,怨气弥漫,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仿佛一座死人镇。   君离带着洛重渊拐过街角,和一边跳下来的冷子珏、柳尧几人汇合。   瞧见他身边只有洛重渊一人,柳尧眉头皱了下:“你没带江涣来?”   君离手中摇着折扇,不紧不慢:“涣儿胆小,我们白天去彩衣街,他都吓得尿裤子,晚上就让他留在客栈吧,也好看看这家客栈的掌柜晚上会有什么动作。”   “就他一个人?”柳尧面上似有些担心。   他瞧了一眼站在旁边无动于衷的冷子珏,而后道:“思嘉,你也留下吧,和江涣两人也有个照应。”   卫思嘉:……   他其实挺想和师尊一起的,虽然已经入门多年,但因为柳尧主修疗愈,战力上并不十分强悍,他跟着柳尧修习,自然也是主修疗愈术,战力薄弱,这历练之事,便拖了许久。   如今这是他第一次和师尊一起下山历练。   犹豫间,柳尧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一定带你。为师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大局为重。”   “嗯,”卫思嘉收起自己的小心思,点头道,“那徒儿回房间了,师尊多加小心。”   柳尧应了一声,问君离:“眼下咱们去哪?还是……分头行动?”   “先去找鬼婆吧,那诗里不是都说了,想求花符得先找鬼婆。”君离勾了勾唇,“咱们就按着规矩来。”   空无一人的街上一片死寂,除了几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几人就在这条鬼气森森的街上信步走着,这镇子不大,一有生人的气息,那些鬼怪们很快就能嗅到。   但此时街上一片空寂,除了几只飘在远处,不敢靠近他们的孤魂野鬼,什么都没有,倒是显得有些无聊。   洛重渊想起方才饭桌上君离同柳尧因为自己起了冲突,抿了抿唇,轻声道:“师尊。”   两人此时单独走在一起,和冷子珏、柳尧他们离的远了些。   “嗯?”君离应了他一声,尾音轻卷,显得有些慵懒。   “你今晚,其实不用……做那些。陈廷师兄他们也是好意,只是不知道我不能喝酒……”   而且也是他想知道师尊的过去,才会答应陈茵茵师姐的。   君离停住了脚步,洛重渊垂着头,没有注意,差点撞在他身上,被君离抬手按住了肩膀。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难受了是吧?”   他突然俯下身凑过来,温热的鼻息喷在洛重渊的脸上,痒痒的,带着熟悉的冷香。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鬼婆   洛重渊的脸颊顿时又烧了起来, 他有些庆幸现在是晚上,四周一片漆黑,他们彼此之间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 细密的睫毛卷翘,像扇子般扇了扇:“我……”   “你什么?”君离偏过头,更靠近了些,附在他耳畔,声音低沉而蛊惑。   霎时, 洛重渊感觉自己的呼吸滞涩了,耳朵酥痒, 耳尖瞬间通红,心脏也跳的如擂鼓, 好像下一刻就要直接从胸腔里蹦出来。   “我……”他唇瓣动了动,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我什么呢?他方才想要说什么来着?   放在他肩上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君离道:“看你后面, 有东西来了。”   洛重渊瞬间回神,回头看去,就见这街道的尽头,竟不知从何时开始起了白雾, 那白雾渐浓, 正迅速朝他们逼近。   他立时警惕,方才的旖旎心思霎时消了, 握住了腰间的竹剑。   君离站在他身后,嘴角勾起,手上那写着狗爬字的折扇, 悠闲的晃了晃。   臭小鬼还知道害羞了, 有趣有趣。   只片刻, 那白雾已逼至近前,冷子珏和柳尧亦是警觉,将陈廷、陈茵茵二人挡在身后。   白雾越聚越浓,片刻后一个身穿白色袍子的老太太自那白雾中慢慢走了出来。   她一头白发盘起,头上插满了花,大红的牡丹,黄的秋菊,粉的月季、芍药、杜鹃、海棠……郁郁葱葱,活像个花盆。   那白袍上也绣着大朵大朵的红牡丹,脸上涂得煞白,脸蛋上却涂着两团大红的胭脂,手上还提着一只花篮,花篮里装满了各种颜色的花,和她头上的如出一辙。   “这,这就是鬼婆吧。”陈廷握紧了自己的佩剑,吞了下口水。   柳尧也走了过来:“看来是了。”   “看看她怎么说?”君离道。   冷不防一抬头,却瞥见了旁边冷子珏带着审视的目光。   这祖宗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摸了摸鼻尖,是不是自己这反应有点太镇定了?   可原身该是什么反应来着?他没有原身的记忆,又不知道。   略一思索,还是将折扇收了,轻咳了声,把那股悠闲劲儿收了收。   “几位客来?”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鬼婆开了口,声音倒是和蔼温柔,就是在眼下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反倒显得十分怪异。   折扇在掌心敲了几下,君离道:“六位。”   那鬼婆便从袍袖内探出了手,从那花篮里抓了一把,朝他们撒了过来。   站的离鬼婆最近的冷子珏脚下微动,却还是没有躲,倒是他身后的陈廷和陈茵茵缩了缩肩膀,却还是被撒了一身的花瓣。   君子这祖宗瞧着一把红黄蓝绿的东西扬过来,就觉得厌恶,他「刷」的将折扇打开,然后把洛重渊往自己身后拨了拨。   那些花瓣尽数被他尽数挡下,落了一地,却半点没落在二人身上。   鬼婆撒花瓣的手一僵,涂着大红胭脂的脸上似乎起了些怒气。   但这怒气转瞬即逝,她又幽幽的开口,念起了那首诗:   “藏花镇内花千朵,夜开日合无见者。  若想一睹娇花色,深夜上街寻鬼婆。   鬼婆提灯引你去,试问藏花多少朵?   娇花何时才开放?多少来客找过我?  赏花求符为何事?鬼婆带你观花色。  观花不语真君子,深夜秘密不可说。”   诗一念完,她便径直走到了君离面前,一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打转:“此镇藏花多少?”   君离笑:“求花符者多少,藏花便有多少。”   “娇花几时绽开?”那鬼婆又问,声音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温柔。   “来客赏花之时。”君离道。   “多少来客求符?”鬼婆的声音已然拔高了一个度。   “四千八百三十六人,”君离凤眸轻阖,见那鬼婆鲜红的嘴唇隐隐上翘,又悠悠道,“若是算上我们几个,就是四千八百四十二人。”   鬼婆勾起的嘴角猛地压了下去,声音也陡然凄厉起来:“求符所谓何事?!”   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君离唇角扬起:“保平安嘛,这镇上的人说的,求了花符那鬼裁缝就不敢找来了,是不是真的?”   似是从未被人这么问过,鬼婆竟是一愣,片刻后才嘴唇哆嗦着道:“六……六位来客跟上。”   说完,一转身,直接在前面带路。   身后又传来君离欠打的声音:“鬼婆婆,这就走啊?问题我都答对了,不给花符么?”   似是被气狠了,那花枝招展的背影猛地一抖,从她的花篮中飞出无数花瓣,飘向身后的几人。   冷子珏和柳尧立时拔剑出鞘,剑光闪过,这些花瓣撞在剑锋上,立时被斩碎,化为无数缕怨气朝几人缠来。   冷子珏祭出万剑归宗的剑招,凌云剑剑气蓬发霎时将这些怨气绞散。   那鬼婆只「哼」了声,头都未回,继续往前走去。   陈廷和陈茵茵悬着的心一松,这鬼婆身上的戾气很重,饶是他们如今已是筑基后期,就要突破金丹,还是觉得一股强大的怨气压在头上。   方才那花瓣撒过来,更是觉得浑身冰冷,像是整个人都坠入了冰窟被冻住一般,动弹不得。   “走了。”柳尧拍了拍还愣在原地的兄妹俩。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二师兄。”冷子珏突然凑了过来。   “怎么了?”君离有些诧异他竟主动过来搭话。   “若是方才你没能答出鬼婆的问题,或是没有答对,我想那鬼婆应是要将我们砍成碎块的,就像那王光棍一样。”   君离想起方才鬼婆嘴唇发抖的样子,笑了笑:“难怪她刚才这么生气。”   “嗯,”冷子珏点头,“走了。”   说完就追着柳尧和他那两个小徒弟,往前走了。   冷子珏来的快,去的也快,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君离无语,也去看自家小徒弟,这一看才发现,洛重渊这小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前面,手里紧握着竹剑,戒备的姿势还没撤。   他伸手摸了摸洛重渊的头,轻笑:“怎么,怕我被鬼婆砍啊?”   洛重渊抿了抿唇,将出鞘的竹剑塞了回去:“师尊有时说话不大中听。”   不大中听的话,便容易招人,容易惹事,总归是不好的。   但后面这些,他没有说。   君离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瞧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便又想逗一逗。   遂道:“嗯,我说话是不中听,所以往后要是被人揍、被人打、被人追着砍,还得要小洛洛帮师父挡一挡了。”   洛重渊:……   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点头,认真回答:“好。”   君离便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和他靠的近一些,笑眯眯的:“那要是小洛洛也挡不住呢?”   洛重渊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凸起,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那晚噩梦中的场景又在眼前闪过。   他咬了咬下唇,定定道:“挡不住,我就带你一起跑。”   作者有话说:   又上班了,无能狂泣—— 第36章 千瓣牡丹   那鬼婆一路往前, 直奔彩衣街上的裁缝铺。   君离几人跟在后面,转过街角,果然景象已与白天不同。   白日里破败不堪的商铺, 此时都一间间完好的耸立着,鳞次栉比,店内装潢摆设一切如旧,里面甚至还有掌柜、小二和三两的来客。   酒楼饭馆里照常上着菜,客人们围坐桌前大快朵颐;药铺的小伙计照常给病患抓着药;胭脂水粉铺子三两姑娘结伴挑选, 那女掌柜一张脸笑成了花。   若不是这些「人」的脸上神情僵硬,举手投足间总有卡顿, 并不自如,几乎就和真人无异。   几人经过一家首饰铺子, 恰好有一女子正在里面挑选首饰。   洛重渊多看了几眼,便见那女子挽起袖子,正拿起一支玉镯子试戴。   她的手腕纤细苍白, 就像是纸糊的的一般,但洛重渊清晰的看到,她的腕上有一道蜿蜒的黑色疤痕,疤痕是一条曲折的黑线, 就像她的手是被重新缝合拼接起来的。   “师尊, 这些……也是鬼偶?”洛重渊问君离。   君离半眯着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片刻后「嗯」了一声:“也是,不过明显被人砍碎后重新拼接了。”   “而且这些鬼偶制作粗糙,和真人之间的差别很明显, 比不得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娃娃鬼偶。”   洛重渊看着这些鬼偶的总是动作一卡一卡的, 蹙了蹙眉:“他们是因为驱使的怨气不够?”   “嗯, 驱使这些鬼偶的人能力有限吧。”   君离手上的折扇转了一圈,然后在洛重渊的头上敲了下:“臭小鬼,你问这么细干什么?”   洛重渊抬手揉了揉被他敲过的地方,一双澄蓝的眸子眨了眨:“师尊知道的这么多,不该教一教我么?”   君离被他这话问住了。   他本以为是洛重渊偏偏对着些鬼道邪术的东西感兴趣,是他想岔了。   “咳,”这祖宗轻咳了一声来掩饰尴尬,摸了摸鼻尖,移开了目光,“应该,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好。”洛重渊点头,随即问道,“那师尊觉得,之前那个女娃娃鬼偶,是谁操纵的呢?会和这些鬼偶是同一个人么?”   这问题,方才他们进来彩衣街的时候,君离也想过。   “应该不是。”他道,“那白衣女娃神情自然,行动、说话也与活人无异,操纵她的人,是操纵这些鬼偶的人无法相比的。”   瞧着这些鬼偶脖颈、手腕、脚踝上曲折的一圈圈黑线,君离嘴角一挑:“说不定这些鬼偶就是那鬼裁缝的手笔。”   两人正说着,最前面带路的鬼婆已经在裁缝铺外面停了下来,正回头看着他们六个。   冷子珏和柳尧已经带着陈廷和陈茵茵,站在了裁缝铺的正门口,君离和洛重渊也走了过去。   君离往那裁缝铺内一看,就不自觉的皱了下眉,这裁缝铺果然也与白日断壁残垣的惨样不同了。   此时的裁缝铺,除了门脸上挂着的匾额,上面写着「郑家缝衣铺」五个大字外,那铺子内却不似其他商铺门脸那般。   裁缝铺内没有柜台,也没有成衣、布匹陈设,黑漆漆一片,只在中间开出来一条通道。   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鬼婆就站在裁缝铺门口,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六位客官,里面请。”   冷子珏提步就要迈上台阶,君离凤眸一眯,道了声:“慢着。”   冷子珏踩在台阶上的脚收了回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而旁边那鬼婆在君离出声之时,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此时正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珠,恶狠狠的瞪着君离,似乎只要他一开口,就会扑上来,咬断君离的脖子。   洛重渊瞧着鬼婆面露凶光,可自己的师尊依旧一副八方不动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再次握紧了竹剑。   “鬼婆婆,”君离脸上含笑,露出一副恭敬神色,“您是给我们带路的,这要进也得是您先进,对不对?”   那鬼婆血红的嘴唇又开始抖了:“来客先请。”   “之前也是这个规矩?”君离问道,一副好商量的语气。   “前面来找您求花符的四千八百三十六个前辈,就没有一个破例?”   鬼婆真心被问住了。   她一手挎着花篮,另一只手上长到弯曲的尖利指甲刮擦着花篮的边缘,显得躁动不安。   前面那四千八百三十六个冤大头?那自然是没这规矩。   因为这些人几乎就没有能活着走到这里的,要么是被切成块拎进去,要么是被打晕后拖进去,无一人能站着到这门口。   见鬼婆不说话了,这祖宗一双勾人魂魄的凤眸眯成了月牙:“您要是不着急,我们就更不着急了。”   那意思,咱们可以耗着,反正转眼天就亮了,看谁耗得过谁。   鬼婆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那花篮被她用力捏着,竟发出了「吱嘎」声。   她一双漆黑的眼珠飞快的转动起来,猛地朝君离袭来,冷子珏抽剑去挡,竟都没有快过她去。   鬼婆转瞬已站到君离面前,几乎要和他面贴面:“你这客人好生无礼!”   她咬牙切齿着,想再靠近一步,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底头一看,竟是一把竹剑。   洛重渊眼眸深邃,竹剑就抵在鬼婆心口上,虽然竹剑并不锋利,但若是附上雷电,威力也很强悍。   作为一条真龙,洛重渊虽然无法像仙门修士一样操控灵力,但却能引雷。   随着他慢慢成长,内丹也会越来越强大,操控雷电的能力便会愈强。   龙族之中,有些龙可以控水、控雨、控风等等,控雷能算得上是武力较强悍的了。   鬼婆被这把竹剑弄的懵了,她本是不惧这花架子,但对上洛重渊身后,君离阴鸷森寒的目光,顿时怂了,施施然退了回去。   “六位请跟我来。”尖细的音调,阴阳怪气,宣泄着她的不满。   鬼婆第一个踏入通道,然后是冷子珏、陈廷、陈茵茵、柳尧、洛重渊,君离跟在最后。   通道内漆黑一片,仿佛与外界隔绝,甚至听不到他们自己的脚步声。   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后,前面终于出现了光亮。   那鬼婆引着他们出了通道,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宽敞的大殿。   殿内光线昏暗,显得幽深阴冷,几人站在门外,几乎看不清里面的陈设。   那鬼婆这次倒没有推辞,率先进了殿内,扬声道:“有客来,娇花开!”   霎时,整座大殿亮了起来,几人也看清殿内的模样,却是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大殿正中,一朵巨大的千瓣牡丹正盛开着,牡丹花瓣殷红,显得艳丽而血腥。   但仔细一看,却让人头皮发麻。   因为这千瓣牡丹,是用无数个人头拼成的,每个人头的断颈处,都有鲜血汩汩流出,染红周围的一片,就好像牡丹绽开了一样。   而这一朵朵小小的人头牡丹,足足有上千个,又组成了这大殿中央壮丽的大朵千瓣牡丹。   “呕!”   陈茵茵突然忍不住捂住口鼻干呕了一声,她手指颤抖着,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几颗小人头牡丹道:   “这些人头还……还在动啊!”   作者有话说:   留在客栈的江涣:呼-多谢师尊,逃过一劫。 第37章 人皮   君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那一颗颗人头竟然还是活的。   有的大笑,有的在哭,有的嘴唇翕动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还有的五官扭曲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但是不管这些人头如何抽搐扭动,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饶是君离也看的头皮发麻。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洛重渊,见这小鬼紧皱着眉头,抬起袖子替他挡了一下。   “别看了,怪恶心人的。”   洛重渊抬手抓住他的胳膊, 向下压了压,避免君离的衣袖遮挡自己的视线。   君离动作一顿, 重新把胳膊往上抬起,再次挡住。   洛重渊再压, 这祖宗又抬,来回几次,洛重渊抿紧了唇, 抬眼看向君离。   君离笑:“小洛洛你这审美有些许奇怪啊,你该不会觉得这玩意好看吧?”   洛重渊:……   他抿了抿唇,伸手指着那牡丹最中央的花蕊部分:“师尊,这花的中间是不是站着个人?”   君离往这巨型「牡丹」的中央望去, 果见那花芯的部分立着一个人影, 但是因这殿内光线昏暗,看的并不清楚。   “哦, ”这祖宗一副了然的模样,“原来你是看上这个人了。”   “不是。”洛重渊无奈,“师尊不觉得这个人奇怪么?会不会是鬼裁缝?”   君离摸了摸下颌, 也觉得这人影有些奇怪, 看身形轮廓, 好像是缺了一条胳膊。   然而不待他回答,那鬼婆又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六位贵客,千瓣牡丹已开,可以求花符了。”   她说完,从自己挎着的花篮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尖刺,朝站的离她最近的陈茵茵道:“请吧。”   陈茵茵还未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那鬼婆突然捉住了她的手,黑刺猛地刺下。   鬼婆动作迅速,待君离和冷子珏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倒是就站在她身边的陈廷猛地推了她一下,那黑刺没能刺到陈茵茵,却划破了陈廷的手背。   陈廷低呼了一声,被划破的手背顿时鲜血直流,被鬼婆用一朵白色的牡丹花接住,雪白的牡丹霎时被鲜血染红。   见阴谋得逞,鬼婆手上举着这朵被染红的牡丹,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尖利刺耳,就像是尖利的指甲在琉璃瓦上抓挠一般,刺的人浑身难受。   陈茵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吓得白了脸色,赶紧扶住了陈廷:“哥,你没事吧?”   陈廷怕她担心,只是摇了摇头,他抬起自己的手背看了看,就是一个小小的血口子,倒是什么异样。   柳尧见状也赶紧走了过去,查看了他的伤势后,从自己的墟鼎中拿出一小瓶灵药,让他涂上。   这边陈茵茵正帮陈廷涂着药,空旷的大殿上突然一道破空声划过。   是冷子珏猛然暴起,拔剑出鞘,朝那鬼婆劈了过去。   鬼婆尖利的笑声戛然而止,颇有些狼狈的侧身躲过了这一击。   但冷子珏自然不会就这么罢手,凌云剑剑意凛然,微微震颤着,不断劈砍那鬼婆的命门。   那鬼婆明显不敌,君离自然不会插手,柳尧一个主修疗愈术的,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两人带着三个小辈退到了角落。   鬼婆被冷子珏追的满大殿乱跑,除了朝他撒些花瓣,召唤些怨气来拖延,竟然无计可施。   眼看冷子珏又是一剑劈下,那鬼婆堪堪避过,却还是被削掉了一缕头发丝。   君离看着这一幕,突然眯起了眼睛。   这一路走来,鬼婆都几乎没什么异常,但此时打斗起来,这弊端就明显了。   他正盯着鬼婆的躲闪的动作,忽见那鬼婆笑了一下。   君离心中一寒,赶忙提醒冷子珏:“小心!”   啪!   那鬼婆竟是瞅准时机,将手中被染红的牡丹朝大殿中央那千瓣牡丹的花芯扔了出去。   牡丹正砸在花芯中央站着的那个人影的身上。   与此同时,整座大殿四周那黑乎乎的墙壁,突然开始剥落。   君离余光瞥见身后墙壁的动静,伸手抓住洛重渊的手腕,向前迈了好几步。   此时紧张的气氛达到了顶点,他突然动作,柳尧和陈廷兄妹也下意识跟着两人往前走了几步。   待几人都距离那面墙壁三四米的距离后,君离才开口:“这墙壁上好像有东西露出来了。”   几人闻声回头看去,却见方才他们身后的墙壁,只眨眼的瞬间就褪去了外面的那层黑色,而展露在他们面前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处。   那墙壁上整整齐齐的订着五具尸体,有男有女,年龄也各不相同。   “这些尸体应当也是被切碎后重新拼起来的。”柳尧注意到好像每具尸体的脖颈上都有用黑线缝合过的痕迹,说道。   君离点点头:“不过这应当不是尸体,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外面的一层皮被挂在这里而已。”   他这话成功让旁边的陈廷兄妹,脸色又白了几分。   “师尊,是做鬼偶用的人皮么?”洛重渊站在君离身侧,小声问他。   “嗯,”君离应了一声,同样小声道,“不过要做鬼偶的话,一般还是原装的好,拼起来的很难和原本的身体协调,容易看出破绽。”   毕竟做鬼偶就是为了伪装的和活人一样,也不知这鬼裁缝到底有什么奇怪癖好,非要把人砍成块,再重新拼。   见洛重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君离凤眸轻阖,又开始打趣:“小洛洛,你说这鬼裁缝是不是死后阴魂不散,在这里呆的腻了,技痒了,所以缝衣服不够,开始缝人了。”   洛重渊正在沉思,听见他的话,认真分析起来:“师尊,我觉得这个鬼裁缝好像是在拼什么人。”   “拼她自己吧。”君离凤眸轻眯,折扇在自己的掌心里敲了敲。   毕竟他们进来这裁缝铺半天了,鬼裁缝一直不曾露面,既然能操纵外面彩衣街上的那些鬼偶,这鬼裁缝的实力不容小觑,甚至连鬼婆都受其指使。   “二师伯、五师叔!”   一旁的陈廷突然叫了起来:“你们看其他的墙上,好像都有这些东西!”   闻言,君离、柳尧、洛重渊和陈茵茵四人,一齐朝四周望去,果然剩下的三面墙上也都挂着四五张拼接的人皮,看起来分外诡异渗人。   “啊啊啊!”   他们正看着,陈廷突然发出一串大叫,手中握着的佩剑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黑色的绳子,正在不断的勒紧,而他双手奋力的去撕扯那绳子,竟是徒劳。   君离反手将那百折纸扇丢了出去,扇叶打在绳子上,竟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扇子被生生弹了回来。   他伸手接住,视线扫过,那扇叶竟然被打的卷了边。   啧,这鬼裁缝还真有点东西。   君离这一下没能斩断,那黑色绳子已经勒住陈廷的脖子,猛地一拽,直接将人困在了他们身后那面墙壁上,和上面挂着的五张人皮一起,整齐的排列起来。   陈廷脸色苍白,只觉得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被那破绳子越勒越紧,就快要窒息了。   而那边还在和鬼婆缠斗的冷子珏听见自己徒弟的惊呼,已经直奔过来,凌云剑战战,朝着捆住陈廷的绳子劈砍下去。   这些绳子倒还真的怕了,扭动了几下,直接缩回了墙里。   眼见失去束缚,陈廷松了口气,正要脱身,那墙壁内却突然冒出黑色的尖刺,直接刺穿了他的手腕和脚腕,将人活生生钉在了上面。   “啊!”   他惨叫了一声,痛的大口喘着粗气。   “哥!”   陈茵茵几乎失声,也顾不上僭越,双手抱住冷子珏的胳膊哀求:“师尊,你快救救我哥啊!”   “都怪我放松警惕,才害得我哥这样!是我的错,师尊你救救他吧!”   冷子珏此时已是黑下了脸,他挥起凌云剑也朝墙壁上钉着陈廷的那几颗黑色尖刺砍去。   但是那尖刺又尖又利,还坚固的很,任凭他使出什么剑招,都无济于事。   他如今好歹也是元婴后期的境界,凌云剑也是由修仙界有名的铸剑修士锻造的一品武器,怎么会连这些小小的黑刺都砍不断?!   冷子珏牙关紧咬,双手握拳,凌云剑剑意凛然,颤颤作响,似是动了怒。   君离轻叹一声,还是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三师弟莫急,陈廷是因被鬼婆取了血,搞了些动作才会如此,若要救他,还得从源头解决问题。”   冷子珏被他这翻提醒说的愣了一下,继而提着凌云剑就要去砍那鬼婆,却被君离拦下。   “砍她后颈。”这祖宗低声道了一句。   冷子珏迈步的动作一顿,冷瞥了他一眼,而后提剑朝那大笑着的鬼婆奔去。   徒弟被伤,冷子珏怒意冲天,周旋了几个来回便将那鬼婆堵在角落,一脚踹翻在地,凌云剑直朝她后颈劈下。   “啊!”   那鬼婆失声惨叫,盘起的头发凌乱的在地上散开,头上插着的各色花卉,花瓣散了一地。   一股浓稠的黑气「唰」地从鬼婆的身体里窜出,而她的身体也迅速干扁了下去,很快就缩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   这鬼婆竟然也是个鬼偶。   作者有话说:   这章节内容有字数更新哦,小可爱们注意衔接—— 第38章 坑(倒v结束)   这鬼偶制作的十分精细, 和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白衣女娃差不多少。   这就是为何她方才面对冷子珏的攻击,除了躲闪,召来一些怨气来拖延之外, 几乎没有什么还击能力,但是跑起来却又快得很。   应当是背后操纵之人,用怨气催动着鬼婆快速移动避开了冷子珏的攻势。   这就说明,那背后的鬼裁缝应当就在这大殿内的某个角落,偷偷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君离正借着鬼婆分析这背后的主使, 冷不防冷子珏已提着剑站到了跟前。   这人整个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冷气,不开口的时候, 往那一杵,就好像一块千年寒冰。   君离实在是不喜欢他这种高冷气场, 皱了皱眉,往后退开一步:“三师弟有事?”   冷子珏抬手一指鬼婆那团瘫在地上的人皮:“你怎么知道对付鬼偶的方法?”   这就麻烦了不是,所以他才不想多管闲事。   这祖宗悠悠的叹了口气, 也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不先救你徒弟?”   冷子珏这才想起陈廷还被钉在墙上呢,挥起凌云再次砍了上去。   然而,那尖利的黑刺依旧纹丝不动, 倒是凌云的剑气反而波及到了陈廷, 痛的他龇牙咧嘴。   “你说谎!”   冷子珏动作一顿,手腕一翻, 凌云剑直朝君离刺来。   君离折扇一合,正要侧身躲过,站在他身侧的洛重渊却比他动作更快, 跨步挡在他身前, 用那支竹剑对上了冷子珏的凌云。   嚓!   凌云剑剑意飒飒, 爆发出剧烈的灵光,君离凤眸眯起,眼神陡然深邃。   然而,洛重渊手上的竹剑却在和凌云对上的瞬间,周遭附上了一层毕毕剥剥的紫色雷流,竟是衬得凌云剑的灵光暗淡了几分。   “三师弟这是做什么?”   君离顿时绽开了笑容,说道:“况且,我哪里说谎了?连鬼婆都是被人操控的鬼偶,这源头肯定是背后之人。”   凌云剑寒光熠熠的剑锋擦着君离的发丝而过,带起一阵冷风,冷子珏也知自己方才冲动了,冷着张脸,将剑收了回来,还入鞘里。   洛重渊蓦地松了口气,以他现在的功力,支撑不了太久,还好。   他收了雷流,那竹剑却再也承受不住,在他手里瞬间成了碎片。   “啧啧啧。”君离瞧着这一地碎竹片,连连摇头。   “二师兄?”一旁站着看了半天热闹的柳尧皱了皱眉,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君离唇角勾起,伸手将洛重渊揽了过来,对冷子珏道:“三师弟,你把我徒弟的剑弄碎了,得赔吧?”   冷子珏没想到他竟然是因为这事,他看了看地上那堆刚刚被雷流灼焦的碎竹片,怎么想也不可能是自己弄的。   而他处事也向来直来直去,遂冷硬道:“与我何干?”   君离:“若不是你出手,小洛洛的剑何至于碎?三师弟不会是想赖掉吧?”   冷子珏被噎住了,而且他莫名觉得君离说的有些道理,自己确实是这件事的源头。   他瞪着君离,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赔,九华剑派的藏剑阁,随便他挑!”   “好,三师弟果然大气。”   见人这么轻易就上钩,君离满意极了,一双勾人的凤眸弯成了月牙。   凑近洛重渊耳畔道:“小洛洛,这九华剑派的藏剑阁里可都是修仙界出了名的好剑,个个非凡品,你到时候可要好好选选。”   师尊这是明晃晃的坑了三师叔一回。   洛重渊虽然知道,但师尊这也是为了他才坑的,所以只乖乖点了点头:“好,我会认真挑的。”   末了还朝冷子珏一拱手道:“多谢三师叔。”   冷子珏瞧着这师徒俩一个笑得像只狐狸,一个乖巧仿佛兔子,憋了口气不上不下的。   “哼。”他冷哼了声,算是应了洛重渊的谢。   正这时,昏暗空寂的大殿上突然想起一阵刺耳的尖笑。   “哈哈哈……”   “啊哈哈哈!”   自大殿一处阴暗的角落,一道黑影突然飞快的窜了出来。   那黑影径直落到了大殿中间,千瓣牡丹的「花蕊」上,一袭黑袍,身材瘦削纤巧,显然是个女人。   或者说,女鬼。   一时间,君离、冷子珏和柳尧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黑袍女鬼很强,她方才隐在暗处的时候,君离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藏在何处,只隐约猜到她是在这大殿之内的。   而此时她乍一现身,这整座大殿内就仿佛被冰冻了一般,飒然冷了下来。   以他如今金丹境界的修为,都已经感觉到了周身十足的寒意,若是普通的凡人,恐怕一踏入这里,就要被这浓稠的怨气压的直接魂魄出窍,死过去。   洛重渊也感觉到了,这女鬼和之前他们在雨甘村遇到的周念,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周念怨气虽重,但是理智尚存,可以沟通。   但他此时盯着黑袍女鬼那双血红的眼珠,看到的只有嗜血、杀伐和刻进骨子里的执念。   “这双手长得可真不错啊,”那黑袍女鬼突然道,“纤长匀称,肤如凝脂,很合适。”   她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锁在君离他们几人的身上,看的他们浑身发麻。   “什么……”   陈茵茵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听见这黑袍女鬼的话,只觉得手脚冰凉,小声嘀咕了一句,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往冷子珏身后缩了缩。   那女鬼并未理她,继续道:“这双眼睛也好看,这脸蛋可爱,这腰……不胖不瘦的,好合适啊!”   “哈哈哈……啊哈哈哈!”   她突然疯狂大笑起来,笑得那身如墨的袍子也跟着抖索。   “要!要!要!我全要了!”   她声音尖利袍袖一挥,瞬间已来到众人面前。   没了竹剑,洛重渊下意识捏紧了拳,抬步想要挡在君离前面的瞬间,被君离抬手挡住。   冷子珏的凌云已经出鞘,就连看了半天的热闹的柳尧,指缝间都捏上了银针。   陈茵茵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一脸警惕的盯着那女鬼,挡在了被钉在墙上的陈廷面前,死咬着下唇。   但那女鬼却一步步朝君离逼近,在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黑褐色的嘴唇,嘴角上扬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她动了动唇瓣,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君离更快,折扇收起,竖起挡在她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而后笑眯眯道:“你就是鬼裁缝?眼光不错啊。”   黑袍女鬼:??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入v啦,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 第39章 受伤   大殿内, 浓黑的怨气团团滚滚,压的在场几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鬼裁缝被君离问的一愣,随即从她那漆黑的袍子里伸出来一只惨白枯槁的手。   没有一丝眼白的黑色眼仁在黑洞洞的眼眶里转着, 鬼裁缝越过君离,直接伸手去抓被他护在身后的洛重渊。   “哎,爪子往哪伸呢!”   君离一扇子敲在了她的手背骨上,那「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响彻了整个大殿。   鬼裁缝煞白的脸顿时由白转青,血红的嘴唇颤动着,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像是要张口骂人。   君离见此收了扇子, 护着洛重渊后退了几步,和鬼裁缝拉开距离,朱红的唇又勾起一个欠打的笑来。   “收回前话, 你这眼光差到爆了。我徒弟这小身板哪里好了,远远比不过我。不如你看看我怎样?”   洛重渊:……   这种找死的事情还要上赶着吗?   鬼裁缝的脸色愈发青白,似乎是气得狠了,那黑漆漆的眼珠子瞪的仿佛比之前大了一倍, 枯骨般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袍袖里。   一番摸索, 竟是取出了一把硕大的铁剪,那剪刀双刃锋利, 寒光熠熠,上面竟然还沾着未干的黑色血迹。   “头一回有这么主动的。”鬼裁缝血红的嘴唇夸张的咧开,笑的阴阳怪气, “你这身皮囊也不错, 做个随侍放身边哈哈哈……”   “他的不行。”   还没笑完, 突然被一道清冽冷淡的声音打断了。   鬼裁缝简直忍无可忍:“闭嘴!”   “行不行,我说了算!”   洛重渊冷冷的看着鬼裁缝,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太老了,不适合做鬼偶。况且,你刚刚想要的人,不是我么?”   鬼裁缝一愣,抬起头,便见之前被这笑面狐一般的男子护在身后的少年站了出来。   少年一身黑色窄袖束腰的短袍,淡黄色的长发束起发冠,皮肤白嫩的几乎发光,若是伸手掐上一下,保不准都能掐出水来。   鬼裁缝眼珠不错的盯着洛重渊,嘴角高扬,笑得直抽,这样的身体太合适了。   这边的两人在和鬼裁缝对峙,那边护在陈廷身边的三人,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之前压抑的气氛,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陈茵茵握着自己的佩剑,有些纳闷的问自己被钉在墙上的兄长:“哥,你说这被鬼裁缝挑中,是什么好事吗?怎么二师伯和洛师弟都抢着去?”   “能是什么好事。”陈廷声音极轻,他的手脚都被黑刺刺穿,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他脸色苍白,倒抽了口凉气:“这鬼东西要是没看上我,倒是把我放下来,嘶……可疼死我了。”   陈茵茵抬头一瞧他这副样子,顿时心疼,眼眶一红,嘤嘤道:“你再忍忍,我这就叫师尊把你救下来。”   陈廷轻「嗯」了声,阖上了眼,没有再说话。   柳尧的指间还捏着银针,他微皱了皱眉,对站在自己身侧的冷子珏道:“三师兄,我觉得差不多了。”   冷子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凌云剑的手,一刻没放松。   “再等等。”他道。   “你们既然踏进了我郑家缝衣铺的门,就不可能活着出去!”   “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歇斯底里的怒吼突然爆发。   冷子珏和柳尧对视一眼,两人一并朝着那发狂的鬼裁缝冲了过去。   闪着寒光的巨大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鬼裁缝双眼赤红,扑向君离和洛重渊。   君离伸手一捞,揽住了洛重渊的腰,两人迅速闪避,躲开剪刀的攻击,周旋不过几个回合,冷子珏和柳尧便赶了过来,和鬼裁缝颤斗在一处。   有人在前面顶着,君离自然不会再掺和,他在外人面前本就是个废物形象,带着小辈躲在后面才是正常。   手还放在洛重渊的腰上,想起刚才鬼婆的话,这祖宗眯了眯眼,捏了捏。   “嘶,确实不错。”   洛重渊抬头看他:??   君离一双凤眸弯弯,又捏了捏他的脸:“脸蛋也确实可爱。”   洛重渊:……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大殿里那阵阴冷不见了,反而有点热,让他脸颊发烫。   “等等,”君离双手捏着洛重渊的脸颊,用了点力,一双凤眸眯起,愈发像只狡猾的狐,“你刚刚是不是说我老了?”   “美(没)……”洛重渊眨了眨眼,脸颊被捏着,说话有些漏风。   “臭小鬼,”君离愤愤,“我还不是为了救你。”   “布(不)勇(用)的。”洛重渊艰难回答,澄蓝色的眼珠清澈明亮,透着认真。   君离瞧着他这副模样,轻笑了声,松开了手,洛重渊的脸颊已经被他捏的泛了红,指印十分明显。   “娇气。”他嘴上说着,却已经伸手在洛重渊脸上轻轻的揉着。   “我没事,”洛重渊把头撇开,躲开了他的手,“师尊,你以后说话能不能……”   他斟酌了下,才道:“能不能收敛一些。”   方才那鬼裁缝暴怒,双眼暴突,留着黑血,那血红的嘴唇咧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白森森的一排尖牙。   他看着面前发狂的鬼裁缝,脑海里映出的是那晚的噩梦,师尊一身红衣如火,坠入万鬼窟,那里面的恶鬼就似这般,双目暴突,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   那一瞬,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师尊只是九华剑派一个不起眼的长老,看起来确实不可能会和仙门百家的那些人有什么仇怨,更不可能被整个修仙界的人追杀。   但是……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春风得意,甚至有点欠揍的人,叹了口气。   但是这人的嘴,实在太毒太欠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说错了什么话,才会落得……   “怎么?小洛洛嫌弃我说话难听啊?”君离眨了眨眼。   洛重渊摇头:“我没有。”   君离「啧」了一声,伸手把他的嘴角推上去:“那就别绷着脸,小小年纪,可别跟你三师叔学。”   他回忆起上次洛重渊说他说话不大中听,又联想进了郑家缝衣铺之后的种种,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怕我把自己作死吧?”   洛重渊:……   他其实很想怼一句:你自己还知道。   但又不敢僭越,只好道:“只是觉得师尊若是平时说话……委婉些,可能更受大家喜欢。不对……”   “我是说,师尊人很好,应该被更多的人喜欢。”   什么喜不喜欢的,越说越乱了。   洛重渊感觉自己脸颊滚烫,干脆背过身去:“我……我就是乱说的,师尊忘了吧。”   君离听都听了,自然不可能忘,也不知这小鬼整天都哪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他站在洛重渊身后,伸手摸了摸洛重渊的头,那双总是带笑的眸子一时间暗淡了下去。   被更多的人喜欢么?   鹤隐门还在的时候他不在乎,后来同那些老东西撕破脸,他就更无所谓了。   与其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喜欢,还不如做个恶人,做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来的痛快。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一旁突然传来陈茵茵的声音。   君离回过神,见方才被钉在墙上的陈廷没了黑刺的束缚,已经从墙上跌了下来,倒在地上,陈茵茵扑在他身边,一脸担忧。   “走,过去看看。”他拍了拍洛重渊的肩膀道。   小鬼点了点头,也跟了过去。   将陈廷从地上扶起来,寻了处远离那几张人皮的地方坐下,君离简单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   “只是伤了皮肉,有怨气入体,等等让你们五师叔处理一下就好。”   “嗯,”陈茵茵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撂下了,“多谢二师伯。”   君离道了声「不谢」,就嘱咐三个小辈老实待在这里,他要去那千瓣牡丹的中心看看。   从鬼裁缝的话里能听出,她要寻的是一具男人的身体,那么之前洛重渊发现的,站在千瓣牡丹中心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鬼裁缝想拼凑身体的人。   三个小辈里,陈廷最大,君离便照例嘱咐了几句就要起身离开。   然而他才迈步,洛重渊就追了上去。   君离无奈:“你总追着我做什么?”   “我和师尊一起去。”洛重渊道。   “我就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马上回来。”   “那就一起。”洛重渊十分坚决。   “嘶,”君离皱了皱眉,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下,“几岁了?还当跟屁虫啊,不知羞。”   洛重渊脸上一红。   君离却没再理他,径直转身离开。   他想再跟,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这人给他施了定身术。   君离的身影越来越远,洛重渊握紧了拳,眉头紧皱。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做了那个噩梦,自己就一直悬着心,生怕这人出事。或许是那个梦太过真实,让他不得不时刻小心。   如今虽然已经拜了师,如愿能跟在这人身边,但是,他的记忆还是没能完全恢复,他们之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也不得而知。   他只记得自己和这个人在落梅阁的快乐时光,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怎么分开的?他为何要来找他?找到他拜师之后,又要做什么?   太多太多问题了。   正盯着君离的背影出神,耳畔突然传来了陈茵茵的声音:“洛师弟,你还站在这干嘛?二师伯都走远了。”   洛重渊:……   “能否劳烦师姐帮我解开定身术?”   “哦,好。”陈茵茵恍然,赶紧捏了个诀,想帮洛重渊解咒。   但是她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抱歉啊,二师伯的下的定身术,师姐好像解不开。”   “无碍,”洛重渊也不介意,“那我就在这站会儿吧。”   “啊……要不,”陈茵茵本想说要不师姐把你搬过去,但是上下打量了下洛重渊的身高和体型,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困难。   “那师姐陪你站会儿好了。”话到嘴边赶紧转了个弯。   洛重渊抿了抿唇:“师姐还是去陪陪陈师兄吧。”   他实在有些不习惯自己像个木头似的杵在这,身边还站个人陪着,太尴尬了。   好在陈茵茵也没有勉强,回去陪陈廷了。   另一边,君离已经飞身跃进了千瓣牡丹的中间。   他发现这中心竟然修筑了一个牡丹花形状的圆形石台,石台外最内圈的牡丹花瓣,竟然是一圈四五岁小孩子的头。   这些人头也像最外圈的一样,周围渗出了鲜红的血液,那血液分布的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小小的人头牡丹。   这些小孩子的头也是活的,眼睛睁着,嘴巴开开合合,不知是在叫痛,还是在哭嚎。   而这一层层用人头牡丹围出来的巨大花瓣,由最里圈的小孩子开始,越往外,这些人的年纪越大。   君离回想起他们看到最外圈的人头,几乎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寒。   这该是何等恶毒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邪阵来。   外面冷子珏和柳尧还在和鬼裁缝缠斗,君离不再耽搁,转身去看站在石台中间的那个人。   远处看不出,但离的近了,他才发现,这人不是自己站在石台上,而是被绑在石台的一个木架子上。   绑着他也不是怕他逃跑,而是因为他只有一只胳膊和一条腿,自己根本无法站立。   君离一步步的靠近这个男人,脚步声在这空寂的大殿内,愈发清晰。   “如烟……”   “如烟,你来了?”   男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如墨的黑发披散着,柔顺如瀑。   他的皮肤有些苍白,面容清秀,薄唇高鼻,眼睛上蒙着一条白绫,所以看不见东西,听到君离的脚步声,这才出声询问。   君离没有回答,又往前走了几步,在男人面前站定。   他发现这男人的脖颈处也有用线缝补过的针脚,只不过比起彩衣街上的那些鬼偶,他脖子上的痕迹要精细,而且淡的多了,显然缝补的人很是用心。   “如烟你……你今天又去哪了?”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你了,有些想你。”   如烟?是那个鬼裁缝?   有趣。   这祖宗的唇角又扬了起来,看来这小白脸是那鬼裁缝的情郎啊。   想到这,他依旧没有出声,手指一勾,折扇在他的指端转了一圈,又重新被他捏住。   他用扇子一端挑开了那男人的衣襟,果然在他残留的右肩膀处也看到了和脖子上同样用线缝过的痕迹。   “如烟,你……你又要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有些发抖,似乎有些害怕:“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我……是我又说错什么了么?”   “你没错,”君离幽幽开口,“能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么?”   白衣男人猛地愣住。   片刻后,他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你是谁?如烟呢?!”   “郑如烟?”君离问,“她正和人打架呢。小子,你是她情郎啊?”   “是未婚夫!”男人牙关紧咬,突然低吼了一声。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许伤害她!”   君离蓦地笑了:“我可没伤害她,倒是她伤害的人比较多。你要看看吗?”   “什么?”那男人被蒙着眼,脸上一片茫然,似乎并没有听懂君离的话。   君离转着折扇的手一顿,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男人被蒙着眼,而四周上千朵血染的人头牡丹,全部都被禁了声。   所以这男人,或许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或许只是从自己身体的变化上,感觉到那郑如烟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这千瓣牡丹的存在。   否则一个正常人,还不得疯。   不,不是正常人。他凤眸轻阖,眸光瞬间暗了下来,在这大殿之内的,哪里还有什么正常人了。   这男人想必只是神志还清醒,思想还停留在过去的某段时间之内吧。   “你刚刚说什么?”   听不见他的声音,那男人似乎有些慌了。   “哦,没什么,”君离的嗓音清冽,显得有些风轻云淡,“你不是说想见郑如烟么?我帮你把白绫解开,好不好?”   “我……”   马上就能重见光明,男人却犹豫了。   君离抬手,纤长的手指覆在白绫的系扣上。   他挑了挑眉,开口问道:“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男人这次回答的很快,语气有些急,好像在极力否认什么。   “你解开吧!”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好。”君离唇角扬起,手指捏住一根活结,动扯。   “你敢!”   一道凄厉的女声乍然响起。   紧接着,一个黑影闪过,那身穿黑袍的鬼裁缝郑如烟竟转眼就到了面前。   她手上还拿着那把巨大的剪刀,但是身上的袍子已经烂了,露出里面焦糊的,血肉模糊的烂肉。   君离嫌弃的向后退了好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敢动他!”郑如烟气急败坏。   手上的剪刀闪着寒光,直朝君离刺来。   君离闪身,直接躲到了那白衣男人的身后,无辜的举起双手:“天地良心,我可没有。”   “你想解他眼睛上的白绫,我看见了!”   “你必须死!”   郑如烟的声音变了调儿,「咔嚓」「咔嚓」的挥动着剪刀,她身上的怨气也在这一瞬间猛然大增,似乎这大殿内充斥着的所有怨气都被她聚集了过来。   冷子珏和柳尧想要冲过来帮忙,但郑如烟猛地回头,一双漆黑的眼珠流着血泪,怨毒的盯着两人。   她抬起手,隔空画了道符,刹那间,那上千个人头似乎一同被解开了禁制,发出了如山呼海啸般的哭嚎。   这哭嚎声如同泰山压顶,又好似海水倒灌,无孔不入,钻进他们的耳膜,刺激的他们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冷子珏和柳尧骤然色变,连忙调动体内灵力稳住身形,但等他们恢复过来,已经晚了,随着这些人头歇斯底里的叫喊,从他们的口中喷出一团又一团浓黑的怨气。   这些怨气迅速聚拢,形成了一道黑色的高墙,将君离和郑如烟还有那个白衣男人,一同围在了里面。   洛重渊还被定着,看到这一幕差点心脏骤停。   他将冷子珏喊了过来,帮他解开了定身术,但是再想冲进黑墙之内,已经不可能了。   他双手死死的握着拳,圆润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牙齿紧紧的咬合,但这一丝丝的疼痛也丝毫无法缓解焦灼和担忧。   黑墙之内,郑如烟发了疯。   她在直径不过十几米的圆台上,扛着剪刀,疯狂的追着君离。   咔嚓!咔嚓!   清脆尖锐的声音震动着耳膜。   “杀了你!我杀了你!”   “你们这群畜生!凭什么活着?!”   “你们把若尘害成这副样子,你们凭什么活着!”   君离被她追着在圆台上跑了十几圈,不但要听她的尖叫,那四千八百多个人头也在嘶声裂肺的哭喊,吵的他头疼。   这祖宗厌了,脚下步子一旋,站在了白衣男人的身后,手指轻轻捏住了白绫系扣。   郑如烟猛地停住了:“你敢解开,我杀了你!我把你们都杀光!”   “哦。”君离应了声,手指一扯,白绫散开了。   那白衣男人眼睫颤颤,慢慢睁开了眼。   “你!!”   郑如烟枯瘦的肩膀剧烈颤抖,她气得上下牙齿嗑在一起,发出一连串「咯咯咯」的声响。   “如烟……”   那男人眼皮轻颤,似乎还在适应光亮,声音发抖的轻唤了她一声。   郑如烟霎时住了嘴,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口中嘀咕着:“不行……不行……”   “不能让他看见。”   “不能让他看见。”   “不能让他看见!”   她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那男人,突然将手中的剪刀插了过去。   “啊啊啊!”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剪刀锋利的尖端,双双刺进了他的眼睛,鲜血横流。   听到他的惨叫,郑如烟迅速将剪刀拔出,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男人。   “对不起……若尘对不起……”   她抱着男人哭的浑身颤抖,黑色的血泪自她黑洞洞的眼眶里淌下:“你这双眼睛不好看的,乖,我们不要了。”   “我……我又找到了一双新的眼睛,特别好看,特别适合你,我等下就给你换上,好不好?”   男人痛的浑身抽搐,一双眼睛已经只剩下血洞,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放柔了声音:“如烟,我没事,你别担心……”   “眼睛我不要了,反正……也都不是自己的。”   “你别再为了我四处抓人了好不好?我现在,只想活着和你在一起。”   但他这话,也不知哪里刺到了郑如烟,她抱着男人,盯着君离的眼神阴狠而怨毒。   “不行,”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若尘是这世界上最干净最好看的人,只有最清澈最明亮的眼睛,才配得上你!”   君离蓦然沉了脸色,手指微屈,体内磅礴的灵力顿时奔走起来,直朝他的指尖涌来。   “你试试?”   郑如烟松开了男人,手上隔空画了道符,速度很快,一笔连成。   霎时,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哭嚎停了,黑墙迅速委顿,眨眼已消失无踪。   郑如烟手中剪刀飞舞,直朝千瓣牡丹之外,聚集在一起的那几人冲去。   但君离怎会让她得逞,手中折扇「刷」地展开,灵力续满,手腕一扬,抛了出去。   那百折纸扇飒飒生风,上面「清风煮酒」四个狗爬大字分外夺目,直朝着郑如烟的后颈斩了过去。   但郑如烟竟然不顾了,手中剪刀掷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直刺洛重渊的胸腔。   君离没想到郑如烟竟然这般狠绝,连自己的鬼命都不顾,心脏猛地沉下,但仅仅一瞬,他已经飞扑过去,将洛重渊推开。   其实这种程度,若是旁侧无人,便没有必要,回身给这郑如烟补上一掌也就解决了。   但考虑原身的修为和实力,他便只好暂且装一下,动作慢了一步,那锋利的巨大剪刀,就插在了他的背上。   闪着寒芒的刀刃刺入皮肉里,又被猛地抽出,带出了不少血肉,钻心透骨的痛意瞬间蔓延开来,可这祖宗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师尊!”   洛重渊顿时赤红了眼眸,郑如烟再次刺过来时,他死死的抓住了剪刀的利刃,郑如烟竟然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血从他的掌心流淌下来,一滴滴落在脚下的地板上。   无法扼制的怒意在血液里翻腾,君离轻阖的眼眸此时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手将洛重渊揽到自己身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运起了杀招。   但,郑如烟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扑倒在地。   这祖宗一愣,在看到她后颈血淋淋的口子,和回旋着朝他飞来的折扇时才反应过来。   折扇上已经染了血,他有些嫌弃,若不是眼下没什么像样的武器,早丢了。   “二师兄,重渊,你们怎么样?”   事发突然,只在一瞬,柳尧方才回神,赶紧围了过来。   冷子珏依旧一副冷面杀神的模样,手中握着凌云,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郑如烟,又看向君离。   君离此时嘴角还淌着血,后背已经被血染红。   但他还是笑了笑,语气轻松:“无碍。”   “不行,”洛重渊脸色有些白,他看向柳尧,“五师叔,你先帮师尊治伤吧。”   “自然。”柳尧道,赶紧上前去扶住君离,想让他在一旁坐下。   岂料,这祖宗抬手抹去了自己嘴角的血,把洛重渊往他面前一推:“我没事,你先给小洛洛看手。”   柳尧:……   我先给你看看脑子!   你没事?你后背上的血都要流干了,洛重渊顶多手掌破了点皮!   作者有话说:   端上熬夜产的粮,遁走补觉,大家食用愉快—— 第40章 条件   柳尧也就在心里嘀咕嘀咕, 面上依旧一派温和:“重渊伤的不重,我拿药给他,还是先给师兄致伤要紧。”   “好吧。”君离回的还有点不情愿。   柳尧叹息, 好歹还是把人弄到一边坐下了,赶紧给他施了疗愈术,止住了血。   一旁,陈茵茵也正在照顾刚上了药的陈廷,方才事发突然, 这兄妹俩也都被吓了一跳,现下见君离虽然伤得不轻, 精神倒是不错,都松了口气。   “二师伯你好好养伤, 剩下的让我师尊去处理就好。”陈茵茵道,“他虽然人冷了些,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正说着, 冷子珏也走了过来,手上还拖着被君离用扇子砍倒在地的郑如烟。   “她死了没有?”   血止住了,柳尧还在查看君离的伤势,手指按压过的地方, 剜心透骨的疼着。   君离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回道:“已经是鬼了,没法再死了。”   冷子珏:……   被噎了下才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这女人级别在厉鬼之上,不会死, 更不会轻易被散魂。   “我是说, 她何时能醒。”   “一时半会应当是醒不了了, ”君离道,“麻烦三师弟把那白衣男人带过来问话吧。”   他刚才其实没用什么杀招,不过是借着纸扇往郑如烟的躯壳里注入了些净化的灵力,如今灵力和她本身的怨气相撞,想必正在混战。   等他的灵力战胜了郑如烟自身的怨气,给予净化,郑如烟就能醒了。   毕竟从方才的情形来看,郑如烟疯的厉害,根本没法沟通,他便只能如此,顺便从男人这里切入,看能不能知道事情的始末。   剩下的,就等郑如烟醒了,神魂正常些,再问。   “好。”冷子珏应了声,转身就走。   拼成千瓣牡丹的那些人头又被下了禁咒,此时一片安静。   冷子顺利跃上石台,一眼就看见了上面被绑着的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听见脚步声,又开始开口询问来的是何人,但冷子珏不理。   他做事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解下男人手脚上的绑带,直接扛在肩上。   只是他刚要带着男人离开,却感觉那石台中间,就在男人刚才站着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但他并未多想,“沈清纾”只让他带这男人回去,那他照做就是。   冷子珏扛着人往回走,远远看到「沈清纾」坐的背脊挺直,正眉眼含笑的在和洛重渊、陈廷兄妹三人不知说些什么。   他面色如常,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突,却暴露了他此时应当正承受着剧痛。   冷子珏心下一沉。   其实刚刚他故意慢了一步没有出手,本想借机试探一下他这二师兄。   但在郑如烟的剪刀刺进「沈清纾」后背的那一刻,他有些愧疚,又有些怅然。   愧疚的是一别多年,他竟然对自己昔日的师兄起了怀疑,怅然的是,二师兄炼丹制药多年,修为还是没有长进。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存这试探的心思,凭白让师兄受一回罪。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扛着白衣男人,很快便回到了他们围聚的角落。   郑如烟已经被柳尧用特制的绳子绑的结结实实,还没醒。   君离的伤也被处理过了,他身上披了件黑色外袍,半阖着眼眸有些慵懒的靠在洛重渊身上。   柳尧神色却有些凝重:“这剪刀上淬了尸毒,再加上阴气入体,恐怕得服用寒髓鳞才行。”   一旁的洛重渊为了支撑着君离的身子,坐的笔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柳尧。   柳尧苦笑:“我这次出来的急,寒髓鳞这种珍贵的灵丹没带在身上。”   洛重渊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继续盯。   柳尧只好道:“但我这里还有些清蕴丹,可以先解毒,剩下的皮肉伤,就只能等他自己愈合了。不过等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回去九华剑派就好了,左右不过一两日功夫。”   “好。”君离点点头,“有劳五师弟了。”   他倒是没将这伤当回事,只是看着吓人。   像尸毒、阴气这种东西,他自己便可以净化清理,皮肉伤相对好的慢些罢了。   只是瞧着臭小鬼紧绷着脸的模样,好像戳一戳他的腮帮子,泪珠子就会滚下来。   君离将他受伤的手拉过来,打开一个淡绿色的小瓷瓶,用手指挖出里面的膏体,帮洛重渊涂在掌心的伤处。   药膏冰凉绵密,掌心火辣辣的刺痛顿时被压了下去,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这种感觉,就像是之前君离帮他输送灵力,缓解龙角的伤处时一样。   洛重渊吸了吸鼻子,在君离再次挖了药膏涂在他掌心处时,他突然张了张手,一把将君离的手握住,两人呈十指相扣的姿势。   君离一懵:??   臭小鬼闹哪样?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他感觉到一股细腻微凉的灵力源源不断的从洛重渊掌心传来,进入他的身体,就像之前他为这小鬼做的那样。   “啧……”   他挑了挑眉,刚要开口,就听洛重渊道:“龙族和修士不一样,我们每晚只要恢复真身,盘起来休息就能形成周天,周天运行便会产生灵力。”   “所以其实我只要睡觉就能增长灵力,还能修炼内丹,师尊不必担心。”   洛重渊神情认真,似是怕君离拒绝,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   “嗯。”君离点点头,还是决定先顺着这小鬼的意思。   他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洛重渊的脸颊,笑眯眯道:“看来小洛洛长大了,总想替师父做点什么。”   洛重渊垂下眼帘,咬住了下唇,他当然想,但是几乎没有机会。   一旁的冷子珏扛着那男人不尴不尬的杵了半天,又不好意思开口去打扰。   还是柳尧让他先将人放下,又咳嗽了声提醒。   君离这才发现冷子珏已经把那男人带了过来,他靠在洛重渊的肩上,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模样,朝冷子珏点了点头。   冷子珏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堂堂九华剑派的长老,坐没坐相的和徒弟搅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柳尧瞥见他脸色又黑了几个度,赶紧打圆场:“二师兄受伤了,咱们现下又没在九华剑派,就别这么多规矩了。”   冷子珏「哼」了声,对君离道:“人我带来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有劳三师弟,”君离说完,又转向一旁的白衣男人,“若尘,是么?”   之前在牡丹石台上,他好像听郑如烟这么叫过。   男人白净的脸上显出一丝厌恶,但还是回道:“在下顾若尘,还请唤我顾公子。”   “哦,我们是九华剑派的,修仙的修士,你知道吧?”   既然这男人说了名字,君离也没有再隐瞒。   哪知顾若尘听了他的话,脸上的恐惧和厌恶却更甚,他此时没了左臂和右腿,坐在缩成一团,瘦削的肩膀颤抖着,显得有些可怜。   “修仙的……又是修仙的?”他低声嘀咕着,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好端端修你们的仙,找我们作甚?还有,你们把如烟弄到哪去了?!”   “郑如烟就在你旁边,只是昏迷,不碍事。”君离道,“我有些话要问你,还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顾若尘却突然激动起来:“我们如今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问的?你们还要怎么样!”   “不是说好了只要阵法还在运作,就互不相干,随便我们的吗?”   他这显然是将几人认错,当成了这背后的主使。   君离以扇掩面,打了个呵欠,坐直了身子:“你刚刚说阵法,是什么阵?”   “就……就是这里的大阵,还能有什么阵!”顾若尘有些烦躁。   他这么一说,冷子珏突然想到他方才在石台上偏见的那个闪光的东西,或许就和这阵有关。   但不等他开口,君离已经引开了话头:“你和郑如烟是未婚夫妻,郑家铺子,还有整条彩衣街都破败成这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呸!”顾若尘竟然直接朝他啐了一口。   好在君离坐的远,折扇一挡,避开了。   他也不恼,言语间带着惯常的笑意:“莫激动,你总要讲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才好替你们寻仇。”   顾若尘一愣,仅剩的那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一尘不染的衣摆。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像是认命,又像是想通了。   “你说你们是九华剑派的,既然都是修仙的,应当多少有些本事。”   “不错。”君离道。   “我可以告诉你们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想要一双眼睛,我想看看这里,也……看看如烟。”顾若尘叹息一声。   “自从被她关在这里,我已经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少时日,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除了她每天讲给我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外界联系过了。”   “你们要是能满足我这个条件,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毫不保留的都告诉你们。”   顾若尘很想看看这里的一切,君离知道。   但是他的眼睛已经被郑如烟捅瞎了,现在去哪里给他重新弄一双来?   柳尧和冷子珏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有点难,毕竟他们又不可能出去生挖这镇民的眼睛,又不可能用自己的。   即便他是医仙,没有眼睛他也不能给顾若尘变出一双来。   谁知,君离却应了。   “可以。”这祖宗笑道。   作者有话说:   三更来啦—— 第41章 旧事   “二师兄, 你打算拿什么给他换?”柳尧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问道。   君离手里的折扇摇了摇,朝他竖起一根手指:“秘密。等下还要劳烦五师弟帮忙给他换下眼睛了。”   “小事。”柳尧道。   一旁的冷子珏和陈廷、陈茵茵师徒三人亦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只有坐在君离身边,沉默不语的洛重渊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大概猜到君离要怎么做了,这个办法不是不行,就是太损了点,而且正常……一般人想不到。   那顾若尘见君离应下, 十分欣喜,连声道谢。   君离一摆手:“不用急着谢我。”等下说不定你就要骂我了。   既然都已说好, 那就差一双眼睛了,作为这里唯一的一位医修, 柳尧看向君离,等着他把那双眼睛拿出来。   这祖宗轻轻把自己的手从洛重渊的掌心里抽了出来,然后一指倒在地上的郑如烟, 对柳尧道:“挖她的。”   柳尧:……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二师兄,这确实不妥。”向来很少发表意见的冷子珏也开了口。   君离挑眉:“那挖你的?”   冷子珏:……   “顾公子这眼睛,就是她给弄瞎的,两人又是未婚夫妻, 挖她一只眼睛换给顾公子, 不过分吧?”君离悠悠道。   柳尧和冷子珏无话可说。   那顾若尘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么,也没什么反应。   倒是一旁的陈廷和陈茵茵对视一眼, 忍不住小声嘀咕。   “哥,我怎么觉得二师伯说的挺有道理的?”陈茵茵道。   陈廷扶额:“但等那鬼裁缝醒过来,恐怕要闹了。”   陈茵茵拖着粉腮, 眨了眨眼:“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以这办法虽损, 却还是有用的。”陈廷叹道, “也亏二师伯能想的出来。”   小辈们这边嘀嘀咕咕,另一边柳尧却很是头疼,生挖人眼这种事情,他还是不愿做的。   见他捏着匕首迟迟不肯动手,君离道:“要么我来?”   柳尧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伤患来做这种事,把匕首递给了旁边的冷子珏。   冷子珏板着脸,在郑如烟身边蹲下,手里捏着匕首比划着,似乎在思考如何下手。   “刀子贴着眼眶进去,小心别划伤眼球,速度要快,插到底后一剜就出来了,很简单的。”   怕他做不好,这祖宗还在一旁提点。   但他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陈茵茵已经和陈廷俱是脸色一白。   洛重渊叹气,算了,师尊开心就好。   冷子珏很快挖出了郑如烟的左眼,交给柳尧,然后就退到了一旁,等着柳尧给顾若尘换眼睛。   片刻后,柳尧收了手,对顾若尘道:“好了,你睁开眼睛试试。”   顾若尘现在有了左眼,右眼依旧是个血洞,不过柳尧方才顺便替他处理了一下,已经不流血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皮颤动,感觉在一片漆黑之中慢慢有了光亮。   “慢慢来,”柳尧耐心道,“可以先看看光线较暗的地方,适应一下。”   顾若尘照做,很快便适应了这只新的眼睛。   他先是环顾了下四周,看清了他身边围坐着的几个人,又看了看昏倒在他旁边,浑身被捆的严严实实的郑如烟。   而后慢慢转向君离,道了声:“多谢。”   君离折扇一收,朝柳尧指了指:“别谢我,眼睛是他给你换的,谢他。”   柳尧:……   这声谢他可一点也不想担,等下若是那郑如烟醒了,肯定要闹的。   顾若尘便又朝柳尧道了谢。   君离:“如今你也能看见了,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顾若尘点点头,他瞧着自己身侧裹在一身黑袍里的瘦小女人,叹了口气。   目光又瞥向不远处的千瓣牡丹,然后愣住。   他愣了许久,几人也都跟着静默,没去打扰。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我之前,就是被绑在那堆东西中间的台子上?”   君离点头。   “呵呵,”他苦笑了一声,用仅剩的那只手锤了下自己的腿,“如烟啊如烟……你可真敢。”   “难怪一直以来,你给我换了那么多双眼睛,却从不肯摘下我眼睛上的布,总说这双眼睛还不够漂亮,配不上我……”   他似乎又陷入了回忆,君离只好主动去问:“你和郑如烟,到底怎么回事?”   “哦……”顾若尘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回,转回头来看着君离,道:“我们啊,我们以前都是这藏花镇上的人。”   “她家是开裁缝铺的,我就是个穷秀才。我们俩之间没有婚约,也并无交集。互相认识是有一次我去她们家做长衫……”   那时候,顾若尘正在准备科考,十年寒窗,就为了一朝中举,进京赶考之前,他拿着老母给他东拼西凑来的一点银钱,去了郑家缝衣铺,打算做一身新衣,却发现最后还差了一些。   郑如烟心善,主动帮他补齐了。许是看他长得俊朗,郑如烟缝制这身衣裳的时候分外用心。   后来长衫做好,又有些不大合身,郑如烟都耐心的重新帮他丈量尺寸,修改好了,还另外给他缝了个帕子。   一来二去,两人相识相知,然后相恋了。   但顾若尘赶考在即,两人便互相许下约定,等顾若尘高中回乡,就迎娶郑如烟过门。   可这一等,就是三年,同镇的书生,考上没考上的早就回来了,只有顾若尘一直未归,镇上人都说,这小子准是高中之后就娶了大官的女儿,不要她了。   郑如烟不信,死犟着一直等,父母安排的亲事也都推了,这样又过了两年,顾若尘还是杳无音讯,而郑家彼时发生变故,郑如烟的父母双双故去。   她心中孤苦,觉得这镇上再无留恋,便收拾了行礼打算去京城寻他。   岂料,她还未出藏花镇,顾若尘却自己回来了。   是自己爬回来的。   五年前那个俊朗温润的俏书生已经面目全非,顾若尘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双眼、嘴角、鼻孔和耳朵都淌着黑血,四肢残缺不全,像是被虫子啃食过一般,早就溃烂化脓,血肉模糊。   郑如烟看着自己昔日的情郎变成了这副样子,心如刀割,她将顾若尘拖回了自家的铺子,就想去请大夫,但是顾若尘拦住了她,用自己这最后一点力气,讲述了他经历的这五年。   原来,当年顾若尘离开藏花镇,并没能进京赶考,而是被药王庄的修士给抓了去,做成了药人,专门供那些修炼无法突破境界的长老,甚至掌门使用。   顾若尘的身体,被常年泡在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材和毒虫中,将药物、毒液都吸入血液,而那些长老需要用时,就放他的血。   这期间,他也想跑,但无一例外的都被抓了回来。后来,药王庄的人便给他下了一种蛊。   只要他离开药王庄的范围,就会蛊毒发作,七窍流血,被蛊虫啃食而死。   本以为他不会再逃跑,但顾若尘还是抓住机会,逃出了药王庄。   等他回到藏花镇的时候,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和郑如烟说完这些,他便昏死了过去。   之所以是昏死,而不是死,是因为几天后的一日,他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而且被蛊虫啃噬掉的四肢,也都奇迹般的长了回来。   郑如烟很高兴,被问起,也只说是碰巧遇到了一个神医,医好了他。   两人就这样过了一段幸福悠闲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晨起洗漱的时候,眼球突然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他被吓了一跳,起初以为是蛊毒又发作了。   但后来,他镇定下来,鬼使神差的将眼球又安了回去,他才隐隐察觉不对。   因为这只眼睛,好像并不是他自己的。   他越想越觉得害怕,夜晚趁着郑如烟睡着的时候,爬起来在烛光下检查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震惊的发现,他的手脚、四肢,都不是他自己原来的了。   其实之前他也怀疑过,总觉得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好像小脚趾的形状和自己之前的不大一样,但都被郑如烟哄了过去。   但这次,他在昏黄的烛光下,看到了自己四肢上缝合的黑线。   这种黑线白天是不会显现出来的,只有夜晚在光亮之下,才会出现。   顾若尘很害怕,他想跑,却又舍不下和郑如烟的感情。   而就在他踌躇的时候,郑如烟醒了。   之后,他就被郑如烟蒙住了眼,带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绑了起来。   然后每过一段时间,等他身上的部位坏掉了,郑如烟就去抓人,换新的给他。   “我起初也很是反感,但如烟说,她从不杀人,只是从那些人身上取我需要的部位。”   顾若尘从回忆中抽离,叹了口气。   “所以……你就答应了?”陈茵茵有些不可思议。   顾若尘点了点头:“嗯,因为我不想听见她为了我而叹息流泪。”   “可……镇上那些镇民呢?伤害你的是药王庄的人,镇民是无辜的啊。”陈茵茵道。   “是啊,”顾若尘看向身边昏倒的郑如烟,声音有些悲悯,“但那时候,我不知道如烟是骗我的,我以为没有人死。”   听他说完,君离嗤笑了声:“顾公子这是什么道理?”   “你是觉得只要人没死,拿他们一根胳膊或是两条腿,来拼凑你自己的身体,不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周一啦,天选打工人永不认输,冲冲冲! 第42章 食人蛊   “我……”顾若尘愣了一下, 很快道,“仙君误会,我只是不想让如烟伤心。”   “呵。”君离冷笑, 没再说什么。   先前他听这小白脸讲的,还颇有些同情他的遭遇,如今看来,倒也没那么值得同情了。   “仙君还有什么想问的么?”顾若尘声音温和,端的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君离:“郑如烟不过一介凡人, 你可知她是如何习得这些邪术的?”   他说得直接,顾若尘吞了下口水, 摇了摇头:“不知。”   君离若有所思,“那你就从没问过?”   “自然是问过的, ”顾若尘叹了口气,“但她又怎么可能会告诉我。”   “好吧。”君离瞧他一副闪烁其词的样子,应当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遂看了看其他人,“我问完了,你们呢?”   柳尧轻蹙着眉头,视线一直停在顾若尘的身上:“顾公子, 你可知当初药王庄的人给你下的是何种蛊毒?”   顾若尘摇摇头:“不知。”   “那蛊毒发作时, 都有些什么反应?”柳尧问。   “嗯,胸口剧痛, 浑身瘫软,几乎无法行走,起初还能强撑, 越到后面, 疼痛会蔓延全身, 口鼻出血,到最后,就是七窍流血,四肢被蛊虫啃食。”   是食人蛊。柳尧的脸色一沉。   可怎么会?食人蛊一般都是用尸鳖养蛊,那不是邪术鬼道的东西?他一直以为是鹤隐派那个大魔头搞出来控制手下的。   还有这药人,因为对被做成药人的人伤害极大,也是医修中的禁忌,除非十分特殊的情况下,且对方完全自愿。   药王庄好歹也是修仙界四大门派之一,竟随便抓来普通百姓做成药人,这手段也太下作了些。   “五师弟,有什么不对么?”见柳尧听了顾若尘的话就沉默了,君离问。   “没有。”柳尧收回思绪,回道:“顾公子中的这蛊是食人蛊,我只是想起当年那个被食人蛊残害的村庄,里面的人都被蛊虫吃空了,没想到这食人蛊竟是药王庄的人在用。”   他只是随口一提,君离微勾的唇角却是一僵。   被食人蛊残害的村庄,巧了不是,他也记得。   当年雨甘村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鹤隐门惹了一身污糟,成了仙门百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段时间他四处奔走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但线索没找到,又出了食人蛊的事,就更被仙门百家所不容。   而当年出来做评判,给鹤隐门定罪的,就是药王庄当时的庄主周绍庭。   呵呵,这药王庄还真是会贼喊抓贼。   君离笑了笑,但那又怎样?周绍庭那老东西后来还不是被他给杀了,也不知如今的药王庄是谁在当家做主了。   折扇一下下敲着掌心,他的声音温润如玉,甚至尾音有些愉悦的上扬:“哦,这样啊。”   柳尧自然没发现什么端倪,又看向一旁绷着脸抱臂站着的冷子珏,问道:“那三师兄呢?”   冷子珏默了片刻后道:“没了。”   正这时,旁边一直默默无言的洛重渊却突然开了口:“师尊,我还有。”   “小洛洛也有问题,”君离看了他一眼,凤眸染了丝笑意,“说说看?”   洛重渊便看向顾若尘,清隽冷淡的脸上神情认真:“我就是随口一问,如有冒犯请多担待。”   顾若尘轻笑了声,摇了摇头:“无事,小仙君问便是了。”   洛重渊便道:“顾公子,你爱郑姑娘么?”   顾若尘抿了抿唇角低头瞥了一眼昏倒在他身边的郑如烟,用他仅剩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郑如烟的散开的黑发。   他新换上的那只左眼目光柔和,看着郑如烟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怎么不爱?如烟是我的未婚妻,是苦等了我五年的人。”   “可你现在换上的眼睛,就是郑姑娘的。”洛重渊道。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不对。   顾若尘和郑如烟是未婚夫妻,如果恩爱有加,那顾若尘不可能没发现自己自己的眼睛就是郑如烟的,毕竟刚刚师尊和五师叔他们商讨眼睛的来源,可没背着顾若尘。   但顾若尘知道了,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换上眼睛之后,都没提过哪怕一句关于郑如烟的事情。   “哦……”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微讶,似是惊诧于这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文静少年竟然会质疑自己的感情。   蓦地,他笑了笑:“这我当然知道,但眼下还有其他的办法吗?你们都是修仙问道的,自然不可能为了我出去挖人眼睛。”   “况且,我只是想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再看看如烟而已。眼睛,可以再还给她的,而我只要最后再看一看她,也就知足了。”   他这话说的悲凉,像是看完这最后一眼就要去死了一样。   看着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洛重渊却觉得厌恶。   明明因为得到了眼睛而满心欢喜,这书生却偏要装出一副万般无奈,迫不得已的样子来,还要刻意渲染自己的深情,当真是虚伪的很。   “顾公子也不必这么说,五师叔医术很厉害的,说不定能医好你呢。”陈茵茵到底还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听他说的悲苦便心软了,出言安慰道。   顾若尘苦笑:“不必了,我这副样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浑浑噩噩的,我早就活够了。”   他说这话,本是想再装一装深情,扮一扮可怜,若是真能引得这些仙君恻隐,说不定就能给他一个完整的身体了。   听他说完,君离凤眸一弯,言语间颇为赞赏:“顾公子当真是个通透痴情的人,若是寻常人遭遇这些,恐怕早就疯魔了,哪还能像公子这般看得开,守得住真心。”   洛重渊听的一怔,随即转头去看君离。   顾书生这般品性,师尊竟然会欣赏他?   君离察觉到小鬼的视线,也正好侧过头来,两人视线相对,这祖宗顿时读懂了洛重渊眼睛里的疑惑。   他轻笑了声,没说什么,折扇在洛重渊额上轻轻敲了下。   而顾若尘听了,以为君离是真的欣赏他,心中一喜,附和道:“仙君过奖,在下也是凭借和如烟的这份感情,才苦苦撑过来的。”   “确实不容易,”君离肯定的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倒真想成全你们了。”   顾若尘新换上的左眼顿时亮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才压下自己心中的激动。   却听君离道:“我瞧你如今这样也挺难受的,不若好人做到底,送你一程。放心,我刀剑都用的不错,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洛重渊:……   他早该想到的,师尊这惯会捉弄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会顺了书生的意。   听了君离的话,顾若尘苍白如纸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他尴尬的挤出一丝笑来,道:“仙……仙君,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君离眨了眨眼,唇角微扬:“谁跟你开玩笑了。”   说着,就朝杵在一旁当石柱子的冷子珏伸手要剑。   冷子珏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不知如何应对,余光突然瞥到昏倒在地的郑如烟。   就见那全身都被包裹在黑袍里的瘦弱女子浑身抽搐,最后竟然保持着全身被捆绑的姿势,慢慢坐了起来。 第43章 保护   冷子珏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 那对眉毛竟然皱了皱。   君离觉得不对,顺着他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就见那被柳尧捆起来的郑如烟竟然醒了, 而且已经坐了起来。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   啧,真是麻烦。   这祖宗皱了皱眉,收回手来。   而顾若尘也从几人的表情中查到了异样,他下意识侧过头去, 就和正好看过来的郑如烟来了个脸对脸。   这白面书生额上的冷汗瞬间滚了下来。   此时的郑如烟脸色惨白,左眼只剩下了个黑乎乎的血洞, 里面的黑血还在往外淌着,右眼那漆黑的眼珠, 在眼眶里咕噜噜转着。   她的发髻散乱,披在肩上,身上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   和顾若尘对视的那一瞬, 郑如烟愣了片刻,那血红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极轻缓的吐出两个字:“若……尘?”   本以为顾若尘这口口声声说爱,说最后能再看如烟一眼就知足的痴情种, 会扑将上去, 两人双双抱在一起。   岂料,顾若尘却僵住了身体, 如果细看,能发现他的嘴唇在抖。   郑如烟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突然开始疯狂的扭动身体。   而柳尧捆在她身上的缚妖索, 竟然在她的拼命挣扎下, 「啪」的一声崩碎了。   身体恢复自由, 郑如烟望着顾若尘,缓缓伸出手去。   可顾若尘却在她伸手过来的那一刻,向后仰身躲了过去。   “你还是这样好看。”   郑如烟的手摸了个空,但她没有在意,仿佛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呆呆的望着顾若尘。   但看了一会儿,她那又细又弯的柳叶眉便皱了起来:“这眼睛不好,太浑浊了。怎么就一只?这怎么配得上你?”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摸顾若尘的眉眼,顾若尘却仿佛炸了毛的鸡一般,迅速挪动自己的身体,躲开了她。   郑如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你怎么了?”   “你……不想见我么?”   从前的顾若尘每天都磨着她想要解下白绫,想要一双眼睛,想看她的样子。   如今顾若尘终于有了眼睛,可她总觉得这只漆黑污浊的眼睛里,不是深情的目光,不是思念和爱,而是恐惧和厌恶。   “若尘你……你怎么了?”她突然慌了。   苍白干瘦的手朝顾若尘伸了过去,似是想要抱住他。   “如烟!”顾若尘惶急的唤了她一声,成功让郑如烟停住了动作。   “我没事,”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就是太高兴了,等了这么久……终于能看见你了。”   他这副作态,君离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郑如烟,你觉得他的眼睛难看?”   听见他的声音,郑如烟猛地回过头来,仅剩的右眼怨毒的盯着他:“我觉得你的眼睛好看,回头换给他!”   君离抿唇一笑:“那眼睛是你的。”   郑如烟猛地愣住。   就在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暴怒的时候,这女鬼却将唇角勾起,慢慢咧开至耳根,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看来若尘是真的等不及了,”她道,“所以那阵,你也看见了?”   顾若尘已然面如土色,连连摇头:“没有,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眼睛不是我要的!是他……是他们非要挖你的眼换给我!”   “如烟,如烟你相信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我没想看别的!我就是太想你了!”   方才装的多深情,现在就有多狼狈。   顾若尘拖着他的残肢断腿拼命往后挪动,但他又能跑去哪?   郑如烟突然不笑了,她站起身做了个伸手召来的动作,之前不知掉在哪个角落的大剪刀,瞬间就到了她的手上。   大殿内光线昏暗,刀刃的寒光就显得越发刺目,她单手拖着,剪刀的利刃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声响,让人汗毛倒竖。   君离借力撑了一下洛重渊的肩膀,也跟着站了起来,看见这一幕,对旁边的柳尧道:   “五师弟,你说你绑人怎么不销毁武器呢?”   柳尧无奈摊手,目光落在地上碎成渣渣的捆妖索上:“二师兄,师弟棋差一招啊,这人也没绑住。”   眼看着顾若尘已经被逼至角落,那郑如烟拎起剪刀就朝着他头刺下。   距离最近的冷子珏正要出手,岂料这狡猾的女鬼只是虚晃一下,那刀刃一偏已经又冲着君离刺了过来。   君离现已有伤在身,动作多少不比之前迅速,他正要出招抵挡,洛重渊已经护在了他面前,刀尖便直朝洛重渊的眼睛而去。   这祖宗顿时黑了脸色,一手摇着折扇,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上运起灵力,在只差毫厘的瞬间一掌拍出。   郑如烟没有防备,被震得向后踉跄了几步,而冷子珏正从她身后出招,凌云剑立时从她的后心刺入,又从胸口穿出。   噗呲!   腥甜的黑血顿时喷涌而出。   君离伸手将洛重渊往自己怀中一带,折扇一展,那血迹尽数被挡下。   洛重渊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便被拉进了师尊温暖的怀里,熟悉的冷香扑面袭来,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   “你!你们……”   郑如烟这次是真的怒了。   她赤手握着凌云的剑刃,一寸寸将剑锋推出自己的身体,而后拎起剪刀,猛地转身,直刺冷子珏的胸口。   两人此时距离太近,那刀刃和凌云的剑刃相接,迸出星星火花。   咔嚓!咔嚓!   郑如烟挥动剪刀,迅猛攻上,一时间竟然压了冷子珏一头。   她周身的戾气暴涨,大殿之内的所有浓黑的怨气瞬间朝她聚拢。   而肉眼可见那千瓣牡丹中心的石台上,竟然像是开了闸一般,怨气如洪水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又纠缠着拧成一股,聚集在郑如烟周身。   “我要你们都-死!”   这女鬼猛地爆出一声怒吼,席卷着冲天的怨气朝冷子珏压来。   凌云剑颤颤,发出泠泠脆响,像是在激烈的对抗。   “噗!”   冷子珏竟是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师尊!”   “师尊你怎么样!”   陈廷和陈茵茵霎时白了脸色,想要往前冲,却被柳尧挡了回来。   柳尧面色凝重,银针已捏在了手上。   但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是徒劳,对方连人都不是,他这毒针又能管什么用。   洛重渊被君离护在怀里,那温热的感觉和熟悉的冷香,令他丝毫没有抵抗力,贪恋了片刻。   但耳畔响起了郑如烟的怒吼,又将他拉回了现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环在了师尊的腰上,   他淡粉的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心里暗暗叹气。   明明是想要站出来保护师尊的,但是好像又被师尊保护了。   君离的注意力此时都在郑如烟和冷子珏身上,洛重渊趁机悄悄松开了手,离开他的怀抱,在旁边站定。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双手,觉得确实是需要一件武器了。   之后若是有机会去九华剑派的藏剑阁,定要好好挑选一把,别辜负了师尊的一片苦心。   毕竟,这也是师尊好不容易坑来的机会。   正盘算着,忽觉肩上一沉,君离摇着折扇单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小洛洛。”   这祖宗神色悠闲,仿佛不是在看师弟大战恶鬼,而是欣赏什么杂耍猴戏。   “师尊?”洛重渊侧头看了他一眼。   “帮为师办件事呗?”君离说着,伸手指了指大殿的四角,“这四盏灯,你去帮师父熄掉,太亮了,刺的眼睛痛。”   这要求来的莫名其妙,洛重渊环顾了一下这昏暗的大殿,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和君离相处这么久,这祖宗不按常理出牌的次数已经多的十双手都数不过来了。   是以,他只是愣了一下,便点头应道:“好,那师尊自己小心。”   “嗯。”君离状似漫不经心的哼了声。   他摇着扇子,瞧着臭小鬼的背影隐没在一片暗色里,凤眸却瞬间沉下。   这郑如烟太凶,恐怕已经不是一般的厉鬼,至少是鬼将的级别,再加上有这凝聚怨气的阵法相助,他若是不出手,冷子珏怕是要撑不住了。   但眼下柳尧和陈廷、陈茵茵三人就在旁边,他的小动作很容易被发现。   “修士的身体最合适了!”   “你们不是喜欢做药人吗?来试试做鬼偶的滋味如何!”   “哈哈哈!你们有六个人!六具身体!够我们用很久了!”   “若尘,我们有新的身体了!我们有眼睛了!”   “最好看的眼睛!最配你!”   郑如烟已然没了神志,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疯了一般压着冷子珏打。   那泛着慑人寒光的剪刀咔咔作响,已经划破了冷子珏的衣裳,在他的身上划出了不少血口子,鬓角的碎发也被削掉了一缕,好不狼狈。   又是一个猛攻,冷子珏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刺中,大殿内突然黑了下来。   郑如烟反应不及,动作停了一瞬,冷子珏已趁机脱身。   与此同时,君离浑水摸鱼释放了自己的部分灵力,渗透进了郑如烟周身裹挟的怨气之中。   两股力量相碰,顿时大乱,郑如烟突然丢下了剪刀捂着头瘫倒在了地上。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大笑,像是彻底疯了。   冷子珏见状,手腕一翻,便要将凌云刺入她喉头。   “等等!”   君离适时出声阻止:“三师弟剑下留人!”   冷子珏堪堪停住,看向他的目光很是不解:“恶鬼邪祟,留她作甚。”   “有话要问,”君离道,“那千瓣牡丹有蹊跷,恐怕中间有什么阵法。”   郑如烟字里行间倒是也有提到,他这么一说,冷子珏便想起了他之前在石台上瞥见的那一道闪光。   他收了凌云,正要开口,石台中间突然迸发出一道红色光芒。   大殿内此时一片漆黑,那红光便显得分外夺目。   君离凤眸轻阖,那阵中果然也有东西!   作者有话说:   咕叽咕叽产完粮就跑—— 第44章 朱雀目   未作他想, 君离提步朝那中间的石台走去。   行至那人头花瓣的边缘,大殿内的四盏油灯又重新亮了起来,洛重渊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他身旁。   他时间掐的很好, 郑如烟聚集的怨气此时已经散的散,净化的净化,大殿之中已看不出什么异常。   洛重渊想跟着,君离也无所谓,师徒二人便足尖一点掠过脚下那些面目狰狞的人头, 上了石台。   石台上,如今只孤零零立着根柱子, 是之前绑那小白脸用的。   君离便一眼就锁定了那红光发出的锁在。   散发出红光的东西,似乎就在这石柱子下面。   手中的百折纸扇成了他如今越用越趁手的武器, 君离扇子一展,正要朝石柱斩去,手腕一动, 却被洛重渊拉住了。   “我来。”臭小鬼一脸严肃。   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君离没有勉强,收回了手。   嘴上自然还是闲不住:“哦?小洛洛徒手劈石柱?来来来,快给师父看看。”   洛重渊:……   就知道这人没个正形儿。   他手上动作, 迅速结了个手印, 只见眼前电光闪过,“咔嚓”一声闷响, 大殿内竟凭空劈下一道惊雷,将那石柱劈了个粉碎。   这一下震荡不小,牡丹石台上都出现了裂纹, 那石台周围围着的上千个人头, 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像是被吓坏了。   “啧,”君离眯了眯眼,称赞道,“好厉害,小洛洛会引雷哎。”   洛重渊纵然知道他话里有些调侃的意味,但依旧有些高兴。   他仰头看了君离一眼,很认真道:“我以后还会更厉害的。”   所以师尊可以放心依靠我。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到。这样即便有朝一日,师尊要与整个修仙界为敌,他也不怕,他一定要将人护住。   这祖宗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本着教导徒弟一定要多加鼓励的心态,拍了拍洛重渊的肩膀:“好呀,有志气。”   正说着,那石台突然开始剧烈颤动,这一幕君离倒是十分熟悉。   之前在雨甘村的蛙神庙,也是如此。   那时他反手炸了小破庙,发现了下面的聚魂阵,所以如今石台碎裂,是阵法要显出来了?   石台震动的愈发厉害,由中心石柱矗立的位置,逐渐往外碎裂开去,君离拉着洛重渊退到石台边缘一处相对稳固的地方。   咔!   石台中间塌陷,终于将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下面黑色的怨气浓重,团团盘踞,将那红色的一点托举在中间。   君离一眼便认了出来,那红色的东西正是朱雀目。   四大神兽之一,朱雀的一只眼睛。   果然,还是聚魂阵。   秦屹那老匹夫说什么龙族侍者,都是鬼扯的。哪有那么多龙族侍者?   怕就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借着龙族侍者的名头搞出来的。   “师尊,这应当和龙族侍者们的除祟没什么关系。”   洛重渊开口道,他在这个怨气缭绕的阵法附近,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星半点的龙气,有的只是压抑阴冷的阴气鬼气,甚至还有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怨灵。   “嗯。”君离应了一声。   自然没有关系,压阵眼的法宝是朱雀目,没有哪个龙族侍者下界除个邪祟,还要去挖朱雀眼睛的。   “可为什么四方位置都对得上?”洛重渊又问。   君离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道:“这背后之人,怕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呢。”   “二师兄,怎么样?可有发现什么?”柳尧的声音突然自两人身后传来。   君离和洛重渊在这边呆了许久,柳尧和冷子珏几人便有些等不及了。   那郑如烟疯疯癫癫,顾若尘又一肚子鬼心眼,冷子珏自是不敢放两人同自己的两个徒弟待在一处,于是便独自守着,叫柳尧过来看看情况。   柳尧此时上了石台,这才近距离的看到这些脸上满是惊恐,表情扭曲的人头,背脊当即涌起一阵寒意。   若这阵法真是药王庄的人搞出来的,那也太过丧心病狂了。   “是聚魂阵。”君离让开一步,叫柳尧瞧那石台下面怨气翻涌的阵法。   柳尧探头看了一眼,脸色不比君离好看多少:“朱雀目?怎么会在这里?”   他眉头紧锁,盯着颗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红色珠子,差点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什么毛病。   这朱雀目,那可是药王庄的镇派之宝,镶嵌在老庄主的菩提手串上,一代代庄主传下来,那是得放在药祖祠里供起来吃香火的。   怎么会出现在这?   君离瞥了眼脸色青黑的柳尧,心情倒是不错。   毕竟这一幕似曾相识,上一回找上紫御门还是他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小徒弟呢,这回不就有两个师弟相助了?   “拿上这朱雀目,我们恐怕得去一趟药王庄。”君离故作严肃道。   “嗯,”柳尧点点头,“藏花镇鬼裁缝的事,药王庄不可能不知情。”   他说着,便伸手去取那颗红色的珠子。   君离之前在雨甘村也只手取过龙骨,没事情发生,也就没有制止。   岂料,柳尧的手指才碰到朱雀目,大殿内就响起一道尖锐破音的女声。   “不许碰!”   “给我住手!”   竟然是那疯疯癫癫的郑如烟。   柳尧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堪堪停手,朝冷子珏他们那边看去。   就见一身黑袍的郑如烟竟是被冷子珏钉在了墙上,就是之前陈廷被钉住的地方。   君离也瞧见了,唇角一卷,瞧着立在那里冷的像一坨天然冰块的冷子珏,心道,看不出来啊,这人还挺记仇的。   那郑如烟被钉在墙上,还在拼命挣扎,似乎是想要冲过来阻止。   柳尧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这女鬼又在作什么妖。   可君离这祖宗不然,凤眸一眯,修长纤细的手就朝那颗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朱雀目伸了过去。   圆润白皙的指尖一触到雀目,那郑如烟顿时发疯般大喊:“住手!你给我住手!”   “不许动它!放开!”   君离将手拿开。   郑如烟呼哧呼哧的粗喘着,但是住了嘴,不再叫了。   于是这祖宗又伸手。   郑如烟大叫:“别动它!我求你了!”   “这阵就要成了!求你了!求求你们!”   君离收手。   郑如烟再次安静。   然后他又伸手。   郑如烟:??   柳尧:……   洛重渊:……   所以师尊这是,玩上了?   作者有话说:   君离: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开关哎——   郑如烟:??我虽然是鬼,但求求你做个人?   洛重渊:好像还挺好玩的。   郑如烟:我真的会谢! 第45章 执念   反复几次, 那郑如烟嗓子都叫的哑了。   她双目赤红,枯瘦的爪子狠狠掐着自己掌心,像是要挣脱束缚, 从墙上冲下来和君离拼命一般。   君离嘴角噙着笑,总算是收了手,他示意柳尧等在这,而后带着洛重渊飞下石台,站到郑如烟面前。   “阵就要成了?”他问, 伸手指了指这人头攒动的千瓣牡丹,“这什么阵?”   郑如烟仅剩的那只眼珠瞪的滚圆, 咬着牙,并不想回答。   君离也无所谓, 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顾若尘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复活之类的法阵吧。”   似是被说中,郑如烟嘴唇翕动, 最终还是紧紧闭上。   君离便继续道:“而且,今天你原本应当是打算拼全顾若尘的身体,凑够最后几颗人头的吧。”   “是又如何,”郑如烟叹了口气, 似是清醒了一点, “你们几个修士确实厉害,我应当是凑不齐了。”   “仙君……”她突然抬头, 死黑死黑的眼珠盯着君离,“你们愿意放过我么?我……我放你们走!我再去找别的人来。”   一旁,冷子珏本就冰冷的脸色霎时黑沉下来, 他刚要开口, 君离投给他一个禁声的眼神。   冷子珏将话咽了回去, 就听君离道:“所以这个重生法阵,是谁教给你的?”   “这藏花镇就在花都城外,可是药王庄的管辖范围,你这么肆无忌惮,药王庄的人没来管过?”   这也同样是冷子珏和柳尧的疑问,这药王庄虽然主修疗愈术,擅长制毒炼药,可自己管辖区域内的镇子出了问题,也没理由放任不管。   “呵,”郑如烟冷笑了声,“管?他们倒是有脸来管!”   “有药王庄的人来镇上看过,转了一圈就走了,怕是瞧见了自己犯下的罪孽,心虚吧!”   君离只是诈她,听她这么一说,眯了眯眼睛:“这么说来,法阵不是药王庄的人布下的?”   郑如烟神色一凛,不说话了。   “可是凌墟仙君?”洛重渊突然开口问了句。   那郑如烟明显愣了一瞬,继而仰头大笑:“那是谁?我可不认得!这法阵是我自己翻书看来的,你们要杀便杀,问这么多做什么!”   君离同洛重渊对视一眼,两人已然心中有数,这法阵八成又是那个凌墟仙君做的。   “五师弟,有劳。”君离朝还在石台上的柳尧扬声道。   柳尧会意,伸手将那聚魂阵中央的朱雀目取下。   郑如烟倒是没再嘶喊,只是右眼中那颗黑漆漆的眼珠,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呵呵……”她突然把头埋了下去,长发散下,遮住了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被钉在墙上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看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   红光在周围亮起,柳尧已经拿着那颗朱雀目走了过来。   郑如烟还在埋头抽搐,那顾若尘却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一下下挪了过来。   “仙君……几位仙君,”他仰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温柔可怜的笑容,“法阵破了,我……我是不是没法恢复身体了?”   “你还想恢复身体?”君离挑眉。   顾若尘用力点头:“我不能这样!我……要还进京呢,我还得考状元呢!先生说了,我是他教书这么多年以来,最有学识最有天赋的!我一定能考上状元的!”   说这话时,他左眼中那颗黑沉沉的眼珠瞪的老大,眼神似痴似幻,像是疯魔了。   洛重渊皱起了眉:“你恢复身体是想进京赶考?”   “嗯!”顾若尘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被钉在墙上的郑如烟,又飞快的改口。   “不仅仅是为了科考。我……我也是为了如烟。”   “等我考上了状元,做了大官,我就能给如烟更好的生活了!我不想和她守着这间破裁缝铺过活!”   “真可惜啊,你已经死了。” 君离道。   顾若尘猛地呆住:“死……死了?谁死了?你说谁死了!”   他好像突然听不懂一般,手指抓地,拼命的问。   “顾公子,”陈茵茵有些看不下去,好心提醒他,“是你。”   “我?怎么会?我怎么会死?!”   “只要……只要这手臂和腿重新接上,我就不是残废了!我就能去科考了!”   “如烟答应过我的,只要找到合适的,就给我换上!”   “我没死!我没死!我要去科考!我要去科考!”   他似是发了疯,雪白的衣衫在地上拖着,蹭了一身的泥和土,残留的那只手臂挥动着,抠着地,一点点朝着君离他们挪过去。   “腿,腿!你这腿就很合适,给我吧!”他挪到了洛重渊面前,猛地伸出手去。   洛重渊紧抿着唇,向后退开,顾若尘却不死心,又探身向前够了一下,被君离抬脚踩住。   “没用的。”君离道。   他的声音明明很温柔,还带着些笑意,说出的话却直戳人心窝。   “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是没办法科考的,你想考状元,做大官,只能下辈子了。”   “我……我不信!骗我!你骗我!”   顾若尘猛地抬起头,看向君离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撕碎:“如烟答应过我,会帮我拼好身体,我能活!”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若尘!”   被钉在墙上的郑如烟突然唤了他一声:“若尘哥哥,你会好的,别听他们胡说。”   状若疯癫的顾若尘听了这话,瞬间安静下来,君离拉住洛重渊的手腕,松开脚,两人一起向后退开,离顾若尘站远了些。   身后的墙上,郑如烟发出一声叹息:“仙君,若尘他真的没救了么?”   “如果你们能救他,我随你们处置。”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君离道,“这法阵不是什么重生法阵,而是聚魂阵。先前教你法阵的那个人,是骗你的。”   “顾若尘原本的身体早就已经被蛊虫啃食干净了吧,他这身体,也不知被换过了多少次,只是魂魄被你强留了下来,他其实早就死了。”   “可……”郑如烟张了张嘴,似是还不死心。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要进京赶考的时候,这是他的执念。”君离道。   “你这般爱他,可他的执念却不是你。”   “我不在乎的!”   郑如烟回答的很快:“只要他能好好的,只要他能活过来!他的执念是什么都无所谓!他不爱我也没关系!”   “仙君,你帮帮他吧!”   “若尘他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是药王庄的那些人害他至此!”   “这……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和他没有关系!他是干净的!他手上没有沾过血!”   郑如烟苦苦哀求,君离却没有再说话,看着不远处的柳尧。   柳尧手里拿着那颗朱雀目,在和冷子珏说着什么。   “师尊。”   耳畔突然想起洛重渊的声音。   “嗯?”君离收回视线。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洛重渊抬头望着他,澄蓝色的眼瞳里似有光在闪动。   君离嘴角勾了勾,觉得有趣,小鬼之前还对这小白脸厌恶的很,如今却愿意帮他?   “你想救顾若尘?”   洛重渊没有点头,而是道:“只是觉得郑如烟很可怜。”   “啧。”君离咂舌。   觉得郑如烟可怜,所以想帮她达成心愿,救活顾若尘?   “我只是随便说说,”洛重渊又道,“顾若尘也不值得救。师尊不必在意。”   后面这话,他说得很小声,只有君离听到了。   小鬼今天有些奇怪。   君离握着折扇,在自己掌心轻轻敲打着,这小崽子性情有些冷淡,不爱说话,对于人间的这些事,更是不放在心上。   之前在雨甘村,那周念和周老头那般惨,也没见他流露出半点同情的神色,如今这是怎么了?   他垂眸去看洛重渊,小鬼却已经恢复如常,被陈茵茵叫了过去,帮着把坐在地上的陈廷扶起来。   他便没再多想。   不知柳尧和冷子珏用了什么法子,那顾若尘已经没有再疯了,安静的坐在地上,垂着头,不言不语。   君离走过去,同两人道:“天快亮了,咱们该回去了吧。这法阵,还有对苦命鸳鸯怎么办?”   若是他自己,那定是将这里净化一番,将这两个怨魂也一并净化,然后就丢在这,自有下面的人来收。   等到时去了地府,是罚是赏,该转生什么道,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但如今有冷子珏和柳尧在这,他自然不敢使出他那些鬼道的法子。   “带回去入魂炉。”冷子珏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冷冷的,没什么人情味。   入魂炉,就是将他们下山历练除恶时捉来的恶鬼妖魔,丢进一个专门用来熔炼邪物的巨大炉鼎中,用真火淬炼,直至最后魂魄覆灭,化为一抔飞灰。   其实这对苦命鬼灭不灭的,这祖宗本无所谓,但听了冷子珏的话,他却下意识想起洛重渊刚刚同他说的。   便提了一嘴:“郑如烟确实是杀孽深重,灭就灭了,可顾若尘虽说惹人厌恶,但确实不曾害过人,也要灭?”   “一切因他而起,自是要灭。”冷子珏寒声道,丝毫不肯容情。   “哦,那就灭吧。”   君离说着,朝那边和陈廷、陈茵茵凑在一起的洛重渊招招手:“小洛洛快来,咱们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热乎的—— 第46章 心思   有冷子珏在, 自然用不上君离这个伤患,聚魂阵一被打破,这虚化出来的大殿就消失了, 他们其实还在郑家那个破裁缝铺里。   冷子珏本想将郑如烟和顾若尘都收进纳魂瓶带回九华剑派,但被钉在墙上的郑如烟却突然暴起。   她牙关紧咬,双手握拳,周身突然怨气暴涨,竟是直接挣脱了钉住她的长钉, 扑了下来。   冷子珏立时拔剑出鞘攻了上去。   但郑如烟却并非是朝他来的,她躲过凌云的攻击, 直朝呆坐在地上的顾若尘而去。   身上墨黑的衣摆猎猎,她直扑向顾若尘, 张开双手将那个白衣染尘的瘦弱男子搂进怀中。   不知她意欲为何,冷子珏持剑顿了一下,似是不知该不该斩上去。   郑如烟紧紧的搂着怀里的人, 宽大黑沉的袍袖将顾若尘身上的白衣遮的严严实实,已不见一点白色,远远瞧着,就像是两人融为了一体。   “若尘哥哥, 回家了, 我们回家了。”   她声音温柔清婉,不似方才嘶吼时的尖利诡谲, 就像是个清纯天真的邻家姑娘。   怀中的顾若尘似有所感,头朝着她靠了过去,两人相互偎依, 竟也显出几分温馨来。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 几人都有些愣怔。   而就在此时, 郑如烟把她埋在顾若尘肩上的脸抬了起来。   那是一张白皙清秀的鹅蛋脸,黑发垂落,杏眸轻颤,生的好看。   这应当是她生前的样子。   郑如烟眨了眨眼睫,粉唇勾起一抹笑意。   君离叹了口气,拉着洛重渊向后退了几步。   而就在此时,郑如烟和顾若尘的周围蓦地腾起一团黑气,将两人层层包裹。   冷子珏脸色一变,护着陈廷兄妹俩向后退开,柳尧也同时向后撤了好几步。   那黑气越卷越浓,最终「砰」的一声爆开,怨气四散,再找不见两人的影子,只在地上躺着两个抱在一起的残尸。   郑如烟竟是带着顾若尘一起,招引怨灵,将两人的残魂吞噬干净了。   “她,她怎么……”   陈茵茵有些惊讶:“她不是想让顾公子活?怎么就……”   “执念散尽,鬼亦魂消。”君离道,“既然求助无望,又要被双双带回去入魂炉,那还真不如被怨灵噬魂来的干净。”   一旁的冷子珏唇角抽了下,到底没有说什么。   聚魂阵已毁,作乱的女鬼和她的小情郎也都魂飞魄散了,众人自是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一行人离开了郑家缝衣铺。   外面天还黑着,几人又经过彩衣街。   一间间灯火通明的铺子已经变回了残破老旧的模样,而那些依靠怨念支撑的鬼偶也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哪还有之前的生龙活虎。   洛重渊跟在君离身后,因为想事情,脚步便慢了些,落在了最后一个。   他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来的有些莫名。   郑如烟对顾若尘的执念,可谓深重到刻进了骨血里。   她拼尽一切的想要换他活,不惜杀了数千人,将自己熬成怨气冲天的高阶厉鬼。   可最后,却又在得知无望的时候心死,带着自己的爱人一同灰飞烟□□化虚无。   他觉得喘不过气,这种强烈的情绪太过真实,他方才仅是站在旁边看着,却觉得自己竟然共情了。   就好像,这样失去挚爱,心痛到撕裂,最后绝望到心如死灰的事情,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所以他刚刚看着被钉在墙上的郑如烟,仅剩的一只眼珠也逐渐暗淡蒙尘,才会起了恻隐之心。   哪怕他厌恶伪善自私的顾若尘,依旧动了念头,想要帮一帮这个身陷执念,不可自拔的可怜女人。   “快走啊,磨蹭什么呢?”   前面传来君离的声音,洛重渊回过神,应了他一声,快步跟上。   离开了彩衣街,藏花镇依旧是一片死寂,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几人轻微的脚步声。   洛重渊借着依稀泛起的天光,看到君离后背被划破的衣衫,还染着大片的血迹。   他的心脏猛地一抽,人一静下来,那种担忧便又翻了出来。   君离走的不快,毕竟受了伤,步子太快会牵动伤口。   他正走着,忽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侧头一看,是洛重渊那小鬼。   洛重渊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但却微微用了些力,像是在扶着他。   一张小脸绷着,澄蓝色的眼睛看着前方脚下的路,故作自然的模样。   君离不知他又怎么了,见他安静走着,也不说话,就随他了,没有多问。   回到客栈,为了不惊动掌柜,几人又是翻窗回去,听到动静的卫思嘉第一时间从房间里出来,却不见江涣的影子。   “师尊,二师伯、三师伯,你们回来了,怎么样,事情可解决了?”卫思嘉迎上来,轻声询问。   君离和冷子珏朝他点头示意。   柳尧简短回他:“都解决了,就是天亮之后,得去药王庄一趟。你们这边呢?”   “我们这边都好,我和江师弟换班守着的,这会儿他去睡了。客栈晚上到没什么异常,没人点灯也没人出去,似乎都在睡觉。”   “那就好,”柳尧点点头,让他回去自己房间,“现在我们都回来了,你也快点回去睡吧。”   “那师尊你们也早些歇息。”卫思嘉朝他拱手行了个礼,又和洛重渊还有陈廷兄妹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回了自己房间。   折腾了一夜,大家都很疲惫,便决定都先各自回房休息,等天亮了再一起去药王庄。   君离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正要推门而入,突然顿住。   他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洛重渊和柳尧。   “你俩这是……三个人一起睡,不太好吧。”   洛重渊:……   柳尧:……   “师尊受伤了,我不放心。”洛重渊道。   “那你呢?”君离勾唇,看向柳尧。   柳尧神色淡然,把自己手上拎着的药箱在他面前晃了晃:“尽一尽医者的本分。”   人家都这样说了,君离也不好将两人挡在门外,只好开门让他们进来。   待他回到榻上坐下,褪下衣衫,露出受伤的背脊,柳尧检查之后,神色又变得凝重。   清蕴丹倒确实是解了二师兄伤口处的尸毒,但他体内却残留了不少怨气,在身体里被纯澈的灵力围堵,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柳尧有些头疼,这伤要是想好,就得先将体内的怨气驱除,而驱除怨气就得用到寒髓鳞,这恰恰他现在弄不到的东西。   君离听到他细声叹气,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他体内的吸入的怨气,是之前在大殿内,洛重渊熄灯后,他释放了自己一部分灵力,同时也趁机吸纳了一部分怨气,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本打算等回了客栈再将其净化,转为灵气为自己所用。   可谁想到柳尧这么热心,根本没给他机会。   “咳,”君离战术性咳了声,“五师弟不必担忧,其实再撑几天也还是可以的,等回去门派,服下寒髓鳞不就好了。”   柳尧没有回他,施了些疗愈术,给他背上又再次绽开的伤口止了血,然后又拿出一个小药瓶塞进他手里。   “先吃着,虽然不能驱除体内的怨气,但至少能防止伤口再次恶化,我们明日去完药王庄就马上回门派。”   他语气不比平日温和,似是对自己无法立时帮君离治好伤而自责。   这柳医仙人倒是不错,这祖宗抿了抿唇,心道幸好自己上辈子做魔头的时候手下留了情,没将这人也给杀了,否则岂不是错杀好人了?   “好,劳五师弟费心了。”   送走了柳尧,君离换了干净的里衣,又将他那身赤红的长衫取了出来。   他心中庆幸这次夜探自己换了衣服,不然这花了江涣十五两才买来的宝贝被刺了这么大一道口子,他那抠抠搜搜的傻徒弟还不心疼死。   说不定还要找客栈掌柜要来针线,缝缝补补,然后在他耳边絮叨,什么「出门在外要勤俭一些」,「这衣服还能穿,在凑合几日」之类。   啧,想想就头大。   “师尊,吃药。”   耳边洛重渊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君离侧头,就看见洛重渊端了杯清水递到了他手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药瓶,打开来倒出一颗,就着水吞下。   吃完之后便直接侧身躺下,拉开被子打了个哈欠,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似乎已经开始困倦了。   “我要睡了,你也赶紧回去睡一会儿,天亮之后还要去药王庄,养好精神。”   “好,那师尊好好休息。”   洛重渊点点头,将水杯放回桌上,又查看了下窗子有未关好,然后就退了出去,给他关好了门。   难得洛重渊没有闹着留下,君离盯着一片安静的房门等了片刻,而后长出了口气,爬起来盘坐调息,将体内紊乱的灵力和怨气调整归顺。   柳尧这药虽然不能让他的伤口愈合,但是至少能够止痛。   眼下柳尧已经发现了他体内残留的怨气,他便不能轻易将这些怨气净化,否则伤口愈合太快,会让人起疑。   这边君离逐渐入定,但另一边洛重渊却没有老实待在自己的房间。   他轻轻推开窗,翻身跃了出去。   药王庄就在花都,距离这里不远,肯定会有寒髓鳞。   明日他们就要去药王庄讨说法,而藏花镇的事情,药王庄十有八/九肯定也有插手,他知道以师尊的性子,定不会接受这种残害普通人性命的人赠药。   说不定,药王庄的人还要以此为条件,要他们对这件事视而不见,不再追究。   天边已隐隐泛起鱼肚白,一道灵巧的身影闪过,很快自藏花镇消失。 第47章 旧地   藏花镇就在花都城外不远处, 洛重渊直接驾云前往,不过片刻功夫便进了城。   而药王庄在花都城正中央,占地面积又大, 位置醒目,洛重渊很快就找到了。   不同于建在深山上的紫御门,药王庄就在城内,也并未在庄子周围设置太强的结界。   他看着那扇黑沉的大门,略一思索, 化回了原型,轻而易举就潜入了进去。   这层防护结界多是为了防止一些邪修或者乱七八糟的人闯入, 对于灵兽之类,是没什么作用的。   进了大门就是各种七拐八拐的回廊, 周边的花圃种的都是各种仙草仙药,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洛重渊进来之后就恢复了人身,放轻步子, 躲过值守的药王庄弟子。   像寒髓鳞这种极其珍贵的丹药,想必不会放在一般的炼药房,不是专门储存丹药的南星阁,就是掌门或者长老们各自的房间内。   南星阁……   洛重渊脚步一顿, 他不是第一次来么?为什么会知道南星阁?   这时, 忽然有值守弟子提灯经过,他立时闪身躲到了廊柱后面, 等到那弟子走远,才悄悄现身。   但此时他也顾不得多想,穿过一个个院落回廊, 直朝南星阁而去。   因为他记得, 药王庄珍贵的上品丹药都放在南星阁顶楼, 那里一品、特品的丹药云集,防御也是整个药王庄里面最严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成功溜进了南星阁,避开里面的值守弟子,一路上到顶层。   顶层只有一个挂着千机锁的房间,那些上品丹药都在里面。   洛重渊将手放在黑沉的大锁上面,微凉的触感攀上指尖,他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就要冲破禁锢,破茧而出了。   这千机锁是由黑色玄铁所制,坚固万分,哪怕解错一步,都会触发机关,而这些机关也极其危险,几乎招招致命。   他纤白的手指灵巧的勾动锁扣,寂静的走廊内响起一道道清脆的「咔哒」声,那是一道道锁被解开的声音。   洛重渊手上动作如行云流水,就仿佛这道锁他之前就曾尝试着解开过。   咔哒,咔哒……   锁开的声音一直没停,直到最后一道,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头上断角的伤处突然疼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松开指端扳着的那道锁。   不能松,若是松错了,弄不好会丧命的。   伤处的痛一波接着一波,而且越来越强烈,他死死咬住下唇,额角处有冷汗滑下,顺着他白皙的脸颊,一直流进微微敞开的领口。   突然,他眼前一黑,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也是药王庄,也是南星阁,也是这个被玄铁千机锁锁住的大门。   他脊背挺直的站在门前,手指灵活摆动,一道一道的解着锁,咔哒、咔哒……   最后一道了,他的拇指微动,向左一扳。   咔……   只有这短促的一声,然而下一刻,这走廊内突然燃起了炽烈的真火,火焰熊熊,滚烫灼人,瞬间将他吞没。   洛重渊呼吸一滞,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还是这扇铁门,这道锁,而他的拇指正在往左扳动。   这不对!   他立时停住,手指一动,将锁扣掰向了右边。   咔哒——   沉重的大锁应声而开。   雕镂着花草纹样的大铁门吱呀打开,一股清苦中带些甜香的古怪味道扑面而来。   他竟然成功了。   洛重渊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他在一排排的木架上扫过,快速寻找着他需要的寒髓鳞。   突然,他目光一顿,停留在最里侧木架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上面。   那小盒子对应的位置上,有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三个笔画工整的字:龙血花。   龙血花,那是他们龙族的浮龙岛上才会有的仙药,是疗伤的珍品。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却并没有伸手去取,视线移开,他又继续寻找。   片刻后,终于在木架上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寻到了刻着「寒髓鳞」字样的小木牌。   洛重渊直接将那个黑色的小木盒塞进自己衣袖,然后摸出两片自己的金鳞放在了空位上,快步朝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里隐隐传来了脚步声,继而又有人声传来。   “顶楼就不用巡视了吧?这里除了庄主和几位长老也不会有别人来了。”一个清细的女声道。   但很快,她就被另一个男声打断了:“还是看看吧,就几步路。我刚刚好像听见声音了。”   洛重渊已经走到了门口,闻声顿时停住了步子,快速转身。   他走到最里面一个不大起眼的小窗户旁,变回了真身,又缩小到差不多一根筷子粗细,然后在那两个巡视的弟子急慌慌冲进来的时候,从小窗的通风孔处,钻了出去。   南星阁有人闯入的消息,想必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了,洛重渊片刻都没有耽搁,他寻了处偏僻的角落,就打算维持真身的样子先离开药王庄。   可就在他即将穿透结界的时候,头上伤处的疼痛突然加剧,他只觉得身体一软,从墙上跌了回来。   脑中又有画面闪过,比刚刚清楚了许多。   这一次,不是在南星阁了,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南星阁外面的庭院中。   身上的衣服破烂焦黑,头发披散着,应当很是狼狈,这显然是刚从南星阁顶楼的大火中逃出来。   而就在他打量着自己眼下的情况时,一个穿着湖蓝色滚边袍子的老者,带着一帮同样穿着蓝色校服的药王庄弟子闯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那老者鹤发童颜,一手拿着药杵,一手端着石钵,显然是正在炼药的时候突然被喊过来的。   “是个孩子?”他看见自己面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有些吃惊,“你是哪门哪派的?为何要擅闯我南星阁!”   洛重渊抬起自己焦黑的手抹了把脸,紧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那老头又道:“你可是想要什么灵丹妙药?是要救人吗?你说出来,说不定老朽可以帮你。”   但他依旧不语,瞪着这些手持利剑,将他团团围住的药王庄弟子,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   脑海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涌动: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得逃出去,还有人在等他。   身上被烧伤的地方剧痛一阵阵滚过,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就快显露真身了。   老族医说过,离开龙族在人间游历,断不可轻信于人,更不能轻易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真身,否则将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谨记老族医的话,可他伤得实在太重,这个时候已经撑不住了。   他的双拳死死握着,寻到一处只有两个年轻小弟子守着的空当,便用尽全力朝那冲去。   可谁知那老头早有防范,他冲破了两个小弟子的防守,却被老头一把按倒在地。   “你怎么样?小小年纪怎么尽学这些偷盗之事。”   耳边,那寻迁子长老还在絮叨着:“我药王庄灵药珍宝甚多,你有难处可以求守门弟子递了帖子,老朽若是能帮,定会帮你,何必要偷呢?”   洛重渊依旧没有回答,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开口了。   身体越来越热,像是被放进三昧真火中灼烧一般,灼痛感穿透皮肤,直渗透进血肉、骨髓、甚至身体的每一处微小角落。   他终于支撑不住,一道金光闪过,在那老头和一众弟子面前,显出了真身。   恍惚间,他听见周围一片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很快就有人兴奋道:“寻迁子长老,这……这是龙吧!是真龙吧!”   “天啊,好像真的是龙,还是条金龙!”   “师兄,我……我看见龙了!”   耳畔那些聒噪的小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兴奋的喊着,他都毫不在意。   混杂着这些小辈们兴奋的声音,他听见那老头发出了一声餍足的喟叹:“真龙啊,浑身都是宝!”   果不其然,他被捉住了。   被这道貌岸然的老头派人关进了玄铁打造的大铁牢里,浑身上下用手臂粗细的玄铁链死死捆住,防止他逃脱。   那天之后,寻迁子来过一次,是来同他谈条件的。   老头想要他的护心龙鳞,如果他肯答应,就可以给他想要的灵药。   洛重渊自然没有答应,护心龙鳞只有一片,拔掉的话他几乎丧命。   而且这满嘴谎话的老头,怎么能信?   于是自那日之后,寻迁子每天都派人来剥他的鳞片,放他的血,甚至还想砍他的龙角。   但龙角岂是这些杂碎能轻易取走的?坚硬的龙角上,即便被砍出一道道划痕,也始终纹丝不动。   就这样,他每天被剥鳞放血,浑身被折磨的伤痕累累,在这里被困了一月有余。   但他没有放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逃出去。   终于在一月之后的某日,他寻到了机会,打伤了来剥他鳞片的药王庄弟子,硬闯出了这个不见天日的「魔窟」。   他逃走了,带着一身的伤痛,没有回乌虚山老族医那里,却是去了怨气冲天的万鬼窟。   万鬼窟……   蜷缩在墙角下的小金龙身体猛地抽搐起来,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他要找的那个人,他的师尊,不是什么九华剑派的废物二长老,而是鹤隐派的闲散掌门君离,曾经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的尘渊长老。   一呼吸间,他的心脏剧痛,纤细的龙身发着抖,盘成一团。   作者有话说:   下章有丢丢小刀子,提前预警,抱抱宝们—— 第48章 君离   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他记得君离总喜欢穿一身红衣, 喜欢赤着脚披着头发,在光滑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散步。   喜欢把还不能化形成人的自己盘在手上撸,喜欢在梅树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喜欢梅花,喜欢发呆。   喜欢清香四溢的梅花粥,喜欢锦江春,喜欢阳羡雪芽,喜欢把自己盘在树枝上打成结, 喜欢在冬日里抱着手炉坐在窗边看雪……   他的师尊,鹤隐派掌门君离, 明明是个极其清雅洒脱的人,轻尘脱俗, 不问世事,可是后来却成了仙门百家口中喊打喊杀的魔头。   洛重渊的记忆就在此刻慢慢恢复,他的护心龙鳞虽然还在, 可却觉得胸口痛的像是要裂开。   他想起自己和君离的初遇,在他还是小龙崽的时候,有一次在乌虚山上被龙族皇子欺负。   那应该是他的某位哥哥吧,他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人的模样了。   皇子拎着他的尾巴尖, 取笑一通, 然后把他丢下了乌虚山,他跌落人间, 摔在坚硬的石头上,浑身剧痛难耐,也不知骨头断成了几节, 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等死。   却不想, 这正好是君离的山头。   他就这样被君离随手捡了回去, 带回了如人间仙境一般的归离谷,养在落梅阁小院里。   在那里,他同君离一起度过了一段如神仙般快活的日子。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君离突然说自己过腻了这种日子,随手便差人将他送回了乌虚山。   事发突然,他整条龙都是懵的,不知道君离是真的腻了,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很气,觉得自己不过是个玩物,君离那混蛋也只是徒一时新鲜而已。   什么「等你长大就收你为徒」,「带你出去游山玩水,尝遍世间美食」,还不都是骗人的。   他赌气在乌虚山老族医的身边呆了很久很久,起初他整日颓丧,不再去爬乌虚山,也不再出去帮老族医采药,每天就趴在小药庐前面的大石头上装死。   头枕在石头上,尾巴尖垂下来,像条废龙,一动不动。   后来,老族医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开始刺激他修炼,让他能够化形了,再去找君离试试。   说不定,等他化身成人,就能拜入鹤隐派门下,便每日都能见到君离,也算是有个归宿。   他觉得有些道理,便开始不分昼夜的刻苦修炼。   洛重渊本就是皇族血脉,天分又好,而且过不了多久,就是他三百岁的成年礼,他就能成功化形了。   他还记得那日,老族医早早备好了龙族成年礼需要用的东西,就摆在药庐前的篱笆小院里。   老族医喝着沁人心脾的松花酒,心满意足的咂着嘴,要他先变一个看看。   洛重渊看着须发皆白,面目和善的老头,口中默念咒诀,变了个头上长着龙角的小奶娃娃。   小奶娃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脸蛋软糯白皙,肉嘟嘟,圆滚滚,淡黄色的长卷发,头上淡黄色卷曲着的龙角,一双澄蓝色的眼睛睫毛卷翘,可爱的紧。   老族医看的心都化了,伸手把他抱起来就是一顿亲,胡子上的酒渍蹭了他一脸。   可就在这时,他药庐上挂着的银铃响了起来,这是山脚下有人来了。   老族医便不得不暂且将小洛重渊放下,先去山脚下查看情况。   成年礼被打断,小洛重渊也跟着他一起去了。   来的是两个下界探查的龙族侍者,老族医将结界打开,放两人进来。   两人和他点头致谢,然后一边走一边说着下界的事情。   小洛重渊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讲起下界仙门百家的近况,他竖着耳朵听着,希望能听到一点关于鹤隐派的消息。   不过他确实听到了,但听到的却是鹤隐派被灭门的消息。   他懵住了,不明白为何自己才离开没多久,鹤隐派就被灭门了。   鹤隐派被灭门,那君离呢?   他再也等不了,趁着老族医正要关闭结界的时候,冲了出去。   他驾着云直奔鹤隐派,但入目却是一片凄凉。   鹤鸣山的结界已破,山间盘桓而上万级台阶上横七竖八的倒着身穿校服的鹤隐派弟子,鹿台上的雕像倒地,殿门大敞,地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窒息,直接去了归离谷。   归离谷倒是一片宁静,落梅阁中亦是安然无恙,只是空无一人,君离不在。   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心慌,他将落梅阁翻了个遍,最后在废纸篮中发现了一点灵力残留。   那是盖有紫御门印戳的请帖,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一点。   他了个法术将这请帖复原,便看到了以紫御门为首的四大仙门,对君离的邀请。   请帖上大致写着,希望君离能去云清阁赴宴,届时,四大仙门的数十位掌门长老会当面向他道歉,希望他们昔日的五大仙门能重归于好。   落款处,还有各派长老掌门的签字。   请帖很有诚意,可他刚刚听那两个侍者说鹤隐派被灭门了。   这就是个鸿门宴!   洛重渊捏紧了拳头,他没在耽搁,直奔云清阁。   但等他赶到的时候,云清阁已是一片混乱。   他看到无数手中提着刀剑的修士,身穿各个门派的校服,面目狰狞的将那个一身红衣似火的妖美男子团团围住。   那些正言辞的修士高声大喊,一个个凶神恶煞,哪还有半点仙家端正儒雅的样子。   “魔头当死!”   “你就是祸害了整个修仙界的罪人!”   “滥杀无辜,挑起整个修仙界的腥风血雨,你有什么脸活着!”   “还想同我们重归于好,你也配?!”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邪门歪道!”   “你就是整个修仙界的毒瘤!”   谩骂声不绝于耳,更有不堪入耳的词句时不时冒出,洛重渊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但君离却只是站在崖边,如挺拔的松柏,不折傲骨,风吹起衣摆,他就仿佛一只暂停在崖边歇脚的红蝶,面对这些乌合之众只做片刻停留。   洛重渊此时还是四五岁小崽模样,他在混杂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想要到君离身边去,但是他个子太小了,即便踮起脚都根本看不见那一抹红色。   耳边的咒骂声越来越高,突然不知人群中是谁大喊了一声:   “杀魔头,整肃修仙界!”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一众修士们七嘴八舌的喊着,纷纷举起刀剑,朝那抹红色杀了过去。   洛重渊双目赤红,他握紧双拳拼命的跑着,想跑到这些人前面,哪怕他现在没有什么实力,也想挡在君离前面,他不想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一个举着弯刀的青年修士突然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似是被他绊了一下,那修士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哪来的小孩,在这里胡闹!还不快让开!”他口中大骂着,黑着脸跑走了。   洛重渊狠狠摔了一跤,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手上、身上都是土和血。   他看着这些人一拥而上,像是疯了一般,争抢着冲上去,好像若是能亲手刺那魔头一剑,就是天大的荣幸。   洛重渊死死咬着嘴唇从地上爬起来,他手上捏着法诀,想要变回真身,把君离带走,但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口诀。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试、去改,可是却怎么都念不对,他急的发抖,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   但没有用,不管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再变回真身。   耳边那些人的叫嚷声还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这些穿着各色校服的修士才提着带血的刀剑,脸上洋溢着笑容离去。   许是终于将魔头斩杀,太过兴奋,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地上坐着一个满身狼狈的小孩,就这么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的四散着走了。   洛重渊再顾不得其他,从地上爬起来后,就朝崖边冲去。   悬崖之下,便是万鬼窟。   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只瞥见一抹刺眼的殷红。   那个衣袂飘飘的人凤眸轻阖,急速的向下坠落,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最终被层层怨气吞没的一瞬,他猛地睁开了眼。   唇瓣微张,一道清润温柔的声音传到了洛重渊的耳中。   “你来了?”   “能化形了啊,真可爱。可惜,我应当再也看不到了……”   洛重渊猛地怔住,一双沾着泥和血的小手死死扒着崖边的石头,锋利的碎石棱角又将他的手割破,但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耳畔那道轻柔的声音依旧在回荡,他心痛到窒息,吸了吸鼻子,直接跳了下去。   霎时,尖锐的嘶叫声震耳欲聋,无数怨鬼邪灵纷纷聚拢而来,将他团团围住,啃噬、撕咬着他的身体。   他深吸了口气,紧紧闭上眼。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就陪着他一起去死吧。   可是,就在他即将被恶鬼吞噬的时候,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将他团团包住,瞬间将那些恶鬼击退。   而后,他就被这团温暖的白光包裹着,徐徐上升,回到了崖岸。   “好好活着,如果没处可去,归离谷我还给你留着。”   轻柔的声音拂耳而过,洛重渊猛然起身,但他再朝崖下望去的时候,入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个如火焰一般炽烈温暖的人,再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废话不多说,端上今日份产粮—— 第49章 万鬼窟   之前的记忆全部恢复, 洛重渊只觉得心脏一阵闷痛,像是被人狠狠的用手撅住了心脏,然后生生捏碎, 痛到他浑身抽搐,痛到窒息。   他想起来了,其实之前在藏花镇客栈那晚的噩梦,根本不是什么预知梦,那是他的记忆碎片。   他最害怕的那件事情, 已经发生过了,而他什么都没做。   君离已经死过一次了, 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濒临绝望时的无力感将他死死捆住,他也终于明白, 为何在郑家缝衣铺,他会突然对郑如烟共情,会想要帮一帮她。   因为那种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痛彻心扉,已经深深的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而他也突然明白,为何自己见到君离的第一次化形, 是四五岁小崽的模样。   像是一种无形的约定, 他想让君离再看一次自己当初的模样,不管现在的君离还记不记得。   天光破晓, 院中由远及近有踢踏的脚步声响起,应当是收到消息的药王庄弟子来了。   洛重渊扭动着细长的身子,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的草丛里。   此时, 他的回忆还在继续……   那日他离开万鬼窟后, 直接回了乌藏山找老族医, 死缠烂打了好几日,才逼得老族医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法宝。   那是一盏由上千片金色龙鳞拼成的风灯,灯芯是龙须草拧成,一旦点燃,三天三夜不熄。   金龙灯亮起,可破一切邪祟恶鬼,什么怨灵冤魂都不敢靠近。   万鬼窟顾名思义,数万厉鬼冤魂盘踞,怨气冲天,上面还加了封印,防止这些恶灵逃脱,祸害人间。   据说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为极高的修士,一旦跌入,都只有死路一条。   而洛重渊就这样,提着金龙灯又一次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这云清阁坐落的落云崖奇高,他跳入之后,下坠了很久。   但与上一次不同,因为提着金龙灯,那些呼啸而来的恶鬼怨灵纷纷避让,恨不能拒他于千里之外。   崖底漆黑死寂,耳边除了各种怨灵的哭嚎嘶吼,听不到一丁点别的声音。   四周一片漆黑,而且因着这里有无数怨灵盘踞,又常年见不得阳光,温度极低,阴寒森冷的仿佛置身于万年寒冰之中,刺骨的寒意穿透皮肤,渗入身体的每一处微末神经。   洛重渊手中提着风灯,一点点摸索着往前走。   脚下崎岖不平,是铺的厚厚一层白骨,道路两旁的骷髅骨架堆叠成山,越往里走,路便越窄。   他深吸了口气,加快步子,偶有大胆凑过来的恶鬼,他也不做理会,只当看不见。   君离一身红衣,鲜艳夺目,好找的很,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因为老族医的金龙灯仅此一盏,如果这次不能找到君离,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脚下白骨铺成的路窄了又宽,行了片刻,眼前赫然出现两扇紧紧闭合的青黑色大门。   大门巍峨高耸,和两旁的山谷连在一起,上面凹凸不平的雕刻着青面獠牙的鬼面,一左一右,遥遥相对。   他在门前停住,看守大门的两个白衣恶鬼,手中握着锋利的钢叉迎了上来。   “新来的?”其中一个头上长着红毛的恶鬼问道。   洛重渊不想和他废话,点了点头。   “要进我们这无生门,得先把你手上的灯灭掉。”另一个吐着长舌的恶鬼,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探头过来。   他一张脸狰狞而扭曲,像是生前就被人毁了容,此时突然凑上来,和洛重渊贴的极近,细细的打量着他。   一股酸臭腐烂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洛重渊皱紧了眉,向后退开几步。   “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哈哈哈……哈哈……咳!”   那红毛鬼似是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他大张着嘴,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口中牙齿乱飞,有一颗差点弹到洛重渊身上。   他笑了许久才勉强停下来,手中钢叉一挥,从大铁门旁边堆的如小山一般的白骨堆里,挑出来一个还未完全腐化成骨架的尸体。   他将这血肉模糊的尸体丢到洛重渊脚边,钢叉戳在那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的肚子上,噗嗤一声,乌黑的血水混着脓和蛆虫喷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道霎时弥漫开来。   “看见没有?上一个来找人的,尸体都烂的招蛆了!你找人?找什么人?我看你是找死!”   “哈哈哈啊哈哈哈!”   红毛说完,旁边那吊舌头的恶鬼也哈哈大笑起来,那拖在外面的长舌头都笑得打了结。   洛重渊屏住呼吸,强忍着这令人作呕的味道,又向后退开几步。   他没有理会这两个拿他取笑的恶鬼,藏在衣袖中的右手中一把锋利无比的龙骨剑赫然出现。   但两个恶鬼还在疯狂的笑着,丝毫没有发现危险降临。   洛重渊一双澄澈的眼睛在此刻变得阴鸷,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提剑走近站在他右侧的长舌鬼,抬手,刺入。   “哈哈哈嘎……”   那长舌鬼的笑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的低下头去看自己被龙骨剑刺穿的身体。   而此时,他的身体由被刺穿的胸腔处开始,正在快速的破裂、融化,碎成粉末。   “你……”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洛重渊,但后面的话却再也没能说出。   一旁的红毛恶鬼就像是被抽了魂,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洛重渊手腕一翻,龙骨剑架上了那红毛鬼的脖子。   “开门。”他道。   红毛鬼嘴巴一张一合,再没能吐出半个字,发着抖走到那青黑色巨大铁门的前面,拉起门环,咚咚的在门上扣了三下。   那铁门两侧的鬼脸突然动了起来,他们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几圈,又朝着对方咒骂,吐口水。   然后这左右两扇大门,才缓缓的向左右两侧滑开。   见大门打开,洛重渊再没看那红毛鬼一眼,将他丢开后,径直走了进去。   他本以为,这落云峰下的万鬼窟,是个白骨遍地,尸首成山,恶鬼肆虐,且没有律法约束的法外之地。   但进了这无生门他才发现,这里面竟然是一座井然有序的鬼城。   作者有话说:   叮,你们的兔喵突然更新—— 第50章 十恶鬼姬   说是城其实更像是一座隐藏在山谷里的小镇。   一条宽阔的长街向前延伸, 通往最里面的连绵山峰,街上左右横贯着七八条窄街,有聚集的民宅, 也有商铺酒馆,琴台酒肆,袅袅人家。   若不是这里不见天日,常年点着街灯,挂着红灯笼, 街上往来的行人也一个个脸白如纸,嘴唇血红, 有的吐着舌,有的拖着腿, 有的捂着肚肠,有的扶着脑袋,洛重渊几乎要误以为自己这是闯进了一个世外桃源了。   手上的金龙灯被风的吹得摇摇晃晃, 洛重渊捏紧了提手,穿梭在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之间。   “郎君哎,你说奴家这鼻子是不是坏了。”   迎面一个簪花抹粉的女鬼走来,她脖子上缠着一段白绫, 手上挽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男鬼。   那男鬼一手被她搀着, 另一只手上还拿着酒壶,嘴里哼哼唧唧的应付, 不忘往自己嘴里灌酒。   “嘶,我怎么好像闻见有生人的味儿了?”   那女鬼也不管男鬼应不应声,继续嘀咕着, “这无生门能进来的要么是死人、要么是活尸, 这生人进来, 还不得被咱们活吃了?”   “嗯……吃?吃!再来一碗血肠汤!再,再上一壶浮……浮生醉!”   听见「吃」字,这男鬼似又醒了一瞬,他把手一抬,勾住女鬼的脖子,醉眼模糊道:“小……小蝶,再陪我喝……喝一壶!”   “哎呦——”那女鬼柳眉一竖,瞬间变了脸色,“奴家是莺歌儿,说多少回了!你要还是忘不了你那老相好,就给老娘滚犊子!”   洛重渊手上提着金龙灯,面不改色的和这两人擦家而过,没走出两步,那女鬼站住了脚。   “这位小公子!”   她僵硬的转动脖子,回过头去叫住了洛重渊。   洛重渊步子一顿,那女鬼娇媚森森的声音又响起:“恕奴家多一句嘴,这里可不是活人的去处,等会儿那十恶鬼姬巡街,若是被她撞见了,你这细皮嫩肉的恐怕落不着好处!”   洛重渊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他提着灯朝那女鬼走近:“这位……”   他微蹙着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头和脖子已经错位的女鬼,斟酌道:“这位美女姐姐,你所说的十恶鬼姬是?”   女鬼被他的金龙灯一晃,本就苍白如纸的鹅蛋脸又白了几分,她一把将还赖在自己身上喝的烂醉的男鬼推开,那男鬼手里还死死抓着酒壶,像一摊烂泥似的倒在了路边。   女鬼翻了个白眼,往他屁股上踹了两脚,又借机往后退了几步,离的洛重渊远了些。   她理了理衣袖,这才面露惊讶:“你不知道?”   话已出口,又很快反应过来面前这丰神俊朗的少年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是正常。   遂道:“这十恶鬼姬是咱们这万鬼窟的主子,唯一的主子!万鬼窟山上山下,门里门外的数万缕鬼魂、活尸,都只听她的命令。”   “你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若是被她瞧见了,肯定要给绑回去!”   “绑回去?”洛重渊还没理解她的话,“她绑我回去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女鬼眨了眨眼,声音娇媚道,“那当然是……暖床啦。”   “她喜欢男人?”洛重渊其实有话要问,可这女鬼一直自说自话,他便顺着她的话敷衍了句。   女鬼高高扬起的嘴角一僵,抽了抽:“那不然呢?难不成她还能喜欢女人?”   “我是进来找人的,”洛重渊没再接她的话茬,直接道,“想问问美女姐姐有没有见过。”   他一直冷着脸,一手提着金龙灯,一手垂在身侧,身体站的笔直。   女鬼瞧着他这冷傲的样子,稀罕的紧:“你想找谁?跟姐姐说说,说不定姐姐可以帮你。”   “君离。”洛重渊道,“他喜穿红衣,束玉冠或者散发,剑眉凤眸,薄唇高鼻。”   “特别好看。”末了,又补充了句。   女鬼:“他是你什么人?”   洛重渊嘴唇开合,几个称呼在口中转了圈又咽回去,最后轻声道:“是很重要的人。”   女鬼漆黑的眼珠咕噜噜转起来,再看洛重渊的眼神儿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情哥哥呀,”她捂着嘴嘻嘻笑起来,“现在的小年轻不得了,会玩儿。”   “不过说到红衣美人,我倒是真见过。”   洛重渊暗淡的眼睛一亮:“何时?在哪?”   “就在这街上,”女鬼随手一指,“就前些天的事儿。”   “那个人他……”   “让开!都赶紧让开!”   “鬼姬巡街,诸位退避!”   “退一退!都退一退!想散魂是怎么地!”   女鬼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几个穿着一身黑服,带着黑色鬼脸面具,手上拿着钢叉的男鬼闯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喝喊。   街上游荡的众鬼顿时朝两旁四散开去,正在开门营业的铺子也都纷纷虚掩上了门,一颗颗奇形怪状的脑袋从门缝、窗缝里探出来,像是既害怕,又想凑个热闹。   洛重渊正打量着这几个手持钢叉的男鬼,还有街上众鬼的反应,那女鬼已经一扯他的胳膊,拉着他退到了一个窄小的胡同里。   同他们一样,胡同里还有不少躲进来的鬼,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一些神情呆滞,动作迟缓的,就是活尸。   他手上还提着那盏金龙灯,往墙边一站,周身光芒熠熠,耀眼的很。   除了那断颈的女鬼还敢壮着胆子离他稍近一些,其他不管是鬼还是活尸,都远远的退了开去,恨不能离这一人一鬼八丈远。   “你……你能不能先你这灯灭了。”女鬼犹豫着开口。   她虽然比那些普通的鬼强些,但这灯亮的刺眼,时候久了她也受不住。   金龙灯肯定是灭不得的,洛重渊想了想,一抬手臂,用自己的衣袖盖住了金龙灯。   这灯光是暗了下去,但他身上的活人味儿也散发的更明显了些,引得那些鬼和活尸又乌拉一下围了上来。   “去去去!”   女鬼皱了皱鼻子,一脸厌恶的朝众鬼们挥了挥香粉味浓重的袖子:“一群臭男人,都离老娘远着点!”   “呸!都是汗臭味跟酒臭味,膈应鬼!”   她这么一说,没想到那些围拢过来的鬼和活尸都退了开去,女鬼用身体将洛重渊挡在墙角,不叫他们往这边看。   洛重渊从她的衣摆缝隙扫视外面那些鬼众,张了张口,似要说些什么,那女鬼竖起一根纤纤玉指,朝他晃了晃,压低了声音道:“嘘!”   “有什么话,等鬼姬走了再说!”   她话音才落,外面就想起了震天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响彻整个山谷。   “鬼-姬-嫁-到!”   领头带面具的鬼大声喊着,手里一把钢叉耍出了花来,似是觉得自己很威风,他昂首挺胸,步子迈的气势十足。   而在他身后,一排排身穿黑衣,带着面具的鬼列队走过,队伍还挺长,走了好久那顶粉色的,上面插满了各种颜色艳丽的纸花的软轿才缓缓驶过。   软轿左右两侧的窗子被粉色的纱帘遮挡,朦胧间可以瞧见里面一个曼妙的剪影。   “哎,那……那就是鬼姬?”旁边蹲着的一个青脸小鬼按捺不住的低声开了口。   “嘘!”另一个老鬼赶紧白了他一眼,用更小的声音道,“闭上你的嘴!鬼当够了,想散魂啊!”   那青脸小鬼似是第一次瞧见鬼姬巡街,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没听老鬼的话。   他朝老鬼翻了个白眼道:“你怕什么!咱离的这么远,那鬼姬又坐在轿子里,听不见的!”   可那老鬼闭严了嘴,死活不理他。   “怂包!”青脸小鬼嘀咕了一句,自言自语起来,“这鬼姬八百年不来巡一趟街,都没得鬼见过,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股诡异的阴风就席卷了过来。   阴风吹拂着那软轿的纱帘摇曳,似真似幻。   青脸小鬼嘟嘟囔囔,一抬头,瞧见那随风轻摇的纱帘,纱帘后面是女子曼妙的身姿。   他似是着了魔,瞪大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看,看着看着,竟然直接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旁边老鬼也发现了不对,拉了一把他的手,没拉住,眼睁睁看着那青脸小鬼大步朝那顶粉色的软轿走去。   青脸小鬼走到轿边,那飘忽的纱帘突然被人从里面掀开。   洛重渊就看见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死死掐住了那青脸小鬼的脖子,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青脸小鬼的脚开始胡乱踢蹬,双手乱抓,似是十分痛苦。   软轿一直缓缓向前走着,眼看就快要离开洛重渊的视线范围,那青脸小鬼突然无力的向后仰头,脸上神色狰狞,双眼暴突,舌头耷拉在外。   啪——   软轿里的鬼姬松了手。   那青脸小鬼软踏踏跌在地上,很快身上出现了裂纹,几乎就在眨眼间,成了碎片,又化为齑粉,与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再找不见了。   那只纤细娇柔的手还搭在轿外,很快便有一个随行的高大黑鬼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帕子。   那只手慢条斯理的擦拭完,帕子也飘然落地,粉色的纱帘一动,手缩了回去。   洛重渊一直死死盯着那只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软轿突然停下。   自那轿子中传来一道飘飘渺渺的女声,听着温柔,却是如雷贯耳。   “明日本宫大婚,万鬼窟大庆三日!”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今日份产粮—— 第51章 关娘子   娇柔的女音盘桓很久才散, 方才声势浩大的队伍自主街巡视了一周之后,又浩浩荡荡的返回。   女鬼探头盯着那队黑压压的鬼将抬着软轿消失在主街尽头,这才缓了口气, 拉着洛重渊自窄街里出来。   方才和他们一同躲着的鬼众和活尸们也都长出了口气,纷纷散去。   一时间,方才空旷无一鬼的长街上,大鬼小鬼又重新出来活动,鸦雀无声的长街又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鬼姬已走, 洛重渊挪开袖子,将金龙灯露了出来。   那女鬼抬袖遮眼, 往旁边退了几步:“小公子,瞧在我方才帮了你的份上, 你能不能把你这灯往那边挪挪。”   这女鬼瞧着不坏,况且方才也真的是帮了他,洛重渊点点头, 将金龙灯拿远了些。   这金龙灯,能燃三个日夜,但这里暗无天日,洛重渊也不知自己进来多久了, 但时间紧迫, 他必须得多从这女鬼口中问出些消息,才好更快的找到君离。   想起方才这女鬼说前些天她见过一个红衣美人, 他问道:“姐姐方才说曾见过一个红衣美人,就在这街上,那后来呢?”   “后来……”女鬼突然又不说了, 她用帕子捂着嘴嘻嘻的笑了两声道, “走, 姐姐请你去喝一杯,咱们坐下说。”   她说着就要去拉洛重渊的袖子,却被他躲开了。   少年蹙着眉,神色有些冷。   女鬼笑得更欢:“哎呦,前边儿就是饮茗居了,小公子想什么呢!”   洛重渊脸颊微红,但面色不改:“这里的茶我又喝不得。”   “跟姐姐走,到了你就知道了。”女鬼笑着,走在了前面。   洛重渊略一思索,提步跟了上去。   一人一鬼很快来到了门庭若市的饮茗居,进进出出的鬼络绎不绝,一楼的大堂正中搭了台子,上面还有两个打扮的浓妆艳抹的小鬼儿在唱着戏。   而台子周围错落环绕着一张张茶桌,几乎满座。   女鬼带着洛重渊绕过台子,穿过茶桌直奔后面的柜台,对着柜台后面一个肥头大耳,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喝着小酒的掌柜道:“两位,雅间。”   那胖掌柜头也不抬的往楼上一指:“不知春。”   女鬼便朝洛重渊使了个眼色,一人一鬼上了楼。   女鬼轻车熟路带着洛重渊在一个用竹帘遮挡的房间前停下,洛重渊看到这竹帘上挂着个小木牌,上面刻着「不知春」三个字。   这里的雅间都是用茶名命名的,什么浮来青、西园柳、正罗衣、不知春,风雅的很,一点不比人间的那些茶楼逊色。   女鬼带着洛重渊进去,在雕琢精致的小茶桌前坐下,很快就有一个肩上搭着汗巾的跑堂小二进来。   这小二头上包着一层层白布,就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洛重渊看着,多少有点不舒服。   那小二似乎看出了洛重渊的脸色不好,十分抱歉道:“对,对不住客官,我这脸生前被人毁了,不包着点更,更是见不得人,您原谅则个。”   “无妨。”洛重渊道。   那小二便又转向女鬼,脸上仅露出的一双眼笑成了一道缝:“是,是关娘子啊,您二位,来,来点什么?”   “一壶六安瓜片,”女鬼道,看向洛重渊,“你要什么?”   洛重渊其实并没有喝茶的心思,但为了快点打发了她,还是随口说一个:“阳羡雪芽吧。”   “那就再来一壶阳羡雪芽,要生茶。”关娘子道。   那小二明显一愣,但又很快笑了,高声应了:“好,好嘞!”   雅间内又安静下来,洛重渊问:“生茶是何意?”   关娘子:“生茶就是给活人喝的茶。”   洛重渊微讶:“这里还有活人?”   “嘘!”虽然房间里没有旁人,关娘子还是压低了声音,“今日鬼姬巡街,你见了吧。她身边带着黑色鬼脸面具的那些人当中,据说就有活人。”   “咱这无生门内生活的鬼啊、活尸啊,据说当中也有活人,只是不多。我只是听说啊。”   洛重渊没有再揪着这事追问,又回到之前在主街问的那个问题上:“你说的那个红衣美人……”   “哎呀,小年轻可真是着急,”关娘子掩唇轻笑,却还是回了他,“我这就同你说。”   洛重渊面上不显,心中却道:就这一个问题,被打断多少次了。   “那红衣美人后来就是被鬼姬带走了。模样嘛,同你刚刚讲的差不多少,漂亮的很,左眼角下还有一颗泪痣。”   洛重渊:……   那便没错了!   “那她方才说的大婚……”   “很有可能就是跟你那个情哥哥哦。”关娘子嘻嘻笑起来。   “不可能。”洛重渊定定道,声音里却隐隐有些发抖。   “怎么不可能?”见他这会儿竟然流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关娘子觉得有趣,有心逗一逗这孩子。   “鬼姬平日很少巡街的,每次巡街都会些重要的事情。今日她……”   “君离不是这样的人。”   洛重渊紧抿着嘴唇,垂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捏着拳。   他那样肆意洒脱,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跟一个什么妖里妖气的鬼姬成婚?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   “他是什么样的人还重要么?”关娘子单手撑着她那颗脆弱的头,望着洛重渊笑,“现在重要的是,那鬼姬明日就要和你的情哥哥成婚了。”   洛重渊轻垂着眼帘盯着雕琢精细的茶桌:“我今晚就去找他。”   他声音清冷,少年稚嫩的嗓音却显得格外沉稳:“我会把他带回去的。”   关娘子没有说话,半晌摇头叹息:“这主街尽头的断魂峰上有座幽冥殿,那是鬼姬的住处,你若想去,把这个带上。”   说着,她从把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放到了洛重渊面前的茶桌上。   洛重渊有些迟疑的将荷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方形的黑色鬼牌,那上面的雕刻的鬼面和他方才看见的,在街上替鬼姬开路的那些鬼将戴的面具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关娘子面上笑意不减,坐正了身体,扶了扶自己歪掉的脑袋:“姐姐我已经不是人啦。”   洛重渊没心思同她说笑,依旧冷冷的盯着她。   “我是同那鬼姬有些关系。”关娘子只好道,“但我也没想害你啊。”   “那你为什么帮我?”洛重渊问。   关娘子幽幽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我当初下来找人,没人帮我,所以人没找到,连自己也交代在了这。”   洛重渊薄唇紧抿,片刻后,轻声道了句:“谢谢。”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了!晚睡的宝子有粮吃—— 第52章 再相见   “茶, 茶来喽!”   小二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人方收拾好情绪,刚才那个用白布把头包的严严实实的小二就端着茶盘小跑了进来。   “一,一壶六安瓜片, 一壶阳,阳羡雪芽,生茶。齐,齐了!”   关娘子笑笑,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来两颗黑黝黝冒着光的灵石, 塞进小二手里:“有劳。”   “客,客气!”小二一双黑眼睛又眯成了缝, 一溜烟的跑了。   洛重渊瞧着桌上的两壶茶,关娘子的那一壶冒着一缕缕的青烟, 而他这边的却是冒着寻常的白色热气,确实像是活人喝的东西。   “尝尝,好喝的, 不会死人。”关娘子道。   洛重渊稍一迟疑,还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在他口中蔓延,茶香而清淡,茶水清澈, 茶叶泡开的充分而完整, 倒确实是好茶。   若是君离能喝到,应当也会赞不绝口的。   “那十恶鬼姬, 你又知道多少?”   对面的关娘子闻言,拨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才悠悠道:“她啊, 别看名号叫的响亮, 其实就是个倔脾气的孩子。”   “孩子?”洛重渊很敏锐的注意到了她的用词。   “嗯, ”关娘子的声音放轻了些许,“她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只是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你进宫若是见了她,代我问声好吧。”   “嗯。”洛重渊指尖微动,将杯盏放了回去,“那她的名号,又是如何来的?”   “当初的万鬼窟群龙无首,恶灵怨鬼肆虐,活尸横行,分成了十个势力。这十个势力互相残杀打斗,强者吞噬弱者,惨叫哀嚎声常年不断,是这丫头以一己之力将这十个势力全部剿灭,将万鬼窟统一,创立了秩序和律法,才有了如今的万鬼窟。”   关娘子说着,看了一眼窗外:“时候不早了,姐姐送你,等会儿酆都城宵禁,你就进不去了。”   洛重渊点点头,跟着起身。   一人一鬼离开饮茗居,街上依旧是之前的样子,不分昼夜的挂着灯笼,点着烛火。   “在这里看时辰全看更夫,”关娘子拉着洛重渊沿主街一直向前走,“听见更夫的梆子声,就是到了整点儿了。”   她正说着,就听街上响起了「咚咚」的梆子声,连敲了三下。   紧接着一个粗憨的声音喊道:“子时三更,早点歇!你鬼爷爷过街喽!”   这喊法倒是新奇,洛重渊心道。   随着梆子声渐渐飘远,关娘子已带着洛重渊行到了断魂峰脚下。   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去吧,姐姐就在这等你。”   洛重渊点点头,沿着蜿蜒不见尽头的山道,头也不回的走了。   关娘子瞧着他的身影在山道上消失,伸手重新把脖子上的白绫裹紧了些,叹气道:“又是一对苦命鸳鸯,唉。”   另一边的洛重渊已经很顺利的来到了坐落在断魂峰顶的酆都城外。   这酆都城名副其实,洛重渊仰头看着那高高的门楼,翘角飞檐,门楣上是带角骷髅的挂饰,一左一右还有带着鬼脸面具的鬼将把守,显得森冷肃穆,阴气沉沉。   与之前硬闯无生门时不同,洛重渊上前递上鬼牌,那两个鬼将便放行了。   他踏进门楼,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黑袍男子就立在不远处,脸上带着鬼脸面具,对他道:“跟我来,殿下等候你多时了。”   这男子的声音粗狂呆板,一听就是经过了伪装。   洛重渊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一路向上攀爬,不知登了多少级台阶,才见一座鬼气森森的大殿呈现在眼前。   那大殿上挂着的匾额上刻了三个字:幽冥殿。   男子道:“殿下在里面等你。”   洛重渊朝他淡淡点了下头示意,就要提步进入,却被男子伸手挡下:“灯留下。”   手上的金龙灯明显没有来时那么亮了,想着来时在街上听到的梆子声,他应该已经进来快一天了。   动作一顿,他还是将灯交给了男子。   那男子站的笔直,接过金龙灯后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丝毫不见惧怕和躲闪。   洛重渊又想到关娘子曾和他说的“鬼姬身边这些带面具的鬼将鬼侍当中,有活人。”   他不动声色的快速用余光将这男子上下扫量了一遍,然后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迎面扑来,他被呛的咳了几声,才看清殿内的陈设。   这大殿之内到处张挂着红绸、大红的团花,墙上贴着喜联、喜字,只是这大殿内老旧凄凉之感太过浓重,在搭配上这些只叫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你来啦,你也是来同我成婚的么?”   一个娇俏中略带稚气的女声响了起来。   洛重渊闻声望去,就见那大殿中央红毯尽头的白骨座椅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穿大红的喜服,托着粉腮,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洛重渊怔了怔,脑中已将这少女的身姿与软轿中的曼妙身影重合。   “你就是……十恶鬼姬?”   “那都是他们随便乱叫的,”少女娇笑的声音宛如银铃般动听,“小哥哥,你可以叫我锦儿。”   “我是来找人的,”洛重渊并不想和她废话,“那个人你不能嫁,我是来带他走的。”   出乎意料的,少女竟没有生气,她娇声笑了笑,雪白的玉足露在大红的裙摆之外,翘着脚,一点一点的有些俏皮。   “你说那个美人哥哥啊,他在我的喜床上呢。小哥哥,你要看看他么?”   洛重渊心头火起,召出龙骨剑,只眨眼的瞬间已到了少女面前。   “带我去见他!”龙骨剑架上了少女的脖子。   “好,好。”   少女顺从的举起了双手,嬉笑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那椅子是由人骨做成,椅子的四条腿下面分别垫了一颗已风化成白骨的骷髅。   她一跳下椅子,这四颗骷髅便齐齐的开合着下颌骨道:“恭送殿下!”   那阴气森森的声音,听的洛重渊直打寒颤。   少女赤脚带着洛重渊自大殿的后门走了出去,这一路上鸦雀无声,静的让人心慌。   幽冥殿之后,踏过彼岸花铺成的小路,行过奈何桥,便是她的寝宫,黄泉宫。   和前面的幽冥殿一样,这里也是张灯结彩,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和红绸布扎的团花。   少女推门而入,洛重渊已收了龙骨剑紧随其后。   黄泉宫内桌椅妆奁、衣柜花架摆设齐全,一张大红的喜床上轻透的床幔垂下,随着房门被打开,轻轻摇曳。   “喏,他就在里面。”   洛重渊警惕的瞥了她一眼,握紧了手中的龙骨剑,他快步上前拉开了床幔,入目便是那张他看了无数次的熟悉的脸。   英挺的剑眉,平时总喜微扬着的凤眸此时轻轻的阖着,睫毛浓密而卷翘,左眼角处的那颗红色的泪痣此时显得愈发鲜红刺目,高挺的鼻,轻抿的薄唇,清晰而流畅的下颚线,只是肤色较平常更苍白了些。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细细端详过上千次、上万次的绝美容颜。   他的手有些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找到了!这么容易便找到了!   洛重渊伸手抚上了那个人的脸颊,是冷的。   不知是不是这里本就鬼气森森,温度很低的原因,他竟然觉得君离的脸颊有些冷的刺骨。   他的心脏停跳了一瞬,他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用手指去探君离的鼻息。   不出所料,没有。   “不用探了,这就是具肉身而已。”   身后的少女突然开口,声音清脆悠扬:“他的魂魄不在这里。”   “在哪?”   洛重渊猛地朝她看去,手中的龙骨剑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在他的掌心里簌簌地抖着。   那少女却并不惊慌,摊开双手,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我要是知道,还会同这么一具尸体大婚么?”   听闻这话,洛重渊皱起了眉:“你是有什么毛病。”   少女:……   “哈……哈哈,我有毛病?”   少女单手托着下巴,看着洛重渊笑了:“小哥哥你还真是有胆量呢。在这里敢同我这么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   洛重渊不理她这话,而是道:“反正你不能和他大婚。”   “关你什么事?”少女挑了挑眉,“我不跟他大婚,难道跟你啊?”   “我也不行。”洛重渊冷冷道。   “那就你们两个一起。”少女唇角卷起,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洛重渊捏紧了拳,才堪堪忍住不对这个欠揍的鬼姬动手。   一双澄蓝色的眼瞳深邃如鹰隼,死死的盯着少女:“你到底为何非要嫁他?”   “因为他好看啊。”   少女笑盈盈道:“小哥哥,我以前没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也见过很多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能有他好看。”   “你不是来找他的么?那等你找回他的魂魄,他不就能活过来了?”   “我会带他走的。”洛重渊声音沉冷,看着少女一字一顿道,“我绝不会让他留在这里。”   少女突然愣住,继而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你呀!”   “什么?”洛重渊蹙眉。   “就那日,美人哥哥从落云崖上跌下来的那日!”   少女不知为何突然激动起来:“那日从崖上掉下来的小孩是你吧!是美人哥哥救了你!” 第53章 找到你了   那天的事情, 这鬼姬竟然看见了。   洛重渊心中一凛,又想到好歹她也是这里的首领,知道岂不正常。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如何?”   少女却是一改嬉笑的模样,长叹了口气道:“唉,美人哥哥其实就是为了救你才会……”   后面的话她没说,洛重渊却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这万鬼窟被施加了封印, 只进不出,那日他被君离送回落云崖上, 想必已经用尽了他毕生的修为和法力,甚至也损伤了魂魄。   如果真是这样……   他死死咬住了下唇, 尖锐的疼痛传来,却并没能分散他心腔处撕裂般的痛楚。   他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如果他没有跟着跳下来, 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甚至,他自暴自弃的想,要是君离没有救他就好了。   就让自己和他一起留在这里,哪怕暗无天日, 哪怕鬼怪环伺, 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身处何处都无所谓。   无尽的悔恨和自责瞬间充斥了整个脑海, 洛重渊赤红着双目,燥怒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你……你没事吧?”   少女瑟缩在屏风后面,探出头来, 有些害怕的看着他。   洛重渊深吸了口气, 没有回答, 只道:“我去把他找回来。”   说完,提步便朝寝宫外面走去。   少女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小哥哥,美人哥哥他是你什么人呀?”   洛重渊本想向回答关娘子那般,说是「很重要的人」,但他犹豫了一下,捏紧了拳头。   白皙清瘦的手背上筋络凸显,洛重渊轻声却很郑重的道:“是我喜欢的人,是我的……爱人。”   他以前不曾察觉,也不知什么是爱,直到那日亲眼目睹君离坠下万鬼窟,他才恍然明白,那是失去挚爱的滋味。   哪怕这只是单方面的,君离本人并不知情。   “哦——”少女卷着嘴角拖长了尾音,“真是好感人呢。”   “既然这样的话,那本宫就当发发善心,如果小哥哥可以找到美人哥哥的魂魄,我就不为难你们哦,你可以带他走。”   “当真?”洛重渊定定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那双扑簌迷离的杏眸中看出些说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少女的神情很是认真。   “多谢。”洛重渊道。   跨出黄泉宫的那一瞬,他脚步突然顿了一下,对少女道:“对了,有个人托我代她向你问声好。”   “哦?是谁呀?”   “关娘子。”   寝宫的大门倏忽合上,洛重渊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而黄泉宫内,方才还娇笑连连的少女已然变了脸色。   “去死去死去死!”   她疯狂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身边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粉碎。   “该死!你们都该死!都是万鬼门的罪人!”   少女疯了很久才停下,她纤细的手撑住桌面,喘着气看向安静睡在她榻上的男人。   “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道:“是你,是你们鹤隐派背叛了万鬼门!还妄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做梦!”   ……   洛重渊就这样离开了酆都城,他暂时辞别了关娘子,出了无生门,又回了门外那处恶鬼怨灵到处乱窜的地方。   既然要找,他便不打算放过万鬼窟的每一处角落。   他提着金龙灯仔细的寻找,拉着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鬼魂询问,门外找完了,就进去无生门内找。   那无生门又换了新的守卫,这回是个胸口上插着几十支箭矢的小鬼儿。   不知是不是那个幸存的红毛鬼同他说过什么,反正洛重渊再要求进无生门的时候,两只鬼对视一眼,都没敢阻拦。   于是他在这无生镇上,又找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一次,他正拉这个哆哆嗦嗦的小鬼询问,耳畔突然响起了梆子声。   咚咚咚!   梆子敲了五下,那打更人粗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寅时五更!开门开窗,大鬼儿小鬼儿出街喽!”   洛重渊猛然惊醒,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金龙灯,那光亮已经十分微弱了。   难怪他总是感觉,敢靠近自己的鬼魂怨灵越来越多了。   这三天的时间恐怕很快就要到了,但是他却连君离的一缕魂魄都没有找到。   无生镇他翻遍了,甚至连鬼姬的酆都城他都一寸一寸的找过了,但还是没有。   街上过往的鬼魂和活尸络绎不绝,他颓然地站在街边,恍惚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要是……君离真的已经散魂了呢?   不,不可能!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将这骇人的想法尽数甩出去。   找不到就一直找,哪怕金龙灯熄灭,哪怕他再也出不去了,他也要一直找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来缓和情绪,忽然想起两人曾经玩过的一个游戏。   那时两人在落梅阁整天喝茶晒太阳,无所事事,君离便喜欢和他玩捉迷藏,但并不是寻常小孩子之间的那种玩法。   他当时还只是一条手指粗细的小金龙,该他藏的时候,君离就会闭上眼睛,悠哉悠哉的倒数十个数,而他凭借自己的本事,可以藏在落梅阁之内的任何一处角落。   藏好之后,君离就会释放出自己的一缕灵力去找他,每次都能很快找到。   轮到君离藏的时候,为显公平,他会将自己的灵力附着在一个小纸人上,让小纸人去藏,然后他再以一条小龙的形态,吭哧吭哧的满院子乱爬着去找。   好吧,他好像……从未找到过君离。   洛重渊沮丧极了,自己好像真的很没用,除了陪在君离身边,逗他开心之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垂着头在街边站着,沮丧、失落,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不知所措。   他找不到他的主人了。   他就这样在街边蹲了很久很久,直到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两声,街上的鬼灵和活尸都渐渐散了,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手边的金龙灯只剩下一丝微弱的亮光,像是只要轻轻的一股风,就能把它吹灭。   洛重渊又把灯提了起来,长舒了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闭上眼睛,学着之前君离找他时的样子,将自己身体里一丝龙气释放出去。   既然眼睛寻不到,那就靠神识和气息试一试吧,就像以前他们玩捉迷藏的时候那样。   街上的鬼魂少了,正是时候。   淡金色的龙气自他身上散开,很快便穿梭了整个无生镇,洛重渊感受着每一处气息,却渐渐地失望。   突然,他的龙气在无生门的门楼上停下了,然后很快聚集在了一起。   他猛地抬头,就见那无生门高高的门楼上,飘着一片淡淡的莹白色影子。   那团影子很淡很淡,甚至比他的龙气还要淡,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辨不出。   找到你了!   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你了!   洛重渊盯着那团飘忽不定的莹白色影子,眼睛酸酸胀胀的,他的双手抖的厉害,费了半天劲才将纳魂瓶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来。   然后收回自己的龙气,将那团微薄的灵魂引至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装了进去。   一刻也没有再等,他径直赶往酆都城,但还未走出几步,关娘子不知从哪个小巷子里钻了出来,将他拦下。   “听姐姐一句劝,既然魂魄已经找到,你还是直接带他走吧。”   “可他的身体还在鬼姬那里。”洛重渊道。   关娘子叹了口气:“鬼姬不会放他走的。”   “为何?”洛重渊不明白。   “他们之间的仇,是解不开的。”至少锦儿这死脑筋是解不开的,关娘子叹息。   见洛重渊依旧一脸懵懂,关娘子遥遥忘了一眼断魂峰上的酆都城,开了口:“你可知这万鬼窟的原身是何处?”   洛重渊自然不知。   “这里原本是万鬼门,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万鬼门被仙门百家打压,整个门派被灭。”   “鹤隐派曾和万鬼门交好,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万鬼门为此一直怀恨在心。”   “那鬼姬,也是万鬼门的人?”洛重渊问。   “她父亲关知许,是万鬼门的门主,后来为了维护门徒,死在和仙门百家的大战上。   而万鬼门连带这断魂峰脚下的小镇,便都被那些名门修士联手封印于此。门主死后,这里群龙无首,又加上万鬼门历来便是修习鬼道术法,怨灵恶鬼横行,万鬼窟大乱。”   “所以才有了后面鬼姬剿灭十个势力,统一万鬼窟的事?”洛重渊接道。   关娘子点了点头。   “那么,”洛重渊望着她,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关娘子伸手抓了抓自己缠在脖子上的白绫,轻声道:“我是她的……小姑姑,关妙青。”   原来那鬼姬名叫关锦。   洛重渊默默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过一遍,开口问关妙青,“你既然是她的小姑姑,又为何愿意帮我救君离?”   “我知君掌门不是那样的人,”关妙青悠悠道,“他曾经救过我,所以我也愿意相信鹤隐派。”   “你带他走吧,君掌门的身体,我帮你看着。”   洛重渊顿了片刻,却是将手中的纳魂瓶递到了关妙青手里,然后转头就往酆都城而去。   “他已经对这世间失望了。”   身后,关妙青突然开口。   洛重渊猛地回头,停住了脚:“什么?”   “君掌门,他已经不想再活,也不想再管了。”   关妙青一身素白的裙衫,立在那里,轻轻道,“即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拉他回去吗?”   洛重渊大步跨了回来,从她手中抢过纳魂瓶,将盖子打开。   里面那团莹白色的虚影还是淡淡的,和刚才比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   “锦儿骗你说他是为了救你才会散魂的吧。但你想想看,君掌门一个大乘境界的仙修,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散魂。”   “那日我也在,我都看到了。”关妙青道,“他说:既然人心如恶鬼,世道浇漓,那便就此算了吧。”   洛重渊手腕一抖,差点将纳魂瓶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这一更新就掉收,我真的心碎了啊呜呜呜—— 第54章 求药   关妙青理了理缠在颈上的白绫, 就这么平静的望着他。   洛重渊抿了抿唇,回看向关妙青的神情认真而凝重:“人世纷繁,总有高情远致、握瑜怀瑾之人, 我会让他看到的。”   说完,把纳魂瓶塞回关妙青手中,直朝断魂峰去了。   酆都城内,一道金光乍然划过,继而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哗啦!   黄泉宫的大门被直接撞破, 一条鳞光熠熠的五爪金龙猛地冲了进来。   那金龙闯入后直奔床榻,龙尾卷住榻上的红衣男子, 动作迅速的将他驮上了自己的背。   “你是龙族?!”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匆匆赶来的关锦,瞪圆了一双杏眸死死的盯着那条龙。   寝殿内, 化出真身的洛重渊张着硕大的龙嘴,喷吐出炽热的龙息,他冷冷地看了少女一眼, 遒劲的龙爪蹬地,猛地冲向黄泉宫的屋顶。   关锦陡然变色,自腰间抽出九截白骨鞭,直朝洛重渊身上抽去。   啪!   清脆的声响在空寂的寝宫之内回荡。   洛重渊龙尾一甩, 关锦手中的白骨鞭被抽飞了出去, 撞上一旁的博古架,断成了数截。   “孽畜!”   那一身黑裙, 鸦青色斗篷裹身的少女捏紧了拳,细瘦的骨节根根泛白,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纯清的杏眸染上赤色, 她死咬着牙, 浑身颤抖的吐出三个字:“尹哲奎!”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一道黑影闪电般划过,直朝那金龙追去。   关锦只淡淡瞥了那黑影一眼,便踏出了黄泉宫。   她抬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随手挽了个发髻垂在肩上,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又扬起了人畜无害的笑。   纤白的手轻轻拍了拍,很快便有四个带着鬼脸面具的鬼将前来,动作齐整的跪在她面前。   “本宫的寝殿乱了,看着心烦。”   她说完,提了提裙摆,步调优雅的朝前面幽冥殿走去。   而那四个鬼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敢陆续起身。   进去黄泉宫一看,嚯!   屋顶破了个巨大的洞,屋内碎石瓦砾、杯盏花盆、妆盒书册,满地狼藉。   这哪里是乱,怕是寝宫都差点给拆了吧。   而另一边,那道黑影很快就追上了洛重渊。   尹哲奎一身黑袍,脸上带着同样黑色的鬼脸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甚至连唯一露出来的这双眼睛都是乌漆漆的。   他双手用剑,动作快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那剑光自黑沉沉的酆都城上空划过,连成一道道白色的线,竟是绘出了一副骷髅图案。   这男人很强。   洛重渊在与他周旋了一炷香的时辰之后,还是被逼回了地上,变回了人身。   他将君离的胳膊环过自己的脖子,让君离的整个身体都靠在自己身上,左手揽着他,右手握着的龙骨剑,横在他与尹哲奎之间。   “人留下。”尹哲奎开口,是沉冷喑哑的嗓音。   洛重渊站着没动,余光瞥向两旁寻找能够身退的间隙。   双方之间仿佛在这一瞬打成了某种平衡,没人先动手,都在互相僵持着,洛重渊趁此小步向后挪了寸许。   “这偌大的酆都呀,能给人闷出个屁来——”   突然一声悠扬婉转的小调儿,自幽冥殿内飘飘渺渺的传来。   嚓!   平衡瞬间破了。   尹哲奎手上双剑齐攻,几乎是眨眼之间,已逼至洛重渊面前。   那剑锋齐齐一转,擦过洛重渊面前,直刺向君离的颈间。   龙骨剑应声而动,将双剑挡开,但君离的衣襟还是被挑散,露出里面苍白如雪的皮肤。   洛重渊呼吸一窒,余光瞥见那白的泛青的纤细颈上,满是被恶鬼怨灵啃噬过的伤,一直延伸进大红的衣襟深处。   仅这片刻分神,那尹哲奎突然暴起,双剑剑锋上竟裹挟着一层黑浊的怨气,逼的龙骨剑战战而抖。   猛地回神,洛重渊将灵力灌入龙骨剑中,直接以肉身迎上双剑,龙骨剑直插尹哲奎胸口。   噗……   是利器入肉的闷声,两人同时负了伤,鲜血喷溅,戾气暴涨。   “都住手!”   关妙青的声音突然响起。   洛重渊眼前突然一白,发现自己已经被白绫缠住腰身拖开,他此时正站在幽冥殿的琉璃瓦顶,关妙青的身旁。   “说抢就抢,你倒是个有血性的。”   关妙青勾唇媚笑,看了洛重渊一眼,又看了看靠在他肩上的,毫无知觉的君离的身体,将之前洛重渊放在她那里的纳魂瓶塞进洛重渊腰间的锦囊里。   “快走吧,这里交给我。”   金龙灯在方才两人打斗的时候,就已经灭了,他确实已经没有时间了。   洛重渊也不同她客气,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哎,”还没迈步,又被关妙青按住了肩膀。   洛重渊面露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关妙青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末了,手腕一扬,缠在洛重渊腰上的白绫解开,顿时化作利器,拦下了尹哲奎的进攻。   没了金龙灯,洛重渊才感觉到这万鬼窟之下的可怖。   他就像是个活靶子,被无数恶鬼怨灵追击。   之前那些恨不能拒他于百米开外的小鬼,此时都像疯了般缠了上来,身后一片鬼哭狼嚎。   但他片刻都不敢歇,出了酆都城,下了断魂峰,穿过无生镇,闯出无生门,跑到那白骨皑皑的落云崖底,万鬼窟毫无管制的大门口外。   他依着关妙青的话,寻到了落云崖上的一处山洞,背着君离的身体一口气走到底。   黑黢黢的山洞内怪石嶙峋,脚下崎岖难行,没了金龙灯照亮,他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减慢。   但奇怪的是,他一踏入这山洞,那些嘶吼纠缠的鬼魂都没有再跟上来。   似乎这山洞被下了什么结界,或是内里有什么令他们害怕的东西。   洛重渊没有心思去想太多,他一口气走到底,眼前突然一亮,视野也跟着开阔起来。   这山洞的尽头,竟是一处寒潭。   寒潭极清极冷,潭面水波平静,但洞壁之上却附着厚厚的一层冰壳子,洞顶上吊着大大小小的冰锥。   寒潭中央是一处小岛,小岛上有一张冰床。   洛重渊皱了下眉,还是背着君离的身体凌空跃过潭面,立于寒潭中心的小岛。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冰床也是用厚厚的玄冰雕琢而成的,晶莹剔透,光滑平整,甚至还雕琢了粗陋的花纹。   关妙青说,这地方其实是给她要找的那个人准备的,但后来人没找到,这冰床便空置了下来。   洛重渊将君离的身体放上去,小心翼翼的摆放好,他想起之前的那一瞥,还是挽起了衣袖去查看这具身体的伤势。   君离的身体伤的很重,被恶鬼怨灵啃噬的很厉害。   洛重渊又想起关妙青之前同他说过的话「他对这个世间失望了」。   失望了,所以根本就没有自卫,没有反击,任凭自己的身体被啃噬。   他握着君离比这玄冰床还要冰冷的手,心脏也仿佛一点一点被冻住。   他半跪在这里,双手紧紧握着君离的手,仿佛痴了一般,端详君离的脸庞。   然后他恍然发现,原来这人安静躺着的时候,也能这般雅正端方,出尘不染。   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边的龙骨剑受不了这里的寒冷,开始颤抖起来。   这龙骨剑,是用他身上的一根肋骨锻造而成的,和他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终于起身,提起龙骨剑,头也不回的离开。   万鬼窟被仙门百家联手加了封印,不论修士、普通百姓,还是冤魂恶鬼,一旦进入,便不可能再出去。   君离的身体伤的太重,带出去也没有可以安放的地方,洛重渊便听了关妙青的话,把他的身体放在了这里。   然后又将纳魂瓶里的魂魄放出,在身体周围停留片刻,沾了些他的气息,用以迷惑封印。   做完这些,他重新将魂魄收好,离开了山洞。   前脚才踏出山洞,那些堵在洞口的恶灵怨鬼立时围了上来。   洛重渊用龙骨剑将其击退,然后变回了真身。   片刻后,常年被黑暗的笼罩,不见天日的万鬼窟突然金光大放,一声震天撼地的龙啸过后,洛重渊带着君离的魂魄穿透封印,冲出了万鬼窟。   封印威力巨大,为了保护君离的魂魄,他将纳魂瓶藏在了自己的护心麟下面。   而在方才穿过封印禁锢的那一瞬,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火烧,又像是被人千刀万剐一般的剧痛。   他强撑着身体回了乌藏山,一头栽在老族医的药庐前,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老族医为他疗伤,也安顿好了君离的魂魄,放在万年暖灵石雕琢而成的玉盅里温养着。   洛重渊醒来之后,一刻也没有闲着,他询问了老族医治疗恶鬼侵蚀伤处的方法,便到处去找药。   与治疗活人不同,修复一具冷冰冰的尸身,那几乎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他几乎寻遍了凡间的所有的仙山,找了上万种灵药仙草,始终都没有找到老族医所说的千年墨莲。   直到有一次,他在花都城的茶馆里,听说两个修士打扮的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仙门的事,提到了药王庄那神秘的南星阁。   当晚,他便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回归现实线了,宝们—— 第55章 龙啸   洛重渊去了药王庄, 却是无功而返的。   南星阁的玄铁千机锁,结构复杂,机关精妙, 他被打的很狼狈。   但是他没有放弃,回去翻阅各种古书,到处打听知道破解方法的能人异士。   足足找了三年,他才打探出一点眉目,于是便迫不及待的又去了。   但他还是失败了, 败在第八百七十四道机扩上。   他触发了机关,无数根细如发丝的毒针朝他刺来, 几乎避无可避,差点无法全身而退。   而等他逃出那里的时候, 浑身上下几乎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毒针上的毒液侵入身体,他的皮肤开始龟裂淌血, 浑身上下像是被人生生剥去皮肤一般,火辣辣的疼着,钻心透骨。   但他没有回去乌虚山老族医那里,却去了怨气冲天的万鬼窟。   他坐在落云崖边, 望着下面黑气滚滚, 深不见底的鬼窟,只觉得心痛的像是被万千利剑生生剖开, 鲜血横流,身上的伤痛反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太没用了。   他还是太没用了。   光是找寻千年墨莲,就花了几十年, 如今终于有了一点希望, 他却根本进不去南星阁。   眼前那突然闪现的一丝希望突然覆灭, 他几乎冲动的想直接跳下去。   但是不能,君离的魂魄已经被温养的大好了,只要能将他的身体修复,老族医就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那天洛重渊很晚才回乌藏山,老族医帮他解了毒,治了伤,似看出他的心事,劝他先去找其他的药材。   千年墨莲、小叶珈蓝、不死草,天泉水,四样仙草灵水,炼制成黑色的小小的丹丸,名唤:新生。   墨莲虽然没能拿到,但老族医的话又给了他新的目标,洛重渊重新打起精神,又去寻找其他仙草。   剩下的四样仙草灵水,他花了差不多两百年,几乎将纷繁的人世翻了个遍,才全部找到。   这一日,他带着从极北寒域寻到的天泉水回了乌藏山,老族医正在仰靠在药庐门口,脸上放着一本书,在晒太阳。   阳光很好,常年咕嘟作响的小药炉上,今日却难得没有炖着仙药。   听到脚步声,须发皆白的老头将自己脸上的书拿了下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小子,尘渊仙君的魂魄已经养好了。”   洛重渊听的一喜,大步冲进了药庐,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暖灵石玉盅捧在手心里,将厚重的床幔放下,遮的严严实实,然后直接扑到了自己的床上。   他将玉盅放在叠的整齐的被子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盖子,打开。   盖子打开的那一瞬,一团莹白明亮的影子瞬间飘了出来。   与之前在万鬼窟时不同,这白团子现在明显已经不是当初那样淡薄的虚影了,出了玉盅之后,还十分活跃的四处飘,撞上床幔,又弹回来。   方才因为欣喜和紧张,洛重渊掀盖子的手出了一层细密冷汗,指尖都是冰的。   那白团子撞上来,在他的指尖蹭了蹭,又忽悠一下飘到他头顶上,似乎觉得这里视野不错,竟是在他头上徘徊起来,一副居高临下,傲视群雄的模样。   当晚,洛重渊同这白团子玩了许久,等到老族医睡下,他便又悄悄的去了药王庄。   没错,他又去南星阁了。   君离的魂魄已经修复的完好无损,新生也只差这一味墨莲了,他不能再耗下去了。   而也就是在那一次,他还是败在了千机锁的最后一环机扩上,被三昧真火重伤,还被药王庄那个人模狗样的君迁子长老抓住,关了起来,日日被拔鳞放血,折磨的体无完肤。   他被关了一月有余才逃出,身上早已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老族医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差点都已经他已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横尸了。   看他这副狼狈模样,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新生」一时半会怕是炼不出来了。你不就是想让他活?换个身体行不行?”   浑身是伤,蔫头耷脑的洛重渊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换……怎,怎么换?”   “其实就是先暂时先给他寻一具新的身体,等什么时候这「新生」练好了,把他自己的身体修复了,再换回去不就得了?”   老族医说的轻松,洛重渊却担心的不少。   哪有那么合适的身体?新身体要是太老太丑了怎么办?   君离那么挑剔,要是壳子不满意,怕是要将凡间闹翻了。   老族医瞧他那皱眉不展的样子,翘着腿,掐指算了算,而后神秘兮兮道:“放心吧,你担心的老头子我都能想到。就明日,正好有个合适的壳子。”   于是第二日,洛重渊按老族医的要求变回了真身。   他看着老头子从药庐一个旮旯角里抱出来一只胖墩墩的坛子,用拌药的大勺子在里面搅了搅,打开玉蛊,将君离的魂魄倒了进去。   白团子哪是那么好被摆弄的,一出玉蛊就要往外飞,被老族医捏住小尾巴扯回来,塞了进去。   洛重渊眼睛都瞪圆了,生怕老头把君离的魂魄给活煮了,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啊!   老头瞥了他一眼,朝他摊开手:“你的。”   “我……的?”洛重渊有点懵了。   “龙角,或者护心麟,选一个吧。”老族医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想洛重渊会这么快答应。   但几乎他的话音才落,那鳞片熠熠闪着金光的小龙,就将他的头伸了过来。   “龙角吧。”洛重渊道,“我看书上写过,龙角被削去后,能稍微再多支撑一会儿,我想看看他在凡间的新身份。”   老族医伸过去的手颤了一下,他看着这条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小龙,坚定又认真的眼神,沉默了半晌。   “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也希望你做的这些都值得。   特制的匕首闪着慑人的寒光,毫不犹豫的刺入洛重渊的龙角,老族医速度很快,几乎眨眼的瞬间,两只龙角就被完整的削了下来。   但洛重渊还是痛的发抖,硕大的龙头搭在胖坛子的边缘,眼睛还在往里面瞥。   头上的伤处鲜血汩汩涌出,老族医拿出早准备好的止血灵药给他涂上,又往他的龙嘴里塞了一根千年老参。   然后就不再理他,专心去施重生之术。   洛重渊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他觉得自己等了好几个时辰,但门口香案上的香才堪堪烧完一根。   终于,那胖坛子里一缕金色的光「嗖」地飞了出去,穿过乌藏山茂密的树林,和乌藏山外皑皑云层,落向凡间。   洛重渊忍着头上剧烈的疼痛,伸着头使劲朝那个方向望去。   老族医叹了口气,拂了拂白袍子上的褶皱,伸手摸了摸洛重渊身上的光滑细腻的鳞片。   霎时,大龙变小龙,一条手指粗细、四五寸长的小金龙乖顺的躺在老族医掌心里。   “去吧,一路……平安。”   老族医扬手一丢,小金龙被一朵云包裹着,也朝之前那道金光消失的地方飞去。   旧时的记忆在脑中一一重现,躲在墙角下的小金龙蜷缩起来的身体微微颤抖。   君离,师尊……   “大庄主,在那呢!”   “你看看,那是不是有一条金色的小蛇!”   耳畔,聒噪的吵嚷声突然响起。   洛重渊猛地回神,睁开眼,正对上一个药王庄小弟子惊讶的目光。   紧接着,他的尾巴就被人给拎了起来。   那小弟子拎着他,走到了一个身穿湖蓝色滚边袍子的老头面前。   洛重渊努力弓起身子,挣扎间看清了这老头的脸。   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模样,此时正眯着眼仔细的打量着他。   这是……   当年捉住他的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寻迁子!   当年被关起来拔鳞放血的事情瞬间重回脑海,洛重渊浑身抖了一下,这老头当年对他做了那么恶毒的事,如今竟然当了庄主了。   可那又如何,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药王庄了,又不是第一次同这老东西交手。   他心中默念咒诀,突然周身金光大涨,小小一只金龙突然身形大涨,眨眼间成了一条几人粗细,身长五六米的巨龙。   那陈琮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但看着身形变大的洛重渊,却越看越熟悉,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这是他之前抓到过的那条金龙啊!那可是无价之宝!   意识到这点,他那双窄细的眼睛顿时笑成了一道缝。   这蠢龙还真是傻,当年逃走了,竟还敢再来,等这次抓住他一定要将护心龙鳞拿到手!   陈琮还在喜不自胜,洛重渊已经先下手为强,一个神龙摆尾,将那些围拢过来的药王庄弟子尽数扫飞了出去。   “孽畜放肆!”   终于拉回思绪的陈琮一声断喝,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就迎了上去,在弟子面前倒是不惧。   洛重渊一双澄蓝色的眼瞳冷冷的望着他,上次他落在这些人渣的手上,是因为触发机关受了重伤,这次他可没有。   躲过陈琮咄咄逼人的剑气,洛重渊突然甩头,对着他就是一声龙啸。   那啸声惊天动地,直冲九霄,生生将陈琮在场的所有人一起震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墙上。   而另一边还在藏花镇客栈里的君离,猛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叮咚,突如其来的更新,请查收——   ps:药王庄那个坏长老的称号改了一下,突然发现和我们君君重了,呸,他不配—— 第56章 缚龙   晨光熹微, 渺远的天边泛着淡淡的樱粉色云霞。   此时的药王庄已是一片狼藉,翻倒的雕像,打碎的石灯,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被压折的乱糟糟的花圃,而那高耸的南星阁就矗立在一片曙色之中,岿然不动。   瘫倒一片的修为不深的药王庄小弟子们抹了把嘴角的血,陆续从地上爬起。   陈琮方才被洛重渊的龙尾一扫, 还来不及反应,后背便狠狠撞在墙上, 手中撑着自己的佩剑,才堪堪稳住身体。   他看向院中金龙, 阴狠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恨不能将其抽筋剥皮的怨毒。   那无角金龙丝毫不怯,一双清澈的蓝瞳死死的盯着他,然后龙嘴开合, 低啸一声。   陈琮顿时被激怒,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色涨的通红。   他将手中的苡仁剑猛地从地上抽出,横挡在身前,剑气勃发, 倒是挡住了这一声龙啸。   “列阵!列阵!”   手中苡仁剑颤颤, 陈琮看着地上东倒西歪正往起爬的众弟子,怒斥:“废物!平时的功夫都练到狗肚子里了!快点!”   众弟子赶紧七手八脚的捡起掉落四处的佩剑, 慌忙找准自己的位置,挥剑摆阵。   洛重渊瞧着他们这手忙脚乱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他用一只前爪踏了踏地面, 立时震得地面直抖, 站在最前排的两个弟子脚下一个不稳, 直接扑跪在地,那才列成的太极八卦阵当即断了一处。   洛重渊又是一个摆尾,自法阵缺口处扫过,猛烈的罡风扫倒了一大排弟子,太极八卦阵也被他破坏了大半。   “一群饭桶!”   陈琮气得大骂,却也不得不自己顶上。   他挥舞着苡仁剑在空中重新画了个八卦阵,正待收尾之时,洛重渊瞄准他的胸口,龙尾直击过去。   “噗!”   陈琮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太极阵破,他杵着苡仁剑跪倒在地。   洛重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前爪抓地,毫不犹豫的腾跃而起。   就当是报当年陈琮对他拔鳞放血的仇了。   今天他来南星阁取寒髓鳞,也不是白拿的,是用他自己的两片金鳞换的,他也不欠药王庄什么。   渺远的天边朝阳初升,温暖和煦,洛重渊召来祥云片片,正要驾云离开。   身后却突然传来陈琮阴阳怪气的笑声:“孽畜,你以为你真走的了吗?!”   洛重渊一怔,猛地回头。   就见陈琮捋了把胡子,笑吟吟举起一把剑来。   剑身通体莹白色,剑锋线条流畅,锋利无比,剑柄贴合手掌弧度弯曲着。   那是他的龙骨剑!   洛重渊皱起了眉,他的龙骨剑是在寻找仙草的时候丢的,他一直都没找到,没想到竟是落在了陈琮手里。   正这时,院中进来了四个弟子抬了只咕咕滚沸的丹炉进来。   陈琮捋着胡须,笑容更甚:“既然龙角我得不到,护心麟也不到,那这把剑融了,想必也能入药吧!”   “你……”   洛重渊蓦地瞪大了眼,没想到这老头竟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   陈琮的嘴角越翘越高,握着龙骨剑的手一松,那支通体莹白的骨剑瞬间消失在了滚沸的丹炉中。   这龙骨剑是用他身上的一根肋骨炼制而成的,与他之间有着无法斩断的联系。   剑一没入丹炉之中,他瞬间便感觉到了一阵剧痛,身体中像是被灌入了滚烫的岩浆,在灼烧着五脏六腑。   “嗤!”   他难耐的甩了甩头,微张的龙嘴中喷吐出炽热的鼻息,踏在祥云之上的龙爪都在微微的发着抖。   “呵……”陈琮冷笑一声,敏锐的发现了异样。   原本,他只是想用这把剑引洛重渊下来,他已经暗中叫人布好了大阵,只要洛重渊一踏上地面,立时就会被铺天盖地的捕兽网给盖住。   但现在看来,这剑好像和这孽龙的关系不浅啊。   他给站在站在自己身旁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蜷起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个口哨。   忽而,无数箭矢齐发,朝着洛重渊射了过去。   小金龙忍受着烈火灼烧的剧痛,扭动着身体躲避,但密密麻麻的箭矢太多太多,特制的箭头能精准的插进他的鳞片里,倒钩在里面死死挂住皮肉。   “吼!”   他痛的低吼一声,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身上忽然一沉,紧接着就被牢牢捆了起来。   是玄铁链!   身上的箭矢被玄铁链勒过,深深陷入皮肉里,殷红的鲜血淌出,很快就染红了金光熠熠的鳞片。   陈琮单手背在身后,捋着胡须满意的看着分布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四大长老们手中握紧玄铁链,口中念着咒诀,狠狠往下一拉。   奋力挣扎的小金龙被硬生生拖下了云端,浑身是血的跌进污泥之中。   ……   长空破晓,晓雾散去。   君离于深度入定之中,被远处传来的龙啸惊醒。   睁眼,房间内空无一人,仔细探听了下隔壁房间,只有一道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应当是他那傻徒弟江涣的。   洛重渊那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果然不在了。   虽然不知道这臭小鬼偷偷溜出去闯了什么祸,但能逼出龙啸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他丝毫没有耽搁,起身披了长衫就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而对面两个房间同样听到动静,闻声赶来的柳尧和冷子珏,察觉房间响动,一推门就看见君离自窗户翻了出去。   柳尧:……   冷子珏:……   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在门口站了会儿,还是柳尧先开口道:“追么?”   这肯定是出事了,那自然得跟上去看看。   冷子珏点头,想也不想,抬步就朝窗边走去。   本想绕道下楼走正路的柳尧:……   好吧,走窗户就走窗户吧。   君离出了客栈,回忆着龙啸传来的方向,很快意识到那是哪里。   他在脑中转过几个念头,便大致猜到这臭小鬼去药王庄是去干嘛了。   他受了伤,柳尧没有带着能驱除体内阴气的寒髓鳞,这小崽子八成是去药王庄寻药了。   “啧。”   他揉了揉紧蹙的眉心,抽出藏入袖中的百折纸扇,捏了个诀变大,然后直接御扇而行,直奔药王庄。   这一路上,他脑中闪过万般思绪。   药王庄之前犯下的种种恶行那肯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所为,但若是洛重渊偷药被抓,他该怎么维护这臭小鬼呢。   思索间,已进了花都城,入了药王庄的地界。   君离御扇飞过,老远便听见药王庄内某处院落中传来的一声声惨烈龙啸,伴随着鞭子抽打的声音。   这祖宗当即便黑了脸。   他本以为定是臭小鬼将这药王庄折腾了个天翻地覆,他不大好收场,可谁知这小崽子这么不争气,竟是让人按着打。   药王庄范围内都设下了结界,君离自大门口外落下。   两个看门的弟子见他一身赤红的红袍拽地,玉冠高束,墨发半披,一副高人之姿,又是御物而来,以为是哪个门派不曾露过面的长老或是自成一派的散人能者,均是恭恭敬敬朝他拱手行礼。   但这种时候君离哪还有心思同他们来这些虚的,折扇收回手中,左右一扇,那两个弟子便纷纷倒地。   这祖宗熟门熟路的解下其中一个弟子腰间的弟子名牌,朝结界处一亮,那结界认得名牌,便自动开了。   君离勾唇一笑,步上台阶,直接一脚将大门踹开,朝着南星阁的方向扬长而去。   南星阁前面的庭园中,陈琮心满意足的看着四大长老用玄铁链将洛重渊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慢悠悠的一根根捋着胡须,心里盘算着这条孽龙要怎么调/教的好。   而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庭园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直接撞开。   陈琮一愣,就见一个身着古蓝色弟子服的药王庄弟子,被人团成球从外面一脚给踹了进来,咕噜噜的正好滚到靠外面一个手握玄铁链的长老脚边。   “啊!呜呜呜……啊呜!”   那弟子还被堵了嘴,目光惊恐的看着那长老呜呜呀呀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陈琮懵了,他瞧着踱步迈入庭园的那个一身红衣如火的男子,只觉得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来。   “你……”   “是谁”二字还未出口,他只觉一阵疾风迎面而过,脸颊倏然一痛,他侧眼一瞥,竟是一把折扇擦着他的脸颊直插进了他身后的墙里。   他当即便哑了声,那墙可是厚青石加琉璃砖砌的,又厚实又坚不可摧,可这人他竟然……   而就在这眨眼之间,一抹赤红闪过,那人已然到了跟前,将他双手折过身后,那刚刚插入墙壁的纸扇,就这么,像把刀一样,横在他的脖颈上。   “你……你想干什么?”   陈琮咽了下口水,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在诸位弟子和长老们面前出丑。   君离眯了眯眼,扫视过在场每一个怒视着他的面孔,轻笑声:“我想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们想干什么。”   陈琮又懵了,他们想干什么?他们不过是抓了条龙而已,跟这个人有何关系啊?   见陈琮不做声,君离直接抬脚踹在了他的腿弯处,老头猝不及防,扑通跪地。   四下一片惊呼,在场的所有药王庄弟子和长老们都瞪大了眼睛。   这……这人什么来头?   他们药王庄好歹是四大仙门之一,陈琮可是一庄之主,他……他他,他竟敢!   “把这龙放了。”   君离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   手持玄铁链的那四个长老面面相觑,他们无一人认出君离,都看向被迫跪在地上的陈琮。   陈琮一张老脸早就涨的通红,但他一抬头,就被君离一巴掌拍下去,气得浑身都在抖。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龙偷了我庄上的灵药,我们不过是在惩罚他而已!”   “看在你不知内情的份上,老朽不与你计较!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洛重渊自从瞥见这抹如烈火般耀眼的赤红便没有在挣扎,一直定定的望着君离的身影。   直到此时,他听到陈琮的话,突然剧烈地挣动起来。   不是的!他才没有!   他放了自己的鳞片在那里,药不是偷的!   他拼命甩着龙尾,龙爪深深的抓进地里,那四个长老几乎都要控制不住。   但他依旧奋力的转过身子,澄蓝色的眼瞳望着君离,一眨不眨。   他好怕师尊不肯相信他。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呀,大家记得吃粽子哦—— 第57章 怒意   君离居高临下睥睨着陈琮, 听他说完,按着他后劲的手丝毫未松,也不问洛重渊缘由, 只轻眯着凤眸从那四个长老的身上一一扫过。   而后淡淡道:“我说,把他放开。”   那四个长老被他这么盯着,不知为何只觉从脚趾尖向上窜起一阵寒意,简直如芒在背。   为首的天冬药师还欲开口争辩,想找回些场子。   但这祖宗已然没了耐心, 他一手按着陈琮,另一只手上的折扇飒然脱手, 直朝捆缚着洛重渊的玄铁链斩去。   霎时,一阵强大的灵流突然爆发而出, 以纸扇为源头,向四面八方奔涌开去。   玄铁链立时簌簌而响,剧烈抖动起来, 四大长老八双手齐上,死死抓着铁链,竟都有些吃力。   君离瞥了眼这四人的狼狈相,突然扬手, 然后往下一压, 折扇猛地下坠,巨大的灵力强压向剧烈抖动的玄铁链。   然后……   嚓!咔!   那足足有人手臂粗细的玄铁链, 竟然应声崩断了。   断裂成无数截的铁链散落满地,叮当声不断。   这力量的冲击力太强,四大长老愣是齐齐向后撤步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在场的所有药王庄弟子和陈琮俱是吓白了脸, 像一个被定身的木偶, 大张着嘴, 僵在原地。   君离收了折扇,气定神闲的摇了摇,从鼻孔哼出一声冷笑。   而后勾唇道:“哎呀陈庄主,真是对不住,用劲大了些。”   还在被他按着后脖颈子的陈琮:……   默默擦汗的四大长老:……   洛重渊一时间也是看的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五爪刨地,龙身抖擞,仰天一声长啸,身上被刺入的那些箭矢,竟也在他这奋力一搏之中,被弹出身体,带出滚烫殷红的鲜血,洒落满地。   在场的四大长老和药王庄一众弟子皆是色变,如临大敌般纷纷后退开去,尽可能的远离这一人一龙。   而挣脱了禁锢的洛重渊朝君离的方向迈了几步,却因伤势太重,体力尽失,扑倒在地。   那金光闪闪,没了龙角的秃头就搭在玉石铺就的台阶上,喷吐而出的鼻息热的烫人。   他一双清澈的蓝瞳,定定的望着君离,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君离叹了口气,突然抬头望了眼白云袅袅,风轻云淡的晴空,然后松了手,放开了陈琮。   那陈琮先是一愣,随即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旁边一直持剑在手,伺机而动的几位大弟子立时将他护在了身后,几人像是见了瘟神一般,尽可能的远离君离身边。   但这祖宗丝毫没有理会,他含笑收了折扇,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仔细的擦着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过去,仿佛碰了陈琮是一件多么让人厌恶恶心的事情。   陈琮跪的膝盖生疼,此时正被他的大徒弟搀着,看见这一幕,气得胡子都飞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伸手指着君离道:“你……你们看看,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君离擦拭的动作一顿,侧头朝他扬起一个浅笑:“庄主?”   陈琮脸色一白,缩手收声,那噤若寒蝉的模样,好像一只鹌鹑。   君离也不再理他,边擦手边步下台阶,然后随手将帕子丢弃,在洛重渊的身边蹲下。   他伸手轻抚着洛重渊头上还在淌血的伤口,用手指一点点把血迹擦拭干净。   洛重渊喘着粗气,轻轻眨了眨眼,他知道师尊应当是没有责怪自己的。   于是受伤的小金龙费力的抬起头来,努力把自己的头往君离怀里塞,像猫儿似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君离:……   他轻拍着洛重渊的龙头乖哄:“不行,你太大了。”   想想又觉不妥,改口道:“是你的龙头太大了。”   嘶,怎么好像……更不妥了。   陈琮看两人竟然还在这里说笑上了,心中更是窝火,想着自己已经逃离了这人的挟制,顿时又有了底气。   他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长老袍,扬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擅闯药王庄的恶徒抓起来惩治!由得他在这里放肆!”   四大长老闻声犹豫了一瞬,见君离竟还坐在石阶上慢条斯理的抚摸金龙,丝毫不慌,也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顿时一个个怒从心起。   这人真是太不拿他们放在眼里了!   方才是因为大庄主受制于人,他们才不敢妄动,但现在……   天冬药师率先出手,他召出一柄拂尘,自空中画了道符。   霎时,这院中所有花木皆像是有灵一般,开始疯长出藤蔓,朝着君离和还维持着龙身的洛重渊袭去。   这藤蔓上满是尖刺,长势奇快,很快就将两人缠住,紧紧绑缚在地,不得脱身。   有他开头,蝉衣丹师紧接着召出法杖横扫了过去;方海医者祭出软骨散;曲莲毒师取出乌金毒刺,直朝君离心口刺去。   这祖宗一手抚龙,一手托腮,眼见毒刺到了跟前,俯身避过,正是护在洛重渊身上的姿势。   而捆缚住他手脚的藤蔓绑的极紧,尖刺划破了他白皙的皮肤,渗出刺目的血珠。   洛重渊顿时急了,忍痛挣扎起来。   君离拍拍他的头,附耳轻语道:“别动,救兵来了。”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继而,柳尧温润的声音,夹带着怒意响起:“大庄主,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事发突然,曲莲毒师还未来得及收手,乌金毒刺正刺向洛重渊的微微发抖的龙身。   只听一记利刃破空的声音袭来,眼前人影一闪,竟是冷子珏飞身上前,将曲莲毒师挡开,冷子珏手持凌云,分毫不让,逼得曲莲毒师步步后退,脸上的神情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陈琮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着自己这乱糟糟的庭园,还有这突然赶来的九华剑派的两位长老,只觉得自己今天怕不是命犯太岁了。   见他还傻愣着,柳尧和冷子珏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冷子珏不善言语,但架在曲莲毒师脖子上的凌云,丝毫没有要撤回的架势,竟是没管什么怜香惜玉。   柳尧眉头紧蹙,直言道:“大庄主这是何意?不知我二师兄和他的小徒是犯了什么事,要您这般大动干戈?”   陈琮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知道他们是被人家抓了个现行,说再多也无益,只好给四位长老使了眼色,都先收收武器,坐下来好好说话。   天冬药师几人只好收了手,一个个脸上陪着笑,站到了陈琮身侧去。   柳尧懒得同这些人计较,从前他还觉得药王庄的前任大庄主周绍庭,是个医术高超,仁善正派的,值得钦佩,想这药王庄上下修习医术,主疗愈之术,应当也不会差。   哪成想,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的虎狼之辈。   再加上他们之前调查清楚了藏花镇聚魂阵法的事,他就更是对这门派没了好感。   见那些藤蔓全部缩了回去,他顾不得其他,先上前去查看君离和洛重渊伤势。   君离这次倒没有受伤,但洛重渊伤的不轻。   他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金龙,紧致的鳞片微微颤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真龙的喜悦已经被怒火冲淡。   都说医者仁心,他怎么也想不到陈琮竟会让人把洛重渊伤成这副模样。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其间有没有误会,疗伤要紧。”   检查完洛重渊的伤势,他站起身,饶是一向端方有礼,此刻也忍不住冷了声音,对陈琮道:“大庄主也是医者,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吧。劳烦给我们准备一间空房。”   陈琮到嘴边的控诉只得暂时先咽了下去,吩咐手下弟子去准备。   君离瞧着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嗤笑一声,轻抚着洛重渊龙头的手,继续给他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   片刻之后,体内重新拥有了些力量的小金龙身,突然觉得身上热烫起来,烫的他有些难耐的扭动起身体。   洛重渊知道自己恐怕是要变回人身了,一双澄蓝的眸子望着君离,又开始往他怀里蹭。   君离心领神会,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   倏尔,洛重渊身上金光闪过,庭园中硕大的金龙不见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紧阖着眼眸,头枕在君离腿上,蜷缩着身体。   他浑身上下都是赤/裸的,一头淡黄的长发微微卷曲,上面附着着一层浅浅的微光,皮肤白皙如雪,就更衬得身上伤痕鲜红刺目。   原本龙身的时候还不显,此时看着浑身是伤的小鬼,君离只觉得自己心中憋闷烦躁。   看见陈琮那恶心的笑脸,就想把人按在地上抽一顿鞭子,而且一定要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才痛快。   但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若不是顾忌身份,他方才便不会留手,等柳尧和冷子珏来。   况且他现在这具菜鸡身体,虽然灵力强盛,法术也在,境界毕竟还是拉跨的金丹,和这几个元婴境界的老东西硬拼还是差了些。   他用自己的衣袍将洛重渊严严实实的裹好,然后放轻力道将其打横抱起。   “师尊……”   怀里的少年突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一双眼瞳有些湿漉漉的。   “嗯?”君离应了声。   洛重渊轻咬着唇,有些费力的指了指一旁还在沸腾的丹炉:“我的……剑在里面。”   作者有话说:   女神的新剧开播了,冲啊—— 第58章 糖丸   洛重渊的声音很轻, 但即便这样,还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的他咬紧了嘴唇, 脸上半点血色也无。   君离余光瞥见,皱了皱眉,将自己抱在洛重渊膝弯处的手向上托了托,稍微换了个姿势,让小鬼搂着他的脖子, 好腾出一只手来。   然后,他用空出的那只手, 轻捏了下洛重渊的下颌,让他松了口。   洛重渊澄蓝色的眸子看了君离一眼, 什么都没有说。   似乎是有些累了,轻舒了口气后,就靠在君离颈间阖上了眼睛。   不过一夕之间, 好像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唇角。   他疲倦的继续闭着眼睛没动,耳边就响起了君离的声音:“吃颗糖丸?甜的。”   轻合的唇瓣微微张开,君离将一颗白色的丹丸轻轻塞进了洛重渊嘴巴里,又伸手揉了揉他的细软的披散下来的长发。   “睡会儿吧, 剩下的交给我。”   洛重渊很轻很轻的「嗯」了声, 便伏在他肩上,昏睡了过去。   君离暂时松了口气, 顺着洛重渊方才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那个一直在咕嘟嘟翻腾的丹炉。   他方才进来的时候也看见了,是觉得有些奇怪, 但一时间也没想到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快步走到丹炉旁, 隔空一召, 一把浑身沾满药渣和淡绿色汁液的莹白色佩剑瞬间便到了他手上。   剑柄滚烫,烫的他手掌生疼,但他却能感觉到这把剑在他的手中正在微微发抖,就像他怀里的沉睡的少年一般。   眉头紧锁,君离打量着这把骨剑,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念了个咒将剑清理干净,暂时将剑收进自己的墟鼎里,然后抱着洛重渊朝陈琮走去。   他径直走到陈琮面前,停下了脚步,凤眸一弯,扬起一抹笑容:“陈庄主,您老自求多福。”   他明明是笑着的,但陈琮瞧着这双眼睛,只觉得遍体生寒,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竟是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一步。   君离并不理他,抱着洛重渊跟在柳尧和冷子珏身后,出了庭园,七折八拐的去了给他们安排好的那间空房。   房间就是药王庄专门招待来客的客房,桌椅书架、木柜床榻,摆放齐全,倒也干净整洁。   君离将裹在自己衣袍里的洛重渊轻轻放到床上,又拉了锦被给他盖好,转身就见柳尧和冷子珏都跟了进来。   这祖宗抬手捏了捏眉心,对二人道:“小洛洛每次化形都光着,要么我先给他穿件衣裳?”   柳尧脚下一顿,把即将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一旁的冷子珏却开口道:“都是男的,怕什……”   话未说完,被柳尧一把拉过,奔出了房间,临走还不忘把门带好。   冷子珏一脸疑惑,柳尧却立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   他可没忘记上次用「千丝万缕」探查君离灵脉的时候,发现君离的身体里有龙气。   这师徒二人的关系,咳,似乎非同一般。   房间内,君离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才从墟鼎中取了套素淡的衣袍来,而躺在床上的少年还在睡着。   清心丹是用清心花的花蜜和灵草果子做成的,有养心静气,调和助眠的作用。   原身沈清纾炼了不少,都存放在墟鼎里,倒还真用上了。   方才他给洛重渊吃了一颗,小鬼现在睡熟了,乖巧的很,随便怎么摆弄,顶多皱一皱眉。   君离很快帮他换好了衣服,又重新拉开被子给他盖上 ,这才去开了门放柳尧和冷子珏进来。   柳尧给洛重渊诊了脉,又探了探额头,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对君离道:“还好,伤处虽多,但都没有伤及肺腑。他灵力消耗过大,再加上这些皮肉伤,有些热症。”   “我这里还有些不错的伤药,你帮他涂吧,回头我再给他煎一碗药退热症,慢慢养着就好。”   “不过他头上的旧伤迟迟不见好,这次又被伤到,恐怕拖不得了。”   “我知道了。”君离点点头,应了一声。   柳尧叹了口气,又问他:“二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重渊怎么会一个人到这药王庄来,还被大庄主他们伤成了这样?”   君离同柳尧、冷子珏围坐桌边,瞥了眼在床上昏睡的少年,斟酌了小片刻才开口:“应当是为了我。”   柳尧和冷子珏皆是诧异。   君离从自己的衣襟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瓶,放在桌子上,有些慵懒的托着腮,没有说话。   这东西洛重渊那小鬼之前一直攥在手心里,换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便拿了过来。   柳尧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能够驱除君离体内阴气的丹药,寒髓鳞。   他的脸色一冷,拿起药瓶放在鼻底闻了闻。   “是我没教好徒弟,”君离道,“多少灵石,我给就是了。”   哪知,柳尧「当」的一声将小瓶摔在桌上,脸色阴沉的厉害:“不过一瓶寒髓鳞,这种成色也就勉强能用,何至于将人伤成这样。真当我们九华剑派没人了吗?!”   君离挑眉:“五师弟真觉得那老头重伤了小洛洛,只是因为这一瓶伤药?”   “难道不是?”   柳尧一愣,就见君离自墟鼎中拿出了一把通体莹白的骨剑,递到了他面前,遂伸手接过,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把骨剑质地温润,通体莹白,微微透明,周围有淡淡的白色灵气缠绕,夹杂一点浅金色的龙气。   是一把龙骨剑。   只是这剑柄部分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腐蚀了,边角处不大平整,有些破损。   “这是?”他一时间没明白君离的意思。   君离:“陈琮那老东西,在熔炼这把龙骨剑,入药。剑是我刚刚从那口丹炉中捞出来的,里面一股苦药汁的味道。”   “好歹也是一个门派的首领,腌臜不堪。”冷子珏愤然,捏拳砸在了桌子上。   柳尧将龙骨剑递还给君离,叹了口气:“这龙鳞、龙骨、龙血、龙角,甚至龙筋都能入药,还都是极其珍贵,世上难求的,也难怪这大庄主动了歪念。”   “五师弟这话不妥。”君离突然出言打断了他。   “哦?哪里不妥?”   “纵然这龙鳞、龙骨、龙血、龙角、龙筋再珍贵难求,也不是他动歪念的理由。”   君离凤眸眯起,抿了抿唇角:“错了就是错了,动了歪念就是动了歪念,和龙鳞龙骨珍不珍贵,没有关系。”   柳尧怔住,继而「噗嗤」一声笑了。   “二师兄说的对,是师弟言错。大庄主若不是本身就心术不正,见了重渊的真身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嗯。”君离点头。   “那你好好照顾重渊吧,我和三师兄先去应付大庄主他们。”柳尧道。   冷子珏也道:“药王庄欺人太甚,这事我们定不会善了。”   君离看了他一眼,颇有些诧异。   这冷子珏一向少言寡语,冷的就像个千年冰块,他能主动开口说出这种话,虽没有明确的维护之意,也是难得了。   君离便没有推辞,道:“那就有劳二位师弟了。”   送走了柳尧和冷子珏,他拿着柳尧给的药膏,打算趁着洛重渊睡着,先帮他擦一擦。   君离净了手,挽起洛重渊袖子,从小瓶里挖了一块脂膏,动作很轻的涂抹在他伤口上。   然而,他的指尖才触碰到伤口,小鬼便醒了,动作很快的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子。   “师尊。”   洛重渊拉着他的手臂猛地坐起身来,澄蓝色的眼瞳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弄疼你了?”君离动作小心的掰开他的手指,然后慢慢把他的手往下按。   洛重渊没有回答,只是道:“我没有偷药。”   “我知道。”君离垂下眼帘,一边回答,一边给他的伤口涂上药膏。   “我是拿了寒髓鳞,但我放了两片龙鳞在那里的。”   少年眼尾泛起一抹薄红,固执的盯着君离:“如果……如果不够,我可以再给。师尊你……”   “嘘。”   君离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洛重渊不断开合的唇上,打断了他越来越焦急的话。   洛重渊愣住,一时间竟不知他想做什么。   君离却已经拉过他另外一只手臂,挽上袖子,继续帮他擦药。   洛重渊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   君离道:“我相信你。但药王庄做的东西,我可不用。况且你的龙鳞何其珍贵,他们也配?回头师父给你讨回来。”   “可你的伤……”洛重渊咬了咬唇瓣。   “我的伤没事,现在是你需要养伤。”   这祖宗说着,又掏出一颗清心丹来,塞进了洛重渊嘴里:“少说话,多吃药,伤才好的快。”   洛重渊口中含着丹丸,没法说话,只好点了点头。   他白皙软糯的腮帮子因为含着药,鼓鼓的,有些可爱。   手臂上的伤都涂好了药,君离眯起眼睛打量着乖巧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直接上手扒衣服。   洛重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瑟缩了下,后背抵住了床头,没处躲了。   “师尊里(你)做什么……”话说的急,又有些含混不清。   “做什么?”君离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故意逗他,“当然是做你了。”   洛重渊呼吸一窒,脸颊刷的红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着,他紧抿着唇,把头垂了下去,抓着被角的手心里都是细汗。   师尊他刚刚说什么?   他,他说……   “逗你的,把衣服拉一拉,挡住伤口了。”   耳畔,君离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洛重渊慌忙回神,一抬头,撞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漆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但笑着的时候,又格外明亮。   他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脸颊通红的窘迫样子,一时间竟有些无地自容。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明知道君离的性子,怎么还能当真呢?   作者有话说:   散落各处的糖渣,捡捡也挺甜的,是吧—— 第59章 撒娇   腹部灼痛的伤处突然触到一丝清凉, 洛重渊一低头,满眼都是君离纤长白皙的手指。   那手指蘸了淡绿色的药膏,一点点擦过自己的伤口, 细致均匀,很快将伤口的痛压了下去。   君离此时半散着长发,俯身在他面前,很认真的上药,大红的袍袖被挽了上去, 露出一截冷白色的手臂。   他十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 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好看,洛重渊看的失了神。   他见过这双手拨茶酌酒, 折花逗鸟,见过这双手举棋对弈,描画丹青, 甚至,他见过这双手沾满鲜血,嗜杀如狂。   但唯独,他从未见过这双手如此轻柔灵巧的辗转在自己身上。   少年悸动的心像春笋破土, 在历经种种生离和死别之后, 终于萌芽,于春光雨露中小心翼翼的生长。   真好, 洛重渊想着,原来这个人还在,他成功了, 君离真的回来了。   君离帮他涂完最后一处伤口, 取了帕子擦手, 将药瓶盖好,正欲再叮嘱些什么,冷不防少年扑了过来。   衣衫还是半敞的,露着伤痕累累的肩膀和背脊,但洛重渊没管,他扑上去将君离紧紧抱住。   这个人的身体是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鬓角的发丝垂下,扫着他的脖子,有些痒,但是很真实,和万鬼窟崖洞里的冰床上,那具冷冰冰的身体很不一样。   他想再多抱一会儿。   君离放药瓶的动作一顿,任由洛重渊抱着。   半晌才道:“怎么了这是?这么大了还跟师父撒娇啊?”   洛重渊没有回答,却是把脸埋进了他怀里,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顿时,熟悉的冷香将他包裹,他有些贪心的不想放开。   他的记忆都回来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都清楚了。   还差千年墨莲,他就能将君离原本的身体修复好了,到时候,就能让魂魄归位。   怀里的小鬼像是使起了性子,抱着自己不肯撒手,君离只以为他是受了伤,痛的难受,才格外黏人些。   遂揉了揉洛重渊的头,轻笑道:“好吧,那就再抱一会儿。但是等下我还要去和陈琮那老东西交涉,你在这里休息,等我。”   洛重渊终于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点了点头:“好,那师尊要快点回来。”   “嗯。”君离应了声,从床边站起身。   他折扇一打,一朵盛开的红梅突然自扇中飞了出来,红梅在空中飘舞,直飘到洛重渊面前,盘旋了一圈,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洛重渊伸手将红梅拈下来,放在指尖把玩,再抬头,门口已经没了人影。   君离自房间里出来,手中捏着折扇摇了摇,想着自己方才做的,应该能哄小鬼高兴吧?   他正琢磨,旁边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尊,你总算出来了!”   君离侧头一看,竟然是江涣。   “你怎么来了?”   江涣见了他似有点激动:“我和陈师兄他们一起过来的,五师叔留了字条,说你们先来药王庄了,我们看见字条就赶过来了。”   “对了,我听说洛师弟受伤了,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要么你进去陪他吧。”君离道。   “好。”江涣应的爽快,“师尊那你有事就先去忙。”   君离应了一声,往前堂去了。   药王庄忘忧堂内,陈琮坐在主位,已经派人好茶好果的端上了桌。   冷子珏和柳尧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的椅子上,陈廷兄妹,还有卫思嘉分别站在两人身侧候着。   君离一踏进堂内,就觉气氛有些微妙。   陈琮这老东西一改之前喊打喊杀的模样,此时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恨不能堆出花来。   “哎呦,你看看,是老朽糊涂不是!”   陈琮腆着一张笑脸,亲自从主座上下来,端了杯茶,递到君离手边上。   “二长老你这变化实在是大,老朽第一眼竟是没能认出来,也不知你何时收了个龙族的孩子当徒弟,这是实在是误会啊!”   “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老朽亲自给你斟茶,就当是赔罪了。还有你那小徒弟,需用什么药,你也尽管开口,我这里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灵药仙丹!”   一旁的冷子珏和柳尧脸色都不大好看,显然不擅长应付这种阿谀奉承、虚与委蛇之人。   但君离无所谓啊,他瞥了眼陈琮递到面前的杯子,直接伸手一拂,就将那杯茶打翻在了地上。   叮当一声脆响,精致的茶盏摔落在地,碎成了一堆瓷片,清香的茶水洒了满地,溅湿了陈琮的衣摆。   陈琮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捏着茶托的手都在打抖。   沈清纾这废物还真是嚣张!   之前竟然当着那么多药王庄弟子和四大长老的面,逼他下跪,让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摆?   他如今都这般好声好气,放下身份来赔礼了,这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直接掀了他的茶杯?!   他气得肩膀都在发抖,但也只是一瞬,就硬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   拂了拂衣袖,又在脸上堆起一层假笑:“二长老这是何意?”   君离慢悠悠的将手放下,似才看到地上的碎片,扬起一个笑来:“方才手抖了一下,真是抱歉,毁了陈庄主的一番心意。”   这话说的直接,偏陈琮又挑不出什么不是,只好赔笑:“哪里哪里,是老朽年纪大了,眼花手拙,没端好,没烫着二长老吧?”   “那倒没有。”   君离说着,兀自寻了柳尧旁边的座位坐下,就将陈琮一个人晾在了厅堂中央。   陈琮脸上挂不住,咳嗽了声,也只得自己回了座位,为显大度,还特地吩咐手下侍候的小弟子,再重新沏一杯龙井过来。   “我这照顾小洛洛耽误了些,师弟你们谈的如何了?”君离小声问一旁的柳尧。   “才开始,还在掰扯重渊的事情。”   “啧,”君离眉头一皱,不满写在脸上,“五师弟,你们这不大行啊。”   柳尧一脸无奈:“他就是个笑面虎,惯会看人脸色,说些场面话,开口便是献媚讨好,我实在应付不来。至于三师兄,你也知道……”   “哦?”君离一笑,“那我试试。”   “先前的事,确实是老朽鲁莽,二长老心里不舒服,老朽亦是理解,听说小徒是为了二长老的伤才会前来偷药,老朽回头定会多取些寒髓鳞奉上,再亲自去给小徒赔个不是。”   一旁的陈琮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话说的漂亮极了,把这宽宏大度的主人家姿态,拿捏到了极致。   但君离不惯他这些,手指一曲,那瓶寒髓鳞便直朝陈琮的面门飞去。   陈琮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一挡,药瓶被他碰落在地,里面的药丸也咕噜噜滚的到处都是。   陈琮有些懵了。   君离道:“你家这药,我五师弟说了,做的不怎么样,不过勉强能用。我也不稀罕,还是还你。”   “至于说偷,我家小洛洛也说了,他是拿了你的药,但也放了两片龙鳞在原处,可比你这破药珍贵多了。”   “不错,”柳尧附和道,“寒髓鳞中确实含有鳞片,但龙鳞难得,一般是用金色锦鲤的鳞片代替。两片金龙的龙鳞,够炼制十来瓶上好的寒髓鳞了。”   “我,这……”   陈琮一噎。   君离朝他伸了伸手:“所以呢,你这破药,我可不用。那两片龙鳞,还来。”   “二长老,”陈琮一脸为难,“我这一把年纪了,骗你作何,若我真得了那龙鳞,还会诬他偷窃不成?”   “呵呵,”君离笑了,“那您这意思,是我家小徒弟说谎了?”   “没,老朽可不是这个意思。”陈琮一见他笑就害怕,连连摆手。   君离也没心思同他掰扯这些,直言道:“既然如此,左右这两片龙鳞也飞不出你这药王庄,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就勉为其难,代您找找好了。”   他这话一出,陈琮顿时变了脸色,这是要明目张胆抄家的意思啊!   “不可,不可!”他赶紧挤出一个假笑来,“二长老你急什么,老朽派看守南星阁的弟子们再去找找不就好了。”   “嗯,”君离点点头,一双好看的凤眸笑弯了,“最好快点找到。”   “哎,哎,一定。”陈琮连连赔笑。   “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再给你两片就是了。”   少年朗润清冽的嗓音突然响起,厅堂内众人闻声望去,就见洛重渊已经穿戴整齐,和江涣一起走了进来。   “见过大庄主,”江涣朝陈琮行了个礼,继而问候冷子珏、柳尧和君离,“三师叔、五师叔、师尊。”   两人都是小辈,给师长长辈行礼是最基本的礼数,但正座上高高端坐着的人是陈琮。   洛重渊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   “见过大……”   “来,你们两个过来这边。”君离突然笑眯眯的朝两人招了招手,“小洛洛身上还有伤,就别站着了。”   洛重渊蓦地松了口气,和江涣一起走了过去。   君离十分自然的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看向陈琮:“陈庄主,寒髓鳞的事情,咱们暂时翻篇,其实这次我们来,是有一件别的事情,想问问庄主您。”   陈琮对藏花镇的事情还一无所知,遂笑着道:“二长老但问无妨。”   “我们从藏花镇来,敢问庄主,您老可知道藏花镇上鬼裁缝的事?”   陈琮扬起的嘴角僵住,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了下去。 第60章 嘴脸   在场众人皆朝陈琮看了过去。   老头脸上只苍白了片刻, 便又硬挤出了个笑来:“这藏花镇是花都城外的一个小镇,历来民风淳朴,坊间传些灵异神怪的故事也属正常。”   “是么?”君离勾了勾唇角。   正巧这时有小弟子重新端了茶水上来, 给他奉了一杯,他也没有推脱,接过来抿了一口:“那不如我给陈庄主讲讲。”   “说是从前有一个苦读书的穷秀才,结实了一个裁缝铺的姑娘,一来二去两人定了情, 那秀才许诺高中后就回来迎娶姑娘,可他这一走就是五年, 杳无音讯。但好在后来这秀才回来了,你猜猜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陈琮脸上堆着笑, 端起桌上的茶品了品:“这秀才高中后,变了心,辜负了姑娘?”   君离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沿, 示意他继续。   陈琮便猜测道:“那姑娘后来殉情了?变为厉鬼报复那秀才?”   “啧,想不到陈庄主还挺会编故事的。”君离笑。   “哈哈哈,”陈琮附和着也笑了声,“不过随便猜猜, 二长老就别拿老朽说笑了。”   君离没接他的话茬, 向旁边坐着的柳尧使了个眼色。   柳尧会意,自怀里掏出了那颗圆润的红珠子, 珠子散发着柔和的红光,通体透亮,甚至可以看清楚内部细腻的纹理。   柳尧:“大庄主可认得这个?”   “嘶……”   陈琮脸上的笑容果然马上消失了。   他探身向前, 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似是看不清楚, 也似是不敢确认。   君离瞧他那做作的样子就起腻烦,起身直接拿过柳尧手里的珠子,踱着步走到了他面前去:“这回可看清楚了?”   陈琮一双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伸手想要去拿那珠子,被君离抬手躲过。   “还认不出?用不用派人去药祖祠看看?”   “这……这东西你们从哪里得到的?”陈琮终于开了口。   “藏花镇,彩衣街的郑家缝衣铺。事关重大,大庄主还是派人去药祖祠确认一下为好。”柳尧中肯道。   朱雀目,乃药王庄的镇派之宝,此前应当是镶嵌在老庄主的菩提手串上,一代代庄主传下来,除了重大场合会戴上一会儿,平时一般都是放在药祖祠里供起来吃香火的。   “唉,不用确认了,”陈琮叹了口气,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老朽也不瞒你们,这朱雀目确实已经丢了很久了,老朽怕引起庄内弟子恐慌,便一直没敢声张。”   “很久是多久?您当真派人找过?”   君离觉得这人还真是滑头,诓人的谎话张口就来,比紫御门那老东西还要难搞。   “二长老说的哪里话,这么重要的东西老朽岂能没派人找过?但是各处都寻遍了,也没找到这朱雀目的下落。”   陈琮一脸无奈,再看向君离手中的朱雀目,那双浑浊的老眼又放出光来:“没想到,竟然就在老朽的眼皮子底下,若不是三位长老亲自送来,老朽还不知要暗中找寻多久。”   “藏花镇的结界和聚魂阵,你也一无所知?你既然派人四下找过,这藏花镇应当也去了吧。”君离眯了眯眼。   陈琮顿时后脊起了一层冷汗,却还是嘴硬:“自然派人去过,还寻过不止一回,但均是一无所获。”   “大庄主,”柳尧终于忍不住开口,“即便如此,藏花镇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外乡人无故失踪,你们都不管的?”   “当地府衙不上报,你们也不闻不问,藏花镇可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你这般不上心,是不是失职?!”   柳尧向来温和,这一番诘问属实把陈琮问住了,他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地方没人上报,我也定期派弟子巡视,一切正常,这……这也不能算老朽失职吧?”   “老朽每天要处理庄内的事务,还要处理所辖地方的各种邪祟害人、精怪作乱等等琐事,也……也不是样样都能顾及到的啊!”   他做出一脸苦相,仗着一把年纪打起了苦情牌。   君离看的作呕,衣袖一甩,回了自己位子。   他深知对付这样的人,不威逼利诱一番,那是不好使的。不见血,不叫痛,这老东西就根本不会怕,也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同你耗着。   “既然我们彼此也分说不清楚,这么耗下去毫无意义,不如这样。”   这祖宗手中端着茶盏,笑眯眯道:“那结界和聚魂阵都还在,阵法虽然破了,但余留的残魂不少,咱们一并到现场去看看,也就见分晓了。”   裁缝铺的那个聚魂阵或许不是药王庄的人所为,但结界的话,他们却不可能不插手。   即便当初的结界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凌墟仙君所设,但过了这么多年,结界的加固也肯定有药王庄的人插手。   他记得自己之前曾经推测过,布下结界的人修为至少应该在元婴中期以上。   那重点怀疑的对象,也基本圈定了。   陈琮这老东西也就是心眼多了点,修为境界倒还真不一定有多高,他自己又是大庄主,巡视镇子,加固结界这种事情,八成也不会亲自去做。   排除陈琮本人,也就是之前看起来比较能打的那四位长老最有嫌疑。   正在心里盘算着,君离突然感觉到柳尧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柳尧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君离轻笑了下,心道,果然身边有个聪明人办事方便。   “大庄主,二师兄这法子着实不错。”柳尧开口道。   “藏花镇的事情还未收尾,不如劳烦贵派四位长老同我们走一趟,你看如何?”   陈琮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柳尧给堵了回来。   他藏在袖里的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又急又怒。   若这几人只凭空口说道,他自然奉陪,可若真的去了,那可就真的坐实了。   “也……也用不着劳烦四位长老吧?”他堆笑道,“我派两位随五长老走一趟足矣。”   “天冬药师和方海医者这几日正闲着,我这就让他们跟你走一趟。”   “不必,这两位就算了,还是叫剩下的两位吧。”君离盯着陈琮故作镇定的老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陈琮下意识捏紧了袖子,正要再征讨几句,柳尧又开了口:“那就听二师兄的,劳烦蝉衣丹师和曲莲毒师随我们走一趟吧。”   “五长老,这……实在是不妥啊!”   陈琮一脸为难,见柳尧不为所动,叹了口气,哀哀道:“如今九华剑派也算是四大仙门之首,在众仙门之间那也是有口皆碑的,你们今日无凭无据就提出这种要求,恕老朽很难答应啊!”   “老朽虚长你们几岁,也并不是想要说教,但你们这般鲁莽行事,若是误会一场,岂不也抹了九华剑派的面子?”   这话说的很有水准,竟是抬出九华剑派来压他们了。   柳尧冷笑了声,淡淡道:“这就不劳大庄主操心。”   正这时,冷子珏突然道:“大庄主既知道九华剑派为四大仙门之首,那藏花镇一事,今日若不彻查,改日可就要摆在明面上去查了。”   “到时余下的三大仙门一同派人追查,若是查出些什么,也不知大庄主能不能承受的起。”   陈琮似是才如梦初醒,立时闭了嘴。   沉吟了片刻,还是派弟子去叫了蝉衣丹师和曲莲毒师过来,交代一番之后,柳尧同冷子珏,还有他们的三个小徒弟,便和那两位长老一起,又折返去了藏花镇。   君离自是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这样一来,药王庄岂不是又只剩下他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了。   然而,此时心乱如麻的陈琮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借口身体疲累,就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再想想对策,挽回一下柳尧和冷子珏他们那边的事态发展。   君离则带着洛重渊和江涣回去他们暂时歇脚的客房。   一路上,江涣都是眉头紧锁着,问君离:“师尊,三师叔和五师叔这一趟,能拿到证据吗?”   毕竟这陈琮油滑的很,不把确凿的证据拍在他脸上,他都不可能认的,可是之前唯一能够作证的郑如烟和顾若尘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放心,”君离从袖中抽出纸扇来摇了摇,“你三师叔和五师叔一个脑子还行,一个战斗力还行,对付那两个长老,应当不成问题。”   “那,万一失败了呢?”   “这不是还有我呢,咱们就直接从陈琮这老东西下手。”   这祖宗声音不低,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丝毫不知收敛,惹得江涣担惊受怕,左右张望。   “师尊,你小声点啊!”   君离一笑,瞥见走在自己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洛重渊,问道:“身体好些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洛重渊点点头:“已经好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正在四处张望的江涣,悄悄朝君离身边靠近了过去。   压低了声音道:“师尊,你要去找陈琮么?”   心思一下被戳中,君离摇扇子的手立时停住:“怎么?”   “我想跟你一起去。”洛重渊直言道。   “啧——”   这祖宗眯了眯眼,突然扳过洛重渊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然后朝他眨了眨眼:“说,你是不是也早就看不惯那老东西,想偷偷打他一顿了?”   洛重渊:……   少年微愣,而后重重点头:“嗯。” 第61章 生死棋   药王庄, 水苏楼。   陈琮回了自己房间,背手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几圈,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 快速写了张字条,叠好后,施了个咒。   字条瞬间燃烧殆尽,传了出去。   瞧着那字条在指端消失,陈琮才蓦地松了口气, 跌坐在了红木藤椅上。   然而,还不待他喘匀一口气, 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外面传来守门弟子的声音。   “大庄主, 九华剑派二长老带着他那小徒弟来了,说是想同您饮茶手谈。”   陈琮瞥了眼门外,理了理衣襟, 又站起身自内室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黑色的小木盒,放在外面待客的茶桌上。   这才扬声道:“请进来吧。”   他话音才落,房门便被守门弟子从外面推开,君离和洛重渊一同走了进来。   陈琮收拾好情绪, 赶忙又腆着笑脸迎了上去:“二长老, 小徒身体可好些了?饮茶手谈何时都可,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劳庄主记挂, 我五师弟医术高明,小洛洛已经好多了。”君离笑。   “那真是有劳柳医仙。”陈琮似乎对于他的揶揄毫不在意,笑呵呵的将两人让到茶桌旁。   “快过来坐吧, 你们来的正好, 那两片龙鳞, 当日在南星阁当值的弟子找到了,你们不来,我这还想着派人给你们送去。”   他说着,把桌角上那个黑色的小木盒拿了过来,将盒盖打开,推到了洛重渊面前。   “你瞧瞧,是不是?”   黑色的木盒子里,两片金灿灿的龙鳞赫然躺在墨色的绸布上。   洛重渊没有看他,点了点头。   “这就好,这就好。”陈琮默默松了口气。   他原本也很是看不起沈清纾这废物的,但这人不知怎么回事,和之前大不相同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让人琢磨不透。   而且区区一个金丹,竟然凭一己之力震断了玄铁链,这也是让他忌惮的一点。   君离看了一眼木盒里的金鳞,然后伸手将盖子合上,对洛重渊道:“收好。”   洛重渊依言将木盒收了起来,冷冷看了陈琮一眼。   这老头面不改色,仿佛之前所有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竟然还能捋着胡须回给他一个笑,那一张老脸要多慈祥有多慈祥。   “之前的事,是老朽鲁莽了,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洛重渊咬紧了唇,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状,一双纯澈的浅蓝眸中戾气横生。   “少来,”君离薄唇一挑,侧身挡住了洛重渊的视线,对陈琮道,“事情都发生了,赔礼道歉又有何用?不过你们这的雨前龙井确实还不错,不如煮上一壶,你我手谈一局。”   “你若能赢我,这事便翻篇了。”   陈琮有些诧异,之前也不曾听说这废物竟然还会棋术,一时间不知是否有诈。   他眯了眯眼,一边捋着胡须,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红衣似火的人。   片刻后,还是点头应了:“好,既然二长老有雅性,那老朽自然奉陪到底。但是……”   话音一转,这老狐狸问道:“那若是老朽输了呢?”   “输了的话,那就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君离淡笑。   纸扇轻摇,那双勾人魂魄的凤眸轻眨了两下,却是看得陈琮心惊肉跳。   果然,手谈不是目的,他就说这沈清纾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捋着胡须的手心里微微冒了些冷汗,陈琮低头锁眉权衡起利弊来。   棋术上他还是很有把握的,想当初紫御门的秦掌门与他手谈,还是他偷偷放水,让了几招,两人最后才和棋,面子上好看些。   想想这修仙界之内,棋艺高明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没听说过这沈清纾有什么名头。   陈琮心中便有了些底气,想着这沈清纾多半是打算用些小手段来取胜,到时候只要自己眼睛亮些,点出来就好。   “就依你。”他道,“不过,为了公平起见,老朽可得找几个人来做见证,二长老没意见吧?”   君离摊手:“请便。”   陈琮便传了小弟子来,叫小弟子把庄内的几位长老都请过来。   君离想了想,拈了个传音符,把「独守空房」的江涣也叫了来。   片刻后,这水苏楼内的小茶桌旁,已经座无虚席了。   陈琮这边,左侧端坐着一位四五十岁年纪,方脸小脸,蓄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手持着一柄拂尘,绷着脸,没有一点笑模样,正是药王庄的大长老,天冬药师。   而右侧一位稍年轻些,身形瘦削,湖蓝色的长老服显得有些宽大,撑不起来,清秀面孔,眉目温和,微卷的唇,让他看起来总是面带一丝笑意。   正是方海医者,药王庄的三长老。   这一左一右分别坐在陈琮的左右两侧,倒像是左右护法一般,颇有气势。   君离这边,便显得落了下风,一左一右两个小徒弟不过十七八岁,左边那个一脸傻气,右边那个一脸冷淡,规规矩矩立在身旁,乖巧倒是乖巧,就是毫无气势可言。   不过这祖宗并不在意,等着两个小弟子上前摆好了棋盘,将一黑一白两个陶瓮放到了棋桌上。   “饶子棋?”陈琮边说着,便把手伸向了白色陶瓮。   对弈之中,饶子棋一般双方棋艺参差,高手执白子,水平低者执黑子先下。   当着门派内两大长老的面,陈琮自然得谦让一番,也能自诩棋艺高超不是。   岂料,君离却并不领情。   纤长白皙的指端勾过黑色陶瓮,这祖宗唇瓣开合道:“庄主这是看不起我?敌手棋。”   敌手棋,则为双方水平相当,执白子者先下。   这下反倒成了陈琮抢占先机,老头伸手捋了把胡须,一张老脸有些难堪。   “二长老你这是故意落老朽面子啊,这棋艺老朽自诩还是有些斤两的。”   “那就多谢庄主相让了。”   既然陈琮愿意让他一步先机,君离自然也不会推脱,指尖轻轻一推一勾,两个陶瓮就互换了位置,白陶瓮到了手里。   开局座子后,君离随意拈了颗白子落于星位,抬眸望向陈琮:“陈庄主,到您了。”   陈琮正襟危坐,指端的黑子落地,他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   “你……你!”   “怎么了?”   君离问的风轻云淡,陈琮却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方才他这黑子一落地,瞬间便感觉自棋子上有一道微凉的气流由他的指尖进入,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那气流进入体内之后,便沿着他的奇经八脉四处游走,最终停留在了某一处的穴位上。   至此,他的掌心已经被汗液浸透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生死棋啊!   而放眼整个修仙界,会下生死棋,能下生死棋的,只有一人。   那便是已经灭门的鹤隐派掌门君离,那个杀人如麻,当初以一己之力,差点灭掉大半个修仙界的魔头!   陈琮整个人都懵了。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使劲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妖冶男人,看了半晌。   没错的,是沈清纾,是沈清纾的脸啊!   可是,怎么会?   难道,沈清纾这废物被那魔头夺舍了?!   “陈庄主,该你了。”   耳畔又响起君离的声音,陈琮猛地回神,捏着棋子的手抖个不停。   何为生死棋,他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的。   座子开局定主位,被拉入局者为次位,主位掌控全局,定次位者生死。   开局共三百六一枚棋子,分别对应人体的三百六一个穴位,而余下的那一个,则为人体穴位的关键,死穴。   对弈过程中,次位者每每被提子时,所对应的穴位也会被灵流击中,承受相应的痛苦作为惩罚。   如果最后次位者赢,则生死棋局破,主位者遭反噬;和棋则次位者筋脉寸断,修为俱损;但倘若次位者输,那则必死无疑。   陈琮捏着黑子的手抖的几乎要拿不住,他们药王庄上一任大庄主周绍庭,就是死在了生死棋局中。   筋脉寸断,七窍流血,爆体而亡,惨不忍睹。   “大庄主,落子啊。”   一旁的天冬药师不知其中缘由,见陈琮迟迟不肯落子,忍不住出声催促。   “若是你这般棋艺,还需犹豫,可叫旁的人还怎么下。”   他这句吹捧的话此刻穿到陈琮耳中,却像是一道催命符,搅的他心神不宁。   啪嗒——   黑子落下。   一旁,江涣兴奋的叫嚷起来:“师尊!提子,快提子!”   君离手指一拈,陈琮方才落下的那颗黑子被他拾起,放到了自己手旁。   薄唇一卷,笑吟吟道了句:“承让。”   陈琮看着自己的黑子被君离拿走,下意识觉得不好。   突然,他的左腕内侧的内关穴爆发出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拿了钢针,直将他的这处穴位活生生钻透,钻出一个血洞来。   “唔……”   他痛的皱紧了眉,差点叫喊出声。   “陈庄主,可还好?”   君离笑眯眯的问了句。   但陈琮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现在勉力支撑,才能让自己继续下去。   赢是赢不了了,至少得和棋吧,他不能死。   决不能就这么死了。   “你……嚯,还真是嚣张。”   半晌,陈琮才缓和过来,他终于收起了脸上令人厌恶的笑,嘴唇哆嗦着道了一句。   “哪里哪里,实在是陈庄主这副笑脸,我看的厌了。”   白子捏在君离指端打了个旋儿,轻巧落下,这祖宗指尖一勾,顺便又带走了陈琮一颗黑子。   “提子。”他道。   这回是腿上,陈琮痛的咬紧了牙关,脸色也白了几分,但他依旧强撑着,面上丝毫没有露出异样。   “专心呐,”君离指节敲了敲棋桌,好心提醒,“不然,真的会死哦。”   作者有话说:   涉及到了一丢丢围棋知识,都是胡编乱造的,不专业,谢绝考究。 第62章 对弈   两人来来回回, 黑子白子交错不断的落在棋盘上,叮当作响。   指尖拈一颗白子落下,君离托腮看着对面严阵以待, 坐的板正的陈琮,开口问道:“陈庄主,咱们干坐着也是无趣,有些事,我倒是很想同你聊一聊。”   陈琮即将落子的手指一顿, 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有些难看:“二,二长老请讲。”   “早些年, 你们药王庄是不是来过一个书生?”君离道。   之前君离就讲过藏花镇那鬼裁缝和书生的故事,他此刻又提起, 陈琮的额角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书生我们药王庄来的多了,求药的,看病的, 慕名拜访的,不知二长老说的是哪一位?”   “我之前给庄主讲过的,鬼裁缝那个故事中的另外一个主人公,顾若尘, 您不认识?”   陈琮捏着棋子的手一抖, 黑子落错了位置。   “哎……”   他一声低呼,竟是下意识要去将那枚黑子捡回来。   啪!   折扇敲在他的指骨上, 君离眯了眯眼:“陈庄主,落子无悔,您也一把年纪了, 可不能悔棋啊。”   “呵呵……”陈琮干笑了两声, 收回手来。   一直坐在他身后的天冬药师浓眉紧蹙, 终于忍不住开口:“寻迁子,你今天是怎么了?不过一盘棋而已,这才刚开局,怎么就出了这么汗?是不是身体不适?”   陈琮脸上的笑容一僵,抬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不碍事,今儿个天气热了些,屋里有些闷。”   “那我叫人在屋里添两个冰盆来。”方海医者道。   “不必,是我心里燥热,不用麻烦。”   见他这样说,方海医者便也没了话。   君离瞧陈琮这副硬撑的样子,优哉游哉落下一枚白子,继续道:“那鬼裁缝据说名叫郑如烟,陈庄主可有印象?”   “没……没印象。”陈琮吞下了口水。   “可我听说,那顾书生后来进京赶考,没考成,倒是被你们药王庄的人抓去做了药人,庄主您可知晓?”   啪!   黑子落下,陈琮猛地提高了声调:“荒谬!我药王庄的人怎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哦。”君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白子落下的一瞬,又顺便拿走了陈琮的黑子。   陈琮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与此同时,腹部一阵剧痛袭来,想必这枚黑子是连接了腹部的某处穴位。   他瞥了眼君离手边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的黑子,痛的汗如雨下,却又不得不在自己的两名长老面前强撑。   此时,他才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当初说要找人来作见证的做法,是多么的自作聪明,愚蠢可笑。   他搬起了巨石,朝着这「沈清纾」狠狠砸下,砸的却是自己的脚,痛到浑身发抖,却又不得不强忍住呼声。   “郑姑娘走之前和我说过,那法阵成后,你们药王庄派人去过。”君离道,细细打量着陈琮脸上的神色。   “但是去的人,转了一圈就走了。怎么?陈庄主这是手底下的人太废物?还是装聋作哑呢?”   “那朱雀目,你说是丢了,一直没有找到。怎么我一个金丹境界,去了一趟就找到了呢?”   “你们是真没找到?还是根本就没有去找?”   他声音平静,手中捏着的棋子一下下扣着棋盘,不紧不慢。   但这节奏却像是敲在了陈琮的心上,让他捏起黑子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个不停。   “二长老,我看这局就先算了。”天冬药师起身给陈琮递了个帕子,对君离道。   “大庄主今日明显身体不适,对弈中也屡屡出错,我看不如今日就先休战,改天再比。”   君离手上动作不停,白子落下,看了他一眼:“我都行,看你家庄主吧。”   天冬一噎,他本以为这盘棋「沈清纾」势如破竹,是不会同意的,还打算多费些口舌,没想到,对方竟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一旁的江涣见君离竟然松了口,急的不行。   凑到君离身边小声道:“师尊,你不能答应他!眼看我们就要赢了,洛师弟被他们伤成这样,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不敢当面说陈琮什么,却也十分不甘,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   君离对他这几句袒护很是受用,伸手拍了他的肩膀,意有所指道:“放心,陈庄主可不是这么轻言放弃的人。”   陈琮此时已经多处穴位都受到了灵流的攻击,感觉浑身上下哪哪都在痛着,听见君离的话,强忍着挤出一个笑来。   “二,二长老过奖,我……老朽向来言而有信,咱们……继续。”   君离满意点头,白子落下。   “陈庄主毅力不错,沈某……佩服。”   “寻迁子,你这是何必!”   天冬气得咬牙,看了一眼强撑着的陈琮,瞪向君离:“沈清纾!你今日就算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我又没逼他,”君离托着腮,懒洋洋的抬眸看了天冬一眼,“药师跟我急什么?”   “你……你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天冬气得唇边的小胡子都翘了起来。   “师尊一没出言逼迫,二没作弄手段,何来欺人太甚。”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让正在气头上的天冬一愣。   他闻声看去,就见坐在「沈清纾」右边的少年,正望着他。   少年一身素白的锦衣,淡黄色的长发半扎半散,许是伤势未愈,有些畏寒,肩上还披着件茶白色斗篷,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矜贵气质。   他愣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少年是谁,应当就是他们当初用玄铁链锁住鞭打的那条金龙,没想到化成人身竟是这般清隽好看。   “天冬,算了。”陈琮叹息一声。   这声音将天冬药师拉了回来,他瞧着洛重渊精致清冷的脸,又想着洛重渊刚才的话,冷哼了声。   “哼,生的一副粉面含春模样,却是半点礼数不懂,不敬师长,不成体统!”   洛重渊清透的眸子霎时涌起一层黑雾,他刚要开口,忽觉手上一暖。   是君离伸手过来,覆在了他不知何时握紧的手上。   “我家小洛洛生得好看,我自是知道的。但礼数这种东西,也得分人。”   这祖宗半眯着眸子,斜瞥了天冬药师一眼,不紧不慢道:“有些人呢,他不问前因后果,不分青红皂白,对着谁都乱咬,那自然不配为人,也更不配当什么长辈,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礼数了。”   “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就不劳您在这瞎吠了。”   天冬药师:……   “你说什么?!你……你,你你……”   他气得一张脸通红,指着君离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来。   陈琮这边还受着疼,顿时被搅的头大,他现在只想快些把这盘棋下完,是生是死,总比现在备受煎熬的强。   遂无可奈何的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注意仪态!你也一把年纪了,别跟小辈一般见识!”   “哼!”   天冬气得一甩拂尘,回了自己位子。   瞥见一旁安静坐着的方海医者,又是一顿恼火:“你这是什么鬼性子!你瞧瞧那沈清纾嚣张成什么样了,你竟还沉得住气!”   方海幽幽叹了口气:“沉不住气又能如何?那少年说的没错,沈清纾一没逼迫,二没搞手段,都是咱们大庄主自己选的。”   “你……”天冬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愣是被噎的说不出话了。   另一边,君离怼完了天冬药师,就松开了洛重渊。   他看了一眼一脸痛苦的陈琮道:“陈庄主,您是个聪明人,都到如今这地步了,您还不肯说实话么?”   “呵,”陈琮冷笑一声,“我说不说实话,下场不都是一样?!”   君离指节敲了敲棋盘,眯起的凤眸,像只狡黠的狐狸:“若我说,愿意同庄主和棋呢?”   陈琮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但仅仅是一瞬,他就收回了目光,抬手落子,动作干脆利落。   “你不敢。我今天若是输了,二长老打算如何收场?”   他活了这一把年纪,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之前是他被拉入生死棋局,一时间慌了神,这才连连败退。   但如今他已经完全分析清楚了眼下的局势。   就算这「沈清纾」被那大魔头夺舍了又怎样?他不信君离敢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两位长老的面杀了他。   “收场?”   君离落子,又顺手提子,陈琮瞬间痛的肩膀直抖,但这祖宗却轻轻笑了。   “收什么场?当年我都没有想过收场的事,现在还会考虑么?”   他笑得如清风拂面,却让陈琮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是了,君离是谁,当年他都敢血洗仙门百家,再来一次又如何?   “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您可以自己掂量清楚。”指尖白子落地,这祖宗下了最后通牒。   陈琮看着自己陶瓮里已经见底的黑子,后背又起了一层冷汗,衣衫早已湿透,他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手里的棋子却迟迟落不下。   “哎,洛师弟。”   正专心看两人博弈的洛重渊感觉自己衣袖被人拽了拽,一回头,江涣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侧,正低头望着他。   “嗯?”他问。   “你说师尊在跟大庄主打什么哑谜啊?他们之前的话我倒是还懂,怎么刚才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明白呢。”   洛重渊看了看江涣一脸认真的样子,叹了口气。   想了想道:“师尊是在诓……规劝陈庄主招认。”   “是么?”   江涣看了一眼垂头深思的陈琮,又看了一眼笑盈盈的自家师尊,依旧纳闷:“我怎么就没听出来师尊哪句话是规劝的呢?”   “师兄等下就会明白了。”洛重渊只道。   不同于江涣全程只看个热闹,他可是注意了两人对弈所有的细节。   他总觉得,师尊这和棋怕是个设好的套子,就等着陈琮钻呢。   作者有话说:   来了,踩点! 第63章 和棋   炉里的熏香燃断了一截, 陈琮仍旧垂头盯着棋盘,坐的一动不动。   君离也不催他,靠进椅子里, 一下下摇着折扇。   衣袖突然被人扯了下,掌心一凉,被塞进来一块软乎乎的东西。   他懒懒的斜瞥了一眼,是一方浸湿了的素色帕子。   顺着那只递帕子的手一路看上去,不出意外的看见了洛重渊这臭小鬼的冷脸。   “干什么?”   洛重渊见他手里被塞了帕子也没有什么动作, 直接将帕子抽走,按在他额角轻轻擦了擦。   “师尊, 你也流汗了,是屋里闷么?”   君离抬手拭了下, 这才发现自己额角上也沾了细汗。   生死棋局极其损耗灵力,其实如果是他之前的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 大不了过后寻个怨气深重,怨灵聚集的地方,再重新补回来就好。   但现在他用着沈清纾这不过金丹境界的身体,能够展开棋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不是为了替那臭小鬼出气, 顺带逼出陈琮的真话, 他才不会选择这种容易被认出身份,又大量损耗灵力的方式。   “嗯, 有一点吧。”   这祖宗不甚在意的应了声,怕洛重渊多想,便顺手接过了帕子, 自己擦去了额上的汗珠。   洛重渊又看了他一眼, 像是在仔细确认他有没有说谎。   但君离神色如常, 已经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的陈琮,不再理他了。   “怎么样陈庄主,考虑好了么?”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陈琮觉得越是这样拖延,身上被灵流击中的穴位,越是痛的厉害。   他轻抽了口气,点了点头:“是老朽托大,技不如人了。”   这便是妥协了。   君离对他这识时务的选择很是满意,指尖一弹,最后一枚白子滚落,停在陈琮方才下的黑子旁边。   “那就……结束了。”   话音才落,陈琮就感觉自己体内遍布各处的灵流像是抽丝剥茧一般退了出去,之前被灵流攻击的穴位也不再痛了,他狠狠的松了口气。   君离收了折扇,靠进椅子里,半阖着眸子看天冬药师一脸紧张的数着两人的棋子。   洛重渊站在他身侧,见他额角又渗出细汗,皱了皱眉。   江涣一双眼睛都黏在了天冬药师数着棋子的手指上,生怕他误数。   片刻后,天冬药师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和棋,二长老棋艺不错。”   “那你和药王庄之间的误会,是不是也就此解除了?”   君离笑意不减,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摇着折扇,盯着陈琮看。   陈琮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开口对天冬药师道:“这事我来处理就好,你就别操心了。”   “不是……怎么就和棋了?”   一旁的江涣顿时有些傻眼了,有些不肯相信的上前又数了一遍,却依旧是和棋。   “师尊,这不对吧?”傻小子有点急了,“你之前明明局势不错的,怎么就和棋了?”   见他一脸焦急,君离手指一勾,折扇在他指端转了个圈,敲在了江涣脑袋上。   意有所指道:“已经够了,没必要非争个输赢。”   江涣依旧不明所以,对面的陈琮却默默擦了把冷汗。   “你先和小洛洛回房间吧,我和陈庄主再切磋切磋棋艺,晚些回去。”君离道。   “哎。”   江涣应了声,就去叫一旁的洛重渊,洛重渊却没动,而是看了君离一眼:   “师尊,我还件事想问问陈庄主,能等一下再走么?”   君离颔首:“那涣儿就先回去吧。”   江涣并未多想,辞别两人,就先回了客房。   一时间,水苏楼内便只剩下了,陈琮、天冬药师、方海长老,还有君离和洛重渊五人。   君离手指一下下敲着座椅扶手,看了陈琮一眼。   陈琮立时会意,将那两位碍眼的长老打发了出去,一楼厅堂内瞬间只剩下了三个人。   见洛重渊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这祖宗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洛重渊咬了咬下唇,声音压的有些低:“师尊,你……能不能也回避一下。”   君离:……   “啧,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啊,连师父都得回避了。”   “不是的,我……”   洛重渊瞬间涨红了脸,第一次和君离撒谎,心脏有些不受控制的跳的很快。   “只是一些关于龙族的事……”   话没说完,被君离拍了拍肩膀:“没事,逗你的,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在门外等。”   说完,衣袖一捋,真就毫不犹豫的走了,还不忘关上门。   洛重渊看着紧闭的房门,轻舒了口气。   陈琮瘫坐在椅子里,一直没动,此时见君离出去,稍稍缓过一些,闭上了眼,语气也有些冷硬起来。   “你找我能有什么事?你都傍上他当师父了,竟还有需要问我的事情?”   洛重渊没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看。   “呵,”陈琮突然冷笑了一声,“你小子也是个狠的,当初竟能打伤我的弟子,挣断了玄铁链从地牢里逃出去。怎么,如今有人给你撑腰了,想找老朽算账了?”   “我自己的事,自己的仇,不麻烦他,以后我会亲自找你讨回来。”少年的声音有些冷淡。   “好,”陈琮闻声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对了,你小子知道他是什么人?”   这个「他」自然是指君离,洛重渊微怔,继而冷冷开口:“不用你管。今天我要和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哦?”陈琮突然来了兴致,“你讲。”   “千年墨莲,”洛重渊道,“你告诉我哪里能采到。”   “这就个?”陈琮有些诧异。   洛重渊点点头。   “可是老朽凭什么告诉你?”陈琮捋了把胡须,不怀好意的眯起了眼睛。   洛重渊脸色一沉,突然伸手掐住了陈琮的脖子,他脸上神色平静,手上却越发用力。   “呵……咳咳……”   陈琮才被生死棋局所伤,一直在强撑着一口气,此时被洛重渊掐住脖子,根本就无力挣扎,脸憋涨的越来越红。   洛重渊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见他的面色由红转青,气息也越来越微弱,这才松了手。   “那你现在能说了么?”   陈琮虚弱的瘫在椅子里,之前强绷着的那口气一松,他顿时觉得浑身剧痛难忍,体内灵力乱窜,灵脉不稳,隐隐已有了崩裂之势。   他有些后怕的看了洛重渊一眼,那双清透的澄蓝色眼瞳,冷的像寒冰一样。   这师徒二人狠起来竟也是如此相似。   “在……就在万鬼窟……”   “什么?”   洛重渊着实吃了一惊。   他兜兜转转找了那么久的千年墨莲,竟然在万鬼窟?   可他之前翻遍了万鬼窟,寻找君离魂魄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类似的灵草?   “万鬼窟之内,就是酆都城坐落的那个断魂峰,峰后面有一眼清泉汇成的浅池,名唤碧落,那池边就长着千年墨莲。”   陈琮边说边倒着气,整个人都显得虚弱无比。   洛重渊仔细斟酌了一番,他当初下去万鬼窟的时候确实没有去断魂峰后面找过。   瞥了一眼狼狈万分的陈琮,估摸他应当不会说谎,便伸手往自己衣襟里摸去。   摸了一会儿没摸到,才想起自己的帕子方才给了君离。   他皱了皱眉,指端掐了个咒,化出清水将手洗了洗,没有帕子便也没擦,转身朝门口走去。   “洛重渊!”   陈琮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千年墨莲的位置我可告诉你了,你……你既然说了要自己报仇,老朽欣赏你的骨气!”   少年脚下一顿,回头鄙夷的瞥了瘫在椅子上的陈琮一眼。   老东西明明就是怂了,怕自己向君离告状,嘴上倒是说的冠冕堂皇。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正靠在旁边柱子上的君离偏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磨磨唧唧的,这么半天。”   洛重渊没有接话,只道:“师尊,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君离应声,就要跑下台阶,却被君离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肩膀。   “等等,帕子我清理干净了,还你。”   雪白的帕子干净柔软,递到了洛重渊面前。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上水渍还没干,他有些狐疑的抬头看了一眼,君离那双凤眸微微弯着,也正含笑看着他,似乎没什么异样。   “谢……多谢师尊。”   话音才落,人却已经跑远了。   君离瞧着他的背影,扬唇笑了笑,手指一勾,空气中一根细如蛛丝的银白色丝线,顿时从洛重渊离开的方向飘回,缠绕在他的指尖,然后消失不见。   水苏楼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竟显得有些许昏暗和压抑。   瘫坐在椅子里的陈琮看着君离一身红衣逆光走来,一股强烈的压迫和窒息感突然涌起。   “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这祖宗随手拉了把椅子到陈琮身旁,然后坐下,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他。   “说说吧,当年你把小洛洛怎么了?”   陈琮猛地瑟缩,颇有些惊恐的盯着君离:“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是吧?”君离轻笑,“陈庄主忘了我是谁了?我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   陈琮听了这话只觉眼前一黑,他本以为和棋了至少自己能保住一条小命。   可眼前这魔头笑得渗人,他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的发着抖,他甚至听见自己毫无骨气的上下唇开合,说着求饶妥协的话。   “说……我说,你,你饶我一条性命。”   君离手指一下下轻轻扣着座椅的扶手,笑眯眯的吐出了一个「好」字。 第64章 以牙还牙   陈琮活了一把年纪, 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力。   明明就在自己的药王庄,水苏楼,此时却像个犯人一样, 被人审问。   “洛重渊之前确实来过,是……来我南星阁偷药的。”   话音才落,瞥见那魔头笑得越发灿烂,老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别……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瞎说。”   “继续。”君离笑。   “后来, 他化了真身,被我抓住, 关了起来。是我一时贪念……”陈琮吞了下口水。   “我……我也没干什么,就, 就找人剥了他几片鳞,放……放了一点血……都是小伤!养养就能好的!”   “嗯。”君离点头,“然后呢?他偷的是什么药?那把龙骨剑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哪里知道, 他……他当时也没说啊。”   君离沉了脸色。   陈琮心里一慌:“应当就是那千年墨莲吧!当初他没拿到,如今才又来问。”   “至于,至于那龙骨剑,是看守他的一个弟子从他身上摸到的, 就……就给留下了。”   “嗯。”君离继续点头, “还有么?其他的细节?”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陈琮拼命摇头, “就这些了,老朽可没敢再干别的!”   “那就说说藏花镇的事吧。”   君离话音一转,陈琮开合不停的嘴猛地闭上了。   “那顾若尘和郑如烟的事, 你是知道的吧。药人是做什么用的?裁缝铺那个阵法是谁布下的?朱雀目又是怎么回事?都说说。”   陈琮脸色白的吓人, 嘴唇却闭的紧紧的。   君离便道:“如今你体内的灵力紊乱, 灵脉滞涩,已有崩裂之势,陈琮,你这大庄主的位置得来不易吧。”   “当初周绍庭死于我的生死棋局,这才腾出位置给你。你不妨猜猜看,你若是自己成了废人,你那四大长老之中,谁会替你坐这个位子呢?”   “我……”   陈琮抓着座椅扶手的手猛地用力,手背青筋根根暴凸,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是我让人抓的顾若尘。”   “他是我尝试制作的第一个药人。”   老头叹了口气,目光有些空洞,似是在回忆:“我们药王庄的仙修,都是主修疗愈术的,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草药堆里,修为境界自然跟不上。”   “那时候周庄主过世,整个药王庄交到了我的手上,可我的修为境界也才堪堪突破元婴,难堪大任。这才不得已……”   “所以你就用顾若尘研制了药人?”君离一语道破。   陈琮脸上一阵痛苦,点了点头:“我把他泡在各种各样的药里,将那些珍贵的仙药灵草,都泡进他的身体里,然后放他的血,供我还有几位长老修炼,提升境界。”   “有些灵草性毒,这样经过他的身体稀释,便能把毒素,和一些不好的成分都滤掉。”   “那裁缝铺的聚魂阵呢?”君离挑了挑眉。   “那阵真不管老朽的事,那是一个游方的散修路过此地布下的。哦,还有那朱雀目,也是他偷的!”   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陈琮越发有底气起来:“那散修他偷了朱雀目,又布下了聚魂阵。当初我也是一腔怒火,去找他理论,却不想他拿药王庄威吓于我,我打又打不过,没有办法,只得作罢,这才随他去了。”   老头一脸的愤怒和无奈,说的情真意切。   君离凤眸轻眨,认真问道:“那藏花镇的结界,也是那位散修逼你们布下的?这么多年了,他年年都回来看看?”   陈琮:……   他又被噎住了。   这年纪一大,确实记性不好,方才一激动,他竟忘了还有那结界的事。   提起藏花镇的结界,他又忍不住有些担忧,也不知跟着柳尧和冷子珏的两位长老那边,情况如何了。   “陈庄主,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便让我来猜猜。”君离浅笑,“那散修确实偷了朱雀目,布下了聚魂阵。你也确实去找过他理论。”   “只不过,你不是迫于他的威胁,而是得益于他开出的条件。”   陈琮瞳孔骤缩。   君离继续道:“他教会了你用怨气修炼提升修为,突破境界的方法,还帮你在藏花镇布下了结界,于是你欣然接受了。我说的可对?”   “我……唉,”陈琮哀叹,“我当时是想着,用这些怨气修炼总好过四处去抓活人做药人。”   “伪善。”君离眯了眯眸子,“如今仙门百家虽然口口声声唾弃用怨气修炼的人,骂他们是邪修、鬼道,可若是你不声不响,躲起来偷偷炼那也是没有人管的。”   “可那藏花镇的聚魂阵,聚的是什么魂?炼的是什么灵?你利用郑如烟的怨念、恨意,不断的拉无辜的人入阵,那裁缝铺里的聚魂阵,是用上千颗人头堆起来的!”   “陈琮,医者仁心,你且摸摸你的心,它还在吗?”   陈琮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唇瓣开合,却半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君离瞥了他一眼,摇头叹息:“那散修呢?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他道号凌墟。”陈琮嘴唇哆嗦着,“我,我记得他……说过要往西去。”   西……   君离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便是锦城。   锦城啊,那是之前他们鹤隐派的管辖范围。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鹤鸣山上,鹤隐派的旧址如今落魄成了什么模样。   “还有呢?”他又问。   陈琮在座椅里缩成一团:“他……凌墟仙君,他长相普通,会……会很多鬼道邪修的禁,禁术。”   这个君离倒是早就知道了,他之前在那周老头的记忆里,见过这位凌墟仙君手上的团印,猜测他应当是当年专用怨气修炼的万鬼门的人。   “对了,他还总是随身带着一个鬼偶。”陈琮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   “哦?是什么样的鬼偶?”   “就……是个小孩。女孩,四五岁模样,穿一身白裙子。”   四五岁穿白裙的女娃娃,君离唇角抿起,想起了之前和两个徒弟去彩衣街时候,看到的那个念打油诗的鬼偶女娃娃。   他唇角一勾,笑了笑,原来那鬼偶竟然就是那位凌墟仙君的。   这么看来,那神出鬼没的凌墟仙君,当时很可能就躲在暗处,用鬼偶试探他们,然后偷偷的观察他们。   “有趣。”他轻吐了两个字,一双好看的凤眸笑得弯弯的。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而且他也隐隐觉得,等到了锦城,这背后的一切就要浮出水面了。   陈琮缩在椅子里,默不作声的看着君离笑,这可怜的老头甚至把呼吸声都压的极轻。   但这祖宗笑完了,便又把目光放在了陈琮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好了,陈庄主,该问的我都问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话听在陈琮耳中,让他下意识就觉得不好。   他紧绷着脸,仔仔细细的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没有交代,还有哪些君离可能想要知道的细节。   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嗯。”君离淡淡的应了一声。   陈琮见他神色平静,暗自松了口气。   却不想,这口气没松到底,君离缓声开了口:“那接下来就该算总账了。”   “你……你说过饶我一命的!”   陈琮傻了眼,他现在身体里的灵脉已经绷紧到了破裂的边缘,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放心,死不了的。”   君离唇角卷起,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以牙还牙而已。”   眼前寒光闪过,陈琮只觉肋下一痛,似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身体。   “啊!”   痛感越发强烈,那东西刺进了他的身体,还在里面肆无忌惮的翻搅,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戳烂一般。   “啊啊啊……你,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他痛的大叫,眼前一阵阵昏黑,却始终无法昏死过去。   终于,那个刺入他身体的东西被抽了出来。   他涕泗横流,狼狈不堪的低下头去,瞥见了那个令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龙骨剑。   他当初令人从洛重渊的身体里生生抽出来,后来又放进炉鼎里想要炼化的龙骨剑。   “很疼么?”   君离看着龙骨剑上刺目的鲜血,舔了舔唇,随手扯了片自己的袍角擦净上面的血迹。   “你对洛重渊做的那些事,可比这残忍的多了。”   “陈琮,我本来是想让你输的。”他道,“但是我后来想了想,死太便宜你了。”   “陈庄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问的淡如止水,但陈琮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疯狂的摇头。   君离这次没有笑,他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望着陈琮,叹了口气。   “你伪善,贪婪,自私自利,杀人如麻,这些其实我都无所谓,毕竟我自己也是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魔头,没什么锄奸扶弱的志向。”   “但那条小金龙,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动他。”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是我的错!君离……不,尘渊,尘渊仙君!尘渊长老!君掌门,是我错了!”   “求求你……求求你饶过我!”   陈琮惊恐的瞪着君离,他肋下的伤口还在淌着血,但他已经全然不顾了,挣扎着爬下了椅子,匍匐在地,跪爬着挪到君离脚边去。   君离垂眸望着他,唇边泛起冷笑。   他向后退开了一步,躲过陈琮,看了一眼窗外。   声音清冷如冰泉叮咚:“柳尧他们就要回来了,陈庄主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换身衣服。”   说罢,衣袖一拂,径自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万恶的周一又来了,打起精神来,打工人! 第65章 落定   出了水苏楼, 君离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深吸了口气。   生死棋极其消耗灵力,和棋更是会承受一定的反噬, 别看陈琮现在伤的那么重,他自己的情况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体内灵力骤减,又承受了生死棋局的反噬,此时他只觉胸口闷痛,体内灵力运转不通, 根本无法抵御反噬。   “唔……”   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君离抬手抹了下唇角, 手背上赫然是一抹刺目的殷红。   他不在意的掏出帕子擦净,然后就直接回了客房。   客房内, 江涣和洛重渊正在坐在桌边说话,冷不防房门被人敲响。   “叨扰了,请问洛公子可在?”一个略显青涩的少年音在门外响起。   江涣看了一眼洛重渊, 见他没有不悦的神色,就起身去打开了门。   房门外,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药王庄小弟子,正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站在门口。   见了江涣, 那小弟子礼貌的唤了声「江公子」, 而后道:   “家师方海医者方才在水苏楼见洛公子气色不佳,唇色苍白, 想是高热未退,如今柳医仙不在,大庄主和其他长老也无暇顾及, 若是耽搁久了, 怕是难好, 这才托我送药过来,不知洛公子可在?”   听他说是送药来的,江涣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皱了皱眉道:“你们药王庄之前把我洛师弟打成那样,现在倒是来装好人了?”   “我五师叔他们马上就会回来了,你们这药,我们可受不起!万一我师弟真的喝了,你们大庄主又要诬陷我师弟偷你们的药!”   “不是的,江公子……”   “不是什么?”江涣不忿,“我可是听说了,之前对付我洛师弟的时候,你们那四个长老可都有份!我看你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那小弟子被江涣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端着药碗有些不知所措的杵着,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正这时,房间内响起了脚步声,洛重渊走了出来。   那小弟子一见洛重渊,眼睛立时亮了下,满怀希望的把药碗递了过去:“洛公子,方海医者托我给你送来的药!”   “他还托我给你道个歉,之前用玄铁链伤了你,都是迫于大庄主的命令,他也是无奈之举,对不住。另外,他还给你拿了些寒髓鳞,都是他亲自炼制的,比南星阁的品质要好。”   洛重渊瞥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眸子。   一旁的江涣有些着急,小声道:“洛师弟,你可别听他的,说不定这都是他们大庄主搞的缓兵之计,让那个方海医者过来给你赔礼示好的。”   洛重渊轻轻「嗯」了声,然后对那个来送药的小弟子道:“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这药和寒髓鳞就先算了吧。另外,也替我向他道声谢。”   说完,就转身回了房间。   江涣见他拒绝,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昂着头对那小弟子道:“听到了?我师弟不要你们的药,你快回去吧!别打扰他休息!”   那小弟子无法,只得悻悻的转身走了。   等到他离开后,一抹赤色的身影从院内的大树后面现了身,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然后若无其事的朝着那小弟子的背影追了上去。   房间内。   洛重渊又回了桌边坐下,他现在确实在发着热,浑身酸软无力,只想上床休息。   但君离还没回来,他也没办法安心去休息。   江涣随后关了门走过来,见他脸色难看又开始担心:“洛师弟你没事吧?”   “早知道刚才就先收下那药了,大不了我们再用灵石还他。”   洛重渊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方海其实应该是好意。   当初他被陈琮抓住,关进地牢,后来冲破结界逃走的时候,其实正好撞上了方海。   那时候,方海没有抓他,放他走了。   而这次,又是派人送药,送寒髓鳞,又是道歉的。   虽然他不知道方海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他也不想再继续欠方海的人情了。   陈琮如今对他应该已经恨之入骨了吧,方海是他手下的长老,牵扯多了没有半点好处。   更何况,师尊好像对这个门派就没什么好印象。   他正想着,外面又响起了两道敲门声。   江涣以为是那小弟子不死心又折回来了,有些不悦的起身去开门。   结果房门外,君离摇着折扇笑眯眯的看着他。   “师尊,你回来啦!”江涣一喜,“你已经和大庄主谈妥了么?”   君离点点头,进了屋:“就等你三师叔和五师叔他们回来了。小洛洛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已经好多了。”洛重渊抬头看了他一眼,澄蓝色的眸子里氤氲出些许雾气。   君离勾唇看着他,没点破,转而对江涣道:“要不你先出去迎一迎,等下你三师叔他们回来,估摸就要宣布如何处理那陈琮了,到时候你传讯给我,我再过去。”   “好,那师尊你好好照顾洛师弟,我先去了!”江涣并未多想,得了吩咐,兴冲冲就出去办事了。   君离瞧着他一阵风似的背影,啧了声,转身拉着洛重渊去床上坐下,然后从自己的墟鼎里端出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   洛重渊瞧着那描花的白瓷碗,甚是熟悉。   “这是?”他有些不确定的朝君离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君离把药碗塞进他手里:“路上瞧见个送药的小弟子,我就给拦下了。   又问:“人家特意给你送药过来,你怎么不接呢?”   “我……不想承他的人情。”洛重渊实话道。   “怎么就承他人情了?”   君离挑眉,拿过药碗里的汤匙舀了一勺药汁,喂到洛重渊嘴边:“本来就是他伤你在先,既然他有心过来送药,赔礼道歉,那不是应该的么?”   “可……”洛重渊唇瓣微张,君离就顺势把药喂了进去。   他就着君离的手喝了,脸颊一瞬间涨的通红,不得不把头垂下去,借着半散的头发遮挡。   君离以为他还是不大情愿接受,劝解道:“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做什么,先把伤养好,人情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师尊为何不要我取来的寒髓鳞?”洛重渊还是想不通。   君离之前明明对药王庄的东西嫌弃的很,还和陈琮说他绝不会用,怎么方海送的药,他又收了?   “你这小脑瓜热傻了吧?”君离伸手在洛重渊额上轻轻弹了下,“那寒髓鳞品质差,还是你用两片龙鳞换的,咱们太亏了。”   “只是因为这个?”   君离笑:“不然呢?”   洛重渊:……   这人的性子,他早该想到的。   “快把药喝了,等会儿你三师叔他们回来,还有一堆事呢。”见他微怔,君离催促道。   洛重渊点了点头,接过汤匙自己乖乖把药喝干净了。   躺下小憩了片刻,江涣就传了飞信过来,说柳尧他们回来了,现都聚集在水苏楼。   君离本想让洛重渊留下休息,但小鬼死活不肯,探了探他的额头,倒是没那么烫了,所幸也就随他。   两人来到水苏楼,冷子珏和柳尧已经带着各自的徒弟,还有那两位长老回来了。   陈琮重新换了身衣服,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之外,整个人倒是没显出任何异样。   他坐在主位,左手边四位长老依次排开落座,右手边就是君离他们的客座,然后就是洛重渊和江涣、陈廷、陈茵茵还有卫思嘉几人。   冷子珏脸色阴郁的厉害,板着脸一言不发,柳尧脸上神色也并不好,君离看了看两人,视线落在随他们同去的蝉衣丹师和曲莲毒师身上。   这两人同样黑着脸,面色很是难看。   陈琮的脸上硬笑出一堆褶子,朝冷子珏和柳尧看过来:“二位长老,此去可有收获?”   “这话,你该问问曲莲毒师。”柳尧开口道,冷冷瞥了他一眼。   陈琮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曲莲,才发现她的手腕上已经被戴上了黑色的缚灵锁。   “你……你们怎能……”   “藏花镇的结界上,有她的灵力残留。”冷子珏道,“这结界不是她所布下,就是她负责加固的。陈琮,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琮目光躲闪,吞了下口水,他虽然之前在君离的逼问下招认了一切,但当时四下无人,也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既然君离都肯放他一条生路,他又觉得自己有了一点翻身的底气。   毕竟,这魔头的真实身份,眼下应当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珠转的飞快,正琢磨着对策。   忽听君离道:“陈庄主,咱们私下探讨棋艺的时候,你不是都已经承认了么?”   「私下探讨」四个字,他咬的重了些,听的陈琮背脊发寒,当时被龙骨剑穿透肋下的剧痛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朝君离看了一眼,登时僵在原处。   那双含笑的凤眸如不可见底的深渊,凝视着他,像是一把尖刀,要将他切成碎片。   陈琮立时怂了,他相信,如果自己还是胡搅蛮缠,死不承认,这魔头一定会要了他的小命。   “啊……对对对。”他硬挤出一个笑,捏着座椅扶手的手上,骨节已经泛白。   “藏花镇的事,是老朽一时糊涂。但聚,聚魂阵的事情真不是老朽做的,老朽只是知道而已。”   他在君离的眼神威胁下,絮絮叨叨又将之前凌墟仙君的事情,前因后果细细的同冷子珏和柳尧解释了一通。   而后彻底软了,哀求道:“几位长老,老朽也是受人胁迫,一时糊涂,几……几位能不能留个情面?” 第66章 惜别   冷子珏脸上满是厌恶, 他起身走到陈琮面前,将缚灵锁也戴到了陈琮的双腕上。   “陈庄主,还劳烦您和曲莲毒师随我们走一趟了。”   陈琮瞧着自己腕上那冷冰冰的缚灵锁, 只觉双膝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见他这副吓破胆的模样,柳尧叹了口气:“事关重大,牵涉到一派之主的案子,定是要四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们一同商议的, 你先跟我们回九华剑派吧。”   君离摇着纸扇,「啧」了一声道:“看来药王庄又要换庄主了呢。”   而另一边, 洛重渊眉头微皱,盯着那扑跪在地的陈琮看了好一会儿。   江涣见他盯着一处发呆, 凑过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洛师弟,你在看什么呢?”   洛重渊指了指被冷子珏拖起来的陈琮问道:“江师兄, 你有没有觉得陈……庄主,他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是么?”江涣顺着洛重渊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道,“没有吧,我看他就是欺软怕硬, 这会儿吓瘫了吧。”   “嗯。”洛重渊见江涣没看出什么不对, 也没再多说什么。   但他总觉得陈琮此时的精神状态,与同师尊「私下切磋棋艺」之前相比, 差了许多。   让他不得不怀疑,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师尊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旁的倒是无所谓, 他主要担心君离从陈琮的口中问出当年的事。   他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 也认出了君离的身份, 现在时时刻刻都待在君离的眼皮子底下,他就很难去完成那件事情。   洛重渊朝君离那边看了一眼。   就见那人手中纸扇轻摇,姿势随意的坐在椅子上,似乎对冷子珏拿下陈琮,并不关心。   垂在身侧的手轻握,他叹了口气。   君离这个人喜怒无常,想法也是扑朔迷离,很难被人猜到。   求老族医施重生之术,是他的一意孤行,他其实根本不清楚君离真正的想法。   不知道君离想不想回来,也不知道君离对自己原本的身体在不在意。   他还记得君离坠落万鬼窟时的那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深邃明亮,也比任何时候都黑暗。   那是看破一切之后,对这个世界失望至极,毫无留恋的眼神。   他突然有些害怕了。   害怕有朝一日,君离知道了自己重生的真相,知道他做的这些后,会远远的躲开,再也不想见他,再也不想认他这个徒弟。   冷子珏将陈琮和曲莲毒师绑了,然后就出了水苏楼,朝九华剑派所在的方向放了个信号烟花。   柳尧走过来,问君离:“二师兄,如今药王庄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我和三师兄可能要先带他们两人回去门派。你这边作何打算?”   君离也在思考这件事。   按照之前说的,他本应该也一起回门派的,他身上之前被郑如烟伤到的地方还没好,生死棋局又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根据柳尧的建议,应当先回门派拿寒髓鳞祛除体内的鬼气疗伤,再做他想。   但其实洛重渊的伤势更加紧急,洛重渊的角伤,需要龙涎草、龙血花和落星河水练成的补髓丹才能治愈。   龙涎草柳尧说他那里还有,但是龙血花和落星河水都是龙族的浮龙岛上才有的东西,他也是有心无力啊。   “嗯……”   君离沉吟了片刻,回答道:“那我们可能就要分道扬镳了。小洛洛伤势未愈,还有他龙角的旧伤,我打算先去把那剩下的两样药找齐,再回门派。到时候可还得劳烦五师弟帮忙了。”   “好。”柳尧笑了笑,又从自己的墟鼎里掏出来一堆五颜六色的小药瓶,塞进君离手里。   “这些都是治疗各种外伤的药膏,还有一些常用药,退热的是这瓶。出门在外,还是多备一些,以防万一,况且你和重渊的伤都还没好。”   君离一双手都被塞满了,看着这些眼花缭乱的药瓶,对柳尧道:“五师弟这是把自己多年的存货都搬出来了吧?放心,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是千八百岁的人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柳尧听他这般调侃,却是叹息了声:“清纾师兄。”   “怎么了?”君离问。   柳尧摇了摇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莞尔:“你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哈……”   君离微怔,柳尧这话说的突然,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你们在外多加小心,咱们回头见。”柳尧道。   “嗯。”   君离点点头,起身招呼洛重渊和江涣该走了。   而这边,洛重渊和江涣也在和陈廷、陈茵茵还有卫思嘉几人叙话道别。   “江师弟,洛师弟,你们不回门派呀?那接下来去哪啊?”陈茵茵托腮望着两人。   江涣道:“那得听师尊安排。”   “哎,我竟有些羡慕。”陈茵茵道,用手肘碰了下陈廷,“哥,你说咱们下山这一趟,哪都没逛成,在藏花镇和药王庄呆了这么几日,就又要回去了。”   陈廷见她这副样子也笑了:“你还想去哪?我们跟着师尊下山本来就是来历练的,那裁缝铺的事还不够惊心动魄啊?”   “噫——”听他这么一说,陈茵茵赶紧抱紧了胳膊,一脸后怕。   “哥你可别说了,你当时受伤,我都要担心死了!”   兄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   卫思嘉抿唇笑了笑,看向洛重渊:“洛师弟是新入门二师伯门下的,还未拜过掌门吧,等你们回去门派,掌门应当会专门为你开设拜师大典的。”   “其实……也不用麻烦。”洛重渊道。   他本来就不是为了拜入九华剑派,他要拜师的人是君离,只要君离承认他就够了,旁的都无所谓。   “不麻烦,不麻烦,”江涣也来了兴致,“咱们九华剑派一共九位长老,哪位不是门下弟子无数,热闹的很,就师尊喜静,这么多年也只收了我一个。”   “如今多了你,咱们师门也能有些人气儿了!”   “对,掌门若是知道二师伯想通了,又收了新徒弟,也会很高兴的。”卫思嘉道。   洛重渊以前从未被这么多人接纳过,他在龙族乌藏山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老族医。   见卫思嘉和江涣说起收他入门都这般兴奋开心,不由得心中也泛起一丝欣喜。   “嗯,”他点点头道,“也好。”   “那当然好了,以后过年包饺子比赛的时候,咱们也能多一份战力了!”   江涣一高兴,便越扯越远:“对了,洛师弟你会包饺子吧?”   洛重渊愣住,他还真的不会。   好在卫思嘉接了话茬,失笑道:“江师弟高兴过头了吧,过年还早着呢。”   正说着,君离和柳尧走了过来,招呼他们该起身了,一行人便出离开了药王庄。   陈琮和曲莲毒师被带着一起上路,药王庄一下子没了头领。   “天冬、蝉衣、方海,你们三个身为咱们药王庄的长老,我和曲莲走后,庄里的一切事务,就全靠你们了。”   “唉,是老朽一时糊涂,连累了你们,也连累了咱们门派……”   陈琮被曲莲搀扶着,连连叹气,对着剩下的三个长老好一番叮嘱。   冷子珏立在旁边冷眼看着,等了许久,颇有些不耐:“三日后四大门派联合公审,还会再见面的。”   陈琮脸色一白,住了嘴。   曲莲一介女子,倒是对冷子珏不怵,闻言毫不掩饰的白了他一眼。   冷子珏移开了目光。   “二师兄,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多保重。”柳尧朝君离抱拳道。   君离也抱拳回礼:“二位师弟慢走。”   “有事随时传信。”冷子珏突然道。   君离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这人依旧是一脸冷漠,但刚刚的话,确实是他说的。   “好。”   这祖宗嘴角一扬,笑了。   辞别了冷子珏和柳尧他们,君离带着洛重渊和江涣,打算还是先回藏花镇的客栈稍作歇息。   一路上江涣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师尊,我们不回门派,那接下来去哪啊?”   君离想了想道:“先去拜访一位旧友。”   他要帮洛重渊找全剩下的两味药,就得进去龙族的浮龙岛,他自己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不过那位旧友应当会有些主意。   “旧友?师尊竟然还有旧友?”江涣很是好奇。   “嗯,是紫御门的……一位前辈。”君离用手摩挲着下颌,凤眸眯了眯。   其实应当说是,云影青峰剑的主人。   三人回到藏花镇的客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君离和两个徒弟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房间拴紧了门。   如今他自己的灵力也损耗的厉害,再加上生死棋的反噬,得赶紧趁着天黑出去寻些怨气来炼化。   他在房间内翻出一沓草纸,随手撕了个纸人出来,施了个咒,将纸人变成了和自己差不多大小。   将纸人放在床上,摆出靠坐的姿势,然后将床帐放下,又点燃了床头矮桌上的烛台,做出房间里有人的假象,免得洛重渊那臭小鬼突然找过来。   做完这些,君离才放心的推开窗子,悄无声息的跃了出去。   镇上的结界已破,夜晚的藏花镇倒是和之前一样安静,街上偶尔有几缕散魂飘过,对普通人倒也没什么危害。   君离加快脚步,直奔彩衣街而去。   那里毕竟之前就是鬼街,虽然结界破了,聚魂阵也破了,但总比其他地方聚集的阴气怨气要更多一些。   他想的很好,只是站在彩衣街的路口,这祖宗却傻了眼。   整条街道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之前那浓重冲天的怨气了?!   他气得捏紧了拳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当是冷子珏和柳尧之前来的时候,破了结界,顺便也把这里的怨气怨灵都驱除干净了。   君离:……   就不能放着让他来吗?浪费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马上就要结束啦,下一卷就是帮小洛洛找药,两人会一起去龙族的,然后就是君离之前的一些往事。 第67章 龙涎   彩衣街上怨气已经消散了个干净, 君离自然也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   于是这祖宗衣袖一甩,又回了客栈。   悄无声息的跃进屋内,君离才关好窗, 一回身,看见那影影绰绰的床幔里,纸人的影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床头矮桌上的烛火昏黄摇曳,和他走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暗自松了口气, 边走边脱下了外袍挂在一旁的屏风上,然后行至床帐旁, 指尖掐了个诀,那纸人便自动燃烧, 瞬间就化为了灰烬。   “师尊,你去哪了?”   身后兀的传来一个温润清朗的少年音。   君离一怔,就见洛重渊披散着长发从房间昏暗的角落里走了过来。   小鬼只穿着一身素色的亵衣, 赤着脚,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定定的望着他。   君离:……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咳了一声, 一本正经的扯谎:“你三师叔和五师叔他们白天不是过来破除了结界, 我便趁着晚上又去镇上转了一圈,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残魂怨灵。”   “嗯, ”洛重渊点点头,像是信了,问道, “那情况如何?”   君离笑笑:“没剩什么了, 还有零星几个对普通人没有伤害的散魂, 便随他们去吧。”   “对了,这么晚了,你不好好睡觉,跑过来干什么?”   洛重渊:“我睡不着,想过来找师尊说说话。但感觉师尊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和我说话,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我放心不下就擅自进来了。”   他说完,吸了吸鼻子,一双澄蓝色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看着君离:“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君离心里叹气,他就是想防着这臭小鬼,没想到还是没防住。   不过见洛重渊似乎没有起疑,他也不再去追究,便道:“没事,我现在也回来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好。”洛重渊乖巧的应了一声,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   君离瞧着少年离开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着手整理自己的被褥,也打算睡下。   而就在这时,洛重渊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师尊,你背上的伤口好像崩开了,还是涂些药吧。”   君离正在抚平被子褶皱的手一顿,回头就见洛重渊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此时正盯着他的后背看。   外袍他回来的时候就脱掉了,此时也同样只穿了素色的亵衣,后背上是有一点粘稠之感,既然被这臭小鬼发现,估摸是伤口开裂,衣服上染了血。   “无碍,等下我自己来,你回去睡吧。”   洛重渊却没动,他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没有转身就走,反倒朝着君离走了过来。   君离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在床上坐下,朝他招了招手,问道:“怎么了?”   洛重渊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师尊,你之前借口和陈庄主切磋棋艺,你们是不是动手了?”   “怎么?”君离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   “我……感觉你的伤势好像越发严重了。”洛重渊的声音低了下去。   小鬼还挺敏锐的,君离勾了勾唇角,他确实是和陈琮动手了,不过是他当方面出手教训而已。   “哪有,不过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些疲累罢了。”   这祖宗否认的很快,还顺带劝道:“你小小年纪,少操心这些。多跟你江师兄学学,别什么事都往心里搁,平时心大些,活的会轻松不少。”   洛重渊却并不吃他这一套,继续道:“如果不是这样,那是不是你们下的那盘棋有什么问题?”   君离那一双含笑的凤眸危险的眯了眯,也不言语,等着洛重渊说下去。   “我……”   洛重渊望着这双眼睛,却瞬间怂了,他吞咽了下,支吾道:“我都是瞎猜的,只是担心师尊的伤势。”   “这里有一瓶寒髓鳞,是我离开药王庄之前,去找那个方海医者拿的。”   他说完,就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青色的小瓶,递到了君离手上。   君离瞥了那小瓶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洛重渊咬着下唇的力道便又重了些:“我用一片龙鳞换的,方海医者还找还了我一些灵石,我们没亏,师尊你用吧。”   君离失笑,他收了方海那碗药汁,当时这小鬼追问起来,他就是信口胡说的,不过是看小鬼烧的难受,有药就先用了,没想到洛重渊竟然还记在了心上。   似是生怕他不接受,洛重渊塞完药就要走,却被君离顺势抓住了手腕子。   “药都送来了,背上的伤我也不方便,你帮我吧。”   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洛重渊彻底放心。   但洛重渊听了这话,一双清透的眸子却是愣住,然后瞬间涨红了脸。   他赶紧把头低下去,应了一声:“好……”   好在房间内光线昏暗,两人之间又隔着些距离,君离并未注意到。   见洛重渊应下,他便褪下了已经染上血迹的亵衣,背对着洛重渊坐在床上。   洛重渊去盥洗架的铜盆里洗净了手,又用帕子擦干,这才打开药瓶,用手指沾了那冰凉的药膏,轻轻涂在君离的背上。   不得不说,沈清纾的这具身体,身材还是不错的,背脊崩的笔挺,上面紧实的肌肉尽显,线条流畅优美,冷白色的皮肤在烛火下给人一种禁、欲的感觉。   沾着药膏的指尖触碰到君离背上的皮肤,温热的触感让洛重渊的脸上热烫的感更甚。   他咬紧了唇瓣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指不会发抖,把药膏均匀的涂抹上去。   胸腔内,心脏砰砰跳的厉害,洛重渊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自己这种没来由的心动。   君离原本的身体他也是见过的,比沈清纾的还要好一些。   他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怎么对着这样的背也能脸红心跳。   可他又有些无奈,可这壳子里装的是他喜欢的人的灵魂啊,他有些忍不住。   他一个人在后面嘀嘀咕咕,君离却是一无所知的。   这祖宗阖着眼睛享受着臭小鬼的照顾,但他却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   寒髓鳞他虽然没用过,但柳尧的伤药他也是用过的,涂抹到伤处都是冰凉舒服的感觉。   可这药,虽然刚刚涂上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异样,但他现在怎么觉得自己的伤处,甚至是整个身体,从里到外的都开始燥热起来了?   而且这种燥热的感觉,他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   “小洛洛,你确定你同方海拿的是寒髓鳞么?”   正在为他涂药的洛重渊被他这么一问,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少年刚刚一直在出神,此时拿起手中的小瓶借着旁边矮桌上的烛火一看,顿时傻了眼。   这哪里是什么寒髓鳞,这是他之前收集起来的自己的龙涎啊!   作者有话说:   来啦,又是踩点更—— 第68章 一夜   君离等了一会儿不见洛重渊回答, 便侧身直接从他手中抽走了小瓶子。   “别……”   洛重渊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君离捏着那小瓶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那可是他的……   小瓶子里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味道,仅有一点淡淡的, 说不出来的奇怪香气,他好像从未闻到过。   君离皱了皱眉,问洛重渊:“这到底是什么药?”   洛重渊盯着那小瓶东西,脸颊涨红,嗫嚅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实话。   “是……是我的龙涎, 师尊……”   君离:……   龙性本淫,他之前也听过一些传说, 什么龙鳞、龙血极为珍贵,能入药还能炼丹, 帮助修仙者突破境界,龙涎对治疗外伤有奇效,但也有一定的副作用。   比如, 催/情之类的……   面前的小鬼垂着头,攥着衣角的手指收的很紧,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君离扶额叹气,他相信洛重渊肯定不是有意的, 但眼下这……   造孽呦。   “算了, ”这祖宗认命的舒了口气,对洛重渊道, “你先回去吧,这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洛重渊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可是师尊, 龙涎的作用很强, 如果不释放出来, 可能…… ”   而且他刚才还给君离涂了那么多……   “所以呢?”   君离一双眸子隐隐泛红,盯着洛重渊松开的领口处,清晰的锁骨和纤细白皙的颈,他吞了下口水。   此时,龙涎的副作用已经开始发作,体内的热浪一阵阵翻涌,让他愈发燥热的难受。   可即便如此,这祖宗竟还有心思撩闲。   朝洛重渊笑了下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来的,要不然,你就好事做到底,也帮着解决一下?”   洛重渊扑通扑通的心跳一瞬间停了,他不可思议的抬头去看君离,正撞进那双笑眯眯的凤眸里。   “师尊,我……”   回应他的,是君离直接扯过他的手腕子,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洛重渊发觉自己已经被君离压在了床上。   君离将他的双手高举过头顶,扣住,然后另一只手只勾弄了几下就解开了他亵衣的扣子。   洛重渊只本能的挣动了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他脸上红的厉害,根本不敢再和君离对视,便别开了头盯着床帐的一角。   君离的指尖很烫,滑过他的水汽氤氲的眉眼,笔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下颌,还有纤细白皙的颈,带起一阵阵麻痒。   洛重渊的皮肤很白很清透,颈上的隐约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筋络,君离就细细的描摹着这些筋络,一路滑到线条好看的锁骨,然后探进了衣服里……   “唔……”   洛重渊咬紧了唇,把余音强咽了回去。   耳边隐约传来酥麻的热气,洛重渊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锦被。   “记住了么?”君离突然问。   洛重渊澄蓝色的眼瞳里迷蒙的雾气还未散,他此时心跳的很快,脑中却是空白一片,根本没反应过来君离在说什么。   “龙涎这种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人用。”   君离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喑哑,传进耳中不像是警告倒像是一种蛊惑:“今日你遇到的是我,若是换了旁的人……”   然而,话还未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两声叩门的轻响。   “师尊,你……睡了么?”   江涣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洛重渊的呼吸瞬间停滞,一双眸子惊慌的望向君离,他嘴唇动了动,还未出声,已经被君离抢先一步捂住了嘴。   “嘘,别动。”   君离的眼尾已经爬上了一抹薄红,捂着洛重渊嘴的手心里,也泛了潮,他现在已经完全在靠自己的意志力硬撑着。   “师尊,你已经睡了么?”   门外,江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我一觉醒来发现洛师弟不见了……”   这祖宗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原本想要假装自己已经睡下的,可是屋里的灯烛还亮着,而江涣这傻孩子要找的人正在自己床上。   这……   “咳,”他压着声音轻咳了一声,“就要睡了。”   “哦,”门外的江涣回道,“师尊,洛师弟不见了,我等了他半天也没见回来,这深更半夜的,你说我们要不要出去找找?”   君离:“不必,许是下楼方便的时间久了些而已。聚魂阵已破,藏花镇现在也什么伤人的怨灵了,你回去睡吧。”   “那……那好吧。”江涣道。   门外没了声音,但也没有离去的脚步声,这傻孩子还在。   君离紧蹙着眉,耐性极好的等着他再开口。   “师尊你睡吧,我去楼下找找。”   “嗯。”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君离又等了一会儿,才将洛重渊放开。   洛重渊快速的拢好了衣服,然后溜下了地,长发垂在脸侧挡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那……师尊我,就先回去了。”   他慌乱的说完,看见床边摆放的靴子就胡乱穿上,然后逃命一样的离开了房间。   君离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里,房门吱呀一声合上,这才吹熄了烛台,将层层叠叠的床帐拉的严丝合缝。   另一边,洛重渊趁着江涣下楼去找自己的时候回了隔壁间自己的床上。   他在床边坐下,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急跳个不停。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突然也太离谱,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半夜惊醒的一场梦。   但,房间里点着烛火,他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自己脚上那双有些宽松的靴子。   是君离的。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脑中翁的一声,洛重渊像是才醒过神来一般,方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吱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洛重渊一惊,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江涣手上端着一座烛台从外面进来,原本没寻到人有些丧气,却冷不防看见洛重渊好端端坐在自己的床上。   “洛师弟,你刚才去哪了?”他连忙上前问。   洛重渊已经快速恢复了神色,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刚刚有些口渴,下楼找些水喝。”   “哦,”江涣松了口气,“怪不得我方才下楼去茅厕找你没有找到。”   “去的久了些,让师兄担心了。”洛重渊道。   江涣一摆手,也不在意:“你没事就好,快些睡吧,明儿个咱们还得赶路呢。”   “嗯。”洛重渊应了一声,悄悄用脚把君离的靴子往床下踢了踢,就上床拉开被子躺下。   江涣也很快回了自己的床上,烛台吹熄,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片刻后,江涣呼吸平稳,响起轻微的鼾声。   洛重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有睡着。   他知道隔壁君离因为龙涎的关系,肯定也是一夜难眠。   而这一点,就像是一颗罪恶的种子,埋入土中,很快生根发芽,在他的心里生长的愈发茂盛。   他脑中全是君离方才的样子,忍不住便越想越多。   他也不敢仔细去听隔壁的动静,辗转反侧许久,最后把手腕咬在口中,那尖锐的刺痛传进脑内,才堪堪止住了那些无法遏止的念头。   第二日清晨,洛重渊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头高升了。   房间里,江涣的床铺已经空了,只有他一个人在。   昨夜迷迷糊糊不知何时睡着的,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下地穿鞋,却踩了个空。   这才想起,昨晚他把自己的鞋子丢在了君离的房里,而床下的那双靴子,是君离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先穿上了那双不大合脚的靴子,然后穿好外袍,打算趁着江涣不在,赶紧过去和君离换过来。   但他才刚起身,门外就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是谁?”洛重渊迟疑了一下,问道。   若是江涣回来是不会敲门的。   外面的人没应,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君离依旧一身大红的袍子,已经束好了发冠,他大步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双黑色的靴子。   洛重渊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自己的。   “昨夜跑的挺快呀,”这祖宗拎着靴子在洛重渊面前晃了晃,笑道,“鞋都穿错了。”   洛重渊:……   “多谢师尊。”他微低着头,耳尖红的简直像是要氤出血来。   “那我的呢?”君离朝他伸出手。   当然还穿在他脚上。   洛重渊紧抿着唇,此时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鞋穿错了,那就换过来。   可他此时穿着君离的靴子,就好像穿着心里那份隐秘的感情,如果被君离发现脚上的靴子,那自己的心思也会被发现一般。   见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君离多少猜到了一些。   面前的少年面色薄红,像是很不好意思。   啧,这臭小鬼就是面皮薄,穿错鞋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于是,他直接伸手一捞,一手拎着鞋,一手托抱着洛重渊,把他丢到了床上坐下。   脚上的靴子不合适,这么一折腾也就掉了。   这祖宗毫不客气的在他身边坐下,穿上自己的鞋,然后把手里拎着的靴子放在洛重渊面前。   “喏,快穿上吧,等下你江师兄就要回来了。”   正说着,门外适时的响起了脚步声。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涣端着朝食从外面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君离却突然像是触电一般,从床上站了起来,假装若无其事的靠在窗边。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以至于君离靠着窗边站着,感受着微凉的晨风吹在自己脸上,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对。   他又没和小洛洛干什么,江涣进来就进来,他躲个什么劲儿。 第69章 兽魂谷   江涣推门看见君离也在, 有些意外:“师尊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们收拾好了没有。”君离道。   “哦。”江涣不疑有他,把托盘放在桌上。   “这客栈的点心还不错,我下去挑了几样, 还有清粥小菜和油炸果子,师尊、洛师弟,过来吃点吧。”   “好,辛苦你了。”   君离率先走到了桌边,见洛重渊还坐在床上没动, 招呼道:“小洛洛,过来吃啊, 等下我们还要赶路呢。”   洛重渊低低的应了一声,等他移开目光, 才穿上了自己的鞋子,然后走到桌边坐下。   藏花镇虽然之前怨灵恶鬼不少,可点心糕饼还是不错的, 三人就着白粥吃了不少,然后和客栈掌柜结了房钱,就离开了。   之前君离说要去拜访一位旧友,他们此行就是往那旧友的所在之地而去。   出了藏花镇, 又穿过了热热闹闹的花都, 三人寻了处比较僻静的地方歇脚。   趁着两个小徒弟喝水休息的时候,君离从自己的墟鼎里把洛重渊之前的那把龙骨剑取了出来。   通体莹白的骨剑线条流畅好看, 没有一点破损和瑕疵,洛重渊有些愣住了。   君离把剑递到他面前道:“喏,之前被丹炉融掉的地方, 我都帮你修补好了。看看, 是不是和原来的一样?”   当然一样, 而且简直是一模一样。   洛重渊伸手接过自己的龙骨剑,感受着上面簌簌流转的灵力。   龙骨剑可以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此时重新回到洛重渊手上,雪白的小家伙似是有些激动,竟在他掌心抖了起来。   洛重渊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龙骨剑,看了看君离:“谢谢师尊。”   “跟我还客气什么。”君离笑了笑,又看向江涣,“傻小子,你的呢?”   江涣咕咚咕咚灌了半壶水,喝的酣畅淋漓,突然被君离问起,还有些傻。   “啊?”   “你的剑,”君离道,“不是之前那种随便做的竹剑,是你自己的佩剑,有么?”   君离的凤眸微微弯着,清亮好看,江涣对上他的眼睛,嘿嘿傻笑着挠了挠头。   “师尊,你忘啦?我如今不过锻体初期,还没挑选过自己的佩剑呢。”   君离:……   沈清纾这厮,对自己的徒弟也太不上心了。   收徒这么多年,江涣竟然还是锻体初期,冷子珏那两个徒弟,陈廷和陈茵茵,都是筑基后期,马上要突破金丹了。   即便是柳尧带的那个卫思嘉,也比江涣强。   不过也是,他自己也就是个金丹境界,能拉江涣入门也算是可以了。   “咳。”他轻咳一声,在自己的墟鼎里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一本算是比较实用的修炼心法。   递给江涣道:“这本书你拿着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江涣接过那本书一双不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激动道:“多谢师尊!我一定好好炼!”   “嗯,”君离点点头,“你尽快提升境界,等我们回派里你俩一起去挑件趁手的武器吧。”   “好!”江涣没想到挑武器竟然还有自己的事,看向君离的眼神愈发欢欣敬慕了。   君离无奈摇头,这孩子真是傻的可爱,稍微给一点甜头就这么高兴。   三人又休息了一会儿,江涣按着君离的吩咐,从不远处的树林里挑了根树枝,做了一把木剑。   木剑做好后,君离将自己的体内的灵力灌入了一部分,让这把普通的木剑更加结实耐用些,至少能抵挡住普通修士的几招,也能让江涣拿着防个身。   师尊亲自给他的木剑灌注了灵力,江涣高兴的什么似的,拿着那剑翻来覆去的看,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之前也做过不少竹剑、木剑,但是却感觉此时手上的这把才是打磨的最好,拿着最趁手的。   君离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失笑。   昨晚因为洛重渊的龙涎,他背上的伤确实已经痊愈了,甚至光滑如初,没留一点疤痕。   但是他被生死棋反噬的内伤,需得他自己炼化体内储存的灵力珠,释放部分灵力,来抵御和治疗被反噬的内伤。   所以昨晚他解决完了龙涎的效力,就顺便炼化了一些灵力,把这副身体亏欠的灵力又补充满了,还给小洛洛修复了龙骨剑。   只不过,他现在境界没有突破,能炼化的灵力有限,还是得一点点来。   眼下洛重渊和江涣也都算是有了武器,剩下的路就御剑而行了,君离自是用他那把纸扇子。   三人一路往东,熙攘的镇子在他们脚下掠过。   不多时,洛重渊就觉得周身的景色逐渐熟悉起来,他偏头看了君离一眼,问道:“钱塘?”   君离点点头,同他说了一处地名:“兽魂谷。”   洛重渊微微皱了皱眉,兽魂谷,那好像是紫御门的地界。   一旁江涣听见两人的对话,凑了过来:“兽魂谷?师尊,兽魂谷内封印的都是紫御门历代战死的灵兽魂魄,你的旧友在这?”   君离点点头,只道:“我这旧友,情况有些特殊,等到了你们就知道。”   两人于是不再多话,不多时,三人便一处郁郁葱葱的山峰下缓缓落地。   这处山谷是独立于紫御门那六座山峰之外的一处所在,这里漫山遍野种的都是阴地草木,将整座山峰遮盖的严严实实。   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于茂盛的草木间钻出,呈现在三人面前。   君离收了折扇,往前迈了一步,站在小路前,抬手隔空扣了两下。   不多时,一只浑身五彩斑斓的九头鸟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那九头鸟,探头盯着君离看了看,嘴巴一开一合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君离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两个小徒,抬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对那九头鸟道:“九凤,是我,你过来点。”   那九头鸟左右歪歪脖子,又重新将他打量了一番,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便依言凑了过去。   君离凤眸轻眯,勾了勾唇角,低笑道:“九凤九凤,我是你尘渊爷爷。”   那九头鸟一听,浑身上下的毛都炸开了,它扑扇着翅膀,一飞而起,边飞边叫道:   “怀溪!怀溪!不得了啦!尘渊那老逼登又来啦!”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70章 戏鸟   兽魂谷, 顾名思义就是夹在几座山峰之间的一块谷地,这里面拘着数万只灵兽的魂魄。   那九凤在山下听了君离的话,扑棱着翅膀一路鬼叫着飞过了山峰, 直扑进兽魂谷里。   山谷内,树木成林,花草丛生,各种灵兽隐匿其中,清澈的溪水流淌, 有麋鹿和仙鹤蹚过,谷中鸟啼空明, 鹿鸣呦呦,幽静空灵。   九凤晃悠着它那九颗五颜六色的脑袋, 吱哇乱叫着,它沿着山溪一路飞,最终飞进山谷深处的一座小院里。   那院中有一棵歪脖子老柳树, 树下一张藤编的方桌,两把藤椅。   一个身穿梅染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树下小憩。   九凤停落在老柳树的一根枝干上,九颗头晃来晃去,七嘴八舌对着那人就是一顿叫唤。   “怀溪!怀溪!”   “哎呦!还睡呢!尘渊那老逼登来了!”   “老逼登又来欺负凤凤了!”   “你快起来看看吧, 老逼登要拔凤凤的毛, 还要炖汤喝呢!”   “起来起来!怀溪是不是不管凤凤了……”   季怀溪仰面躺在藤椅里,脸上盖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 似是被吵的受不了了,他扬手把脸上的叶子掀开,露出一张俊朗中带着些野性的脸来。   “吵吵什么?管管管, 这就管!”   季怀溪皱了皱眉头, 抹了把脸从藤椅里坐起身:“九凤, 我看你是在谷里憋傻了吧!尘渊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来我这?”   “是真的!”九凤探了探中间那颗脑袋,说道,“一身红衣裳,笑得欠欠儿的!”   “就是他!就是他!”   “错不了!”   “怀溪信我们,准没错!”   其他八个脑袋也跟着叫起来。   季怀溪被吵的脑袋疼,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道:“闭嘴吧,我跟你去看看还不行。”   九凤立时闭嘴,扑扇着翅膀从老柳树上飞下来,带路。   ……   另一边,君离他们三人被拦在兽魂谷的结界之外,还没能进去。   刚刚九凤一顿吱哇喊叫,江涣多少听去一些,正追着君离不耻下问。   “师尊,刚刚那大鸟说的什么老壁灯,什么意思?”   君离:……   “咳,”他战术性咳嗽一声,然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就是老来登门拜访的朋友。”   “哦……”单纯如江涣听完也觉得有点离谱,“可是,我怎么觉得不像是什么好话呢?”   君离将手中折扇一收,敲在他头上:“不信你问小洛洛。”   说完,这祖宗转身对站在那里安静旁边的洛重渊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说漏。   洛重渊:……   “洛师弟?”江涣已经走了过来。   “嗯。”   洛重渊刚得了君离的暗示,只好配合道:“师尊说的对。”   但江涣依旧看着他,似乎还想听他详细说说。   洛重渊叹了口气,只要硬着头皮编道:“这其实是一句地方话,不常用。”   想了想又嘱咐了句:“若非特别熟悉的人,最好不要说。”   “原来如此,”江涣恍然大悟,“看来师尊和这位旧友交情甚笃啊。”   这倒是真的,君离摇着扇子点了点头。   三人正聊着,季怀溪被那九凤引着,从山间小路上走了下来。   行至山脚下结界的边缘,站住了脚。   那九凤就落在他肩上,一人一鸟动作一致的歪头打量着君离他们三人。   “嘶,气质上有些像,但长得不像。”季怀溪摸着下巴,最后下了结论。   九凤的九颗脑袋都跟着点头,齐声道:“没错!怀溪说的对!”   君离好笑,让洛重渊和江涣留在原地等他,然后自己上前和这一人一鸟面对面。   “怎么?换个壳子你就认不出了?”   季怀溪隔着结界一愣,他盯着君离这张脸使劲的看。   嗯,没错,长相虽然变了,但是眼神、语气、面部的微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你……夺舍了?”   季怀溪一脸的嫌弃:“怎么没挑个好点的壳子啊?这沈清纾也就脸还可以。”   君离无奈一笑:“这事说来话长,要不你先放我们进去?”   “嗯。”季怀溪点点头,正要伸手解开结界,肩膀上的九凤又嚎叫起来。   “怀溪不可!”   “不可不可!”   “老逼登就会欺负凤凤!”   “怀溪我们回去吧!这老逼登是假冒的!”   “假冒的!假冒的!”   君离凤眸危险的眯了起来:“我看是哪知多嘴鸟皮又痒了,脑袋不秃了是吧?”   九凤:……   九颗脑袋齐齐底下,小小声道:“凤凤呸!”   季怀溪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抬手在空中画了几笔,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继而金光大放,结界破开了。   君离朝季怀溪肩膀上的九凤一扬下巴,露出一个狐狸般狡黠的微笑。   九凤立时抖了抖浑身的羽毛,九颗头争抢着凑到季怀溪耳边,作莺莺鸟语:   “怀溪要保护凤凤!”   “凤凤的羽毛光滑发亮,不能再被拔了!”   “嘤嘤嘤,要怀溪抱抱……”   君离:……   所以说,这种茶里茶气的大破鸟,季怀溪怎么还没烹了?   “保护保护,乖啊,闭嘴。”季怀溪伸手拍了拍九凤的其中一颗脑袋,哄的特别熟练。   于是九凤立时闭嘴,又把剩下的八颗脑袋也凑了过去。   季怀溪便一边挨个摸头,一边领着君离他们往山上走。   “我记着沈清纾那老废物只有一个徒弟啊?你咋还带了俩?”   君离:“另一个后来收的。”   季怀溪咂舌:“黄头发啊,挺少见。”   “嗯,龙族。”君离摇摇扇子。   “倒是长得挺好看的。什么?龙族?”季怀溪瞬间炸了。   “你丫是真飘了,好不容易回来,你又扯上龙族干什么?”   “说,你这一回来就来找我,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   “我跟你说你这可不行啊,这回都回来了,可别再作了,活着不好吗?”   “你这几百年不来,我一个人在这都快憋死了!”   “这次来待多久?不会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几百年吧?尘渊我告诉你……”   季怀溪一个人在前面没完没了的说着,君离跟在他身后,却没再做声。   听着昔日老友的絮絮叨叨,他倍感亲切。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可以经常过来,陪季怀溪聊聊天,喝喝酒。   可是一切早已经变了。   鹤隐派前任掌门苏宴,紫御门第一驭兽师季怀溪,鹤隐派不问世事的尘渊长老。   三人乃是结拜过的至交好友,可是后来呢,死的死,散的散,月下小酌,却再凑不齐三个酒友。   一个在此憋闷了几百年的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那是犹如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   季怀溪一路上说个不停,气不带喘的。   九凤刚开始还听着,后来实在觉得聒噪,便脚下一蹬,飞了出去。   它一路跟着四人,在他们头顶盘旋。   这鸟似乎也是憋闷久了,见了外面进来的人,就想凑过去说两句。   君离它是不敢惹的,于是就剩下了跟在君离身后的两个小徒弟。   九凤扑扇着翅膀,挡在洛重渊和江涣面前。   “嘿,你们俩,报上名来!”   江涣一直觉得这鸟叽叽喳喳的很有意思,被问起名字,就老实回答:“我么?我叫江涣,是师尊的大徒弟。”   九凤看了他一眼,九个脑袋又朝洛重渊转了过去:“你呢?”   洛重渊不大想理它。   这鸟阴阳怪气的,九个脑袋又叽叽喳喳吵的很,还总是针对君离,他不喜欢。   于是便没有回答,绕过九凤继续往前走。   九凤第一次被人晾在旁边,九个脑袋不可思议的朝前探出去,盯着洛重渊的背影。   中间那颗脑袋惊讶道:“他不理我哎!”   旁边一颗脑袋立刻附和:“他无视你!”   “嘎嘎嘎!这小子好嚣张哦!”第三颗脑袋笑了起来。   “闭嘴!我们追上去再问,得给这嚣张跋扈的小子点颜色看看!”第四颗脑袋提议。   它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余几颗脑袋的认同:“对!这是我们的地盘,容不得他放肆!”   “容不得他放肆!”   “容不得他放肆!”   “容不得他放肆……”   九凤在后面自己和自己吵吵了一通,洛重渊赶紧跟上君离的步伐。   他刚想同君离说些什么,江涣追了上来:“洛师弟,那鸟好像生气了。”   “要不,你就告诉它吧,咱们怎么说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他好言相劝,洛重渊乖顺的点点头:“好。”   不一会儿,九凤果然又追了上来,九颗脑袋异口同声的追问:“嘿!小黄毛,你叫什么名字?”   “洛重渊。”   “嘎嘎嘎!好奇怪的名字!”   “奇怪奇怪!”   “他的毛这么黄,是营养不好吧!”   “营养不好!小矮子!”   九颗头纷纷笑了起来。   江涣本来是不想惹事,没想到这大鸟竟然嘲笑起洛重渊来。   他顿时便护短上了:“住嘴!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无礼!”   洛重渊见他动了气,赶紧拉了他一下,低声道:“师兄,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江涣一头雾水。   九凤的九颗脑袋还在叽叽喳喳的笑着。   洛重渊微微弯了下嘴角,突然问中间那颗脑袋道:“你叫凤凤是么?”   九凤没想到洛重渊竟然主动和他搭话,中间那颗脑袋顿时点了点:“对呀,凤凤是我!”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洛重渊看向它旁边的那颗脑袋,问道。   “我叫凤……”那颗脑袋回答到一半,就被中间的脑袋啄了一口。   “我才叫凤凤!”中间那颗脑袋高高昂起,趾高气扬道。   “那我叫什么?”旁边的脑袋有些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对,我们都是一体的,我也叫凤凤!”   “我叫凤凤!”   “我叫凤凤!”   “我才叫凤凤!”   九颗头顿时打成一团。   作者有话说:   九凤其实是个茶里茶气的小可爱—— 第71章 宁怀溪   九凤就这么自己跟自己吵了一路, 九颗头谁也不肯让谁,这倒是让洛重渊清静了不少。   宁怀溪在前面引路,翻过这座山, 就到了兽魂谷。   四人一鸟沿着山溪很快就到了宁怀溪的小院,宁怀溪把三人让进院子,这才发现只有两把藤椅。   他挠了挠头,看看洛重渊和江涣,有点不好意思:“我这除了尘渊就没有别的人来过, 所以椅子也只备了两把,对不住。”   君离一摆手, 道:“你跟我还客套什么,他俩都是年轻人, 站会儿不妨事。”   “怎么说也算是我这的新客了,”宁怀溪笑笑,“我这也没有什么能招待的。”   “这样吧, 九凤,你带他们去谷里转转,倒是有几处还不错的风景,就当散心了。”   君离也正好要和他私下说去龙族的事, 便也同意了。   九凤还在因为名字的事情自己跟自己争论个不停, 连宁怀溪叫它都没听见。   宁怀溪叫了它两声,不见回应, 直接抬手在它的其中一个头上弹了一记。   “哎呦!”   被弹的那颗头顿时叫了一声,打断了其他几颗头的争吵。   剩下的几颗头都是一愣,也不吵了, 争先恐后的把头凑了过来, 伸着叫宁怀溪弹。   君离「啧」了声, 简直没眼看。   “我说,就这破鸟你还留着呢?你又不缺它煮茶。”   “这不是没有其他会说话的兽魂给我解闷了。”宁怀溪苦笑。   “我瞧着紫御门黄胜峰上有不少品相不错的灵兽,回头给你弄几只兽魂来?”君离半开玩笑。   宁怀溪摇摇头:“可别,我这儿好不容易没有新的兽魂进来了。”   没有新的兽魂进来,意味着这些年没有新的灵兽死去,对于宁怀溪这样的驭兽师来说,是好事。   君离看他那欣喜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   宁怀溪被秦屹那老东西关在这里数百年,早就和外面脱节了,一些外界的消息,想必也是从新进来的兽魂那里听到的。   他回忆起上次在紫御门见到秦屹时候的情景,那老东西为了增长修为,突破境界,连聚魂阵这种他向来不耻的所谓邪术都不惜使用,想必不是没有灵兽死亡,而是那些死去灵兽的兽魂,被这老东西用到别处去了,所以才没再送到兽魂谷来。   终于安抚好了九凤,宁怀溪又交代了它一遍,打发它带着洛重渊和江涣去谷里到处转转。   瞧着两人一鸟离开了小院,身影消失在树影茵茵的丛林中,宁怀溪顿时起身,兴致勃勃的回屋拎了两坛好酒出来。   “咱们一晃也有几百年没见了,陪我喝几杯。”   君离笑着点头:“好。”   然后便去墟鼎里拿酒坛。   宁怀溪的酒,他是不能喝的。   兽魂谷兽魂谷,能进到这里的,都是灵兽的魂魄,而作为这里的一谷之主,宁怀溪本人也是魂魄。   而外人只有得到宁怀溪的许可,才能入内,否则根本无法突破结界,即便硬闯进来,也会被这谷内的上万只兽魂撕成碎片。   他在墟鼎你翻找了半天,除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丹药、仙草之类,没看到半点酒坛的影子。   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用的是沈清纾的身体,墟鼎自然也不是他自己的了。   叹了口气道:“对不住了,这回没带酒来。”   宁怀溪脸上的笑一僵,也很快明白过来。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一身红衣,凤眸含笑的人,扶额轻笑了一声:“无碍,那就……随便聊聊好了。”   君离有些懊恼自己来的匆忙,完全忘了这回事。   却听宁怀溪道:“三百多年了,上一回同你喝酒还是鹤隐派尚在的时候。没想到这回再见,你直接连壳子都换了。”   “不过,你别说,沈清纾这厮的眼睛,倒是有些像你。”   君离便笑了:“那,谁的眼睛好看?”   宁怀溪打开一坛酒,顿时酒香扑鼻,他哈哈哈大笑了几声:“那当然是你啊!”   说完,举起酒坛咕咚咕咚豪饮几大口。   又像个孩子似的炫耀:“你最爱的锦江春,喝不到了吧,哈哈哈。”   君离无奈摇头。   宁怀溪问:“对了,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总不能真是专程来看老朋友的吧。”   “倒真有件事求你,顺便给你带了样东西。”君离道。   “什么?”宁怀溪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   君离便从自己的墟鼎里把之前去紫御门时,赵莆用的那把云影青峰剑拿了出来,递到宁怀溪面前。   “物归原主了。”   宁怀溪的眼睛瞬间张大了些许,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你已经去过紫御门了?秦屹那狗贼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君离道,“你忘了我现在是沈清纾了,那老东西没认出来我。”   “至于这云影青峰,我把赵莆杀了。”   宁怀溪微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杀得好!太解恨了!那道貌岸然的狗东西,还吸取灵兽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修为,简直不要脸!”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云影青峰反复的抚摸擦拭:“尘渊,还是你懂我。要是知道我的云影青峰在赵狗手里,我可能真要从这里冲出去了。”   “别,”君离赶紧拦着,“你还是老实在这待着吧。肉身都没了,出去当阿飘啊?”   “嘿嘿,那我也去当个怨灵呗,你别抓我就行。”   “行啊,”君离挑了挑眉梢,笑得十分欠打,“就怕你那凤凤不答应。”   “啊!我是真怕了它。说真的,这兽魂谷哪都好,就是这九凤,吵的人脑仁疼。”   “你这死都死了,脑仁还会疼呢?”   “别打岔,你到底找我来干什么的?”   君离也不逗趣了,说回正题:“刚刚那小鬼你也见了,龙族的。他受了点伤,我问了柳医仙,要想彻底治好,有几味药得去浮龙岛采。你之前不是去过么?所以我来问问你。”   宁怀溪抱着酒坛子,一脸震惊的看着君离:“不至于吧?”   “怎么?”君离没明白。   “那小崽子是你什么人啊,你愿意费这么大劲就为了给他治伤?再说了,他不就是龙族的,让他自己回去采呗,你这么上赶着干什么?”   “他要是自己能去,我还来找你做什么。”君离道。   宁怀溪顿时一脸受伤:“你行,尘渊,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我这朋友在你眼里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   “你说你重生回来,你都不第一个来看我!现在求到我了,你来了!”   他说的一脸义愤填膺,说到气处抱起酒坛子又是一顿猛灌。   君离瞧着他这副样子,唇角一勾道:“几百年了也没见长进,还跟个孩子似的。再说,若我能去龙族,还能帮你给他带个话。”   不知是不是酒喝的多了,宁怀溪脸上一红,音调也拔高了几个度:“谁要给他带话了!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   君离手指一下下敲着藤椅的扶手,他很想说,其实你现在已经是鬼了,“这辈子”早就过去了。   不过他没说,只道:“那我就带些锦江春来陪你喝,顺便给你讲讲浮龙岛的新鲜事。”   “这还差不多,”宁怀溪抹了把嘴,打了个酒嗝,“不过我才不听浮龙岛的事呢,你给我讲别的,讲讲秦屹那老家伙过的怎么惨!”   君离笑:“行。”   ……   他们这边聊得火热,另一边,九凤领着洛重渊和江涣进了兽魂谷深处。   兽魂谷的深处林木密集,而且生长茂盛,一棵棵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走进去,几乎看不见一点日光,只靠着林中一些会发光的灵虫照亮。   九凤被宁怀溪吩咐了任务,已经把「到底谁叫凤凤」的问题抛到脑后去了。   它叫了数十只萤火虫过来,组成了一盏浮在空中的小灯,给洛重渊和江涣照亮。   “你们两个跟紧我,要是在这里迷路,会被那些凶悍的兽魂撕碎吞掉的。”   江涣答应了一声,洛重渊只是看了它一眼。   九凤一边在前面飞,一边尽心尽力的给两人介绍:“我先带你们去灵池吧,那是咱们兽魂谷里那条山溪的源头,景色很好。怀溪说里面的灵力很充足,不过我们都泡不了啦,你们可以去试试。”   “嘿,你们俩倒是吱声啊?”九凤说了一大堆,见没人接它的话茬,有点不爽的回头看去。   “噢噢,”江涣已经被这林中的景色迷住了,回过神来,赶紧应声,“好的,谢谢你啊九凤。”   “哼,这还差不多。”九凤傲娇的把九颗头一扬。   然后它又看向洛重渊:“你呢?小黄毛?”   洛重渊淡淡的看着它,回道:“好的,谢谢你,五彩鸡。”   “这才像……”九凤「话」字没说完,冷不防反应过来洛重渊刚刚说了什么。   它翅膀一拍,顿时炸了。   “你丫说谁是五彩鸡呢!”   “我是九凤!属凤凰族!”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   “嘤嘤嘤,你欺负凤凤!凤凤告诉怀溪去!”   洛重渊不动声色的看着九凤的九颗头对着自己一顿叫唤,突然道:“你说,怀溪他知道你这副面孔么?”   九凤哑了声,瞬间变脸。   “不许告状!”   “告状不是好孩子!”   “尘渊那老逼登最不喜欢告状精了!”   洛重渊:……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周末愉快,以后我尽量保证日更,最近工作上真的太累了—— 第72章 老友   灵泉池在就在山谷深处的竹林里, 池子不深,堪堪到人腰际。   池水清澈见底,铺着鹅卵石, 池边的一眼灵泉便是源头。   九凤将两人领到这里,就落在了旁边的一只竹架上。   竹架是宁怀溪直接用长在这儿的竹子改做的,九凤登脚的横杆都已经被磨的光滑发亮,显然它经常站在上面。   眼下已是处暑时节,天气又闷又热, 兽魂谷内因为聚集了上万灵兽的魂魄,又被茂盛的林木遮天蔽日的护在里面, 倒是比外面凉快不少。   但见到这样清澈的池水,江涣还是很心动, 毕竟他之前和沈清纾在小荒山上,常年面对乱石枯草,可看不见这样好的山泉和纯澈的池水。   九凤瞧着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十分得意道:“你们可以下去泡着,这灵泉池冬暖夏凉,可珍贵了,除了尘渊那老逼登, 怀溪都没请别人来泡过!哼——”   这话听的一旁的江涣十分欢喜:“九凤你这鸟可真好!宁前辈也好!”   “那是!”九凤傲娇的扬着它那五彩缤纷的九颗头, 十分受用。   但见江涣欢欢喜喜的弯腰去脱鞋袜,它又是一顿鬼叫:“等等等!你们能泡是能泡, 可不许当着凤凤的面脱衣服啊,凤凤才不看别的男人呢,会瞎的!”   洛重渊扶额, 一阵无语。   江涣倒是乐呵呵的说只是泡脚纳凉, 还要拉着洛重渊一起, 被洛重渊给拒绝了。   九凤见他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其中一颗头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拿翅膀捅了捅他。   “干嘛不下去耍?你瞧他跟那些小鱼玩的,笑得像个傻子。”   洛重渊瞧着江涣被一群小鱼苗嘬着脚丫子,痒的咯咯直笑,也抿了抿唇。   回答道:“我就不了,我想跟你聊聊天。”   九凤惊的九颗头齐刷刷转过来看着他,不敢相信道:“你……想跟我聊天?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洛重渊点点头:“我想和你聊聊尘渊。”   “他?他有什么好聊的!”   提起君离,九凤顿时变了鸟脸,九颗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一晃一晃的,像九颗彩色的蒲公英。   “小黄……m”洛重渊一个眼神过来,九凤瞬间改口,“黄,我看你年纪不大,可别被他给骗了,尘渊这老逼登表面看着人模狗样,实则鬼心眼子可多着呢!你玩不过他的!”   “哦?”洛重渊挑了挑眉。   九凤眼珠一转,道:“就上回,他和怀溪对弈,赢了就拔我一根毛,输了的话,他就得还我一根。你猜怎么着?”   “怎么?”洛重渊也好奇了。   就听九凤道:“我最后竟然秃了呀!我九个脑袋啊,都秃了!”   中间那颗头一叫,其他几颗也跟着叫:   “他专挑头上的薅!拦都拦不住,嘤嘤嘤——”   “他不要脸的呀,欺负鸟!”   “你说他过不过分!”   洛重渊:……   心道:这难道不是宁怀溪棋艺不好?关他师尊什么事?   “哼,都怪他使诈!不然怀溪才不会输呢!”九凤显然不服气,也不承认。   洛重渊也没再跟他掰扯下去,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不大喜欢尘渊?”   “是因为他总欺负你么?”   九凤闭上了鸟嘴,脑袋左右转了转,像是在看附近有没有其他的兽魂,片刻后道:   “我才不怕他欺负呢!”   “要不是因为他和苏宴,怀溪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还说什么生死之交,知己,我看就是酒肉朋友,狐朋狗友!”   “因为他……”洛重渊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他追问,九凤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一般,两只翅膀扑棱着去捂自己的九个嘴,因为头太多,嘴也太多,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捂住了这个,捂不住那个。   这场面十分好笑,但洛重渊却笑不出来,也或许他本来就是不会笑的。   九凤不肯说,洛重渊一双淡蓝色的眸子突然变得深邃,他靠近了九凤几步,沉声威胁道:“你说不说?”   九凤还想嘴硬,毕竟他有九张嘴,加起来肯定要比一般的鸟嘴更硬。   但,它身子扭了扭,察觉到了不对。   一条冰凉滑腻,满是鳞片的金色龙尾不知何时缠在了它的身上,而且越缠越紧。   九凤自诩是个会看人眼色,该认怂时就认怂的好鸟,见状立刻低下了它那九颗高贵的鸟头。   “小黄……黄,你别激动,我说,我说就是了。”   “但是你可不许告诉怀溪啊,他最不喜欢人家提起那些旧事了。”   “好。”洛重渊点头。   但是龙尾依旧没有放开它。   九凤的的九颗头一探一探的,便开始悠悠的讲起来三个人那段很老很老,老到剥落掉渣,发黄褪色的旧事。   “苏宴你知道吧?鹤隐派掌门,啊,是上一任掌门了。”   “尘渊那时还是鹤隐派的长老,怀溪还是秦屹那老东西的门徒。”   “他们三个是生死之交,对着天地结拜过的!”   “他们经常喜欢聚在一起做些既浪费时间又无聊的事情。比如喝酒抚琴,对弈作画,畅谈什么理想和抱负,”   “直到后来,苏宴捡回来一个小孩,取名关知许。从那以后,事情就全变了。”   九凤说到这里,整只鸟都安静了下来,垂着头,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洛重渊问。   九凤没有回答,而是问:“你知道关知许是什么人吗?”   洛重渊摇了摇头,凡间的修仙门派这么多,里面有名号、没名号的,出名、不出名的修士千千万,他并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去打听。   不过,九凤也并没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见他摇头,就继续道:“他是万鬼门的创建者,也是万鬼门的门主。”   “那万鬼门……后来是被灭门了?”洛重渊问。   这个他是知道的,他们这一路走来,君离提过很多次。   “对。”九凤点了点头,九颗头齐齐的叹了口气。   且说苏宴捡了个小孩回来,取名关知许。   他见这孩子可怜,便留在了身边教养,但是后来他渐渐发现,这孩子虽然很有灵气,却一直无法聚气成型,一直徘徊在练气阶段无法突破。   而且,他的周身一直有鬼物纠缠,阴气很重。   苏宴觉得不对,帮他测算命格时才发现,这孩子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纯阴之体,还是鬼命,克父母克亲戚克邻里,克一切身边的亲近之人。   这种人,即便再有灵气,天赋再好,也是无法修炼的。   而且他天生招阴邪,如果无法压制和驱除,离开鹤隐派也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苏宴向来心软,还是留下了他,在暗中研究利用鬼物和阴气、怨气修炼的法子。   后来,自然是成了,而且这种修炼方法比正常的聚气凝神锻体筑基的方法更加快捷。   关知许天赋好,修为境界突飞猛进,体内的灵力也以日新月异的速度蹭蹭上涨。   苏宴很欣慰,然后有一天,关知许又带回来一个同样命格的姑娘。   这样的事情,关知许陆陆续续又做过几次,苏宴从不鼓励,但也没有制止。   再后来,关知许便要独自出去,开山立派。   他这样的想法,自然遭到了苏宴的反对,不只是苏宴,君离也是极力反对的。   因为像这种旁门左道,根本不可能被大众所接受,即便得到了一时的认可,那也是早晚要出问题的。   可是苏宴心软,宁怀溪也是憨直的性子,见关知许说服了两人,君离便也没再管了。   很快,万鬼门建了起来,就在如今那恶鬼怨灵聚集的万鬼窟。   不过,因为纯阴命格的人并不多见,门派建立起来,却也并没有多少门徒。   仙门百家一开始也是极力反对,但后来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门派,只是在自己的地盘鼓捣,翻不出什么水花来,也就随他去了。   可是后来,万鬼门还是出了事。   有下山历练的弟子杀死了无辜百姓,被众仙门声讨,关知许和苏宴前去调查,虽然发现了疑点,却没证据。   众仙门一力决定解散万鬼门,苏宴和关知许两人几次争取,才堪堪将万鬼门保下,并处置了那个杀人的弟子。   但同年,又出现有几个历练弟子屠村的事情,这次众仙门无法容忍,纷纷要求万鬼门关门闭派。   这次,事情是再也压不住了。   众仙门挑起了大战,逼关知许关门闭派,关知许战死,万鬼门被灭,仅剩的几个还活着的门徒就被永远的封印在了万鬼窟内。   再后来,苏宴也死了,鹤隐派的掌门之位,便落到了君离手上。   就这样安稳了近百年,鹤隐派也出事了。   派里一位长老带着弟子下山历练,途经钱塘县雨甘村,留宿一夜。   却不想,村里的二百多户村民一夜死绝,死状和当初万鬼门那时候一模一样。   很快,鹤隐派便像当初的万鬼门一样,被推向了仙门百家的对立面。   “怀溪那傻子,就是因为替尘渊说话,和鹤隐派统一战线,才会被秦屹那老东西针对,找借口将他弄来了这里,囚禁了起来!”   九凤气愤的仰着脖子嘎嘎叫着。   “明哲保身,这道理傻子都懂!他却非要冲到前面掺和这破事!” 第73章 摸鳞   “因为他们是朋友。”洛重渊道。   九凤噎住了。   它愣了片刻, 又高高昂起了脖子:“朋友怎么了?朋友就能为了对方去死了?”   “就是!真正的朋友才不舍得对方为自己牺牲呢!”   “狐朋狗友!”   “酒肉朋友!”   “凤凤呸!”   九颗头又七嘴八舌起来。   洛重渊瞧着九凤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突然开口:“那你呢?”   “你是什么?”   “嗯?”   九凤被他问的一愣,九颗头同时闭了嘴, 动作整齐,歪头探脑的看向他。   洛重渊:“你是宁前辈的什么?”   “我当然是怀溪的本命神兽了!”中间那颗头骄傲的扬起,“凤凤的兽魂可是和怀溪最契合的!”   “那你们就是主从关系,宁前辈是你的主人。”   “也……可以这么说。”   九凤的脸上突然泛起一抹诡异的红晕。   洛重渊假装没看到,他回忆起方才宁怀溪和九凤之间短暂的相处, 又道:“也能算半个朋友吧。”   “那当然!凤凤最爱怀溪了!”这话九凤爱听,应的很爽快。   “这便是了。”洛重渊道, “所以宁前辈在这里,你便也在这里陪他。”   他上下打量着九凤一身五彩缤纷的羽毛:“你属于凤凰一族, 即便只是很远的旁支,应该也是可以浴火重生的。你的兽魂,本不该在这里。”   正沉浸在骄傲里的九凤一僵。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 让宁前辈答应你留在了这里。但宁前辈和我师尊、还有苏宴前辈之间也是一样的。”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还结拜过,无论是谁出事,其他两人都不可能做事不管。你是只鸟, 可能还不理解人类的感情……”   “你还是条龙呢!”九凤嘴快的打断了他。   “凤凤当然理解, 凤凤是怀溪从蛋里孵出来的,这么多年都是凤凤陪他走过来的!”   它叽叽喳喳的说着, 情绪又突然低落下去:“其实,怀溪已经和凤凤断了魂契,凤凤不是怀溪的神兽了。”   “凤凤随时都可以从这里离开, 但是凤凤不走, 凤凤想一直陪着怀溪。”   “洛北不在, 凤凤就替洛北陪着怀溪。”   “洛北?”洛重渊眉头皱了皱。   “昂。”许是聊得多了,九凤对洛重渊已没了最开始的抵触,习惯性歪着头往洛重渊身上蹭了蹭。   洛重渊想听它继续往下说,强忍着想伸手给它拧断的冲动,抬手摸了摸九凤的蹭过来的那颗头。   “凤凤就是洛北送给怀溪的。”九凤道。   但洛重渊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他也是龙族的?”   九凤继续在他手心里蹭着头,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是啊,洛北是条黑龙,好像是龙帝的近卫……嘎!”   “你干嘛?”   九凤气鼓鼓的瞪着洛重渊手里捏着的那根蓝色羽毛,那是洛重渊刚从它头上薅下来的。   “对不起。”洛重渊捏着那根羽毛有些尴尬,他乍然听到「龙帝的侍卫」几个字便下意识手上用力,结果就薅了九凤一根毛下来。   “哼,算了算了,凤凤不跟你一般见识。”见他主动道歉九凤也没再追着不放。   时候不早了,江涣也在灵泉池里和那些小鱼玩了个尽兴,九凤就带着他们又回了宁怀溪的竹屋。   小院里,宁怀溪喝的双颊微红,正拉着君离不知道嘟嘟囔囔的在说些什么。   忽听得小院柴门吱呀被推开,他抬头朝门口望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尘渊尘渊,他们回来了!”   “嗯。”君离手里摇着折扇,声音淡淡。   “你快让他变啊!我要看!”   这时,九凤已经带着洛重渊和江涣进了院子,来到了两人面前。   洛重渊叫了声:“师尊,宁前辈。”   宁怀溪点点头,然后转头一脸期待的盯着君离。   君离无奈,朝洛重渊招了招手:“小洛洛过来,为师跟你说点事。”   洛重渊闻言走到他身边去。   君离此时是坐在藤椅上的,朝他笑眯眯勾了勾手:“靠近点。”   “师尊怎么了?”洛重渊便听话的凑了过去。   君离伸手拢在洛重渊耳边,低声道:“宁怀溪他手痒了,想摸摸你的鳞片,你变回真身,让他看看好不好?”   洛重渊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他其实不大喜欢被除了君离以外的人摸,又或者说,除了君离以外,就没人摸过他的鳞片了,就连老族医都没有。   “就一下下。”君离朝他眨眨眼睛,“这兽魂谷里,有很多很多的好东西呢,我们留宿一夜,搜刮搜刮。”   洛重渊瞬间懂了,让宁怀溪摸他的鳞片,是交换条件。   “嗯……那好吧。”他勉强答应下来。   “真乖。”君离很是满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洛重渊突然红着脸很小声的说了句:“但是不能让他摸我的尾巴。”   君离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揉了把洛重渊的头道:“那是自然。”   既然答应了,洛重渊环顾了一下宁怀溪这可怜的只有巴掌大的小院。   问道:“在这么?”   “去,去屋后花圃,跟我来!”宁怀溪一脸激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真龙了。   很快,几人跟着他来到了屋后的花圃。   地方确实很大,绿油油的草地上,遍地都是白色的小花,白花红蕊,显得纯洁又妖冶。   “怀溪,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龙血花啊!”九凤扑棱着翅膀,急的吱哇乱叫,这可是洛北送的!   “我觉得挺合适。”宁怀溪却道。   他看了一眼洛重渊:“这龙血花可是浮龙岛上才会有的,洛北当初送了我一盆,我花了很多心思,才让它们可以在我这兽魂谷生长开花。”   “尘渊说你自小就在乌藏山长大,还没去过浮龙岛,那就在这里吧,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洛重渊看着这一片白茫茫的花海,轻轻叹了口气,觉得有些讽刺。   龙血花明明是他家乡的花,可他却是第一次见,还是一个不大熟悉的人,开口说送他的。   不过,他确实很喜欢这片花海。   便抬头对宁怀溪道了声:“谢谢。”   宁怀溪笑眯眯的:“你是尘渊的徒弟,那也算是我半个徒弟,客气什么。”   一旁的江涣,也被这片花海迷了眼,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中间的红色花蕊红艳夺目,微微卷曲,好像跳舞的仙女。   但他偶然间听到宁怀溪的话,忽觉有些奇怪:“师尊,你何时有道号了?”   君离微微扬起的笑僵在脸上,真是见了老朋友啥都忘了,身边还有江涣这个小拖油瓶呢。   不过还好,江涣似乎并没有听过他的道号,而且后来他成为鹤隐派掌门之后,便很少有人提起了,大家都是唤他君掌门。   “咳,很少叫罢了。”他含糊道。   “哦。”江涣说什么信什么,一点没有怀疑。   龙血花可是治疗小洛洛角伤的草药之一,君离顺手就薅了一大把,丢进了自己的墟鼎里。   面前忽然一阵白光闪过,雪白的花海里,一条金光灿灿的巨龙伏卧其中。   巨龙大概四五米长,一人粗细,金色的鳞片有成人手掌大小,坚硬紧致,鳞次栉比的排列着。   宁怀溪都看愣了:“原来金龙的鳞片这么耀眼的。”   他以前见过洛北的真身,可惜洛北是黑龙,一身黝黑的鳞片,又冷又硬,闪着幽光。   但洛重渊的遍身金鳞,在一片洁白的龙血花中间,竟显得有些神圣起来。   趁他发愣的功夫,君离已经走了过去轻轻摸着洛重渊身上的鳞片,光滑的触感,微凉坚硬,划过每个鳞片时,鳞片的边缘会轻轻挠过掌心,有些痒。   江涣虽不是第一次见到洛重渊的真身,但上一次,是他们骑着洛重渊从紫御门离开,他从洛重渊身上下来就吐得七荤八素的,也没怎么好好看过。   而此时,他看着在龙血花衬托之下的金龙,不由得张大了眼睛立在原地。   他并没有上前,就站在龙血花海的边缘,不错眼珠的看着,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钉在了原地。   这边回过神来的宁怀溪小跑到洛重渊身边,迫不及待的伸手抚上了洛重渊身上的鳞片。   “尘渊,你这可真是捡到宝了!”他抚摸着龙鳞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羡慕。   “洛北那身黑不溜秋的鳞片,可不如你这小徒弟的好,你看看这光洁的表面,纹理这么清晰,鳞片边缘齐整,没有一点瑕疵,你是怎么喂的?教教我?”   君离失笑,抚摸着洛重渊道:“你自己就是驭兽师,你问我这种问题?”   “哎,毕竟真龙难得啊。”宁怀溪叹了口气,“再说洛北……呸呸呸!不说他了。”   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宁怀溪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去欣赏洛重渊的鳞片。   然后,他突然拉下了脸色:“他身上怎么还有伤?”   君离看过去,也发现了洛重渊身上一片受损的鳞片,那颗鳞片有点松了,边缘缺了一块,还渗着血。   应该是之前在药王庄被陈琮他们伤的,还没好全。   他正要开口,宁怀溪又道:“你带他去我那竹林深处的灵泉池泡一泡吧,一夜就好全了。”   “凤凤带他去了,他都没下去呢!”   一旁的九凤突然开口:“怀溪,人家或许看不上咱们的小池子。”   这一开口,茶味就来了。   九凤站在宁怀溪肩膀上,酸的很,怀溪都没夸过它的羽毛漂亮!   怀溪他看这条破龙的眼睛都放光了,哼!   这时,硕大的龙头突然抬了起来。   洛重渊扭头,低哼了声,炽热的龙息顿时喷了九凤一脸。   “哎呀!”   九凤扑棱着翅膀,夸张的从宁怀溪肩膀上栽了下去。   嘴里还叫着:“怀溪,他欺负凤凤!”   君离「啧」了声,伸手一薅,拎着九凤的脖子就把它从地上给薅了起来。   他笑眯眯的和九凤对视,开口道:“我看不是吧?被一只丑兮兮的五彩鸡在一旁看着,谁还有泡温泉的心情?我家小洛洛那肯定要我带着一起去的。” 第74章 万兽朝拜   九凤被他拎着脖子, 拼命扑棱着翅膀挣扎,其他几颗头都纷纷看向宁怀溪,可怜巴巴的向他求救。   君离也没有太为难它, 说完这句话就把它放了下来。   这五颜六色的九头鸟顿时委屈的扎进宁怀溪怀里。   还嘀嘀咕咕的:“哼,师徒俩都是一个德性!”   君离以折扇掩面轻笑了声,拍拍宁怀溪的肩膀:“差不多行了,说好的只看一会会儿。”   宁怀溪此时怀里虽然还抱着九凤,但眼睛就没从洛重渊身上移开过。   他一边抚摸着洛重渊金光闪闪的龙鳞, 一边道:“一下下,再一下下。”   “那是另外的条件。”君离笑, 折扇刷地一合,对洛重渊道, “收!”   啪!   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身形庞大的巨龙不见了,只一位穿着素色锦袍的清秀少年坐在花海里。   “啊啊啊!”宁怀溪一脸痛惜, “尘渊你太不近人情了!”   “你自己说的一会会儿。”君离一脸无辜。   宁怀溪:……   可这一会会儿也太短了!他还没摸够呢!   “下次吧,”君离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把洛重渊从地上拉起来,“小洛洛伤还没好, 得好好休息。”   “好吧。”   洛重渊身上的旧伤宁怀溪也看到了, 便也没再说什么。   叫不情不愿的九凤带着他们去看了看客房,他自己便回去休息了。   在兽魂谷, 无论是那些兽魂还是宁怀溪本人,都是不用进食的。   他之前喝的酒,其实是他自己特制的, 模仿了锦江春的味道, 入口时候的感觉, 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酒,所以自然也没什么能招待几人的。   好在君离还在自己的墟鼎里囤了些糕饼果子,就拿出来给两个小徒弟充饥了。   等两人吃完,君离看了看外面逐渐黑下来的天色,便安排江涣留在房间里修炼心法,自己则带着洛重渊去了竹林深处的灵泉池。   兽魂谷处在几座山峰之间的洼地,四周高山遮天蔽日,谷中还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所以便比外面更显得昏暗些。   但君离没有提灯,也没有点燃指尖火,他背着手走在前面,洛重渊就紧紧跟在他身后。   进了竹林没几步,他突然把手往后一伸,拉住了洛重渊的袖子。   洛重渊心里忽地漏了一拍,就这么被他拉着,没敢有别的动作。   但君离稍稍用力扯了下他的袖子,把他带的往前快走了两步,然后便很自然的牵住了他的手。   那温热的触感,让洛重渊差点没原地窜出去。   他猛地抬头去看君离,却只借着竹林里发光的灵虫,瞥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深邃却温和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轻抿的唇,略显清瘦的下颌,全部都被灵虫冷白的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像坠落凡尘的谪仙,又有些……像蛊惑人心的妖孽。   “吁!”   君离突然卷起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哨音。   洛重渊正出神,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继而感觉漆黑一片的周遭林子里,似乎吹过了一阵阵清风,就从他的颊边,身侧轻轻扑过去。   “你白天跟着九凤还有江涣过来的时候,是不是没看到什么兽魂?”君离突然问。   洛重渊点点头:“就看到这些会发光的灵虫了。”   “那等下,为师让你见识见识。”君离笑。   “那些灵兽的魂魄,白天都是不露面的,躲在这兽魂谷的各个角落里,只有晚上才会出来活动。很漂亮。”   洛重渊起初还没有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很快,眼前便划过一道耀眼的白光,紧接着,漆黑一片的竹林突然大亮了起来。   眼睛习惯了昏暗的环境,骤然接触光亮,让洛重渊有一些眩晕。   君离察觉他脚下踉跄,将他牵的更紧了些。   片刻后,洛重渊才逐渐习惯,也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只见幽深的竹林中,一只只通体莹白的兽魂就这么站在了两人面前。   灵鹿、白虎、巨象、雄狮、仙鹤、森蚺……   各个都是威风凛凛,浑身散发着耀眼的白光,显得圣洁而美好。   它们都是战死的,或是为了保护普通百姓,或是为了保护主人,或是为了维护门派,维护仙门百家,而不管它们生前多么雄姿勃发,战果累累,这里都是它们最后的归宿。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静静的看着这些数不清的兽魂遍布了竹林的每个角落,由远及近,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星。   突然,为首那只身形高大的灵鹿前蹄微曲,垂下头来,向两人行了个礼。   紧接着,它身后的所有兽魂都整齐划一的微曲前腿,低下头来,向两人行礼。   场面如此之壮观,令洛重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君离眼疾手快的松开了牵着他的手,揽过他的腰际,往前带了带,轻笑一声:“你躲什么?”   “它们是冲你行礼呢。”   洛重渊微怔,倏尔反应过来,他是龙啊,是万兽之首,难怪。   见他没什么反应,君离坏心眼的在他腰间捏了下,果然听见他低低的抽气声。   “还礼啊,不然它们是不会起来的。”   洛重渊这才恍然,想了想,也学着那领头灵鹿的动作,朝它微微颔首。   那灵鹿眼眸流转,果真起身了。   见它起身,它身后的灵兽们也都动作整齐的跟着起身,一波接一波,像海浪般推开,看的君离咂舌。   “万兽朝拜,不错啊,我们小洛洛还挺有派头的。”   洛重渊脸颊发烫,咬了咬唇没有做声。   那灵鹿又深深的看了他几眼,这才带头一跃,消失在竹林深处。   它一走,其他的灵兽也跟着纷纷离开。   霎时,这亮如白昼的竹林又陷入了昏暗。   君离牵着洛重渊,继续往灵泉池走。   小路蜿蜒曲折,两人并排而行,手臂擦着手臂。   洛重渊怦怦跳动的心脏,就没平息下来过。   好在很快就到了灵泉池边,他蓦地松了口气。   哪知,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见君离一边解着自己的外袍,一边道:“脱啊?”   洛重渊:……   一起么?这不好吧?   但君离显然没给他过多的思考机会,脱完自己的外袍,就过来,动作利索的把洛重渊也给顺手扒了。   扒的只剩下了一件勉强遮体的亵衣。   洛重渊低着头,脸上热的发烫,他知道自己肯定连脖子根都红了,可是没办法,君离正拉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不至于吧,就泡个澡而已。”君离拉着洛重渊的衣襟,试图把这最后一件遮体的衣服也给他扒了。   洛重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死活不肯。   “你这样伤好不了怎么办?再说这里除了我又没有别人。”君离循循善诱着。   “不行。”   洛重渊咬着唇,只挤出这两个字来。   他不敢抬头去看君离,而且更让他绝望的是,他好像有反应了。   这要是真被扒了衣服,怕是以后都没法再面对君离了。   “师尊不用管我了,我……我已经这么大了,自己可以的。”   他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不肯松手,一边试图将其从君离手里抢回来,一边试着说服对方。   君离这祖宗瞥见他通红的耳尖,唇角勾了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竟也答应了:“好吧,那你自己来。”   他说着也真的松了手。   洛重渊终于松了口气,重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遮挡了下,就赶紧转身往池中走去。   可就在他足尖才触碰到水面的一刻,身体突然失衡,猛地被君离从背后拦腰抱起。   “啊……”   他低呼了声,不得不伸手环住了君离的脖子。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黏在各自的身上,又紧紧贴在一起,让人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洛重渊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而且他也撑不住了。   会被发现的,他想。   于是,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   “放我下去。”他道,声音竟然比平时哑了一些。   君离只当他是害羞,抱着他,还在他屁股上打了下:“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师尊……”洛重渊咬紧了牙,环着他脖子的手死死抓着他亵衣的衣领,“放我……下去吧。”   他的声音隐隐带了些乞求,君离眯了眯眼睛:“那你求求我?”   洛重渊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深吸了口气,低哑着声音道:“求求你了。”   君离狡黠的凤眸顿时亮了,把他在距离泉眼不远处的池边放下,这里水深,可以没过洛重渊的肩膀。   洛重渊终于被放了下来,他的脚尖才触到池底的鹅卵石,便挣扎着想离君离远一点。   但他还没站稳,这边水又深,脚下一滑,差点一头扎进水里,被君离拦腰抱了下,才扶着池边站稳身形。   “谢谢。”   这两个字简直是硬生生从嘴里挤出来的。   君离瞧着洛重渊通红的耳尖,还有刚刚他挣扎时,碰到自己大腿的触感,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有回应洛重渊这句道谢,而是道:“这有什么好羞的?男人的正常反应而已。”   “这说明小洛洛长大了。”   洛重渊的手指死死抠着水池边缘,他真的想一头扎进去,淹死算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疯狂想嗑糖,哈哈,那就大家一起嗑吧—— 第75章 灵池之内   洛重渊别开头, 死盯着灵泉池边一颗刚冒头的嫩竹笋,面对君离的话一声也没吭。   君离知他面皮薄,便没再继续逗弄, 伸手揉了揉他被打湿的长发,温声道:“好好泡吧,有什么事就喊我。”   说完,就兀自转身走到另一边去了。   夜里的灵泉池,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挡在两人之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直到君离离开, 洛重渊死抠着池边的手才松了劲。   他轻舒了口气,感觉唇上有些刺痛,便抬手抹了一把, 竟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迹。   方才情急之下,他竟然紧张的把嘴唇都咬破了,还好没被君离看到。   池水微凉,泡在里面确实浑身舒爽, 洛重渊放松下来, 朝君离那边看了一眼,池面上雾气朦朦胧胧, 他只隐约看见了君离的身形。   劲瘦的腰身,健硕的臂膀,都让他浮想联翩, 如此一来, 便觉得身体的某处更难过了。   他深吸了口气, 一边看着那人的朦胧的身影,一边动作起来。   而另一侧,君离借着水雾的遮挡褪去了已经湿透的亵衣,然后就趴在池边,一边泡澡一边回想着之前在药王庄发生的事情,还有哪些被他遗漏的细节。   因为他总觉得洛重渊这小鬼头最近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孩子长大了,好像特别容易害羞。   他想着想着,就扯得远了。   回忆起之前刚进藏花镇时,洛重渊因为喝酒引发伤势恶化,叫来柳尧诊治时,柳尧对他说的那番话。   什么洛重渊是个好苗子,你多注意分寸,别把人毁了。   当时他觉得莫名其妙,毕竟自从他决定把洛重渊带在身边起,可从没做过什么伤害这小鬼的事情,哪怕是他上辈子,捡这小崽子回去养着玩的时候,那待其也是极好的,他可是问心无愧。   但后来,他从陈琮口中问出洛重渊的事,这小鬼之前就来过药王庄,似乎是想要拿到千年墨莲。   千年墨莲……   那是一种极为珍稀的灵草,生长在阴气深重,鬼物肆虐之地,千万年的滋养才开出一朵,特别难得。   而且,据说这种极阴的灵物,有着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这祖宗趴在池边盯着一只停在竹叶上的灵虫发呆,嘴里嘀咕着:“千年墨莲,失去龙角的小鬼头,柳医仙莫名其妙的一顿骂……”   嘶,他好像猜到了什么。   当时柳尧用「千丝万缕」探他灵脉的时候,很有可能在他体内探出了龙气,所以才有了那一番话。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夺舍,更不是什么献舍,应当就是洛重渊这小鬼头献出了自己的龙角,搞出了什么重生的灵药,把他复活了而已。   这就难怪之前在紫御门的时候,秦昭用掺了招灵散的茶水试探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可是,他又觉得疑惑,既然自己已经活了,那洛重渊还找千年墨莲做什么?而且,他自己的身体呢?为什么要让他用沈清纾的身体复活?   就这两个问题,他目前还想不明白。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洛重渊应当已经恢复记忆了,很有可能就是这次在药王庄。   君离的手指一下下敲着灵泉池的边缘,并不打算揭穿洛重渊,反正臭小鬼还在找千年墨莲,只要自己多留意些,早晚会知道他的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君离懒懒的抻了抻胳膊,觉得这灵泉池水泡的人浑身舒畅,体内的灵力都跟着活跃起来了,灵脉流转畅通无阻,筋络根根舒展,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的。   忽觉脑中一空,灵识突然一阵清明。   是熟悉的感觉,君离深吸了口气,稳住体内奔腾的灵力,他知道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破境界了。   片刻后,体内的灵力终于平息下来,灵识也逐渐恢复,他反转掌心,凝聚出一团充盈的灵力团。   感觉很好,这祖宗勾了勾嘴角,甚是欣慰,不错不错,他终于突破金丹,迈入元婴境的门槛了。   正欣喜着,突然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周围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了。   虽然隔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但另一边的洛重渊似乎没有一点动静。   君离眉心一拧,直接朝洛重渊那边游走过去。   少年身上还穿着亵衣,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隐隐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肤,精瘦的背脊。   此时,正趴在池边一动不动。   君离站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反应。又绕到侧边探头望了一眼,才发现这小鬼是睡着了。   君离失笑,也没再去打扰洛重渊,就这么安静的待在他身边。   郁郁葱葱的树冠围出了一小块天空,有明亮的星星,零散的分布在天幕上,君离倚在池边,仰头看了会儿星星,然后闭上了眼。   次日一早,洛重渊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灵泉池里了。   入目是青翠的草地,四周是林立的翠竹,而眼下,他好像正趴在谁的腿上。   身上湿透的亵衣已经被换过,浑身轻松舒爽,之前受伤的地方已经不再疼了,就连头上龙角的伤处,都似乎减轻了许多。   他微微动了动手臂,想要坐起身来,身后传来君离的声音:“醒了?”   “你这一觉倒是睡得挺香,把我的腿都压麻了。”   洛重渊猛地清醒,他坐起身,便看见君离慵懒的靠着一根粗壮的竹子,双手枕在脑后,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师尊……”   洛重渊低低的叫了他一声。   “感觉身体怎样?”君离问。   “好多了,”洛重渊道,“身上的伤应该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不枉费我给你当了半天的人肉枕头。”君离笑。   “谢……谢谢师尊。”   洛重渊脸上一红,赶紧站起身想要穿好衣服,四处看了一下却一件都没找见,便又有些窘迫。   他一窘迫,便下意识咬住了唇瓣,正咬在之前的伤处,不由得眉头一皱。   君离拂了拂衣袖,也从地上起身,腿还麻着,他靠着竹子没动,抬眼便瞥见洛重渊又跟有仇似的咬着自己的唇。   “不疼啊?”   他伸手过去,轻轻捏住了洛重渊的下颌,迫使其张开嘴,手指抚过洛重渊染了血的唇瓣,把上面的血迹抹去。   “你这都是什么坏习惯?”   洛重渊没回他,却把头扭开了,然后问道:“师尊,我的衣服呢?”   君离从墟鼎里翻出了一套新的扔了过去。   茶白色的素雅锦袍带着淡淡冷香,兜头盖脸的落在洛重渊头上,将他罩住。   君离兀自走开,清雅含笑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快点穿,等下我们去搜刮搜刮兽魂谷里的好东西再回去。”   洛重渊「嗯」了一声,见君离慢悠悠的走到不远处背着身等他,便赶紧穿好了外袍,整理好衣襟。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不去回想昨晚君离是怎么把自己抱上来,然后又给他换了亵衣的。   冷静过后,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恢复之前的沉静的模样,朝君离走了过去。   两人趁着早上这段幽静的时光把兽魂谷搜刮了个遍,各种外面没有的灵草灵果摘了一大堆,全部存放进自己的墟鼎里。   这其中有不少助益修士突破境界的灵草,君离打算给江涣用,还有一些值钱的,拿去换灵石,这样就可以不再用洛重渊的龙鳞了。   直到太阳高升,两人才慢悠悠的回了宁怀溪的竹屋。   君离推开小院的栅栏门,没见叽叽喳喳的九凤,也没见宁怀溪,倒是江涣一脸兴奋的从屋里冲了出来。   “师尊!师尊!”   江涣一边跑,一边朝君离道:“我突破境界了!连升两级!锻体后期,我如今是锻体后期了!”   瞧着他一脸欣喜,君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赞道:“不错,继续努力。”   “哎!”江涣笑得眼睛都没了,答应的特别爽快。   洛重渊也道:“恭喜江师兄。”   江涣很开心,拍了拍洛重渊的肩膀,关心起他的身体情况:“你呢,昨夜怎样?伤好了吗?”   洛重渊点点头:“已经好全了,多谢江师兄挂心。”   “自家师兄弟,不必这么客气。”江涣咧嘴一笑。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问:“对了,我这一直也没有问过,师弟的修为如何?”   “我这做师兄的修为不高,估计也指点不了你什么,不过感觉你的天赋应当不错,勤加修炼,以后咱们师门估计要靠你撑起来了。”   “师兄过誉了。”洛重渊客套了一句,有些答不上话。   君离摇着折扇站在一旁看两个小徒弟聊天看的津津有味,听见江涣这一句,咳呛了一下。   心道,这傻小子也是真敢问呐,洛重渊这小崽子是龙族,自然与一般的修士不同。   要知道龙族成年后的修为,一般都和金丹期的修士差了不多少,若他这具身体还是原身沈清纾的话,可能真比洛重渊强不到哪去。   “尘渊,你们回来了?”   竹屋门被推开,宁怀溪肩上驮着九凤,从里面走了出来。   “回来了,”君离朝他笑笑,“兽魂谷可是被我们搜刮一空了,先跟你说一声,别又说我欺负老朋友。”   “那哪能呢,”宁怀溪一点儿不心疼,“那些灵草反正我也用不着,你用就拿去呗,以后有需要尽管过来采,只要能让我再看看龙。”   “去去去!”   君离摇摇扇子,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明明有龙,还非要看我的,不给了,你要想看,我这回把洛北给你搞下来,让你天天抱着看。”   作者有话说:   君离:你也有龙,凭什么看我的!   宁怀溪: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看一眼你的龙都不行了?!   君离:我家小洛洛金贵着呢,看一眼一盆紫灵石,你看几眼?   宁怀溪:你滚! 第76章 解元白   “鬼才要看他!”   宁怀溪被激的跳了脚, 也不嚷着要看洛重渊的真身了,气鼓鼓道:“你要是敢把他搞下来,咱们就绝交吧!”   见他是真的急眼了, 君离赶紧打住:“开个玩笑,知道你跟他冷战呢。”   “不是冷战!是绝交!”宁怀溪愤愤。   “好好好,绝交,是绝交。”君离顺着他说。   “哼,”宁怀溪抹了下鼻子, “你这次去浮龙岛,专心办你的事就好, 不许去找他。”   “嗯,”君离点头, “我跟他又不熟,找他干嘛。”   “那好,”宁怀溪说着, 在怀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块浮空石雕琢而成的牌子。   牌子四周盘着一条白龙,个中细节都刻的很是精细,龙须卷翘, 鳞片片片清晰, 牌子中间是墨笔画的符文,只有龙族的人才能看懂。   宁怀溪把牌子递给君离, 又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金色的符纸,也塞到君离手上。   说道:“这是龙族的御牌和一张混淆符,都是洛北那混账给我的, 反正我也不打算去龙族找他了, 都给你吧。”   君离看了看掌心里的东西, 又看了看表情倔强的宁怀溪,笑了笑:“放心,御牌用完就还你,不过混淆符可能还不了了。”   “无所谓,我又不稀罕!”   宁怀溪脖子一梗,开始赶人:“别啰嗦了,我送你们。”   四人又沿着来时的路线回去,翻过山峰,在山脚下的小路上告别。   君离带着洛重渊和江涣出了兽魂谷的地界,宁怀溪还站在小路上的树荫里望着,一直到三人的身影都望不见了。   三个人正走着,江涣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君离问。   “我就说刚才我们跟宁前辈告别,怎么会这么安静的,九凤好像没在。”   他这么一说,洛重渊也意识到了,回头看了一眼,只遥遥看见宁怀溪一个人站在山脚下的小路上。   “不用管它,那只炸毛鸡估计听到我说搜刮空了兽魂谷,它忍不住巡视去了。”君离摇着扇子道。   “走吧,咱们先去浮龙岛,把小洛洛的伤给彻底治好,然后好继续前往下一处,跟着那个凌墟仙君的脚步,看看他到底在搞些什么鬼。”   下一处,可就是鹤隐派旧址的所在地,锦城了。   他直觉这凌墟仙君和鹤隐派的灭门,甚至和当初万鬼门的覆灭,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人御剑往浮龙岛而去,然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兽魂谷里传出了九凤惊天动地的怒吼。   “尘渊!你个狗!”   “那么多灵草灵果,你竟连片叶子都没剩!”   “你休想再踏入兽魂谷一步!哼!”   半空中,正专心御剑的江涣掏了掏耳朵,似乎听见了些什么,但他修为不高,听不真切。   “师尊,洛师弟,我刚刚好像听见九凤的声音了?”   厚着脸皮和洛重渊挤在一把龙骨剑上的君离,和洛重渊对视了一眼,笑道:“哪有,是风声,你听岔了。”   “哦。”江涣不疑有他,继续御剑。   有洛重渊引路,三人很快来到了乌藏山脚下。   洛重渊熟门熟路的上前,伸手凭空由上往下拉了一下,很快就响起一阵悦耳的铃音。   他回头看了君离和江涣一眼道:“稍等片刻。”   果不其然,一个身穿赭石色布衫的白发老头,手里拎着一只酒壶,摇摇晃晃的沿着山上蜿蜒的石板路下来。   他站在青石板的最后一级石阶上,习惯性的抬手去解结界,却在看见洛重渊的那一刻愣在了原地。   “嘶……”   似乎是觉得自己看错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伸长了脖子盯着洛重渊看。   若不是有结界阻隔,怕是要贴在洛重渊的脸上。   “是我。”少年的声音清冷温润。   老头「啊」了声,一挥手,解开了结界,一股冲天的酒气瞬间铺面而来,差点把站在洛重渊身后的君离和江涣给熏个跟头。   “你又酗酒了。”洛重渊面无表情的从老头手里抢过酒壶,然后回头对两人道,“师尊,江师兄,进来吧。”   老头脸上还有着醉酒后的红晕,看着君离和江涣跟在洛重渊身后踏入乌藏山的结界范围。   愣了下,才问道:“你……你小子带人回来了?”   他盯着君离和江涣,伸出来两个手指:“还……还一下就是两个。”   这应当就是那个把洛重渊养大的老族医了。   君离虽然不喜他满身的酒气,但念在他对洛重渊的养育之恩上,还是礼貌的朝老头笑了下。   哪知,老头突然嘿嘿一笑:“好看……美,美人啊……”   君离:……   这老头好像有点不大正经?   “解老。”洛重渊皱了皱眉,显然有点不大高兴。   但老头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依旧嬉皮笑脸的。   “师尊,江师兄,解老他喝醉了,言行无状,让你们见笑了。”   洛重渊说完,伸手搀住老头的胳膊,硬拖着他在前面引路。   “没关系。”君离自然不会在乎这些,折扇一展,和江涣一起跟在后面。   洛重渊脚下步子飞快,老头被他拖着,竟然也能跟上,只是嘴边的胡子都飞了。   两人很快就和君离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慢点慢点!”老头此时也不醉了,朝洛重渊嚷嚷着,“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小子给拖散架了!”   洛重渊脚下步子依旧,淡淡道:“谁让你一把年纪还乱说话。”   “嘿,我乱说什么了?”老头不服气,“他就是好看嘛,我夸一句怎么了?”   “你……”   洛重渊耳朵一热,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头敏锐的察觉到了,嘻嘻一笑,问道:“咋?他不会就是你费尽千辛万苦救回来的那个人吧?”   洛重渊没理他,只拖着他往山上走,片刻后,两人在一个篱笆围出的小院外停下。   洛重渊松开他:“到了。”   老头捋一把胡须,笑眼眯眯的盯着他看:“那看着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呢?又是哪个?”   洛重渊回头看了一眼,君离和江涣还没跟上来,拎起手里的酒壶在老头面前晃了晃。   “君离现在是我师尊,江涣是我师兄,你等下要是说错话,酒就别想喝了。”   老头盯着自己的酒壶,顿时一脸委屈:“你现在可是长能耐了,有师父和师兄给你撑腰了是吧,都敢威胁我这老东西了。”   小路上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洛重渊没再说什么,把酒壶丢给了老头。   君离和江涣沿着石板小路,来到这位于半山腰处的小院前,就见洛重渊和老头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老头脸上虽然还有着红晕,但是显然已经酒醒了,清了清嗓子道:“二位是重渊的师父和师兄吧,快进来吧,我们重渊平时多亏你们照拂了。”   “应该的,老人家客气了。”君离拱手向他行了个礼,带着江涣,跟着老头和洛重渊进了小院。   小院里,只有两座茅草屋,一座是老头的药庐兼住所,另一座是洛重渊的住处。   老头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三人进了自己的药庐。   药庐内地方不大,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剩下就是靠墙的一个放置药材的木架子,架子上摆放着各种草药,晒干的、刚采的、还有各种瓶瓶罐罐,记的满满当当。   正当中,一个小药炉郑咕嘟咕嘟的煮着药,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药味,奇怪的很。   老头在屋里转了一遭,把扔在椅子上的破书烂本堆在角落里,又把床上乱糟糟的被子衣裳卷了卷,堆在床角,勉强腾出了供几人坐的地方。   “来来来,都别见外,先坐下歇会,”他笑眯眯的招呼几人,边说边卷起了自己的袖子,“一路过来口渴了吧,我给你们煮些药茶喝。”   他把小药炉上煮着的东西端了下来,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那股奇怪的味道瞬间更加浓烈了。   君离屏住呼吸,艰难开口:“不必麻烦,我们其实只是路过您这,是打算去浮龙岛的。”   老头手上的动作一顿,诧异的回头看了君离一眼:“去……去哪?”   “浮龙岛。”君离道,“要医好小洛洛的龙角,还缺落星河水,您这应当没有吧?”   老头当然没有,但是他看君离的眼神瞬间有些不一样了。   “你说你是为了治重渊的角伤?”   君离点点头。   “哈哈哈!”老头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你小子眼光可以啊!也算是不枉费你当初……”   话没说完,被洛重渊丢了一记冷眼。   老头瞬间闭嘴。   君离看着这互相使眼色的一老一小,眯了眯眼。   看来自己能够重生归来,这老头应当也出了不少力的,算是半个救命恩人?   “咳咳,”老头咳嗽了下,岔开刚才没说完的话,“你要去浮龙岛,老头子我自然不会拦着,不过岛上守卫森严,我也没法帮你。”   君离淡笑:“这个我倒是自有办法。”   “那……”   “我这徒弟,放您这看一下。”   这祖宗折扇一收,指着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江涣道。   老头:……   “重渊虽然是龙,但恐怕进不去浮龙岛。”   沉吟片刻,他还是说了出来。   君离应当是不知道洛重渊才出生就被驱逐出族的事情,老头叹了口气。   “这不难。”君离唇角一卷,从袖中把之前宁怀溪给他的御牌和混淆符都拿了出来。   老头看过去,眼睛顿时张大了,这两样东西可是难得。   龙族的御牌可是只有皇室之人,以及龙帝身边的四个近卫才有的,整个龙族上下不过二十七块。   至于混淆符,那是掩藏身份的利器,上至仙界之人,下至地府鬼差,都发觉不了的。   他捋了把胡子,嘴里咂了几声,不由小声同洛重渊感叹道:“没看出来啊,你师父还挺有本事的,难怪你小子这么飘。”   “解元白!”   洛重渊嗔怒。   作者有话说:   芜湖,迎接美好周末! 第77章 变猫猫   浮龙岛是龙族的地界, 它不属于人世,悬在高天之上。   传说浮龙岛连接人世的乌藏山山巅,有一架天梯, 是去往浮龙岛唯一的通路。   老族医解元白带着君离和洛重渊,沿小路爬上乌藏山颠,江涣凑热闹,也跟着去了。   这条路洛重渊很熟,在他未化形之前, 还是条细细长长的小龙时就反复爬过无数次。   光滑的石阶泛着清冷的光泽,曾有无数龙族从这里走过, 洛重渊那坚硬的腹鳞也曾从这里爬上爬下,走着那些龙族走过的路。   四人很快来到了山顶, 老族医颤巍巍伸出手,一边比划着手势,口中一边不知在叨念着什么口诀。   只片刻, 半空中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像是沉重的石头被人推开,又像是什么很重的东西,一下下从高空滚落。   解元白猛地收势,口中念叨声止, 双手扬起, 做了个向两盘开门的手势。   咔!   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空无一物的空中突然有白玉石阶隐隐浮现。   那石阶从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云里, 一直向下铺展,一级一级,铺到几人面前。   解元白咳嗽一声:“天梯已铺, 贵客请。”   君离颔首, 伸手从袖里摸出那张混淆符, 贴在洛重渊的额头上。   那黄纸符一黏上洛重渊的脑门,便很快隐去,消失不见。   君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变化,除了他头上突然冒出来的那一对猫耳。   少年皮肤白嫩,淡黄的长发,半束半散,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本是沉静乖巧模样,头上突然冒出的那对猫耳,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有萌感。   “噗……”君离折扇遮面,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江涣瞪圆了眼,伸手指着洛重渊头上的耳朵,磕磕巴巴:   “洛师弟,你……你你你怎么变成猫了!”   洛重渊后知后觉,伸手摸了摸头顶,摸到了一只柔软的,毛茸茸的耳朵。   “唔……”   他唇瓣张了张,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把目光投向了君离。   君离一双凤眸弯着,解释道:“应当是混淆符的作用,为了隐藏你是龙的身份。”   洛重渊点点头,没再多问。   “咳,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们快走吧。”解元白适时开口,“沈长老,你的御牌别忘了。”   君离从怀里摸出那块浮空石雕的御牌,在老头面前晃了晃:“在的。”   “好好好,快去快回。”   解元白连声应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洛重渊头上的猫耳,似乎很想伸手摸一摸。   “小洛洛,跟上。”   已经踏上天梯的君离回身拉住洛重渊的手腕子,唇角微勾,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解元白的手。   老头吞了下口水,把已经抬起来的手收了回来,扯了扯嘴角道:“多……多加小心。”   君离点头,牵着洛重渊一步步走上天梯,很快便消失在解元白和江涣的视线里。   两人一级一级的走上去,一直步入厚重的云层之上,才隐隐看见那座散发着熠熠光辉的岛屿。   越走越近了,洛重渊的手却开始隐隐发起抖来,君离侧头看了他一眼,将手握的更紧些。   “你不是一直都想来么?现在我们来了。”   哪知,洛重渊望着那座高耸华丽的门楼,摇了摇头。   “嗯?”君离诧异。   洛重渊道:“以前很想,现在已经不想了。”   君离瞥见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平静无波,轻叹了口气。   “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我倒是很想看看。”   洛重渊一惊,他抬头去看君离,那人却已经移开了目光,正望着那座雕刻着一对蟠龙的门楼。   口中感叹着:“浮龙岛不愧被称为天界的大门,这派头挺足。”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门口,门楼外两个身穿银色甲胄的侍卫,手执长矛将两人拦住。   “来者何人!”   君离便将那块御牌取出,晾在两人面前:“洛北的朋友。”   两个侍卫在看到御牌的那刻,脸色俱是一黑,其中一人接过牌子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   就在君离觉得这牌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的时候,那侍卫将御牌还给了他。   “进去吧,不过天黑之前,必须离开。”   君离点头:“多谢。”   牵着洛重渊正要离开,那侍卫却又突然放下了长矛:“等会儿!”   君离停住脚,见他的死盯着洛重渊看,勾唇一笑,伸手摸了摸洛重渊的猫耳。   “他是我的灵宠,天赋好,可以化形了。能带吧?”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凑到一起不知道嘁嘁喳喳说了些什么,最后那侍卫一扬手:“去吧,看好你的灵宠,别惹事。”   “是是是,多谢提醒。”   君离好脾气的应了,遂牵着洛重渊踏进了巍峨壮丽的门楼。   脚下是光洁发亮的白玉石铺成的路,白玉石上仙气袅袅,白云飘荡,行走其上,如置身仙宫。   这座浮龙岛其实是盘古开天地时候,产生的一块巨大浮空石,后来被龙族占据,建立屋舍城堡,作为了自己的族群生活的地方。   沿着玉石铺就的小路一直往前,屋舍商铺便多了起来,这里倒像是一座空中之城,有民舍,有商铺,街上行人往来,热闹喧嚷,与凡间似乎别无二致。   只是这些人头上都生着龙角,瞳色和发色各异,无论男女都长得十分漂亮。   洛重渊被君离牵着,视线已经被这些人和各种奇异的店铺吸引了注意。   君离漫步在这些人当中,释放了自己的部分灵力,集中精神去捕捉关于落星河的消息。   他微微蹙眉,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往前踱着步。   但是走着走着,却突然走不动了,是洛重渊那小鬼站住了脚。   君离回过神,发现他正盯着一家卖各种小零碎的杂货铺子瞧。   “想要什么?”   “没什么,”洛重渊摇了摇头,“去找落星河吧。”   君离没动,拉着他径直进了铺子。   铺子不大,店面也已经很老旧了,黄梨木制成的柜台已经斑驳,墙上的挂画泛着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鼻梁上架着一副琉璃镜,手里捧着一本已经卷了边的书在读。   他头上的龙角已经失去了光泽,也并不锋利,甚至上面都是没褪干净的角皮,但他的衣着却很整齐干净,和这家小小的铺子一样。   君离站在柜台前面,看着柜台上摆放整齐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会吐火的玉雕小白龙,会变换各种颜色的夜明珠,会走路的木雕马,做工精致的佩剑模型……   他的视线从这些小玩意儿上面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瓶子上面。   “老人家,买东西。”他道。   不知是不是耳朵不大灵敏,老头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手里的书,透过琉璃镜,眯缝着眼睛打量着他。   “你要买什么?”一道苍老喑哑的声音响起。   “这个小瓶子。”   君离将那只泥塑的只有手掌大小的瓶子拿起来,给老头看。   “哦……”   老头拉长声音应了一声,然后道:“这是用落星河泥捏的陶罐子,不值什么钱,五龙币卖你了。”   五龙币……   君离扶额,他可没有浮龙岛上的钱币。   “师尊,算了。”   洛重渊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   君离没理会,他想了想,从墟鼎里掏出几颗来乌藏山的路上,卖灵草所得的紫灵石来。   “我们是外来的,您看用这个行不行?”   老头瞥了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他把陶罐推到君离面前:“拿走吧,不收你钱了。”   “这怎么行,您也一把年纪了,我们可不能占您便宜。”   君离还要再给,老头已经重新又把书拿了起来,遮住了整张脸。   “就当纪念礼了。”   这话说完,便再没有了声音,老头显然已经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君离拿起柜台上的陶罐递给洛重渊,两人一起离开了铺子。   “师尊,不给钱了?”洛重渊问他。   “老人家的好意,我们得领情。”君离道。   虽然他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突然释放善意,也或许,这小破瓶子本就不值钱。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一件事。   “你要这小破瓶子做什么?”   洛重渊举起手里土里土气的小瓶子看了看,十分认真道:“等我们找到落星河,师尊就知道了。”   “好吧。”君离随手摸了摸洛重渊头上的猫耳,没再追问。   他刚刚已经收集到了关于落星河的消息,大概知道落星河的位置所在,这会儿就带着洛重渊,径直过去。   而就在两人离开之后,一个身穿银色甲胄的守卫后脚便进了那老头的杂货铺子。   “倪老,又看书呢?”那守卫进了门,抬手在老头面前晃了晃,“方才是不是有两个外族人来过?”   老头儿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从书后面抬起眼来:“不知道,没看见。”   “嘶……”守卫抽了口气,“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可别什么人都想着包庇。”   “那两个人,手里有洛北的御牌!”   老头儿收回了视线,手指放进嘴里抿了下,翻过一页,又埋头看起书来。   “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守卫气得狠狠跺了跺脚,却也无法,嘴里骂骂咧咧的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上的人群里,老头才放下了手里的书,琉璃镜后面的黑色眼瞳,一片清明。 第78章 可以摸   君离根据他刚刚收集到落星河的位置信息, 带着洛重渊穿过往来行人纷繁的街道。   这里的屋舍店铺坐落齐整,装饰风格统一,屋顶是颜色鲜艳的瓦砾, 仔细看去,能看出贝壳、玉石的纹理。   屋檐上雕琢的是姿势各异的神兽,龙头蛇身的囚牛、威严凶悍的睚毗、为鳞虫之长的嘲风,立于檐角之上……   两人进了巷子,又七折八拐了几次, 行至小巷尽头,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如许的小河呈现在两人面前。   河面上波光粼粼,随着微风吹起叠叠浪花, 像是无数星辰落于河面,熠熠生辉。   “到了。”   君离牵着洛重渊站在河边,轻舒了口气。   河边很是安静, 不像凡间,没有洗衣的妇人,也没有钓鱼的老翁,只在对岸有零星两个悠闲散步的龙族人。   从怀里掏出一只空的小瓶子, 君离朝河边走, 打算取水。   走了两步,察觉洛重渊还愣在远处。   他站住脚, 伸手在洛重渊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洛重渊回神,头上的那双猫耳下意识抖了抖。   君离看的眼睛一亮,只觉得手痒。   他想摸摸那双耳朵, 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纤长的手指捏住洛重渊柔软的耳尖, 轻轻揉了揉, 手感很好。   这祖宗凤眸眯起,光摸耳朵还觉得不够,顺带摸了摸他半散着的细软长发。   洛重渊不知他突然间又想要做什么,澄蓝的眸子满是疑问的望着他。   君离嘴角勾起,揉了揉他的头,然后手一路滑下去,在他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洛重渊:……   少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君离的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   君离不慌不忙的收回手,轻笑了一声:“我看看长了尾巴没有。”   洛重渊脸上一热,头上的奶黄色的猫耳瞬间红了,透着光看过去,简直红的滴血。   “没有的,”他低下头去,声音隐隐有些抖,“都是……假的而已。”   小鬼害羞了,君离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他轻咳一声背过身去,慢慢往河边走。   “那就等你的龙角长出来,摸真的。”   这祖宗往前走了几步,没听见洛重渊回答,微微蹙眉回头看了眼。   少年手里攥着刚刚那个龙族老人给的陶罐,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紧抿着唇,似乎在思考该不该接他的话茬。   “怎么了?”   君离挑了挑眉,故意问:“为师费尽千辛万苦的帮你找灵药灵水治伤,你该不会连龙角都不舍得给我摸吧?我们小洛洛这么小气的?”   洛重渊:……   他觉得君离这话有些问题,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认真点了点头,应道:“给的,师尊……可以摸。”   这话说完,少年的脸已经红透了。   折扇「刷」地展开,遮住了君离的半张脸,这不要脸的祖宗差点笑出鹅叫。   嬉闹完了,两人走到河边,开始取河水。   君离装满了一小瓶后,看着洛重渊把那个小陶罐装满,然后手心翻转,一朵红梅赫然出现在他的掌心。   君离记起,这好像是自己之前为了哄小鬼开心变出来的,没想到洛重渊竟然还留着。   他看着洛重渊把直接把红梅放进了装满落星河水的陶罐里,说道:“这东西就是用灵力凝出来的,长不了的。”   将梅花放好,洛重渊把陶罐收了起来。   他看了君离一眼,很笃定道:“会长的,师尊就等着看吧。”   “好,”君离摇着折扇,心情很好的应下,“那我等着。”   两人取完了水,君离看看天色还早,打算在街上逛逛再回去。   难得上来一趟,而且这里好歹是洛重渊出生的地方,这次一走,说不定就没有下次了。   他们在曲折的小巷子里穿梭,洛重渊回忆着解元白给他讲的浮龙岛上的人情风物,同君离商量着等下去哪里转转。   君离闲庭信步,凤眸半阖,听的津津有味。   两人转过一个拐角,君离的步子却突然停住,洛重渊没有察觉,还在往前走着。   一道凌厉的劲风突然自前面的拐角处袭来,那劲风化而为刃,寒光冷冽刺骨。   眼见这薄刃直朝着洛重渊的颈项而来,君离伸手一揽,将人带到自己身侧,与此同时上前一步,挡在了洛重渊前面。   那利刃擦着他的发丝而过,砍进两人身后的墙里,留下一道深达寸许的口子。   没给他留什么反应的时间,数道白光一同袭来,在他的面前化成了削铁如泥的利刃。   君离在掌心凝起灵力,抬手将洛重渊推出数米,同时手中折扇抛出,尽数将这些利刃接下。   刺啦!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纸扇被利刃从中劈开,直朝他面门而来。   君离侧头躲过,脚下步伐变换,眨眼间已转过了拐角,伸手将那躲在墙角处的人揪了出来。   那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模样,头戴银盔,身着银色甲胄,手上握着一把长矛。   此时,他微僵着身子,空着的那只手向上举起。   君离站在他身后,被撕破的扇子合起,被他当成了刀,架在了这名守卫的脖子上。   折扇的表面附着着一层冷戾的灵气,只要这守卫一动,就会毫不犹豫的割开他的喉咙。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君离问。   他声音平和,若不是眼下这场面,听起来就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询问。   那守卫咽了下口水,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还在考虑要如何拖延时间。   君离握着折扇的手动了下,他的脖子瞬间便被化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下。   “我……”守卫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因为牵扯到伤口,痛的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再开口,洛重渊也赶了过来,对君离道:“师尊,可能是洛北出了什么事。”   被君离挟持的守卫瞳孔紧缩,下意识反驳:“不……不是洛副卫。”   “哦,”君离点点头,“那还不快带我们去见他。”   守卫:……   他原本只是被派过来盯梢的,也并没打算打草惊蛇,可就在刚刚,他竟然被身后挟持着他的这个红衣男子给发现了。   于是当机立断,打算将两人活捉回去细细审问,却不想这人倒是厉害,竟然将他反杀了。   为了防止守卫耍花招,君离从自己的墟鼎里摸出来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打开来,倒出里面的一颗药丸,硬塞进了守卫嘴里。   然后笑眯眯的编道:“这是闭窍丹,是我们修仙界里最毒的药。如果一个时辰之后,你还没有拿到解药,就会七窍封闭,任凭毒药在体内流窜,直至浑身溃烂发黑,七窍喷出黑血,被活活痛死。”   他说的一本正经,连恐带吓,那守卫腿都软了。   而且不知怎的,守卫被迫吃了这毒药之后,恍惚之间真的感觉自己呼吸不畅了起来,眼睛好像也有些模糊,就连听力都似乎下降了一些。   “好,我……我带路,我这就带路!”他连声应着。   君离便松开了他,和洛重渊一起跟在他身后,出了巷子。   守卫倒是没敢耍花样,他带着君离和洛重渊径直朝那辉煌气派的龙帝宫殿而去。   直接进肯定是进不去的,那守卫带着两人躲在距离宫殿门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打算等门口的侍卫换班的时候趁机溜进去。   但君离这祖宗,等肯定是等不及的,他朝那守卫勾勾手指,让他带两个侍卫过来。   守卫不知他要干什么,但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照办了。   片刻后,守卫看着躺在地上,被扒光了衣服的两个宫殿守门侍卫,突然有些后怕。   还好他是带路的那个,要不然,有可能和这两位下场一样。   君离和洛重渊换好了侍卫的甲胄,就这么跟着守卫混进了宫殿。   不得不说,龙帝的宫殿十分恢弘气派,金色的殿顶,飞檐上雕琢着威风凛凛的金龙。   殿前的台阶高达上千级,琉璃专铺就的台阶,在绚烂的阳光之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三人从殿前经过,君离本以为洛重渊会驻足许久,却不想这小鬼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少年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和平时一样,冷冷淡淡的,君离便没有多问。   这守卫领着两人绕过金龙大殿,径直往后殿而去,他们穿过曲折的回廊,周边的景色逐渐冷清。   君离的眉紧蹙了起来,一把拎住那守卫的后衣领:“你这是带的什么路?”   那守卫被他拎着,老老实实交待:“是通往寒池的路。”   君离:“寒池?”   洛重渊回道:“寒池是关押龙族重犯要犯的地方,一般都是龙帝亲自发落。”   君离脸色一寒,直觉有些不好。   而他手上拎着的守卫这时候却说话了。   那守卫看着洛重渊道:“你……你不是他的灵兽吗?一只猫精怎么会知道龙族的事?”   猫精洛重渊:……   他冷冷的看了守卫一眼,没有说话。   君离将人放了下来,一扇子敲在他头上,砰的一声,力道不小。   “带路就带路,管这么多干嘛?”   “嘶……哦。”   守卫捂着被敲的脑袋,闭紧了嘴,继续埋头带路。   而君离和洛重渊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妙。   洛北好端端的,怎么会在寒池?   作者有话说:   副cp开始上线了,啦啦啦—— 第79章 洛北   寒池坐落在龙帝宫殿最偏僻, 也最冷寂的角落。   那守卫带着两人避过外面的守卫,进了一处月洞门。   门外看不出什么异常,但门内却是温度骤降, 年轻的守卫动作熟练的缩起了脖子,把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也收回袖子里。   这里四处都氤氲着朦朦的白雾,只瞧见一条冷硬的石板路自他们脚下一直蔓延进前面看不到尽头的雾气里。   又或许这不是什么雾气,而是自寒池里溢出来的冷气。   君离觉得,这寒池八成就在石板路的尽头。   他倒也猜得没错, 越往前走,面前的白雾也跟着破开, 最终隐隐约约能听到泠泠的水声,以及铁链撞击的清脆声响。   “里……里头就没有人守着了, ”那守卫一边搓着自己快要被冻僵的手,一边哆哆嗦嗦道,“你们有……有话快说, 被人发现就完了。”   君离点点头,对他道了声「多谢」。   “那,那我的解药呢?”守卫眼巴巴的看着他。   君离折扇一扬,守卫只觉一阵风自他周身吹过, 一呼一吸间, 方才那种滞涩感瞬间不见,眼睛也不模糊了, 耳朵也不迟钝了。   “这就……好了?”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君离笑了:“那不是毒药,你身上的感觉,只是被我点了穴而已。”   说完, 也不管脸上表情裂开的守卫, 带着洛重渊朝冷气弥漫的寒池走了过去。   耳畔是铁链晃动的叮铃声越发清晰, 偶有水滴砸落的声音,然后归于死寂。   两人走进白雾深处,隐隐窥见了寒池的全貌。   这寒池巨大,被笼在一座洞穴之内。说是池,其实更像是一片被雾气遮挡的极寒水域。   或者说,自从他们进了月洞门,就在这水域之内了,石板路是浮在水面之上的,而此时寒池的中央,一块方寸之地上,一条被数条锁链束缚的黑龙闻声挣动起来。   粗壮的龙尾拍打着水面,溅起数道水花,那遒劲有力的龙爪猛踏地面,将一池清水搅合个翻天覆地。   君离撤开一步,抬袖将洛重渊挡在身后,与此同时撑开了结界,那被掀起的小山一般的巨浪,瞬间兜头泼下,被尽数挡在结界之外。   吼!   黑龙在咆哮。   “洛北。”   君离试探着唤了一声。   黑龙的动作顿住,继而挣动着朝他们探出头来,像是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想要看看来者何人。   “宁怀溪让我来看看你。”君离趁机道。   黑龙僵住,忽而一阵白光闪过,一个长相冷硬的男人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男人小麦肤色,一头黑发凌乱的散着,□□着上身,露出精壮结实的肌肉,但下半身却依旧还是龙尾。   他的双手和下半身的尾部都被铁链锁着,稍微动作,就会发出响动。   如今君离换了个壳子,洛重渊对他来说更是陌生人,洛北冷着脸看了半天,也没有认出来人。   君离轻咳了声,想了想道:“兽魂谷,我们见过。”   “是……你!”   锁链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洛北咬紧了牙关,怒瞪着君离:“是你!”   君离叹息,知道洛北这是记起来了。   当初鹤隐派出事,宁怀溪就是因为坚持要和他站在一起,才被秦屹那老东西定罪其叛出门派,押上了紫御门的问罪台,才落得魂魄被囚禁兽魂谷的下场。   对此,洛北说不上恨,却也不免对他心生怨怼。   “你还来干什么?!”洛北双拳紧握,死死瞪着君离。   若不是有锁链束缚,就这架势,两人势必是要打上一架的。   “都说了是替宁怀溪带话来的。”   君离摊手,把被那守卫打坏了的折扇展开来给他看:“你看看,我为了见你也不容易,法器都坏了。咱就先别翻旧账了,行不行?”   “等下要是引来人了,搞不好我跟我这小徒弟都得留下来陪你了。”   洛北冷哼一声:“怀溪他说了什么?”   宁怀溪自然什么都没说,也没交代,甚至百般阻挠他来见洛北,但君离这祖宗,编谎话那还不是张口就来。   “他怪你这么久都不去见他,还叫你以后都不要去兽魂谷了。”   “他……真这么说?”   洛北嘀咕了一句,突然叹了口气:“怪我,都是我的错……”   他这话说的前后不搭,君离和洛重渊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而洛北说完这话,就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般,变回了龙身,将自己重新盘了起来。   寒池内清脆的铁链撞击声响起,又逐渐归于平静。   “洛北。”君离又叫了他一声,这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鳞甲坚硬似铁,冷如坚冰的黑龙,连头都没有抬,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滴答。   洞顶之上有水滴落,水滴落进池中,立时激起一层袅袅白雾。   这里不曾结冰,却比那结冰落霜雪的地方更冷。   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的钻进皮肤,钻进骨缝,侵入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君离调动体内的灵力运转,将身体暖热,余光瞥见立在自己身侧的洛重渊。   少年被冻的嘴唇泛白,却站的笔直,一声不吭。   君离把手伸过去,牵住他,将自己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的传输过去。   突然被牵住,洛重渊微怔。   君离的手掌暖热,在这极寒之地,像是一捧熊熊的烈火,吸引着他靠过去。   “咳!”   一片沉寂之时,外头那守卫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你们好了没有!好像有人来了!”   君离望向洛北:“你不愿说,我也没时间问了。最后一件事,你还有没有想带给宁怀溪的话,或者是什么东西?”   安静盘着的黑龙突然把龙头抬了起来,巨大的龙嘴开合,喷出滚滚灼热的龙息。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埋下头去,从身上拔下一片龙鳞,交给了君离。   鳞片乌黑发亮,不同于洛重渊金光灿灿的金鳞,光滑细腻的鳞片表面,附着着一层柔和的幽光。   “别告诉他我被关在寒池。”   “好。”   君离应了声,那守卫已经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两位……祖宗!值守的侍卫已经冲进来了!”   “走。”君离不紧不慢道。   那守卫要带着他们往外跑,寒池中央盘踞的黑龙突然抬了抬头,给他们指了指寒池深处的一个方向。   守卫还懵着,君离已经一手揽过洛重渊,一手拎起守卫的后衣领,跃上了捆缚着洛北的锁链。   他动作利落的将几根锁链当做垫脚石,很快就横穿过了寒池,透过迷蒙的白雾寒气,看见了洛北指的那处隐秘出口。   身后无数混乱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君离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两人矮身进了洞口。   这是一条挺长的遂道,一人多高,很窄,只容一人通过。   于是,便有了守卫打头阵,洛重渊随后,君离收尾的队形。   这是在逃跑途中,三个人都没说话。   但行出一段路,君离突然问:“洛北怎么说也是龙帝身边的近卫,如何会落到这般境地?”   走在最前面的守卫神情一僵,嘴唇翕动,却还是没有出声。   君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便没了耐性,直接道:“你应当是他之前的手下吧?或许还是亲信?”   守卫依旧没有回答。   “你带我们闯寒池,应该是重罪吧。”   君离眯了眯眼睛:“你若是老实回答,我们万一被抓了,就当没见过你。”   守卫:……   他突然有点想不明白,自己的上司为什么会认识这种朋友。   诓人唬人的把戏一套一套的,十句话里估计九句半都不可信,剩下那半句还是胁迫人的,也不知真假。   “洛副卫他偷了龙帝水晶宫里的法宝。”守卫道。   君离:“是什么法宝?”   守卫犹豫了一下:“是掌心棺。”   洛重渊眼瞳一缩。   掌心棺,其实就是一口手掌心大小的小棺材,由初代龙帝的龙骨制成的神器。   传说,被放入掌心棺的魂魄,可以被很好的温养,历经千年万年不散不灭,不入轮回。   关于掌心棺,还是他之前在乌藏山的时候闲来无事翻书翻出来的,他不懂,便去问解元白。   解元白告诉他,这东西只是传说被保存在龙帝的水晶宫里,但是从未被使用过。   而现任龙帝,也就是洛重渊的便宜爹,曾经动过想要使用掌心棺的念头,是为了他那难产而死的母亲。   据说当初龙帝已经将龙后的魂魄引入了掌心棺内,但不知为何,魂魄却不被容纳,最终飘散离去。   龙帝伤心欲绝,从此将掌心棺尘封水晶宫内,再未动过。   洛重渊收回思绪,转身扯了扯君离的袖子,将这些尽数告诉了他。   君离「啧」了声,这么来看的话,洛北被关押寒池,倒也不冤。   然后……   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洛北没事偷掌心棺做什么?   “或许是有什么想要永远留在身边的人?”洛重渊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君离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很快又觉得不可能。   洛北这个榆木疙瘩,除了宁怀溪,应该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人了。   也许是亲人吧。   “那掌心棺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君离问。 第80章 龙帝   守卫自然是不知道的, 洛重渊也只是听说过水晶宫有这个神器而已。   那这掌心棺的下落,估计只有洛北自己知道了。   三人又往前行出一段路,便瞧见一片昏暗之中, 隐隐有光亮浮现,应当是接近出口了。   不过这条密道,守卫之前也不曾走过,三人谁也不知道从这里出去,通向的是哪里。   走的近了, 那光亮就越发的明显,像是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光。   遂道尽头逐渐宽阔了起来, 可供三人并排站着,此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这遂道的出口, 但是被一块和洞口形状差不多的石头堵了起来,那光就是从石头缝里透进来的。   君离盯着这粗陋的洞口看了看,怎么看都觉得像是洛北偷偷打出来的。   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 他上前推了一下,这石头堵的很死,几乎纹丝不动。   “我试试,”那守卫道, “如果这密道是洛副卫做的, 应当会设下机关。”   君离顺势退开一步,给守卫让位置。   守卫也不含糊, 上前在石头上摸了摸,然后停在了某处,微微用力一推。   只听轰隆一声沉闷的声响, 石头被他推开了。   顿时, 一阵清新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夹杂着莺莺人语。   守卫第一个从洞内出来,紧接着是洛重渊、君离。   三人出来之后,那石头很快又自动恢复了原状,外头是茂密的藤萝草,将这里遮挡的严严实实,很难被人发现。   君离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已经是龙帝的宫殿之外了,应当是浮龙岛上某一处偏僻的民舍小巷之内。   守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脸局促的看向君离:“我……我能走了吧?还得回去当差呢。”   君离一摆手:“去吧去吧,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那守卫应的痛快,“你们是洛副卫的朋友,我这趟就当没见过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   守卫提着长矛,一溜烟的跑了。   君离和洛重渊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他走远了,才踱步出了巷子。   拐过几个转角,就是主街,此时夕阳西沉,已经快要落山了,两人便沿着街道往浮龙岛入口的大门楼走。   “还有没有想买的东西?”君离问洛重渊道,“咱们能来这一趟,是托了宁怀溪的福,估摸着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洛重渊摇摇头:“没有了。”   “那吃的呢?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也没有。”少年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行吧。”君离习惯性展开了扇子,瞧着那破烂的扇面,才想起来这把陪了他许久的纸扇,已经废了。   “那咱们就走了,以后你若是再想要什么,可就要不到了。”   “嗯。”洛重渊点头。   能来一次浮龙岛,他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还是和君离一起。   这里的东西,他没什么想要的,只是对这个自己降生的地方,族人和亲人生活的地方,还有些执念罢了。   一直很想看上一眼。   如今看过了,执念也就消了。   傍晚的浮龙岛亮起了灯,各种颜色的彩灯就挂在屋檐上,璀璨生辉。   又或许是因为整座岛屿都浮在空中,离星星更近一些,从这里仰望天空,会觉得星星更加明亮。   灯光,星光,将整座浮龙岛点缀的分外灿烂,街上往来行人,谈笑自如,脚下浮云袅袅,宛若置身仙境。   君离将洛重渊的手牵的更紧了些,两人迎着热闹的人潮,往门楼的方向行去。   突然,君离停住了脚步,拉着洛重渊离开了主街,往旁边距离最近的一处巷子拐去。   但还是晚了,无数身着黑甲的龙族侍卫从天而降,将两人团团围住。   “奉龙帝之命,捉拿擅闯寒池的可疑之人!”   为首头戴盔甲的首领声色俱厉,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君离没有同他争辩什么,笑了笑道:“不必搞这么大阵仗,我同你们回去就是了。”   许是他态度太好,那首领愣了愣,赶紧示意手下上前将两人拿下,像是生怕他搞什么幺蛾子。   两个黑甲侍卫逼上来,君离便护着洛重渊退一步。   依旧是笑着:“跑不了的,抓我们两个凡间修士,你们就动用这么多兵力,传出去叫人笑话。”   那首领被他说的一愣,然后涨红着脸喝退了手下,对君离凶道:“跟上!”   “得令。”君离嘴上答应的痛快,藏在袖里的手却搞起了小动作。   老族医说过让他们天黑之前回去,而这混淆符估计也是有时效的,耽搁久了,洛重渊的身份恐怕要暴露。   不过混淆符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关键时刻,还有传送的作用。   君离此时就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摸摸在洛重渊的掌心里画符咒。   刷刷几下,符咒成了。   洛重渊的周身突然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晕,然后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师尊?”洛重渊懵了。   他刚刚只觉得君离在他手心里挠了挠,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就开始发光了?   君离已经松开了牵着他的手,想要再摸摸他头上的软乎乎的猫耳,却穿了过去。   “你先回去,我晚会就来。”他道。   洛重渊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澄蓝色的眼睛蓦地张大:“不行!”   “我要和你一起走!”   他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君离,但是混淆符最后的作用已经生效,他已经碰不到了。   “听话,”君离耐心的哄,“等回去,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   洛重渊咬紧了唇,像是憋着一股气:“我不要!”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很快就要在这些人的面前彻底消失。   “你竟然有混淆符!”那首领大惊。   “快抓人!”他指挥着手下,却已经晚了。   抓不住洛重渊,黑甲侍卫侍卫生怕君离也跑了,一左一右的死死将他压住,黑压压的一片,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天空划过一似光亮,君离舒了口气,臭小鬼应该已经回去了。   “雕虫小技!”   凌空一道浑厚威严的男声突然响起。   而后便是金光一闪,方才消失不见的洛重渊跌在地上,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压制,他皱紧着眉,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君离就在这一瞬间怒了。   周身强大的灵力震荡将押着他的黑甲侍卫尽数震开,大红的衣袍猎猎而舞,头上的玉冠碎裂,瀑布般的墨发随之散下,气场逼人。   那首领都呆住了,眼睁睁看着他挣脱了束缚,转身面对身后的方向。   君离冷眼看着,一个身穿银灰色华丽长袍的中年男人,正沿着主街,缓步行来。   他所行之处,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一时间,街上除了黑甲侍卫,空无一人。   此人淡金色的长发半散半束,头上戴着鎏金冠冕,气势恢宏。   是龙帝。   “我等区区一介凡间小修,还真是劳您大驾。”君离轻笑了声。   龙帝面色平静,直行至他面前才停住,看了君离一眼,又看了一眼被他的威压按在地上起不了身的洛重渊。   冷冷道了一句:“押回地牢,本帝亲自审。”   黑甲侍卫得了命令又纷纷上前,君离抬手,那把破烂的折扇顿时将众人横扫出去,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龙帝转身的动作停了,看向君离的目光倒像是有些兴趣。   “修为一般,胆量倒是不小。”   君离勾唇冷笑:“不比您,高高在上,便可以肆意妄为,想抓谁就抓谁。”   “大胆!”   杵在一旁的首领吓白了脸,厉声呵斥。   君离半个眼神都没给他,直看向龙帝。   龙帝那脸色青了又黑,黑了又白,最后一拂衣袖,沉吟一声:“那你可有要辩的?”   “在下九华剑派二长老,沈清纾。”君离拱手行礼,“此次携小徒前来,实则为给小徒治伤。”   “哦?”龙帝扬眉,“那你的御牌和混淆符从何而来?”   这是瞒不过的,君离也实话实说:“洛副卫之前给的,不瞒帝尊,在下与洛北乃是好友。”   “得知友人出事,心中焦急,便起了歪心思,混了进去,还请帝尊责罚。”   他知无不言,龙帝却噎住了。   思来想去一番,目光落在了被压在地上的洛重渊身上。   “那他呢?什么身份还要用混淆符?”   龙帝问的随意,君离微挑的凤眸暗了暗:“他,是在下的徒弟,名叫……”   被威压按在地上的洛重渊猛地抬起头来,他拼命朝君离示意,但君离却只是朝他浅笑了一下。   遂看向龙帝,一字一顿道:“名叫洛重渊。”   龙帝僵住。   洛,是龙族皇室的姓氏。   这一瞬间,他猛地明白了什么。   “呵!已经被逐出龙族的人,就永远失去了再踏上浮龙岛的资格。”   “将他扔下去吧。”   这话龙帝说的平静,却格外的冰冷刺骨。   洛重渊愣在原地,他紧握着双拳,指甲狠狠扎进掌心,渗出鲜红的血。   心中仿佛有什么期待,突然被戳破了。   像泡沫,就在他的眼前散开,什么都没剩下。   黑甲侍卫又涌了上来,君离挡在洛重渊身前,看向龙帝。   “他是你儿子。”   “我没有他这个儿子!”龙帝震怒。   “你恨他厌他,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就不该出生!”   “可他没得选,”君离笑道,“如果可以选择,我相信他定不会选你做父亲。”   作者有话说:   努力做勤更小能手—— 第81章 悔时方恨晚   龙帝愣了一瞬, 他似乎从未想过洛重渊会怎样。   又或者说,这个孩子一出生,他就直接将其丢给了宫中一个老奴, 让老奴随便丢出去了事。   他甚至就只瞥了一眼,那条细弱的刚从龙蛋里爬出来的小家伙,金色的鳞片,因为刚刚出生,又薄又轻软, 几乎透明。   是他的种,可也是他最不喜欢的孩子。   他当时, 连名字都没取,就让老奴裹了扔出去。   只因这个孩子的到来, 让他最心爱的女人备受折磨,甚至丢了性命。   龙后怀胎三年四个月,肚子里的东西一直在吸收她的灵力和养分, 等到临盆之际,龙后已经十分虚弱。   他带了几个近卫离开浮龙岛去给龙后寻找增补灵力的仙草,可仙草还未寻到,就接到了族中长老的传信, 说龙后不行了, 要他快快回去。   他顾得不其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浮龙岛, 可等待他的是什么?   龙后拼尽全力产下一枚龙蛋,已经气息全无,甚至连一句话都未留给他。   而那枚龙蛋, 外壳坚硬无比, 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也无济于事。   三天后,龙蛋自己裂开了。   但是巨大的威力让整座浮龙岛震颤不已,那架势像是要震碎整座浮龙岛一般。   因为这次剧震,族中死伤惨重,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那枚金色的龙蛋倒是缓缓开裂,从里面爬出来一条细细长长,鳞片柔软,浑身冒着金光的金龙幼崽。   他当时接到侍女来报,赶过来就看到这一幕。   顿时气血上涌,赤红着眼叫人把这条刚出生的小幼崽扔了出去。   至于扔去哪里,是生是死,他完全不关心,他只是再也不想看到这小东西。   因为一看到这小崽子,他就会想起龙后的死,想起龙族遭遇的这次震灾,他没办法不恨,不怨。   “帝尊。”见龙帝愣怔,君离出声唤了一句。   龙帝回过神,面前这个长相出色的男人,此时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他没有应声,只是看了君离一眼。   君离道:“我们这次来浮龙岛,并非擅闯,御牌是洛副卫之前给的,守门侍卫也验看过。我们来这里,只取了落星河一点河水,你若是觉得不妥,觉得不问自取为偷,那我现在就可以拿灵石给你。”   他说着,真的从自己的墟鼎里掏了一把紫灵石出来,直接丢在了龙帝面前的地上。   一旁身着黑甲的首领看的傻了,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龙帝发怒,直接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给弄死。   他甚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往角落里缩了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龙帝也懵了,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对他,他看着撒了一地的紫灵石,紫光灿灿,分外刺眼,嘴唇张了张,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君离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洛重渊伤了龙角,要想治好,必须要落星河水。否则,我们也不会来。”   “其实我自己来也可以,但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有他的亲人和同族,我想着好歹带他来看一眼。但既然你这个亲爹这般容不下他,那这便是最后一次。”   “呵,”他突然自嘲一笑,“这本就是最后一次。往后洛重渊有我护着,断不会再受伤。即便以后他再需要什么河水,什么灵草,我就算是拿命去换,也断不会再带他到浮龙岛来采了。”   龙帝因为方才的松懈,已经下意识收了威压,君离说完,眼明手快将洛重渊从地上扶了起来。   “若是需要,大可问那解元白去讨……”龙帝讪讪。   似是觉得自己方才喊着要把洛重渊丢出去的做法有些过了,此时便有些心虚起来。   但君离没接他的话,拉过洛重渊绕开围拢的黑甲侍卫,径直往外走。   龙帝有些懵了:“你……你们去哪?”   不仅是龙帝,缩在旁边角落里的首领,和一众黑甲侍卫也都懵了。   所以君离带着洛重渊离开,他们谁也没拦。   身后传来龙帝的问话,君离脚步顿了下,回身看了他一眼:“不用你赶,我们自己走。”   他说完,就要带着洛重渊离开,洛重渊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朝龙帝的方向走了几步。   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望着自己面前出落的长身玉立的俊俏少年,有些微出神。   这个他从未关心过的儿子,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不知是不是从洛重渊的脸上看到了龙后的影子,他竟然觉得有些心痛。   洛重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头看了看龙帝,然后直直的跪了下去,规规矩矩给他磕了三个头。   龙帝心中猛地一沉:“重渊……”   洛重渊起身,澄蓝色的眼瞳定定的望着他:“师尊说的对。”   “既然父帝心中一直对我怀有芥蒂,那重渊愿意遂了父帝的心意。”   “从此以后,你我父子,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他说完,没有片刻停留,月白色的衣袖拂空而过,径直朝君离走去。   君离从容的牵住他,两人一起出了门楼。   浮龙岛高悬云端之上,放眼望去是一片茫茫云海,看不到下界的半点影踪。   没有守门侍卫放下天梯,他们是走不了的。   君离牵着洛重渊行至门楼外那块巨大的踏脚石,两人并肩立在上面,他侧眸看了看洛重渊,扬起唇角笑了笑。   “怕不怕?”   洛重渊看着眼前一眼望不见边际的云海,又看了看身旁笑容明媚的人,摇了摇头。   “有师尊在。”   君离便没再说什么,牵着洛重渊纵身跃了下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被层层叠叠的浮云淹没,龙帝幽深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一红一白两片衣角,双手紧握成拳。   “备鸾鸟!”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三个字。   旁边的黑甲首领还呆着,被龙帝的低吓一震,赶紧回神,放鸾鸟去了。   见那首领离开,龙帝悬着的心才微微松了,但他依旧站在那里没动,直盯着两人跳下去的方向。   “帝尊可是后悔了。”   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忽而响起。   自那些黑甲侍卫当中,走出来一个衣着朴素的耄耋老人,他满是褶皱的脸上架着一副琉璃镜,白色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光泽,头上的龙角也同样不再锐利,变得粗糙暗淡。   这老人,正是之前君离他们买小陶罐那家的杂货铺掌柜,也是当初领命负责去把刚出生的小洛重渊丢掉的那位老奴。   龙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悠悠叹了口气。   眼前一道青色的影子飞快掠过,龙帝盯着那影子消失在云端,出了神。   当初,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而这一切,还要从他年轻时喜欢下界四处游玩说起。   龙后其实并非龙族,而是天界获罪的仙子,辗转历劫来到凡间,巧遇他下来散心,两人一见钟情。   龙后被抹去了在天界的记忆,身上灵力也极其微弱,被龙帝当成普通仙修,带回龙族好生娇养了起来。   直到她有孕,龙帝才隐隐察觉不对。   他那时已猜出龙后身世,但是为时已晚。   龙后身上的天罚将其死死禁锢,让这个可怜的天界仙子根本无法承受龙族后嗣的养分和灵力供给。   又因为天罚,龙帝也无法帮助她输送灵力,除非打掉孩子,否则一切便成了死局。   但打掉孩子,龙后是断断不会同意的,于是他开始于天界人间四处游走,寻找解除天罚或是增补灵力的办法。   可直到龙后临盆,他也未能寻到,龙后就这样去了。   他悲痛欲绝,痛恨自己尊为龙族之首,面对此事却毫无办法,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迟钝,为何没能早些得知龙后的身世。   可是一切都晚了,留给他的除了悔恨,只剩下冷冰冰的宫殿,毫无温度的琉璃冰床。   于是渐渐地,他把这种恨转移到了那只幼崽身上。   就在龙蛋破裂,龙崽出生的那一刻,浮龙岛的剧震让他仅存的一丝理智崩塌。   都是这小崽子的错,是他克死了龙后,是他给整座浮龙岛、整个龙族带来了不幸!   他反复的催眠自己,慢慢的,便觉得这就是对的,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这只小龙崽子,与他无关。   而这种想法,无疑让他的自责减轻,负罪感削弱了不少。   “自欺欺人久了,还真是连自己也分不清了。”龙帝苦笑。   老奴没有接话,就这么安静的站在他旁边。   “你说,本帝是不是很无能?无能、怯懦、自私、冷血。”   老奴缩了缩身子,垂着头没敢看他,斟酌了下,回道:“帝尊龙威尚在,治理有方,谨遵天道,是为大智慧。”   龙帝皱了皱眉:“你知道本帝说的不是这个。”   老奴沉吟:“小皇子现在过得挺好的。”   “唉,”龙帝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你回吧,本帝……回宫去了。”   他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未曾看过那老奴一眼。   老奴站在原地,直到龙帝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门口,才慢悠悠的踱回他的小铺子。   悔时方恨晚,可前面哪还有回头路呢? 第82章 补髓丹   君离拉着洛重渊跳下了浮龙岛, 其实他也是想赌一把的。   方才对着龙帝不管不顾的说了一通,他也不是真的不惧龙威。   替小洛洛抱不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他也是趁着龙帝陷入沉思,陷入内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洛重渊先溜为敬。   而他这么做,也不是一时冲动, 他在赌龙帝度洛重渊还是有那么仅存的一点感情的,断不会看着他们真这么跌下去摔死。   退万步讲, 即便龙帝真的没管,他如今也突破了元婴境界, 给小崽子当个人肉垫应当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死。   正胡思乱想着,忽瞥见眼前闪过一道清影,而后便是一声清唳鸟鸣, 那鸾鸟盘旋两周,俯冲而来,将他们稳稳接住。   洛重渊紧绷着一张小脸,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   君离瞥了一眼他满眼淡漠的样子, 轻叹了口气, 试着道:“至少,他还是在乎你的性命的。”   洛重渊没有说话。   现在悔悟又有什么用呢?令他痛恨至极的那条小龙崽, 早已经死在了被丢出浮龙岛的那一晚。   如果说,在这次来浮龙岛之前,他还对这个从不曾谋面的亲生父亲, 抱有一丝丝的期待, 那现在仅剩的一丝丝的期待, 已经随着方才的一跃,永远的消散了风里、云端。   鸾鸟驮着两人平安落在了乌藏山巅,君离远远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正站在山顶向天上张望。   ……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解元白带着江涣站在山顶盯着黑沉的天幕使劲看,却迟迟没见有天梯放下来。   “解老前辈,我师尊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这天都黑了。”江涣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解元白同样皱紧着眉头,视线紧盯着天上:“没准是重渊舍不得回来,两人多耽搁了会儿。”   正看呢,就见一道黑影从空中掠过,几声清唳的鸟啼之后,那黑影越来越近,最后一只硕大的鸾鸟落在了山顶上,两人的面前。   君离率先从上面下来,又伸手扶了洛重渊一把。   两人平安落地,鸾鸟扑扑翅膀,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洛师弟!师尊!”   江涣见两人好端端的回来,激动的飞扑过去:“你们怎么才回来啊,我和解老前辈都要担心死了!”   洛重渊情绪不高,只道了声:“让师兄担心了。”没再说别的话。   解元白也看出不对,拉过君离悄声问:“出什么事了?”   君离轻轻摇摇头,瞥了一眼洛重渊,见他正被江涣拉着说话,这才道:“没什么,运气不好,遇到龙帝了。”   “哦,”解元白一口气没松到底,猛地又吸了回来,音调也跟着提高了好几个度,“什……什么?!”   江涣和洛重渊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君离看了眼两个小徒弟的背影,示意解元白边走边说。   于是回去药庐的路上,洛重渊被江涣拉着,走在前面聊着浮龙岛上的人情风物,君离和老族医跟在后面,避重就轻的和老族医说了在浮龙岛的一系列事情。   老族医听的直叹气,沉默了片刻后,问道:“顾忱他……还好吧?”   “顾忱?”君离有些懵。   “就是你们去买陶罐的那个杂货铺老板,”解元白道,“老朋友了,以前老头子我在宫里做族医,他就在龙帝跟前伺候。后来,我被贬出浮龙岛就没再见过了。”   “当初,就是他把重渊从浮龙岛抱出来给我的。”   “说什么,我们俩同病相怜,一起生活也有个伴……”   解元白絮絮叨叨的又说起了从前的往事,君离默默听了一路。   掩映在树丛里的药庐隐隐显出了轮廓,解元白也收住了话。   看了身侧的君离一眼,笑道:“见笑了,这人老了就容易唠叨。重渊这小子眼光总算还凑合,多劳你费心了。”   “应该的,”君离笑笑,“这么多年,您独自把他拉扯大也不容易。”   “嘿嘿,”解元白摆摆手,解下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大口,“我这算得了什么,养着解解闷,不过多给口饭吃罢了。”   君离没再说什么,老人家心肠好,能冒着被龙帝迁怒的风险将洛重渊养大,已经很难得了。   推开栅栏门,进了小院,君离的脸色就变了。   也不知解元白在煮什么,院子里一股焦糊的臭味,熏的他立时白了脸。   正这时,江涣用两片草叶子卷的卷塞着鼻子,端着一口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小锅从屋里冲了出来。   嘴里还大叫着:“解老前辈!你的药糊了!”   方才还在煽情的解元白「哎呦」一声,接过江涣手里的锅就冲进了屋里。   君离捂着鼻子,看着老头着急忙慌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一转头,看见洛重渊表情凝重的站在一旁,鼻子里也和江涣一样,塞着两个草叶卷成的卷。   “噗,”他轻笑出声,惹得洛重渊看了他一眼。   君离摇摇头,朝他伸出手:“还有吗?也给我卷两个?”   洛重渊闻言,动作利落的从院中空地,长得整整齐齐的大叶草上,摘了两片叶子,卷成卷递到君离手里。   君离也学着两个小徒弟的样子,把草叶卷塞进鼻孔里。   神奇的是,臭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清香,草药的清香。   这是比用法术更有意思的事情,他塞好了草叶卷,拍了拍旁边洛重渊的肩膀。   “小洛洛,看我。”   洛重渊侧头过来,瞧见他的模样,微微怔了下。   然后,笑了。   君离是有意想搞怪逗他开心,却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小鬼的脸上看见笑容。   虽然只是一瞬,只是浅浅的勾了勾;   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洛重渊,瞬间别开了头,脸上有些发热,心里只希望君离刚刚没有看真切。   君离这祖宗倒也没再去逗他,正巧解元白终于弄好了他的药炉子,擦着汗从屋里出来。   见三人都堵着鼻子在院里站着,招呼道:“小意外,小意外,我点了艾香熏屋子,都进来吧。”   三个人虽然都不大愿意,但也都硬着头皮进去了。   好在艾香挺管用,屋子里虽然还有味道,但至少人能呆得住了。   给洛重渊治伤的药已经找齐了,君离把那三味药从自己的墟鼎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龙涎草、龙血花、落星河水,都齐了。   解元白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点点头:“行,那你们都去歇着吧,剩下的交给老头子我。”   “有劳解老。”君离道。   而后就带着两个小徒弟出了药庐,去了隔壁洛重渊的房间。   解元白熬药需要一夜的时间,三人都没有去打扰,按时歇下了。   次日一早,老头兴冲冲的捧着一颗通透的莹白色丹丸敲响了房间的门。   “成了!补髓丹炼成了!”   静坐调息的君离瞬间清醒,下地去开门。   解元白献宝一样把那颗莹白色的丹丸拿给他:“你给他就水服下就行。”   “只是这药治愈的快,药劲也猛,需要有人从旁调理,否则容易影响他的筋络运行。”   “好,”君离点头,“这事就交给我。”   洛重渊的龙角是为了他才断的,所以不论如何,他都得把洛重渊的角治好。   两人正说着,洛重渊和江涣也醒了,过来和解元白道了谢。   解元白看着脸上神情沉冷的少年,不知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还跟老头子我说什么谢,治好伤是正事。”   他又细细叮嘱了君离一番,就带着江涣去了隔壁自己的小药庐,免得打扰他们。   送走解元白和江涣,君离关好房间门,给洛重渊倒了杯温水,又把刚刚老头给的丹丸拿给他。   “等下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洛重渊就着水把药吃下,然后乖顺的点了点头。   君离看着他把药服下,就让他去床上躺着,自己则从屋里随便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看。   不知是不是药开始起作用,洛重渊看着头顶上茅草铺的棚顶,渐渐觉得眼皮沉重起来,撑了一会儿没撑住,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君离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书,一直不见小鬼有什么动静,便把书放下了。   这才注意到,洛重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睡了过去。   解元白刚刚和他说,丹药起效的话,劲头比较大,可能会让洛重渊觉得难受,头疼头晕,浑身无力,或是发冷,却唯独没说会睡着。   他心下一沉,伸手探了探洛重渊的额头,温度倒是正常,再去探脉搏,却吃了一惊。   小鬼的脉搏搏动有条不紊,并没有出现像老族医说的那种情况,似乎自身的适应能力很强,完全不用他来辅助。   这倒是好事,君离松了口气,打算起身去隔壁药庐找解元白,免得打扰了洛重渊,起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的袖子好像被压住。   低头一看,这小鬼不知何时,伸手攥住了他的袖摆,白皙的手指抓的很紧,骨节根根分明。   君离无奈,只得又坐了回去,把刚刚那本书又拿过来,无聊的翻看。   他也不知道洛重渊这一睡要睡多久才会醒,托着腮,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里的书被他来来回回翻了两三遍,床上安静睡着的少年才微微动了动手指,继而细密卷翘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洛洛就长出角来了,芜湖—— 第83章 偷跑   君离察觉到他的动静, 将手里的书放下,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道:“睡了大约三个时辰了,感觉怎么样?”   刚醒来, 头还有点昏沉,洛重渊坐起身,靠在床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还好,就是……头上有点发痒。”   “我看看。”   他这么一说, 君离便站起身,靠近过去看他想要伸手抓的地方。   这一看, 就发现洛重渊的头顶上左右颅顶对称的地方,有两个小小的凸起, 已经顶破了头发冒出头来了。   “啧,”这祖宗砸了一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碰, “什么感觉?”   洛重渊突然缩了下肩膀,躲了一下:“有点……痒。”   君离便收回了手,起身把书放回书架上。   “你的龙角已经长出来了,虽然现在只有一点点, 以后应该会长大的。酉时了, 要不要吃点东西?”   洛重渊摇摇头,下床穿好了衣服:“先去见解老他们吧。”   他知道自己睡了这么久, 解元白肯定会担心。   “也好。”君离道。   两人穿戴整齐去了隔壁小药庐。   草庐内,解元白和江涣围坐在药炉旁边,两人都用药草叶子卷的卷堵着鼻子, 药炉上的紫砂锅咕嘟咕嘟不知道在煮着什么, 散发出一种辛辣刺激的奇怪味道。   “解老。”洛重渊开口。   解元白手上动作一顿, 猛地回头,看见君离和洛重渊站在那里,精神还算不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些。   “都好了?”解元白笑眯眯的问,“过来给老头子看看。”   洛重渊依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解元白给他诊了脉,又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他新长出来的龙角,很是满意。   “不错,比你之前的质地好多了,纹理均匀,又有光泽,就是刚长出来还有些软薄,再长长就好了。”   君离想起洛重渊服下补髓丹后就一直再睡的情形,斟酌一番,还是和解元白说了。   “可能……和龙后有关。”解元白道。   瞬间,洛重渊的眼睛亮了起来。   解元白无奈,他本不想说,但想想如今洛重渊都和龙帝断绝了关系,以前的事情,就算是翻篇了,总不能还瞒着他。   “龙后,其实是天界罪仙。”他把龙帝和龙后当年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所以,你当初吸收了一部分龙后的灵力和修为,对于补髓丹给身体带来的影响,自然也有能力自己梳理调整。”   他说完,赶紧去看洛重渊的表情。   少年神情平静:“看来,洛沧翎说的也没错。”   洛沧翎是龙帝的名字。   解元白心下一紧,他一直不敢告诉洛重渊真相,就是怕他胡思乱想,这臭小子果然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他,江涣这傻孩子开口道:“洛师弟,你的龙角是怎么伤的啊?该不会和龙帝有关吧?”   这话问的在场三个人都沉默了。   不过,好在因为他这一问,把洛重渊刚才的话岔了过去。   “咳,”解元白咳嗽了一声,赶紧回道,“是为了救一个人。”   “朋友么?”江涣望着洛重渊头顶上冒出来的淡金色小尖尖,认真道,“应该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算……是吧。”解元白回的很含糊。   洛重渊没说什么,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江涣饶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问君离:“师尊,洛师弟怎么了?”   君离眼神复杂的看着洛重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叹了声:“没事,他伤势刚恢复,有些累了吧。”   “哦。”江涣点点头。   此时天色渐晚,解元白留他们再住一晚,君离也不想带着两个小徒弟,半夜赶路,便答应了。   这一晚,君离和解元白歇在了药庐,江涣和洛重渊两个小辈歇在了隔壁房间。   只不过除了江涣这个憨憨睡得香甜,其他的三人,都在各自想着心事。   解元白拎着酒壶坐在门口,一边对月小酌,一边又忆起了以前在浮龙岛上的往事。   君离在床上静坐调息,使体内的灵力奔走,又将贯通的经络梳理了一遍,算是巩固他目前的元婴初期境界了。   而另一边,洛重渊等江涣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翻身下了地。   他要趁着今晚赶紧去一趟万鬼窟,把千年墨莲采到手,否则等明天同君离他们回了九华剑派,就不好再偷偷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深色的外衫,轻轻的推开了门,屋里榻上江涣睡得正熟,呓语着翻了个身。   外面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山间小路上。   乌藏山是洛重渊从小生活的地方,他动作轻快的下了山,熟门熟路的打开山脚处的结界,悄无声息的离开。   从乌藏山到万鬼窟,并不算近,但他腾云而去,也不过是一息之间。   洛重渊站在落云崖岸上俯瞰下去,深不见底的万鬼窟被厚厚一层黑沉的死气所笼罩,即便是站在山崖之上,也隐隐能听到下面厉鬼的哀嚎。   不过这一次,他可没有金龙灯了。   黑夜静寂,远处偶有鸟鸦啼鸣,更显凄清冷寂。   洛重渊深吸了口气,然后直接跳了下去。   而就在他跳下去后不久,尾随而至的君离站在他刚刚跳下去的位置,只觉得头疼难耐。   臭小鬼可真是一点也不闲着,伤才刚好,又跑过来作死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   他叹息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另一边,洛重渊脚下踏着堆叠成山的白骨,直奔入口无生门而去。   没了金龙灯,万鬼窟内的冤魂厉鬼嗅到他这活人的气息,顿时像是饿狼嗅到了肉,铺天盖地的朝他围拢过来。   洛重渊不予理会,大步朝无生门走去,但是随着鬼灵越聚越多,周身阴气缭绕,压迫感越来越强,有些胆大的,甚至直接上手去拉扯他。   他的脚步顿了下,沉声道:“滚开!”   随着声音落下,他的周身突然被一层淡紫色的光芒包裹,那是他自带的雷流,环绕着他,毕毕剥剥的响着。   恶鬼们终是怕了,纷纷退开,但还是有个别胆子大的,仍旧远远跟着,洛重渊也懒得去管。   他走到无生门前面站定,记忆里的长舌鬼和红毛鬼早就换了,如今是两个面色黑沉的生面孔。   那两个守门鬼见是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顿时裂开了血盆大口,那尖牙上还挂着肉丝和血迹,口水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流了。   “嘿嘿嘿,”其中一个断头鬼扶了扶自己笑歪的脑袋,朝洛重渊走了几步,“小公子,来找死啊?”   啪!   旁边挖着鼻屎,身形高大壮硕的黑脸鬼毫不留情的扇了他一巴掌,直接把他的头扇飞了出去。   “哎哎哎……我头!”   断头鬼也顾不得洛重渊了,大叫着跑开去追自己的头。   “蠢货!”   黑脸鬼大骂:“我看你脖子上这颗球也没什么用,还捡他干个锤子!”   说完,又看向洛重渊,一脸凶神恶煞的呵斥:“你小子,干什么的?”   洛重渊冷淡的望着他:“来寻一样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黑脸鬼问。   回答他的是,一柄剑刃闪着寒光的龙剑。   洛重渊抽剑、抬手,动作利落的把龙骨剑插进了他的胸口。   “噗!”   黑脸鬼嘴里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臭的液体,瞪圆了双眼,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洛重渊闪身避开他吐出来的脓液,漠然的绕过他砸在地上的身体,走到那扇巨大的青黑色铁门面前,拉起门环,扣了三下。   咚咚咚!   大铁门吱呀一声闷响,然后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内已然是他熟悉的那座井井有条的鬼城。   房屋错落有致,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庭若市,街上游逛着死法奇怪的鬼魂,还有行动僵硬的活尸。   洛重渊视线扫过这些鬼物,没做片刻停留,径直朝十恶鬼姬的酆都城而去。   药王庄庄主陈琮那老东西告诉他说,千年墨莲就在酆都城坐落的那座断魂峰后面,碧落池之中。   他刚刚扫视了一眼街上,往来鬼物络绎不绝,却没有看到上次帮助他的那个断颈女子,关妙青。   不过,这里鬼灵阴物这么多,也不容易碰到。   这边,洛重渊绕过那鬼姬关锦的酆都城,沿侧边的崎岖小路爬上了断魂峰,倒是没过多久,就遥遥望见了峰后面那莲叶碧波的碧落池。   而另一边,无生门大门口,断头鬼终于把自己的头找了回来。   他一回来就看见壮硕的黑脸鬼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刚才来过的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无生门正大开着。   “黑胖子!”他气得大叫了一声,“黑胖子你快醒醒!有人闯进……”   话未说完,一个身着红色长衫的俊美男子,踱着步走了过来。   黑脸鬼巨大的身体还倒在地上,正好挡住了路。   君离背着手,行至两鬼面前,道了声:“借过。”   那黑脸鬼自然不可能再爬起来让路,君离也没恼,直接提步踩了过去。   断头鬼:……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君离的背影进了城门,然后突然猛地起身,鬼叫起来。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生人闯进来了!”   “得……得赶紧去告诉鬼姬娘娘啊!”   作者有话说:   唉,负能量,收藏掉的我想完结了—— 第84章 喜欢   洛重渊沿小路爬过了断魂峰, 很顺利的找到了碧落池。   就像陈琮所说,碧落池水清可见底,池中接天莲叶碧绿一片, 由莲叶的缝隙中向水中看去,还有往来嬉戏的游鱼。   只是这些游鱼清一色都是黑的,通体乌黑,黑的发幽,发亮。   但是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到一朵黑色的莲花。   兴许是藏在莲叶下面了, 他想。   遂脱下了靴子,挽起裤腿, 下了池塘。   这一下去,却是坏了。   方才在岸上瞧着清澈的池水, 瞬间变得乌黑,那一片片碧绿的叶子都跟着变成了深绿色,莲叶边缘绿的发黑, 水中的游鱼更是早就瞧不见了。   洛重渊眉头皱了皱,突然弯腰伸手,在腿上抓了一把,一条全身乌黑的鲤鱼就被他给抓了出来。   鲤鱼被他抓在手里, 凶的厉害, 鱼尾巴来回扫荡着,啪啪拍打他的手背, 鱼唇一开一合,露出里面两排细密尖锐的牙齿。   他厌恶的把这怪鱼拿的离自己远一些,没有丢回水里, 而是反手一甩, 朝远离碧落池的山石上抛了过去。   “呜哇!”   从他抛掷的方向, 突然传来一声类似婴儿的啼哭,然后彻底的沉寂了下去。   但是,碧落池中不止这一条怪鱼,洛重渊往前淌了几步,觉得腿上十分沉重,小腿上也传来被撕咬的痛感,密密麻麻。   他只停顿了一瞬,便没再去管,淌着水在碧落池中翻找。   片刻后,他终于在一片明显比其他叶子都大上数倍的莲叶下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花苞闭合着,但是已经能看出是黑色的花瓣。   应当就是千年墨莲了。   洛重渊伸手就要去摘,却在握住花茎的时候停住了。   花还没开,就这么摘了恐怕不行。   但是浸在水中的双腿,痛感已经越来越强烈,他不能一直在这呆下去。   正犹豫间,乌黑一片的水面上突然跃上来一条怪鱼。   那怪鱼大张着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跃出水面的那一瞬,冲着他的手指,咬了一口。   洛重渊忽觉手指一痛,手指已经被咬出了血,鲜红的血正滴在花苞上。   他低呼一声,用力将那条怪鱼甩飞了出去。   而就在这时,他惊异的发现,花苞正在缓缓的绽开。   尾随其后的君离,此时也终于赶到了碧落池边。   但眼前的一幕,却骇的他差点心脏停跳。   只见那碧落池中四处都漂浮着阴气森森的鬼物,而洛重渊正站在那些鬼物之间,正举着手指,往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鬼物嘴里送。   君离差点直接冲进去拎人,但最后一点理智让他忍住了。   他现在不能出面,若是被洛重渊发现,他恐怕就没法弄清楚臭小鬼到底要做什么了。   这祖宗平缓了一下呼吸,在手心凝聚灵力,开启净化之术。   瞬间,那些莹白色灵力就化成了成千上万缕如蛛丝般纤细的灵流,朝碧落池中涌了过去。   随着这些灵流侵入,池中张牙舞爪的鬼物也开始退却,最后纷纷散去。   站在池中的洛重渊正觉得浑身发冷,动弹不得,他看着鲜红刺目的血,从自己的手指上一滴滴落到花苞上,那花苞绽开,开出了一朵通体乌黑的莲花。   他翻过成千上万的医药书册,知道这应当就是千年墨莲。   另一只手还握着□□,他想把花摘下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光没有力气,而且双脚像是被锁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他咬了咬下唇,在掌心聚起一道雷电,正要朝脚下乌黑一片的池水拍过去,却忽觉一道白光闪过。   紧接着,桎梏他的力道不见了,他动了动脚,手上一用力,轻轻松松将千年墨莲摘了下来。   然后他没做任何停留,赶紧出了池子。   裤子已经全都湿透了,露出来的细白小腿上已经鲜血淋漓,满是被那种怪鱼咬破的伤口。   但他没有去管,把千年墨莲收进了自己腰间的锦囊里,然后就视而不见的把裤腿放了下来,穿上了靴子。   君离躲在暗处看的直摇头,见洛重渊快步离开,也赶紧跟了上去。   洛重渊没有片刻耽搁,翻过断魂峰,就离开了无生镇,直朝无生门外那片恶鬼环伺的区域而去。   离开之前,他还想看一眼君离的尸身。   踏着遍地的白骨,他寻着记忆中的路线,攀上了崖壁上的一处山洞。   山洞里黑黢黢的,四周怪石嶙峋,脚下全是破碎尖锐的石块,但他没有放慢速度,径直往洞里走去。   片刻后,前面突然亮了起来,眼前豁然开朗。   他又看到了那处滴水成冰的寒潭。   寒潭的水面平静无波,洞壁上结着厚厚的并壳子,洞顶上大大小小的冰锥散发着凛凛寒意。   他遥遥望着那寒潭中央的小岛,小岛上是安放着君离身体的冰床。   深吸了口气,他足尖点地,凌空跃起,掠过潭面,上了寒潭中央的小岛。   小岛上寒气愈发逼人,地面上袅袅升起一团团白色的冷气,显得有些仙气飘飘。   但是这里太冷了,他才从碧落池出来,衣服裤子都湿透了,此时站在这里,整个人几乎要被冻成冰。   洛重渊被冻的微微发抖,他举起手指,想捏一个引火诀,但是指尖才燃起一丝火苗,顷刻间便灭了。   点不了火,他也没再尝试,忍着寒意走到玄冰床前。   君离的身体好端端的躺在上面,轻阖着眼眸,细密的睫毛微微卷翘,抿起的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弧度,安静而好看。   洛重渊扶着床沿,盯着这张绝美的脸,有些出神。   千年墨莲终于找到了。   只要他回去,偷偷拿给解元白,很快就能炼出那枚可以修复君离身体的丹丸:新生。   “师尊,药材都找全了,”洛重渊望着君离躺在玄冰床上的身体,轻声道,“很快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躺在玄冰床上的不过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肉身,自然不会回应他。   洛重渊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肉身的脸颊。   触手只有彻骨的冷,他被冻得打了个抖,但还是没舍得移开。   君离此时也已经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但是他没敢太靠近,寒潭中央没有任何遮挡,他也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   但是这里空旷安静,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所以他虽然没有上前,却也清楚的听见了洛重渊的低声自语的话。   什么「药材找全了」,什么「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听的有些懵。   正琢磨着,就听寒潭中央又隐隐传来洛重渊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师尊……君离,我……可以喜欢你么?”   躲在洞道中的君离蓦地愣住,他只觉得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突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又或者说,脑中乱七八糟,跳出来的,都是洛重渊各种脸红害羞的模样。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小鬼不是长大了突然在乎起自己的隐私,而是……喜欢他。   可是……   寒潭中央,洛重渊专注的看着君离的身体,轻轻开口:“我得走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有一日你知道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冰床上没有魂魄的身体自然不会回答他,洛重渊也不在乎,他俯身下去,像是想吻一吻这具身体的额头,但最后一刻还是停住了。   他只是伸手把那大红的衣袍整理的没有一丝褶皱,然后起身离开。   而他没有发现的是,就在玄冰床的一角,一朵鲜艳的红梅悄然绽开,那是君离方才放出来探查的。   躲在洞道中的君离,借着那朵梅花看到了自己躺在玄冰床上的身体,冷白色的皮肤,脖子上都是被恶鬼啃噬的伤痕,一直蔓延到衣襟之下。   联想起方才洛重渊的话,他知道臭小鬼要做什么了。   修复好他的身体,好把他的魂魄换回去。   君离有些哭笑不得。   洛重渊竟然还保留了自己的身体,他着实有些意外,但是就目前而言,借用沈清纾的身体去调查当年的事情正好,他暂时不想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中去。   耳畔有水声响起,是洛重渊重新回到了岸边,正朝他这边的洞道里走来。   他回过神,赶紧朝旁边的一块石头后面躲了躲。   哪知他才往后退了两步,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妩媚的惊叫:“哎呦!”   “这位公子,你踩着我脚了!”   君离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掌拍过去,转头的瞬间瞥见一个身着白衣,簪花搽粉,脖子上裹着一条白绫的女鬼,正一脸娇笑的看着自己。   “谁?!”   洛重渊立时警惕,朝这边望了过来。   君离无奈扶额,只道是自己跟踪洛重渊太过专注,才没注意到这还悄无声息的趴着个女鬼。   小鬼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也没法再藏,拎着女鬼的后衣领子,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咳,”他轻咳一声,面对洛重渊震惊的脸色,颇有些尴尬。   而洛重渊震惊过后,脸色已经白了下去,他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君离和关妙青,暗自攥紧了衣袖。   这两人什么时候跟来的?他竟然丝毫没有觉察。   “师尊……你,你怎么在这?”   他微微蹙起了眉,开口问道。   作者有话说:   努力做日更小能手—— 第85章 将破土   洞道距离寒潭中央的小岛并不算很远, 洛重渊不敢确定刚刚他自己嘀咕的那些话,君离听见了多少。   他把视线挪开,不敢去看君离的表情。   君离自然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决定假装自己并不知情。   因为他暂时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去面对小鬼的这份喜欢。   鹤隐派的仇怨,万鬼门的前尘,牵扯了太多事,他不想不明不白的将洛重渊卷进来。   不过,如今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洛重渊完好的保存, 他又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他现在是沈清纾,有朝一日, 若是他的身份败露,那洛重渊就是九华剑派二长老沈清纾的徒弟, 和他这个十恶不赦,站在仙门百家对立面的大魔头,没有半点关系。   这也就够了。   “半夜睡不着, 见你偷跑出来,不放心就跟来看看。”   他回的很随意:“怎么,你一个人跑到万鬼窟来做什么?”   这话着实把洛重渊问住了。   少年下意识看向站在君离身边的关妙青,但这个卖弄风骚的女鬼正被君离拎着, 见他看过来, 也嘻嘻笑着看回去。   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洛重渊叹气, 想了想回答道:“来看一个老朋友。”   说着,指了指站在君离身边的关妙青。   “我?”关妙青显得比君离还惊讶。   她确实是尾随着这个男人而来的,但只是因为这男人穿了一身显眼的红衣, 举手投足间, 和鹤隐派的那个人有些相似。   她好奇这人尾随洛重渊做什么, 便一路跟进了崖洞,又见他躲在这里偷听,便故意出声,想引起洛重渊的注意。   却不想,这孩子直接拉她出来做挡箭牌。   “哈哈,对,老朋友了。”关妙青只好顺着他的话说。   还不着痕迹的飘到了洛重渊身边去,朝着君离挤出一个媚笑来。   君离也不戳穿,“哦”了声,道:“那,你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叙叙旧?”   这算是给了洛重渊一个台阶下,少年点点头,对关妙青道:“那咱们换个地方聊吧。”   “走,那姐姐还带你们去上次那家茶馆坐坐。”关妙青手指上缠着白绫,脖子扭出八道弯,嬉笑着朝君离抛媚眼。   她生前就喜欢好看的人,所以看见长得漂亮的,就忍不住想要去勾搭。   关妙青脖子都断了,竟然还能扭出花来,洛重渊看的直辣眼睛。   但当着君离的面,他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快走了几步和君离拉开距离,好在关妙青知趣的追了上去。   “哎,你小子走这么快干嘛?”   洛重渊无语凝噎:“你可知道他是谁?”   “瞧着有些眼熟,”关妙青努力在记忆中搜索「沈清纾」的这张脸,“好像是……九华剑派的某位长老?”   “他是你救命恩人。”洛重渊淡淡道。   “我的,救命恩人?”关妙青有些懵了,“不可能吧?”   “你亲口说的。”   关妙青愣住:“是……是他?!”   她心虚的回头瞥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在她们身后的那个人,「嘶」了一声。   “确实像,言行举止都很像。不是,你小子怎么搞的?你,你这……”   关妙青用手比划着:“你上次带走了君离的魂魄,然后就……放进了他的身体里?如今打算将君离的肉身修复好了,你还想再换回去?”   洛重渊点点头,脸上神情很是认真。   “那君离他本人知道么?”关妙青正了正自己刚才因为激动而歪掉的脖子。   洛重渊摇摇头:“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   “唉……”关妙青叹气,“你们这些小年轻,真能折腾。换身体搞的像换衣服,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换就换了。”   洛重渊没有接话,他也不想这样折腾,可是君离自己的身体损伤太严重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崖洞,四周饿狠了的恶鬼怨灵,流着口水,远远的看着,却没敢扑再过来了。   “这位公子,那咱们进去找家茶馆坐一坐?”   行到无生门大门外,关妙青问君离,态度已然没了刚才的放肆。   “都行。”君离回的很随意,但其实,他一整颗心还扑在崖洞寒潭里,自己的身体上。   他想在离开这里之前,找机会溜进去再看一看的。   洛重渊其实是不大想再进去了,千年墨莲已经到手,他不想再多留,况且,上次他来抢君离的身体,还和那十恶鬼姬结了怨。   “师尊,不然我们先回去吧。”他试探着开口。   “怎么了?”君离挑眉,指了指站在他旁边的关妙青,“你不是来找这位……老朋友的?不说说话就走?”   “可以下次。”洛重渊硬着头皮开口。   关妙青也不知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儿说换个地方聊,一会儿又说要走。   她偷偷给洛重渊使眼色,奈何小鬼心里有事,根本没去看她。   关妙青手指绞着缠在颈上的白绫,尖牙一咬,还是决定按洛重渊的意思。   “那我送送你们。”   她话音才落,身后无生门那两扇沉重巨大的铁门突然轰隆隆的向两侧滑开。   然后,一个身穿鹅黄色裙衫,梳着双丫髻,簪着琳琅满目的珠花发钗的妙龄少女,从大门里款款走了出来。   她一见到洛重渊,眼睛就是一亮,声音清脆的喊了一声:“小哥哥,是你呀!”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锦儿玩?锦儿自己在这,无聊死了。”   洛重渊冷冷的看着她,没有回答。   那少女没得到回应也不恼,视线落在站在洛重渊身旁的君离身上,「咦」了声。   “美人哥哥,你醒了?”   君离瞧着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少年,脸上笑容不减:“叫我?”   少女点点头,杏眸天真无邪的眨了眨:“美人哥哥,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咱们成婚吧。”   君离:……   “这位小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少女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不可能认错,我的美人哥哥就是一身红衣,长得和你一样美。”   她说着,突然伸手指向洛重渊:“是他,就是这个小哥哥,上次扰乱我的大礼,把美人哥哥抢走了!”   “我才没有。”洛重渊被吓了一跳,生怕她再多说些什么,把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都抖出来。   “是你认错人了,他不是你的美人哥哥,我也不是什么小哥哥,我们第一次来。”   他冷着脸,扯谎话都不带眨眼的。   少女见他不肯承认,这才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安静站在一旁的关妙青身上。   语气颇有些趾高气扬道:“你,和他们混在一块,肯定认识!快说,他们之前是不是来过!”   关妙青手里绞着白绫,睨了她一眼:“关锦,和长辈说话放尊重些。”   “我不!”   少女突然拔高了音调:“反正进了我万鬼窟,你们都别想走了!”   “尹哲奎!把他们都抓起来!明日大婚!”   少女尖声叫着,也不再同他们争辩,撩了撩衣摆,转身就走。   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一个一身黑袍,带着兜帽,脸上还遮着鬼脸面具的男人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他双手用剑,动作迅猛的直朝君离和洛重渊逼来。   君离已经抽出了他惯用的纸扇,正要出手,那关妙青竟是先他一步迎了上去。   她手上的白绫顿时变得坚硬如铁,和尹哲奎的双剑对上,铿锵声不断,擦起无数火花。   既然有人抢着上了,君离便从善如流的拉着洛重渊退到一边观战。   他一手攥着小鬼的腕子,一手捏着那柄破扇子,脑海中却已经飞快的把少女方才说的只言片语串联了起来,于是便得到了一些真相。   这娇笑连连的少女,曾经绑了自己的身体,想要成婚,洛重渊之前来过,应当是从她手里抢走了他的身体,从而两人结下了梁子。   啧,难怪刚刚小鬼想拉着他赶紧回去,想必就是怕和这少女对上。   他正想着,突然无数身穿黑色,脸上戴着黑色鬼脸面具的鬼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小心。”   他低声提醒了洛重渊一句,就握着那把破扇子,迎了上去。   洛重渊也抽出了自己的龙骨剑,和君离一起对抗这些鬼将。   耳畔俱是呼呼的风声,和刀剑相接,利器破空的声响,鬼将们战斗力不高,君离很快就解决的差不多了。   他瞥了一眼洛重渊那边,见小鬼自己可以应付,便转而去帮关妙青。   另一边,关妙青的白绫已经被尹哲奎的利剑削的七零八落,她一边嬉笑着,一边毫不畏惧的迎上去。   “尹护法,别躲啊,往这儿砍!”   她是关锦的小姑姑,再怎么打,尹哲奎也不敢伤她。   那闪着寒光的利剑凌空劈下,眼看就要落在关妙青头上,君离手腕一翻,将破扇子扔了出去。   啪!   破纸扇撞在尹哲奎的剑刃上,直接被斩成了两段,但这力道的冲击,也让的手腕反弹了下。   那手背上的印记,就这么赫然呈现在了君离面前。   是一枚黑色的团印。   君离猛地僵住,之前一些纷繁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回笼。   这尹哲奎,就是他一直没有猜出身份的凌墟仙君!   紫御门在雨甘村设下的聚魂阵有他,药王庄在藏花镇设下的聚魂阵也有他!   脑中无数碎片开始快速的拼合,真相好像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了。   锵!   尹哲奎迎面又是一剑刺来,被君离凌空一掌接住。   他顾不得这一身黑漆漆的鬼将凶猛的攻势,一把将关妙青拉到一旁。   问道:“关锦,刚刚那小姑娘叫关锦?”   关妙青被他问的有些懵,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是关知许的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0 23:44:20-2022-07-12 01:3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你一天时间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415326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焚天大阵   关妙青被他问愣了, 一时间没有回答。   耳畔一阵疾风袭过,尹哲奎已经袭到了跟前。   关妙青余光瞥见,将手中残破的白绫抛出去, 堪堪挡下一击。   尹哲奎不依不饶,双剑又如影随形的缠了上来,洛重渊收拾完了那些鬼将,也过来帮忙。   关妙青知道拖下去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白绫一卷, 将洛重渊拉到身边,转头对君离道:“先走, 回洞里,我仔细同你说。”   她话音才落, 尹哲奎突然提起右手的短剑,凌空画了道什么,顷刻间, 又从无生门内涌出无数一身漆黑的鬼将。   “走!”   关妙青一声娇喝,带着两人飞快撤离。   那尹哲奎带着黑压压一片的鬼将如影随形,眼看就要追上,关妙青白绫一卷, 将君离和洛重渊甩进了洞里。   而后她就站在崖壁之下, 叉着腰,趾高气扬的看着尹哲奎。   “尹护法, 打住,别过界了!”   尹哲奎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停下,他黑沉着脸, 握着双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回去告诉你家鬼姬, 这两人是我关妙青的朋友, 不管她和这二位之间有何等仇怨,都且放放。  咱们当初说好的,她不过问我的事,你们也休想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   寒光飒飒的剑刃在森森鬼气之中嗡鸣,尹哲奎气得不轻,却没有开口同关妙青争论半个字。   他森寒的眸子盯着那个幽幽的洞穴看了片刻,蓦然转身,对身后的一众鬼将道:“撤。”   只瞬间,如黑潮般的鬼将退的一干二净。   关妙青盯着尹哲奎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无生门之后,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身也飞进了崖洞。   黑幽幽的洞口处,君离和洛重渊正站在那里等她。   “你和那小姑娘,关系也不一般啊。”君离道。   “那是自然。”关妙青抬手,扶了扶自己歪掉的头,把仅剩下的一段白绫重新缠回去。   而后,嫣然一笑道:“我可是她小姑姑。”   君离微扬的嘴角僵住:“你是她……什么?”   “小姑姑啊。”关妙青笑,“君掌门,你从前还救过我,你忘了?”   君离是真的忘了,不过关妙青这一提,他也隐约记了起来。   关妙青,关知许的亲妹妹。   不过……   “关知许他何时有了个女儿?!”君离一双凤眸瞬间睁圆了。   关知许,万鬼门的创建者,也是万鬼门的第一任掌门,就是苏宴当年捡回来的那个小孩。   君离瞧着关妙青一脸认真,他摸了摸下颌觉得这事有点玄幻。   关知许是苏宴手把手带起来的,那时候苏宴还是鹤隐派的掌门,他自己还在他的归离谷做他那归隐山林的的挂名长老。   关知许这孩子,他也见过几次,也算是他看着长起来的。   但是这小子有女儿的事情,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苏宴他……知道么?”   关妙青摇摇头:“这件事,估计只有我哥自己知道。就连我,也是因为跳下来万鬼窟找我哥,才遇到的关锦,这才知道我哥竟然还有个女儿。”   “呵……”   君离突然冷笑了声:“好一个关知许。”   当初苏宴带他回来,本不想管他,后来见他可怜总被人欺负,这才收在了自己门下。   觉得他小小年纪,肯吃苦又有毅力,十分欣赏,虽然命格不好,却颇有仙缘,不忍心他在门中虚度,就悉心研习用怨气修炼的方法,就为了能教他修炼。   他还记得在关知许修炼小有所成时,在门中的试炼考核上,即便关知许伤了同门弟子,但事出有因,都没有取消他最后的名次。   罚关知许去戒律堂反省,最后还是他亲自去接回来的。   当初这混小子借着酒劲,在还有他和宁怀溪面前,向苏宴表明心意,如今竟然偷偷生了女儿。   他望了一眼万鬼窟昏暗不见天光的幕顶,叹了口气。   心中却是愤愤:苏宴啊苏宴,你瞧瞧你这什么破眼光?这臭小子背着你连女儿都有了!   “其实……锦儿她可能对鹤隐派有些误会。”一旁的关妙青突然开口。   君离收回思绪,看向她。   “当初万鬼门被仙门百家围剿,我哥以一人之力带领整个万鬼门对抗,他本以为苏宴会帮他,会站在他这边,但是没有。”   “从始至终,鹤隐派都没有站出来,虽然没有参与围剿,但也没有挺身而出。我哥当时,应当很失望吧。”   “明明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是他最信任的朋友,爱人,都没有和他站在一起,他一个人奋战到死……”   当年万鬼门被围剿的事情,君离确实不知情。   那时候他重伤闭关,不问世事,等他出关的时候,才发现世事无常,一切都变了。   万鬼门被灭,余孽均被囚禁在万鬼窟之下,永不得出,万鬼门掌门关知许战死,苏宴也突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他一出关,就被鹤隐派的大长老杜玉生以鹤隐派不能群龙无首为由,推上了掌门的宝座。   “君掌门,我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或许是另有隐情,但是这事在关锦眼里,就是父亲昔日的好友背叛了他,背叛了整个万鬼门。”   “她一心想为万鬼门报仇,她心里恨的不只是那些围剿万鬼门,逼死她爹的仙门百家,还有你们鹤隐门。”   君离没有接她的话。   线索,到此已经串起来了。   他之前一直在猜测,钱塘县和花都城的两处聚魂阵,背后之人定是当年陷害万鬼门和鹤隐派的幕后黑手。   直到他今天在那个鬼将头领尹哲奎的手上看到那个团印。   他暂时还不知道当年鹤隐派被陷害,是不是和关锦有关,但这两处聚魂阵,肯定是这小丫头的手笔。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镇守四方之神兽,分别取龙骨、虎爪、雀目、龟甲为阵眼,可布下焚天大阵。”   他轻声念着,双眸突然暗了下去。   “多谢,”君离朝关妙青道了一句,然后看向洛重渊,“咱们该回去了。”   洛重渊一直安静在旁边听两人方才的对话,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见师尊说要回去,顺从的应了声。   “我送你们。”关妙青道。   她又看了看无生门紧闭的巨大铁门,这才回头示意君离和洛重渊跟上。   脚下是吱嘎作响的万千白骨,君离仰头看着头顶黑沉的天幕和封锁的严严实实的封印,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洛重渊。   “咱们怎么出去?”   洛重渊根本就没想过君离会跟进来。   他的真身是龙,这个禁锢仙修和灵鬼的封印,封不住他。   只要他变回真身,就能硬闯出去,他之前已经试过了,虽然会对身体有一定的损伤。   但君离问起,他只好绞尽脑汁想办法。   “我变回真身就可以冲出去,”洛重渊道,“师尊可以变小,藏在我的鳞片下面。”   小鬼说的一脸认真,君离却难得在这种时候被逗笑了。   “你以为我藏在你身上,封印就分辨不出了?”   “那……我,我可以把师尊衔在嘴里,”洛重渊越说越小声,“真龙口中龙气浓郁,封印认不出的。”   君离扶额,龙嘴里是龙气浓郁了,可是还有龙涎呢,他弄一身湿哒哒的出来,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显然洛重渊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了这一点,脸上一红,磕磕巴巴道:“我……我,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关妙青在一旁被逗得嘻嘻直笑,君离也不想再继续逗弄小鬼了,说道:“我倒是想了个办法,就是有点麻烦。”   “是什么?”洛重渊清澈的淡蓝色眼瞳里有了些光彩。   “我先灵魂出窍,你把我的魂魄收在纳魂瓶里,然后带着我的身体出去不就好了?”   毕竟,这封印封的是恶鬼怨灵,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是不会被禁锢的。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洛重渊却失声道:“不可!”   “怎么呢?”君离笑眯眯的问。   当然是因为这具身体本就是借来的啊,洛重渊可不敢赌,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君离的魂魄无法回去沈清纾的身体,该怎么办?   他正兀自纠结着,君离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就这么定了,放心吧,我有分寸。”   洛重渊是真的不知道他有什么分寸,但君离神情镇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等出去之后,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这话就像是有什么奇妙的魔力,让洛重渊点头应了下来。   很快,君离就寻了处高耸些的石头坐下,入定之后,灵魂出窍。   洛重渊赶紧取出纳魂瓶,将君离的魂魄收了进去。   继而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一条四五米长,遍身金鳞的小龙赫然出现在关妙青面前。   洛重渊尽量放轻动作,爬伏在地,关妙青便把沈清纾的身体放了上去。   而刚刚那个装着君离魂魄的纳魂瓶,被洛重渊仔细的收在了自己的护心龙鳞下面。   “快走吧,闹出这么大动静,等下关锦的人又要来了。”关妙青道。   小金龙朝关妙青点了点头,然后遒劲有力的龙爪猛地蹬地,赫然朝上腾跃而起。   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啸,洛重渊带着君离再一次破开万鬼窟的封印,冲了出来。   他腾上天空踏云而行之后,就隐匿了行踪,一直行到距离万鬼窟很远之后,才寻了处宽阔山头落下。   又是一阵金光闪过,洛重渊便会了真身,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纳魂瓶里,君离的魂魄放出来。   好在,君离的魂魄被放出来之后,很快就重新进入了沈清纾的身体。   洛重渊扶着还没清醒的君离靠在自己肩上,两人坐在一棵古松下面。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隐隐泛起一抹鱼肚白。   靠在洛重渊肩头的君离眼睫轻抖,缓缓睁开了眼。 第87章 坦白   君离缓缓睁开眼, 对上了洛重渊焦急的眼神。   “师尊,你怎么样?”   他看着君离,一双剑眉微蹙。   君离轻阖了下眼, 复又睁开,觉得自己好像是看错了。   怎么来万鬼窟走一遭,这小鬼好像长大了一点似的?   眉眼间多了些锋利,脸上也多了些棱角。   “师尊?”   见他一直闭口不言,洛重渊担心的又唤了他一声。   “嗯, ”君离回过神,“没什么大碍。”   神情紧绷的洛重渊顿时松了口气。   又想起之前在万鬼窟, 君离说等出来了有重要的话要和他说。   君离正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摆,就听洛重渊道:“先前师尊说有重要的话要同我说, 是什么?”   君离抚弄衣摆的手顿了一下,他环顾四周,尽是苍翠古松, 和白茫茫的晨雾,这处山顶倒是清静。   “这里距离乌藏山不远了,”洛重渊道,伸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座山就是乌藏山。”   君离点点头, 还是在两人周围布下了结界,然后才道:“方才关妙青的话, 你都听到了吧?我们这一路走来,不管是雨甘村还是藏花镇,应该都是关锦派尹哲奎做的。”   “以四大神兽身上的某处部位作为聚魂阵的阵眼,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便能源源不断的聚集怨气阴气, 为中间的大阵所用,这是焚天大阵的阵势。”   “焚天大阵,你可知道?”   君离的语气平和而严肃,洛重渊认真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焚天大阵,一旦阵成,可引天火,天火所过之处,皆为灰烬,不燃一切,不会熄灭。”   他在解元白的一堆破书里翻到过。   “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破坏掉两个聚魂阵了?”   “恐怕已经晚了,”君离叹息一声,“龙骨、朱雀目,我们能这么轻易的取走压阵的灵宝,就说明恐怕这焚天大阵已经初成,她如今等的就是最后让大阵运作起来的时机。”   “是什么时机?”洛重渊问。   君离抬头看了一眼被朝霞染红的天空,回答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应当是一月之后的七月十五,中元节。”   “届时鬼门大开,百鬼夜行,怨灵阴气正盛,最适合开启焚天大阵。”   “那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阻止?还剩下西方玄武和北方白虎,我们回去就启程?”   洛重渊眸中有些急切,君离却端坐着没动。   “师尊?”洛重渊心中隐隐觉得不好。   “嗯。”君离轻轻应了一声,侧过头看他。   借着熹微的阳光,他看到小鬼头上那两个淡金色的小鼓包又明显了一些,圆圆胖胖的,有些可爱。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你伤才好,我想……不如就留在乌藏山……”   “不!”   洛重渊立时打断了他:“你要回九华剑派还是去锦城,我都跟着你。”   “你跟着我做什么?”君离叹气,“我自己去,还能快些,说不定还来得及阻止关锦。”   但洛重渊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突然,少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捏着袖摆的手有些用力过度,骨节分明,隐隐泛白。   “我已经恢复记忆了,之前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君离微怔,随即无奈的笑了。   臭小鬼这是打算威胁他了?   洛重渊定定的望着他:“师尊若是不带我,我现在就去九华剑派,告诉掌门你不是沈清纾,而是鹤隐派那个大魔头。”   “呵,翅膀硬了啊。”   这祖宗眯了眯眼,笑道:“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在寒潭洞的时候对着我的身体说喜欢我来着?”   洛重渊:……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慌不择路的站了起来。   君离果然都听到了!   “我……那是……”   “是什么?”君离也跟着站起身,朝他逼近一步。   洛重渊强忍着想要转身逃走的冲动:“是……”   「胡说的」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耳尖热热的,已经红透了。   他紧紧捏着拳,指甲一根根掐进掌心的软肉里。   君离又向前走了两步,终于逼的他背靠在一棵古松上,后退不得了。   “你说的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   他微微俯下身,看着洛重渊的眼睛:“但是在我给出答复之前,我希望你能在乌藏山,或者九华剑派等我。”   洛重渊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他直起身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袖子。   “那我就跟在你身边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回答我。”   君离头疼,他蹙起眉,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   这小鬼越来越不好骗了。   “我可以待在乌藏山。”洛重渊突然道。   君离微讶,看向他。   “但是,你一定会回来么?”   少年澄蓝色的眼瞳里蒸腾起朦朦的雾气,眼神深邃而隐忍。   他的龙角还没有完全长出来,千年墨莲也要一千年才能开出一朵花,如果,如果君离又……   他没办法再救他一次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祖宗唇角勾起,看着小鬼马上要哭的样子,他还是妥协了。   “先说好,你跟着我可以,但你只能是沈清纾的徒弟,和我这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可没关系。”   “好,”洛重渊重重点头,“我答应你。”   “行,那就回去吧,江涣和解老前辈也该等急了。”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君离的身上,他惬意伸了个懒腰,转身朝洛重渊笑了笑:“我们刚刚说的事,小洛洛可要保密哦。”   ……   太阳逐渐高升,洛重渊又变回了真身,带着君离回了乌藏山。   解元白和江涣早就醒了,此时正在院里焦急的等着。   乍一听见银铃声,解元白几乎是飞奔到山脚下,直到看见两人好端端的站在结界之外,才松了口气。   他将结界打开,拉着洛重渊就是一顿数落:“伤才刚好,又去哪疯跑了?”   “你们晚上偷溜出去也不知会老头子我一声,害我和江涣担心半天,早饭都少吃了半碗!”   洛重渊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解元白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去摸腰间的酒壶,他一把将酒壶夺了过来。   这么一晃,就听见里面的酒的已经见底了。   “一大早就喝了一壶酒,您老可真是担心我。”   解元白老脸一红:“我急的,行不行?”   “那您还能吃下半碗饭呢,食欲不错。”   解元白:……   君离跟在两人身后,听着这一老一小的对话,嘴角弯了弯。   老头不错,是个靠谱的,将来……也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三人回到小院的时候,江涣正倚着篱笆翘首以盼着。   见到君离和洛重渊,惊喜之外终于多了些埋怨:“师尊,洛师弟,你们下次出去之前好歹打声招呼,我早上一醒,屋里就我一个,解老前辈又说师尊你也不见了,我都要急死了。”   “知道了知道了,”君离耐心的敷衍他,“下次一定说。”   “那,你们快坐下来吃些朝食,解老前辈这里食材简单,我就随便做了点。”   江涣说着,就去跑去屋里端了两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来。   白粥,水煮蛋,小咸菜,是真的随便。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两人早上都敞开了心扉,说出了心里话的原因,这顿饭倒是吃的挺香的。   吃过了朝食,三人就跟解元白告别了。   洛重渊临走之前把千年墨莲交给了解元白,又叮嘱他,「新生」若是练出来了,一定要传信给他。   离开乌藏山,君离还是没有立刻赶往锦城,焚天大阵的事情虽然紧急,但是眼下他得先带两个小徒弟回一趟九华剑派。   一是他的折扇毁了,得趁机捞一把新武器,二是他也想趁机把江涣留在九华剑派。   这孩子傻是傻了点,但是人不坏,又勤奋好学,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犯不上跟着自己卷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来。   不过也是赶巧,他们才出乌藏山没多久,就接到了九华剑派掌门许砚书的传信纸鸟。   信上说,两日后便是陈琮的公审大会,希望他能赶回来。   君离手上捏着那张纸,看完后指尖一捻便碎了。   “师尊,是派里出事了么?”江涣问。   君离看了看身边的静静望着他的洛重渊,对两人道:“是好事。等咱们回了派里,可有热闹看了。”   九华剑派作为如今仙门百家之首,坐落在京都郊外一座缥缈的仙山上。   三人一路还是御剑而行,很快到了华庚山。   与以往去别的门派不同,他带着两个小徒弟往山脚下一站,守门的那两个小弟子眼睛立时就亮了。   “二长老!”   “是二长老回来了!”   “真是二长老回来了!”   “快!快去禀报掌门!”   两人一脸兴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其中一个小弟子转身跑回去禀报,另一个就赶紧给他们打开了结界。   见了江涣,也恭敬的叫:“江师兄好!”   但洛重渊是生面孔,那小弟子朝他礼貌的笑了笑,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   君离一揽洛重渊的肩膀,轻轻把他往前推了推,介绍道:“这是你们江师兄的小师弟,你叫他洛师兄就好。”   小弟子很上道,甜甜的叫了声:“洛师兄!”   洛重渊第一次被人叫师兄,紧绷着一张小脸,规规矩矩的答应,看的君离笑弯了一双妖孽似的眸子。   正说着,先前进去禀报的那个小弟子回来了,朝君离行了一礼道:“二长老,两位师兄,掌门和诸位长老都在正殿等着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 01:18:58-2022-07-14 01:1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给你一天时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415326 6瓶;温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吃醋   别过几个小弟子, 君离就带着洛重渊和江涣往正殿去了。   刚刚跑去禀报的那个小弟子热情的在前面给他们引路,穿过山间曲折的小径,又踏上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眼前霍然开阔起来。   君离瞧着这雕琢成巨大莲花形状的露台,隐约记起这应当就是之前原主炼丹时候曾炸过的九莲台。   他一抬头,一座恢弘大气,却又尽显古朴的大殿赫然呈现眼前。   显然,这就是原主之前曾经炸过的那座正殿。   瞥了眼兴高采烈在前面带路的那名小弟子的背影, 君离有些纳闷。   原主可是因为炼丹总是毁坏门派建筑才被赶出去自立山头的,如今他带着两个小徒弟回来, 怎么好像还挺受欢迎的样子?   不等他问,江涣很快给了他答案。   “师尊, 我刚刚听小文师弟说,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们,都特别盼着咱们回来呢。”   这傻小子眉飞色舞的, 显得十分激动。   君离看了他一眼:“哦?”   “师尊,你变化这么大,三师叔和五师叔一回门派,就把你的事情都说了, 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都可高兴了!这不, 整个门派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江涣难得开心,从前他从没觉得被大家期待和喜欢, 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君离莞尔,看着他一边说一边冲在前面走,心道这好好的孩子还好没长歪了, 等处理完九华剑派的事情, 还是把他留在这里的好。   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 三人就进了大殿。   大殿宽敞明亮,桌几,椅子,屏风,博古架和一些花瓶装饰却显得有些陈旧,不过倒也干净整洁,有一种古朴的韵味。   这正殿陈设,和他当初在紫御门见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屹那老东西还真是惯会享受,如今门派退居第二了,这奢华浪费的习惯依旧没改。   “清纾,这一路上辛苦了。”   坐在大殿正中梨木雕花宝椅上的中年男人开了口。   君离闻声望去,这男人相貌斯文端方,发冠齐整,一身蓝衫,衣摆和领口处绣着如意青松图案,正含笑看着他。   他顿时认出这人正是当年九华剑派,主和一派中的大长老,许砚书。   上一任掌门便是主战派,带了几个长老也参与当年对鹤隐派的围剿,后来被他重伤,其带领的那几位长老,都尽数被他灭的灭,废的废,反正是在修仙界混不下去了。   啧,没想到当初的大长老如今做了掌门了。   “不辛苦,常年在外,也有些挂念派中了。”君离微笑回道。   “我听说你如今终于战胜了心魔,不再执着于境界了,不仅带着江涣四处历练,还又新收了个小徒弟?”   许砚书笑眯眯的:“好事啊,清纾,我真是倍感欣慰。”   “劳掌门挂心,”做戏做全套,君离恭敬的拱手朝许砚书行了一礼,“从前是我太过固执,走了不少弯路,如今已然想通了。”   “那就好,那就好。”许砚书连连点头,“快入座吧,咱们慢慢聊。”   得了应允,君离带着洛重渊和江涣在他右手边的座位上坐下,两个小徒弟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   “二师兄,你们此去乌藏山可还顺利?”斜对面的席位上,柳尧开口问道。   君离点点头:“劳五师弟记挂,重渊的角伤已经医好了。”   “那就好,”柳尧朝洛重渊看过去,“瞧着气色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还得多注意调养。”   “等会儿去我那拿些大补的药材,回去可以炖药膳。”   说完想起「沈清纾」不会做饭,转而对江涣道:“又得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该的!”江涣倒是很乐意自己能派上用场,爽快的应了。   君离凤眸轻眯,想起了冷子珏承诺他去藏剑阁挑武器的事情。   “三师弟,”他轻咳一声道,“如今我也回来了,不知道你之前说过的话还做不做数?”   冷子珏就坐在他身侧的位置,闻言轻皱了下眉,还是道:“算。他随时可以去挑。”   这个「他」,自然是指洛重渊。   当初他不小心弄碎了「沈清纾」这个小徒弟的竹剑,他这二师兄一反常态,竟然向他索赔,他便应下了。   “嗯,”君离点点头,看了坐在自己右侧的江涣一眼,“不过,最近涣儿也很是努力,之前一直在练气期徘徊,如今终于突破锻体境界,马上就要进击筑基了,是不是该……”   他话说一半,冷子珏这木头没啥反应,倒是许砚书很是捧场。   “应该。那江涣也一起去挑一挑吧,你入清纾门下这么多年,也该有一把自己的佩剑了。”   江涣一双眼睛顿时亮了:“多……多谢师尊!多谢掌门!”   人傻嘴甜,还挺讨喜的。   君离托着腮,有些慵懒的伏在桌案上,看着许砚书。   许砚书果然问他:“可是还有什么事?”   “其实……我如今也突破了金丹,如今已经元婴中期了。”   这祖宗笑眯眯的说出口,大言不惭的要奖励。   许砚书一愣,然后顿时笑得眼睛都没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那……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比如固本培元的丹药,或者巩固境界帮助提升的灵草啥的?”   “二师弟,我这有才从仙灵阁拍来的紫金丹给你!”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黑壮汉子说话了。   君离眯起眼睛打量他,这人生的粗狂,身后背着把重剑,刀劈斧砍般坚毅的脸上横着两道疤,看着有些凶。   不过他还是认了出来,这是彭放,当年九华剑派主和派的一员,如今也是他大师兄,九华剑派现在的大长老。   他旁边,一个生着鹅蛋脸,杏眸含春的年轻女子咯咯笑了两声:“彭师兄还是省省吧,我这里有有助于提升境界的仙草水,比你那紫金丹实用,对吧,二师兄?”   这位是八长老俞夕,亦是当年主和派之一。   君离环顾大殿上,座位并未坐满,四长老、六长老、七长老和九长老的座位都空着。   而这四人,便是紧紧跟随上一任九华剑派掌门的主战派中的几位。   几位长老十分热情,君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只是想跟着去藏剑阁,混个武器而已。   而这时,柳尧也开了口:“我那里有新采的赤灵果,补充灵力十分有效,回头我派思嘉给你送过去。”   所有人都说完了,只剩下坐在君离身边的冷子珏还紧绷着脸。   君离余光瞥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对这几位热心的师兄弟和师妹道谢,就听冷子珏道:“既如此,二师兄若需要趁手的武器,也去藏剑阁看看吧。”   君离等的就是这句话,见他终于说出口,立刻道:“还是三师弟想的周到,多谢了。”   许砚书见他们几个师兄弟见十分和睦,也很开心,道:“陈琮的事情,应当是后天开始,你带着他俩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叫彭放带你们去藏剑阁吧。”   “还有你这新收的小徒弟,有时间也得补个正式的拜师仪式。等公审之后吧,消停的好好办一场。”   这便是对洛重渊很重视了。   “好,”君离挺满意,“多谢掌门。”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许砚书还有门派里的事情忙,便宣布大家先散了,等晚上好好给他们办接风宴,接风洗尘。   江涣受宠若惊,君离觉得挺新鲜,他是没想到九华剑派如今倒是挺团结的,他这还莫名其妙开始备受欢迎起来。   带着洛重渊和江涣回了原身沈清纾独居的山头,无尘峰。   本以为常年没人居住,应当早就破败不堪了,却不想这山顶雅居还挺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常有人来打扫。   三人都在二楼居住,君离住中间正房,江涣和洛重渊住左侧的偏房,右侧是书房,楼下是待人接客的厅堂和两个小雅间。   君离回了自己房间,正四下打量屋里的陈设,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进来。”   他应了一声,房间门便被轻轻推开。   洛重渊规规矩矩站在了他面前。   “怎么了?”   小鬼仰起头来看他,澄蓝色的眸子显得纯澈而认真。   “师尊,我最近也在好好修炼,龙丹已经这么大了。”   他说着,还真的伸手比划了个鸭蛋大小的形状,给君离看。   “然后呢?”君离有些纳闷,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洛重渊抿了抿唇,反手把龙骨剑抽了出来,那上面被紫色的雷流包裹,显得愈发寒光熠熠,威风凛凛。   君离看着面前这把噼里啪啦闪着电光的龙骨剑,更懵了。   洛重渊定定的看着他,见他愣着没什么反应,似是有些失望。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等等!”君离立时叫住了他。   小鬼脚步一顿,一回头,就对上了君离微笑的凤眸。   “很棒啊,小洛洛也很厉害,很努力。”他道。   伸手揉了揉洛重渊的细软的长发。   头上那两个圆乎乎的龙角在掌心蹭过,痒痒的,叫人很想一口气摸个够。   洛重渊紧绷着的脸色终于松了,唇角有一丢丢扬起的弧度。   这是争宠吃醋啊,君离在心里叹气,臭小鬼虽然看着是长大了些,还是小孩子脾气。   啧,不过,还挺好哄的。   作者有话说:   快乐周五,芜湖—— 第89章 我等着   晚上的时候许砚书依言给君离、洛重渊和江涣三人举行了接风宴。   排场没有多大, 但是菜色不错,门派上下的长老弟子欢聚一堂,倒是用心了。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君离都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畅饮过了。   但是酒过三巡,他就独自一人从宴会上偷偷溜了出来。   外面夜色很好,皎月高悬,满天星斗,微凉的夜风自耳畔拂过。   他拎了一壶酒在正殿前面的九莲台上踱步。   之前在万鬼窟的时候, 接踵而来的线索信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如今冷静下来,他开始思考起关妙青说的事。   关知许竟然有一个女儿, 还是个十五六的孩子。   他回忆起当初他们三个好友在一起时的那段日子,万鬼门成立之初,关知许开始越来越忙, 很少来找苏宴见面。   而苏宴那时还是鹤隐派的掌门,亦是派中事务缠身,也没多少时间过去找他。   那时候,好像他和苏宴、宁怀溪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些。   后来, 不知道因为什么, 苏宴好像和关知许吵架了,两人闹得很冷, 互相之间便更少来往了。   他这个人随性淡薄,也很少关注关知许的事情,所以当初两人是因为什么闹的别扭, 他并不是很清楚。   再后来, 就是万鬼门中的一个女弟子丹霜和紫御门当时的少掌门秦屹大婚的事。   关知许作为万鬼门的门主, 自然得去捧场,为此苏宴好像还不高兴了好久。   当初他不知是为何,送门下弟子出嫁,关知许作为门主也算是娘家人了,苏宴又生的哪门子气?   事情过去很久之后,又一次他和宁怀溪喝酒先闲聊,才从这八卦精的嘴里得知,原来那女弟子丹霜,曾经喜欢过关知许。   苏宴这是醋了。   可人家都嫁人了,何至于呢?   君离这么想着,不知为何就带入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有一天,有一个小姑娘喜欢洛重渊那个臭小鬼,整天追在洛重渊屁股后面跑,他也挺不爽的。   嘶……   不对劲,不对劲。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拎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口。   把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压下去,继续翻以前的旧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细节,能不能知道这关锦的身世。   但是想来想去,好像除了这个丹霜姑娘,再没有别的和关知许走的近的女人了。   “师尊。”   身后突然想起少年清润的嗓音。   君离回过头,就看见洛重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手上还拎了件披风。   “喝酒吹风,会头痛。”   洛重渊说着,踮起脚把披风披在了君离身上。   不知是不是喝的有些醉了,君离转过身面对着洛重渊,一双总是笑眯眯的凤眸此时有些醉意朦胧。   “能喝么?”   他拎着酒壶在洛重渊面前晃了晃。   “一点。”洛重渊道。   君离便把酒壶递给了他:“玉壶春,有点冲,慢点喝。”   洛重渊点点头,接过酒壶先抿了一口。   酒味醇香,微辣,确实有点冲,不过倒也能喝。   他又喝了两口,就把酒壶递还给了君离。   “师尊心情不好?”   君离没回答,倚栏眺望着山下不远处灯火阑珊的京都城。   片刻后,他收回了视线,看向旁边的洛重渊:“小洛洛,你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他声音柔和,凤眸轻眯,脸颊上然了些红晕。   这话不像是在问洛重渊,倒像是他在自言自语,似乎想不明白。   “什么都喜欢。”   许是喝了些酒,洛重渊定定的回望过去,竟然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小鬼俊俏的脸蛋白皙软糯,耳尖却已经红了。   但他抿着唇,双手紧紧抓着栏杆,强迫自己没有扭头躲开。   君离轻叹了声,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小崽子回去可能又要胡思乱想了。   可是,就算他现在给了回应,又能如何呢?   在一起么?   他现在用着沈清纾的身份和身体,从前不知道的时候,总喜欢逗一逗臭小鬼,可是如今知道了洛重渊的心思,他反倒不敢了。   他们上次在藏花镇上见到了尹哲奎的鬼偶女娃娃,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关锦那小丫头带着她的贴身护法从那被封印的万鬼窟里出来了。   也是,连他和洛重渊都有办法进出那里,怎么关锦和尹哲奎就不行?   此次去万鬼窟,这两个人他都见了。   但如果说,万鬼窟外面还有一个关锦和尹哲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两个人应当是用了什么禁术,剥离了自己的一丝魂魄留在万鬼窟迷惑封印,然后本体跑了出来。   如今的仙门百家,表面起一片太平,但是这底下暗流涌动,恐怕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就要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他回想起当初自己修炼禁术,在修仙界大杀四方的时候,轻笑一声,也不知这次,会不会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来。   “师尊?”   君离突然盯着自己发起呆来,洛重渊被看的颇有些不自在。   “嗯。”这祖宗懒懒的应了一声,拎起酒壶,仰头一口干了。   凤眸里氤氲起一层浅浅的雾气,君离拍了拍洛重渊的肩膀:“你还小,喜欢这种感情,其实分很多种的。”   “比如朋友之间的志同道合,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亦或者是……师生之间的忘年之交……”   他一边说,一边往无尘峰的方向走。   洛重渊默默跟在他身后,咬紧了唇瓣。   师尊这是,觉得自己根本搞清楚自己的感情么?   “我不能就这样贸然回应你什么,”君离还在说着,“等你真正想明白的时候,我也会给你……”   “师尊是认真的么?”   身后突然想起洛重渊的声音:“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或者敷衍我?”   君离的脚步顿了下,点了点头:“自然。”   “那好。”   洛重渊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月色皎洁,银色的月光洒在君离身上,给他那身耀眼的红衣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他一字一顿的道:“我会认真考虑的,师尊等着。”   “好,我等着。”   君离说完,提步踏上石阶,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   次日一早,宿醉的三人是被彭放的大嗓门喊醒的。   无尘峰没有伺候起居洒扫的小弟子,彭放一路杀到雅居二楼,挨个拍三人的房门,拍的震天响。   “二师弟!醒醒!你这酒量不行啊!”   “江涣!洛重渊!你们两个臭小子咋也没醒?”   片刻后,二楼的左间耳房和正屋的房门先后打开,君离和他的两个倒霉小徒弟先后走了出来。   彭放一瞧,顿时乐了。   这师徒三个不知怎么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眼下乌青。   “咋了这是?你们三昨晚上彻夜推牌九了?”   君离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靠在门口道:“推牌九得四个人,大师兄,我就是接风宴喝多了点,宿醉而已。”   “奥,是哈。”彭放点点头,嘿嘿一乐,“那,走吧?咱们赶紧去藏剑阁挑武器去!”   “走。”君离应了声,还是呵欠连天的。   他昨晚几乎没睡,从冷子珏那搞来了一本《百剑谱》在彻夜研究今天去藏剑阁选什么武器。   而洛重渊则是辗转反侧了一夜,在思考君离昨晚让他认真考虑的问题。   至于江涣,单纯是因为太激动了,睡不着。   彭放带着三人去了华庚山后山。   穿过曲折回环的林间小道,就是演武场,藏剑阁就在演武场后面。   日头高升,演武场上的各峰的弟子都已经列队整齐在冷子珏的带领下练习剑法了。   彭放和冷子珏打了声招呼,带着三人从旁边路过。   洛重渊跟在君离身后,正走着,忽听旁边有人在小声的叫他。   “洛师弟!洛师弟这边!”   洛重渊闻声望去,就看见站在队首的陈茵茵正趁着冷子珏不注意,拼命朝他打招呼。   出于礼貌,他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陈茵茵顿时脸上一红,捂着脸扭开头去了,惹来陈廷一顿数落。   陈廷数落完陈茵茵,又不好意思的朝洛重渊笑了笑。   洛重渊自然不会在意,跟在君离身后继续走。   旁边江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并未注意到这边。   四人很快来到了藏剑阁外,彭放掏出腰间的长老玉令,放在紧闭的大门凹槽处,正好贴合。   玉令一瞬间散出耀眼的金光,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淡淡的陈旧味道扑面而来。   九华剑派的藏剑阁,常年闭锁,只在固定的时间指派弟子前来打扫,君离跟在彭放身后,环顾一楼的大厅,倒也干净雅致。   大厅正中挂着一副遒劲有力的墨宝,上书「傲骨」二字。   这字迹君离认识,是九华剑派初代掌门王将的手笔。   墨宝之下,是一张红木长桌,长桌的架子上一把黑金古剑安静的躺在那里,古剑面前便是香炉,香灰已经堆积了很厚。   这是初代掌门的配剑黑虬,挑剑之前需得先焚香祭拜。   彭放领着三人上了香,四人便往二楼走去。   这里的藏剑,几乎都是九华剑派历代死去的前辈们的随身佩剑。   主人死后,被送来这里的佩剑经过一系列的洗礼,便彻底断了和前主人的联系,静静的躺在这里,等待下一任新主人的出现。   说是挑剑,其实也不尽然。   藏剑阁里的剑几乎全是名剑,在修仙界多少有些名气,所以一个个的脾气也大得很。   若是和新主人性格不合,也是无法结契的。   作者有话说:   君离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了,但是因为很多原因,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小洛洛确定关系,也是为了保护小洛洛吧,但是别急,他们很快就会在一起啦! 第90章 礼葬   彭放领着三人去了二楼。   这里是不同于一楼的大厅, 左右两侧一排排兰锜整齐的排列,各种造型各异,长短不一的佩剑陈列其上。   君离目光在这些兰锜上一一扫过, 但都没有过多停留。   这里的剑品质中等,他是没有能看得上的。   江涣倒是已经挑花了眼,盯着这把瞧瞧,又望着那支看看,简直不知道该选哪个的好。   “二层的剑都是中等品质, 但若是选的好了,磨合一段时间之后, 还有精炼的可能。”   彭放背着手,铁塔一样站在中间的过道上, 言语间透着股骄傲:“咱们藏剑阁的佩剑,各个非凡品,即便是这些中等品质的, 也都是资质卓绝的前辈们用过的。”   江涣点点头,他深知自己的斤两,能够进藏剑阁来选自己的佩剑,他已经很满足了。   “嗯, 大师伯说的是, ”他点点头对君离和洛重渊道,“师尊, 洛师弟,我想在这里选选。”   “好,”君离应了声, 想了想还是出言指点了句, “不要慕强, 要选适合自己的。”   “我记住了,师尊。”江涣道。   “三层是中上等品质,四层为上等品质,五层只有三把,均非咱们九华剑派前辈们所留,乃是外来,咱们也不用看了。”   彭放道:“二师弟你要么去四层看看,你这个小徒弟修为如何我不大清楚,你帮他掂量掂量?”   “嗯,那就劳烦师兄帮忙照看下涣儿了。”   “好说。”彭放很爽快。   “对了,”君离凤眸眯了眯,他还是很在意五层那三把「乃是外来」的佩剑。   问道:“大师兄说的五层那三把佩剑,是从何而来?”   “嗐,”彭放一拍大腿,“都是之前和魔道两次大战收缴来的,掌门怕这东西落入歹人之手,胡作非为,就给放在五层加了层层封印,封起来了。”   “那我能去看看么?”君离问。   “能。”彭放答应的挺痛快。   但很快又回过味来:“不对啊,二师弟你何时对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感兴趣了?”   君离笑笑:“好奇嘛。”   “哦,那你可小心别触动了封印。”   “好。”   两人还是逐层逛了上去,三层是中上品质的,这里的佩剑表面流转着一层淡淡的紫光,两人一踏入三层雅厅就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杀气和威压。   兰锜上陈列的一柄柄佩剑剑身抖动,剧烈的震颤,像是随时要对他们发动攻击。   君离释放了自身的一部分灵力出去,才将这些剑意涌动的家伙都压了回去。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君离问道。   洛重渊没有回答他,在中间的甬道上走了一个来回,却并未在哪柄剑面前停留。   见他兴致缺缺,君离试着问:“那去四楼瞧瞧?”   洛重渊点了点头。   两人便提步上了四楼。   这里陈列的佩剑较三楼又少了些许,但是杀意却更强,锵锵声响彻整个厅室。   君离再次释放灵力将其压下,陪着洛重渊在这些气势汹汹的佩剑之间走了一回。   小鬼还是一副哪个都不想要的样子。   君离摸摸下巴,啧了一声:“还是没有喜欢的?”   洛重渊摸了摸自己左手腕的腕骨,他自己的龙骨剑平时就藏在那里。   “师尊,我的龙骨剑也回来了,就不选了吧?”   “怎么呢?”君离问道。   洛重渊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自从他的心思被君离知道,他就越来越不想和九华剑派之间有什么联系。   倒不是说这个门派不好,这些师叔师伯待他不好。   他只是隐隐觉得,他和君离如今这个身份的牵连越多,有朝一日,他们之间剩下的关联就会越少。   他是君离的徒弟,不是沈清纾的。   突然,咣的一声脆响,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君离一低头,就见一柄细长的银白色软剑,从兰锜上一跃而下,勾住了洛重渊的脚腕。   洛重渊:……   他面无表情的握住剑柄,把软剑插回剑鞘,哪知,这软剑像是缠上他了,剑锋一弯,又勾住了他的手腕子。   君离顿时笑了:“要么你就选它吧。”   “不要。”洛重渊冷冷的把手抽回来。   君离把软剑取下来,拔剑出鞘,他细细打量了一遍轻如蝉翼的剑锋,那上面寒光凛冽,剑锋薄的几乎透明,轻轻用手指压下,剑锋便飒然弹起,柔韧度也是一绝。   这是一把品质绝佳的软剑。   “收了吧。”君离还剑入鞘,把软剑塞进洛重渊手里,“你的龙骨剑与你一体,若是剑有损伤,伤到的还是你自己,平时还是少拿出来用的好。”   洛重渊接过软剑,抬头看了君离一眼:“师尊希望我收下么?”   君离点点头,一双好看的凤眸微微弯着:“当然希望。”   “好,那我就收了。”   洛重渊想将软剑挂在腰间,却不想这把剑竟然挣脱了他的手,从剑鞘里跃出在他面前扭动起来。   “做什么?”洛重渊道。   软剑见他没懂自己的意思,扭的更欢了。   片刻后,两个狗爬一样金光闪闪的大字,出现在半空中:银粟。   银粟是雪的雅称,洛重渊怀疑这把剑之前的主人是个女孩子。   君离瞧着他扬手抹了半空中的字迹,然后毫不客气的把软剑插回剑鞘,挑了挑眉道:“不喜欢的话,改个名字?”   “不必。”洛重渊道。   他虽然收下了这把剑,但是不大想和它结契。   君离也没有多想,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以后再说吧,我们去五楼看看?”   洛重渊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一路上了五楼。   五楼和下面二、三、四层的开厅不同,左右两侧的楼梯直通走廊,走廊上只有一间屋子,屋子上挂着把锁,看锁槽的样子,和藏剑阁的大门一样,需要长老玉令来开。   不过此刻的锁头开着,想必是彭放刚刚抽空上来过,提前帮他们开了门。   君离率先推门而入,洛重渊跟在他身后。   这间屋子布置简单,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架兰锜,上面从左到右整齐的插着三把剑。   左右两侧是书架和博古架,架子上面的书和各种瓶盏玉器,摆放的满满当当。   君离的目光,从一进门就落在了兰锜上面的三把佩剑上,丝毫没有再挪动分毫。   因为这三把剑,都是他熟的不能再熟悉的。   关知许的承鸾,苏宴的云螭,还有他的礼葬。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兰锜上的礼葬突然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君离这才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被布下了严严实实的结界,兰锜上还贴了不少符纸。   难怪他们进入屋子,没有感觉到什么威压和杀意。   “师尊,你的剑。”   旁边的洛重渊也注意到了,指了指那把通体幽黑的礼葬道。   “嗯。”君离摸了摸下巴,犹豫着要不要把剑带走。   他这次本来就是进来挑武器傍身的,却没想到遇到了自己的原配。   但是刚刚彭放也说了这三把剑的由来,他要是就这么把剑拿走了,会不会被九华剑派的人怀疑?   正想着,礼葬突然晃动的越发激烈起来,撞击的兰锜也跟着摇晃,击打着地面发出「砰」「砰」的声音。   君离眉头皱了皱,指尖灵流涌动,不受控制的朝着礼葬的方向而去。   他手指一勾,将灵流收了回来。   却听洛重渊道:“师尊,你不就是来挑武器的?选它吧。”   得,这回换小鬼来劝他了。   谨慎起见,他本不想要的,可这与剑魂契合的本能,让他根本迈不出步去。   最后,还是一咬牙,挥手揭了礼葬上面的符纸封印。   咔!   一声脆响过后,礼葬脱鞘而出,冲破房间内的结界罩子,径直飞进他的手里。   君离握着剑柄,随手挽了个剑花,手感极佳。   啧,武器果然还得是自己的才趁手。   这祖宗满意了,可兰锜上剩下的另外两把剑却不干了。   封印符纸被揭下,剩下的两把剑也躁动不已,将兰锜晃的叮咣直响。   但和下面几层楼的佩剑不同,这两把剑只是有些躁动,并无杀意。   君离怕声音将彭放他们引来,看了一眼门口,对洛重渊道:“小洛洛,去帮师父把门关一下呗。”   洛重渊依言关好了门,还布下了阻隔结界,将这里的声音阻断。   君离手中握着礼葬,行云流水的舞了一套招式,最后剑锋一点,将符纸又贴了回去。   瞬间,承鸾和云螭安静了下来。   这祖宗勾了勾唇角,轻笑了声:“你们两个我就不带走了,这里也挺好的,一起在这里做个伴吧。”   说完,就带着洛重渊离开了。   两人在一楼的大堂内找到了彭放和江涣。   江涣挑选了一把适合自己的佩剑,很是高兴,正在跟彭放学习九华剑派的内门剑法。   见君离他们下来,收了招,兴奋的朝两人跑过来:“师尊!洛师弟!你们也选好啦!”   彭放闻声也朝两人看过来。   他的脸色在看到君离腰间的礼葬时,突然变了。   “二师弟!”   “你……你怎么……”   他手指着君离腰间的佩剑,竟是舌头打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君离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扬唇笑了笑,故意问道:“大师兄,这把剑怎么了?不能选么?”   彭放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君离:“这把剑可是鹤隐派那个大魔头用过的,杀孽很重!你要不还是把它放回去,挑个别的吧!”   作者有话说:   又要上班了,玩了一天忙着赶明天稿子的我痛苦不堪。 第91章 疑窦   “哦, ”君离点了点头,伸手一拍腰间的佩剑,“那劳烦大师兄陪我上去一趟?”   见彭放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祖宗眯了眯眸子:“这把剑自己冲破了封印飞出来,符纸都被它搞坏了,我不大会贴。还有房间里的结界,可能也些裂缝。”   话说的这般直白,彭放自然也懂了。   他瞥了一眼君离腰间还在簌簌而动的佩剑, 犹豫了一下道:“那,那你就先拿着吧, 许是跟它有缘也说不定。”   “多谢大师兄。”   从藏剑阁出来,君离就带着两个小徒弟回了他的无尘峰, 彭放说自己还要处理派中事务,就没再送他们。   直到师徒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无尘峰中,彭放才往华庚山御剑而去。   一般接近晌午的时候, 许砚书都会在书房外的九曲回廊上散步,一边静心冥想,一边舒展舒展筋骨。   彭放径直朝九曲回廊去了,见一身着蓝色长袍的许砚书正坐在回廊里的长木凳上静思, 略一踌躇还是走了过去。   “掌门师兄, ”彭放压低声音唤了他一声。   正在按压着自己额角的许砚书动作一顿,缓缓睁开了眼:“嗯?你不是带清纾他们去藏剑阁了?”   “是。”彭放道, 面上有些忐忑。   “是……出什么事了?”许砚书很少见这粗壮汉子这般支支吾吾的模样。   “也没什么事,”彭放挠了挠头,“内个, 掌门师兄, 你觉不觉得二师弟变化有点大啊?就像是, 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清纾他……”   许砚书微仰起头,叹了口气:“他如今不再痴迷炼丹,境界也有所提升,变化大些也是正常。”   “喔。”彭放应了一声,有些悻悻。   许砚书敏锐的察觉他似乎有心事,招呼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问道:“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你是发现什么了?”   许砚书问起,彭放猛然抬头,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附近,这才压低了些声音道:   “掌门师兄,不是我不相信二师弟。就是……你有没有觉得二师弟这次回来,性子喜好啥的,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清纾他以前总喜欢穿一身黑衫,要么也是一身素白,不爱戴发冠,一根木簪就能用好几年。”   “可你看他现在,大红的袍子,玉冠挽发,还……还见人就笑。”   “还有啊,他以前对江涣那小子可没这么上心,你看他这次回来,不但又收了个小徒弟,还张罗着给江涣挑佩剑。”   许砚书认真听着,等彭放说完,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啊。”   “他之前炼丹炸了正殿,我明面上将他赶出门派,其实也是希望他独自在外,多些见闻,说不定能有所悟道,如今这不是挺有用的?”   彭放瞧着许砚书一副被二师弟迷了眼的样子,有些无奈。   他们九华剑派全门派上下团结一心,同甘共苦,之前掌门师父走的时候也交代过,要他们互帮互助,让门派发展壮大,繁荣下去。   起初倒是一切都好,直到沈清纾停留在金丹境界无法突破,便开始疯狂炼制各种帮助提升修为,突破境界的丹药。   但是,丹药没练成,反倒是把他们师兄弟几个搞的苦不堪言,门派上下也不得安生。   上次沈清纾炸了正殿的事,说是许砚书出言赶人,其实沈清纾自己心里也有了离开的意思。   “掌门师兄,二师弟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因为他突然变好就……”   他还要再说什么,许砚书却直接打断了他:“明日就是陈琮的公审了,界时修仙界的其他几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都会过来,你还不赶紧去看看公审堂布置的如何了。”   “成,那我就不打扰掌门师兄了。”彭放站起身,往回廊外走。   走出几步,他还是不甘心的停了下来,见许砚书还望着自己,一咬牙道:“掌门师兄,我今天带二师弟他们去藏剑阁,鹤隐派那个大魔头的佩剑,冲破封印,主动选择了他。”   他说完,没敢去看许砚书的表情,赶紧转身走了。   而在他身后,许砚书原本还在极力维持的表情瞬间垮了,他一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袖摆,手背上骨节泛白,青筋凸起。   「沈清纾」的这些变化,他又如何不知?   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阿尧不是说,秦屹已经试过了,不是夺舍,也不是献舍。”他自言自语着,“肯定是巧合而已。”   ……   另一边,君离他们师徒三人,才一回到无尘峰,就发现雅居的外门堆了一大堆的东西。   什么紫金丹、培元丹、仙草水、赤灵果,瓶瓶罐罐装了好几个木盒子,还有各种随身的灵宝法器,画的各种护身符纸更是一沓一沓的堆了好几沓。   江涣看的眼都直了,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师尊,这……这些都是给咱们的?”   东西都堆到门口了,这祖宗点点头:“对。喜欢什么,你们俩挑。”   他回的有些心不在焉,今天的事情,很难让他不在意。   今天从藏剑阁回来的时候,他无意间向彭放提起公审陈琮的事情,才得知其实要求他一定要参加公审,并不是许砚书的意思,而是药王庄的意思。   当初揭穿陈琮真面目的时候他是在场,但不是还有柳尧和冷子珏他们?   就沈清纾这名声,他来不来又如何呢?   所以,为何要格外强调他一定得到场?   而且,之前他在紫御门做的那些事情,以秦屹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竟然就这么没了后续,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对。   一旁,洛重渊被江涣拉着在挑灵宝和丹药,君离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淡黄色长发的少年身上。   这次的公审恐怕不大乐观。   他摸了摸下颌,很想现在就拉着洛重渊找许砚书去把拜师仪式走完。   但估计是不大可能了,以昨日许砚书那欣喜的样子,肯定不会允许他就这样匆匆忙忙的搞拜师仪式。   既然这样的话……   ……   次日一早,洛重渊是被透过窗纱的阳光晃醒的。   房间里很安静,他起身发现江涣竟然还在睡着,也不知现在是几时了,公审开始了没有。   他下床穿好了衣服,又把江涣叫醒,洗漱完,就赶紧出了门。   隔壁君离的房间房门紧闭,没有一点声音,人应该已经起来了。   洛重渊感觉有些恍惚,匆忙的跑下楼,才发现君离一身红衣,正端坐在一楼的雅厅里。   “师尊。”   洛重渊叫了他一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君离撑着额,眉头紧皱着,似乎不大舒服,听见洛重渊叫他,也有些悻悻的。   “你怎么了?”洛重渊问道。   君离这才朝他看过来:“没事,昨晚可能有些着凉了,头痛。”   “那我去给师尊煮些姜茶喝。”   洛重渊说完,就起身要去,江涣正好从楼上下来,听见两人的对话,过来问道:“师尊怎么了?姜茶的话,我会煮,洛师弟在这里陪陪师尊好了。”   两个小徒弟一个比一个关心他,君离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不必,马上要举行公审了,不能误了时辰。”   “师尊的身体重要,”江涣忧心道,“要么我给掌门传个信,师尊你晚些去就是了。”   “要不要叫五师叔来看看?”洛重渊微微皱着眉。   君离摇摇头:“无尘峰后山有我种的药圃,你们若非要去,就帮我采些川芎、白芷、香附、柴胡和甘草,来泡水喝好了。”   “好,那我和洛师弟这就去!”   江涣立时应下,就要拉着洛重渊去后山采药,洛重渊被他拉了一下,却没动。   他定定的朝君离望了一会儿。   “怎么了?”君离朝他看过来。   略显苍白的脸色,疲倦的眼神,泛白的唇色,洛重渊摇了摇头。   “师尊好好休息。”   说完,跟着江涣一起离开了。   两个小徒弟的身影消失在雅居门口,君离坐正身体,手腕一扬,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光。   他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个新的折扇。   雪白的扇面上,银钩铁画的墨笔写着几个大字:清风煮酒,弱水浮茶。   没有等两个小徒弟,他径自出门御剑往华庚山而去。   后山的药圃,他提前设下了结界,两个人只要一进去,就会被困住,十二个时辰之后才会自动解开。   公审堂设在九华剑派的戒律堂,由冷子珏主掌。   君离到的时候,九华剑派的其他几位长老已经都到齐了。   大长老彭放,三长老冷子珏,五长老柳尧,八长老俞夕,都已经在各自的座位落座。   见他来,或是微笑,或是点头,都朝他打招呼。   君离一一回应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许砚书还没来,主座空着,其他门派的长老掌门也还没见来。   手边的小几上,有还冒着热气的清茶,君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顿时满口清香。   不等他再喝第二口,便有小弟子来报,说是药王庄的几位长老已经到了。   “请进来吧,”坐在他旁边位置的冷子珏道,“顺便去给禁闭室那边的看守弟子传个话,等紫御门和寂寒阁的人都到齐了,再把人带上来。”   这人说的自然就是陈琮和曲莲毒师。   君离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在椅背上敲着,忽听门外响起脚步声。   一抬头,就见药王庄的天冬药师和蝉衣丹师,黑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第92章 列罪   天冬药师四五十岁年纪, 方脸小眼,蓄着小胡子,手持着一柄拂尘, 绷着脸,没有一点笑模样。   站在他旁边的蝉衣丹师瘦高个子,天生一副厌世脸,手中一把法杖,扫视过戒律堂上的众人时, 眼中都带着一股倨傲和不屑。   君离只瞥了两人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之前在药王庄, 他和这蝉衣丹师接触不多,但这个天冬药师, 他却是知道的,药王庄的大长老,深得陈琮这老东西的信任, 这次估摸也是主力。   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寒暄声,君离一抬头,正看到秦昭扶着秦屹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父子俩不同于药王庄的人,脸上都带着笑, 见了君离丝毫没受之前事情的影响, 还朝他点了点头。   君离懒得敷衍,直接把头扭开。   很快, 许砚书迎着寂寒阁的阁主和一位长老也进来了。   寂寒阁阁主白祁,生的相貌堂堂,一身海王绿的袍子, 手里也拿了把折扇, 白玉扇骨, 玛瑙扇坠,绢面绣山水图,精致的很。   君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素白素白的破纸扇子,啧了声。   白祁旁边站着的是位女长老,玉髓绿的薄纱裙衫,外罩一层云水蓝色的纱衣,长发半披半挽,发髻上簪着的蝴蝶簪精巧夺目,团花发钗上的流苏直垂到耳际。   君离凤眸轻眯,上下打量了一遍这女长老,从自己遥远的记忆里翻出些头绪来。   宋轻轻,好像跟了这白祁挺久了,修为不咋样,馊主意不少。   当初仙门百家围剿他们鹤隐派的时候,就是她给这白祁出主意,说是逼不出人来,就放火,直接烧山,把人都逼下来。   后来他修了鬼道,去寂寒阁找这些人清算的时候,白祁这怂货闻风逃了,据说逃走的时候,就带了这宋轻轻,还有另外两个阁中姿色出尘的女弟子。   呵呵,今儿还真是开了眼了,各路货色齐聚一堂。   君离勾了勾唇,垂下眼眸不再去看这些糟心的玩意儿。   “掌门师兄,陈琮和曲莲毒师带到。”   戒律堂内突然响起一道青年弟子的声音。   就见两个戒律堂的弟子已经一前一后的带着身穿素色布衣的陈琮和曲莲带了上来。   陈琮经过了之前的一番折腾,此时人已经清瘦了不少,手腕上戴着黑色的缚灵锁,满脸憔悴。   而他身边的曲莲亦是脸色苍白,冷漠的看着在座的众人,一声不响的站在陈琮旁边。   主座上的许砚书应了声,看向另外三派的几位掌门长老:“有劳大家跑这一趟,既然人都到齐了,如果诸位没有异议,那就开始公审。”   戒律堂一片安静,天冬药师开了口:“庄主年纪大了,身体欠佳,开审之前,可否给加把椅子?”   许砚书正要开口说下一项,闻言皱了皱眉:“天冬药师,陈琮如今已经不是药王庄的庄主了。”   “公审还未开始,也未定罪,就如此苛待,恐怕欠妥。”天冬沉着脸,盯着许砚书。   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   “咳,不过一把椅子而已,”秦屹缓缓开口,“我如今年纪也大了,确实时常感觉身体不适,天冬药师这要求,也不算过分。”   许砚书的脸色明显绷了起来,他看了秦屹一眼道:“秦掌门何意?是觉得我年轻,不体谅老人?”   “许掌门哪里话,”秦屹笑了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继续,莫放在心上。”   他这话说完,天冬药师竟也软了态度,收回视线道:“是在下行为失当,许掌门继续吧。”   主位上的许砚书脸色更黑了,他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握的很紧,手背上骨节泛白,筋络根根分明。   君离摇扇子的手顿了顿,眉心蹙起。   这还未开审,药王庄就率先发难,紫御门跟着帮腔,一旁的寂寒阁坐着看戏,这是明目张胆的试探九华剑派的底线呐。   未开审先来个下马威?   恐怕如今的九华剑派,只是空有个仙门百家之首的虚名而已。   “二长老可是有什么见教?”   堂上突然响起秦屹的声音。   君离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眸瞥了对面的秦屹一眼,就见这老东西坐的端正,正一脸笑意的盯着他看。   君离冷笑,他坐在这不声不响的喝茶都要被点名,既然如今他还担着九华剑派二长老的名头,那就多少为门派做点事好了。   “见教称不上,只是觉得你们这些人吧,话说的漂亮,这目的可谓是昭然若揭。”   他这话说的直,一瞬间秦屹和天冬药师都变了脸色。   君离只做看不见,继续道:“公审的目的为何?四大门派的掌门长老齐聚,还不是为了以示公平公正?”   “既然力求公平,那就不能再拿私情说事,天冬药师为自己的前任庄主争取,还情有可原,秦掌门您为的是什么呢?难道当真是年纪大了,同情心泛滥?”   “沈清纾!”一旁的秦昭实在看不过,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话?公道话。”君离悠悠道,“自古公道话最难讲,也不中听。”   天冬药师的脸已经黑透了,   蝉衣丹师握着法杖的手暗暗法力几乎要将他这法杖直接捏碎。   愤愤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替你们九华剑派出头!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   “蝉衣!”天冬药师低呵一声,“不可冲动!”   “九华剑派戒律堂规矩如此。”冷子珏适时开口,“凡是踏进了戒律堂的犯事之人,或站或跪,没有上座的规矩!”   “今日,即便是在座的任何一位,哪怕是掌门师兄犯错,也是一样。”   他声音冷淡,透着一股不容冒犯的威严。   一时间,戒律堂内的众人倒真的都熄了声。   “公审开堂,先列其罪吧。”   许砚书语气平淡,没有什么起伏。   冷子珏便朝站在自己身侧的陈廷使了个眼神。   陈廷双手捧着一卷简书,朗声道:“药王庄陈琮,人面兽心,作恶多端,一经实查,其罪如下:  其一、私掠凡人,炼制药人,伤人性命;   其二、私炼邪道,隐瞒聚魂阵邪阵之事,助纣为虐,谋害凡人性命上千条;   其三、扣押真龙神兽,动用私刑,致其重伤,罪无可赦。   判其天罚之刑,即日施行。  其帮凶曲莲,知情不报,助纣为虐,其罪严重,废黜修为,碎其丹田,逐出修仙界,引以为戒。”   陈廷宣读完毕,环视了戒律堂内的诸位,公事公办的补上一句:“各派掌门长老,可还有事要辩?”   堂内霎时安静,秦屹、秦昭父子坐在一处,不知是不是方才被怼了,此刻安静的很,不曾多言。   寂寒阁阁主白祁正跟宋轻轻黏在一起,折扇掩面,两人不知道悄声说着什么。   药王庄这边天冬药师和蝉衣毒师脸色黑的如煤炭一般,倒也没有开口。   冷子珏环顾一周,开口下判:“既如此,那便执行吧。”   他话音落下,便起身要离场。   君离撑着额角,从秦屹看到天冬,又看到陈琮脸上。   这从公审开始,一直到结束都未发一言的陈琮,却突然朝冷子珏看了过去。   “我……我还有事要辩!”   冷子珏提步的动作停住,只瞥了他一眼:“证据确凿,无听审人申辩,驳回。”   陈琮却并未罢休,他像是拼了股劲儿,双手拳头死死捏着,突然大喊起来:“我是罪无可赦!可沈清纾他也不无辜!”   “我该死!他也同样该死!”   在场众人皆被他这话喊的一愣。   彭放刷地站了起来,怒道:“你什么意思?自己自己犯下的错,关我二师弟什么事!”   “我是有罪!但那聚魂阵,那聚魂阵就是他布下的!他就是故意要害死我!”   陈琮似乎疯了,伸手指着君离,手腕上的缚灵锁晃的叮当作响。   君离皱了皱眉:“陈琮,说话要讲求证据,你说聚魂阵是我布的,证据呢?”   “我还要什么证据?!当初在药王庄,是你比我下的%¥#&棋!是你逼我的!你就是他!你就是……鹤隐派那个大魔头!”   他一口气说完,死死瞪着君离。   但是因为生死棋的禁制,他无法说出这三个字,整张脸憋的通红,剧烈的喘着粗气。   “哦,”君离轻声笑了,“上次在药王庄,我是和你下了盘棋,可是当时天冬药师在场啊,我逼你什么了?”   “你逼我&%¥#,是你逼我!”   陈琮目眦尽裂,一双眼通红充血,似癫狂状。   天冬药师沉了脸色:“许掌门,此事或有蹊跷!”   “这明明是他不甘心,不愿认罪,想拉我下水吧。”君离眯了眯眼道。   “再说聚魂阵一事,当初在紫御门地界的雨甘村,好像也有出现?若是我布下的,我图什么?又何苦自己揭穿自己?”   “带下去吧。”冷子珏眉头紧蹙,已经不想再听陈琮的胡言乱语。   立时,便有四个戒律堂的弟子上前,将陈琮和曲莲往外拖。   蝉衣毒师霍地起身:“你们这是干什么?事情明明还有隐情,为何不让人说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屹叹了口气,对许砚书道:“许掌门,既然要求公正,不妨也将你派里的二长老查上一查,方可服众啊!”   作者有话说:   卡点了! 第93章 被堵门   无尘峰后山通往药圃的小路。   江涣毫无所查, 腕上挎着个篮子,带头在前面走着。   “洛师弟快些,等下要是赶不上公审, 师尊要着急了。”   洛重渊心不在焉的跟在他身后,微垂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药圃外,江涣正要伸手拉开栅栏门,洛重渊突然抬头。   “不对。”   他神情凝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江涣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什么不对?”   “师尊, ”洛重渊微蹙着眉,“是师尊不对。”   “我得回去一趟。”   他说完, 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往回头。   江涣不知道他突然间是想到了什么, 见洛重渊扭头就走,又急着去追他,就随手将篮子挂在了药圃的栅栏门上。   然而,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栅栏门的刹那。   一道白光闪过,江涣瞬间被吸进了药圃中。   他有些傻眼了,试着推门却发现自己推不开:“这……这是怎么了?”   “洛师弟,我好像出不去了!”   洛重渊听到身后的动静, 一转身就看到江涣被困在了药圃中。   他心中闪过一丝后怕, 心道果然如此。   “应该是师尊布了结界。”他道,“师兄在这里等等, 我去找师尊解开。”   “哦,好。”江涣点了点头,又有些纳闷, “可是师尊他好端端的在这里布结界干什么?”   干什么?   自然是想困住他俩, 不让他俩去参加公审。   洛重渊捏了捏拳, 最后看了江涣一眼:“师兄在此稍等片刻,我去找师尊。”   说完,提起衣摆转身就跑。   江涣还一个人在嘀咕君离为何突然给药圃布结界,见洛重渊突然跑走,抓着药圃的栅栏围栏大喊:   “洛师弟,那你可要快点回来!”   ……   九华剑派戒律堂内。   秦屹笑眯眯的看着许砚书:“许掌门,九华剑派如今可是咱们仙门百家的龙首,可得给我们做出表率来,该不会对自己门派的长老徇私吧?”   许砚书脸色难看:“秦掌门,你好歹也是一派之首,陈琮的胡言乱语你也相信?若论公平,你开审之前就替陈琮说话,如今又为他的几句疯话据理力争,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是别有用心呢?”   “紫御门和药王庄一向走的近。”一旁的冷子珏淡淡开口,“四大门派举行公审,本意是为显公开公正,若秦掌门存了旁的心思,恐怕冷某人要劳烦你们紫御门换人来做这个代表了。”   “你们人多,自然谁说谁有理。”   秦屹叹了一声,做出一副苦口相劝的模样来:“但倘若你们自己心里没鬼,彻查一番又能如何?如今大家都对二长老心存疑窦,若是借此消除大家的怀疑,于二长老不也是好事?”   “秦掌门言之有理。”天冬药师第一个附和。   “我也觉得彻查一番为好。”蝉衣丹师道。   许砚书看向末座凑在一起的两人:“白阁主和宋长老呢?”   白祁摇了摇手里的价值不菲的折扇,大言不惭道:“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那你就是多少也对我心存疑窦了?”君离看过去,“咱们最近好像也没什么交集吧?”   “自然没有。”白祁的一双桃花眼水波涟漪,“二长老,你应当也知道我,我就是闲来无事过来凑个热闹。”   “既然你们非要我选,那我就也选彻查好了。”他说完,端起手边的茶盏十分享受的啜饮了一口,“要是就这么算了,那多没意思啊。”   “白祁,你什么意思?!”彭放顿时怒了。   他先前是怀疑过「沈清纾」,可是那是他们关起门来,自己乱猜的。既然还有实证能证明,那「沈清纾」就是他们的二师弟,就不允许旁人来诋毁。   “没什么意思啊,”白祁还是吊郎当的,“彭大长老别生气,这次就当是我欠你们九华剑派一个人情,等下次,下次还你们就是了。”   一旁的宋轻轻见状,赶紧跟了一句:“我遵从阁主的意思。”   彭放当场被噎住,气得脸通红:“胡闹,你当这是儿戏?!”   白祁贱兮兮的朝他笑了笑:“哎呀,你们三派互相拉扯,何必要带上我们呢,要不我们弃权好了。”   “可就算我们寂寒阁弃权,还是药王庄和紫御门胜啊。”宋轻轻杏眸轻眨,一脸无辜。   “不能作数。”许砚书捏着茶盏的手隐隐在抖,“公审已经结束了,诸位都散了吧。”   他说完,就起身要走。   刹那间,一道冷冽的寒光闪过,竟是天冬药师拂尘一甩,卷住了他的椅背。   他手上的拂尘瞬间化为千丝万缕跟银丝,将许砚书团团围住,那银丝十分锋利,上面灵流浮动,稍微一沾就是鲜血横流。   事发突然,众人都没料到天冬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但下一刻,冷子珏出剑,架在了天冬药师的脖子上。   一时间戒律堂气氛紧张起来。   “许掌门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天冬药师语气强硬。   “来之前,我们已经和庄上弟子说过,若是我们今天两个时辰还未回去,他们定会亲自找上门来要人!”   “我倒要看看,你们堂堂仙门第一大派,会不会为了包庇一个魔头,而对仙门中人刀剑相向!”   “嘶,”坐在一旁饮着茶的君离眯了眯眼,“秦掌门,你这话说的好啊,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怎么搞的好像九华剑派这么里外不是人呢?明明是你们咄咄逼人吧?”   “你说这话的时候,好歹把你那破甩子从许掌门身上撤了。”   “你闭嘴!”天冬药师冷斥,“我不同魔头说话!”   “一口一个魔头的,真叫人不爽。”   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君离轻叹了声,“许掌门,既然他们执意要查,那就查吧。”   “清纾!”柳尧心焦,“掌门师兄都未让步,你何必顺了他们的意!”   君离放下手中茶盏,唇角扬了扬。   他也不想啊,可是这药王庄的两位,还有紫御门的老东西,明显是有备而来,哪怕是逼也要逼着许砚书答应彻查。   这么僵持下去,对他们并无好处。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主动应了,更好应付。   “五师弟安心。”君离朝他笑了笑。   “我答应彻查,但是有一个条件。”他不紧不慢道,“我的事是我的事,陈琮和曲莲的事,那是他们的事,一码归一码。”   “既然公审结束,审判结果已定,那就先执行吧。执行完了,你们随便怎么查。”   “你……你真是好算计!”蝉衣丹师捏紧了手中的法杖,一脸愤愤。   君离笑:“谁算计了?明明是你们不讲道理。我这要求,不过分吧?秦掌门?”   秦屹突然被点名,老脸上的笑容一僵,点了点头:“不过分。”   秦屹松口,他儿子秦昭自然听爹的。   君离又看向白祁和宋轻轻:“二位呢?”   白祁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应了:“我没意见啊,什么时候行刑?”   天冬药师:……   蝉衣丹师:……   他们刚刚真的以为白祁也是支持他们的呢。   在场的四大门派,两个都赞同,药王庄同不同意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许砚书只觉头痛的厉害,叹息一声道:“就这么办吧。”   “您这破甩子,赶紧撤了吧?”君离单手托腮,朝天冬药师笑笑。   天冬黑沉着脸瞥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   冷子珏冷冷瞪了他一眼,收剑入鞘。   天冬气闷,收回了拂尘。   “将人带下去。”冷子珏寒声道。   那四个戒律堂的弟子便拖着陈琮和曲莲,往外面走去。   陈琮又慌了:“不走!我不走!不能对我施刑啊!我要……我要亲眼看着这个魔头去死!”   他可不想上断罪台,不想被天罚!   九华剑派的断罪台,上去的人,最轻最轻都是被抬下来的!   那天罚据说是请天剑,天剑穿心,万剑归一,那就是万剑穿心!   活是活不成了,据说死后灵魂都要备受折磨!   他不要,他才不要!   “放开我!我有证据!我要揭露这魔头!我要立功!我要……”   陈琮发了疯般的拼命挣扎,要不是腕上有缚灵锁,想必他要动手了。   “堵上嘴。”冷子珏漠然道。   戒律堂的弟子顿时掏出帕子将两人的嘴都堵上了。   许砚书拂了拂衣袖,“断罪台就在隔壁峰上,想观刑的让彭放带过去。不想的安排客房休息,半个时辰后执行。”   众人便就此各自散去。   君离坐着没动,等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往戒律堂外走。   他在想这秦屹是不是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是不是真有什么证据。   等会儿若是真被扒了马甲,他要怎么跑才能更潇洒一点呢?   抓肯定是不能被他们抓住,他还得去锦城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摇着纸扇子出了门。   忽听耳边一声「师尊」。   他顿时愣了,那两个小崽子不是被他关在药圃了?   纸扇移开,面前露出了洛重渊紧绷着的小脸。   “你怎么在这?”这祖宗眉头皱成个疙瘩。   洛重渊双手紧握成拳,怒气冲冲的瞪着君离:“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药圃?”   “公审到底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君离瞧着这气呼呼的小鬼,一阵头痛:“不是,你怎么出来的?”   他记得自己布下的结界,没这么好破吧?   “我没踏进去,江师兄中招了。”洛重渊定定的望着他,“师尊解释吧。”   作者有话说:   来销假—— 第94章 逼迫   解释什么解释?   他现在只想把这小崽子抗走, 扔进药圃去跟江涣作伴!   “先回去。”他第一次对洛重渊冷下了声音。   洛重渊怔了片刻,咬了咬唇:“那你不许骗我。”   君离没有回答他,直接拽过他的手腕子, 将手中纸扇一抛,带着洛重渊踩了上去。   回到无尘峰,两人双脚才落地,君离将扇子一收,直接拖着洛重渊的腰把人扛了起来。   洛重渊被他吓了一跳:“师尊你干什么?!”   君离不语, 扛着他径直往后山走。   洛重渊顿时明白了。   “放开我!”   “放我下去!”   十□□的少年力气也不小,洛重渊挣扎的厉害, 君离冷着脸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肩膀上的人动作一僵,似乎被打懵了。   洛重渊此时耳尖通红, 又气又急,他都这么大了,还被打屁股!   他明明是担心君离的, 这人好不讲道理!   一手抓着君离的衣服,一手死死捏成了拳,洛重渊气得咬紧了牙。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   君离扛着人转眼已经来到了药圃前。   被困在药圃里的江涣已经等了很久, 忽然看见君离走来, 眼睛都亮了。   但很快,他就发觉了不对。   师尊是来了, 可是,怎么肩上扛着洛师弟?   “师尊!师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 “你来放我出去了?”   君离唇角一勾, 心道, 这傻小子,我是来送你洛师弟进去陪你的。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肩上一轻,手上抱着人突然不见了。   侧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洛重渊这小崽子竟然变回了真身!   此时他肩上正趴着一条手指粗细的小金龙。   小金龙昂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一双蓝色的眼瞳还在气呼呼的瞪着他。   “噗……”君离直接被气笑了。   他伸出手去,洛重渊动作敏捷的躲开了他的手,哧溜一声,趴到了他背后。   君离:……   被困在药圃里的江涣也看傻了。   师尊和洛师弟这是在玩啥呢?   怎么洛师弟就变回龙了?   他正纳闷,君离却已经抬手往背后一抓,将变成小金龙的洛重渊抓到了手里。   小金龙凶巴巴的瞪着他,在他手里拼命挣扎。   君离拎着他,一言不发,扬手就要将他丢进药圃里去。   却忽觉手上一痛,小金龙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尖利的龙牙穿刺皮肉,鲜红的血淌出来。   “松口。”他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洛重渊自然不肯。   君离用手将他的嘴巴掰开,然后提着他的尾巴尖,将他扔进了药圃中。   “十二个时辰之后,结界就会自动解开。”他淡淡道。   而后,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   洛重渊撞进结界,就跌在了地上,小小的金龙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变回了人身。   但是他维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没动,澄蓝色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那抹刺目的红色衣袍,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饶是江涣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他默默在原地站了许久,见洛重渊一直跪在地上不动,才凑过去扶他。   “洛师弟,先起来。”   “你跟师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啊?”   洛重渊撑着他的手站起身,吸了吸鼻子道:“师尊不要我们了。”   ……   君离离开无尘峰后山,就直奔曲回峰的断罪台而去。   才踏上山间小径,遥遥便听见山巅上陈琮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叫的撕心裂肺。   他漫步上了山顶,一级级踏上石阶,就见断罪台下围观的众人,或嬉笑或愤怒,或悲切或冷眼,倒是好一个众生百态。   他缓步走到秦屹旁边站定,瞧着这老东西压制不住的嘴角,冷笑了声:“秦掌门学过川剧?”   “你说什么?”秦屹眯了眯眼,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君离道:“变脸到快。”   “公审之前,不是还替陈琮要椅子呢?如今他在上面挨天罚,你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他那是罪有应得。”秦屹慢条斯理道,“跟你一样。”   他笑得一脸得意,正要再开口刺探君离两句,柳尧走过来,将君离拉走了。   君离瞥了一眼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药王庄那两个长老,两人互相依靠着,肩膀颤抖的厉害。   而台上被绑在刑架上的陈琮和曲莲,正在受刑中,被万剑穿心,被废掉修为。   啧,这两位长老才是真心实意的。   君离心道,只是可惜,药王庄如今怕是被紫御门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刑罚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陈琮从头嚎到尾,直到后面再也喊不出来,曲莲倒是有些骨气,喊的没那么厉害,最后也是昏了过去。   陈琮还是死在了断罪台上,死后灵魂还在受刑。   天冬药师和蝉衣丹师实在看不下去,提前离开了,直到刑罚完毕,才强忍悲痛,带了几个药王庄的弟子,来给陈琮收尸,顺便把重伤昏迷,成为废人的曲莲带回去。   君离手中轻摇着纸扇,面无表情的看着药王庄的人满面悲痛的将陈琮和曲莲抬走。   想起被关在药圃的两个小徒弟,叹了声。   如今陈琮死了,也算是给小洛洛报仇了吧。   虽然那小鬼没能亲眼看到。   药王庄的人一个个悲痛不已,君离瞧着天冬药师和曲莲毒师那面如死灰的样子,想必对要不要彻查他的事情,已经无心去管了。   寂寒阁阁主白祁和那宋轻轻两人凑在一处,看热闹看的满脸笑意,这两人就是个搅浑水的。   不过,秦屹那老东西,可不会放过。   “许掌门,”秦屹被他那儿子秦昭扶着,走到许砚书面前,“这罚也罚完了,咱们是不是该……”   许砚书黑沉着脸色:“要查也要有线索,或者你们可有证据。”   “这个好说,”秦屹笑道,“我记得你们藏剑阁里,是不是还有当年保留下来的那个魔头的礼葬剑?”   “你带二长老上去,让他拔一下剑不就成了?”   许砚书僵了片刻,脑中瞬间想起之前彭放说过的话。   礼葬选择了「沈清纾」。   他说这话的时候,君离正在旁边,闻言凤眸眯了眯。   礼葬他已经收进墟鼎了。   秦屹这老东西,果然此次就是针对他来的。   想必上次泼了他掺了招灵散的茶无果后,就在谋划了。   “众人皆知,九华剑派的藏剑阁,佩剑的原主人或死或解契,佩剑才会被收入阁中,等待下一任主人。”   君离道:“即便我能拔出佩剑,又能证明什么?”   “当初那魔头死的时候,你我都在场。”许砚书开口,“清纾此次回来确实是与之前大有不同,可他如今悟通了心境,境界也有所突破,有些改变岂不正常?”   “呵呵,”秦屹老谋深算的笑了声,“许掌门你也不必为他开脱,你先带他去藏剑阁把那剑取了,我自然有办法证明。”   许砚书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他定定的望着秦屹,刚要张口,君离翻手将礼葬取了出来。   刷——   拔剑出鞘,通体乌黑的龙泉剑,剑锋犀利,闪着熠熠寒光,一股森寒的凉意于其上流转。   君离手握剑柄,剑锋直指秦屹的颈间:“不必麻烦了。”   “哈哈哈,”秦屹笑得一双眼睛都眯成了道缝,“真不愧是魔头,还真是敢。”   君离懒得同他说笑,冷声道:“所以,你要如何证明。”   秦屹侧头看向扶着自己的秦昭:“昭儿,叫他们把人带上来吧。”   君离心中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忽然袭来。   只待片刻,两个身着紫御门校服的弟子押着一个女人走了上来。   那女人一身嫩灰色布衫,垂着头,长发披散着,将脸遮挡了大半,君离一时间没能认出来人。   “把头抬起来。”秦屹朝那女人扬了扬下巴。   女人瑟缩着,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那是一张惨白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嘴角挂着血迹,眼窝全是淤青,显然之前一直被人折磨着。   君离怔住。   那白祁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瞧见这女人的脸,拿折扇指了指:“哎,这不是那个……杜玉生身边的首席大弟子吗?!”   宋轻轻抬袖掩唇,娇声附和着:“阁主好眼力啊,还真是!”   杜玉生,是鹤隐派大长老。   而这女人,正是他身边的首席大弟子姜妶。   君离只觉手脚发寒,鹤隐派最后应当已经没有人活下来了。   怎么会……   姜妶怎么会在秦屹手上?   见他神情凝重,秦屹越发得意,他示意那两个紫御门的弟子,将女人从地上拖起来,拖上断罪台。   “这人想必大家都认识,鹤隐派的余孽!”   “如果二长老真不是那个魔头,不如就当着大家的面,将这余孽杀了如何?”   秦屹那满是褶皱的脸上,嘴角高高扬起,他一双眼睛放着光,竟是有些兴奋的盯着君离:“就用你手上这把剑。”   君离握着剑柄的手几不可查的抖了抖。   一股无法压制的怒火和恨意,在他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烧灼着他的心,由心腔向四周蔓延,似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许砚书一张脸绷的很紧,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只是默默的等着,仿佛是在赌。   柳尧屏住了呼吸,盯着君离,似乎是不想错过他的一丝表情。   冷子珏的脸更冷了,抱臂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把礼葬上。   彭放拳头捏的咯咯响,也最是沉不住气:“二师弟,快上啊!”   上什么?   君离深吸了口气,看向许砚书和这几个九华剑派的师兄弟。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轻吐了声:“对不住。” 第95章 污水   许砚书瞳孔紧缩, 紧握的拳蓦地松开了。   “沈清纾!你什么意思?!”彭放怒了。   君离没有理他,收回了目光。   手中礼葬剧烈震颤起来,附着在表面的黑色灵流也在疯狂涌动。   他手腕微抬, 礼葬贴着秦屹的鼻尖划过,留下一道鲜红的口子。   “秦屹,你的目的达到了。”   “哈哈哈!”秦屹仰天大笑起来,“君离,你终于肯承认了!”   “果真是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   “比不过你这个老祸害。”君离嗤笑。   “来人!把这个魔头拿下!”   秦屹嘴角咧的越来越大,丝毫不掩饰心底的激动。   话音砸落, 曲回峰四周突然出现无数身穿紫御门校服的弟子,手持长剑将断罪台团团围住。   “秦掌门!”柳尧柳眉倒竖, 怒斥道,“这是九华剑派!你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   秦屹拂开秦昭的搀扶,理了理衣袖, 朝君离一指:“他是鹤隐派的魔头,可不是你们的二长老!”   “许掌门,五长老,清醒清醒吧!”   许砚书牙关紧咬, 双拳紧握, 但是一直没有动作,他死死盯着君离, 似乎还在等他的亲口承认。   彭放双目赤红:“清纾!我之前是怀疑过你,但是只要你亲口说一句你不是,我和掌门师兄都相信你!”   冷子珏紧绷着脸, 点了点头。   君离侧目, 将这几人一一看过, 最后还剑入鞘,朝几人抱拳道:“在下君离,这些日子多谢关照了。”   气氛赫然安静了下来。   断罪台四周,手握长剑的紫御门弟子下意识纷纷退后。   互相搀扶着的天冬药师和蝉衣丹师愣了一瞬,双双赤红了眼。   白祁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伸手将身侧的宋轻轻勾过来,轻笑道:“有意思,又有好戏看了。”   “来人,”许砚书眼中的仅剩的一星光亮倏地散了,他抬手召来九绝,剑锋直指君离眉间,“将这个侵占了清纾身体的鹤隐派余孽,拿下!”   九绝剑锋颤颤,似乎收到主人的情绪影响,发出震耳的剑鸣。   只听断罪台四周无数脚步声逼近,身着九华剑派校服的数千名弟子,伙同那些紫御门弟子一起,将中间的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屹一双豆眼弯成了缝,嘴角抑制不住的高高扬起,他满意眼前看到的,拍了拍站在自己身侧的秦昭。   “昭儿,剩下的,交给你。你今日同许掌门、天冬药师他们将这魔头除掉,日后在修仙界的威名也算是立起来了,咱们紫御门掌门的位子,为父一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安安稳稳的坐上去!”   秦昭一脸凝重的点头:“爹爹放心,当初这魔头伤你,还杀了仙门百家那么多掌门长老,他就算是重生回来又如何?”   “孩儿长大了,定会提着他的首级来见爹爹!为爹爹报仇!”   “好,好样的!”秦屹激动万分,差点热泪盈眶了。   秦昭得了他的夸赞,顿时浑身充满了力气,他将秦屹护在角落,自己编上前,拔出腰间的佩刀,然后抬手召唤。   只听一声冲天虎啸,一只白纹灵虎踏云而来,威风凛凛的踏落在秦昭身边。   秦昭拍了拍灵虎的后颈,翻身而上,手中佩刀舞的飒飒生风。   “魔头当诛!”   “余孽当除!”   他高声嘶喊,紫御门众弟子纷纷响应,甚至不少九华剑派的弟子也加入了进来。   天冬药师拂尘扫过,一股强大的灵光瞬间击出,周围的弟子们有些承受不住拂尘的威力,几乎站立不稳。   他咬牙切齿的怒视君离:“魔头!是你陷害大庄主!拿命来!”   蝉衣丹师手中法杖震地,一波一波的灵流荡出,进跟天冬之后,口中梵文诵出,一句比一句音重。   君离被众人逼至断罪台下,足尖轻点,一跃而上,烈焰般耀目的衣摆被山风吹起,仿佛一只停足振翅的赤火灵蝶。   “这魔头,杀了我门内的齐元长老赵莆!还烧了我门武司堂!”   有紫御门弟子振臂高呼。   “这魔头杀了藏花镇内数千名百姓!”   “他还布了聚魂阵!诬陷我们大庄主!”   “他当初还大闹我们药王庄,逼着我们大庄主下跪!可恶至极!”   有药王庄弟子摇旗呐喊。   “我就说!之前不管是钱塘还是花都城一直都是好好的,风平浪静,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原来是这魔头又回来了!”   九华剑派的弟子们也在高声议论。   君离唇瓣开合,最后却只是冷笑了下。   他瞧着断罪台下一片片黑压压的脑袋,人头攒动,仿佛又看到了那日的万鬼窟崖边,一张张极度兴奋,又极度愤怒的脸。   解释在这些装聋装傻的人面前,从来没用。   “我死了三百年,没想到这次回来,你们的心倒比从前更黑了。”   手中的礼葬发出嗡鸣,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这把杀死过数万人的灵剑已经忍耐不住的兴奋了起来。   “你的心才黑!你这个魔头还装什么清高!”   人群之中一个紫御门的年轻弟子突然高声叫嚷起来。   君离凤眸轻眯:“你说什么?”   “你杀了我师尊!我要替他报仇!”那弟子握紧了手中的剑,气势昂扬的喊着。   “你师尊?哪位?”   “紫御门齐元长老,赵莆!”   那年轻弟子牙关紧咬,手中佩剑直朝直指天际,一股蓝白色的灵光直冲天际,但是因为灵力不足,只到半空便散了。   那年轻弟子气势不减,嘶声喊着:“魔头受死!”   君离唇角勾起,瞧着那张满是戾气的脸,脑中多少浮现出一点印象来。   “哦,”他甚至笑了一声,“原来是你啊,紫御门守大门的。”   “你!”冯涞怒火中烧,一招挥出去却被君离轻易躲开。   他面上挂不住,一双眼睛四处乱撇,突然看见角落里被两个紫御门弟子押着的女人,嘴角一挑大步走了过去。   他一把拎起女人的衣领,将人拖至断罪台正下方,按着女人跪下,然后仰起头,耀武扬威的看着君离。   “你杀了我师尊,我如今能力不足,不能杀你,那就让她来还!”   说完,手中佩剑扬起,狠狠刺下,从姜妶的后心刺入,捅了个对穿。   殷红的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他抬手抹了把脸,脸上露出一阵快意。   君离浅淡的笑僵在脸上,衣袖被风吹得上下翻飞,他突然自台上跃下,直朝冯涞而去。   冯涞吓呆了,脚下一软,撑着剑踉跄着躲进了人群里。   但那抹赤红几乎是瞬间掠至,他只觉后领一紧,已经被君离拎回了断罪台,狠狠掼在地上,按着跪下。   “你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敢干。”   下唇被咬破,鲜红的血滴淌下,更衬的他脸色苍白泛着股冷意。   “呸!”冯涞扭头怒瞪着他,朝他啐了一口。   君离一脚踩在他背上,唇边泛起残酷的浅笑,礼葬嗡鸣着自冯涞的后心刺入,捅穿前胸。   鲜红的血喷洒而出,伴随着冯涞的哀嚎。   “造孽啊!啧啧啧——”   白祁摇着折扇,连连叹息。   可方才还群情激愤的众人,此时倒安静的像一只只鹌鹑,从寂寂无名的各门弟子,到一门一派的领头掌门,无一人挺身而出。   这祖宗缓缓晃动着手腕,将礼葬在冯涞的伤口里翻搅,血汩汩流出,片刻后,一颗热气腾腾的心脏被他挖出。   他将心穿在剑上,展示给台下的每一个人看。   “黑的。”他道。   清润的嗓音却让在场的每个人后脊发凉,不寒而栗。   “他还是个孩子!”人群里的秦屹颤声高呼,“你当真狠心至此!连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就是!魔头死不足惜!”   “当初就该将他丢进魂炉里,一把真火烧个干净!免得又回来作祟!”   “万剑穿心都是轻的!该死上数万次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呐!”   人群中,瞬间炸了锅,一张张愤怒的脸扭曲着,蠕动着,恨不能将台上的人碎尸万段。   “呵,”君离抬袖抹去了脸上溅到的血,漠然的将这一张张犹如地狱恶鬼的脸孔看过。   “十八九岁的孩子……”   “孩子就能杀人么?”   “你们要寻仇,便冲我一个人来,又关姜妶什么事!”   陡然提高的尾音变了调,礼葬周身的黑色灵流暴增,瞬间向四下扩开。   台下修为不够的,均被震的喷血踉跄,退开数尺。   秦昭一拍灵虎后颈,提刀而上:“斩杀魔头!肃清修仙界!”   “斩杀魔头!肃清修仙界!”   “斩杀魔头!肃清修仙界!”   ……   呐喊声震天。   许砚书握紧手中的九绝,眉心一拧,随着众人冲了上去。   彭放高喊着,紧随其后。   冷子珏抬手出招,手腕被柳尧攥住。   他眉眼冷厉,瞪向柳尧。   柳尧叹息,又望了一眼台上被逼的毫无退路的人,转身离开。   冷子珏动作一顿,没去理他,到底迎合着众人,冲了上去。   一声虎啸直冲天际,震彻了整个九华剑派。   ……   无尘峰后山的药圃内。   洛重渊突然脸色一白,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洛师弟,你怎么了?”江涣吓了一跳。   洛重渊摇了摇头,望了一眼曲回峰的方向:“师尊好像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微虐—— 第96章 金龙   九华剑派的曲回峰,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阵仗的打斗了。   刀剑相碰的锵锵声,各门派弟子声势浩大的嘶喊,混杂着紫御门召来灵兽的啸叫 。   一波又一波的灵流相击, 震的整座曲回峰簌簌而抖,山石树木纷纷而落。   断罪台上,不管是身份崇高的掌门长老,还是籍籍无名的普通弟子,无一不高举着手中武器, 口念讨伐之词。   他们兴致激扬,浴血奋战, 仿佛能在君离身上刺上一剑是多么荣耀光彩的事情,仿佛今天的这次讨伐, 他们参与了,便是此生履历中熠熠生辉,能够吹嘘一辈子的战绩。   礼葬兴奋的剑身发抖, 沾满热烫的鲜血后,它变得更加凶残嗜杀。   凤眸弯成好看的弧度,染了血的唇色显得愈发夺目好看,这从地狱回来的魔头, 脸上带着最灿烂的笑, 把礼葬刺进一个又一个人的胸口。   秦昭的灵虎在嘶声咆哮,扯烂了他的衣角。   戾气勃发的佩刀砍下来, 在他已经残破不堪的背上又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喷涌出来,和赤红的衣衫一个颜色。   如素锦缎般的拂尘扫开争抢着想要趁机补刀的各派弟子,仿佛疯长的藤蔓, 死死缠住君离握着礼葬的手。   天冬药师目眦尽裂, 心底灼烧的仇恨全然已吞噬了他心底的理智。   他口中念咒绞杀, 礼葬表面的黑色灵流突然仿佛活了一般,沿着他拂尘上千丝万缕的兽毛朝他爬来。   但是他杀红了眼,并不理会,口中鲜血喷溅,扔执拗的念着绞杀的咒诀。   君离手臂上已满是伤痕,被拂尘制住,动作慢了一瞬,数千把刀剑纷纷刺来。   他周身的灵力在这一瞬间爆开,将修为不足的低阶修士纷纷震开了出去。   金丹境界,根本不足以抵御这些几近癫狂的人。   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他运起停在丹田处的白色灵丹,不管不顾的开始燃烧他之前的修为。   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将灵丹转化成灵力了,只有这样。   礼葬感受到他的功力暴涨,叫嚣着杀的更猛,一时间将秦昭、天冬药师在场的十几位修为不低的掌门长老都逼退了数尺。   躲在人群之外,拖着残躯败体的秦屹瞪圆双目,他捏紧着拳,大气也不敢出。   不能败!   这一仗绝不能败!   他死死抠着自己的袖摆,疯狂的扫视四周寻找着机会。   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旁兰锜架上的天剑。   那是九华剑派初代掌门留下来的神武,专门用来惩戒门内犯了重罪的弟子。   他飞扑过去,想要将剑□□,但是做不到。   他并不是九华剑派的人。   伸手将一个拼命往前冲的九华剑派青年弟子抓了过来。   秦屹一脸热切的看着那青年弟子:“你想不想立功?”   那青年弟子有些懵。   秦屹伸手指了指那把天剑:“那魔头甚是厉害,只有那把剑能杀他。”   青年弟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已经破损的剑,有一瞬间的犹豫。   秦屹眯了眯眼,继续蛊惑:“你想想,倘若这魔头是你斩获的,从今往后,这修仙界……”   他话未说完,青年弟子的双眼中已经续满了疯狂。   他丢下自己的佩剑,走到兰锜架旁,将那把天剑取了下来。   但由于他修为不足,也只是勉强提起,走路都有些打晃。   秦屹勾了勾嘴角,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一脸长辈满含期许的神情:“去吧。”   那青年弟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涌入了灵力,他轻轻松松将天剑提起,口中高喊着:   “魔头当诛!”   天剑的巨大灵光将围在君离身边的修士尽数震开,寒光凛凛的剑锋朝着他的胸口,直刺过去。   ……   洛重渊将自己的掌心翻转,口中念诀,一道道紫色的天雷直直劈下。   咔嚓!  咔嚓!   但是笼罩住药圃的结界分毫未动,一连数道雷劈中,也只是在结界的表面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但是这些裂痕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急疯了,一道白光闪过,变回了真身。   龙尾毫不留情的一下下拍击着结界,但是除了震耳欲聋的声响,同样只是徒劳。   “洛师弟,你……你要不要先歇一歇?”   江涣第一次看见发疯的龙,脸色苍白的缩在角落里,颤声劝着洛重渊。   但洛重渊仿佛根本听不到一样,龙尾一下下甩过,重重砸在结界上。   不能歇。   他有很不好的预感,如果他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就像三百年前的那次。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啪!   咔嚓!   一声碎裂的脆响,在耳畔响起。   高高扬起的龙尾停住。   江涣激动的叫了起来:“洛师弟!结界!是结界裂了!”   但洛重渊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他将结界破了。   那君离……   龙尾没有再次扫下,但是结界已经消失了。   洛重渊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腾云而起。   江涣焦急的在下面喊他:“带上我啊!”   龙爪扫过,将江涣拦腰抓起。   ……   天剑带着圣裁的灵光,破开面前的一切阻碍,朝着君离的胸口直刺过去。   秦屹嘴角高高扬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成了!   就快成了!   这次是天剑,饶是修为突破大乘的修者,也必死无疑!   “师尊!师尊!”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住,只见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一条遍身金鳞的五爪金龙从天而降,赫然挡在了那魔头前面。   金龙怒目而视,他爪上还抓着个身穿九华剑派校服的少年。   那少年满脸惊惧,还在声嘶力竭的喊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许掌门!师尊他怎么了?!”   但是他的声音很快被一声震天的龙啸盖过。   秦昭方才还威风凛凛的白纹灵虎浑身颤抖,呜咽着匍匐趴下,不敢抬头。   所有人都被这声龙啸掀翻了出去。   天剑的灵光闪过,直刺向金龙的金鳞遍布的身躯。   秦屹嘴角的笑意僵住,但很快又扬起。   这孽畜先死了,也是一样。   没人护着那魔头,还不是早晚都要落在他们手里!   ——铛!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瞬间如顽石入海,激起一层层浪花。   洛重渊有些愣怔的看着那个身形清瘦高挑的背影。   不仅是他,君离和江涣也怔住了。   许砚书手握九绝,硬生生将天剑挡下。   天剑发出剧烈的嗡鸣,九绝被压迫的哀哀直叫,几乎崩断。   “帮忙!”   这个平生做事向来有条不紊,条理清晰的人第一次怒瞪着他门内的几个师弟怒吼。   “都是死的吗?!”   彭放猛地回神,抡起肩上的重剑。   冷子珏和柳尧一同迎上,就连门内那名唯一的女长老俞夕,也冲了上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秦屹震怒。   “那是魔头!”   “那是他养的恶龙!”   但是没人理他,江涣提着他新得到佩剑带头迎上,然后是陈廷、陈茵茵、卫思嘉、和许许多多九华剑派的弟子。   天剑终于被压下,许砚书和四位长老一起,将它送还进剑鞘。   那青年弟子已然傻了,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许砚书脸色黑的厉害,他现在心中堵的难受。   方才「沈清纾」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君离的时候,他心中那一抹刚刚才燃起的希望蓦地灭了。   他觉得窒息,觉得失望,他一门心思的只想亲手杀了这个人。   管他是沈清纾也好,是君离那个魔头也罢,都在他手上了结吧。   可是,事情却越发的不对劲了起来。   他站在那些疯狂的修士中间,看着方才还义愤填膺,伸张正义的人,手中高举着刀剑直朝那人斩去。   突然觉得后脊发冷。   他看着这些疯狂的修士,有一瞬间,觉得这些人比那个魔头更可怕。   “这是天剑,”他冷冷盯着那青年弟子,“你也敢动!”   那弟子已然吓破了胆,蜷缩在地上抖着,口中只不住的嘀咕:“不是我……不,不是我!”   “是他!是他让我干的!”   “是他让我这么干的!不是我!”   他慌张的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秦屹的身影,想要向掌门表达什么。   但是……   “许掌门。”秦屹从人群中走出,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九华剑派,这是什么意思?”   许砚书漠然的望向他,握着九绝的手还在不受控制的发着抖:“秦掌门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是魔头!”秦屹有些激动的指着君离,“鹤隐派的余孽!”   “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残杀我们门中弟子和长老的了?”   “你忘了你们九华剑派的上一任掌门是怎么被废的了!”   “你……你竟然和魔头为伍!”   许砚书的唇瓣开合,到底没有说话。   “我原以为,当年的恩怨已经清了。”   君离半眯着眸子,有些虚弱的靠在洛重渊身上:“三百年前,你们在万鬼窟就已经杀了我,万剑穿心。我以为,前尘已经一笔勾销了。”   “笑话!”   天冬药师猛地拔高了声音:“那你当年杀了仙门中那么多修士,那么多德高望重的掌门和长老,又怎么算!”   “你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呵,”君离轻声笑了,“是么?”   “那试问秦掌门,鹤隐派被杀的那么多无辜弟子,该怎么算呢?”   “万鬼门被牵连的无辜弟子,和断魂峰下镇上的无辜百姓们,又该怎么算呢?”   作者有话说:   写的莫名难过,嘤嘤嘤了—— 第97章 脱身   秦屹略显老态的脸上, 褶皱挤在一起。   他握了握拳,一脸义愤填膺道:“你本就是个杀人无数的魔头,自然要替魔道说话!”   “一个靠吸取怨气鬼气修炼的邪魔门派, 一个跟邪魔外道鬼混在一起的魔头,这门派上下还能有无辜?!”   秦屹言语犀利,一口一个魔头的叫着,江涣听的有点懵。   他看了一眼君离,又看向许砚书:“掌门, 秦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砚书此时心里还是乱的,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倒是一旁的柳尧叹了声, 劝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先回去无尘峰吧。”   江涣自然不肯, 他定定的望着柳尧,问道:“五师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待柳尧回答, 秦屹抢先开口:“还能是怎么回事?你好好看看清楚,这人可不是你师尊,他是鹤隐派那个杀人无数的魔头!你被他骗了!”   “什么?”   江涣蓦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秦屹, 但他很快就摇起了头。   “不, 这不可能!师尊他不可能是魔头!”   “他是变了,他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他教我修炼, 给我修心法的书,还带我去挑佩剑!他绝不可能是魔头!”   “那都是他拉拢人心的手段!”秦屹面露悲切,哑声道, “孩子, 快醒醒吧!”   “不对!”   江涣咬紧了牙, 神情坚定:“我和师尊在雨甘村,他救了那个女孩!他还替那对可怜的父女报了仇!倒是秦掌门你,明明是你门派的长老犯了罪,为什么要赖到我师尊头上!”   “还有聚魂阵,明明是师尊破的!在藏花镇,三师叔和五师叔都在场,都看见的!”   “你说他从前杀人的事,我没看见,但是刚刚的这些事,我都是亲眼看见的!我就信我亲眼所见的!”   秦屹被他噎的一愣,竟是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抬起手,颤抖的指着断罪台上冯涞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眼见为实?好!”   “这就是你那好师尊亲手杀的!当着我们诸多名门修士的面!”   他只字不提冯涞做了什么,也不说在场这么多修士,为何方才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君离。   江涣愣住,盯着台上那句尸体沉默了。   “秦掌门又何必跟一个小屁孩多费口舌!”   天冬药师突然高声道:“我看如今的九华剑派怕是早被楠`枫这魔头收买了去!一个两个的,都这般维护,咱们今天在场这么多人,难道还能被邪魔压下一头去?!”   他这话无疑给了秦屹莫大的支持,老东西立时做出一副心痛叹息的模样。   “唉,都是咱们当年心软,没能斩草除根的错!今日定不能放他离开!”   ——吼!   一声龙啸冲天,将他的话尽数吞没。   洛重渊澄蓝的眼瞳已经染上了一抹血色。   他能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君离伤的很重,如果再耽误下去,可能不用这些人渣动手,就撑不住了。   龙尾一卷,他将君离放到了自己的龙背上,然后龙尾一甩,将那些围着他们的修士狠狠抽开。   “快!布阵!不能让他们跑了!”   秦屹大惊,高声喊着。   秦昭骑着灵虎,打头阵,紫御门弟子纷纷响应,天冬药师和蝉衣丹师率领药王庄众弟子上前帮忙。   “阁主,咱们呢?”宋轻轻没骨头似的靠着白祁,媚声问。   白祁瞧了瞧气势汹汹的紫御门和药王庄,又瞧了瞧旁边一脸凝重的许砚书,扇子一收,道:“帮忙!”   “要不然这热闹就没得看了呢。”他勾唇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他们寂寒阁,之所以能够位列仙门百家前几位,除了有一定的实力,那形势自然得看得清楚。   如今的修仙界,九华剑派虽然是名义上的位列第一,但是谁人不知,实力最强悍的还得是紫御门,药王庄又一向和紫御门交好,这两大门派若是联手,说不定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九华剑派了。   他白祁又不是傻子,自然不能追着九华剑派屁股后面跑。   三大门派联手,秦昭很快带领众人布下了封龙阵。   霎时,整座曲回峰被一层细密的金色丝网笼罩。   洛重渊带着君离腾跃而起,但是根本冲不出去,封龙阵威力强大,他根本破坏不掉,还被那金丝网给弹了回来。   坚硬的龙鳞被灼伤,殷红的血顺着鳞片的缝隙淌下来。   但是他没有屈服,一次次的冲上去,撕咬,用龙爪去破坏金丝网。   君离伏在龙背上,因为重伤而恍惚,他稍稍清醒的时候,就见洛重渊发了疯一般的朝着金丝网撞去,才刚刚长出来的龙角上已经满是划痕。   “咳咳……”他咳了几声,极力稳住自己的气息,“小洛洛,别管我了。”   “他们抓的是我,你把我交出去,他们便不会再为难你,等你离开了,我自有办法对付。”   洛重渊动作一顿,但下一瞬却是更狠的朝金丝网撞去。   君离无奈,伸手摸了摸他染血的鳞片,轻叹了声:“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洛重渊的龙眼红了,大滴大滴的泪砸下来。   他从前也是听话的,君离说不要他了,将他送回乌藏山,他就乖乖呆在那里,再也不回去。   可是后来呢,他眼睁睁的看着君离被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修士们万剑穿心,跌下万鬼窟。   如果听话的后果是这样的,那他再也不要了。   ——轰!   天空突然一个惊雷炸响,金丝网竟然隐隐有了裂开的痕迹。   秦屹大骇,高声叫着修补封龙阵。   “许砚书!你到底是哪边的!”天冬药师朝着许砚书大喊。   秦屹如今已经半废,布阵也用不上他,他朝着许砚书走过去,规劝道:“你还在等什么呢?你难道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你们九华剑派的了?!”   “你忘了你们上一任掌门金玮是怎么被他捣碎丹田废去修为的!”   “你忘了空缺至今的那几个长老之位了吗!”   “你如今和那魔头站在一起,如何面对他们的在天之灵啊!”   许砚书握紧了拳,他猛地抬头,一掌将正在修补封龙阵的秦昭击飞了出去。   啪!   阵法突然失去主力,金丝网很快便裂开了一道缝,洛重渊龙尾一甩,便撕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许砚书!你疯了!”秦屹嘶声大喊。   许砚书冷冷的看着他:“秦掌门,当初的事我没忘。但江涣说的没错,这些事不是他做的,更不关洛重渊的事。”   “这里是九华剑派,我身为一派掌门,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哪怕他真的重罪在身,也要日后查清之后,押上这断罪台,再判。”   “你!”秦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空当,彭放和冷子珏、柳尧、俞夕也已经动身,打断了其他正在修补阵法的修士;   “我九华剑派既然还坐着这修仙界第一门派的位子,就得维护这份公平。即便他有罪,也要按规矩办!”   许砚书掷地有声,他将九绝剑狠狠朝地上插去,半个剑身都没入了断罪台里。   “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彭放,送客!”   众人皆是愣住。   因为许砚书这般,即便明面上没有和紫御门撕破脸,但这梁子却是结下了。   洛重渊挣脱了金丝网,便要带着君离离开。   但君离拍了拍他的龙头,叫他等一等。   洛重渊俯瞰着曲回峰上那些所谓名门修士的丑恶嘴脸,一刻钟也不想呆下去。   但君离说了,他也没有违逆,缓缓落回了峰顶。   秦屹气得发抖,见他们回来,恨不能冲上去直接将两人杀了。   君离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瞧着许砚书。   “聚魂阵,是万鬼门的人布的。不管你们信不信,万鬼门回来了。如果你信我,就派人留意雨甘村和藏花镇。”   说完,轻轻拍拍洛重渊的龙头,轻声道:“我们走吧。”   聚魂阵的事,他本不想和这些人说,也懒得去管这些人的死活。   可偏偏许砚书帮了他们,他不想欠这个人情。   金龙龙爪蹬地,一声震天的龙啸过后,一人一龙直冲天际,转瞬便消失不见。   许砚书眉头紧紧蹙着,他还在想君离刚刚的话。   但此时的秦屹,脸上一片惨白。   万鬼门回来了?   不,不会的,那关知许尸骨无存,连魂都散了,他不可能回来!   还有谁?还能有谁?!   他紧紧攥着袖摆,脑中疯狂的思索着。   对,那关知许还有个女儿。   可那死丫头自己不是早就找人做掉了?难道她没死?   “秦掌门,请。”   思绪突然被打断,他抹了把额角,一抬头撞上了冷子珏如万年寒冰一般的眼神。   紫御门、药王庄和寂寒阁的人终于都被「请」出去。   许砚书一个人站在鲜血满地,残破不堪的断罪台上,突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   另一边,洛重渊带着君离一刻不停,直朝乌藏山而去。   他踉跄着砸落在解元白的药庐面前,还在小心的护着,没将背上已经昏过去的君离摔下去。   巨大的声响将解元白引了出来,这老头手里还拿着药杵,嘴里不耐烦的嘀咕着:“什么东西,难不成是天塌了……”   话未说话,瞧见倒在地上的一人一龙,手里的药杵一下子砸在地上。   “我滴个乖乖!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去了?” 第98章 留全尸   伏在地上的金龙有气无力的动了动尾巴, 示意解元白赶紧把人扶进去。   解元白一边皱着眉连连摇头,一边扔下药杵,把君离扶进了药庐。   而后一阵金光闪过, 洛重渊变回了人身。   药炉内,解元白正在给君离诊脉,洛重渊走到他身旁站定,沉声道:“他怎么样?”   解元白沉思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他体内灵脉紊乱, 损耗过大,灵丹被强行熔炼过, 这具身体恐怕是撑不住了。”   洛重渊怔怔瞪着老头,就只听见「撑不住」三个字, 脸上一白。   解元白诊完了脉,起身从他的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瓶,倒出一枚白色的丹丸, 喂进君离口中。   一回头,就见洛重渊一脸凝重的盯着躺在床上的君离,仿佛要把人家盯出来个窟窿似的。   “啧,”解元白咂了咂嘴, 皱眉道, “你小子这是什么眼神儿?他又死不了。”   洛重渊紧皱着的眉一松:“什么?”   “唉,”解元白叹了口气, 拉着洛重渊到一旁坐下,“我是说他这具身体伤的太重,恐怕撑不住了。”   “刚刚给他喂了一颗固元丹, 能帮他梳理□□内紊乱的灵脉, 暂时吊着一口气。不过「新生」我已经炼好了。”   解元白话说到这, 洛重渊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师尊他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   洛重渊过于激动,方才在九华剑派的时候又一直处于情绪剧烈起伏的状态,此时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解元白点点头:“对,不过还得需要你去把他的身体带出来。”   “我这就去。”洛重渊说着就要动身,却被解元白一把拉住。   老头瞧着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又摸出一颗固元丹塞进他掌心里:“你自己身上还伤着,先把药吃了。”   洛重渊直接吞下,然后望着解元白。   老头无奈,撑着床沿起身,在他这破破烂烂的小药炉里翻找起来。   片刻后,他拎着一件落满了灰尘的软甲走了出来,交到洛重渊手上。   “这是我用自己年轻时蜕下的龙鳞做的龙甲,你把它披上。万鬼窟的封印不是闹着玩的,你还伤着,可不能硬闯。”   软甲沉甸甸的,洛重渊拂去表面的灰尘,露出下面幽黑的龙甲,排列细密的鳞片光滑而坚硬,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老头年轻的时候,应当也是很威风的一条黑龙。   “多谢。”他道。   解元白拍了拍他的肩:“跟老头子我还说什么谢。”   洛重渊披着龙甲离开了。   药庐内的木榻上响起窸窣的声音,解元白送走洛重渊回来,就见之前还昏迷着的君离已经坐了起来。   “还挺禁折腾的,这么快就醒了。”老头笑了笑,端了碗药茶送到他手上。   君离接过碗喝了一点,抬眸不见洛重渊的身影,眉头轻蹙了下。   解元白开口:“你那小徒弟去帮你拿东西了。”   君离用汤匙搅动药茶的手一顿,瞬间想到了什么:“他……去万鬼窟了?”   解元白微讶:“知道的不少呀,那小子告诉你的?”   “我猜的。”   将药碗放下,君离轻舒了口气,有些倦懒得靠在床头,眸子半眯着:“老人家,我这身体是不是不行了?”   见他已经知道,解元白也没再瞒着,便跟他说了他眼下的情况,和要换身体的事。   “那要多久?”   “换回身体用不了多少工夫,也就差不多五六个时辰。只是你如今伤及内里,即便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也需要时间调养的。”解元白道。   五六个时辰,差不多一天了。   君离点点头,垂眸想着什么。   调养是没工夫了,他得赶紧去锦城,回鹤隐派的旧址。   如今他身份已经暴露,若是不抓紧时间查清楚当年的一切,恐怕紫御门和药王庄这两个最能搞事的门派,是不会让他消停的。   虽然这次许砚书出面放过了他,但是也不能全指望九华剑派,他现在只希望许砚书足够聪明,能够多盯着些曾经出现过聚魂阵的雨甘村和藏花镇。   因为焚天大阵一旦落成,起阵由四方向阵中,多少都会有些预兆。   如果之前被他破坏掉的聚魂阵又重新开始吸纳怨灵鬼气,那就是大阵已成基本已经无法阻止了。   再者,一路上耽误了这么久,距离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就还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也隐隐有些担心。   解元白见他出神,还以为他是担心洛重渊的安危,出言安慰道:“重渊那小子没事,我把我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他了,肯定全须全尾的回来。”   君离点点头,对他道了声谢,想了想又道:“老人家,我还有一件事要问。”   “快问快问,问完赶紧躺下休息。”解元白不耐烦的催促,“你这要不是有我的灵丹吊着,现在就是回光返照了。”   “好,”君离听出老头话里的调侃,轻笑了声,“我就是想知道,等我回到自己的身体后,沈清纾这具身体应当不会坏的太厉害吧?”   解元白堆满皱纹的眼皮瞬间一抬,眼睛瞪的老大:“你还舍不得啊?想收藏?”   “您想哪去了。是九华剑派的掌门有恩于我,我既然用不上这具身体了,至少给人家二长老留个全尸。”   解元白:……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坏倒是不会,就是现在天热,我这可没有冰床冰棺材,放的久了可就臭了!”老头子抽了抽鼻子。   “那不能,”君离凤眸弯弯,“肯定马上叫九华剑派的人来接走。”   两人说了几句,解元白就催着他休息了。   君离也没有强撑,这具身体的情况确实不大好,他就坐了这么一会儿,说了会儿话,体内灵力严重流失的疲累虚弱感,就已经很明显了。   他躺回榻上,拉好了解元白那床满是苦药味的被子盖上,阖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几道惊天的闷雷劈下,大雨哗啦啦倾盆而落。   洛重渊一直到半夜才回来。   有了解元白给的龙甲,他再变回真身闯万鬼窟的时候,便不用拿自己的鳞甲去硬抗封印了,倒确实轻松许多。   君离的身体被他用素白的锦缎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一点没被大雨淋到。   锦缎当然是跟关妙青要的,那断颈的女鬼送他出来的时候还甩着帕子,哭哭唧唧叫他以后常回去看看。   乌藏山解元白的药庐内,君离还在昏睡着,洛重渊便将他的身体先放到了自己屋内。   解元白取来早就炼好的「新生」,喂进这具身体的口中。   霎时一道白色的灵光,顺着他的喉咙往下游走,沿着他身体的奇经八脉,在他的身体里仔仔细细的游走了一周,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洛重渊不错眼珠的看着,就见身体表面那些曾经被怨灵撕咬留下的伤口都很快不见了。   不仅如此,经过「新生」的滋养,这具身体的皮肤变得十分光洁细腻,泛着一股冷白的灵光。   解元白倚靠在床边,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满意的点头:“药效不错,看来老头子我这炼制丹药的本事又精进了。”   洛重渊没工夫理他,只焦急的问:“那什么时候可以换身体呢?”   “明早吧。”解元白道,“让他先在那具身体里稳稳伤势。”   洛重渊在君离的床边趴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还迷糊着,就感觉自己头上的龙角有些痒痒的。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坐起身,便对上了君离带笑的眸子。   “我的身体你保存的不错嘛,简直比我当初还要帅上那么一点点。”   洛重渊看着他坐在床边,精神气色好像都恢复了不少,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叫了声「师尊」,声音还是哑的。   君离摸了摸他的头,抬手一抄,就把他抱上了床。   “天色还早,上床睡吧。”   洛重渊却瞬间精神了,他挣扎着想下床,但是君离还抓着他的手腕,他不敢用力挣扎。   “师尊,我不困了。”他道,“你既然醒了,我去叫他。”   君离将他按回床上,抬手指了指睡在门边吊床上的解元白:“没醒呢。”   少年脸颊微烫,将头扭开不敢看他,却没再动作,顺从的在他身边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君离轻轻拍着他,洛重渊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安心,很快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祖宗又等了一会儿,等洛重渊睡实了,才轻轻起身。   而门边吊床上的解元白也瞬间睁开了眼。   “哄着了,”君离道,“那咱们开始?”   解元白拎着他的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走,去隔壁。”   将洛重渊哄睡,是解元白的意思。   “换身体不是个容易的事,这小子这几天为了你的事一直提心吊胆的,老头子我可不想刚把你治好了,他又倒下。”   “知道知道。”君离嘴上漫不经心。   早上他一醒过来,就发现洛重渊守在他床边,身上冷气都没散干净,肩膀紧绷着,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如今一松懈下来,也就睡得沉了。   “多睡会是好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祖宗眯了眯眼睛,妖孽般的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笑。   小鬼为他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他现在只想让洛重渊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个原原本本的自己。 第99章 咬一口   天色阴沉的厉害, 黑云低低的压下来,那雨像瓢泼似的。   药庐里燃了安神香,解元白放下木窗, 关好屋门,又撂下草帘子,房间内便顿时安静了不少。   窗外雨声沥沥,屋内淡香缥缈,洛重渊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大雨也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一早,下了一整夜得绵绵细雨终于停了。   和煦的阳光透被雨水洗礼过的树叶, 照进小院里,一草一木都绿的苍翠, 空气中透着一股泥土混着草药的清香。   榻上的洛重渊终于抖了抖眼睫,缓缓睁开了眼。   少年刚醒,人还是懵的。   他只记得自己守了君离一夜, 早上醒来本想去叫解元白的,却被君离拉上了床睡回笼觉。   回笼觉……   他猛地一惊。   掀开被子坐起身,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而身边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他这是睡了多久了?师尊人呢?   洛重渊心下一颤, 立刻翻身下地, 朝外面跑去。   迎面一股药草的清香扑来,院子里到处都像是被清洗过一番, 显得焕然一新。   但他却突然愣住了,盯着小院中央躺着的那个人,蓦地瞪大了眼睛。   “师……师尊?”   “师尊!”   他踉跄着扑了过去,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 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小院中被人为清扫出了一片地方, 铺了张白布,上面面容俊美的男人阖着眼睛安静的躺在那里,一身素白的袍子,黑腰带,那把他新做的纸扇子,此时也正被他握在手里,交叠放在胸前。   白布周围,摆放了一圈野花,白的黄的交叉错落,堆叠的满满当当,就像是簇拥着躺在中间的人。   洛重渊扑倒在白布旁边,他不敢去碰那个躺在上面的人,手指无力的抓住旁边的野花,狠狠在掌心揉碎。   他死死咬着嘴唇,澄蓝色的眸子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解元白失败了?   可是,老头医术高超,连重生之术都能做到的,怎么能失败呢?   怎么可以失败呢!   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拳,白色的野花在掌心被捏碎,带刺的□□划破了他的手掌,鲜红的血混着花汁,淌了一地。   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因为他的心脏此时已经痛的快让他窒息了。   君离和解元白拖着木头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小鬼跪在院中沈清纾的身体前面,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啧,”他看向旁边的解元白,埋怨道,“都说了别把尸体放在院子里,你看看。”   解元白拎起酒壶仰头闷了一大口酒,看着洛重渊那副样子,非但没急还笑了两声:“谁知道这小子这么傻。”   “你才傻,”君离毫不客气的回怼,“这叫关心则乱。”   解元白抹了抹嘴,在君离的肩上拍了拍:“老头子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客气点。”   “好。”君离勾唇一笑,“那救命恩人,咱们能进去了么?再晚会我怕我徒弟哭死过去,还得麻烦您救。”   “去去去,老头子我又没拦着你!”解元白一皱眉。   他算是发现了,这人混熟了,嘴上就开始不客气了。   当初一口一个老人家,老前辈的叫着,现在他说那臭小子一句傻,都不行了!   这师父当的倒是称职!   解元白一个人拖着木头在后面嘀嘀咕咕,君离已经推开篱笆门进了院子。   正跪在尸体前面伤心欲绝的洛重渊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抬头。   入目是一张清冷中透着些妖气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合。一双凤眸含着笑,正望着自己。   洛重渊又懵了。   他站起身,盯着面前这人,眼睛一眨不眨。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那具尸体,又看了看站在他面前一身红衣的男人,睡蒙了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   “师尊?”   “嗯,”君离笑眯眯的应了声,朝洛重渊张开双手,“来让师父抱抱?”   熟悉的声音。   洛重渊终于确信了。   之前一直对着沈清纾的脸,两人又有些神似,都是好看的凤眸,他都已经看习惯了,才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着一具尸体发懵。   他朝君离走过去,被君离一把揽进了怀里。   感受着这人身上暖热的温度,还有清淡的梅花香,洛重渊这才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君离拥着洛重渊,轻轻拍拍他的头,口中哄着:“不哭不哭,师父回来了。”   洛重渊听着他哄小孩子似的话,又想起自己刚刚像个傻子似的跪在那要死要活,小鬼心里莫名一阵火气。   他突然拉过君离的手腕子,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唔……嘶!”   君离皱眉:“干什么咬我?”   洛重渊发泄完,才松了口,少年凶巴巴的瞪着他:“以后不许再丢下我。”   君离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情绪激动,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心中一动。   他捏了捏洛重渊头上已经冒了尖尖的龙角,承诺道:“好,不丢下你。”   少年将淡粉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把头一扭,转身就走,不再理他了。   君离轻笑着摇摇头,啧,真是别扭呢。   他和解元白其实是一大早出去砍树准备做口棺材的。   院子里的白布和花,也是临时摆设。   他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占用了人家的身体,如今用完了,自然要好好的还回去。   九华剑派又不大可能扛着口棺材来接人,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要不然简单的做口棺材吧,也算是略表诚意了。   当然,这祖宗可不会做什么棺材,那是倒霉老头解元白的活。   大雨过后的天空,一道彩虹高高挂在天上。   药庐内,君离尽心尽意的哄徒弟,小院里,解元白在惨兮兮的做棺材。   不过个把时辰,一口略简单的棺材就做好了,君离上下看了看除了没有抛光,其他都还满意。   他抬手捏了个诀,将棺材表面磨光了些,又捏了个诀将躺在地上的沈清纾身体挪进棺材里,盖好棺盖。   “怎么样?”他问旁边情绪已经平稳下来的洛重渊,“你觉得许掌门和你三师叔、五师叔他们,会喜欢么?”   洛重渊:……   “喜欢……吧。”   他觉得师尊这么做倒是没什么错,就是这话问的,特别奇怪。   处理好这件事,君离便从自己的墟鼎里取出一个信号烟花,拉开引线放上了天,给九华剑派传了消息。   信号烟花还是之前他用着沈清纾的身体时,提前拿出来的,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一些丹药灵草,灵石之类的,几乎都给搬空了。   反正他走了之后,原主的魂魄也不会再回来,这些东西他不拿也是浪费。   “那我就跟小洛洛先走了,剩下的事就麻烦您老了。”君离对解元白道。   老头将两人送到山下,一手拉着洛重渊,一手拉着君离,老泪纵横:“你们路上一定小心,有什么事就让重渊这臭小子联络我。”   “好。”君离点头应着。   “别忘了那酒!”老头子眼泪叭嚓的眼睛一亮,“十坛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忘不了忘不了。”   锦城的名酒锦江春,醇香清冽,乃是一绝,君离就是用这酒诱惑老头子让他帮忙料理沈清纾这些后事的。   终于辞别了解元白离开乌藏山,君离召出礼葬带着洛重渊一起御剑往锦城去。   两人是趁着夜幕降临的时候到达锦城的,此时街上灯火通明,来往行人三五成群的游逛,还很是热闹。   两人寻了处城中偏僻的角落落脚,君离听着外面鼎沸的人声,想着自己如今已经暴露了身份,又回了自己的身体,这么出去,若是撞见修仙界的修士,怕是要将人吓死。   遂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锭碎银,放到洛重渊手心道:“小洛洛,师父有件事得麻烦你。”   洛重渊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银子,又看了看笑得一脸灿烂的人,一张小脸绷的很紧。   “去帮师父买张面具来,我就在这等着你。”   洛重渊收了银子,却站着没动,清澈的眸子里,明晃晃的映着三个大字:我不信。   君离无奈:“我不跑。”   洛重渊还是在原地杵着,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君离心道这臭小鬼变了,一点也没有从前听话了。   但还是把腰间的礼葬取了下来,一起交到他手中:“我的剑也压给你,总行了吧?”   洛重渊接过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扭头出了巷子,一头扎进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中。   他是真的担心君离会跑,这人鬼心眼子太多了。   之前是他死缠烂打的跟着,如今君离身份暴露,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万一又动了扔下他的念头呢?   他不会给他机会的,他再也不想把这人从身边放走了。   昏暗的小巷子中,君离看着洛重渊走进灯光璀璨的大街,背影逐渐汇入纷繁的人群里消失不见,轻轻叹了口气。   小崽子是金光灿灿,遍身金鳞的真龙,本就该待在光明里,和他这种早就坠入黑暗,在深渊里苟活的人,如云泥之别,怎么能有以后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要感情拉扯了,斯哈斯哈—— 第100章 亲亲   曲径深巷幽静昏暗, 外面宽阔的街道却是灯火通明。   洛重渊穿梭在人声鼎沸的街头,街道两侧是一幢幢青瓦木楼,商铺酒楼林立, 茶馆戏楼琴声悠悠。   他沿着街边走了几步,倒是很快便看见一个小摊子,上面珊瑚玛瑙,翡翠珍珠,琳琅满目的挂着各种首饰。   面具也有, 小孩子喜欢的大圣面具,半张的鬼脸面具, 兔子面具,还有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 各式各样。   摊主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见洛重渊站在摊子前发呆,就盯着他看。   少年眉眼清隽, 薄唇高鼻,一双澄蓝色的眸子清澈的如水晶一般,细软的淡黄色长发半束着,头上戴着精致的玉冠。   他的龙角已经长出来不少了, 之前刚冒尖尖的时候, 用头发就能遮住,如今不行了, 发冠还勉强能遮挡一些,再长,就得用法术藏起来了。   看摊的小姑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 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 忽听得不远处湖上的画船里, 飘出一句婉转吟唱:“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   小姑娘忽地羞红了脸,醒过神来。   “小公子想挑点什么?”她躲在货架子后面,脸上火辣辣的烫,街上灯火昏黄,掩映着她红透的脸颊。   洛重渊目光已在一张面具上落定,手指一勾取了下来:“多少银钱?”   小姑娘瞥了一眼,是一张白白软软的兔子面具,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一看就是买给女孩子的。   “二钱银子,”她细声细气的,又有些好奇,“是买给妹妹的?”   洛重渊紧抿的唇角下意识勾起了一丝弧度:“心上人。”   “哦。”小姑娘的声音隐隐透着一丝失望,但也没再说什么,只道:“小公子慢走。”   洛重渊不曾察觉,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是有些心急的,快步走回两人落脚的巷子。   小巷子又深又窄,巷子口借着街上的一丝灯光,隐隐透着些昏黄,越往里,便越是昏黑,伸手不见五指。   洛重渊越走越急,行到巷子口的时候,几乎是小跑着。   他径直拐进来,就蓦地张大了眼睛在寻找君离的影子,但不知是不是巷子里太深,他没看见一丝人影。   这一来一去,不过片刻功夫。   手中的礼葬握的紧了些,少年蹙着眉大步往里走。   不会真跑了吧?   他连自己的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佩剑也不要了么?   他要是真敢跑……   洛重渊心绪剧烈起伏,忽然,从巷子深处,深不见底的地方,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子,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他立时警觉,刚要开口询问,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冷香,是寒梅的香气。   握着他手腕的手是暖的,不知是不是夜晚寒凉,那股暖意让洛重渊觉得格外清晰。   “师尊?”他轻唤了声。   君离从角落里出来,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吓到没有?”   少年摇摇头。   这祖宗便从鼻子里哼了声,伸手捏了捏洛重渊冷淡的小脸,嘀咕道:“没意思。”   “面具呢,买到了么?”   洛重渊点点头,把那张毛茸茸的兔子面具拿出来,递到君离手上。   君离脸上的笑容僵住。   “师尊又没说,要什么样的。”洛重渊道。   君离:……   他是没说,但他觉得小鬼的审美,至少应该是正常的。   “你是打算,明天让我戴着这个出门?”   少年伸手摸了摸面具上柔软的兔耳朵,脸上的神色认真而严肃:“上次去龙族,师尊总揉我长出来的猫耳朵,我以为,你喜欢。”   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嘶……   君离眉头皱了起来,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他当然喜欢,但只是喜欢撸,而不是自己戴啊。   他盯着这可可爱爱的面具看了看,凤眸一抬,又对上少年清纯冷淡的眸子,笑得一脸狡黠。   面具留着吧,好像也不错。   洛重渊不知君离在笑些什么,此时皎洁的月光刚好洒落在君离脸上,在他的脸庞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少年看的呆了,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双勾人魂魄的凤眸,双手反握住君离的手腕,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事发突然,君离被洛重渊逼到了墙角,他退了几步,后背已经抵在了冰冷的墙上,再退不得了。   少年的唇又软又凉,紧紧的贴着他。   他皱了皱眉,动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把人推开。   这种时候要是把小鬼推开,一定会把人弄哭的。   洛重渊只是一时间的冲动,趁着天黑,趁着这里安静,无人打扰,他才敢的,他冒着天大的胆子。   但这一吻,仅仅只是两人嘴唇相贴,他的耳尖就已经又红透了。   师尊竟然没有拒绝他,那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少年有些无措,又不想就这么结束,抓着君离手腕的手,隐隐有些抖了。   君离很轻的笑了一声,站直身体,反手将洛重渊的双手一起握住,然后两人位置对调,少年便被他抵在了墙上。   他一手将洛重渊的双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揽过少年的腰,不让他直接靠在冰冷的石墙上。   “亲亲可不是这样的,”这祖宗唇角一勾,笑得如沐春风,“小洛洛,师父教你。”   他说完,便俯身吻了下去。   与少年的青涩不同,君离吻的炙热又不失理智,在引导,也在投入。   洛重渊僵着身体,呼吸都是乱的,他只觉唇齿间都是淡香和柔软,浑身酥麻的,动不了,鼻间喷出的气息炽热而滚烫,但君离比他更甚。   「当」的一声轻响,兔子面具掉在了地上。   夜色凉薄如水,君离听到小鬼哼出了声。   他动作一僵,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玩大了。   停下动作,君离皱着眉,伸手往下探了探,洛重渊咬着下唇,眼尾染上了一抹殷红,一双澄蓝色的眸子,雾蒙蒙的望着他。   确实是玩大了。   这祖宗叹了口气,俯身将兔子面具捡起来,拉着洛重渊往外面走。   少年紧咬着下唇,没有挪动步子。   “怎么了?”君离问。   洛重渊抬头,定定的望着他:“之前的问题,师尊想好怎么回答了么?”   他眼睛里满是认真,君离知道自己现在不说,小鬼肯定是不依的。   “想好了,”他扬唇笑了笑,“我刚刚不是已经回答你了么?”   他拉了拉洛重渊的手,少年还是没动。   “还有什么事?”   洛重渊不语,只盯着他不眨眼睛。   君离无奈,走过来摸了摸他头上的龙角:“喜欢的,师父最喜欢你了,只喜欢你。”   刷地,少年冷淡的小脸彻底红透了。   君离紧紧抿着唇,才控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   他将兔子给洛重渊戴上,牵着他走出巷子:“得找家客栈住,不然咱们要睡大街了。”   夜色已深,街上的行人陆续散去,只零星还有一些三两结伴的走着。   君离牵着洛重渊在街角寻到一家还没打烊的客栈。   客栈不大,里面一个中年掌柜带着琉璃镜在蜡烛下看书。   他牵着洛重渊走进去,把碎银子拍在柜台上:“两……一间上房。”   声音不算大,但客栈里安静,那掌柜的愣是被吓了一跳,拿着书的手一抖,那跳动的火苗差点把书点着了。   “哎……两位二楼左手边第三间。”   君离没同他废话,接过门牌便拉着洛重渊上了楼。   他推开门进去,衣袖一扬,点燃了屋内桌上的烛台,暖黄色的灯光燃起,给摆放整齐单调的客房,增添了一点温色。   君离在桌边倒茶,他此时浑身燥热,刚刚被小鬼勾起了念头。   一口凉茶灌下去,倒是压下去不少。   “师尊,我们明天,去鹤隐派么?”   隔着山水屏风,洛重渊坐在床榻上问。   他此时也并不好受,虽然君离刚刚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但他也不敢向他要……要求什么。   所以只能找些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   “嗯。”君离又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隔着屏风,他看到后面洛重渊坐的规规矩矩的影子,皱了皱眉。   “我去叫伙计打些热水来。”他道。   他起身要走,洛重渊也蹭地站了起来。   君离停住,回头看着洛重渊犹犹豫豫的表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有些坏心的靠近过去,笑了:“还是说,小洛洛想让师父来帮你解决?”   如果洛重渊不愿意,他定然是不会做什么的。   少年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但是一双耳朵已经通红了。   “要,还是不要?”君离耐心的等着他回答。   洛重渊心跳如擂鼓,他咬着唇,双手紧紧握着拳,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心慌气短起来。   怎么了呢?当初他变回真身,挡在君离面前,对抗紫御门和药王庄那些恶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   “你不说话,那我可走了?”君离逗弄着,作势要走。   洛重渊心中一滞,伸手拉住了君离的衣袖:“要的。”   声音细如蚊蝇。   君离唇角微弯,笑得一双好看的凤眸眯起来。   他脚步落下,转身一把将少年抱起,向床榻走去:“那,师父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说:   ps: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唐李白《三五七言诗》 第101章 面具   夏夜静谧, 簟纹如水。   画船上的琴声歇了,嘒嘒的蝉鸣也止了,屋内烛火摇曳, 暖橘色的烛光盛满整间屋子,将床榻上的两人罩在里头。   两人皆已衣衫凌乱,寝衫衣领大敞着的少年红着脸别开头去。君离脱下自己的寝衫,回身一瞧,洛重渊从脸颊到纤细的颈子, 皆已泛了红,一双圆润的小耳朵红的几乎能透见橘色的烛光。   他轻笑一声, 抬手一拂,层层叠叠的床帐一层层垂下, 将榻上遮暗了些。   手指抚上洛重渊的下颌,少年光滑细嫩的皮肤竟然有些发烫,君离轻轻摩挲了几下, 然后捏住,把洛重渊的脸掰过来。   少年澄蓝色的眼瞳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眼尾湿红,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   “难受么?”君离轻声问。   洛重渊自然不会回他, 卷翘的睫毛抖了抖, 将眸子阖上了。   君离笑了:“好嘛,不说便不说。”   他俯身吻下去, 将洛重渊紧咬着的唇瓣撬开,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少年是青涩的,不会回应甚至不懂配合, 肩膀还在微微的抖着。   君离吻着他, 一只手揉着他披散开的长发, 轻轻抚摸他的龙角,一下下像是安抚。   但情动的两人,很快便进入了佳境,君离瞧着小崽子再次咬紧了嘴唇,无奈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松开。   “以前怎么不知你这么爱咬人?”   洛重渊被他捏着下巴,瞪圆了一双清澈的眸子,像是犟起了小脾气。   君离吻了吻他的唇角,伸手一捞,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两人瞬间调换了位置。   “再想咬人的话,就咬我,你师父我这具身体可比那沈清纾结实多了,不怕咬。”   趴在他肩上的洛重渊轻抽了口气,低低的应了声,被君离抱紧按在怀里。   桌上一豆烛光摇晃,床帐内人影交叠,被笼进温暖的光晕里。   次日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的君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那句古话是真的,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才一晚上而已,他差点被这小崽子给累死。   榻上洛重渊还在睡着,手里还抓着他寝衫的衣角,已经被攥皱了。   少年轻抿着的唇鲜红好看,睫毛微卷,双眉舒展,睡得安稳。   君离盯着瞧,便又想起昨晚,小崽子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哭,一双凤眸忽地笑弯了。   平时总是冷着一张小脸,哭起来倒是勾人的很。   余光瞥见挂在床角的那张白兔面具,这祖宗脑子一热,又动了歪心思。   若下次让小崽子戴着面具做……   “唔……”   耳边传来轻微的声音,亵衣被扯动,君离一回神就见洛重渊已经醒了过来。   “师尊……”   少年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迷迷糊糊唤了他一声,揉了揉眼睛。   “嗯,”君离应了声,捏了捏他的脸颊道,“还早,要不要再睡会儿?”   洛重渊摇摇头,慢慢起身,被君离搂过去靠在他身上坐着。   “那等下去吃朝食,锦城好吃的很多,”君离道,“或者,小洛洛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洛重渊还有点懵着,手里捏着他的袖子玩:“吃包子。”   “嗯,还吃别的么?”   “包子。”洛重渊呆呆的重复。   君离笑了:“好,吃包子吃包子。”   两人就这么偎依着呆坐了一会儿,才起床穿衣,洗漱完之后,下楼退了房。   白天的街上和夜晚一样热闹,街上的小摊贩热情洋溢的叫卖,茶楼酒肆红红火火,落座的客人们高声谈笑,好不热闹。   两人没在街上停留,穿过人声鼎沸的大街,寻了街角一处较为偏僻的小饭馆。   “这里我以前常来,”君离道,“龙抄手是一绝。不知现在味道如何了。”   洛重渊抬头看了看那个布满裂纹的破旧牌匾,上面「人间烟火」四个大字斑斑勃勃,显得特别陈旧。   早上生意倒是不错,小馆子里已经坐满了人,跑堂的伙计见两人穿着不凡,十分不好意思。   “对不住两位公子,早上人多,里边儿满座了,要不,您在外头对付对付?”   “好。”君离道,拉着洛重渊寻了个树荫底下的位置。   “两碗龙抄手,一笼包子。”   “好嘞!”   伙计应的爽快,肩上手巾一甩,腿脚麻利的跑进店里去了。   两人坐着等饭,多少有些无趣,而且自从昨晚过后,洛重渊再面对君离的时候,又动不动便要脸红。   君离托着腮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心道他从前也不觉得这小崽子脸皮这么薄?   “你养的梅花怎么样了?”这祖宗没话找话说。   洛重渊没有说话,转而从自己身上取出了上次他们去浮龙岛时带回来的陶罐子,那里面插着一支红梅,有两朵梅花已经绽开了。   他把陶罐推到君离面前,一股淡雅的花香顿时扑鼻而来。   “开了,还长了几个花骨朵。”洛重渊道。   君离饶有兴趣的伸出手指碰了碰花瓣,是活的。   他记得自己当时只是随手用灵力幻化了一朵梅花出来,没想到竟真让这小崽子养活了。   “挺好的,养着吧。”他道。   洛重渊点点头,将陶罐收起来,他打算等这枝梅花上所有的花苞都开了,红梅缀满枝头的时候,就送给君离。   正这时,那跑堂的伙计高喊着:“两碗龙抄手,一屉包子!”小跑了过来。   热气腾腾的龙抄手汤清馅细,香喷喷的味道引人食指大动。   包子是青菜馅的,又鲜又爽口,吃一口包子,吃一个龙抄手,让人停不下来。   早上客人多,坐在外面吃的人也不少,两人正吃着,就听见旁边一桌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虽然这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对于君离和洛重渊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两人还是听了个清楚。   “哎,我听说昨晚上那鹤鸣山上又有鬼火亮起来了。”一个吃抄手吃的满脸通红的汉子道。   另一个挽着袖子的男人皱起了眉:“亮就亮呗,反正那山上就算有鬼也跑不下来。”   脸通红的汉子立时摇了摇头:“这回可不呢,我听说不光是鬼火,还有人看见鬼影了!”   “什么鬼影?”挽袖子的男人起了好奇的心思。   “还是什么鬼影,那自然是……”红脸汉子说到一半,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盯着他们,才又继续道,“自然是鹤鸣山上那些邪门歪道的修士啊!”   “听说有人看见那些修士在山上练剑了,打打杀杀的,搞的山上鬼火都忽明忽暗的,特别吓人!”   他说到最后,似是也有些怕了,小声道:“你说,该不会是那山上的封条要裂了吧?山上那些东西,会不会跑出来啊?”   “呸呸呸!”挽袖子的男人喝了口汤,连呸了三声,“大早上的,晦气不晦气!”   “什么封条啊,那叫封印!鹤鸣山的封印可是那几个赫赫有名的仙门修士带着人贴的,咋可能就要破了啊?你竟自己吓唬自己。”   “可……这都过去好些年了,”红脸汉子一张大脸皱成个包子,“你知不知道?这封条……封印,据说是好几百年前就贴上的,成撑到今儿个也是不容易了。”   “哎,想这些干啥,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挽袖子的男人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放下,“吃完走了,还一堆活儿没干呢!”   “嗯!”汉子粗声应了句,见笼屉里还有两个包子,拿筷子叉着啊呜一下全塞进嘴里,一边鼓囊鼓囊的嚼着,一边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桌子上,就追那男人去了。   这边听完了墙角的两人回过神,对视了一眼。   洛重渊皱眉,开口问道:“师尊,鹤鸣山被封印了?”   他只知道当初鹤隐派被灭后,鹤鸣山就荒废了,一座荒山,还需要封印么?   君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当初他坠下万鬼窟,鹤隐派的弟子应当也死的差不多了,又没人回去看看,一晃过去这么多年,谁知道如今是什么样了。   “没关系,我们直接过去吧。”他道。   这次来锦城,他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鹤鸣山上,一定有东西。   龙骨、朱雀目已经出现了,下一个聚魂阵,他直觉就在他们鹤隐派,就在这鹤鸣山上。   “嗯。”洛重渊点点头。   君离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串铜钱放在桌上,带着洛重渊离开了小馆。   “不过在去鹤鸣山之前,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洛重渊不明所以。   君离蓦地笑了,脚步一顿,转身在洛重渊的鼻尖上点了点:“去买面具。”   这祖宗向来挑剔,自然是不肯戴着那白兔面具出门的。   洛重渊:“那白兔面具,师尊不喜欢?”   “喜欢,”君离凤眸眯起:“师父喜欢看你戴。”   少年双瞳微微张大,似是想到了什么,耳尖刷地红了。   君离轻笑着摇头,伸手捏了捏他热烫的小耳朵,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又不让你戴出来。”   洛重渊抬头看他。   君离道:“就晚上戴,只给我一个人看。”   洛重渊:……   这下,不只是耳尖,少年的脸颊、脖子,瞬间都红了。   作者有话说:   改麻了,嘶—— 第102章 鹤鸣山   从卖珠宝首饰的铺子出来, 君离手上拿了一张银色的镂空面具,造型精巧别致,戴上之后, 刚好遮住的他的大半张脸,又能叫人看不出本来面貌。   买好了面具,两人便没在锦城内停留,从城西边的小门出城,沿着小路走到城外人少的地方, 改为御剑。   傍晚时分,总算是到了鹤鸣山脚下的盘山小道。   锦城郊外这片地方群山环伺, 地形复杂,以前鹤隐派还在的时候, 进山的人络绎不绝,行商的、走镖的、砍柴的、打猎的,甚至专门前来朝拜仙家的, 道路虽偏僻,却不显凄凉。   而此时两人在小道上落脚,只听山间空寂,鸟鸦啼鸣, 这一路过来半个人影也没看见。   倒是山高蔽日, 更给人一种阴森寒凉的感觉。   没走多远,遥遥瞧见对面一个人影从深山里出来, 步子迈的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两人跟前。   是个砍柴的樵夫。   那人背上背了高高的一摞柴,跑的气喘吁吁, 冷不防瞧见迎面走来的两人吓了一跳。   “你……你们……”   他停住脚步, 将君离和洛重渊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眼看天都要黑了, 你们这个时候进山?”   君离朝他拱手行了一礼道:“我们急着赶路,抄小路回隔壁镇子,见阁下步履匆匆,是出什么事了么?”   那樵夫见两人衣着不凡,以为是外地来的哪家得公子和书童,便道:“这山里有个邪门的门派,已经荒废了,以往倒是挺安生的,最近不知怎么,这山上时常看见鬼火和鬼影,我劝你们还是绕道吧。”   樵夫的话,和他们早上在小馆子吃朝食时听到的如出一辙,君离眯了眯眼睛。   “那你从这山里来,可是看见什么了?”   樵夫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道:“我刚刚就在距离那座山不远处的树林子里砍柴,就瞧见那山上的鬼火又……又亮起来了,山上好像还有鬼影,舞刀弄剑的,嘴里还哇哇烂叫,吓人的很。”   忽而一阵寒风吹过,那樵夫打了个激灵:“我……我得赶紧回去了,告……告辞。”   说完,扛着柴刀一溜烟的跑了。   君离和洛重渊对视一眼,嘴角一挑:“走,看看去?”   少年点点头,两人快步往鹤鸣山走去。   行至鹤鸣山脚下时,果见那黑黢黢的山上有点点火光亮起,那红色的火光一跳一跳,忽明忽灭,当真好像是鬼火。   两人站在山脚下的石板小路前,洛重渊问:“师尊,这当真是鬼火?”   君离摸了摸下巴,摇摇头:“要是鬼火就好了,我倒是巴不得跟他们多唠唠。”   “走了,到底是不是鬼火,有没有鬼影,上去就知道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再加上这里山高树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君离把手伸出来,牵住洛重渊,然后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指尖引了一簇火苗照亮。   然而,当两人抬步踏上第一级石阶,那石阶却忽地亮了,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又像是踏进了什么结界。   君离动作一顿,继而牵着洛重渊一阶一阶往上走。   “我们应当是踏入阵中了。”他对洛重渊解释道。   “是什么阵?”洛重渊问。   君离摇摇头:“还不知道,但应当不是之前的聚魂阵,暂时也没有危险。”   石阶一级一级的亮起,两人沿着山间小路一路往上走着,很快便走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的弟子宿舍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屋舍老旧残破,只剩下窗框的破窗子嗖嗖透着风,屋顶漏了窟窿,杂草长满了院子。   君离正要拉着洛重渊往上走,忽见那窗子里有火光闪了几下,惹得他又多看了几眼。   却听旁边的洛重渊道:“师尊,好像有人影过去了。”   “在哪?”   屋舍窗子里的火光还在闪动,洛重渊伸手指了个方向,君离朝那边看去没看到什么人影。   火光忽地一下熄灭了,只有脚下石阶还发着光。   片刻后,火光复又燃起,一道有些稚气的少年音响了起来。   “蒋师兄,我……住哪间?”   “最里面那间!”   回答这少年问题的人,语气有些不耐烦:“早点歇了,明早还有晨课呢!”   “是。”少年回答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怯懦的样子。   火光又开始忽闪起来。   君离皱了皱眉,牵着洛重渊步下了石阶:“过去看看。”   两人在一排排破旧的弟子宿舍里穿梭,终于在最里边的一个烂的不能再烂的屋舍前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破布衣,肩上背着的小布包和他衣服一样,又脏又旧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把脏兮兮的小脸抹的更花了。   饶是这样,君离还是认了出来,这正是当年刚被苏宴捡回来的那个小孩,关知许。   破屋舍里的火光又亮了一下,原本破烂不堪的屋子里,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只是相比有实体的东西,这场景只是虚影而已,连带少年关知许也是。   少年拎着包袱进了屋内,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他将包袱放在床上,就开始整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   火光暗淡,房门关上,站在门口的两人什么都看不见了。   君离和洛重渊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站了一会儿,正犹豫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还是离开,那屋舍里的火光又突然亮起。   房门吱呀打开,少年关知许穿着他那身破衣服走了出来,与昨晚稍微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了脏污,头发也梳的整齐。   他开门出来,旁边那些破烂不堪的屋舍也陆陆续续的亮起火光来,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响起,一个个穿戴整齐的鹤隐派弟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往山上去,应当是去上晨课的。   可怜少年关知许并没有人搭理,他一个人理了理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快走几步,追上那些去上课的弟子。   君离和洛重渊也跟在他身后,赶紧追了上去。   然而没走几步,走在关知许前面的一个长相凌厉的弟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厌恶的看着他。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少年关知许似有些惶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我……我去……”   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弟子便更烦躁了:“去去去,别跟着我们!”   “我没有,”关知许小声道,“我是去……”   “不要以为你是掌门带回来的,就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你这命格根本就不是修仙的料!”   那面相凌厉的弟子瞪着关知许:“你整天被那些东西缠身,怎么可能聚气筑基?灵气都是很纯净的东西,我看掌门不过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把你给捡回来,你老老实实干些粗活便罢了,还妄想能跟我们一样吗?”   许是他声音大了些,引起了前面的弟子注意,不一会儿,又一个鹤隐派的弟子小跑了回来,拍了拍这长相凌厉的弟子的肩膀。   “蒋师弟,你干嘛跟他废话?听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咱们且躲远些,真是晦气!”   说完,就拉着那个蒋姓弟子往前面走去了。   少年关知望着他们远走的背影,一个人站在原地,迟迟不敢跟上去,孤零零的显得有些可怜。   君离「啧」了声,心道他当初见这小魔王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关知许站在原地没动,君离和洛重渊便也站在石阶上等着。   君离现在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这阵法应当是能还原鹤隐派当初发生的一些事情。   当下的主角肯定就是关知许无疑了,所以他们只要跟着他,应当就可以知道一些当年他并不知道的事情和细节。   他正想着,余光瞥见自高处的山峦上又有火光忽明忽暗的亮起,一道颀长的人影似乎从山上下来了。   他赶紧拍了拍洛重渊的肩膀道:“看那边。”   洛重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一个身穿青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从石阶上走下来。   那男子所行过的石阶并没有亮起,因此他的面容也看不真切,只给人一种端方雅正的感觉。   “师尊,是这谁?”洛重渊问君离。   君离道:“他就是苏宴,这个时候,还是鹤隐派的掌门。”   苏宴一步步走下石阶,而这边站在石阶旁岔路上的关知许闪身躲在了一棵凤凰松后面。   洛重渊有些奇怪,问君离:“他这是要做什么?”   君离凤眸眯起,瞥了一眼躲在树后的关知许道:“做坏事吧。”   洛重渊不懂,但他很快就看到关知许突然撕烂了自己的得衣袖,又在自己细白的胳膊上用力掐了几把,弄出了好多触目惊心的淤青,最后抓了一把土,往自己的身上抹了抹。   “师尊?!”乖宝宝洛重渊惊了。   君离轻笑一声,摸了摸他头上的龙角,没有做声。   就见少年关知许往地上一倒,做出一副正在爬起来整理衣服的样子。   路过的苏宴听到动静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他拐进岔路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满身狼狈的关知许。   惊讶道:“你这是怎么了?”   关知许一边故作慌乱的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边抬头看了苏宴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睛竟显得十分可怜无辜。   “苏掌门,”他道,“是我刚刚走的急,不小心摔倒了,没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胳膊把上面的淤青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01:46:27-2022-07-30 23:5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条悟得不到的女人 4瓶;是二三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当年事   苏宴本没有多想, 但是余光瞥见他胳膊上的淤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真的是你自己摔倒了?”   少年关知许点点头,一脸的肯定, 但眼睛却忍不住往石板小径上刚刚那些鹤隐派弟子们离开的方向瞥了几眼。   苏宴看在眼里,没再多问,只是叫着他跟自己一起上山。   昨日捡回这个孩子,他回去独自想了一晚上,本想将他放在外门弟子中间, 给他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便好。   但想到他的情况特殊,最后还是犹豫了, 便打算今早过来看看,没想到就遇上了关知许。   他回想自己刚刚遇到的那群外门弟子, 和自己见礼的时候一个个含糊其辞,颇有些心虚,便越发觉得定是那些外门弟子欺负了关知许。   他带着少年关知许一路上了石阶, 君离和洛重渊跟在两人身后,踩踏过的石阶一级级亮起,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仿佛一条发光的银河。   苏宴带着关知许回了自己的沧境峰,行了拜师礼, 将其正式收为了自己的门下弟子。   君离和洛重渊一路尾随, 只见他们行过之处皆有火光闪过,但不同于山上石阶, 亮过后便又灭了。   苏宴是一派掌门,收入门下的弟子自然不止关知许一个,但带在身边的, 却只有他一个人。   大徒弟云凌, 修为已突破金丹, 下山历练去了;二徒弟齐应瑢也已经能独当一面,在教外门弟子一些基本修心御剑的功夫;三徒弟梅青宛,被派中一位掌管藏书阁长老借去了,帮他一起整理各类藏书。   故眼下的沧境峰上,就只有少年关知许和苏宴两个人。   沧境峰上也早就荒废了,林木茂盛,野草疯长,苏宴的小静居和那些破败的弟子宿舍一样,早就破烂不堪,凄风惨雨了。   君离和洛重渊站在一堆破旧废墟面前,看着那旧屋里火光闪了闪,下一瞬,废旧的小静居恢复如初了。   苏宴给少年关知许安排好了居住的房间,就自己上了二楼,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忙派中事务。   君离领着洛重渊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昔日好友专注而认真的脸,对往事早已平静的心绪,突然又起了波澜。   “原来当掌门要做这么多事,”身侧的少年突然开口道,“师尊,你做掌门的时候也是这样么?”   因为在洛重渊的记忆里,君离总是有大把的时间,和当初还是一条小蛟龙的自己待在一起,好像从未见他批过什么文书,处理过什么派里的事情。   君离:……   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我自然也有忙碌的时候,只是你没看罢了。”   这也是实话,苏宴在的时候,他只需猫在自己的归离谷,当个不问世事的隐士,依着自己的性子就好。   后来苏宴不在了,他坐上了这个位子,才知这一派掌门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两人在书房看了苏宴一会儿,见他只是专心处理派中事务,没在做别的事,便去寻少年关知许。   他们最终在沧境峰后面的山泉处寻到了关知许。   这少年正蹲在山泉边努力的清洗那身换下来的脏衣服,衣服上满是补丁,刚刚被他自己撕破的袖子此时只剩下一片片碎布,看着很是可怜。   他洗完后,却没有衣服拿回去晾,而是就在山泉附近找了个合适的树枝,搭了上去。   少年洗完了衣服,又仔仔细细的把自己的脖子、脸、手和手臂都仔仔细细的清洗了一遍,才回去小静居。   这是不想苏宴看见他的狼狈,君离瞧着将自己收拾一新的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间,四处打量时的欣喜眼神,叹了口气。   关知许在被苏宴捡到之前,也不知自己在外流浪了多久,恐怕从未被人用心对待过。   他四下打量完了,从房间的柜子里翻出来一套旧的鹤隐派弟子校服,换上之后兴奋的去见苏宴。   苏宴正在处理门派事务,见关知许风风火火的找来,本有些不耐烦,抬头间看见一身旧衣,脸上却洋溢着笑容的少年,紧皱的眉瞬间舒展开了。   “师尊,这是师兄的衣服么?我还没有门中校服,这个可以给我么?”   “当然可以。”苏宴唇边泛起了些笑意。   这是他二徒弟齐应瑢的旧衣服,放在那也不知多久了,早就小了,不能穿了。   不过看着关知许高兴的样子,苏宴又有些不忍心:“你刚来,校服还没做好,这是你二师兄以前穿的,你先穿着,等你的做好了,就穿 新的。”   关知许的眼睛顿时亮了:“师尊!我也能有的校服么?”   “会有的,”苏宴忍不住对他笑了笑,“你已经是我的徒弟了,怎么会没自己的校服呢?”   “多谢师尊!”关知许兴奋的连连向苏宴道谢。   苏宴摆摆手,只道:“你只要往后肯吃苦,好好修炼就好。”   书房里的火光忽然熄灭,再次亮起后,书房内还是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书案上的烛火摇曳着,苏宴一边心不在焉的翻着书,一边絮絮叨叨的叮嘱。   “明日便是你入门后的第一次试炼考核,虽然都是一些和你修为差不多的师兄弟姐妹们,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   “你如今虽然已经学会了用怨气修炼的法子,也达到了筑基的境界,但还远远不够,灵气和怨气,虽然都是气,可到底还是不同的。”   少年关知许坐在苏宴面前,听的很认真:“师尊放心,我一定会拿到名次的!”   “拿不到也没关系,你尽力了就好。”烛火之下,苏宴的神情显得十分温柔。   关知许点点头,但是君离看到了他眸底的坚定,还有垂在身侧的,紧紧握成拳的双手。   “试炼考核,发生什么了事么?”洛重渊问。   这种全门派参与的大型活动,他应当是在场的,君离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好像确实发生了一点事。”   接下来的场景肯定是在主峰鹤鸣山后的校练场发生的,等到书房的火光熄灭后,君离便带着洛重渊御剑回了主峰。   两人穿梭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脚下行过之处,总会有火光亮起,像是一路伴随他们,照亮了黑暗前路的灯火。   鹤鸣山后的校练场经过数百年的风雨,也早看不出当年的模样,野草疯长,旁边上刻「欲修身,先养心」几个大字的石碑,也已经磨没了棱角,有了裂痕。   君离和洛重渊踩着半人高的野草,踏着嶙峋的乱石踏上了校练场,两人的足尖才触到校练场的边缘,那场上便突然亮起了火光。   橘红色的火光遍布在校练场四处,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像是满天繁星。   闪过之后,荒废破旧的校练场和之前的弟子宿舍,还有苏宴的小静居一样,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寂静的荒山上,瞬间热闹了起来。   君离瞧见无数身穿鹤隐派弟子校服的少年少女和青年男女,三五成群的朝着校练场走来,每个人脸上都笑容洋溢,步履轻盈。   洛重渊看着一个个鹤隐派弟子从他们面前的入口进场,然后到自己相应的位置上坐下,他看了好久也没找到少年关知许的影子。   君离拉着他找了块比较平整的石头,指尖掐诀,吹干净了上面的尘土。   他自己率先坐了上去,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洛重渊走过来正要落座,这祖宗突然伸手一揽,把人带进自己怀里,坐在了腿上。   洛重渊一愣,下意识便要挣扎起身,却被君离用力搂紧。   “又没有别人,”他笑了笑道,“这石头又冷又硬,小洛洛还是坐在师父腿上的好。”   意识到他的话里有话,洛重渊恍惚想起昨晚,脸上又热起来,赶紧别开脸去,看校练场上陆陆续续入场的弟子。   很快苏宴和门派中的几位长老都到齐了,洛重渊瞧着对面的长老席,找到了当年君离的影子。   这人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张扬不羁,手里拎着酒壶,脚上鞋都没穿,散着头发,一身大红的袍子在众多身穿蓝色校服的弟子和长老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他侧头对君离道:“师尊,你看。”   君离抬起头,自然也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慵懒靠在椅子里的自己,手里打着扇,喝着小酒,不像是来看弟子试炼的长老,倒像是来看弹琴唱戏的大爷。   “难怪你连一个徒弟也没有。”洛重渊道。   “咳咳,”君离被他的话呛了下,笑了笑道,“那时候是没有,但现在不是有你了么。”   洛重渊「嗯」了声,不说话了。   君离抬手摸了摸他冒出尖尖的龙角,突然抬手指了斜对面的一处角落:“喏,那个是不是关知许?”   洛重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抱着一把竹剑,坐在一众弟子的最后面,小小的一只看着就让人觉得可怜。   正这时,负责主持试炼的一名青年弟子敲响了铜锣,宣布试炼考核正式开始。   第一轮考核是淘汰制,外门弟子三百六十人,内门弟子十二人,分组进行比试,外门弟子最终只选拔一百人进入下一轮,而内门弟子更严苛,只入选六人。   第二轮考核是布阵,要求用阵法抓捕灵兽,但不能让灵兽受伤,按照抓捕数量计分。   按照分数排名,外门弟子前五十名,有机会进入第三轮考核,内门弟子则取前三。   鹤隐派主修符咒和术法,武器法宝更多是起到辅助作用,第二轮的规则听起来简单,实则可比猎杀要难得多了。   君离记得,关知许最后应当是进了前三的,但事后却被苏宴狠狠罚了一顿。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大部分都是根据幻境重现当年发生在鹤隐派的真实的故事,幻境之中以苏宴和关知许两人的视角为主。感谢在2022-07-30 23:55:21-2022-07-31 18:1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二三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好可爱   考核很快开始, 校练场上的分组比试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君离瞧着校练场上橘红色的火光又开始忽明忽暗的闪动,就知道估计是这边的「戏」要演完了, 该换场地了。   第一轮考核通过的一百名外门弟子,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嘴角压都压不下,互相加油鼓劲,没通过的, 各个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过了第一轮考核的六名内门弟子则兴高采烈的跑向了自己的师尊。   这帮子刚入门不过一两年的少年少女还不懂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考核通过了,哪怕只是第一轮都开心的像是要飞起来。   少年关知许自然也通过了, 但他也是这六名内门弟子中最为沉着稳重的。   此时距离他刚入门已经过去了两年,他如今十六岁了。   苏宴坐在高台正中间的位置上,瞧着这个少年脊背挺直, 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来,心中其实是欣喜的。   当初那个畏畏缩缩,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孩子,如今成长了。   虽然, 入门两年了, 关知许还是不被门中弟子待见,除了他的两个师兄和一个师姐, 其他人几乎从不和他说话。   君离远远看到,关知许坐到苏宴旁边,苏宴眉眼带笑的夸了他几句, 这孩子一双漆黑的眼珠瞬间亮了, 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校练场上, 火光闪烁几下,忽地灭了。   君离起身,一手穿过洛重渊的腋下,一手托住他膝弯,就这么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第二轮在侠峰,苏宴那老东西在上面豢养了好多奇珍异兽。”   他没打算放洛重渊下来,就这么抱着他往鹤鸣山下走。   “放我下去。”少年秀眉皱成一团。   君离不肯:“天太黑了,这么走快些。”   “师尊……”洛重渊的声音不自觉的软了一些。   昨晚他们一直疯到了快天亮,他实在累的快不行的时候,这人在耳边诱哄:两个人之间提要求的时候,要会撒娇才行。   他自然不会,君离就「循循善诱」的教了他一个时辰。   最后,以他昏睡过去结束。   “嗯?”君离一双凤眸眯着,尾音向上勾起。   他随意应了一声,却并不听洛重渊的,单手一托,换了个姿势抱着,让洛重渊趴在自己肩上,坐在自己臂弯里。   知道君离不会放自己下去了,洛重渊揽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往后看。   身后,他们所走过的地方,亮起的火光逐一熄灭,只有在他们周身的方寸之地,才有一点火光,摇摇晃晃的亮着。   万籁俱寂,耳畔只有君离的轻轻的脚步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洛重渊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这样特别安逸。   如果,以后他们也能像这样,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一起生活就好了。   耳边有微凉的夜风吹过,片刻后,君离的声音传来:“到了。”   洛重渊借这机会小憩了一会儿,此时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置身于山上的一片茂密树林之中。   不同于鹤鸣山的寂静,这里偶有夜鸦啼鸣,还有灵兽的嘶吼,应当是那些鹤隐派弟子,已经开始布阵抓捕灵兽了。   “关知许在那边,我们跟上去看看。”君离道。   洛重渊终于被他放了下来,换成牵的。   两人在林子里穿梭,那火光就像是引路灯,一路亮下去,带着他们找到了正在一棵大树下布阵的关知许。   关知许一个人在大树下的一堆草丛里寻了处隐蔽的角落,正运用灵力催动树枝在画阵法。   君离凑过去看了看,一笔一划倒是画的挺认真,就是丑了点,不过只要口诀不出错,还是能用的。   可就在这时,有两个外门弟子结伴走了过来。   君离下意识觉得不好,就见那两个外门弟子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寻找适合布阵的地方。   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大树下面的关知许。   “丧门星?”其中一个小个子的叫了一声。   另一个体型微胖的眯眯眼,拉了拉他道:“走了,你管他干嘛?”   小个子却没动,盯着关知许看了半晌:“不对,我觉得有猫腻,咱们过去看看。”   他说着就朝关知许那边走了过去。   眯眯眼拗不过,也跟了上去。   洛重渊皱了皱眉,抬头看了君离一眼:“师尊,他们该不会是想抢关知许的地方吧?”   君离神色淡淡:“十有八、九。”   果不其然,这两人一见到关知许画好的阵就挪不动步子了。   “捕灵阵?”小个子看着地上的阵法似有些震惊,“这小子竟然会布捕灵阵?”   眯眯眼盯着地上的阵法看了片刻,也有些吃惊:“确实是捕灵阵。”   两人惊讶过后,脸上的神色立刻变了。   小个子一脸不屑:“他肯定是作弊了,一个鬼气缠身的不祥之人,怎么可能学得会捕灵阵?他连聚气都不能吧?”   那眯眯眼没接他的话,摸了摸自己肥腻腻的下巴,意味深长道:“嘶,这地方倒是不错。”   上有树荫遮挡,下有杂草掩护,更重要的是,这里四通八达,十分利于灵气聚集,也就是说,在这里布阵,那是效果翻倍。   眯眯眼这么一说,小个子也动了心思。   少年关知许从始至终只是站在大树下,冷冷的看着这两人。   此时听见他们这样说,终于按捺不住了,冷冷道:“你们若是没事就走远些,别耽误我抓灵兽。”   小个子顿时炸了:“你怎么说话的!”   “你一个丧门星,就敢这么没大没小的跟师兄叫嚷?我们看看怎么了?还是说,你怕我们发现你作弊啊?”   许是「丧门星」三个字刺激到了关知许,他瞪着两人道:“我作没作弊自有各位长老和掌门来评判,还轮不到二位师兄在这里说嘴。”   “呵!”   眯眯眼抹了一把鼻子,拎着剑上前,仗着自己身高体壮,把关知许堵到了角落。   地上的捕灵阵被踩坏了,小个子也逼了上来:“识相点就赶紧滚!把这里让给我们!”   “凭什么!”关知许握紧了拳。   “你一个鬼气缠身的人,即便会画捕灵阵又如何?”眯眯眼道,“你能聚气吗?你就算能画,也没法让这阵活起来吧!”   “这地方不如就让给我们,要是抓的灵兽多了,我们心情好,兴许还能分你一个,免得你空手回去,给掌门丢脸!”   他的话说完,旁边的小个子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又刺耳。   洛重渊看的皱紧了眉:“他们好不讲道理。”   君离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关知许这小子,可不是肯吃亏的人。”   他话音才落下,关知许突然笑了起来,对那两个外门弟子道:“既然两位师兄想要,那我让给你们就是了。”   说完竟是转身就走。   君离和洛重渊赶紧跟上,就见他指尖掐了个诀,口中低低的念着什么。   洛重渊不知道,但君离却是清楚的,这是招魂术。   不一会儿,只见那大树下面几道黑影飘过,紧接着就响起了小个子和眯眯眼声嘶力竭的大喊。   “啊啊啊!有鬼啊!”   “救……救命啊!有鬼!”   边喊着,边跑了个无影无踪。   关知许停下脚步,慢悠悠的踱步回去,把地上被破坏的阵法细细补全,然后运起灵力,将阵法激活。   洛重渊看着自他指尖流出的汩汩灵流,似乎和一般的修士并不一样,是浅灰色的,并不纯净。   他看向君离,问道:“师尊,他不是修鬼道的?”   “是。”君离解释道,“所以他和一般的修士不同,不是聚集灵气修炼,而是聚集鬼气、怨气修炼,他的灵流是灰色,甚至黑色的,和其他的弟子不同。”   “可师尊不是也修了鬼道?”但君离的灵流却是莹白的,和一般的修士并无二致。   君离浅笑了下:“是有些不同。苏宴当初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研究出如何聚集鬼气修炼,教关知许聚鬼气修炼,突破境界。我后来在他的基础上加以改进,便可以将这些怨气、鬼气净化,转化为灵气为我所用。”   洛重渊认真听着,澄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微光:“师尊……好厉害。”   “哈哈哈,”君离笑出了声,“小洛洛真的好可爱啊。”   洛重渊被他夸的脸颊泛红,转头去看关知许去了。   君离盯着他粉红色的耳尖,下意识舔了舔唇。   眼前灵光一闪,一头浑身雪白的灵鹿朝这边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关知许的捕灵阵里。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小子已经抓到了一只灵兽。   两人站在大树下,看着关知许用招魂术引来了不少鬼灵,将这林子里的灵兽往这边驱赶。   不过片刻功夫,阵里就抓到了不下二十几只灵兽,   “他还挺厉害的。”洛重渊微讶。   “嗯。”君离点点头。   关知许是聪明,鬼心眼子也多,像这种试炼考核,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苏宴却一直不喜欢他用招魂术,教给他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让他自保的。   君离摸了摸下颌,似乎知道为何这场试炼考核过后,苏宴会罚关知许了。 第105章 惩罚   侠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 在林间闪烁着,好像漫天的繁星。   关知许的捕灵阵中,陆陆续续又捉到了十几只灵兽, 他用试炼官分发给他们的毛笔在那些灵兽身上写上数字,然后将这些灵兽放归。   此时,远在鹤鸣山校练场上的试炼官用灵力传声,播报此次试炼的进度,关知许已经是第三名了。   洛重渊听着那试炼官的声音久久在林间回荡, 神色渐渐紧绷。   君离见状,问道:“怎么了?”   洛重渊:“他成绩这么好, 恐怕有人要嫉妒了。”   ——嗖嗖!   两道破空声划过,一只炽灵羊和一只乌云豹踏入了阵中, 咩咩声和嗷呜声顿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少年关知许动作熟练的甩出一根缚灵索,套在那乌云豹的脖子上, 将那三四米长,浑身腱子肉的黑豹拉出来,右手一挥,用笔在他身上写下个数字, 然后放归。   之后他再次扬了扬手, 去套那只炽灵羊,谁知却套了个空。   一抬头, 竟是之前的小个子和眯眯眼。   “没想到啊,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那小个子一脸奸笑。   关知许没理他,只是盯着那只被眯眯眼套住的炽灵羊:“还给我。”   “还给你?”   眯眯眼也笑了, 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直接笑成了两条线:“谁先写上数字就是谁的!”   他一边说着, 一边嚣张的当着关知许的面拿出笔, 标上了数字,炽灵羊身上的数字亮了一下,发出绿色的光,然后暗淡下去,消失不见。   这就表明,试炼官那边已经同步到了他的抓捕情况,给他记上了分数。   “你们这是明抢!”关知许蓦地握紧了拳。   “抢怎么了?”小个子一脸不在意,“规则上有吗?能抢到手,那也是本事!”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关知许要紧了牙,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朝那小个子的喉头刺了过去。   “啊啊啊!你干什么!”   小个子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的闪躲,脖子上还是被划了道口子,气得大叫:“丧门星你想杀人啊!”   关知许冷笑:“杀你怎么了?”   “你……”   小个子被他这样子吓得一惊。   而这时,又有灵兽撞了过来,关知许无暇顾及他,扔出缚灵索去套那只踩进阵中的红顶仙鹤。   那眯眯眼却是故技重施,也扔出缚灵索去抢,关知许眼神一厉,挥剑朝他刺去。   眯眯眼拔剑迎上,两人打在一起,那小个子趁机捡了漏。   洛重渊看的生气:“他们两个根本就是故意的。”   “谁说不是?”君离挑挑眉,“不过,惹上关知许这小魔王,这两人恐怕也讨不到好处。”   他才说完,就见少年关知许竟然赶在那小个子提笔正要往红顶仙鹤的身上写下数字的瞬间,突然一剑刺出,将那仙鹤杀了。   ——噗呲!   温热的血溅了那小个子一脸。   眯眯眼和小个子都愣住了。   片刻后,那眯眯眼才大叫起来:“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洛重渊本以为这两人要走了吧,哪知他们非但没走,那圆胖的眯眯眼还吹了声哨子。   眨眼间,从林子深处又走出来五六个人,看衣着打扮,都是外门弟子。   “关知许,这可是掌门养的灵兽,你完了!”   他得意洋洋的笑着,转头对几个外门弟子道:“都看见了吧,这丧门星杀了掌门的红顶仙鹤,咱们不得给他点教训尝尝?”   那几个外门弟子闻言,顿时一拥而上,将关知许团团围住。   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瘦弱少年而已,他再厉害也敌不过这么多人,很快就被人夺了佩剑,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那眯眯眼和小个子站在一旁笑的开怀,直到关知许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他们才叫了停,还让人把他绑在了树上,看着他们用他布的捕灵阵坐享其成。   明知是幻境,明知这只是在呈现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洛重渊还是气得白了脸色。   君离瞧着他紧紧捏起的拳头,颇有些无奈:“别动气啊。”   少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幻境中的关知许怒的瞪圆了双眼,破碎的指甲掐进掌心里,手背上青筋爆出。   捕灵阵里又有灵兽被驱赶了过来,眯眯眼和小个子争相甩出缚灵索去抢,方才打他的那些外门弟子也加入其中……   洛重渊想,关知许是这样,他自己亦是这样。   被龙族视为不详,被驱赶出浮龙岛,甚至连亲生父亲都不肯承认他。   “师尊,是不是被视为不详的人,就理应被这样对待。”   即便什么坏事都没做,也是错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错,就是罪恶。   少年的声音清冷而平缓,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像是在问君离,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君离瞧着他一双无波无澜的澄蓝色眼瞳定定的望着幻境中被绑在树上的关知许,叹了口气。   “一个人祥或不祥,岂是几个无能宵小,或是一群人云亦云的蠢货说了算的?你不是,关知许也不是。”   洛重渊看着他。   君离挑唇:“信不信师父?”   洛重渊点点头。   “信就对了,”这祖宗凤眸轻眯,“你们都没错,不许自己胡思乱想。”   正说话间,少年关知许的眼睛突然爬上了一抹红色。   霎时,林间阴风四起,寒意肆虐,那些驱赶灵兽的鬼灵突然聚集了过来。   正要踏进捕灵阵的灵兽们纷纷四散而逃,小个子和眯眯眼心下一沉,不等反应,鬼灵们已经嘶吼着朝他们袭来。   耳畔是幽幽的鬼声,夹杂着这几个外门弟子的哀嚎。   关知许趁机脱了身,抹掉地上的阵法悄然离开。   君离和洛重渊赶紧跟了上去,这次他寻了处隐蔽的地方,重新布阵,也不用招魂术了,自己四处寻找、驱赶灵兽。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轮考核结束,倒是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两人跟着关知许离开林子重新回到鹤鸣山后的校练场时,试炼官已经统计出了最后的分数。   关知许排名第二。   第三轮又是一对一的比试,内门弟子通过的前三名,以这一对一的最后对决,来决定最终名次。   外门弟子考核通过的五十人,抽签分组,最后只选胜出的二十人获得内门弟子资格。   不过第三轮比试没能顺利进行下去,在侠峰上欺负过关知许的小个子和眯眯眼带着他们那帮狗腿子告了关知许的状。   台上的苏宴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个个鼻青脸肿,灰头土脸,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脸色愈来愈青。   他强压着怒火,等关知许解释。   关知许跪在他面前,瘦弱的身板挺的笔直,神色平静,声音淡漠,诉说了事情的原委,包括他如何杀了那只红顶仙鹤。   陈述完,少年定定的望着高台上的人:“师尊说过,修身先修心,做人要宁折不弯,不卑不亢,方能行的端正。弟子今日没有向他们低头,不过是出手反击,小惩大诫而已。”   “巧言善辩!我看我从前教你的东西,你从未记在心上过!”苏宴听完,气得发抖。   他罚了那几个外门弟子每人二十戒鞭,外加做一个月砍柴挑水,倒泔水的粗活。   眯眯眼他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哀嚎着被带了下去。   苏宴紧皱着眉,伸手按压着自己突突直跳的额角。   那几个外门弟子固然有错,该罚就罚,他是不关心的。   而他真正关心的人,却非要和他拧着劲。   用招魂术驱赶灵兽也就罢了,竟还驱使鬼灵对付同门,他不心疼那只红顶仙鹤,但关知许这样冷漠的性子,让他觉得心悸。   跪在地上的关知许,依旧死咬着不肯开口认错,苏宴气得袖子一甩,摔了一套茶具。   “起来!”苏宴愠怒。   他双手背后,站在关知许面前:“自己去领五十戒鞭,然后去戒律堂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沧境峰!”   “是,弟子遵命。”   直到这时,关知许的声音依旧是毫无波澜。   苏宴长叹一声,眼中是深深的无奈,最后袖子一甩,大步离开。   “啧,”坐在一旁看戏的君离半阖着眸子,戳了戳坐在自己身边的洛重渊:“小洛洛可不要学他。”   “嗯?”洛重渊没明白。   “大丈夫能屈能伸,该服软的时候的得服软,该认错的时候得认错,知道么?”   洛重渊却摇摇头:“如果是这种事,我也不会认。”   明明是那些外门弟子先挑事的,关知许只是反击而已,为何受害之人反而要认错?   见洛重渊神情认真,君离想了想道:“那你可知,为何苏宴这样生气?”   洛重渊自然不知,君离解释道:“关知许修炼鬼道,常年要和这些怨气、鬼气打交道。而用鬼气修炼本就是逆天而为,若是心性有缺,很容易被阴物影响,走上歧途。苏宴这是担心他。”   “那也不该逼着他认,既是担心,苏掌门明明可以直接和关知许讲清楚。”   小鬼较起真来了。   君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小洛洛说的对,是苏宴这老家伙太古板了,不懂得变通。”   “那你会这样么?”洛重渊突然问。   “我?自然不会。”   君离唇角勾起,狡黠一笑:“不过,我要是生起气来,罚人可比苏宴狠多了。你怕不怕?”   这祖宗是一时兴起,又生了逗弄人的心思。   但洛重渊轻咬着下唇,思考的很专注,显然是当真了。   “那我以后……尽量不惹你生气吧。”   “噗,”君离笑出声来,捏了捏洛重渊绷的紧紧的小脸,“逗你玩呢。”   洛重渊:……   不过,他好像确实没见过君离生气,至少,对他没有。 第106章 非礼勿视   苏宴拂袖离去, 试炼考核却还得继续,但校练场上的烛火忽闪不定,最后啪地熄灭了。   鹤鸣山后山又恢复了一片荒芜, 杂草乱石嶙峋。   君离道:“走吧,去戒律堂。”   两人离开校练场,踏上长满青苔的石板路,那火光又如影随形的亮起,像是在指引着他们方向。   鹤隐派戒律堂内, 关知许在开山掌门的牌位前跪的笔直,戒律堂长老雷晋示意执法的弟子去取了戒鞭, 一张老脸皱成个包子。   他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也是个犟脾气,认个错而已, 何苦领这五十鞭子呢?”   关知许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我的错,我认,但今天这事, 我认不了。”   “劳烦您动手。”   雷晋抬手扶额,朝那手执戒鞭的弟子挥了下手,就一脸不忍看的转身出去了。   戒鞭高高扬起,一下下打在关知许的背上, 抽破了他的衣服, 渗出鲜红的血,但他咬紧牙关, 一声不吭。   执法弟子丝毫没有容情,戒鞭一下接一下的挥下,他的后背很快就血肉模糊, 有些撑不住的晃动了下身形。   最后一鞭落下, 关知许强撑的那口气蓦地松了, 向后一仰,直接昏死过去。   雷晋就在门外不远处站着,全程没听见这小子吭一声,此时听见动静,赶紧冲进来叫人把关知许送去医治。   好歹是掌门的关门弟子,有个好歹的他可没法交代。   苏宴放话让关知许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沧境峰,雷晋不敢把人往外赶,只好让他暂时在戒律堂住下。   四周又有火光亮起,闪烁了几次之后,暗了下来,又恢复了一片破败。   君离和洛重渊正准备离开,身后残破的戒律堂内,火光复又亮起。   两人转身,就看到关知许身上的伤已经好了,正在跟着戒律堂的几个弟子一起打扫院子,苏宴背着手,从院门踱步进来。   “师尊?”关知许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苏宴脸上神色很冷,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声音淡漠:“你是准备在这住到天荒地老了。”   关知许眼睛里的光亮暗淡了下去:“是你说的,等我想清楚了再回去。”   “一个月了,你还没想清楚。”苏宴叹了口气。   关知许低下头,不说话了。   “罢了,”苏宴道,“你先跟我回去再说。”   “是,师尊。”关知许应的爽快,放下扫把去找雷晋辞别。   君离瞧见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啧”了声。   苏宴带着关知许离开戒律堂,那火光便又熄灭了,这一次没有再亮起来,应当是这件事结束了。   四周一片漆黑,破败的戒律堂内,山风呜呜作响。   君离瞥了一眼旁边的洛重渊,问:“冷不冷?”   洛重渊摇摇头。   君离将他的手牵住,确实是温热的。   这时,那火光如影随形的在两人前面不远处闪烁了几下,最后亮了起来,两人赶紧跟上。   火光一路引着他们又回到了沧境峰。   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苏宴和关知许的争吵。   小静居的书房内,师徒二人对面而坐,面前的茶盏还冒着热气,但苏宴的脸色却很是难看。   关知许手中轻握着茶盏,目光却十分坚定:“师尊,我想好了。”   君离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妙,他隐约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就听幻境中,苏宴皱眉道:“不行,我不能答应。”   “师尊当初为何要捡我回来?”关知许突然问,“是同情,是可怜,还是一时头脑发热?”   苏宴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他。   关知许继续道:“但是不论如何,师尊最后还是选择带我回来了,还教我怨气修炼的方法。如今我学有所成,也想像师尊那样去帮助更多的人。师尊不高兴么?”   “开山立派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苏宴眉头紧皱。   关知许握着茶杯的手下意识用力:“如今修仙界五大门派,我们鹤隐派忝居修仙界第一门派的位置,如果我能说服剩下四个门派的长老,师尊能不能应允?”   苏宴沉吟片刻,长叹了口气道:“那就等你做到了,再来与我讲条件。”   “好!”关知许眼神犀利,“我会做到的。”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了书房。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苏宴撑着额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开山立派,说的容易……”   “以怨气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我能带你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不易。倘若将来修仙界真的出了一批用怨气修炼的鬼修,即便我能容忍,其他的掌门和高阶长老们,又如何能忍?”   “这世间,虽说黑白并不泾渭分明,可若是黑堂而皇之的踏入白的领地,那便不是黑将其侵染,便是白被其消灭。”   身着青花色长衫的青年负手立在窗边,他望着在院中练剑的少年的身影,喃喃自语着。   火光再一次熄灭,闪过几下之后,自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弧线落向了不远处的一座山谷。   黑幽幽的山谷之中霎时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归离谷的方向。   君离和洛重渊对视一眼,他在少年澄澈的眸子里看见了一点点期待的光芒。   “走,去看看。”君离道。   两人御剑而行,朝着那火光亮起的方向而去。   山谷曲径通幽,在这漆黑的寒夜更显得阴森可怖,偶尔山峦深处响起一两声鸟鸦的啼叫,在山谷间盘旋回荡,空寂幽远,令人汗毛倒竖。   好在两人并不是胆子小的,万鬼窟那种地方都去过,这自家荒废的山沟沟,也不在话下。   行的近了,便听闻那幽谷深处隐隐传来嬉笑的人声,这是此时衬着这周边的环境,反倒显得有些骇人。   昔日梅树遍地,花香扑鼻的落梅阁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坍塌的木桥,漏雨的屋顶,院中荒草丛生,梅树早已枯死。   虽是故地重游,但两人心中都有些沉闷。   跟着火光踏着乱石嶙峋的小路进了院子,那凄风惨雨的屋内火光突然大亮,亮过之后,眼前的残局已然不在,青砖白瓦,红梅映雪,一切都恢复如初了。   时间显然又往后推进了一段,他们之前在苏宴的沧境峰还是盛夏,如今已经入冬了。   小院白雪皑皑,白了屋顶廊亭,池面也结了一层薄冰,倒是梅花正盛,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此时院中的石桌旁围坐了几个人,正对着他们的是一个一身黑衫的青年,他面上棱角硬朗,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整个人显得俊朗英气,正是关知许。   见这情境,君离瞬间想了起来,这应当是万鬼门成立之初,他们三两好友凑在一起庆祝时候的事。   这个时候,小龙崽子洛重渊,也还没有被他捡回来。   石桌边此时围坐了三个人,正是当时的君离、苏宴和宁怀溪。   苏宴和宁怀溪举杯相庆,君离却显得有些恹恹的,窝在竹椅里,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凤眸眯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洛重渊瞧了瞧幻境的那个人,比此时站在他身旁的本身要更加肆意张扬一些,长发披散着,即便是冬日里,竟然都没有穿鞋子。   “师尊,”他抬起头看了身边的君离一眼,“为什么你好像不大高兴?”   君离揉了揉眉心,解释道:“因为关知许成立万鬼门,我本就是不赞同的,但人家师父都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   “可苏前辈之前不是也不同意么?”洛重渊问。   “关知许用自己的办法说服了那四大门派的掌门和修仙界中不少有威望的长老。   苏宴是一派掌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这件事修仙界中四大门派都没有异议,那关知许想要成立万鬼门的事情,苏宴自然不能说不。”   “那后来又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洛重渊蹙眉道。   “因为人心不古,因为欲望和贪念,便很难坚持初衷。”   君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语重心长的问道:“所以小洛洛,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呢?”   洛重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搞蒙了,愣了一下才道:“要坚持本心?”   “不不不,”这祖宗伸出一根手指在洛重渊的面前摇了摇,笑眯眯的:“是要听师父的话。”   洛重渊:……   见他一脸无奈,君离也不再逗他。   幻境中,气氛渐渐好了,三个好友拉着那个志得意满的青年,喝的畅快淋漓。   正这时,院门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身穿桃粉色纱裙的妙龄女子脸上带笑的走了进来。   见了几人,腼腆一笑,向关知许道:“门主,万鬼窟那边,大家还等着门主开席呢。”   关知许喝的有些上头,脸颊红扑扑的,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拉着苏宴的袖子:“丹……丹霜,你先回去,我,等下就来。”   “哦,好。”叫丹霜的女子粉唇一抿,扬起一抹笑来,“那……你们先喝着,我就不打扰啦。”   说完,又步子轻快的走了。   “丹霜……”君离摸了摸下颌,眉心皱起,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是关知许捡回来的那个女孩子,也是因为这女孩,他才初步有了想要组建门派的想法。   哪怕是像他这样命格特殊的人,在这世上并不多见。   “唔……”   幻境中一声轻哼,打断了他的思绪。   君离一抬眼,就看见石桌边醉的不轻的关知许,抬手一捞,把苏宴搂了过来。   然后竟然就这么将人压在桌上,俯身吻了下去。   “哎呀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一边叫着,一边赶紧去捂洛重渊的眼睛。   少年虽然被他捂住了眼睛,但刚刚那一刻还是看见了,将君离的手拉开,道:“师尊,你自己也看了。”   君离心道,我哪看了?我就瞥了一眼而已。   余光扫过,就见幻境里的自己,正托着腮看的津津有味,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   “没看出来呀苏掌门,用不用我和怀溪回避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七夕不过是普通星期四,过节不如码字! 第107章 谁的尾巴   幻境中, 被压在桌上的苏宴涨红了脸,是羞愤的。   但关知许醉了,哪还顾得了他的情绪, 直接压住他的手,按在桌上就是一顿亲。   可怜苏宴遇到这两个损友,君离和宁怀溪没有一个帮忙的,还在一旁起哄。   等他终于推开了关知许,这小子红着脸就这么直愣愣的跪在了他面前。   “师尊, 我喜欢你……”   洛重渊就听了这么几个字,忽然被君离一把捂住了耳朵。   他便只看到坐在石桌边的苏宴整个人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两个圆润饱满的耳唇红的透光,红的滴血, 整个人都好像要蒸发掉了。   他好奇关知许到底说了什么,抬手去拨君离的手,被这祖宗一把握住。   “小孩子家家的, 瞎听什么?”   君离皱眉,关知许这混小子,喝醉了疯起来什么都敢说。   洛重渊难得有违逆他的时候,坚定的拉开了君离手:“师尊, 我不是小孩了。”   不待君离再说什么, 幻境那边,关知许开了口:“师尊, 我是认真的!”   青年红着脸,不知是醉的还是什么,刚刚被拒绝, 他有些着急:“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是真的喜欢!我承认我大逆不道, 可……可我就是想,想上……你。”   洛重渊:……   关知许这话说的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更要命的是,这混小子说完之后,趁着苏宴愣怔的时候,捏住他的下颌又吻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真的被触动,苏宴竟没有推开他,两人借着酒意,半搂半抱的吻在了一起。   两人吻到动情处,关知许竟然开始撕扯苏宴的衣裳领子,几番下来,外衫都脱完了。   幻境里,君离见势头不好,终于拉着宁怀溪撤了。   宁怀溪这傻憨憨竟然还嚷嚷着没看够呢。   幻境外,君离扶额,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时隔三百年了,还要带着自己的小徒弟一起观看好友的初夜?   这次是真的非礼勿视!   他伸手要去捂住洛重渊的眼睛,可偏偏火光在这时候闪烁起来,几下之后,忽地熄灭了。   瞬间,寒梅冬雪的落梅阁又恢复了眼前凄惨破败的模样,而他们两人,此时正站在刚刚关知许和苏宴几人围坐的石桌边。   他眨了眨眼,苏宴和关知许吻在一起的幻影,还停留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瞥了一眼旁边的洛重渊,这小鬼耳朵又红了。   火光熄灭之后,这一次,又飞向了鹤鸣山。   君离心中一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尊,走了。”洛重渊在叫他。   “不急,”君离摸了摸鼻尖,不知为何,不大想立刻跟着火光过去。   “你想不想看看复原的落梅阁?”他问。   洛重渊想缓解眼下的尴尬氛围,便点了点头。   君离于是在自己的墟鼎里翻了翻,取出一把扇子来。   笑了笑道:“用习惯了,就又找了一把。”   依旧是普普通通的纸扇子,就是上面画了写意的山水画,并未题字。   他刷地将扇子展开,朝院中扇了扇,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雪天的落梅阁霎时呈现在眼前。   洛重渊微微张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熟悉的一草一木。   藤编的躺椅,锦鲤游弋的池塘,朵朵盛开的红梅,一切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甚至,能闻到沁人心脾的冷香。   太真实了。   他抬头看向君离,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凤眸。   突然,君离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铺在石桌上,将他抱起,放了上去。   “师尊……”   洛重渊一惊,挣扎着就要起身。   君离将他按回去,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笑道:“气氛都到这了,小洛洛真不想做点什么?”   洛重渊咬了咬唇,他知道君离说的是什么,可现在是该风花雪月的时候么?   “可是……幻境还没看完。”   君离不语,折扇轻拂而过,院中的梅树纷纷摇晃,花瓣打着旋儿飘摇而落,转眼就落了满地,满身。   洛重渊抬头望着自己上方的君离,长发披散,红衣如火,花瓣落在他的发间,像是点睛之笔,衬得他仿佛谪仙降世,俊而不妖。   “幻境又不会跑,”君离轻笑,“什么时候都能看。”   他说完,一手揽过洛重渊,一手轻轻捉住了他的下巴,俯身吻住。   是甜的,带着梅花的冷香。   洛重渊闭上眼睛,感觉被无限放大。   不同于之前在锦城的小巷子中的激烈,这一次,君离吻的郑重而温柔;亦不同于他第一次的毫无经验,这一次,他开始试着回应和配合。   他觉得自己上瘾了,就好像被君离带着跳进了一汪温泉池中,浑身都是舒爽温热的。   他仿佛变回了一条小龙,在池中肆意嬉戏,用龙尾巴卷着水花,在水里打滚。   “小洛洛,醒醒。  耳边突然传来君离的声音。   洛重渊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被人从温泉池中拖了出来,他眼睫颤颤,睁开了眼睛。   君离还维持着将他搂在怀里的姿势,一双勾人的眸子轻轻眯着。   “是谁的尾巴跑出来了?”   洛重渊怔住。   他试着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的龙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此时正紧紧缠在君离的腿上,还在往他的衣服里钻。   “我……”   少年一开口,就红了耳朵,轻扭了下腰,快速把尾巴收了起来。   君离紧抿的薄唇高高扬起,俯身在少年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而且,我听说……龙的身体结构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两根?”   洛重渊:……   他的脑中先是空白了一瞬,等到反应过来君离的话是什么意思时,突然主动伸手搂住了君离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   “这就害羞了?”奸计得逞的祖宗笑得像只狐狸。   洛重渊脸颊热烫,他咬了咬唇,鼓着腮帮子,也凑近在君离耳边道:“下次让你看看。”   君离没想到这小崽子竟然还会回嘴了,愣了一瞬,继而笑了起来:“好啊,那你可不许食言。”   “哼。”少年又板起脸来,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推开君离跳下了石桌。   君离由着他,然后抬手召来了礼葬。   “不逗你了,我们继续。”他道,“天也快亮了,这阵法估摸只有晚上才会起效,白天说不定幻境就消失了。”   两人于是御剑一路跟着火光又回去了鹤鸣山。   但这一次,是在鹤鸣山的前堂大殿。   大殿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从殿内飘出,显然是在举行什么宴会。   君离和洛重渊从正门进去,大殿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从他的面前晃过,正中间铺着红毯的甬道上,苏宴正带着关知许给各门派的掌门和长老敬酒。   这场面乍一看,他没什么印象,但是仔细想了想,他便记了起来。   “这是万鬼门成立的第一年,”他和洛重渊解释道,“年夜的时候,苏宴举办了一场宴会,请了修仙界其余四大门派的掌门长老,还有几个在民间颇有名望的小门派首领。”   “算是向大家介绍一下关知许吧,也算是正式承认万鬼门作为修仙界中的一个门派成立,帮助他打好关系。对关知许这小子,苏宴是真的费尽了心思。”   这次宴会,他当初是没有来的,因为不喜这种热闹场合,所以能推就推了,苏宴也没勉强他,便只带了长老杜玉生来。   洛重渊也看出来了,好像自从上次醉酒表白的事情之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无形之中又拉进了一些。   君离打量着大殿内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人,一一指给洛重渊认识。   紫御门的掌门秦屹,和几个长老;药王庄的前庄主周绍庭,身边带着当时还是长老的陈琮。   寂寒阁的阁主白祁,身边跟了两个姿色出众的女侍者,其中一个就是那宋轻轻;还有九华剑派的前掌门金玮,身边跟着许砚书和彭放。   秦屹那时候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丰神俊朗,风度翩翩,还长着一张颇受少女欢迎的脸。   此时他正举杯和苏宴、关知许说着话。   洛重渊顺着君离的手指的方向一一看过去,就见他们之前在归离谷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名叫丹霜的漂亮女子也在。   丹霜依旧一身粉色纱裙拽地,梳着精致的发髻,簪着珊瑚发钗,正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独自吃菜饮酒。   她在一众来赴宴的人当中,并不算起眼,但是坐在她斜对面的秦屹,在应付完苏宴和关知许的敬酒之后,就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大殿内,众人推杯换盏,气氛和乐,而就在这时,秦屹端起酒杯离开了自己的席位,径直朝丹霜走了过去。   他走到丹霜面前,举起了酒杯:“在下紫御门掌门秦屹,关注姑娘许久了,不知姑娘能否赏光陪在下喝一杯?”   事发突然,丹霜愣了一下,但秦屹的酒杯就举在她面前,对方笑得大方得体,又是一派掌门,也不好拂了秦屹的面子。   于是便举杯和秦屹轻轻碰了一下:“敬秦掌门。”   秦屹脸上笑容更甚:“万鬼门如今也开山立派一年了,实属不易,姑娘跟着你们门主日理万机,实在辛苦。”   “我看今晚月色不错,不如我带姑娘出去走走?鹤鸣山后山有一处荷塘,景色甚美,咱们去看看?”   丹霜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面上闪过一丝局促:“多……多谢秦掌门好意,还是不了吧。”   深更半夜,她单独和一名男子出去,这像什么话?   而且,她也早就及笄,自然知道秦屹这话中隐含的意思,她若是答应,那就是相当于愿意跟他好了。   “秦掌门,这不妥。”丹霜咬了咬唇,语气坚定。   秦屹捏着杯子的手猛地用力,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23:10:57-2022-08-05 23:5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开不见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所谓成长   酒杯「咔」地被捏碎, 酒液顺着他的手流淌下来,洒了一桌子。   丹霜面色一白,便起身想要离开, 谁料秦屹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子。   “丹姑娘,你躲我做什么?”   “我……秦掌门请自重。”丹霜的声音细弱,她试着挣扎了几下,秦屹的手却如铁钳一般,使她动弹不得。   双方正僵持不下, 跟着苏宴敬酒的关知许终于发觉了不对,剑眉一横, 大步走了过来。   “秦掌门这是做什么?”   他声音不小,惹得殿内其他正喝酒玩乐的宾客都纷纷看了过来。   秦屹脸上神色一滞, 松开了丹霜:“没什么,想请丹姑娘喝杯酒而已。”   关知许显然不信,他盯着秦屹, 伸手把丹霜拉到了自己身后。   “那也用不着动手吧?您贵为一派掌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一位姑娘为难,是不是有些过了?”   “敬酒而已,如何就为难了?”秦屹也陡然提高了声音, “关知许你不要以为有苏掌门给你撑腰, 就敢这么放肆!”   两人争吵声引得不少人都围了过来,苏宴见状赶紧过来打圆场:“秦掌门息怒, 大年夜的,知许年纪小行事冲动,你莫同他一般计较。”   “哼!”秦屹狠狠甩了下衣袖, “毛头小子而已, 还真以为自己建了个什么门, 就真成门主了!”   关知许咬牙,怒瞪着秦屹,被苏宴伸手拦住。   “呵呵,”秦屹见状笑了,“关知许,关门主,多不吉利啊!我看你们万鬼门早晚得关门!”   “你……”关知许气急,“心胸狭窄,品行不端,你又有什么资格当掌门!”   苏宴在两人的争吵中,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眼神示意一旁鹤隐派的长老杜玉生把关知许拉下去反省。   秦屹带着几个紫御门的长老拂袖离去,苏宴并没有去管,没有道歉,也没给任何说法。   送走其他门派的贵客之后,他便回了沧境峰。   君离和洛重渊跟了上去,他隐约觉得就是这次晚宴的事,为后来的变故埋下了隐患。   沧境峰,小静居内,关知许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苏宴好言劝了几句,不见里面丝毫动静,他额角青筋直蹦,抬脚踹门而入。   即便是幻境,这声音却也是震天响。   君离勾了勾唇角,知道苏宴是真的生气了。   他这老友,脾气温和,端方雅正,妥妥的谦谦君子,几乎从不发脾气。   房门被他一脚踹塌,趴在桌上生闷气的关知许也愣了。   “师尊……”   苏宴毫不客气的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关知许捂着脸,眼圈发红,看着苏宴的眼神,活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你打我?”声音里透着委屈。   苏宴气得咬牙:“谁让你和秦屹起冲突的?!”   “可是……师尊不是也一向看不惯他?”关知许不解。   “那我问你,我为何要举办今天的宴会?”   “把我介绍给各派掌门。”关知许道。   苏宴点点头,叹了口气:“那你又在干什么?”   “是秦屹先对丹霜不规矩的,”关知许道,“丹霜是我万鬼门的人,我不能不管。”   “但你如今,已经是万鬼门门主了。”   “那又怎样?”关知许捏紧了拳头,一脸不服气。   苏宴看着他冲动的样子,抬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座位里:“这就是我当初不赞同你创立门派的原因。”   “身为一派首领,你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吗?”   “那我该如何?”关知许仰头瞪视着苏宴,“放任他对丹霜动手动脚?”   “师尊,你变了。你以前从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也从不会维护秦屹那样的烂人!”   “那是因为你以前是我的徒弟,”苏宴深吸了口气道,“但现在,你首先是万鬼门的门主,然后才是我的徒弟,你明白吗?!”   “我从前可以护着你,可以不顾场合的给秦屹难堪,那是因为我是苏宴,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鹤隐派的掌门,有无数人敬仰我。那你呢?你是什么?”   关知许哑然。   “是苏宴众多徒弟的其中之一?还是新成立,籍籍无名的一个小破门派的门主?你以为他们会因为你和我关系非同一般,就将你放在眼里?!”   “威望是靠自己的实力建立起来的,你要是想和我一样,那就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让秦屹、周绍庭,和那寂寒阁的白祁,都心服口服!而不是只会在口头上逞威风!”   君离第一次见苏宴发这么大的火。   他死死瞪着关知许,一字一顿道:“关知许,你记好,如今万鬼门已经如你所愿的创立起来了,这条路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只能走到底,你没得选。”   他说完,冷冷起身,拂袖而去。   房间内,关知许死死咬着牙,盯着苏宴离去的背影,再没说一句话。   君离和洛重渊跟着苏宴从房间出来,苏宴快步的走着,胸脯剧烈的起伏。   突然,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歪,无力的靠在了墙上,猛地从口中呕出一大口黑血来。   但他只是自嘲的轻笑了声,指尖掐了个诀,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然后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   周边的火光又开始闪烁起来,片刻之后四周彻底陷入黑暗。   君离只觉得自己脑中嗡鸣,眼前闪过一片空白。   手臂被人晃了晃,耳边传来洛重渊的声音:“师尊,你怎么了?”   君离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角,眨了几下眼睛,才缓和一些。   “没事,这幻境让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苏宴的身体,应该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出问题了。”   他叹了口气道:“他为了关知许这臭小子,自己研究用怨气修炼的方法,每次对我和宁怀溪都是报喜不报忧,我竟也从未多想,以为他一切顺利。”   “也是了……”君离轻笑,“鬼灵怨气这些东西,一旦沾上便甩不掉,又怎么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呢?”   但这些,也都是他后来自己拾起苏宴整理的鬼修秘籍来修炼时,才知道的。   这时,周围火光再次亮了起来,这一次又是在鹤鸣山。   两人御剑赶过去,山顶大殿内,又是众人欢聚的场面,看样子,还是一场宴会。   不过这一次,君离当时倒是在场的。   他恍惚间记起,这是一次五大仙门联手驱除锦城内数万鬼灵之后的欢庆会。   距离上次年夜宴,已经又过去了两年,关知许也成长了不少。   qin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与诸多掌门、长老推杯换盏,竟是应付自如,即使是秦屹主动前来恭维,他也端起酒杯,投过去一个客套的微笑。   “这次关知许带领万鬼门没少出力,众人也算是对他高看了一眼。”君离对洛重渊解释道。   “这是好事。”洛重渊抬头看了他一眼,“苏前辈之前那么生气,是怕自己哪天不在,不能在保护他吧?”   “嗯,”君离点点头,“有些路只能自己走,苏宴是想让他快些成长,把万鬼门撑起来吧。”   两人正说着,突然瞥见坐在关知许旁边的丹霜被一个穿万鬼门校服的小弟子给叫了出去。   宴会上气氛正好,大家都在喝酒谈笑,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微小的细节。   不多一会儿,秦屹也放下了酒杯,称要出去散散步,醒醒酒,匆匆朝殿外走去。   君离直觉不对,带着洛重渊追了出去。   秦屹出了大殿,却真的只是在外面的露台上来回踱步,他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的皎月,笑得一脸得意。   君离的脸色冷了下去:“走!”   洛重渊跟在他身后,两人沿着火光亮起的方向一路冲了过去,那是鹤隐派的客房。   两人赶到时,关知许也到了。   房间内,丹霜衣着凌乱,长发披散着,脸上满是泪。   而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着身体,长相普通的男人,地上扔着的是紫御门的校服。   “他怎么能这样!”洛重渊瞪大了眼睛。   君离将他挡在自己身后,不让他看这辣眼睛的丑东西。   “得不到就毁掉,倒像是秦屹那狗东西的作风。”   关知许的愤怒此时到达了顶点,他双目通红,突然伸手将那紫御门的弟子一把拖下了床,狠狠掼在地上,又抬手将床帐拉的严严实实。   然后,干脆利落的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心口。   鲜血肆意喷溅,染红了雪白的床帐,也染红了地上凌乱的衣衫。   做完这些,他将剑上的血迹在擦干净,隔着床幔,对瑟缩在床上的丹霜道:“自己穿好衣服出来,不许哭,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说完就出了房间,站在门口等。   片刻后,丹霜穿好衣服,将自己收拾整齐,推开门,慢慢走了出来。   关知许只让她先回万鬼窟,自己又折回房间去处理尸体。   他再次回到大殿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往的微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大殿内灯火通明,毫不知情的苏宴还在和药王庄的长老谈笑,重新回到殿内的秦屹,嘴角勾起,朝关知许投来挑衅的目光。   但关知许只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秦屹一愣,握住酒杯的手气得抖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5 10:50:29-2022-08-06 23:0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二三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嫌隙生   大殿上火光忽闪了几下, 最后彻底熄灭。   片刻后,从一片黑暗之中传来了苏宴冷淡的声音。   “所以你这次过来,是送嫁途中路过此地, 然后过来知会我一声的?”   残破的殿上寒风四起,吹得关知许的声音吱嘎作响。   “对,”关知许道,“之前多亏苏掌门照拂。今日是丹霜大喜的日子,苏掌门若是愿意赏脸来庆贺, 那关某感激不尽。”   “关知许!”   苏宴的声音猛地拔高。   残垣断壁的大殿内,火光「啪」地亮了起来。   苏宴站在甬道中央的红毯上, 脸色阴郁的厉害:“丹霜嫁的是何人?”   关知许的脸色在这一瞬间白了下去,但他还是淡淡道:“苏掌门要是关心, 就亲自去庆贺吧。”   说完,径直往外走去。   “你……”苏宴的声音在这一瞬泄了气,“你当真要这么做?你不是最厌恶秦屹?”   “这是丹霜自己的选择, 我思虑再三,决定成全她。”关知许道。   这一次,他脚步未停,一步一步走下数千石阶, 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尽头。   “师尊?”洛重渊不敢置信的盯着关知许消失的地方, “他怎么能答应?”   君离摇了摇头,当初苏宴和关知许, 是因为丹霜的婚事大吵了一架,最终,苏宴没有前去庆贺, 自这之后, 关知许也从未再主动来过鹤隐派。   他愣了一会儿, 对洛重渊道:“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洛重渊点点头,两人一起步下台阶,追了出去。   关知许的颀长的身影在七折八拐的山路上,显得有些单薄瘦削,越接近山脚,他的步子却越慢了下来。   石阶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将前路遮挡的看不真切,君离隐隐约约看见山脚下停着一只喜轿,旁边站着几个腰间系着红色腰带,吹吹打打的人和轿夫。   关知许突然停了下来,他盯着喜轿的方向,突然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砰!   一声巨响,震得一人粗的大树剧烈晃动起来,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   “你到底……为什么非秦屹不嫁?”   “不惜以死来逼我同意,就为了嫁给了那个害你失身的烂人?!”   他只是自言自语,林中惊鸟飞起,振翅声带起一阵阵簌簌的声响,然后归于平静,没有人回答他。   关知许深吸了口气,收拾好脸上的神情,沿着山路继续走着,他的身影最后在山脚下喜轿的旁边消失不见。   君离和洛重渊站在石阶上看着,良久才叹了一声。   “是秦屹威胁了丹霜姑娘么?”洛重渊问。   君离点点头:“应该吧。想必关知许没能从她的口中问出什么来。”   “那我们还能知道真相么?”   君离抬头看了一眼石阶两旁闪烁着的火光道:“能,幻境还没结束,就还有机会。”   山脚下的火光熄灭了。   这次的幻境,令两人心情沉重,谁都没有再开口多言。   沿着石阶慢慢踱回山顶,火光闪烁,苏宴的身影出现在正殿前的九莲台上,正倚栏远眺。   一个鹤隐派的弟子小跑着上来,向他汇报。   “掌门,明日就是紫御门大小姐的满月宴,万鬼门和紫御门都派人送了请帖来。”   苏宴放空的目光慢慢聚焦,他转头看了一眼那弟子递上来的两张帖子,没有伸手去接。   “紫御门的……大小姐?”他问道。   那弟子赶紧道:“掌门你忘了?秦掌门前些日子不是娶了位小夫人,就是……万鬼门的那位。”   “那小夫人诞下了一个女婴,明日就满月了。”   “哦……”苏宴像是才找回来那些过往的记忆,他兀自点着头,“满月了?真快,孩子都满月了。”   “关知许去么?”他问。   那弟子想了想:“应该去吧。”   “我就不去了,”苏宴道,“门派中琐事繁多,你去派人准备一份贺礼,丰盛一些,送过去。”   “是。”那弟子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九莲台上,烛火又开始闪烁。   一切重归黑暗的时候,传来了君离的一声叹息。   不过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可就是这些小事,一点一点,把苏宴和关知许、鹤隐派和万鬼门之间的关系,推向陌路。   也正是这些小事,成了一切悲剧的源头,成了秦屹瓦解万鬼门和鹤隐派的引子。   他突然觉得无力。   手上突然一热,是洛重渊主动牵住了他。   转头的瞬间,两人对视,但谁都没有说话。   火光再次熄灭,一切都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周围寂静无声,耳畔是寒意森然的夜风飒飒吹拂,再这样阴气浓烈,夜风凛凛的山顶,只有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是暖热的。   ——啪!   九莲台上,数十盏火光亮了起来,整个莲形露台被照的恍如白昼。   大殿内,人声嘈杂,脚步声凌乱,   君离和洛重渊闻声快步冲了进去。   殿内苏宴坐在首位,包括君离在内的余下几位长老已经全部聚齐了。   苏宴此时手中捏着一张传讯符,脸色冷到了极点。   “万鬼门出事了。”他言简意赅,“三日前,万鬼门几位弟子下山历练,途径钱塘镇柳永村,只借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全村二百多位村民一夜死光,精气被吸尽,成了干尸。”   “秦屹已经派人围了万鬼门,又来找我讨要说法。这事虽说与我们鹤隐派无甚干系,可关知许毕竟曾是我们鹤隐派的人,也是我的徒弟。”   “你担心什么?我们肯定要管啊。”   坐在他左手边第一位的俊美男人,穿着一身红衣,慵懒的靠在椅子上。   正是当年的君离。   有他开口,苏宴似是松了口气:“有劳诸位,多谢。”   “那废话不多说,秦屹那边还得你去交涉,我带人去柳永村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君离道。   苏宴点点头:“有劳你。”   “那我带人去万鬼门看看情况,有消息及时传讯回来。”坐在他右侧的杜玉生道。   “好。”苏宴应允。   鹤隐派四位长老,尘渊长老君离不问世事,碧清长老魏灵萱操持门派内部大小事务,圣元长老杜玉生负责处理对外的一切琐事,持戒长老雷晋掌刑罚,玄玉长老秋柒主丹药医术,负责派内医堂。   君离和杜玉生离开后,苏宴带了雷晋去见秦屹,让魏灵萱和秋柒留在门派内照应。   大殿内聚集的人一下子散了,碧清长老魏灵萱是个柔弱女子,平时更多的是掌管门派内的后勤事务。   她一身青衣,素钗簪发,瞧了瞧同样面色凝重的玄玉长老秋柒,叹了一声。   秋柒挤出一抹笑来:“掌门他们在前奔忙,我们更要将后方守好。”   “嗯。”魏灵萱点点头,“我去安抚门中弟子,玄玉长老也去忙吧。”   两人在大殿门口告别,殿内彻底空寂下来。   幻境外,君离和洛重渊立在大殿之外的高台上,火光没有熄灭,这场幻境就还没完。   不知过了多久,苏宴和雷晋一脸阴沉的进来,看样子,谈判的效果并不理想。   又过了一会儿,杜玉生气喘吁吁的奔进来。   苏宴「腾」地从椅子上起身:“怎么样?”   “紫御门……”他大口的喘着,“动手了。”   苏宴愣住,脸上竟有一瞬间的空白:“不是说好了容我们一日查明情况。怎么会?”   天色渐晚,君离迟迟没有回来。   苏宴和四位长老全部聚在了大殿内,一直等到半夜。   幻境外,洛重渊的心悬了起来:“师尊,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君离单手托着下巴,一直盯着大殿外面的方向。   有些奇怪。   记忆中,他确实去了柳永村,但是具体的细节他全部不记得了,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或线索。   他正努力回忆着,殿外突然有破风声传来,紧接着就是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苏宴和四位长老几乎从自己的位置上蹿了起来,五人奔到殿外,就见君离御剑而来,堪堪撑着落地之后,一头栽倒了下去。   “尘渊!”   苏宴惊呼一声冲了过去,但倒在地上的人紧紧阖着双眸,气息微弱。   “玄玉,快!”他叫着秋柒。   秋柒赶过来,探了他颈侧,又摸了他的脉搏,没有多言,只是叹气。   幻境外,洛重渊握着君离的手一紧:“师尊你怎么了?”   君离拧着眉:“我记不清了。”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回来的。   幻境中,苏宴已经和秋柒把君离背去了医堂,治疗之后,给他掖好被子,几人都退了出去。   “他伤的不轻,灵脉受损,恐怕得闭关修养。”秋柒道。   苏宴焦急:“可知是何人所伤?”   秋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体内有很重的阴气,灵脉也像是被什么震断的。”   “难道真是怨灵?”杜玉生问。   苏宴抿紧了唇:“我相信关知许。”   “那还能有谁?”杜玉生脸色很不好,“用怨气修炼本就极考验心性,那小子一向骄傲自大,我当初就说,早晚会出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之间不能再徒生嫌隙。”魏灵萱看了他一眼,“圣元长老,关知许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我也相信他不会驱使鬼物袭击尘渊。”   幻境外,洛重渊看向君离。   君离摸摸他的头:“不是关知许。”   他有一种感觉,这次去柳永村,应当是他最接近真相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6 23:04:35-2022-08-07 20:5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糯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鬼门灭   火光又灭了。   这一次熄灭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一些。   两人站在九莲台上, 凭栏而望,四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漆黑的树影, 呼啸的夜风。   耳畔忽而传来杂乱的人声,有人在吼,有人在喊,有人在劝,脚步声踢踏的, 快速奔跑的,气愤跺地的, 乱七八糟。   火光又亮了,却比之前要微弱了一些。   君离和洛重渊站在露台的其中一片莲花瓣上, 看到通向山顶的石阶上,不断有人抬着受伤的、或是死去的弟子回来,陆陆续续, 像是一队队搬运同伴的蚂蚁。   玄玉长老秋柒和碧清长老魏灵萱,带着他们门下的弟子们忙的脚不沾地,安顿死者,救治伤患。   而苏宴手中紧握着他的乌钩剑, 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   他是被杜玉生和雷晋强拉回来的, 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但还是强撑着要去。   杜玉生气急, 一把将他手中的乌钩剑夺下:“为了一个关知许,你不要命了!”   苏宴狠瞪着他,双目赤红:“他是我徒弟, 我不能不管他!”   “那你还管不管咱们鹤隐派?”   “如今整个修仙界都站在紫御门那边了!你醒醒吧!你以为就凭我们鹤隐派, 能对抗整个修仙界?”   “那小子自己惹的事, 叫他自己去背!万鬼门咱们护不住了!”   苏宴倏然怔住,鼓起的劲儿也猛地泄了下去。   趁着他发愣的间隙,杜玉生给雷晋使了个眼色,两人将人苏宴半扶半架着,御剑往沧境峰去了。   两人将他安顿在小静居修养,但苏宴只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又要赶去万鬼门。   杜玉生带人将沧境峰团团围住,拼死也要讲苏宴拦下。   苏宴伤势未愈,提着乌钩剑的手都有些发颤,他死盯着杜玉生,嘶吼出来的声音沙哑破碎。   “让开!”   杜玉生丝毫没有后退,赤红了双眼:“掌门这是在逼我吗?”   “你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至少为鹤隐派想一想!苏宴,你首先是鹤隐派的掌门,然后才是那小子的师父!”   “鹤隐派,掌门……”他低头喃喃了片刻,突然笑了。   是啊,当初他教训关知许的时候,好像也这么说过。   你首先是万鬼门的门主,然后才是我的徒弟,呵呵……   “那这掌门之位,我便不要了。”   “你……你说什么?!”杜玉生大骇,“苏宴你疯了!”   “为了一个捡来的野孩子,你何至于做到这地步!”   “所以呢,我们就该向他们低头吗?”苏宴冷笑。   “柳永村事出蹊跷,尘渊前去调查重伤而归,人现在还在闭关,紫御门却迫不及待的开始带人围剿万鬼门。杜玉生,你该不是怕了,想退缩吧。”   杜玉生瞳孔紧缩:“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让你不要去管这件事,没逼着你和他们一起攻打万鬼门!”   “可如今的局势,没有中立。”苏宴神色冰冷,“不出手,就是帮凶。”   “我今日若是不去,恐怕关知许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   他说完,手腕一抬,乌钩剑剑锋直直对着杜玉生的胸口:“今日,只代表我的个人立场,不是什么鹤隐派的掌门,苏宴只是苏宴。”   ——嚓!   剑锋相击,两人斗在一处。   但杜玉生到底修为不如苏宴,很快被他击败,单膝跪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苏宴不曾看他一眼,提剑便走。   万鬼门有今日,关知许有今日,都是他的错,是他教导无方,是他有所疏漏。   所以,他今日必须要去。   可鹤鸣山脚下,结界边缘,雷晋、魏灵萱、秋柒带着所有鹤隐派的弟子,将他拦下。   苏宴握着乌钩剑的手,抖的不成样子,面对这么多昔日熟悉的面孔,青涩稚气,却眼神坚定的新晋弟子,他再也拿不起剑来。   火光微弱,将熄不熄,幻境之中数千石阶上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照进现实。   君离和洛重渊倚栏站在露台边,瞧见苏宴自沧境峰御剑而来。   他面色苍白,身形隐隐还有些不稳,在露台上落地收剑,板着一张脸往大殿内走去。   片刻后,碧清长老魏灵萱,圣元长老杜玉生,持戒长老雷晋,玄玉长老秋柒四人陆续赶来。   苏宴高坐首位,虽然面露疲态,身姿却依旧挺直。   他四下环顾,将在坐的四位一一看过,然后道:“如今是几日了?”   魏灵萱唇瓣微动说了一个日期。   苏宴愣了下:“我闭关有一月了?”   但随即又问:“尘渊如何了?”   秋柒回道:“他伤势较重,还在闭关修养中。”   苏宴点点头,嗫嚅片刻,才又开口:“那万鬼门……”   大殿之内,死一般寂静。   苏宴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隐隐发起抖来。   半晌,秋柒开口:“万鬼门,已被秦屹带领仙门百家联手封印了。”   “关知许……”   他到底没能说下去。   杜玉生接道:“关知许战死,万鬼门百十名门徒无一生还,万鬼门被封禁,如今……已成乱葬坑了。”   苏宴:……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剧烈摇晃了几下,突然紧紧捂住了心口。   “噗!”   一口黑血喷出,苏宴一头栽倒了下去。   四位长老顿时慌了,一拥而上,大殿内脚步声凌乱,人声亦凌乱。   殷红刺目,喊声喑哑,在火光之中渐渐模糊。   君离望着露台上的断壁残垣,入目满是荒凉。   忽而,火光冲天,四周大亮起来,将整座大殿和露台都照的恍如白昼。   火光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绚烂夺目,君离眯了眯眼睛,抬手遮了一下。   这场戏,应该要到高潮了,他想。   下面的幻境,该是他的主场了。   火光灿灿之中,鹤鸣山之上一片素白,挂满了缟素。   苏宴仙逝了。   急火攻心,灵脉爆裂而亡。   四位长老里里外外操持起了苏宴的丧事,仙门百家,没让任何人前来吊唁。   丧事办完,仙身入土,杜玉生便带头,把闭关的君离请了出来。   被杜玉生从归离谷拖出来的君离还是懵的,一身红袍松松的挂在身上,披散着头发,懒懒的打着呵欠。   直到他看到鹤鸣山上下到处挂着白,脸色刷地冷了下来。   大殿上其他四位长老已经到了,杜玉生言简意赅的给他讲了他闭关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君离没有推脱,顺应几位长老的意思做了继任掌门。   上位之后,他没去拜访任何仙门,也拒不参与任何仙门组织的活动,就连修仙界五大仙门重新排名的选举,他也没有去。   鹤隐派受此重创,仙门之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五大仙门只剩四个,鹤隐派被排除之外。   但他并不在乎,重新整顿鹤隐派之后,就去了苏宴的沧境峰。   他翻遍了小静居,把苏宴当初研习鬼道术法的笔记全部找出来,开始一个字一个的看过,试图能从中翻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也曾试图找回自己在柳永村的那段记忆,但是失败了。   做掌门的日子单调而乏味,幻境外的两人跟着火光来来回回穿梭在归离谷和鹤鸣山。   直到他后来捡回了洛重渊,活动的范围才几乎圈定在了归离谷的落梅阁中。   那时鹤隐派已经趋于稳定,派中后勤杂事有魏灵萱,雷晋教导着内门弟子,秋柒一边负责外门弟子,一边兼顾医堂,派中大小事务都经由杜玉生之手,重要的才交给他来过目。   闲暇时光,他就和小龙崽待在落梅阁赏赏花,晒晒太阳。   他努力让自己从那段失去好友的灰暗日子里挣扎出来,苏宴不在了,他不能倒下,鹤隐派他得管。   但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幻境中的美好更加易逝。   曾经发生在万鬼门中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了鹤隐派之中。   雷晋带领弟子下山历练,途径钱塘县雨甘村,只是借宿一夜,数百村民一夜死光,死法和之前柳永村时一模一样。   精气被吸光,一夜之间变成了干尸。   一时间,留言四起。   鹤隐派已然成了修炼鬼道的歪门邪道,和已经被灭的万鬼门沆瀣一气,仙门百家人人得而诛之。   君离带人去查雨甘村,但是一无所获。   幻境之中,两人看着昔日一身红衣的人带着几名弟子御剑而归,才在露台上站稳身形,魏灵萱和秋柒自大殿内冲了出来。   “掌门,持戒长老被紫御门的人带走了!”魏灵萱急道。   秋柒亦道:“圣元长老已经带人赶过去了,还不知情况如何。”   君离眉心拧紧,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布好防护结界,等我回来。”   说完,便一个人御剑离开了鹤隐派。   幻境外,洛重渊望着那道红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空,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   君离单手撑着下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戳了戳君离的胳膊。   君离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洛重渊道:“师尊,刚刚幻境里,你刚去雨甘村回来时,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黑色气息,我好像在紫御门豢养灵兽的黄盛峰上,看到过。”   君离眸光一亮:“那是什么气息?你知道么?”   洛重渊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熟悉,可能得去了那里才知道。”   君离抬手摸了摸他的光滑的龙角,道:“那等我们看完了这些幻境就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7 10:54:26-2022-08-08 23: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落 6瓶;温糯、maybe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生死战   黑夜寂寂, 被火光照的通红。   君离将雷晋带回来时,鹤隐派的结界已破,鹤鸣山上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   他前去与秦屹交涉,而这一边,紫御门的大奉长老孙良、齐元长老赵莆领着一众弟子,召唤了数千头凶兽,带头将鹤隐派布置严密的防护结界撕的粉碎。   紫御门带头, 紧跟其后的是寂寒阁、九华剑派、药王庄、还有一些表态积极的小门小派。   这些人一个个群情激奋,举着武器浩浩荡荡的杀上了鹤鸣山, 他们表情狰狞,双目赤红, 喊杀声震天,早已没有了仙门中人的清雅之姿。   疯狂,嗜血, 杀戮。   幻境外,洛重渊和君离站在高高的露台上,俯瞰着这些人的狂态。   鹤隐派已经死伤过半。   君离、雷晋和杜玉生都不在,如今打头阵的只剩下操持门派后勤杂事的女长老魏灵萱, 还有并不善战, 主修医术的秋柒。   两人被逼的连连后退,堪堪护住身后仅剩下的百十名弟子, 最后竟被逼至了大殿之前的露台之上。   孙良下令放凶兽将众人团团围住,他手边的黑豹前爪刨地,凶狠的呲着牙。   “今日本可以避免此战, 奈何你们两位冥顽不灵!”   “万鬼门已有前科, 如你们不但不引以为戒, 反而重蹈覆辙,若是这门派再留着,便是整个修仙界的祸害!蛀虫!”   秋柒身受重伤,单手拄剑支撑着。   但他双眸明亮,死死的盯着孙良:“真相还未查明,如何服众?!”   “况且,掌门和两位长老还未归,即便关门闭派,也该由掌门主掌!”   “君离?”孙良突然仰天大笑,“雷晋如今已被我们掌门下了天狱,就凭他还想捞人出来?”   “你们也别等了!鹤隐派闭派是我们掌门的意思,若是不想这些弟子受牵连,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就是!”赵莆站在孙良身后狗腿的补上一句,“如今大势所向,你们若是能认清眼下形势,愿意归顺我们掌门,掌门大度,定会好生待你们!”   “若是执意要和魔道为伍,那就别怪我们清剿邪魔,匡扶正义了!”   “清剿魔窟,匡扶正义!”   “清剿魔窟,匡扶正义!”   有了他的鼓动,顿时不少修士响应,一个个气势高昂,恨不能冲进去杀个片甲不留。   “我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碧清长老、玄玉长老,你们可想好。”   孙良擦了擦剑上的血,数道:“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考虑。三、二……”   最后一个数字没有吐出,孙良却突然出手,一道寒光闪过,直朝秋柒胸口刺去!   “玄玉……”   被君离架着,御剑赶来的雷晋失声嘶喊。   已经迟了。   剑锋穿胸而过,魏灵萱倒在了血泊里。   秋柒双眸失了焦距,他怔怔地望着魏灵萱倒在自己脚边,脑中一片空吧。   魏灵萱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长老,还是女子,平常颇受大家宠爱,也一向柔弱。   平时手指划破一道口子,都红着眼睛找他医治,可是现在……   这个最怕痛怕流血的姑娘却偏偏挡在了他面前。   “秋……秋柒,”魏灵萱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了。   秋柒扑倒在她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你说,灵萱你说。”   “你是……咱们鹤隐派的……医修,你,你要好好的活着……帮掌门和,和……”   又是一口殷红的鲜血呕出,魏灵萱被秋柒握着的手突然无力的垂了下去。   她微卷的眼睫轻颤了几下,最后,无力的合上。   君离和雷晋赶回来,所见便是这样的场面。   雷晋赤红了眼,用力的想挣脱君离朝孙良扑过去。   孙良擦着剑上的血,笑得一脸畅快:“丧家之犬,还想咬人?”   “畜生!”雷晋死咬着牙,怒骂着,“你这个畜生!”   但君离只是默默站着,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抬手敲在了他的后颈上,直接把人敲昏了过去。   他将雷晋交给一旁的秋柒,然后朝孙良笑了。   “大奉还真是好大的威风。”   明明是笑,却让人遍身发寒。   “丧家之犬?”他摇了摇头,“不不不,比不过你这只忠诚的走狗。”   尾音砸落,礼葬嗡鸣着脱出剑鞘,以雷霆般迅猛的速度直刺向孙良。   他出招凶狠,吓得孙良直接白了脸色,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他身边的黑豹察觉危险,口中呜呜出声,利爪刨地,猛地朝君离扑来。   ——嚓!   礼葬破空,鲜血四溅,那一品凶兽就这样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像两坨烂肉般砸落在地。   孙良已然怂了,他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口中却喊着:“快!拦住他!疯了!君离你疯了!”   君离轻抿着唇,凤眸弯的好看:“大奉长老,杀人偿命,没人告诉过你吗?”   随着这清风拂面的一句,礼葬啸叫着刺穿了孙良的身体。   “啊啊啊!”   孙良惨叫出声,被君离一脚踹开,跌在地上,没了生息。   方才还跃跃欲试的修士们,此时一个个都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鸭子,哑了声,也再不敢上前。   赵莆吓尿了,是真的尿了裤子。   他连一个屁都不敢放,早就混在了人群里,跑得没了踪影。   鹤鸣山上石径曲折,上万级台阶被血水浸染,尸体堆满了台阶。   君离那双如冰雪般冷寂的凤眸,恹恹的扫过下面乌泱泱攒动着的人头,声音也如那冰雪般寒冷。   “要么上,要么滚。”   话一掷出,数万修士竟无人敢上前,纷纷向后退去。   君离勾了勾唇,手中提着的礼葬还滴着血,他一步步走下石阶,那些修士们就一步步向后退去,最终退至鹤鸣山脚下,退出了鹤隐派的边界。   ——当!   他手腕一扬,将礼葬掷出。   礼葬震颤着,就站在最前面的药王庄庄主周绍庭的脚边上,吓得他连滚带爬的滚出去好几步。   “回去告诉秦屹,要想鹤隐派关门闭派,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君离双手背后,站的笔直,他就这么死死盯着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背影,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身影也在视线里消失。   “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他踉跄了几下,握住礼葬才堪堪撑住身形。   “掌门!”随后赶来的秋柒一惊,“你怎么了?”   君离微蹙着眉,抬手将他拂开:“没事,先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脚下就是自己门中弟子的尸体,原本洁白的石阶已经被鲜血染得殷红。   但走着走着,秋柒发现了不对:“圣元长老呢?”   杜玉生不是也去了?为什么没有回来?   君离的步子顿了一下,片刻后才道:“他……留下断后了,晚些便会赶回来。”   秋柒愣住:“你们不是去和秦屹交涉的?”   哪里还有什么交涉,君离淡笑:“懒得同那渣滓废话,我们硬闯进去,将雷晋带回来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救人和上街买糖一样简单。   他和杜玉生去了紫御门,可守门的弟子见是鹤隐派的人来,大门紧闭,结界封死,没有丝毫商谈的余地。   他和杜玉生是硬闯进紫御门,将雷晋从天狱中劫出来的。   见君离说话时气息不稳,秋柒上前想要探他的灵脉,却被他避开:“他们对雷晋用了重刑,耽搁不得,先医他。”   秋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盘曲而上的石径上还满是血水和尸体,君离仰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百十位幸存的弟子,轻叹了声。   “都先回去疗伤休息,晚些再将这里清理干净。”   “明天,办丧。”   说完,用衣袖擦净礼葬上面的血和土,收进鞘里。   然后挺了挺身子,阔步朝后山走去。   后山坟冢处,君离寻到苏宴的坟前,单手一撑坐了下来。   他摸了摸腰间,酒壶里的锦江春就还只剩下半壶了。   在坟前洒了一些,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香扑鼻,麻痹了身上的伤痛,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衣襟其实已经被血浸透了,好在同为红色,看不大出来。   “苏宴,”他轻唤了一声道,“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天边已隐隐泛起一点鱼肚白,山道边的火光微弱,不停的摇曳抖动。   最黑沉的夜终于要过去了。   洛重渊站在后山荒坟不远处,瞧着那个一身血衣的人,胸口闷的几乎无法呼吸。   “都是假的,我在这里呢。”   耳边忽然响起君离的声音。   洛重渊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苏宴的坟前,距离幻境里那个假的君离只有几步远了。   假么?可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幻境只不过是将当时的情景重新映现而已。   “师尊……”他道。   “怎么了?”   “对不起。”洛重渊很轻的吸了吸鼻子,眼角是湿的。   当初鹤隐派出事,君离派人将他送回乌藏山,他当时以为君离是真的不要他了,还气了很久,消沉了很久。   而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将自己送走之后,君离一个人要面对的是什么。   头顶突然一沉,君离伸手揉了揉他半散着的松软长发。   “对不起?”这祖宗轻笑着,“小洛洛莫不是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洛重渊没有解释,他咬了咬唇角,突然转身一把将君离抱住。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却将君离抱的很紧。   君离低下头去,但少年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他只能看到洛重渊淡金色的发顶,还有头顶上曲线好看的龙角。   他轻叹了声,也抬手将洛重渊抱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凤眸眨了眨,闪过一丝精光:“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要不然,给个亲亲?”   洛重渊轻轻抖动的肩膀僵住,少年抬起头来,眼睛微微张大,看着君离。   “怎么,不给么?”   洛重渊没有回答,他就这么定定的望了一会儿,突然勾住了君离的肩膀,然后踮起脚,主动吻了上去。 第112章 最后   两唇相贴, 只是瞬间,洛重渊便迅速退开,圆润白皙的小耳朵刷地红了。   君离逗他:“这就没了?我还没尝到味道呢。”   洛重渊扭开头没再看他, 脸颊也有些发烫,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突然窜起的火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朝山顶大殿去了。”   “那走吧,咱们先把幻境看完。”   手中折扇摇了摇,君离顺着洛重渊的话头应了声, 率先跟着火光往山顶去。   夜空皎月明亮,洛重渊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看着皎洁的月光洒在君离身上, 让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是和幻境中的人全完不同的气场。   幻境中的君离满身戾气、警惕、多疑、杀气腾腾, 连笑都是夺人性命的利刃。   但面前的人沉稳、强大,虽然心思依旧让人捉摸不定,但至少那上千张笑面中, 总算有了发自真心的几张,他都记得。   “小洛洛?”   走在前面的人停住了步子,回头唤他:“发什么呆呢?”   “嗯。”洛重渊应了一声,提步朝他跑过去。   不知是不是到了最后, 这一次在大殿上亮起的火光, 明显比之前更加明亮一些。   就像是回光返照,所有的火光齐燃, 只为拼凑出最后一场的盛大。   此时的鹤隐派,只剩下了两位长老。   君离坐在首位,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一左一右, 只剩下之前被救回来的雷晋, 还有秋柒。   “紫御门送来了消息,”君离道,“圣元长老……”   他的话还未说完,雷晋和秋柒都是脸上一白。   其实,他们心中早就料到过这个结果,之前君离说杜玉生留下殿后的时候,他们就料想过最坏的可能。   但是此时亲耳听到,两人还是震愣当场。   “圣元长老被鬼物袭击,身受重伤,不治而亡。他们不日会将尸身送回。”   “秦屹这个混蛋!”雷晋失声怒骂,“杜玉生明明是被他们杀的!什么鬼物!什么怨灵!都是放屁!”   秋柒握了握拳,手背上筋络暴起:“如今紫御门独大了,四大仙门中紫御门为首,剩下三家哪个不为其马首是瞻?”   “前些日子有几个小门小派不服管束,还不是被紫御门的人围剿查抄,随便安个什么罪名,便被逼着关门闭派。”   “是啊,”坐在首位的君离抬手摩挲着下颌,“如今修仙界这歪风邪气颇盛,是该有人管一管了。”   “掌门?”雷晋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上位之人一身鲜衣似火,薄唇轻挑,扬起一个邪肆的笑来:“我这几日要闭关,派中事务就劳烦两位长老了。”   “门中弟子还剩多少?”   秋柒神色凄凄:“还有八十二人。”   “那你们两人就管好这八十二人,”君离道,“对外不要再和他们起任何冲突,天大的事,都等我出关再说。”   “掌门你要闭关?”雷晋瞪圆了眼睛,双拳紧握,“那咱们就这么算了?杜玉生就这么白死了?!”   “不会白死的。”君离淡淡道,“鹤隐派每一个在这场杀戮中失去性命的人,都不会白死。”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大殿。   雷晋被杜玉生身亡的消息冲击的怒火中烧,还没有明白君离的意思,他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却被秋柒拉住了。   “掌门有自己的安排。”秋柒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君离的性子,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即便到了最后玉石俱焚,他也会拉上那些渣滓同归于尽的。”   接下来的日子,君离闭关,鹤隐派经过这一次的围剿之后,好像真的被按了下来,闷声不响,像是妥协了。   秦屹派人送来了杜玉生的尸身,秋柒出面招待了来人,言语客气,并未冲突。   许是他们的态度,让秦屹以为他们服了软,关门闭派的事情,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紧逼不放。   就这样数月之后,君离出关了。   出关的第一天,他便让秋柒列了仙门百家的名单,然后第一个造访了紫御门。   第一日,君离戴月而归,大红的袍子显得比以往更加鲜艳了些,手中的礼葬铮鸣作响,显得异常兴奋。   他回来之后,在紫御门那张名单上,划掉了许多名字,做了很多奇怪的标注。   第二日,他造访了寂寒阁,依旧是天黑才回,寂寒阁的名单上,人数少了大半。   第三日,他去了九华剑派,名单上剩下的人依旧减半。   第四日,他去了药王庄,名单上的名字剩下的更少了。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他日日早出晚归,衣袍一日比一日鲜艳,礼葬一日比一日精神奕奕,铮鸣声不止。   不过短短一月,修仙界风云四起,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诞生了。   大殿内几乎看不见秋柒和雷晋的身影了,君离时常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俯瞰着大殿内每一处角落,看着那几把空荡荡的长老椅。   鹤隐派平静了很久,除了君离每日早出晚归,雷晋和秋柒带着门中为数不多的弟子,似乎恢复了平常的生活。   练剑,修习术法咒诀,列队布阵,凄凉了许久的鹤隐派终于渐渐有了一点朝气。   后来君离突破大乘境界,闭关渡劫,出关不过三日,便收到了一封邀请信。   那天,他久违的露出了笑脸,还召来了两位长老。   “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君离将手中的邀请信拍在桌上。   “秦屹那狗东西妥协了!”   雷晋上前拿了信来看,顿时惊住,一脸的不敢置信。   “如今这修仙界,还留下性命的,除了当时没有参与围剿,或是保持中立的,其余的想必也没剩下多少了。”   秋柒道:“与其日日担惊受怕的活着,不知自己何时要被杀掉,倒不如谈和。倒是符合秦屹的行事作风。”   秦屹联名数十位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写了邀请信,请他前去云清阁赴宴。   界时,四大仙门的数十位掌门长老会向他道歉,希望他们昔日的五大仙门能够重归于好,并且还要恢复鹤隐派在修仙界的地位。   “说不定就是秦屹的诡计。”雷晋皱眉,“你刚刚突破大乘境,受了九道天雷,还未痊愈,这个时候还是别去了吧。”   君离单手撑着下颌,眯了眯眼:“没事,他们若是能对付得了我,又何必忍到我突破境界之后?”   “他们欠我们鹤隐派一句道歉,一个公道,这是迟早要还的。他们敢请,我便敢去。”   “那我跟你一起。”雷晋立刻开口。   君离却摇了摇头:“你留下,和秋柒看好鹤隐派。”   “不过是赴宴而已,等我回来就好。”   他说完拂了拂衣袖,从座位上起身,离开了大殿。   幻境外,洛重渊瞧着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越走越远,心脏猛地揪紧。   他知道,君离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火光摇曳,暗了一瞬,复又大亮起来。   这一次,喊杀声震天。   两人站在殿外的露台上,看着山道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气势汹汹的冲上来。   洛重渊握着玉石栏杆的手分外用力,突出的骨节泛着冷白。   “哦……”   耳畔君离突然轻声道。   洛重渊侧头看他:“师尊?”   “我这个时候应当是已经坠崖身死了。”君离道,凤眸眯了眯,像一只午后倦懒的狐狸。   “这是我死之后,仙门百家围剿鹤隐派的事情了。当时没机会看到,现在倒是都看见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洛重渊却抿紧了唇,眼睛死死盯着奋勇抵抗的那几十人。   雷晋和秋柒布了防护结界,两人带头顶在前面,剩下的那八十二名弟子在他们身后列队布阵。   但这样根本撑不了多久,几十人的战力,在数千万的高阶修士面前,不过就是蝼蚁。   防护结界破了,那些杀红眼的修士们冲了上来,雷晋一人当关,只叫秋柒带着弟子们先走。   眼前只剩下刀剑相撞的残影,血光冲天,尸横遍野,这一夜,和之前的大围剿重合。   洛重渊死死的盯着那些修士,恨不能冲上前去,他用力攥着栏杆,那栏杆竟是发出一声脆响,裂开了一道缝隙。   君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啧了声:“这么多人对付这么几十个人,竟然能喊出对抗千军万马的气势,真是丢人。”   他神情轻松,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洛重渊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把手挪过去,握住他搭在栏杆上的手。   君离的手很冷,洛重渊惊诧了一瞬,但随即握的更紧。   这场围剿,几乎是单方面碾压的屠戮,雷晋拼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修为,自爆为剩下的人断后。   秋柒带着几个幸存的弟子向后山逃去。   身后火光冲天,刀光剑影之中,他们被几个紫御门的人追上,团团围住。   “站住!往哪跑?!”   为首的那个中年修士一脸得逞的笑:“邪门余孽,还不速速受死!”   铲除妖邪,这可是能拿出去炫耀一辈子的事。   平常没有机会大展身手,如今,可不是就给碰上了。   其余几个也是各个摩拳擦掌,笑得开怀:“别挣扎了!你们那个魔头掌门早就被我们干掉了!”   “万鬼窟知道吧?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他跌下去的!”   “现在恐怕早就被恶鬼们啃噬干净,连骨头渣子不剩了!哈哈哈!”   秋柒挡在几个弟子前面,冷冷的看着他们。   这时,幻境外的洛重渊突然出声:“师尊你看,那好像是……柳前辈?”   作者有话说:   满血复活,卡点赶来!感谢在2022-08-12 20:43:57-2022-08-13 23: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鲜红的心   “玄玉长老, 我劝你识相些!”   那中年修士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若是你乖乖受死,我保证给你们留个全尸,否则的话, 可就别怪我们不顾往日情面了!”   “往日情面?”秋柒冷笑起来,“事到如今你竟然和我提情面?”   “你们紫御门灭了一个万鬼门还嫌不够,如今动到鹤隐派头上来了。柳永村的事情也好,雨甘村的事情也罢,真相从来都不重要。”   “把鹤隐派搞成魔教, 邪魔外道,只要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呵呵,亏得掌门还对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留了那么一丝信任, 相信你们会道歉,会悔改?可笑!”   “闭嘴!”中年修士怒了,“死到临头还大放厥词,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还跟他废什么话?动手啊!”他身后有修士在喊。   “就是,容得他们在这嚣张!”   “修仙界的毒瘤而已,除之而后快啊!”   叫嚣的声音此起彼伏,中年修士顿时大受鼓舞。   “上!杀了这些邪魔余孽!”   闪着寒光的刀剑, 如暴风雨般朝着被逼至角落的几人斩下。   幻境外, 洛重渊深吸了口气,不忍看的闭上了眼睛。   ——刷!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然后是数道砰砰的闷响, 一切归于宁静。   少年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前面的一幕,让他有些发愣。   柳尧不知何时来到了那几个紫御门修士的身后, 一把药粉洒出, 这些人瞬间倒在了地上。   幻境中的秋柒比洛重渊还要懵, 他瞪圆了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看。   簇拥在他身边的七八个年轻弟子也投来了不可思议的视线。   “跟我走。”柳尧言简意赅道。   这个角落还比较隐蔽,但是那些杀疯了的修士恐怕很快就要赶上来了。   柳尧说完,就提起衣摆朝后山跑去。   秋柒来不及多想,带着几个弟子紧跟在他身后。   “师尊?”洛重渊转头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君离。   君离双眉微蹙,“嘶”了声:“先跟上他们。”   他确实有些不敢相信。   九华剑派的人,他当初也没少杀,柳尧能心胸宽广至此?   后山一处树木葱郁的山路旁,柳尧冷着脸拿出一只锦囊来。   他将袋口打开,对着秋柒和那八个年轻的鹤隐派弟子道:“快,进去。”   秋柒站着没动,他甚至小步的向后退了半尺:“你……为什么帮我们?”   “雨甘村的事情到底是不是鹤隐派所为,我不知道。”柳尧冷言道,“我只知道你一介医修,不擅打斗,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还有这些年轻弟子也是。”   “医者仁心,你就当我是善心发作,多管闲事了。”   秋柒的眼中亮了一瞬,许是同为医修,两人之间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反正秋柒是相信了柳尧的话,他点了点头,率先进了那袋子。   剩下的八个弟子见他带了头,也纷纷往里走去。   树林外面,脚步声凌乱,凶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都在朝这边逼近。   柳尧催促:“快些。”   那八个弟子加快了速度,而就在最后一个弟子正要往袋子里钻的时候,君离的瞳孔突然一缩。   他拍了拍旁边洛重渊的肩膀:“小洛洛,这个人你看是不是有些眼熟?”   洛重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个年轻弟子年纪比之前的几个看起来都要小上许多,可能也就十二三岁年纪,灰头土脸的,但那双眉眼,确实看着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嗯……”他点了点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了起来。   “师尊,是不是卫师兄?”   君离还有些懵:“哪个卫师兄?”   “卫思嘉,”洛重渊道,“藏花镇的时候,柳前辈带在身边的那个徒弟。”   “哦……”君离恍然了,“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像。”   他嘴上说是像,但心中几乎已经确定了。   “柳尧。”   双唇轻碰,他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念过一遍,然后轻笑了声。   当初他杀了那么多人,剖开那么多胸腔看过,都没找到过一颗鲜红的心脏。   他那时甚至固执的认为,这世上,没有人是无辜的,这些人统统都该死。   哪怕是那些当初因为胆怯而选择旁观,选择中立的,也一样是助纣为虐,一样是帮凶。   可如今,他突然觉得那颗鲜红的心脏,他已经找到了。   就在九华剑派五长老柳尧的胸腔里。   他轻叹了口气,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然后笑了:“还好,还好……”   洛重渊澄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他默默看着君离的表情、动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放在君离的掌心里,握紧。   那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君离愣怔了一瞬,唇角勾起,用另一只没有被洛重渊握住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们小洛洛可越来越会了。”   ——嗷!   突然一声野兽的嘶吼。   面前的人影被扑倒在地上。   那是一只身形庞大,浑身肌肉紧绷的黑虎。   柳尧被扑倒在地,几乎和他的头一样大的虎爪压在他身上,他丝毫动弹不得。   凶恶的黑色灵虎亮出利爪,咆哮着朝柳尧的脑袋拍去。   幻境外的两人都猛地提了口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闪过,刺穿了黑虎的前爪。   “嗷呜!”   黑虎吃痛,发出一声嘶吼,也收了攻击的动作。   柳尧赶紧趁机爬起,但他伤的不轻,撑着一旁的大树,喘着粗气。   脚步声由远及近,洛重渊看到秦屹坐在一头玄狼的身上,带头朝这边赶来。   而他的身后,跟着各门各派还没被君离霍霍死的长老和掌门。   这些人一个个脸上带着仇视的怒容,但也各个都伤的不轻。   君离拉着洛重渊寻了棵结实的树杈坐着,见此嗤笑一声:“被毁了丹田还能到处蹦跶,看来还是我当初下手轻了,就该斩草除根才对。”   “掌门,误会!是九华剑派的五长老。”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洛重渊闻声看去,竟又看到了一个熟人。   “宁前辈?”他有些惊讶。   君离瞧着宁怀溪那张脸,也惊讶了一瞬。   鹤隐派出事后,雷晋被抓走,他和杜玉生去紫御门要人,宁怀溪有出面来帮忙,但是被秦屹那狗东西压下去关了起来。   这小子竟然自己跑出来了?   秦屹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明显不想跟他说话。   他看着浑身是伤,靠在树上的柳尧问道:“五长老怎么会在这?”   “咳……咳咳!”柳尧虚弱的咳了几声,吐了几口血。   他抬头看了秦屹一眼,才缓缓道:“追……追人。我见秋柒带着几个弟子朝这边跑了。”   “是吗?”秦屹明显不信,“乌云它向来对气味敏锐,平白无故,为何要扑你?”   柳尧捂着胸口挤出一丝笑来:“那秦掌门觉得应当如何?难不成是我将人藏起来了?”   “哼,”秦屹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人往哪边跑了?”   柳尧咬了咬唇,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秦屹坐在玄狼上,朝那嗷嗷直叫的黑虎喊了一声:“乌云!去!”   黑虎嗷呜了一声,跛着脚,一瘸一拐的朝那个方向跑去。   柳尧深吸了口气,按着胸口处的手控制不住的发着抖。   方才乌云那一脚,踩的他差点直接过去。   不过,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做这种事,真的紧张到手抖的停不下来。   很快,乌云去而复返了。   它匍匐在秦屹的脚边,口中嗷嗷的叫唤着。   秦屹的脸色越来越黑:“你说谎!”   “那边根本就没有秋柒的味道,说,人在哪?!”   柳尧按着胸口的手一紧,脸色瞬间白了。   秦屹眯了眯眼,朝身边跟着的两个大弟子道:“给我搜身!”   那两个大弟子顿时上前就要按住柳尧。   “你敢!”   柳尧踉跄着向后推开一步,“秦掌门,我怎么说也是九华剑派的五长老,你就让这两个后生来搜我的身?你什么意思?!”   “呵,如今大敌当前,自然在乎不得这些细节。”   秦屹冷笑着,大手一挥:“五长老,多有得罪了!”   那两个大弟子得了命令,立时一个制住柳尧的双手,另一个就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而就在这时,宁怀溪突然开口:“慢着!”   两个大弟子动作一顿,看向了他,又看向秦屹。   “你又掺什么乱?”秦屹不耐烦。   “你们不用搜五长老的身了。”他深吸了口气道,“人……是我放跑的。”   “你说什么?!”   秦屹脸上的表情裂开,他狠狠揪了一把玄狼的鬃毛,痛的他身下的玄狼大叫。   宁怀溪收了云影青峰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掌门要罚就罚我吧。”   “好啊!原来是你小子!”   人群中一个尖酸刺耳的声音响起,是方才那个中年的紫御门修士。   “掌门!我看宁怀溪他这第一驭兽师是当够了!”   “我们刚刚都抓住秋柒他们几个杂碎了!他,他他他从背后偷袭我们!”   “妈的!你这个叛徒!你到底是哪边的你!”   宁怀溪咬紧了牙关,垂头跪在秦屹面前:“掌门,是我糊涂。”   “鹤隐派是君离和苏宴的心血,我们是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门中仅剩的弟子被杀!”   “糊涂!”   秦屹气得浑身颤抖,他连滚带爬的从玄狼身上下来,高高扬起手来,狠狠扇了宁怀溪一巴掌。   “我看紫御门的禁闭室是关不住你了,来人!把他给我丢进兽魂谷去!” 第114章 残烛复燃   宁怀溪很快被人带了下去。   秦屹一双不大的眼睛死盯着柳尧, 半晌「哼」了声:“五长老一介医修,这种时候就不要乱跑了,万一被误伤, 帮不上忙反而还要拖后腿。”   “不劳秦掌门操心!”柳尧捏紧了拳,冷声道。   “走。”   秦屹没再看他,在左右两个大弟子的搀扶下爬上了玄狼的背,领着各派仙修浩浩荡荡的离开。   柳尧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行越远,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直到这些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才缓缓走到后山的山脚下,趁着夜色御剑往九华剑派而去。   周围的火光彻底暗了下来, 四周都是碎石杂草,幻境已经结束了。   君离和洛重渊站在山脚处, 各自的心情都很复杂。   而就在这时,山顶的大殿突然大亮起来,橘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几乎照亮了整座山峰。   “难道还有?”君离皱了皱眉。   但他很快便知道了原因,是那群自诩正道的名门修士,将鹤隐派的大殿点燃了。   “师尊,快走!”   洛重渊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唤着君离。   两人飞快的回到山顶, 大殿已经被淹没在了熊熊的大火中。   耳畔是毕毕剥剥的声响,屋顶的房梁砸落, 殿上桌椅翻到,屏风碎裂,书卷和花瓶摆设, 全部在烈火中被燃烧成灰烬。   两人冲进殿中, 周身便是炽热的火海, 但是他们却丝毫感觉不到灼烫,也无法将大火扑灭。   大火烧了许久许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夜。   火光将息,摇曳着抖动了几下之后,两人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一次,再也没有火光亮起,周围俱是残垣断壁,朽坏的木头上甚至还残留着被烈火灼烧过的焦糊味。   洛重渊站在这片黑暗之中,连呼吸都很轻缓。   太安静了,甚至连旁边君离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等等,君离?   洛重渊心中一慌,往旁边摸了两把,却摸了个空。   他刚要开口喊,手冷不防被人握住。   “我在呢。”君离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   “走,咱们过去看看,那边有光。”   洛重渊被君离牵着,点了点头。   又想起这里这么黑,君离恐怕看不见,便轻轻「嗯」了声。   那微光闪烁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两人慢慢走了过去。   微光亮起的地方是一个堆满了碎石焦木的角落。   君离在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照亮了周围一小块地方。   “师尊,这里好像有图案。”   洛重渊用手将地上的碎石块捡起,扔到一边,露出面前的一小块地面,上面确实有用树枝草草画的道道,横七竖八的叠在一起,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君离盯着那图案瞧了瞧,眯了眯眼睛道:“应该不止这一处。”   “我们把这里的石头清理一下,刚刚那处发光的地方,或许就是阵眼。”   “好。”洛重渊道。   两人便一起动手清理起地上的石头焦木来。   片刻后,地上杂乱的东西都被他们搬开了,君离抬起手腕,用指尖的火焰照着前面的地上。   地面上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个还算完整的图案。   各种奇怪的图案,太极、八卦阵图,杂七杂八的拼凑在一起,而四面八方,八个方位,都各自摆放着一根已经熄灭的蜡烛,有的立着,有的倒着。   洛重渊盯着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就是给我们制造幻境的那个阵么?”   “嗯,”君离点点头,“残烛复燃阵。”   已经熄灭的时光之烛重新燃起,重现当初发生在这里事情。   “这阵,也是关锦设的?”洛重渊皱了皱眉,有些没想通。   “她为什么要让我们再看一遍当年的事情啊?”   君离双手环抱胸前,望着眼前的残烛复燃阵出神,闻言笑道:“或许是想挑起仇恨?”   “毕竟万鬼门和鹤隐派,面对的敌人都是一样的。她一个小姑娘不好对付那么多臭修士,拉我这个大冤种做帮手吧。”   他说得轻松,洛重渊却一脸凝重。   “如今师尊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关锦却在暗处。”   少年咬了咬牙:“她是想拿师尊当刀使。”   “那也得看她有没有本事拿得动我这把刀才行。”   凤眸轻眯,君离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他手腕一抬,那阵法中央发着微光的地方,突然有个东西抖动起来。   那东西上下震颤,左右冲撞,像是被关在什么地方,想要冲破出来一般。   君离抿了抿唇,手腕又扬起一些。   突然……   ——砰!   一声巨响在破烂不堪的大殿里炸开。   而后,一个黑色的小木盒子拔地而起,眨眼间就飞进了君离的掌心里。   君离神情平静,拿着那小盒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洛重渊纳罕:“师尊笑什么?”   “你帝父一直在找的那个东西,原来在这啊。”   见少年还没明白,君离把那黑色的小盒子递到洛重渊面前去:“喏,掌心棺,洛北从你帝父那里偷走的东西。”   洛重渊一生都没怎么踏入过浮龙岛,自然也没见过真的掌心棺。   他瞧着那个小小的黑木棺材躺在君离的手心里,眉头皱的很紧:“洛北偷了它,放在这里做什么?”   但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难道这个残烛复燃阵,是他布的?”   君离摇了摇头,这个他也不知道。   不过,既然东西都到手了,那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正要带着洛重渊离开这里,找个开阔的地方将棺材打开,看看里面关的到底是谁的灵魂。   眼前的残阵却突然有了龟裂的趋势。   “等等。”   他叫住了洛重渊,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的阵图看。   咔嚓!咔嚓!   几声脆响过后,画着残烛复燃阵的地面彻底裂开了。   而就在这瞬间,一股阴邪的黑气扑面而来。   “小心!”   君离一声低呼,将洛重渊挡在自己身后,手中的折扇刷地展开,将那黑气挡了过去。   “退开点。”他对身后的洛重渊道。   洛重渊依言后退开去。   而那阵图下面,黑气还在汹涌的四溢,伴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叫。   君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残烛复燃阵的下面,竟然还藏了一个阵。   正是他们已经遇到过两次的聚魂阵!   聚的谁的魂显而易见,自然是他们鹤隐派的门徒弟子,各位长老。   “阴毒至极。”   他牙关紧咬,四个字倾吐而出。   折扇一抬,上面画着阵图的地面彻底崩裂,君离眸光沉冷,将这些外溢的怨灵阴气全部吸纳进自己的身体之中,然后运起灵力将其一一净化。   被聚魂阵聚集利用的怨灵,如果不被净化如初,是不可能再投胎转世的,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   洛重渊站在不远处的角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君离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见君离用鬼道的术法。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当这些怨灵慢慢被灵力洗涤净化之后,他甚至觉得这里氛围都变得轻松了不少,也没那么鬼气森森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君离才结束,他收了手势,又从那阵眼里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   “果然是虎爪。”君离瞧着躺在自己掌心里那个足足有自己一个手长的坚硬弯曲的利爪道。   他抖了抖扇子上的灰尘,又掸了掸自己的身上的尘土,这才又扬起一个笑,手里拿着那虎爪,朝洛重渊走来。   “搞定。”他道,“青龙、朱雀、白虎,还剩下一个龟壳子。”   洛重渊朝他手心里的虎爪看了看:“是西面睢子山上白虎王的,应该……得有七八百年了吧,解老说那只虎已经快要修成神兽了。”   “呵呵,”君离捏着那利爪比划了几下,“白虎王嘛,我知道,秦屹那老东西当初还想要收服那老虎当自己的坐骑呢,结果被打的落花流水。”   虎爪坚硬非常,削铁如泥,不过除了压阵当阵眼,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君离把这根利爪递给洛重渊:“给你玩了。”   洛重渊一双澄蓝色的眼睛瞪圆了:“师尊,这东西很宝贵的。”   解老说过,是顶好的药材,价值上千灵石的。   君离笑了:“既然是宝贵的东西,那更得给你了。”   “以后师父有什么宝贵东西,都给你。”   洛重渊手里攥着那坚硬的利爪,脸上却是一热。   师尊总是说些让人脸红的话呢。   “走了,找个地方,把这掌心棺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关着谁。”   见他又红了耳尖,君离伸手拍了拍洛重渊的肩膀,岔开了话题。   “好。”洛重渊立时应道。   他也很好奇,洛北偷了帝父的神器,不是给宁前辈的,倒是放在了鹤隐派,还成了这残烛复燃阵的阵眼,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两人走出了破败的大殿,就在前面空旷的露台上,寻了一处地方。   君离把黑色的小小木棺放在地上,试着用手去推开棺盖,但是木棺虽小,棺盖却纹丝不动,果然是加了封印的。   他于是看向蹲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小洛洛,掌心棺可是你们龙族的东西,你该知道怎么打开吧?” 第115章 掌心棺   洛重渊可巧知道一点。   他从解元白那翻来的一本书里, 有写过。   于是点了点头,回想着书里写的,把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君离看着他将手轻轻放在小小的棺盖上, 然后闭上了眼睛,口中默默的念着什么。   片刻后,自棺材的缝隙里,突然溢出耀眼的强光来,那棺盖又开始咔咔的颤抖起来。   洛重渊猛地睁开了眼睛, 拉着君离向后推开。   ——砰!   一声巨响过后,那棺盖自己开了, 夺目的金光暗淡了下去,自那棺材里飘飘渺渺的冒出一股白烟来。   君离微微皱着眉, 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股白烟瞧。   但渐渐地,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白烟缓缓散去,一个有些透明的人影慢慢显露了出来。   而这人影, 君离却越看越熟悉,眉头也越皱越紧。   “苏宴?”   那一缕若隐若现的孤魂明显有些虚弱,但依旧保持着和生前差不多的衣着打扮和神情动作。   天青色长衫,腰间佩剑, 发髻高束, 带着琉璃发冠,苏宴面容和善, 眉眼含笑,即便成了鬼魂,依旧是一副翩翩而立, 玉树临风的清雅姿态。   “是……苏前辈?”洛重渊闻言也有些惊讶。   君离点点头, 又后知后觉伸手在洛重渊的龙角上轻轻弹了一下:“什么苏前辈, 叫师叔。”   洛重渊这才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叫了声:“师叔。”   站在两人面前的这一缕孤魂,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果然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连你都收徒弟了。”   君离见他虽是魂体,意识倒还清醒,可以交流,便回了一句:“你们一个个的都撒手去了,就剩下我孤苦伶仃的,总得找个人陪不是。”   孤魂嘴角的笑意更甚了些,双眸中竟然闪过了一点光芒,似是故友相逢的欢欣。   君离心情蓦地好了些,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在掌心棺里?”   “掌心……棺?”   孤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那个人说,只要我待在这里面,将来就能看见我想见的人。”   “懂了,”君离抬手扶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见的是关知许吧?”   “关知许……”   苏宴的双眼有些空洞起来,他双手绞着自己的袖子,顿时着急起来。   以前还在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遇到棘手的事情,就习惯悄悄绞袖子。   苏宴口中喃喃着:“关知许,关知许……啊!他,他怎么了?他人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还是糊涂的。”君离叹了口气,看向洛重渊。   洛重渊道:“那我们要告诉他么?”   “暂时不要。”   君离压低了声音,凑近洛重渊:“关知许的事情,当初他活着的时候就激的他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如今我们和他说了,他还不得变成厉鬼啊?先糊弄过去再说。”   “尘渊?”   孤魂见两人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颇有些忐忑。   “在呢,”君离笑着站直身子,“他呀,万鬼门还有些事要忙,可能得晚些才能来。”   他随口编了个理由,实则也想试探一下苏宴到底还记得当初多少事情。   苏宴听了,果然皱起了眉:“万鬼门?是……我记错了么?”   “万鬼门不是被定为邪门外道了?被仙门百家围剿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眸光一亮:“难道是你帮他洗清了冤屈?万鬼门恢复了?”   面前的孤魂满眼热切,眸光中闪着狂喜,看的洛重渊心中一阵难过。   万鬼门没有了,就连鹤隐派都没有了,当初的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不知还剩下几个活在这世上。   “咳……”君离轻咳了一声,试探道,“其实吧,还在谈。秦屹那老东西动不动就要围了万鬼门,我会带人过去帮忙的,还能僵持一段时间。”   “嗯……”   孤魂眼中的光消失了,他低低的应了一声,道:“那就好。”   苏宴的这缕魂魄,算不上清醒,对当时的事情记的颠三倒四,君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想着,能不能先给他关回去。   “师尊。”洛重渊看出了他的想法,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君离摩挲着下颌,转头看过来。   “放出来的魂魄,得帮他了却心愿才行,不然最后他会魂飞魄散的。”   君离:……   他抬手在洛重渊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还好放出来是苏宴,若是别的什么人,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他要怎么搞?   洛重渊捂着被他敲痛的地方,有些委屈的用氤氲了一层水汽的眼睛望着他:“师尊也没有问过我。”   君离叹气,拿开他的手,揉了揉自己刚刚敲过的地方:“我的错。但下次要记得一定把话说完。”   洛重渊点点头:“师叔的愿望很难实现么?”   “关知许的魂魄,我确实不知道在何处。”君离道。   他甚至不知道,关知许如今还有没有一缕魂魄残留于世。   “万鬼窟内按道理应该封着当年万鬼门所有人的魂魄,就连关锦那个小丫头都在,关知许却不在。恐怕凶多吉少。”   洛重渊也这么觉得,但他想起自己当初去万鬼窟寻君离的时候,也是里里外外将万鬼窟翻了个遍,才峰回路转,将人找到。   便安慰君离道:“万鬼窟那么大,或许关前辈的魂魄只是藏在万鬼窟哪个角落,或者迷路了……”   “嗯,”君离顺着他的话说,又像是安慰自己,“肯定能找到的。”   “尘渊……”   被两人晾在一旁的孤魂,出声唤道。   “在呢。”君离看向他,唇边扬着一抹浅笑。   不知为何,他觉得成为一缕孤魂的苏宴,相比较他还在世的时候,总是有些期期艾艾,小心翼翼,看着有些可怜。   “我们还有些事情,晚些带你去见关知许如何?”君离道。   他这话一出,苏宴的脸色顿时有些垮了下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很自觉的钻回小棺材里去。   他钻进去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扒在小棺材边上,望着君离道:“尘渊,能不能……再让我见一见怀溪?”   那样子可怜巴巴的,看得洛重渊都有些不忍。   君离无奈:“能,都会见的。”   “好。”苏宴顿时笑开,“我等着,你要说话算数。”   说完,不等君离回答,哧溜一声钻回了小棺材里去。   君离走过去盖好棺盖,把乌黑的掌心棺从地上捡起来,收进自己的墟鼎里去。   然后对洛重渊道:“走了,天也快亮了,不知道秦屹他们杀过来了没有。”   两人一起沿着山间小径下了山,还未行到山脚处,就听到一阵吵闹。   “你确定他们会来这?”   “肯定的!这里可是那魔头的老窝,他不来这还能去哪?”   “咱们也守了许久了,没甚动静,要不然进去看看,反正咱们这么多人。”   “秦掌门?给个准话啊,咱们就在这傻等着吗?”   君离和洛重渊对视,宛然一笑:“瞧瞧,怕不是都聚齐了。”   洛重渊看完了全部的幻境,对当初的围剿还心有余悸:“要不我们换条路走吧。”   从后山下去应当也是一样的,不过绕些远路。   “没用的,他们既然来了,肯定是把周围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   君离一边说着,一边从墟鼎里摸出那张银色面具戴了上去,手指一勾又把兔子面具拿了出来。   递到洛重渊面前道:“要不要也戴一下?”   都这种时候了,也就这祖宗还有心思开玩笑。   洛重渊板着一张小脸把他的手推开,声音不冷不热:“还是留着给师尊一个人看吧。”   “噗……”   君离没忍住轻笑出声,瞥见洛重渊只染了一点点红晕的耳尖,心中「啧」了声。   可以啊,小鬼脸皮厚起来了,回起嘴来,脸都不红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说笑着到了山脚,迎面便撞上了带着一众修士的秦屹。   秦屹此时高高在上的骑在一只黑豹的背上,旁边他的儿子秦昭骑着一只白纹灵虎,见君离和洛重渊从小径上下来,一脸的嫌恶和不屑。   “你倒是悠闲!还有心情在这里散步,你可知钱塘和花都,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了?!”   “什么?”   君离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的事情一般,他微怔了一下,然后道:“钱塘和花都死人,关我什么事?我和小洛洛最近都待在山上,哪都没去过。”   “你还敢狡辩!”秦昭怒斥,“聚魂阵吸附的恶鬼怨灵都跑出来了!四处害人!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君离拿出自己的折扇,刷地展开摇了摇,云淡风轻道:“不是。”   秦昭被噎住:……   “唉,”君离瞧着他这副连嫁祸人都不会的蠢样,叹了口气,“当初在九华剑派,我不是都跟你们说过了。”   “留意钱塘的雨甘村和花都的藏花镇,你们这些废物,怎么还能让那些恶灵跑出来?”   “你……你简直满口胡言!”秦昭气得涨红了脸,但是刻板严厉的家教让他骂不出更粗鄙的话来。   君离「啧」了声,连连摇头:“口齿不行啊,要不换老的来?”   “何必跟他废话!”秦屹脸色阴沉的厉害,“昭儿,魔头狡诈,善蛊惑人心,你莫要和他多费口舌!”   “诸位,大家也都看到了,这魔头就是魔头,即便当面对峙,他也是不会认的。”   人群中立时有人附和着大喊:“既然如此,我们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第116章 平安娃娃   有人号召, 有人起哄,就是秦屹最想看到的。   他威风凛凛的骑在黑豹上,冲着君离笑了:“有一个道理, 我看你活了两辈子都没想明白。”   “哦?那秦掌门说说?”君离挑眉,回望过去。   “自古邪不压正,这是真理。”秦屹道,“既然当初我们能联手将你封在万鬼窟,如今也一样能做到!”   “那我拭目以待?”   折扇轻摇, 君离一双凤眸眨了眨。   秦屹被他这嚣张的样子气的手抖:“君离!老夫如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束手就擒, 我们就绕那龙族小子一命!”   “您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冥顽不灵!”秦屹也彻底没了耐心,“既然你不领情, 就修怪我们不客气了!”   “给我上!魔头当死,罪不容诛!”   “魔头当死,罪不容诛!”   “魔头当死, 罪不容诛!”   ……   山脚下乌泱泱的一片,众修士喊杀声震天。   秦屹带头挑起了气氛,自己却是不冲的,当年被君离废了之后, 身子一直不好, 修为也一落千丈。   如今他给了旁边的秦昭一个眼色,秦昭便骑着灵虎带头冲了上去。   眼前这些修士, 紫御门的、药王庄的、寂寒阁的,还有一些小门小派、杂七杂八,加起来得有数千人。   洛重渊皱眉, 下意识就往前迈了一步, 要挡在君离身前, 被君离一把拉住。   “师尊,不打么?”洛重渊看着他。   “这么多人,鬼才跟他们打。”   君离道,余光瞥见冲到跟前的秦昭,突然抬手凌空画了张符,口中念了几句咒诀。   ——刷!   一层坚固的防护结界顿时布成了。   最前面的秦昭冲的最猛,自然来不及反应,和那头白纹灵虎一起,一头撞在了坚硬似铁的结界上,又被强大的力量击飞出去。   “啊啊啊!爹!”   秦昭口中哀叫连连,飞出去好远跌在地上,那灵虎紧随其后,口中嗷呜不停,也飞了出去,砸在他旁边。   这可是当众丢了大丑,秦昭趴在地上,脸着地,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起来。   而骑在黑豹上的秦屹,那脸已经黑透了。   “魔头卑鄙!”   这就好笑了,数千人打他们两个,他们还没还手,只布了个结界,就要被说卑鄙。   君离和洛重渊站在结界内,一双凤眸弯弯,笑得很是好看,只不过如今有面具挡着,这些人看不大清他的表情。   “秦老头,你带人来杀我,也不看看这里是哪。”   “这里可是鹤鸣山,是我的地盘。”   他说完,给洛重渊使了个眼色。   洛重渊想起他方才所说的,顿时会意。   一道金光闪过,紧接着便是震天的龙啸,一条足有十几米长,两人粗细的巨型金龙匍匐着趴在了山脚下。   只见他龙尾高高一甩,抽打在山壁上,那人头大小的石块顿时滚落而下,逼的围在鹤鸣山周围的修士们连连后退。   君离足尖一点,跃上了龙背,拍了拍洛重渊坚硬的鳞甲道:“走,不跟他们玩了。”   洛重渊一声长啸,遒劲有力的龙爪蹬地而起,直冲云霄,那轰轰的动静,将在场的数千人都震住了。   他们很多人都是头一次看见龙,又被洛重渊带起的疾风一吹,修为不够的一个个东倒西歪,靠武器支撑,或是扶着树干才勉强站稳。   秦屹见这些人一个个仰着头看那龙都看呆了,将牙齿咬的咯咯响:“那魔头都跑了,你们还看什么呢!”   他这一声吼,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有背着弓箭等远程武器的修士赶紧拉弓搭箭,朝君离他们射去。   但金龙的鳞甲岂是这些俗物能伤的?射出去的箭矢像是撞到了铁板,纷纷坠下,一时间仿佛下了一场箭雨,下面众人还不得不分心去抵挡。   秦屹浑身都发了抖,他瞧见距离自己不远处一个仙修拿着弓箭瞄准了许久也不出手,一把抢过,对准洛重渊的龙眼就射了出去。   老东西虽然修为不行了,可身手还是在的,准头也比一般的小仙修强的多,这一箭,就直奔洛重渊的眼睛去了。   耳畔风声呼呼,君离骑在洛重渊背上,正往下扫视那些如蝼蚁般的修士。   他发现,这次由紫御门带头的围剿,九华剑派好像缺席了。   他心中一松,知道许砚书还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那钱塘和花都聚魂阵的事情,他可就不管了。   秦屹愿意作,便随着他作,反正这黑心肝的,从来不会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正思虑着,忽觉一道戾风直朝这边袭来,定睛一看,竟是一支玄铁箭,还是直朝着洛重渊的眼睛去的。   洛重渊此时正专注前面的方向,无暇他顾,君离蹙眉,提醒已来不及了。   他直接抬手去接那箭矢,但箭矢的冲力极大,他一把握住尖锐的箭头还是划破了他的手掌,擦过了他面上戴着的面具。   咔……   银饰雕琢的面具裂成了两半,直接坠落下去,君离的脸上再无遮挡,彻底暴露了出来。   面具落,他下意识向下望了一眼,地上的修士们便看清了他的脸。   当初被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支配的恐惧,顿时席卷而来,不少经历过当年浩劫的修士都僵在了原地。   秦屹和秦昭几人自然也看见了,秦屹心里一惊,只觉得大事不妙。   之前他们在九华剑派,君离还在用沈清纾的身体,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就换回他自己原本的身体了?   “怎么会……”   “这,这不可能!”   他阴沉的脸色,见了君离这张脸,顿时苍白了下去,一个人嘀咕着。   旁边的秦昭回过神来,抓住他的袖子问:“爹,爹!他真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秦屹也想知道。   君离不是被封在万鬼窟了?他还以为这魔头是因为身体朽坏,没法用了,才拿了沈清纾那废物的。   可如今,他是怎么把自己的身体从万鬼窟带出来的?!   这边秦屹还在坐立难安,另一边,君离骑着洛重渊穿梭在云层里。   这祖宗眉头紧皱,正在想接下来去哪。   洛重渊在幻境里发现了一丝端倪,线索可能就在紫御门的黄胜峰,但是眼下,恐怕不是去紫御门的好时机。   焚天大阵应该还剩最后一处,青龙在东,白虎在西、朱雀在南、玄武在北,最后一处应当是奉元。   而奉元,是寂寒阁的地界。   啧,看来当初的这几大门派,一个也跑不掉啊。   他拍了拍洛重渊的脖子,和他说了去向,金龙便穿云而过,一路往西飞腾而去。   两人动作很快,当日傍晚,便到了距离奉元不远处的郊外。   洛重渊寻了处荒无人烟的小山包落脚,虽然他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但龙爪落地,还是砸出轰的一声巨响。   君离从他的背上下来,眼前金光一闪,洛重渊又变了回来。   君离赶紧从墟鼎里取了套衣服给他穿上,两人稍事休息,就步行进城。   此时的奉元此时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   两人没有多逛,君离先寻了家首饰铺子,又买了张新的面具来。   “秦屹那老东西毁我面具,这笔账给他记下了,以后一起还。”   君离一边将面具戴上,一边道。   洛重渊走在他身边,目光不知停留在了哪个小摊子上,有些出神。   君离说完了,没见旁边有人应声,一转头,洛重渊在一个摊子前面停住了脚步。   “看到什么了?”君离走了过去。   两人在外,洛重渊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多看一眼过,也从未和君离要过什么。   这次倒是有些反常。   洛重渊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摊子。   这是个卖娃娃、木马的玩具摊子,什么拨浪鼓,竹编的小玩意,都是些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乍一见,君离还以为这小鬼是起了童心,有什么心心念念的小玩意。   但直到他顺着洛重渊手指的方向一看,猛地愣住。   那是一个穿着白裙衫的布偶娃娃,放在摊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而洛重渊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这个娃娃的模样,和他们在藏花镇上看到的那个鬼偶女娃娃,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他们在巷子口瞧见女娃娃时,尚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但是这布偶漆黑的扣子眼珠,黄麻布做的脸,却显得诡异且吓人。   “两位公子喜欢这个?”   见两人盯着那布偶沉默不语,摊主搭话了。   君离抬头看了一眼,是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一身褐色的布衣裤,手里拿着个扑扇,驱赶夜晚的蚊虫。   将布偶拿起来,君离翻来覆去的端详了片刻,问道:“这娃娃有点丑啊,不会吓哭小孩子么?”   “嗨,这是平安娃娃。”摊主摇着蒲扇,咧嘴一笑,“二位是外乡人吧?这平安娃娃在奉元很常见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是。”   “家里有孩子的,没孩子的,都会买,买回去挂起来,能驱邪保平安呢。”   君离瞧着娃娃那张丑到诡异的脸,「啧」了声:“是能驱邪,鬼见了都害怕。”   老板也没在意,因为这娃娃确实丑的离谱,外来的过客和商旅,都会问他。   君离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娃娃,并没有从这个娃娃身上感觉到什么怨气鬼灵,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布偶。   他将娃娃塞到洛重渊手里,又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些碎银子,问那摊主:“多少钱?要一个。”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兔子面具啦,明天晚上6点准时更! 第117章 兔子面具   “二十文。”那摊主道。   价格倒是不贵, 君离捡了一颗最小的碎银子递给摊主。   那摊主喜笑颜开的,找了他八十文铜钱,嘴里一个劲儿道:“二位慢走, 吃好玩好!”   君离朝他点点头,带着洛重渊走了。   “师尊,这布偶是有什么不对么?”洛重渊问。   “暂时没发现,”君离道,“不过它既然在奉元的大街小巷出现了, 肯定有问题。不早了,先找家客栈住吧。”   两人信步走着, 见街边有一家客栈还开着,就走了进去。   不同于之前在锦城, 这家小客栈可谓生意火爆,这个时辰了,大堂里还是客人满座, 喝酒划拳,热闹的很。   君离和掌柜的要了一间房,上房已经没有了,只是个普通间。   好在小二腿脚麻利, 人又活分, 引着两人上了二楼,走廊尽头最角落的那间。   这会客人爆满, 两个人要一间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房间不大,没有里外间,一张床, 一张桌, 两把椅子, 一个简易的木柜子,窗户上是单色的窗纱,靛青的床帐,倒也算干净整洁。   这算是自锦城那晚之后,两人第二次睡一张床过夜。   之前在鹤鸣山上,两人因着那幻境熬了一宿,又被秦屹那帮人围堵,如今都有些疲累。   “你先睡,我还有点事。”君离对洛重渊道。   他此时正坐在桌边,把那布偶娃娃拿了过来,就着烛台的微光,在手里摆弄着。   洛重渊哪里会听,拉过另一把椅子也凑了过去:“我还不困,师尊在看什么?”   君离把布偶按在桌子上,将它身上的白裙子扒了,露出里面同样用粗麻布缝制的身体。   娃娃显得更丑了,不过身上干干净净,没有贴什么符,也没写着字。   他皱了皱眉,突然把娃娃拿起来一些,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抬手一划,就将娃娃的肚子上开了道口子。   顿时,一股海腥味扑鼻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君离把娃娃沿着破口处掰开,露出里面塞着的黄棉花。   那棉花一看就是农户人家陈年的破被子里掏出来的,一坨坨的团在一起,还有一股陈旧的味道。   但是即便如此,都没有盖过那股冲鼻子的腥味。   君离皱着眉,用娃娃衣服垫着,把娃娃里面的黄棉花都掏了出来,终于在一堆破棉花里发现了一撮黑漆漆的头发。   “是这个?”洛重渊问。   君离点了点头,隔着娃娃衣服捏起来,凑近一些闻了闻,腥味更冲鼻了。   “应该没错,看样子,是水里的东西。”   “奉元好像有一个曲水湖。”洛重渊道。   君离:“那明天咱们去看看,先睡觉,不早了。”   他催着洛重渊去睡,少年却没动,拉住了他的袖子。   “还有事?”君离问。   洛重渊指了指他手上包着的红色布帛:“师尊的手怎么了?”   刚刚君离的右手一直缩在衣袖里,布帛的颜色又和衣服相同,他才没有注意到。   “小伤,”君离把手缩了回去,“快点睡觉,你这个年纪小心长不高。”   手上的伤是之前为了挡秦屹的箭划伤的,他就随手扯了片衣角包了一下。   洛重渊没有动,他把君离受伤的那只手拉过来,解开了上面包着的布帛。   顿时,那道横贯掌心的血口子露了出来,因为是新伤,还渗着血。   洛重渊嘴唇抿的很紧,脸色冷了下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抓着君离的手凑到了自己的唇边。   君离惊住,想要把手抽回来,可是洛重渊抓的很紧。   “不用,我墟鼎里还有柳尧给的伤药,等下涂一涂就好……”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觉伤口处一阵温软湿热。   这小崽子!   龙涎的治愈效果非凡,洛重渊细细的将君离手上的伤口吮了一遍,那伤口很快便愈合了。   但这事是他一时冲动,做完了,才觉得脸颊发烫。   于是松了君离的手,直接扭头扎进了床帐,爬上床,蜷在了最里面靠墙的角落里,装鹌鹑。   君离盯着他的身影,一直到床帐轻摇,然后归于平静。   他举起自己被洛重渊吮过的这只手放在眼前端详着,一双狭长的凤眸轻眯着,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狐狸般狡黠的浅笑。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床上的小鬼许久都没有动静,君离甚至怀疑洛重渊是不是直接睡着了。   但……龙涎的副作用似乎不是这么好解决的。   他又稳稳的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才见床帐内的人影似乎有些难耐的动了动。   他无奈摇头,轻笑了声,褪去了自己的外衫,轻手轻脚的也上了床榻。   此时床上的洛重渊已经烧的脸颊通红,连白细的脖子都是红的,他蜷在床角,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咬着牙一声不吭。   虽然上次,他们在锦城的那晚已经做过了,但是眼下这种情况,要让他开口和君离说,他依然做不到。   身后有很轻的响动,身上的被子似乎也跟着动了一下。   洛重渊知道,是君离上床来了,他将自己的呼吸放的更轻些,慢慢地深吸了口气。   龙涎的效用已经发作,君离也一样并不好受。   但比起洛重渊,他的忍耐力自然更强些。   蜷缩在床角的少年,肩膀在微微发着抖,君离凤眸眯了眯,试探着伸手搭在了他肩上。   “小洛洛,睡着了么?”   洛重渊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剧烈了起来,一下一下,那架势好像要从他的胸腔里蹦出来。   微卷的眼睫抖了抖,他还是轻轻应了声:“还没。”   君离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些:“那……要不要师父抱抱?”   洛重渊知道他说抱抱是什么意思,这两个字钻进耳朵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重了许多。   越来越热了,浑身都在烧着。   他眨了眨眼睛,甚至感觉自己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君离的话。   但紧接着,一个微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脸颊,他闷哼了一声,伸手摸到了毛茸茸触感。   脑中一片混沌,他想不起这是什么了。   然后,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扳正了过来,仰面躺在床上。   脸上好像是戴了什么东西,视线有点受阻,他看到君离的脸都是模糊的,还带着重影。   “兔子面具。”他听到君离说。   “你要是觉得不习惯,可以闭上眼睛。”   洛重渊没有回答,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了面具的阻隔之后,好像自己确实更敏锐了很多。   君离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他俯身下去,吻在兔子面具毛茸茸的耳朵上。   洛重渊呼吸一窒,连心跳都停了一拍,他蓦地睁圆了眸子,视线却是空洞的,紧紧咬着唇,才勉强没有溢出一点声音。   君离余光瞥见面具下少年晕出水雾的眼睛,心中忽地一动,抬手把面具推了上去,吻住了少年的唇。   这一夜,床帐轻摇,直至天明才停歇。   第二日,君离早早便醒了,见身旁洛重渊睡得很熟,便没有叫他。   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洗漱之后,打算自己先去街上逛一逛,去看看那个曲水湖,顺便买份朝食回来。   他们住的这间房毗邻外面的街道,窗户虽然关的严实,却还是能听到一点外面叫卖讨价的喧闹声。   君离走到窗边,把窗纱拉开了一点,透过缝隙看了一眼街上。   此时外面早已是日头高升,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又把窗纱重新拉上,正要转身,余光却瞥见一道黑影自窗外闪了过去。   他兀的一怔,猛地停住了动作。   再看向窗外时,那道黑影已经不见了。   但只是这一瞬,那黑影的形状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黑影身形瘦小,个子不高,四五岁小孩的身量,圆圆的脑袋,细弱的身子,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像是个女娃娃。   君离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布了道防护结界,关好房间门,这才悄悄离开了客栈。   榻上,洛重渊疲累了一夜,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   而另一边,君离追出了客栈,便站住了脚。   这家客栈门口,左边一个摊子是卖糖糕点心的,右边一个摊子卖各种胭脂水粉,此时两个摊子前面都聚满了人,吵嚷的很。   他将视线所及的范围一一看过,并没有发现和那黑影相像的人或者奇怪的人形布偶。   突然,街角处露出了一片白色的衣角,像是故意引着他似的,一飘一飘的。   君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抬步追了过去。   转过街角,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四五岁女娃就在距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此时正背对着他站着。   那女娃梳着两个小揪揪,站的僵直,一动不动,透着一股怪异。   君离自然是不怕的,他走过去,径直绕到女娃前面,就是要看她的脸。   但女娃娃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脚尖,把自己的脸遮挡的严严实实。   这祖宗皱眉「啧」了声,就伸出手去,想把女娃的头抬起来。   而就在他伸手出去的同时,那女娃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君离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那是一张用黄麻布做的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是扣子,鼻子和嘴巴都是用红线缝的,歪歪扭扭的拼在一起,显得特别怪异。   君离皱了皱眉,继续把手伸了过去,然后一把薅住了女娃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嗷呜嗷呜—— 第118章 尹哲奎   鬼偶女娃僵了一瞬, 那张用线缝成的嘴巴突然裂成了一道缝,里面脏兮兮的黄棉花顿时露了出来,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君离薅着她头发的手并没有松开, 余光瞥见街角不远处一棵老槐树后面鬼鬼祟祟的影子,抬手将这鬼偶娃娃砸了过去。   树后那道黑影没料到他这一招,迎头被砸中,而就在他发懵的这片刻,君离已经闪到了他面前。   这黑影穿着一身裹到脚面的黑袍, 头上戴着兜帽,把脸遮去了大半, 君离抬手就去摘他的兜帽,被他一把攥住。   “啧。”这祖宗笑了笑, 试着挣脱自己的手,但是黑影力气大得很,他没能挣开。   “偷偷摸摸跟了我们一路, 阁下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其实他和洛重渊昨日一进入奉元就感觉好像被人在暗处盯着,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未感受到对方的杀意,所以才暂时没有去管, 直到今早。   那黑影不说话, 而是拖着君离就埋头往前走,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跟他说。   君离觉得有趣, 也没再反抗,乖乖被他拉着走了。   那黑影路过刚刚砸他的鬼偶娃娃旁边时,君离本以为他会不屑一顾, 却不想他停住了脚, 俯身将破烂的娃娃捡了起来, 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然后揣进了自己怀里。   “呦,这么喜欢这丑东西?”君离笑眯眯的打趣。   黑影动作一顿,狠狠瞪了他一眼。   君离很快被他拉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此时已是正午,阳光很足,阳气正盛,但君离总感觉他身上有若隐若现的阴气缭绕。   “可以了吧,”君离动了动手腕,“你有话就赶紧说,我又不跑。”   但黑影丝毫没有想要放开他的意思,君离皱了皱眉:“你独身一人不怕,我可是有家室的,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尹哲奎。”   「尹哲奎」三个字,让黑影听的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松了劲儿,君离趁机挣脱出来,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尹哲奎沉声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粗哑,很难辨别出自己的声线,显然是经过了伪装。   君离也没再跟他兜圈子,直言道:“我跟你又不是一次见了,来自万鬼窟的人……你现在还算是个人吧?”   尹哲奎隐在兜帽下的眉头皱了皱:“算是吧。”   “嗯,”君离点点头,“来自万鬼窟的人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你身上那股死气,一般人看不见,感觉不到,但我可以。”   “从藏花镇鬼裁缝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们了吧?当时给我们提供线索的那个鬼偶女娃背后操控的人也是你吧?为什么要给我们线索?是关锦让你这么做的?她也从万鬼窟出来了?”   君离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尹哲奎却低头沉默着。   “好吧,你不想回答,那就说说你今天把我引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次,关知许总算开了口。   “中元节……”他道,“得在这之前赶到……”   低沉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红光突然自天上坠下,缠住了尹哲奎的脖子,越收越紧。   君离心下一沉,赶忙追问:“赶到哪?你是不是知道如何阻止梵天大阵?”   “去……”   然而,尹哲奎只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突然一脸痛苦的抓住了自己的脖子,猛地仰头,兜帽脱落,他双目赤红脸上筋络暴突,满脸狰狞。   “你怎么了?”   君离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他想要上前查看尹哲奎的情况,却被尹哲奎一掌拍开,好在他闪身的及时才躲了过去。   但再朝那处望去,已然没有了尹哲奎的身影。   君离神色凝重,盯着尹哲奎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红光,鬼偶娃娃。   他隐隐联想起了什么。   当初他在藏花镇的时候见到的那个鬼偶女孩,好像就和他在万鬼窟时见到的鬼姬关锦有些相像,而奉元这里的鬼偶娃娃又和那个鬼偶女孩如出一辙,虽然丑的离谱,但形象是在的。   啧,难怪尹哲奎刚刚会把那个破掉的娃娃捡起来,倒是挺忠心的。   而刚刚闪过的那道红光,想必多半是被关锦发现,带了回去。   被关锦发现?   君离皱了皱眉,这么说,尹哲奎一路盯着他们,做了这么多事,都是背着关锦的?   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算了算中元节还有几日到,然后便收敛了脸上的情绪,若无其事的走出巷子,去给洛重渊买朝食。   还记得小崽子上次说想吃包子,他便去了早茶店,买了一笼包子,又买了粥和几个茶叶蛋。   等着包子出笼的时候,便听见旁边几个来吃朝食的人闲聊天。   “昨日傍晚,那动静你听到没?”一个衣着锦缎,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道。   坐在他对面的人手里拿着扇子,一脸书卷气:“怎么没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像是把地都震碎了。”   “那可不,”中年胖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下四周,朝他凑近过去,“我听我们家下人说,那是龙!”   “什……什么?”书生被吓了一跳,“龙可是神物,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中年人有些得意,“我们家那个下人昨晚上山去采药,亲眼看见的!”   “那条龙特别大,浑身冒着金光,足足有……十几丈长!好几个人粗!他还听见龙啸了,那动静,能把一座山给震碎!”   胖子说的绘声绘色,就好像是他亲眼看见一样,把对面的书生唬的一愣一愣的。   一旁,君离算是明白了,肯定是昨晚他和洛重渊在郊外落脚的时候,叫人给看见了。   不过,那胖子家里的下人肯定是夸大了一些,他很确定昨晚洛重渊的真身并没有十几丈那么长,而且,他们为了尽量不搞出大动静,洛重渊根本就没有啸叫。   “真龙啊!可能一辈子也就见这一次了!”书生摇着扇子,嘴里连连叹着,“可惜,可惜……”   “那有什么,那龙能在咱们奉元附近坠落一次,说不定还有第二次。”   胖子一口塞了俩包子,一边嚼着,一边口齿不清道:“肥……肥头我叫我家下人到是处去守着,一有动静咱们就过去,准能看见!”   “我听说这龙可是神物,而且全身都是宝呢。”书生眼神变了变,“咱们是普通人,不懂这些,但是那些修仙的,若是能弄到一片龙鳞,都能提升不少修为,更别提咱们……”   他这话表面上说的随意,实则有所暗示。   胖子蠢钝,一下子就上了道:“赵兄,那你说,咱们要是遇上,是不是能弄到一两片龙鳞来?”   “王兄家是这奉元的首富,”赵姓书生笑得一脸献媚,“说不定还真能成。”   君离起初只是闲来无事听个热闹,但听到这里,已然拉下了脸色。   果然这世上尽是些贪欲缠身之人,仅仅是从下人口中听到的传言,就能勾出这样的心思来。   轻叹了声,朝两人走去。   “二位,聊得挺热闹啊。”   他笑眯眯的拉了张凳子,在两人旁边坐下,一脸神秘道:“你们聊那条龙,可巧了,我也见过。”   “啊?!”   胖子和书生都是一连不敢置信。   君离继续道:“你们刚刚说,听见龙啸了是吧?这龙啸有什么好听的,我还听过龙喘呢。”   “龙……龙喘?”书生一脸惊奇,“这龙,还,还会……”   君离一双凤眸笑得弯了,他回想起昨晚,说道:“那当然,而且啊,比那龙啸可好听多了。”   “真的?”胖子一脸惊喜。   那书生却明显不信:“你这人看着面生,不是奉元人吧?”   “嗯,”君离点头承认,“我是个游方散修,会些奇技淫巧。你们想不想听龙那个……”   至此,胖子已经彻底信了:“想,当然想!”   书生也面带打量的看着他,见他面目不凡,也有些动摇。   “那我教你们一个法子。”   君离一双凤眸狡黠的眨了眨:“这龙喘,普通人还真听不见,要想听到,得做点准备工作。”   “什么准备工作?”胖子好奇问。   “倒也不难,”君离道,“你可知这世上最纯净的东西是什么?”   “是蜜浆?”胖子回答。   “不对。”君离摇头。   书生想了想,开口:“是泉水?山泉?”   君离还是摇头:“也不对。”   “那是什么?”胖子有些急了。   “是童子尿啊。”君离不动声色的忽悠,“你们要想听到龙喘,得先拿童子尿洗耳朵,连洗十天,就能听见了。”   “这么简单?”胖子听的亮眼冒光,“那,要是得到一片龙鳞呢?”   他嘴快,连书生在一旁给他使眼色都没看见。   那书生听见他把这话说出来,脸色一白,正要跟解释,却见君离似乎并不在意。   “龙鳞啊,”这祖宗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来,“这就有点难办了。”   “你们想要龙鳞,就得接近那龙吧?但是你们想想,这种神物,怎么可能允许普通人靠近?”   “那怎么办?”这回开口的是书生。   君离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看他那认真的样子,是真的听进去了。   于是道:“这就有点难了,你们得让自己染上他们同类的味道才行。”   “去找百十条无毒的活蛇,放进水里泡澡,一连泡上三天便可。”   那胖子和书生一听,脸都白了。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第119章 曲水湖   见两人面色惨白, 君离摸了摸鼻子,心说可别吓唬的太狠了。   “咳,其实, 泡一次也行,虽然没有三天保险,但是你们只要动作快,应该也没问题。”   两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君离又道:“我昨日看见那条金龙时掐指算过,再次有龙坠落奉元, 最快也得半个月,所以啊, 你们抓紧时间,这几天就得赶紧准备。”   “哎!好, 好!”胖子连连应声。   书生也拱手朝他道谢。   这时候正好包子出笼了,君离便起身别过二人,拿着他的朝食走了。   “一天到晚书不正经读, 歪心思倒是不少。”   君离冷笑了声:“那想听龙喘?真是白日做梦。”   小崽子的龙喘,那是能随便听的?只有他一个人可以!   他倒是不怕这两人回去找下人试水,只要两人信了,就肯定会想亲自取龙鳞的, 这么宝贵的东西, 他们才不舍得经过别人的手。   反正半个月后,也不会有龙坠落, 倒是他们被折腾了这一遭,估计以后都不敢再对龙起什么心思了。   这祖宗心情颇好的哼着歌回了客栈,一踏进客栈门槛, 就察觉了不对。   他之前布下的结界波动厉害, 恐怕小崽子已经醒了。   三两步爬上楼, 一推开房间的门,就看见洛重渊冷着脸坐在桌边,掌心召来的雷流还在熠熠生辉,流淌着紫光。   见君离突然回来,洛重渊愣了下:“师尊?”   君离走了屋,把买好的朝食放在桌上,伸手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调侃道:“怎么?以为我跑路了?”   洛重渊脸上一热,低下了头。   他昨晚太疲累,睡得昏天黑地,一睁眼就见旁边的位置空了,君离不知所踪,他脑中闪过各种可能,瞬间就慌了。   “出去给你买朝食了,这小客栈可没得吃。”君离道。   见洛重渊还是不说话,他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不会一声不吭就走的。先吃饭,等下咱们去曲水湖看看。”   洛重渊这才收了掌心的雷,乖乖坐在桌边吃饭。   君离没什么饿的感觉,托腮坐在一旁看着他,然后把刚刚遇到尹哲奎的事情和洛重渊说了。   吃完饭,洛重渊问他:“可是我们还要帮苏师叔完成愿望,来得及么?”   他这一提,君离才想起来苏宴还被关在掌心棺里呢。   “嘶,那就只能把他先往后放放,左右还有十几日的时间,我们先把奉元这边的聚魂阵找到,解决完之后,如果时间还够,就去一趟紫御门的黄胜峰,看看你当初感觉到的黑气到底是什么。”   “如果时间不够,就直接去找焚天大阵的阵眼吧。”君离道,“尹哲奎的话没能说完,但我猜测,他是想让我在中元节之前,找到阵眼,想必那里是毁掉焚天大阵的关键。”   “好,”洛重渊点头,“那咱们先去去曲水湖看一看吧。”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离开客栈去了曲水湖。   白天的奉元街头依旧是热闹非凡,曲水湖边各种摊位聚集,湖边人来人往,那湖中飘着几艘客船,还有一个画舫,婉转的曲调,袅袅动听,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君离和洛重渊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却连一丝怨气和阴气都没有感觉到。   他想了想,带着洛重渊朝码头边停泊的一艘客船走去。   “老人家,”君离道,“我们是外地过来游玩的,咱们奉元这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那老船夫正坐在船上歇息,见他们过来打听,收了手里的酒壶,朝两人看了过来道:“咱奉元玩的地方可多啊,单说这曲水湖,慕名而来的人就不少。”   “你们瞧瞧,现在这多少游客,看见那画舫没有,那上面喝酒听曲儿的,都是慕名过来的。”   君离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见画舫上一派歌舞升平。   老船夫抬手拨了拨浆,脸上浮现出些许得意的神色:“咱们这,曲水湖的景是一绝,再然后就是繁楼的酒菜,那可是堪比御厨的手艺!”   “嗯,”君离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咱这曲水湖这般出名,晚上的景色应该更不错吧?有没有花灯、歌舞之类的?”   听他这样问,老船夫的脸色瞬间变了,支支吾吾道:“晚上……晚上这曲水湖可没什么好看的,你不如去逛逛街,吃些东西。”   “前面不远处那条卫府街,到了晚上热闹的很,有吹糖人的,粘糖画的,耍皮影的,还有卖灯笼面具的呢,你们晚上不妨去那边转转。”   听他这么一说,君离和洛重渊对视了一眼,看来晚上的曲水湖确实有问题。   “好。”君离朝老船夫笑笑,余光瞥见他腰间别着的酒壶,开口道,“正好我这还有些好酒,好人家若是不嫌弃,就给您尝尝鲜。”   老船夫一愣,顿时笑得脸上褶子都起了一层:“那感情好,我这人别的嗜好没有,就爱喝点小酒。”   老头是个爽快人,解下腰间的酒壶,仰头把里面的酒干了,然后把空壶递给君离。   君离便装模作样的转头找洛重渊拿酒,实则把之前藏在墟鼎里的锦江春拿了出来,灌满了自己的酒壶。   他打开盖子,给老头倒满了,很是恭敬的双手递上。   醇厚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老头猛地吸了一口,满脸是笑:“这是锦江春啊,好酒!”   “那老人家,我们就不打扰了。”君离说完,便招呼洛重渊离开。   两人抬步就走,没有丝毫留恋,老船夫砸吧了一口好酒,到底是心里过意不去了。   “二位留步!”   君离薄唇一勾,朝洛重渊笑了笑,两人又折返回来。   这祖宗故作不知,问道:“老人家可是有事?”   “嗐,”老船夫抹了把嘴道,“这吃人嘴短。我还得跟你们多句嘴,老头子我也一把年纪了,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这曲水湖,白天你们来玩,那随意来,可是到了晚上,可就万万不能来了。这的老百姓可都知道,这曲水湖白天是碧波荡漾,好风景,可到了晚上,那就是索命的鬼窝,可不敢来!”   “哦……”君离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那还真多亏了您老提醒,不然我们晚上还真打算来探个究竟呢。”   老船夫蓦地松了口气,心下只道还好自己多了这句嘴,要么恐怕这湖里又要多两条人命了。   “您在这湖上泊船应该有些年头了吧,可知晚上这湖,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君离问道。   话都说到这了,老船夫便没想再瞒着他们,于是道:“这曲水湖,白天行船,晚上船翻,船上之人,皆为亡命鬼,是要被拉下去给水鬼当替身的!”   “晚上禁行船,禁沿湖散步,你们最好不要往这边来。哪怕是在岸上走着,都会被拖下去。”   老船夫一脸严肃,君离连连点头:“记住了,多谢老人家提醒。”   “去吧,去吧。”老船夫挥了挥手,仰头喝着酒,脸上有些疲态。   问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君离也没再多留,带着洛重渊先回了客栈,两人打算到了夜里再过来。   很快,到了夜幕降临,外面街市喧闹纷繁的时候,两人出了客栈,直奔曲水湖而去。   还真像那老船夫说的,夜晚的奉元,大街小巷都热闹的很,但是两人越靠近曲水湖,周边的行人便越少,越安静。   等两人穿过巷子,和林荫小路,走到湖边的时候,四周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分外清晰。   两人沿着湖边慢慢走着,洛重渊回想起白日里那老船夫的话,眼睛一直盯着君离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纤细好看,而且近在咫尺,他只要稍微一伸手,就能够到。   他盯着那只手,有些出神,正要伸手握住,君离手臂微微一摆,十分自然的牵住了他。   洛重渊的心跳骤然停了一瞬,一股炙热又爬上了耳朵。   “前面有船,我们过去看看?”君离适时出声。   洛重渊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船边,才发现这是一艘空船,船桨的木头都有些缺损腐锈,船篷上也积了厚厚的灰,破破烂烂的。   “师尊,”洛重渊皱着眉开口,“我们白天,有看见这艘船么?”   君离摸了摸下颌,仔细回想白天他所看见的曲水湖,余光瞥见船上一个堆满了杂物的角落,突然瞳孔猛地一缩。   洛重渊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道:“师尊,怎么了?”   君离朝那堆杂物指了指:“你看那酒壶,眼不眼熟?”   洛重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愣了,这不是白天老船夫拿着的酒壶么?   “这艘船……是那个老船夫的?”他那双澄蓝色的眼睛都张大了。   君离点了点头:“应该是,那老船夫恐怕也不是人。”   他想起是哪里不对了。   白天的时候,这曲水湖的湖面上大大小小的客船和画舫都在湖中飘着,行着,码头只有那艘船孤零零的停泊在那,无人问津。   当时他以为是老船夫在歇息,现在想来,恐怕是那些游人根本就看不见他罢了。   他正想着,耳畔突然炸响了一道尖利的声音:   “不是说了,让你们晚上不要过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勤快—— 第120章 浮尸   君离一抬头, 就见白天那老船夫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满脸惨白的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他将洛重渊挡到身后, 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礼葬。   寒光熠熠的剑锋被一层浊黑的雾气包裹,剑身颤颤,像是感受到了猎物的气息,越发的按耐不住。   老船夫疾冲而来,却在靠近礼葬的时候骤然停住, 他飘在半空黑漆漆的眼珠咕噜噜的转着,由君离看到旁边的洛重渊。   “好言难劝该死鬼!既然你们送上门来, 就没有不收的道理!”   话音才落,身后那一片死寂的曲水湖突然泛起了滔天巨浪。   巨浪裹挟着凝聚不散的怨气, 小山一般高高耸起,洛重渊侧耳聆听,水浪拍打的声音夹杂着无数怨灵的哭叫瞬间袭来, 刺激着他的耳膜。   那巨浪咆哮着朝站在岸边的两人狠狠拍下,君离和洛重渊动作一致的向旁边闪躲,巨浪拍了个空,但很快又啸叫着聚集起来, 毒蛇一般追咬着两人。   老船夫撑着船桨站在船头上, 惨白的脸上无甚波澜,仿佛白天并未和两人说过话, 也根本没有过交集。   巨浪在后紧追不舍,而礼葬对这种没有实体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一时间, 两人被缠的有些狼狈, 无法脱身。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君离拉着洛重渊一边跑一边想办法。   洛重渊突然道:“我可以先变回真身。”   他本体是龙,虽然掌管的雷电布雨,但这种时候逃跑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情况紧急,不等君离阻止洛重渊已经停下了步子,口中喃喃念着口诀。   巨浪紧随而至,君离只要先上去抵挡。   而就在这时,那巨浪突然分成了两股,想旋风一样打着旋直朝两人扫了过来。   手中的礼葬舞出一道道凌厉的剑风,但那水旋风势不可挡,被斩碎后瞬间又聚集起来,它呼啸而过,直接将两人卷了进去。   站在船头的老船夫默默看着,知道那两道旋风席卷着两人拖进湖里,湖面水波荡漾,逐渐恢复平静。   他拔开酒壶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锦江春,眯起眼睛赞叹道:“好酒。”   ……   耳边是咕嘟嘟的水波声,身体还在无力的下坠,君离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他很快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周围已经是死黑一片。   这是被那股巨浪卷进湖里来了。   和老船夫说的一样,夜晚的话,即便是在岸边走,都会被拉进湖里。   那老船夫还说,拉人下来,是给水鬼当替身的,但眼下君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因为洛重渊不见了。   四周光线昏暗,他什么都看不清。   这曲水湖白天看着清澈透明,可下面的水却浑浊无比,水中乱七八糟的水草漂浮着,还有泥沙、破渔网和一些七零八碎的客船上的小东西。   他屏住呼吸,在水里游着,忽见前面有微光亮起,便朝着那边游了过去。   越来越近了,他隐约看到那光里好像是有个人,身量衣着,有点想洛重渊那小鬼。   君离憋足了气,猛地游过去,洛重渊是背对着他飘在水中的,可能是落下来的时候浪花冲散了发冠,小鬼现在散着发,飘在水中,好像已经昏迷了。   君离心中一惊,从背后拍了拍洛重渊的肩膀,手一挨上,这人就一下子被他的力道给转了过来。   漆黑的发丝漂浮在水中,头发中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已经泡的浮肿,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呕……”   君离看的一阵反胃,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就往后退开老远。   刚刚这张脸离的他太近了,那肥大臃肿的鼻子差点就撞在他脸上,即便他屏住了呼吸,都能感觉到一股腥臭的味道,熏的他差点一口气没憋住。   他退开了一些,这才发现,有微光亮起的这片区域,可不只眼前这个被泡肿的一具尸体,他一眼扫过去,只见这一片密密麻麻的像是摆麻袋似的,挨挨挤挤的都是浮尸。   君离看的头皮发麻,浮在不远处缓了会儿才感觉好过一点,心理上没那么恶心了,于是便围着这些浮尸游了一圈。   发现这些尸体衣着各不相同,腐坏的程度也都不一样,有的比较完好,有的已经只剩下一具骨架,上面挂着几片碎步片,可见年份应该挺久了。   而刚刚他看到的那束微光,就在这些挨挨挤挤的浮尸中央,即便被这些尸体层层包裹,那光还是透过湖水,隐隐散发了出来。   在水中他无法呼吸,也没法感受这里有没有怨气鬼气聚集,只好自指尖释放了一点灵力去试探。   莹白光流从他的指尖淌出,像是一只灵活的小鱼般一窜一窜的游走了,直朝这些浮尸中央的那束光游去。   趁着释放灵力去探查的空当,君离以刚刚被他翻过面来的那具浮尸为记号,又游了一大圈,大概得数了数,心中又是一惊。   这里聚集的浮尸,少说也得有上万人。   他回想白天的奉元,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这湖里怎么会聚集了这么多具尸体?这得攒了多少年啊。   正想着,那股莹白的光流回来了,眨眼间就没入了他的指端。   感受到灵流的异样,君离的神色凝重起来。   这里阴气果然重的很,怨气冲天,而且,越往那微光亮起的中心靠近,怨气也就越重。   到这里,他几乎已经确定这就是聚魂阵了。   不过眼下他还没心思去解决这聚魂阵的事情,洛重渊那臭小鬼还没找到呢。   这应该是整个曲水湖中,唯一有光亮的地方,还算好找,君离转身游开,打算等找到洛重渊再回来。   他刚刚转身要走,突然感觉脚腕上一紧,低头一看,一条浑身金灿灿的小龙正缠在他脚上。   这小崽子竟然变回真身了。   君离伸手把他从自己的脚腕上捞了起来,洛重渊熟练的缠在他手臂上。   见他紧抿着唇,屏着呼吸,小金龙突然高高昂起头来,凑到君离唇边轻吻了一下。   君离瞬间感觉鼻尖一阵轻松,呼吸也顺畅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却没能发出声音,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来。   小金龙弓着身子一抖一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他。   君离后知后觉,在水下虽然可以呼吸了,但是两人交流恐怕还得用传音的。   他便在指尖掐了个诀,开了传音屏障,将一人一龙罩在里面。   「你刚刚去哪了?」君离传音问洛重渊。   小金龙甩甩尾巴:“我被巨浪卷下来的时候正好变回了真身,瞧见这边有亮光就游过来看看。”   【这些浮尸你应该也看到了吧?有发现什么不对么?】君离问。   洛重渊扭了扭金灿灿的龙头,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道:“我刚刚去这些浮尸的中间看了看,有一个紧闭着的大蚌壳,脸盆大。”   【那蚌壳,你觉得能打开么?】君离问他。   小金龙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直觉,这次的蚌壳里面藏着的东西就是让这些浮尸扎堆聚在这里的关键,如果我们能把蚌壳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这些浮尸应当就都会散了。】君离道。   洛重渊「嗯」了声:“师尊,我刚刚钻进这些浮尸中间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不少尸体都穿着寂寒阁的校服。”   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曲水湖的事情,白祁肯定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和秦屹还有药王庄那个陈琮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有点意思。」君离传音道,“如今鹤隐派没了,仙门百家为首的四大门派中,居然有三个都居心叵测,许砚书这仙门之首当的还真是憋屈。”   洛重渊没有接他的话,过了一会儿问道:“那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蚌壳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君离点点头:“好,但是多加小心,一有异动就赶快回来。”   洛重渊应了声,松开了卷着他手腕子的尾巴,有一头扎进了密密麻麻的浮尸堆里。   君离一个人等在外面无聊,就一个一个的把嘴外围,面朝光亮处的浮尸都给翻过来,强忍着恶心,挨个查看。   他很快就发现,最外围的浮尸尸身是相对而言最完整的,身上的皮肉都还在,只是肿胀的程度不同。   而透过缝隙看过去,里面一圈的腐烂程度就更甚一些。   他现在虽然可以在水里呼吸了,但还是下意识的闭紧嘴巴,捏紧鼻子,因为光是看着这些浮尸,他就已经感觉自己不干净了。   这时,中间的光亮处突然传来了躁动,那微光忽明忽暗,而最外围这些被他翻转过来的浮尸,突然开始在水里打着旋儿,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转过去。   而且不止是这些,里面一层层的浮尸都开始转起圈儿来,这情境,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君离皱了皱眉,知道应当是洛重渊已经开始尝试打开蚌壳了。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背后一股浓烈的杀气猛地向他袭来。   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礼葬已经出鞘挡了上去。   水中的动作,多少要比岸上慢些,君离的动作慢了,可黑影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几乎是眨眼间就冲到了他身后。   就在那黑影扑过来的瞬间,君离清楚的看到了老船夫那张布满褶皱的,放大的骇人脸孔。 第121章 湖里的东西   老船夫一张惨白的脸, 浮肿的不成样子,只那双眼睛黑漆漆的,看不见眼白, 裂开的嘴里是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   他猛地朝君离扑咬过来,浑身都裹挟着浓烈的怨气。   君离侧头闪避,但因为在水中,动作瞬间被拉慢了数倍,那口尖牙眼看就要咬在他脖子上。   这祖宗向来是不肯吃亏的, 眼见躲不过去,手边摸到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 抓住了就使劲往前一拽。   霎时,一具披头散发的浮尸被他薅着头发拽了过来, 堪堪挡在他身前。   “咕咚”一声闷响,本就黑沉沉的湖水在这撞击之下漾起一层层泥沙水藻,眼前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而那老船夫咧着大嘴, 这一口咬下去,直接咬在了浮尸的脑袋上。   这具倒霉的浮尸想必在湖里也泡了挺久了,老船夫这一口,把他这一头海藻般浓密漂浮的头发都给咬了下来, 不仅如此, 就听咔嚓一声,连脑壳都给咬裂了。   君离听见这声, 一阵后怕,可还不等他多想,老船夫暴躁的甩开浮尸, 又扑了上来……   另一边, 小金龙洛重渊摇头摆尾的穿过密密麻麻漂浮的浮尸, 终于看见了那个散发着微光的大蚌壳。   他一鼓作气游过去,先是围着大蚌壳转了一圈,仔细查看了一番,看上面有没有什么写着或者贴着什么符咒、符纸之类的东西。   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他才游到蚌壳紧紧闭合的缝隙处,试着想从这里钻进去。   但是这大蚌闭合的太紧了,他用尾巴撬,用牙咬都纹丝不动,试了半天,才堪堪打开了指甲缝那么大的一点点缝隙。   然而就在他尝试着想要用尾巴再撬大一点时,最里层围着的那层浮尸却像是受到感应一般,都动了起来。   原本笔直立着的浮尸,双手突然抬起,就像是僵尸般,直挺挺的朝着大蚌插了过来。   洛重渊吓了一跳,一松劲儿,蚌壳合上了,这些浮尸也紧跟着放下了手。   果然是受里面的东西影响,洛重渊想着。   既然这样的话,他就得速战速决,撬开一条供他钻进去的缝隙,就赶紧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然后趁乱混在这些浮尸中间,溜出去。   他琢磨好了,选了个得力的角度,就勾起尾巴用力撬起蚌壳来。   而随着蚌壳被撬开的缝隙越来越大,这些浮尸从里到外,全都动作整齐的抬起了手,像是着了魔一般,朝中间的大蚌扎了过去。   最外围,君离还被那老船夫缠着。   水中他的速度一下被拉慢,老船夫却不受影响,这让他瞬间占了下风。   那老船夫就好像疯了似的,一直追着君离扑咬,好几次都差点咬上了。   君离在水里跑不过他,只好忍着恶心往浮尸堆里扎,黑沉沉的湖水被他们搅弄的愈发浑浊。   而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浮尸堆里突然白光大亮,这些原本像是一个个漂浮在水里的破麻袋似的浮尸,突然间像是有了意识。   他们原本紧闭着双眼刷地睁开了,双手举起,抬的笔直,像僵尸似的,朝中央发光的那一点扎了过去。   君离见状赶紧游开,好在老船夫没再缠着他,也像着了魔似的跟在那些浮尸后面,往尸堆里扎。   不一会儿,这里就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片浮尸,看得人直犯恶心。   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君离突然想起之前钻进去的洛重渊,那小鬼还没有出来。   这些浮尸突然发疯,君离猜到应该是洛重渊在里面将大蚌壳打开了。   传音屏障范围有限,他现在即便传音洛重渊也听不到,挤又挤不过那些发疯的浮尸,只能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得知小鬼现在的情况。   突然,他余光瞥见一道金光自那一群黑压压的浮尸堆里钻出,定睛一看,一条甩着尾巴的小金龙,正游得飞快。   君离眼睛亮了,朝着洛重渊伸出手来。   可就在这时,一只干瘦枯槁的大手,突然自那一堆浮尸中间伸了出来,一把就将那小金龙攥在了手里。   君离:!!   他心里猛地一沉,就朝那只手扑了过去。   但是那只大手非常狡猾,抓住洛重渊之后,就缩了回去,隐蔽在那些浮尸当中不见了。   是那个老船夫!   君离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这老东西太狡猾了。   原来混在浮尸当中,就为了杀他个措手不及,将洛重渊给截住。   钻进浮尸堆里去找,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眼珠漆黑的东西,现在受到洛重渊拿到的那个东西的影响,一个挨一个,扎的密不透风,小鱼苗都游不进去。   而且这些浮尸身上还裹着一层黒黑厚厚的怨气,污沉沉的,让人窒息。   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既然如此,就只能试试净化这里的怨气了。   不过,在水里释放灵力,净化怨气他还是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君离引体内的灵力到指尖,一股莹白纯净的灵力像是泉水般涌出,越涌越多,朝着尸堆飘去。   不一会儿,黑沉沉的尸堆就被莹白的灵力裹挟,那些灵力又从缝隙钻了进去,没入了密密麻麻的尸堆中,直到一丝踪迹都看不见。   君离浮在不远处,薄唇抿的很紧,他不知道会怎样,而且洛重渊还在那老船夫手里。   湖中一片宁静,静的人心慌。   灵力散布进去有一会儿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君离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正要将灵力收回,再想别的招数。   ——砰!   一声震天的巨响突然在湖中炸开。   那原本平静的湖面被炸的掀起数米高的浪花,而水下,那些扎在一起的浮尸瞬间都被炸飞了,七零八落的胳膊、腿飘的到处都是。   君离紧蹙着眉,游过去寻找洛重渊的影子,但迎面飘过来的尸块太多,满眼都是浑浊昏黑的浮藻泥沙,也没见到老船夫的影子了。   后颈突然一阵酥痒,他抬手要去摸,耳边却传来了洛重渊的声音。   【师尊快跑!】   君离闻声没有片刻犹豫,伸手把搭在自己后颈的小金龙拎下来,就开始飞快的往前游。   在他身后,那老船夫疯狗一样缠了上来。   头上的斗笠早就掉了,一头乱发散着,张牙舞爪的扑咬过来。   君离手上盘着小金龙,逐渐觉得不对。   小东西去了这一圈,怎么头突然大了?   好像比之前还大了不是一点,最起码有两三圈吧,得有小孩拳头那么大了,可他的身子才不过手指粗细。   这祖宗一边逃命,一边拎起小龙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   这一看才知道,洛重渊嘴里咬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双蓝眼睛滴溜溜的望着他。   君离赶紧把那东西,从他嘴里取出来,放进自己的墟鼎里。   脚上突然一轻,那老船夫倒是游的挺快,一口把他鞋子给咬下来了。   君离:……   顾不得许多,既然东西已经到手,他毫不犹豫的朝岸上游去。   水里是老船夫的地盘,就算要打,也得在地上。   片刻后,他终于上了岸。   君离抬手抹了一把额上滴下来的水珠,重新呼吸到岸上的空气后,却是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堵的他差点把胃里的东西都呕干净。   不过这腥臭味,和那个鬼偶娃娃里面那缕头发的味道一模一样。   看来他们是找对了呢。   不等两人喘口气,老船夫已经追上了岸。   君离顾不上现在的狼狈,拔出腰间的礼葬挡住了老船夫的攻势,洛重渊也趁机变回了人身,借着夜色穿好衣服。   不同于水里的浮力阻挠,在地上老船夫完全不是君离的对手。   礼葬威风凛凛,不过几个回合,就架在了老船夫的脖子上,剑鸣嗡嗡,那老船夫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说吧,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君离问道。   那老船夫不同于之前给他们推荐游玩地点时候的热心礼貌,他此时双眼的眼球都是黑的,没有一点眼白,不过脸上的浮肿倒是消了,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应当是个怨气深重的厉鬼,君离默默打量着他。   不过礼葬杀人无数,戾气更重,完全压制了他。   “不能带走,”老船夫开口,声音粗哑的像是被烧坏了,“那个东西,你们不能带走!”   “什么东西?”君离故意装作不知道。   老船夫伸手指了指站在君离身边的洛重渊:“他拿走的东西。”   “你们要是把它拿走,这湖里镇着的东西都会跑出来的,那奉元就完了!”   君离瞧他一脸焦急的样子,挑了挑眉:“你都死了,还管奉元干什么?”   “不行,”他嘴唇嗫嚅着,“奉元不能完……不能让他们跑出来……”   “他们?谁?”洛重渊问。   “湖里的东西。”老船夫道。   突然面露凶光恶狠狠的咬着牙:“把那东西放回去!”   “不然你们也得死!”   君离自然不会,另一只空着的手掌心一翻,洛重渊从蚌壳里拿出来的那个东西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是这个么?”君离问。   他掌心里,躺着一个小巧的黑色龟壳。   果然是压阵眼的神物。   作者有话说:   卡点! 第122章 秘密   那老船夫看到君离掌心里的东西, 先是愣了一瞬,紧接着干瘪的嘴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两人还未弄明白他这一笑到底是何意, 老船夫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枯瘦的肩膀一抖一抖,头以一个常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极力向后仰去。   突然……   平静无波的曲水湖又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浪高达数十米,像一堵黑压压的高墙耸立于湖面,直朝他们拍了下来。   “哈哈哈!”   “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老船夫振臂高喊:“曲水湖深数十丈, 丈丈都是枉死鬼!如今封阵皆已破,再添两个赴死人!”   变故突如其来, 君离猛地撤了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屏障结界, 口中诵出咒诀,结界金光大盛,将那巨浪尽数拦下。   但巨浪翻涌, 一浪更比一浪高,大有不破结界不罢休之势。   洛重渊见势不好,拔出自己之前在九华剑派的藏剑阁得到的佩剑银粟,和君离并肩而立, 将结界又加牢一些。   结界表面的金光被巨浪冲的越发淡了, 上面附着一层细密的裂痕。   两人不断输送灵力,念着咒诀, 隔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结界,和外面滔天的巨浪几乎贴着他们的鼻尖。   君离皱眉,这黑浪夹杂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很是古怪。   “师尊, 是那个气息。”一旁的洛重渊皱着眉, 突然道。   君离侧头看他。   洛重渊:“就是我之前说的,黄胜峰上的那种古怪气息。”   竟然在这里也有?   君离心中一动,头突然开始痛了起来。   结界上的裂缝更大了,在巨浪一次次的撞击下,摇摇欲坠。   他握紧了礼葬,紧紧咬住下唇,让自己尽量清醒。   而就在这时,一个浪头狠狠拍下,正中结界中心,那本就脆弱的地方,啪地碎了。   ——轰!   腐臭腥湿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他猛地吸了口气,但那滚滚湖水竟没有灌进来,两旁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光芒暗淡的结界又逐渐亮了起来,将那黑沉的湖水尽数拦下。   “五师叔,三师叔?”洛重渊看到赶来的来人,惊讶。   君离稳了稳呼吸,闻声望去,果然看见了冷子珏和柳尧的脸。   头痛愈发重了,他脸色有些白,只扬唇笑了一下。   “师尊!”   一个清脆热烈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涣从洛重渊的身边钻了出来,也拿着自己的佩剑在帮他们维持结界。   “你怎么来了?”君离微讶。   “师尊只带着了洛师弟走,都不带我,我当然得来。”江涣道。   君离皱了皱眉,想到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身体,用另一只空着手拉下了脸上的面具道:“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师父。”   江涣瞧着这张邪肆俊丽的脸孔,只有那双凤眸还有些沈清纾的影子,愣了片刻,但随即呵呵傻笑了两声。   “都叫了这么久了,我改不过来了,而且你也确实教了我很多东西。要不,你就当捡了个便宜徒弟吧。”   可别,君离呼吸一滞,有洛重渊这么一个小崽子已经够他带的了。   刚要开口回绝,身旁的柳尧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还倒抽了一口冷气。   君离赶紧收回心思,朝那巨浪望去。   眼前那数丈高的巨浪此时正像一座大山,高高的耸立在湖面上,它通体漆黑,慢慢聚拢成一座高高的山包。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山包上慢慢长出了三个黑洞,那三个黑洞呈倒三角形,不断扭动着,下面那个洞越来越大,看起来就像是一双眼睛和一个张开的大嘴。   五个人都懵了,僵在原地盯着那巨浪凝成的怪物。   耳边浪涛声声,突然,那怪物扭动着快速朝几人扑来,几乎只是眨眼的瞬间,就已到了面前。   黑怪物的脸紧紧贴在结界上,大嘴怪异的扭曲着,像是要冲破结界,将几人吞吃干净。   结界的光芒被压的很暗,有清晰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   君离握着礼葬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头痛的愈发严重,他咬紧了下唇,感觉眼前一片白芒。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的眼睛开始失焦,有些空洞的盯着结界外那张牙舞爪的怪物。   “獬……”   嘴唇微动,轻轻吐出一个字来。   站在他身旁的洛重渊一震,握住了他的手:“师尊,你说什么?”   “是獬。”君离眉头紧蹙,道,“吃人秘密的怪物。”   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一直拼凑不起的东西,突然成型。   当年万鬼门出事,他去柳永村调查真相,为何重伤而归,却对在柳永村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记忆。   因为那些真相,那些秘密,永远地留在了这些怪物的肚中。   结界外那只巨大的獬扭动挣扎着,嘴巴张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师尊,你怎么了?”   君离耳边尽是嗡鸣,一道轻弱的声音突然传来。   他慢慢转头,看向身边的洛重渊,小鬼的身影有些模糊起来。   “我没事。”他听到自己在说,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头痛的像是要裂开了。   手中的礼葬在剧烈震颤,他咬紧了牙,将自己的灵脉完全打开,灵流瞬间如泉涌,奔流而出。   礼葬叫嚣着,灵光大盛。   ——砰!   刺眼的白芒沿着结界表面的裂纹爆开,巨大的灵流涌出,直扑结界之外那巨大的獬。   “吼!!”   那獬疯狂的扭动着,巨大的身躯被撞的四分五裂,但是又很快凝聚成型,变成了无数个小的獬。   无数的獬疯狂扭动着身躯,企图向几人扑来,许是方才被炸的太狠,他们均在距离几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湖边突然起了黑雾,那雾越聚越浓,最终将五人尽数淹没。   ……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视线模糊的几乎只能看见几个人形的轮廓。   君离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周围的事物才逐渐清晰起来。   光线突然亮了,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在湖边。   明亮的房间,屏风书案,木榻躺椅,窗边的花架上,各种花卉争奇斗艳,这是一间极其雅致的房间。   而且,他有一点熟悉。   “白阁主。”   屏风外,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边,进展如何了?”   这声音听的君离眉头一皱,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着流光紫锦缎长衫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君离的目光在这人的脸上停住,捏紧了拳。   没错,来人正是秦屹。   窗边书案旁,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白祁,正襟危坐,手中执笔,正在飞快地写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动静,抬了抬手腕,勾上最后一笔。   “秦掌门怎么亲自过来了?”他将手中的毛笔放下,起身迎了上去。   “事关重大,交给旁人总归是不放心的。”中年秦屹满面笑容。   白祁点了点头,走到墙角的书架前,将挂在墙上的一张字画移开,扭动后面藏着机关。   原本完好的墙壁突然向两旁裂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遂道出现在两人眼前。   “秦掌门请。”白祁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对秦屹道。   秦屹捋了捋袖子,稳稳站在原地:“还是劳烦白阁主带路。”   他这么说,白祁便没再推辞,率先走了进去,秦屹这才跟上。   暗门在两人进入密道之后自动合拢,恢复了原样。   白祁带着秦屹一路穿过密道,尽头是一个被结界封住的小房间。   白祁口中诵着咒诀,将结界打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上点着盏油灯。   君离听到在房间的另一角隐隐有低低的吼声传来。   “这些东西见不得光,气味又大,想要藏得滴水不漏,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小桌旁,白祁皱着眉,一脸为难。   “左右是些失败的废物,你随便处理掉就好。”秦屹显得有些不耐烦。   “处理掉,那很多东西可就没了。”白祁勾了勾唇,意有所指,“记忆这种东西,若是消失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秦掌门不怕?”   他这话,成功让秦屹皱起了眉。   秦屹没有接话,昏暗的房间内,嘶吼声便愈发明显起来。   “怎么?”白祁笑了,“秦掌门害怕了?怕我在这些怪物身上动手脚?怕我抹杀你的记忆?”   秦屹没接他的话:“所以你想到藏匿这些东西的办法了吗?”   “那是自然。”白祁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不过……”   “你还想要什么?”秦屹的声音猛地沉下,似是在强忍着不耐烦。   “灵石法器这些东西,我就不说了,我们寂寒阁也不缺。要么……”   白祁到嘴边的话顿了顿,那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笑得弯了:“我瞧着你那女儿不错。”   小房间里一片死寂。   “桃桃她才八岁!”秦屹怒吼。   “秦掌门息怒,”白祁眨了眨眼,“我又不急于一时。”   秦屹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突:“不可能!”   “那就算了。”白祁叹气。   “秦素素,行不行?”   白祁眉头皱了皱:“丹霜生的那丫头?”   “长得倒是不错,可她爹不过是你们紫御门的外门弟子吧?听说死了?晦气!”   作者有话说:   回归-感谢在2022-08-23 23:57:37-2022-08-25 23:5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ybe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獬   听白祁这么说, 秦屹并没有生气。   他摸了摸下颌:“丹霜这女人生的漂亮,当时我正在气头上,找人玷污她, 事后确实有些后悔。”   但话音一转,又道:“可是我瞧着关知许那副怒不可遏,却又拿我毫无办法的样子,就觉得还挺值的。”   “秦掌门,”白祁抱臂笑了, “您可是咱们修仙界数一数二的人物,这种话……”   “白阁主是自己人, ”秦屹也笑了,“况且, 是人皆有善恶面,只要控制得当,便无伤大雅。白阁主……不会说出去吧?”   “那自然不会, 如今我们已经上了同一条船,那么这船是沉还是抵达终点,靠的可是船上人。”白祁道。   “白阁主通透,”秦屹赞道, 往旁边发出低吼声的角落瞥了一眼, “那这些东西……”   “也行吧,”白祁一脸勉强, “身份是低贱了些,好歹有几分她母亲的姿色,暖个床, 端个茶, 倒也勉强能用。”   这是同意了, 秦屹松了口气。   “这些被改造过的獬,鬼气太重,即便是藏的再隐蔽,也难免会被人发现,倒是那曲水湖,够深够广,也不乏几个失足跌进去的人。”   秦屹眼睛一亮:“白阁主果然心思缜密。只是这样一来,你这奉元……”   “好说,”白祁无所谓的一摆手,“不过是多个民间怪谈而已,这件事我来处理。”   “有劳了。”秦屹拱手道。   “我这边的事情是解决了,那秦掌门这边,可有什么进展?”白祁问。   “就快了,”秦屹眉头皱了下,“只是那些东西对……”   秦屹的话戛然而止,眼前的画面开始逐渐模糊扭曲。   君离眨了眨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燃起了一蹙指尖火,那火光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微弱,渐渐地,越来越亮。   是那浓稠的黑雾散了。   空中月色皎洁,曲水湖平静无波,码头旁停泊着一艘破烂的小船,那老船夫却不在上面。   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他们做的一场梦而已。   “师……师尊,”江涣眼睛瞪的像铜铃,“刚刚这些是……是……”   或许是刚刚看到的情景太过震撼,他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人前德高望重的秦掌门,在背后偷偷改造吃人秘密的怪物,而白阁主帮着他销毁罪证,还……还……   白祁是有些好美色,可他没想到,竟是连未及笄的女娃都不放过!   “是真的。”君离道,“刚刚的情景应当就是湖里被镇压的这些獬所吞掉的秦屹和白祁的秘密。”   “嗯,”柳尧也是一脸严肃,“但是现在这些被镇压的獬跑了出来,想必白祁那边很快就会发现了。”   “刚刚跑掉的那些得抓回来。”冷子珏开了口。   “嗯,”君离点头,“这些改造失败的怪物流窜在奉元,就如放虎归山,难怪那老船夫说若是湖里的东西跑出来,奉元就完了。”   “獬是一种上古神兽,相传它法力强大,由一团团的黑气形成,并无实体,是由天界中一些仙神产生的违背「天道」的意念所产生的。   随着这些神仙背离的意念越来越多,这獬的法力也就越来越强。”柳尧突然道。   “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古籍咒法的书籍中记载过该如何消灭这种神兽。不过,这东西也十分罕见,少则百年,多则千年都不会出现。秦屹他们是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这个问题君离也在想。   “师尊。”旁边一直沉默着的洛重渊突然开口。   “嗯?”君离看向他。   “秦屹改造成功的獬,可能在黄胜峰。”洛重渊目光肯定。   “没错,以秦屹的性格,这种关乎他自己和整个紫御门生死存亡的重要东西,肯定会藏在他自己的地盘上。”君离道。   “那,我和三师兄留下来拖住白祁他们,你们快去。”柳尧道。   一旁的冷子珏已经放飞了传讯符,想必是穿消息给许砚书,叫他派人过来支援的。   君离点点头,便要带着洛重渊离开。   “师尊!我也去!”一旁的江涣赶紧道。   君离扶额,他都忘了这傻孩子也跟过来了。   “那走吧。”君离没有推辞。   主要是觉得关键时刻可能会用到江涣,传个信啥的。   “对了,还有件事,得麻烦二位帮个忙。”君离道。   柳尧:“但说无妨。”   “曲水湖的阵被破,白祁肯定已经知道了,但现在不能只让他一个人知道,最好能把秦屹那老狐狸,也给钓出来,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在奉元。”   柳尧瞬间会意:“放心,交给我们就好。”   “嗯,”君离应了一声,突然很认真的望着柳尧道了句,“多谢。”   柳尧被他突然认真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道:“事关重大,我们也只是尽一份力而已。”   君离唇角微勾,没再多说什么。   不管是当年柳尧帮助鹤隐派幸存的弟子,还是如今他重生回来,柳尧这一路来对他的帮助,这句谢都是应该的。   辞别了柳尧和冷子珏,三人马不停蹄的直奔紫御门。   赶到落霞峰脚下的时候,已是夕阳正灿的黄昏,曲折通幽的山间小径没入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耳边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兜兜转转,咱们又回来了。”江涣抬头望着那小径消失在青翠欲滴的山林中,发出一声感叹。   洛重渊也轻舒了口气,是啊,当初他们三人一起来紫御门是为了替周念报仇的,那时候自己还变回了真身,小小的一只,盘在君离手腕上。   他正想着,忽然手上一暖,赶紧抽回思绪。   就见君离趁着江涣不注意,牵住了自己的手,此时正朝着自己笑呢。   江涣就站在两人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洛重渊咬了咬唇,想要把手挣脱出来,却被君离握的更紧。   “师尊,你说这会儿秦屹在么?会不会已经赶去奉元了?”   江涣突然问道,然后就转身朝两人走了过来。   洛重渊吓了一跳,拼命的想要抽回手,却被君离用力一拉,和自己手臂贴手臂的挨着。   两人衣袖都很宽大,牵在一起的手自然就被遮了起来。   江涣没有发现异样,脸上还带着兴奋,洛重渊不自在的扭开了头。   君离瞥见他开始泛红的小耳朵,得逞的笑了笑。   “说不定,先进去再说。”   江涣点点头,见两人紧紧挨在一起,洛重渊又一脸不自在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挠了挠头道:“洛师弟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洛重渊一张小脸绷的很紧,回答道:“我没事,多谢江师兄关心。”   “哦。”江涣没有多想,问过就径自往前走了。   洛重渊语气淡淡的,君离便没有再逗他,松了手,捏了捏他头上光滑的龙角。   洛重渊的龙角已经长得挺长了,微微弯曲的弧度流畅好看,君离很是喜欢。   果然龙崽子就是要有角才像样嘛。   三人很快就到了紫御门门口,守门弟子早已经换过,那两个守门弟子见了三人脸上满是警惕。   腰间佩剑出鞘,其中一个守门弟子厉声喝道:“什么人?!”   来人红衣似火,雕花的银色面具,身边还跟着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最近魔头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修仙界,这样明显的特征,两人其实心中已经大致猜出来了。   秦掌门带人离开之前特意交代过,如果那魔头带人过来,就直接放进去,然后给少掌门传讯。   不过也是,若是那魔头真的打来,他们想拦也拦不住。   “你们掌门的老朋友,过来找他叙叙旧。”   君离刷地将折扇打开,轻轻摇着,笑道:“劳烦二位给带个路?”   两个守门弟子对视一眼,均有些懵,他们都没想到着魔头的言行举止竟然这么温和有礼。   “请……请进吧。”   一个守门弟子吞了下口水,颤颤的抬手撤了守御结界。   君离也没客气,带着洛重渊和君离进来后,毫无遮掩,直奔黄胜峰。   那两个守门弟子瞧着三人御剑远去的身影,对视一眼,两人皆有些慌张。   其中一个手心里都是汗,传讯符发了三次才发出去。   “魔头打上门来了,快召集大家列阵防备!”   君离带着洛重渊和江涣赶往黄胜峰,三人还未落脚就听到下面各种凶兽疯狂的嘶吼。   江涣站在自己的佩剑上,脚都有些抖,但他依旧在强撑着。   他现在已经进入了筑基后期,马上就要突破金丹了,而且能再次回到师尊身边,他不想叫君离失望。   而另一边,君离的注意力完全没在江涣身上,他看向洛重渊道:“你那龙啸能不能再来一声?”   这些蠢蠢欲动的凶兽应当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所以躁动起来了。   不过他们可不怕,洛重渊是真龙,一声龙啸这些孙子都得安静的趴着。   “嗯。”少年点了点头,调动体内的龙息,爆发出一声低吼。   霎时,整个黄胜峰震颤起来,方才还在嘶吼咆哮的灵虎赤狼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啊啊啊!”   一旁的江涣冷不防被吓得脚下一个趔趄,直直的往下栽去。   “啧啧,”君离皱眉摇头,踩着礼葬俯冲而下,伸手拎住了他的后衣领子。   三人稳稳在黄胜峰顶落下,聚在山顶的数百只大小凶兽、灵兽们嗅到真龙的气息,全部乖乖的俯趴在地上。 第124章 黄胜峰   黄胜峰本就是秦屹用来豢养各种灵兽凶兽的场地, 洛重渊作为上古神兽的真龙一族,老远便闻到了这座山峰上混杂的各种兽的气味。   三人于峰顶落脚,闻到生人气息而蠢蠢欲动的灵兽们此时乌泱泱趴倒了一片, 被洛重渊的威压压的根本抬不起头来。   不过,这倒是无形中为他们解决了不少麻烦,没有这些灵兽阻挠,洛重渊一边仔细感应山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獬的气息,一边带着两人沿后山一条崎岖的小路下了山。   依着秦屹的性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奉元他肯定是要亲自去的, 但是紫御门他也不可能不留后手。   最有可能的,就是把他最看重的大儿子秦昭留下。   秦昭这人, 君离没怎么打过交道,不知其行事作风如何,但儿子多半是随老子的, 两人性子和办事风格上,多少都会有相像的地方。   君离在山顶用木头和草,做了三个傀儡人偶,分别注入了一点自身的灵力, 用以迷惑听到门徒通报后, 匆匆赶来的秦昭。   又布了道痕隐蔽的结界,一方面是为了拖延时间, 另一方面,结界一破,他这边也会知道秦昭的情况, 好提前做打算。   做完这些, 三人就从后面小路下山。   越往下, 那股獬的气息便越强,快到山脚下的时候,就连君离和江涣都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腐臭味。   三人在山脚下绕了半圈,洛重渊最后在一堆平平无奇的碎石前面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里。”   君离看了一眼随意堆叠的碎石,抽出了腰间的礼葬,凌厉的剑锋直朝石堆劈去。   ——咔嚓!   那石堆被他一剑斩得粉碎,露出了后面一个狭窄幽深,毫不起眼的洞口。   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一旁的江涣面色难看,这味道臭的呛人鼻子,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君离也皱紧了眉,不动声色的向后推开了一步。   “师尊,这么臭,怎么进人啊?”江涣捏着鼻子,说话声都是瓮声瓮气的。   “过来。”君离言简意赅道。   江涣不知他是何意,捂着鼻子走到他面前站定。   君离一拍他的手:“手放下。”   “呼——”江涣努力屏住呼吸,放下了手。   君离瞧着他憋气憋的脸上通红的样子,凤眸弯着,指尖运起的灵力凝成了一根又尖又细的针。   江涣瞧着这根寒光闪闪的针,背上都起了一层冷汗。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君离手起针落,刺在了他的迎香穴上。   江涣只感觉鼻翼两侧的位置尖锐的痛了下,一口气没憋住,猛地吸了一大口。   “哎,好像真的不臭了?!”这傻孩子一脸的惊喜,“师尊你哪里学来的岐黄之术?”   君离笑笑:“这还用学?”   “而且,不是不臭了,我只是封住了你的迎香穴,让你的嗅觉暂时失灵而已。”   说完,转向旁边安静站着的洛重渊:“小洛洛用不用?”   洛重渊没吭声,微皱着眉,屏住呼吸摇了摇头,就率先往洞里走去。   君离抬步跟上,故意逗他:“真不用啊?你该不会是害怕扎针吧?”   洛重渊紧抿着唇,头摇的很坚定。   这里臭是臭了点,但是还能忍受,而且在这种地方,嗅觉能帮助他获得很多有用的信息,还是很重要的。   洞里很黑,越往里走,味道越大,而且还隐隐传来了奇怪的沙沙声。   “是獬的声音?”江涣立时警觉了。   君离摇摇头:“不像。”   至少在奉元的时候,不管是曲水湖旁跑出来的獬,还是秘密重现中被关起来的獬,都没有发出过这种声音。   “我打头,你们跟上,要小心。”   四周十分寂静,除了这奇怪的沙沙声,偶尔还会有水滴坠落砸入潭里的空灵声响。   君离燃起了一簇指尖火,照亮着眼前的路。   洞道七绕八拐,越往里越矮了下来,最后三人不得不弓着腰慢慢前进,也幸亏三人都偏瘦,若是换个胖子,肯定得卡在这。   终于在又挤过一个狭窄的弯道之后,君离的眼前豁然开朗。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很开阔的地下洞穴,少说也得有千来平方,呈现出一个不大规则的圆形,最外围是环形的水潭,中央是一座很大的圆台,那圆台上用锁兽阵困着一只巨大的獬。   那獬黑乎乎一团,看上去有十几米高,被锁兽阵金灿灿的链子紧紧缚住,就像是一个被困住的无底深渊。   君离盯着这庞然大物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脑中开始放空,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的在眼前回放。   他咬紧了下唇,尖锐的刺痛让瞬间回过神来。   这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獬在吞噬他的尘封许久的记忆。   “师尊,前面怎么样了?”   身后传来了江涣的询问声。   君离此时是站在那狭窄洞口外很小的一块突出的石台上,距离下面镇住獬的圆台,差不多得有二三十米的高度。   闻言回答道:“这里很高,跃下来的时候小心点。”   说完,足尖一点,凌空向下跃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洛重渊,江涣自诩是师兄,非要在末尾垫后。   片刻后,洛重渊和江涣也紧跟在他身后跃下。   三人在圆台边缘落下,那种奇怪的沙沙声更响了,身后水滴落进环形潭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容易就让人把注意力集中到滴水的声音上去。   君离尽量让自己的集中精力,去寻找这奇怪的沙沙声。   他环顾四周,很快便发现了异样。   之前站在洞口石台上的时候,可能是距离太远,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圆台中央这个被锁住的巨大的獬身上。   而此时,他站在这只獬的脚下才发现,这獬的四周密密麻麻的躺了一圈人。   这些人有老有小,但全是一身破烂的衣服,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起先,君离还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人还没有死,他们趴在地上,用指甲抓挠着地面,脸上面容扭曲,却丝毫发不出声音来。   而这奇怪的沙沙声,正是这些人抠挖地面所发出来的。   “一个、两个、三个……”   他下意识的数起人数,眼睛扫过,这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得有数百人。   “师尊!”   耳畔,洛重渊的声音透着震惊。   君离侧头望去,就见他正盯着身后的水潭看。   “发现什么了?”君离边说边走了过去。   洛重渊指指潭中,微张着嘴,一双澄蓝色的眼睛张圆了。   君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下望去,就见那黑色的潭水中,沉着厚厚的一层白骨。   想想那些倒在地上的人,这白骨哪里来的便一目了然。   “这些人……”   洛重渊盯着这些沉进潭底的白骨,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君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看围在獬四周的那些倒在地上,用手抓挠地面的人。   “应当是被这只獬吸食了过多的记忆。一个人如果内心的秘密、记忆被吸取的过多,就会疯癫,最后连灵魂都被吞掉,然后死去,连轮回都入不了。”   没有灵魂的人,生命到此便是真正的终结了,死后没有鬼魂,无法入轮回,和魂飞魄散也差不多了。   秦屹当真恶毒至极。   “秦屹是用这些人养着这只獬?”洛重渊只觉得自己后脊发寒。   “算是吧,”君离仰头又看了这只巨大的獬一眼,“獬也算是上古神兽了,法力很强,轻易是不会被人所制的,也不知道秦屹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这些人,应该是为了安抚獬的,光靠锁兽阵,恐怕不能将这东西镇住。”   “那眼下我们怎么办?”洛重渊皱眉,“这只獬这么大,吞掉的记忆应该数不清了,我又不能把它带走。”   “先传信给九华剑派吧。”君离道。   如今四大门派之中,恐怕就只有九华剑派能独善其身了,若想揭穿这些老东西的阴谋,还得借许砚书的名头和九华剑派的手。   他这话刚说完,神色突然冷峻起来。   “怎么了?”洛重渊问道。   “山顶的结界破了,想必是秦昭带人来了。”   君离说着,去叫江涣:“涣儿,来,该你干活了。”   一旁的江涣傻站在一旁,纹丝不动。   “江涣?”   “江师兄。”   江涣还是没有反应。   君离神色一凛,上前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回神了。”   “啊!”   江涣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着君离,眼睛里还有些空茫。   君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要去听水滴的声音,不要放任自己去想以前的事情,小心你的秘密都被这东西吞了去。”   江涣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闻言赶紧点了点头。   “嗯,刚刚我感知到山顶的结界破了,想必是秦昭带人已经赶过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那这里怎么办?”江涣顿时急了。   “放心,这里一时半会,他们也动不了,你一会儿赶快回九华剑派,叫许砚……许掌门赶快带人过来,最好也尽快给各大仙门传讯,把人都聚集过来,我和小洛洛在这守着。”   他这么一说,江涣也转过弯来了,赶紧点头道:“好!”   三人迅速出了山洞,就见秦昭一手提着佩剑,一手牵着那只白纹灵虎,气势汹汹的带着一众紫御门弟子将三人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说:   嗅到了尾声的味道。 第125章 风雨欲来   “你这魔头, 之前侥幸让你逃了两次,竟自己跑到我们紫御门来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秦昭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将君离生吞活剥的模样。   “少掌门, ”君离反倒朝他笑了笑,“莫激动,我又不是过来打架的,你爹和我好歹也算故人,咱们有什么话不能谈呢?”   “你少来这套!”   秦昭突然拔高了声音:“曲水湖的锁兽阵, 是不是你破的!你就是想害死大家!”   “对,是我破的。”君离承认道。   秦昭恨的咬牙:“我爹当初怎么没杀了你!”   “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手中折扇摇了摇, 这祖宗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所以少掌门,你这么急匆匆的, 找我何事啊?”   他这么一说,秦昭脸上浮现出片刻的怔忪,脸色突变, 嘶声对身后的列队整齐的紫御门弟子大喊:   “快!抓住他们!”   “决不能让他们跑了!”   身后数千名高阶弟子闻声而动,刷刷的拔剑声响彻整个黄盛峰。   无数灵流汹涌的剑意直朝三人袭来,君离腰间的礼葬兴奋的剑身直抖,被他抬手按了回去。   手中纸扇铺展, 剑意尽数被拂开, 所有人都被扫飞了出去,有些修为不高的被激的猛喷出一大口血来, 踉跄着单膝跪倒。   秦昭被落了面子,气得脸色发青。   “废物!”   “都起来!长老们平时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他一边怒斥着,一边松开了手中的绳索, 那白纹灵虎顿时前爪俯趴在地, 后退蹬着土, 口中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而随着它这般叫声,洛重渊听到数不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各种灵兽混杂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   “这封禁之地,你们去过了吧。”   秦昭目光死死盯着三人身后那个不起眼的窄小洞口。   虽然是问句,他的语气中却满是笃定:“既如此,就决不能让你们活着走出紫御门。”   “少掌门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君离脸上的银色面具熠熠生辉,面具后,那双好看的凤眸笑得弯起。   他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江涣,突然打了个响指。   江涣就好像接到了命令般,足尖一点,御剑而去。   “你!”   秦昭心下一沉,嘶声对身后的紫御门弟子们大喊:“把他给我抓回来!死活不论!”   他话音落下,立时有不少人御剑冲了出去。   君离抱臂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出手阻拦的意思,他旁边的洛重渊也同样站的稳稳的。   秦昭有些慌了,他刚想叫人去看看人抓到了没有,之前追出去的那几个弟子却在这时折返了回来。   “少掌门!是假的!”   “就是个纸人!我们都被骗了!”   紧紧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根根凸起,秦昭恨得咬牙切齿:“人呢!”   君离摇着扇子笑了笑:“这会儿应当已经到了九华剑派了吧。”   “可恶!给我……杀了他们!”   秦昭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他旁边的白纹灵虎,前爪奋力刨了几下,突然仰头咆哮。   霎时,四面八方无数灵兽奔涌而来。   洛重渊握着银粟的手紧了紧,澄蓝色的双眸覆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而就在黄胜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躲了半天的江涣悄悄现身,趁着所有人都在围攻君离和洛重渊,溜出了紫御门。   ……   奉元城曲水湖边。   冷子珏已经把之前跑掉的那只獬引了回来,和匆匆赶来的四大仙门首领们一起,暂时将这东西用阵困在湖边。   此时,湖边站着九华剑派的掌门许砚书,药王庄的两位代理长老,天冬药师和蝉衣丹师,紫御门掌门秦屹,以及这奉元的管辖者,寂寒阁阁主白祁。   仙门百家四大仙门的率领者,都到齐了。   “白阁主,这是怎么回事?曲水湖里怎么会有獬?”许砚书脸色难看。   方才收到柳尧的传讯时,只觉得震惊,身为仙门百家之首,寂寒阁偷偷在曲水湖下镇了只上古神兽,他竟然毫不知晓。   而愈发让他心中不快的是,秦屹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不是惊愕,而是焦心。   这件事,紫御门早就知晓?   “许掌门,”白祁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朝他眨了眨,“不过是一只妖化的獬而已,当初它为祸百姓,我便带领弟子们将其封在了水下。这种事,就不劳动你了。”   “那水下的上万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许砚书脸色有些发白。   他早就知道九华剑派坐在这仙门第一大派的位子上,不过是个好看的门面,四大仙门之中,恐怕没有一个是真心服他的。   但这么大的事,寂寒阁竟能瞒天过海,实在让他感到屈辱。   “是聚魂阵吧。”一旁的秦屹开口,“你方才不是也亲自下去查看过了,那上万人中,身份各异,其中不乏寂寒阁的弟子。”   他说完,一脸诧异的看向许砚书:“怎么?难道许掌门觉得,这上万条人命,是白阁主做的?”   “你敢说,聚魂阵与他无关?他毫不知情?”许砚书怒视他。   “自然。”秦屹理了理袖口,叹息着摇头,“你且好好想想,聚魂阵的事,是从君离那魔头回来之后才开始的吧?”   “之前在你们九华剑派的时候,那魔头就放话说聚魂阵会出事,结果如何?如今应验了,你们就听话的巴巴儿赶着去收拾。”   “这回的奉元又是,那魔头带着他那条孽龙破了镇压獬的锁兽阵,目的还不明确吗?许掌门糊涂啊!咱们修仙界平安了数百年,如今他一回来,全乱了!你为何到现在还在听他游说!”   “秦屹。”许砚书深吸了口气,慢慢压下自己胸腔里翻涌的怒火。   曲水湖的事,之前柳尧给他传讯的时候,已经讲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时候他是不信的。   怎么可能呢?秦屹好歹是一派掌门,虽说有时确实行事狠辣了些,却也不至于做出这种造下杀孽的十恶之事。   可就在刚刚,他不顾众人阻拦亲自下曲水湖查看,上万具浮尸,冲天的怨气,湖底还留有一丝痕迹的锁兽阵,无一不在证实柳尧的话。   他一想到白祁和秦屹两人密谋的勾当,就觉得背脊发寒。   “许掌门?”被直呼名字,秦屹心中多有不快。   许砚书幽幽的叹了口气。如今獬虽然被抓了回来,但是瞧着这只獬巨大的形体,恐怕吞吃的记忆不少,不一定能找到之前君离他们看见的那一段关键证据。   而没有证据,秦屹这老狐狸是死都不会认的。   “先把这只獬,带回九华剑派去。”他对跟来的大长老彭放道。   彭放依言带着几个弟子用缚灵锁去捆那只獬,还未靠近,就被白祁拦了下来。   “许掌门,这东西交给我就是了。回头派人送回寂寒阁镇起来了,绝不会再发生伤害百姓的事情。”   但许砚书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对彭放道:“带走。”   秦屹神色一变,白祁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掌心,刚要让人将彭放拦下,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掌门!掌门!”   江涣御剑俯冲而来,口中高喊着:“师尊叫我来给你传信!”   他这一声,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就见这冒冒失失的小子疾冲而来,直接扑倒在许砚书脚边,也没注意周围站着的一圈人,扯着嗓子兴奋的把九华剑派的人喊了个遍:   “掌门!大师伯!三师叔!五师叔!”   然后不管不顾道:“我跟师尊还有洛师弟找到那个地方了!我们找到证据了!师尊叫我给你带个信,叫你们赶快过去!去晚了就看不见了!”   秦屹和药王庄那两个长老的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   秦屹绷着脸问道:“证据?什么证据?”   他有料到君离会趁着自己过来奉元的时候,会去偷袭他们紫御门,但是,他不是让秦昭做好防备了吗?   “就是那个山洞!那里边……”江涣兴奋的说着,在瞥见秦屹那张黑的跟锅底似的老脸时,戛然而止。   傻小子吓得咽了下口水,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躲到了许砚书的身后去。   “胡说八道。”秦屹脸上崩的很紧,嘴角却在不自觉的抽抽。   他不知道江涣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那个地方他藏得那么隐蔽,又有上万头灵兽混杂的气息遮掩,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   肯定是这傻小子胡说的。   他这么想着,心里似乎安稳了些。   但猛地,他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君离发现不了,可他身边带着的那崽子,是条真龙啊!   “坏了!”话一出口,秦屹才回过神来。   许砚书正冷冷的盯着他:“秦掌门,白阁主,还有这两位长老,既然魔头请我们过去看热闹,不如咱们就过去瞧瞧。我看您也有些心不在焉,也想回去看看吧?”   “哼!那魔头擅闯我紫御门,我自然得回去。”   秦屹拂袖,翻身骑上了身边那只黑豹:“我倒要看看,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若是拿不出,许掌门,可就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   彭放趁乱牵走了那只獬,好在日头升了起来,獬怕光,老实的很。   一行人御剑直朝紫御门赶去。   柳尧招呼江涣一起,江涣却摇了摇头:“不了,五师叔,师尊叫我把消息散播的广一些,那些小门小派我也得送消息过去,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说完,御着剑风风火火的走了。   柳尧瞧着他的身影在天边消失,无奈的摇了摇头。   瞧君离的架势,看来这次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收场。   作者有话说:   —— 第126章 得见天日   紫御门黄胜峰。   凶兽的咆哮声震天, 剑气灵流的缠斗在一起,让整座黄胜峰都为之颤动。   一阵冲天的龙啸声后,山中突然强光大盛, 而后万籁俱寂,似乎这一场浴血厮杀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而此时,正急匆匆往回赶的秦屹骑着一头黑豹,冲在最前面。   黑豹凌空踏入紫御门的范围,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激烈的灵力波动, 悬了一路的心忽地松了。   骑着黑豹直接奔往黄胜峰,他远远瞧见一片紫衣飘飘, 可见门中大部分弟子都赶了过去,那魔头带着两个徒弟, 还有他们紫御门的守御阵压制,应当翻不起什么浪来。   这么想着,他蓦地松了口气。   一众紫御门弟子, 见是掌门归来,纷纷向两侧退开,给他让路行礼。   秦屹端坐在黑豹背上,向两侧微微点头示意, 派头十足。   而就在这时, 一声哀嚎突兀的响起:   “爹!救我!”   声音熟悉的让他一愣。   秦屹猛地抬头,看见眼前的情景顿时气血上涌。   只见他精心伪装的那堆石头已经被人劈的粉碎, 露出那处又窄又深的洞口。   而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大魔头,此时就大马金刀的坐在洞口,那两个徒弟一左一右, 护法似的站在他两侧, 而自己那个怨种儿子, 此时正像个小鸡子似的趴在地上,被君离用脚踩在背上,爬不起来。   “你,你你……”   秦屹气得上下嘴唇相碰,牙齿直打磕巴。   君离瞧见他,毫不意外,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呦,秦掌门回来啦。”   “放肆!”   秦屹双拳紧握,气得浑身发抖:“这……这里是紫御门!岂容得你在这撒野!”   “还,还不快把秦昭儿放开!”   “哦。”   君离眯了眯眼睛,见后面药王庄、寂寒阁、九华剑派,还有一些其他的小门小派的掌门长老们都赶了过来,很给面子的抬起了脚。   见此,秦屹猛地松了口气。   正欲义愤填膺的叱骂出声,君离却突然一脚将秦昭踹了出去。   秦昭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着,滚出去好几圈,才停在黑豹脚边,捂着屁股爬起来。   他一起身,就对上了秦屹阴沉的脸,再定睛一看,好家伙,这整个修仙界几乎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紫御门这脸面,是被他丢的差不多了。   “爹……”   他喏喏的叫了秦屹一声。   秦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滚到一边去,然后看向君离。   “你闯进紫御门,破了我紫御门的封禁之地,如今还折辱我儿!若是对当年的事情心存怨恨,大可冲我一个人来!何必牵连无辜!”   “牵连无辜?” 君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秦掌门您倒是说说看,何为无辜?谁,又是无辜?”   “呵呵。” 秦屹冷笑,他翻身从黑豹背上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激动,脚下还踉跄了几步,退在两侧的紫御门弟子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他抬手将人拂开,目光坚定的一步步朝君离走过去,掷地有声道:“何为无辜?你竟有脸问出这句话来!”   “钱塘县雨甘村的聚魂阵,害了多少百姓!花都城藏花镇,那聚魂阵又死了多少人!”   “鹤鸣山上鹤隐派的旧址,因为山上常年有鬼火无人敢去,锦城的百姓们这才逃过一劫。如今奉元城的曲水湖中又出现了!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你胡说!”江涣率先沉不住气了,“那些阵法是早就设下的,师尊不过是发现蹊跷,将其破坏掉而已,怎么可能是师尊所为!”   “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药王庄的天冬药师立刻出言训斥,“这魔头就是故意的!否则,为何这阵法这么多年来无人发现,偏偏他一出现,就都被发现了?!”   “嘿,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江涣气急,“师尊破坏掉阵法难道还是为了害人不成?!”   “说不定这就是他的阴谋!”人群中,一个衣着华丽,却长相尖嘴猴腮的男人站了出来。   “肯定是他当年死的时候就把阵法都藏好了,等到他重生归来之日,再出来装好人!想骗取人心!”   他说得头头是道,就跟真的一样,不少小门派的首领听了都跟着点头。   洛重渊的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澄蓝色的眼瞳死死的盯着那个人,问道:“肆意揣测,你又有什么证据?”   可笑!   师尊怎么可能策划重生?   君离当时已经对这个烂透了的人间失望透顶,若不是他极力挽救,君离今天根本不会站在这里,他们更不会发现这些人渣的阴谋。   那长得好像只耗子精的小掌门听见洛重渊的话,眼睛立时瞪圆了:“证据?我推测的这么合情合理,还要什么证据!”   “再者说,当年这魔头大肆屠杀修仙界,我们这么多人可都是亲眼见证的!这么多人证够不够啊?!”   洛重渊咬紧了唇,紧握的拳上凝出了一层紫色的雷电。   君离余光瞥见,不动声色的抬手握住,再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这位……”他盯着那小个子掌门上下打量了一番,唇角扬起一丝嘲讽。   “这位鼠掌门,如果仅凭推测就可以乱下结论的话,那我如今把大家召集起来,看看紫御门当年作恶的证据,岂不是毫无意义了?那我只要把自己的推测一说,是不是就可以给秦屹定罪了?”   “你,你你……你说谁鼠!”小个子掌门气得跳脚,“我姓余!叫余虎!”   “哦,好的,虎掌门。”君离修长的指节捏着扇柄,悠哉的轻摇着。   “孽……孽障!”余虎又怒又气,脸上涨的通红,好像只红毛耗子。   “行了,”秦屹脸色发白,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既然你说找到了证据,那就拿出来啊,如今整个修仙界有些名望的修士长老都来了,你要是今天拿不出证据,就主动伏诛吧,省的我们动手,也算是给自己留些颜面!”   “老遭头,算盘打的挺响啊。”君离坐在一把藤椅上,撑着下颌,笑得像只狐狸。   秦屹深吸了口气,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是要揭露我们紫御门的真面目吗?证据呢?”   “别急呀。”君离笑眯眯的从藤椅上站起身,刷地收起了折扇,手腕一抬,那藤椅就变回了一根长满绿叶的藤蔓,爬回了旁边的树上。   他转身朝众人那边走了几步,虽然他没有拔剑,也没有做任何攻击动作,这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修士们,却都怂了,君离朝前走一步,他们就向后撤两步。   君离没理他们,朝洛重渊和江涣招招手,让两人站到自己身边来。   秦屹见状自然也赶紧离开,又爬回了黑豹的背上。   君离将折扇收起,抽出了腰间的礼葬。   薄如蝉翼的剑锋,寒光熠熠,嗡鸣声不止,表面那层黑色的雾气徐徐流动,戾气逼人。   君离抬腕,礼葬猛地朝那洞穴劈下,那骇人的剑气冲天,「砰」地一声震天巨响过后,黄胜峰竟然被他劈开了大半。   众人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山石碎裂飞溅,像暴雨般朝他们砸下。   就在君离刚刚动手的时候,洛重渊已经默契的撑起了结界,将三人都罩了起来,而傻站着看热闹的那些人就惨了,动作慢的已经被石头砸破了脑袋,鲜血直流。   劈山的震动持续了许久才缓缓平息,尘土慢慢散去,众人才在一堆碎石中间,看清楚那个黑压压的庞然大物。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余虎震惊的大叫。   其他的修士和一些小门派的首领也都看傻了眼。   坐在黑豹上的秦屹,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过君离会带几个人进去山洞,或者干脆将山洞炸宽一些,让众人都进去,却着实没有想到,这魔头直接将他的黄胜峰给劈了。   许是刚刚劈山的动静太大,山上的灵兽们也躁动不安起来,嘶吼咆哮声此起彼伏。   许砚书的脸此时已经黑的如锅底一般,彭放和俞夕的脸色也很难看,倒是柳尧和冷子珏之前已经见过曲水湖中的失败之物,有些心理准备。   可是看见眼前这个比曲水湖那只大了好几倍的怪物,仍然感觉汗毛倒立。   这么大的怪物,这得用多少人的记忆才能喂饱?   “你让我们看这个做什么?”蝉衣丹师皱紧了眉,不满的看向君离。   白祁手里搂着个长相出挑的姑娘,笑得满面春风:“这东西叫獬,没见识。”   “这獬是上古神兽,这只虽然明显不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但是力量也并不弱,紫御门本就是主修驭兽之术,这算什么证据?”   君离懒得理他,直接道:“大家都是修道中人,这东西的专长是什么,想必不用我说,你们也都清楚。证据就是藏在这只獬肚子里的秘密。”   他的话一出,众人哗然。   余虎出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让它把肚子里的秘密都吐出来,让我们看看啊?”   他这话一出,骑在黑豹上的秦屹已经把心悬了起来,他有些紧张的攥着自己的袖摆,清了清嗓子才道:   “私自圈禁神兽,是我欠考虑了,但这绝不是出于私心。”   “哦?”君离好整以暇的看向他,“那是为何呢,秦掌门?”   “哼!”一直默不作声的许砚书突然开口。   “奉元城曲水湖底,白阁主镇了一只据说妖化的獬。秦掌门,你该不会也想说这只獬是因为妖化发狂,你为了钱塘百姓的安危,才将其关在这里的吧?”   作者有话说:   我肥来啦!感谢在2022-08-29 22:01:29-2022-09-01 23:3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开不见月 5瓶;温糯 4瓶;是二三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第一驭兽师   秦屹端坐在黑豹背上, 睥睨着立在下方的许砚书。   “许掌门这是何意?曲水湖的事,我知你还心怀芥蒂。但眼前这只獬的情况确实和曲水湖的一样,已经暴走发狂, 我若是不将其控制,受害的只会是钱塘的百姓啊!”   他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连连叹息。   这时,人群里有个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什么味道?这么臭?”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只巨大的獬身上,此时也都感觉到了, 这只獬的周身正散发出一股无法掩饰的腐臭味。   那味道浓烈的直冲鼻子,不少人都封住了自己的味觉, 有些修为低的修士只要用手捂着鼻子。   余虎又叫了起来:“好多尸体!难怪味道这么冲!”   他这一声,众人便把目光全都投了过去, 果见那只被锁兽阵所困的獬的周围躺了一圈人,那外围的水潭里,堆叠的白骨也清晰可见。   “这……”许砚书脸色一僵, 皱眉上前一步。   待他看清下面的情景,只觉得背脊发凉,这么多白骨和尸体,一看就不是近几年发生的事情, 看这样子, 和曲水湖里的那只所经历的时间应该差不多,都得有上百年了。   “秦掌门, ”人群中,便有修士质问出声,“这么多尸骨堆积, 你这是在拿活人饲喂这只獬啊!”   “这都有上万人了吧?”另一个修士道, “你到底为何要圈养这东西啊!”   “就是, 若是这东西害人,你大可告诉许掌门,咱们联手起来,也能将这东西处理妥当,何必……”   秦屹坐在黑豹背上,肩膀瑟瑟的抖着,一脸苦相:“若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我又何必这样做。”   君离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演苦情戏。   如今这大东西被拉了出来,秦屹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现在倒是装的很好,似乎丝毫不怕他把当年的秘密爆出来一样。   这就说明,这只獬和曲水湖的那只不一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叫它吐出秘密来的。   他这边正琢磨着,另一边,许砚书已经叫人对这只獬动了手。   之前他们在曲水湖的时候,那只失败的獬是因为被强大的灵力攻击,才将那些秘密给吐了出来。   此时冷子珏和彭放两人,正在合力攻击眼前这只巨大的獬。   砰砰的灵力撞击声震颤耳膜,被锁兽阵牵制的獬发狂嘶吼着,周身缠绕的一团团黑雾不断被两人的灵力击散。   ——吼!   一声冲天怒吼之后,自那獬的身上飘散出无数黑色的雾团。   这些雾团散落在空中,渐渐形成一个个生动的画面。   “啊啊啊!你们干什么?不要带走我女儿!”   “放开我!难道乞讨在钱塘也犯法吗?”   “求求你们了,奶奶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么折腾,你们带走我吧!”   “全部带走!这些贱民也就还剩这点用途了!”   “呵呵,能选上你们是你们的荣幸!为咱们紫御门多做些贡献,死后也能给自己多积点功德!”   凄厉的哭喊声,挣扎声,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看上去年纪有大有小,他们瑟缩在一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而那些抓人的修士个个凶神恶煞,仿佛是在抓捕罪大恶极的逃犯。   画面一幅幅在众人面前上演,生动万分的还原了当初这些紫御门的修士是如何将这些底层的百姓抓捕回去,饲喂给獬的。   “秦屹!”   许砚书气得脸色发白,极力压制才堪堪忍住没有伸手将秦屹从黑豹背上拉下来。   “许掌门,爹爹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多百姓的安危!”一旁的秦昭开了口。   “如果……如果不这样,那遭殃的恐怕就是钱塘县更多的百姓了!”   “哦?可为什么这只獬好端端的会变成这样呢?”君离笑问,“秦掌门,只有自己事先做了亏心事,才会想要这样遮掩了事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屹紧绷着的嘴角在抖,他深吸了口气,看向君离:“如今你们也看到了,这东西也都把秘密吐出来了,可有半点是关于鹤隐派的?”   “君离,之前的话,是不是该兑现了?”   “秦掌门就这么心急?”   手中的折扇一下下的敲着掌心,君离看向他:“秦掌门,这玩意这么大,不会肚子里就这点货吧?”   “你什么意思?”秦屹脸色一变。   君离直言道:“如何让这玩意开口吐出当年的秘密,恐怕秦掌门心里早就有数吧。”   “我……我能有什么数?”   秦屹还在嘴硬,君离却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嘀咕道:“都这么久了,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什么回不回来的?”一旁的余虎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不耐烦道,“这跟当年的证据有何关系啊?”   “等小洛洛回来,一切就都能揭晓了。”君离却道。   秦屹这才发现,方才还在君离身边的洛重渊,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余光又瞥见自己的儿子秦昭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脸色发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朝秦昭喊道:“你……你是不是……把那东西给他了!你个孽障!”   他这一喊,秦昭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爹,爹!是他抢的啊!孩儿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呢!”   “您说让我随身带着,我是片刻都不敢离身啊!谁想到……”   “住嘴!”秦屹大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众人皆被他这副突然发怒的模样惊住了,许砚书拧眉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但他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空中一道金光闪过,洛重渊御剑落在了众人面前。   “师尊,人我带回来了。”少年面色镇定,立在君离面前道。   众人朝他望去,见他只孤零零一个人站着,便有些好奇。   白祁:“人呢?你带谁回来了?”   药王庄的丹师和药师冷眼相望:“哼,故弄玄虚。”   洛重渊不理,他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只小小的纳魂瓶来,托在掌心里。   君离一双凤眼笑得格外灿烂,他就猜,以秦屹那老东西多疑的性子,解开兽魂谷封印的东西,不是在自己身上,就是在他儿子身上。   没想到,还真被他给蒙对了。   洛重渊缓缓将瓶盖盖打开,一个身着梅染色衣袍的颀长人影,从里面飘了出来。   “宁……宁怀溪?”   许砚书眉头紧皱,有些不敢相信:“当初围剿鹤隐派的时候,秦掌门不是说他被鹤隐派的人重伤,不治而亡了?”   “这种谎话你也信?”君离突然冷笑了一声。   “宁怀溪可是紫御门的第一驭兽师,是秦屹握在手中的利刃,可是这把刀后来不听话了,就被秦屹丢进了兽魂谷,一关就是几百年。”   “你们以为秦屹为何不杀他?那自然是有把柄攥在宁怀溪的手里,不敢杀罢了。”   “你胡说!怀溪……宁怀溪他是因为犯错才……”秦屹脸色惨白,双手抖的厉害,但气势已经再提不起来了。   “啊!糟老头!”   一声尖锐的鸟叫突然响起。   秦屹脸色一黑,就看见一只九头鸟从纳魂瓶里也飞了出来。   那五颜六色的大鸟就站在宁怀溪的肩膀上,见了他,九颗脑袋都是一脸毫不遮掩的嫌弃。   “坏老头!坏老头!”   “把怀溪关起来,小心洛……招雷劈了你!”   “洛北”二字差点出口,九凤一见宁怀溪变了脸色,赶紧改口。   再看向秦屹,又是一脸愤愤,九颗头一起向前伸着,嘎嘎直叫:   “坏老头要完喽!”   “坏老头做尽了坏事,怀溪不能放过他!”   九颗脑袋七嘴八舌,秦屹气得脸都青了,但他总不好和一只鸟吵。   而另一边,宁怀溪冷瞥了他一眼,突然抬起双手搭在了君离的肩膀上。   他此时是魂体状态,自身的力量很弱,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借用君离的身体。   他口中低低的念着什么,手腕一扬,云影青峰剑赫然出现在了君离手上,利剑出鞘,直朝那只巨大的獬劈砍过去。   那獬被君离当头一剑,立时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巨大的嘴,一团团又黑又浓的黑雾从那张大嘴里涌出,飘在半空中。   宁怀溪控制着君离的身体,舞着剑将那些黑雾依次排开,一团团整齐的排列,众人目光扫去,竟有数百个。   排列之后,他再次口念咒诀,君离手握云影青峰,剑锋直指第一团黑雾。   那黑雾便突然散发出一阵幽光,然后慢慢散开,一副真实生动的画面瞬间呈现在众人面前。   一直稳坐在黑豹背上的秦屹,突然捏紧了拳,他猛地从上面扑将下来,一把抽走了站在黑豹旁边的那个紫御门弟子腰间的佩剑。   剑锋闪着寒光,直朝君离的背心刺去。   电光火石之际,洛重渊手腕一扬,那剑锋就撞在了银粟的剑刃上。   「当」的一声脆响,将秦屹震出数十米远。   黑雾散开,画面渐渐清晰。   紫御门后山,一座偏僻破旧的小院内。   一身素色衣裙的丹霜挺着大肚子坐在屋里的摇椅上,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起,她顿时惊了一下,就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她面前。   “夫人最近感觉身体如何?”   听见这话,丹霜的身体顿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她缓缓抬起头。   画面之外,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那说话的人正是年轻时候的秦屹。 第128章 罪恶之始   房间里一盏油灯昏昏, 将年轻的秦屹身影拉的老长,像一只原形毕露的怪物。   丹霜瑟缩在躺椅里,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秦屹, ”她吸了吸鼻子,一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我已经如你所愿嫁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秦屹扬唇笑了笑, 随手拉过屋内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来:“夫人别紧张, 我能拿你怎么样?你肚里这孩子都不是我的,我不也好好的养着你吗?”   丹霜猛地愣住,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秦屹,眼神中满是警惕。   “夫人何必这般看我?”秦屹却笑了,他伸手搂过丹霜的肩膀, 做出一副深情模样。   “你看,你当初被人欺侮,我还是不计前嫌将你娶了回来。不但不在乎你不是清白之身,还甘愿养着你和你肚里的孩儿, 阿霜, 我对你,不好吗?”   丹霜感受着他的大手抚摸在自己肩上, 一股恶心之感涌上心头,她难受的捂住胸口,扭头干呕起来。   秦屹脸色一僵, 但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还体贴的帮她拍着背。   丹霜躲开他的手, 冷眼看着他:“秦掌门,还请你有话直说。”   秦屹见此,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既如此,那我便说了。”   “你出身万鬼门,想必对万鬼门修炼的法子并不陌生吧?我这段时间修为一直在卡在元婴境界无法突破,你看,可否助为夫一臂之力?”   “你……”丹霜蓦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   “你当初设计我,还以万鬼门的存亡威胁我嫁于你,就是为了得到万鬼门的修炼术法?秦屹你好算计!”   “我若是说,我娶你当真是因为喜欢你呢?”   “你觉得我会信?”丹霜看着他那张故作深情的脸,只觉得恶心。   “喜欢我,所以找人玷污我?喜欢我,所以用万鬼门的存亡,威胁我嫁给你?喜欢我,所以不许我打掉孩子,叫我日日想起那晚的屈辱?”   “秦屹,喜欢只是你的借口!我不过是你报复关知许的工具罢了!”   “哈哈,是又如何?”秦屹突然笑了,“丹霜,你如今不过是我秦屹圈养的一条母狗!我说几句喜欢,那是看在我昔日对你的情分上!”   “我今日来,也不是来与你商量的,万鬼门的修炼术法,你必须拿出来!”   丹霜气得发抖,她双手捂着肚子,额头上淌下豆大的汗珠来:“我……我要是不呢?”   “你如今可是在我手里,你觉得你还能拒绝吗?我告诉你,我秦屹有的是手段逼你就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径直起身,拂袖而去。   一连几日,秦屹都没有再来,冷清的小院里,丹霜一个人艰难的度日。   紫御门有专门安排来给她送饭食的弟子,米粥白馍,一日一顿。   数日后的一天夜里,秦屹又来了。   外面狂风呼啸,倾盆大雨敲击着窗子。   丹霜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扶着肚子起身,想到外间走走。   她点亮了油灯,借着昏黄的灯光,绕过隔档的屏风,赫然便看见外间一道黑影,笔直的站在桌边。   “谁?”   她害怕的叫了一声,那黑影便转过身来。   昏暗的房间里,秦屹脸上的笑容显得越发诡异,丹霜害怕的打了个抖。   “夫人,这几天你可想好了?”   丹霜脚下踉跄了几步,堪堪扶住一旁的屏风才站稳:“秦屹,你休想!”   “是么?”秦屹却笑了,“你着肚子也快十个月了吧?眼瞧着就要临盆了。”   “到时候孩子满月,我就请你们万鬼门的门主过来吃喜酒,哦,还有鹤隐派的苏掌门,你觉得如何?”   “秦屹!”丹霜恨的咬牙,“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秦屹摊了摊手,“夫人,我知你心中没有我,倒是对那个关知许念念不忘的。你说,要是他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万鬼门倒了……”   “你敢!”丹霜气得红了双眼,浑身发着抖,“那是门主毕生的心血!”   “既如此,那你就识相些,”秦屹突然冷下脸来,“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过来拿你们万鬼门的修炼心法。”   “你若是交不出,或是拿假的骗我……就别怪我对万鬼门不客气了!”   他说完,转身欲走。   丹霜却突然喊住了他:“秦屹,我可以给你,但你得发誓!”   “我可以给你万鬼门的术法,但是日后若是你自己出现什问题,可与万鬼门无关!鬼道这东西,本就是阴邪之物,我们若不是体质特殊,也不会去炼。”   “好。”秦屹答应的很爽快。   丹霜咬了咬唇:“还有,我若是教了你,你日后不许再找万鬼门和鹤隐派的麻烦!”   “好。”秦屹应道。   丹霜抓着袖摆的手上,青筋凸起:“不行,口说无凭,你得立血誓!”   秦屹的脸色黑了下来,但丹霜目光坚定,也只好妥协。   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佩剑,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鲜红的血瞬间涌出。   他口中念着:“我秦屹,在此立誓,习得万鬼门术法以后,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万鬼门和鹤隐派的事情。如有违背,便叫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说完,用右手沾着掌心的血,在空中画了道符,那符亮了亮,突然朝他的胸口飞去,没入了他的衣服里。   丹霜见此,这才松了口气。   秦屹没再和她多言,转身离开。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丹霜突然脸色苍白,捂紧了自己的肚子,一股鲜血,从她的身下涌出,浸透了衣裙。   窗外大雨倾盆,屋内一个即将临盆的女子艰难回到床上,自己给自己接生。   这一夜,暴雨下的像是天漏了一般,被狂风吹落的树枝砸在屋顶上,震得人心发颤。   次日一早,雨过天晴,简陋的小屋里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在她身边,一个还未睁开眼睛的小女婴安静的睡着。   三天时间转眼便到了。   秦屹准时过来,还让人送来了不少补品和上好的蜀锦布匹,珠宝首饰。   丹霜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血色,她没有看那些东西一眼,只是把自己连夜写好的一摞书简递给了秦屹。   接过书简,秦屹脸上的笑容根本遮掩不住:“你好好养身体,若是缺了什么,就叫人告诉我。”   丹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叹了口气,别开了头。   得了万鬼门的修炼术法,秦屹很久没有再过来找丹霜的麻烦。   而靠鬼气修炼的方法也确实好用,他很顺利的突破了元婴境界,不过数月修为就达到了元婴后期,马上就要迈入化神境界。   这日,他正在书房处理门派事务,正巧他的大徒弟下山历练归来。   “掌门师尊。”孙启温进门来,朝他行了个礼。   秦屹合上书页,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启温回来了,这次下山历练,感觉可有提升?”   孙启温点点头:“自是长进不少,劳掌门师尊挂心了。”   “嗯,这便好。”这几日修为突飞猛进,秦屹心情也十分不错。   “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旁的事情回头再说,我叫饭堂多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身体。”   那孙启温却没走,脸上的神情也有些踟蹰。   “怎么了?还有事?”秦屹问道。   “掌门师尊,我觉得咱们是不是该多派些弟子下山,做些帮助百姓,乐善布施的事情了。”   孙启温没有直说,秦屹却立刻觉出了不对:“是钱塘出了什么事?”   “倒也没,”孙启温挠了挠头,“就是钱塘周边一些小村镇,好像那些村民口口相传的,都在说万鬼门如何如何好,说那万鬼门的门主是个大善人……”   他声音压的越来越低,后面的话几乎听不见了。   但秦屹的脸色还是瞬间阴沉了下来:“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孙启温没敢多言,赶紧退了下去。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一只砚台猛地砸在了门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秦屹气得肩膀直抖,他一把撕了手边的折子,狠狠将书案上的书简都掀了出去。   “万鬼门,关知许!”   “呵,一个毛头小子,手倒是伸的挺长!”   时间一日日过去,这件事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秦屹依旧每日研究鬼道术法,偶尔管管门派事务,偶尔请来药王庄的大庄主和寂寒阁的阁主过来小聚。   而丹霜的日子,似乎也因为交出了万鬼门的修炼术法而好过了一些。   直到有一日,又是深夜,秦屹一身酒气的闯了进来。   丹霜赶紧将怀里已经睡熟的女婴放到榻上,盖好被子,迎了出去。   “阿霜,”秦屹双颊泛红,伸手将丹霜搂了过来,“这鬼道术法果然好用。”   丹霜厌恶的皱紧了眉,只觉得秦屹身上有一股难闻的酒气,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她拂开秦屹的手,冷冷道:“秦掌门喝醉了。”   “我……我没有醉,”秦屹有些步伐不稳的走到桌边坐下,眼神迷离的盯着她。   “阿霜,夫人,美人儿……你,你们万鬼门修炼需要大量怨灵恶鬼,你……你可知有什么能够聚集怨灵的方法?”   “没有。”丹霜的脸色立时垮了下来。   “我们万鬼门用怨鬼修炼,也不过是一种解决害人鬼灵的方法而已,平时四处游历,一边修炼,一边收集鬼灵。聚集这些东西专门用于修炼,不妥。”   “不妥?”秦屹却是眼睛亮了亮,“那就是说,方法还是有的。” 第129章 退路   方法自然是自有的, 秦屹在后山小院里一连泡了个把月,威逼利诱用了个遍,才从丹霜口中问了出来。   自此之后, 他三五个月过来后山一趟,有时是讨好的给丹霜母女俩送些吃穿用度,有时则是逼问一些万鬼门的独门咒术。   身在牢笼,又有把柄握在秦屹手中,丹霜除了交出口诀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别无他法。   可万鬼门出来的人,又怎会就这样妥协?   在尝试几次, 确认秦屹没有起疑后,丹霜便在每次告诉秦屹咒术口诀的时候, 改动几个字。   这样的暗无天日的日子一连过了数年,当初那个她拼死生下的女婴也长大了,出落的越发灵动漂亮。   秦屹偶尔过来, 经常会盯着她看上一会儿,得知丹霜一直没给她取名字,还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给她取名秦素素。   丹霜假装欣喜, 但无时无刻不盼着他快点去死。   她偷偷改动咒术口诀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被发现,可秦屹却也没有如她所愿, 在某次使用咒术的时候被鬼灵反噬,尸骨无存。   可每一次,秦屹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让她隐隐生出些不安。   不过, 这些年来, 秦屹的身体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 丹霜渐渐发现,秦屹身上的腐臭味越来越浓了。   她只当是怨鬼腐尸身上的恶臭,只觉得是那秦屹就快要被恶灵蚕食,并没有想到别处。   直到她那小女儿秦素的十二岁生辰。   秦素是那个当初玷污她的人的孩子,虽然人已经被关知许杀了,可她心中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若不是秦屹那禽兽不如的,不许她打胎,孩子也不会留下来。   起初,她是怨恨的,但后来孩子生下,到底觉得稚子无辜,在这样痛苦的日子中也多少是个陪伴,所以她待这个女儿还是不错的。   秦素于她,更多是一种慰藉和陪伴。   那日,她早早去后山采了新鲜的野菜回来,又用之前秦屹派人送来的新鲜鸡蛋和肉,给秦素素做了一晚长寿面。   日头西斜,她和秦素素坐在院中的小桌上,一边吃着热面,一边看着西边殷红的夕阳。   “娘。”小丫头一边吃着面,一边外头看着夕阳沉没在高高的山峰后面。   她天真的歪着头看着丹霜:“你说山那边是什么呀?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到外面看看?”   丹霜温和的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等你长大。”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哪天秦屹死了,她们就能自由了吧。   夏日的晚风吹拂着脸颊,扬起秦素素两鬓的发丝,初成的少女显得越发清丽好看。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院门吱呀一声,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秦屹手上拎着一支木盒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看见来人,丹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面对秦屹,她根本连一个笑脸都假装不出。   可秦屹只当没看见,他兀自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拍了拍秦素素的肩膀:“素素,今日是你生辰,爹爹今日得空,过来看看你。”   对于秦屹,秦素素亦是不喜的。   秦屹偶尔的施舍讨好,在她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她知道自己和母亲之所以还能在这里生活,那是因为母亲身上,还有秦屹这老贼值得榨取的价值。   因此对于秦屹这番讨好的笑,她没有回应,还别开了头。   秦屹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他瞬间调整好了表情,把手里的木盒子推到了秦素素面前。   “素素,爹给你带了礼物,你不想瞧瞧是什么?”   秦素素依旧没理他,秦屹皱眉,伸手打开了木盒盖子。   那里面,是一套漂亮的衣服,和头面首饰,还有几本修炼心法。   “这是?”秦素素呆了片刻。   “你如今也长大了,”秦屹叹息一声,“爹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一直把你困在这方小天地。”   “前几日,爹爹同那寂寒阁的白阁主闲聊,听闻他正在招收弟子,便想把你送过去。寂寒阁修炼方法温和,适合女孩子,那里女修也多。”   秦素素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听秦屹这么说,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光亮,她真的太想离开这里了。   “真……的?”   秦屹笑得一脸狡黠:“当然。”   “我不许。”   丹霜突然出声打断,两人都愣了。   “娘?为什么呀?”秦素素焦急的拉住了丹霜的袖子。   丹霜没有解释,也没有看她,眼睛死死的盯着秦屹,似要喷出火来。   “秦屹!你当真是个畜生!”   她这一生叱骂,秦屹心头火起:“你说什么?”   “我说你猪狗不如!”   ——啪!   秦屹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丹霜单薄的身体被扇的踉跄了几下,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   秦素素吓傻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娘……娘你别生气,我……我不去了,我哪也不去,就陪着你。”   丹霜狠狠吸了口气,将她推开:“你出去!”   “娘……”   “滚出去!”丹霜猛地拉高了声音。   秦素素瞪圆了眼睛,从小到大,娘亲从未吼过她。   她咬了咬嘴唇,赌气的跑出了小院,一头扎进后面的树林子里。   小院中,一时间只剩下了丹霜和秦屹。   丹霜定定的望着他,突然笑出了声:“秦屹,素素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又何必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   “寂寒阁,白祁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说是送素素去修习,其实呢?是给那白祁送上榻吧!你还是人吗?素素她才十二岁!”   “不然呢?”秦屹也笑了,“你以为我当初为何非要逼你留下孩子?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她也该派上点用场了。”   “呸!”丹霜狠狠一口吐在了他脸上,“你根本不配为人!”   “呵呵,”秦屹冷笑了一声,抬袖擦去了脸上的口水,突然死死攥住了丹霜的手腕子。   只一只手,就拎着丹霜的腕子把她提了起来,他一双眼睛晶亮,发出一种异样的光。   “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吗?”   “你告诉我的那些咒术口诀,都是你刻意篡改过的!”   “怎么?巴不得我死?”   “对不住,要让你失望了。”   ——咔嚓!   是骨头折断的脆响。   “啊啊啊!”   丹霜痛的发出一声嘶吼,手腕被秦屹生生折断。   他突然松手,将丹霜丢弃在地上,又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想到却是个蠢货。”   “你以为你这些雕虫小记就能杀掉我?愚蠢!”   “还有秦素素那个小贱种,我让她冠以「秦」姓,对外承认她是我的女儿,已经是你们母女莫大的恩赐。”   “啧啧啧,”他咂了咂嘴,突然狠狠踹了丹霜一脚,“你看看你做的蠢事,她一个生父不详的小野种,送出去不好吗?免得你每次见了她还要想起当初的不堪,噩梦连连。”   “你住嘴!”   丹霜匍匐在地,怨毒的瞪着他:“我的噩梦是你!一直都是!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   “哦?”秦屹笑了,“你们万鬼门的人,是不是一个个的骨头都这般硬?”   “不过无所谓了,你的骨头硬不硬,我不感兴趣,只要别妨碍我就好。”   他说完,突然抬手朝丹霜的脖子抓去,隔空将人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手上猛地用力,不待丹霜出声,直接掐断了她的脖子。   做完这些,秦屹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毫无生息的女人,直接拂袖离开。   被赶出去的秦素素,在听到丹霜惨叫的时候就跑了回来。   她本想冲进院中,却被丹霜眼神制止,一直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秦屹掐死了丹霜离开。   她害怕的发抖,在角落里一直瑟缩到天黑才慢慢摸索着回去。   小院中,丹霜的身体已经冷透了。   她抱住丹霜软绵绵的身体,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无尽的悔恨在她心间翻涌,为什么要接秦屹的话?   是不是如果她对寂寒阁,对那些礼物不感兴趣,娘亲就不会死了?   石桌上的两碗面条已经打翻在地,碎片和成坨的面条,还有泥土混在一起,木盒子也摔在了地上,那间漂亮的衣服沾上了土和血,珊瑚玛瑙的头面摔的粉碎。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发狠地踩着这些东西。   她把衣服踩得稀烂,把珊瑚玛瑙碎片碾成粉,把木盒子踢飞。   突然,她停住了。   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门口那道白影。   而夜色之中,丹霜的魂魄就站在那里,一脸温和的看着她,像是在耐心的等着她过去。   秦素素心脏狂跳,她缓了很久,才敢壮着胆子上前去。   魂魄没有说话,领着她进了小屋,指着床角给她看。   秦素素会意,爬上床去翻找,从一堆破旧的被褥之中,翻出一个用手绢包成的小布包。   她在魂魄的示意下将小包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好的信纸。   将信纸打开,丹霜熟悉清秀字迹跃然纸上。   那是,写给万鬼门门主关知许的一封托孤信,亦是作为母亲的她,提前为秦素素留好的退路。 第130章 谋   黑浓的雾气渐渐散去,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   “嘎!贼老头!贼老头!”   突兀的鸟鸣声响起,瞬间将大家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君离若有所思的看着坐在黑豹背上的老脸发白的秦屹,看来关锦应该就是秦素素无疑了。   此时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秦屹身上, 看得他一阵阵发虚。   “我……”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旁边看热闹的白祁身上。   周绍庭、陈琮已死,当初和他一起的就还只剩下白祁了。   白祁摇了摇手中折扇,把身边的妖娆女子搂了更紧了些,只当没看见。   秦屹咬牙:“事到如今, 你还想着独善其身吗?!”   “秦屹,”许砚书开了口, “如今这些,可算证据?”   秦屹抬手抹了下额角滚下的汗珠, 道:“这些……和面前这头怪物有何干系?算什么证据?”   “堂堂一派掌门,滥杀无辜,还不算证据?”人群里, 一个小门派的长老喊了起来。   那余虎也道:“就是!啊,还有那白阁主,你们两派简直是狼狈为奸呐!”   白祁手中的扇子停了,皱眉道:“这又与我何干?”   “方才那段记忆里, 秦屹的话里话外, 分明是想将那女孩送到你床上,你说, 怎么与你无关?!”   “那是他自己想献殷勤,我又没收。”白祁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君离和洛重渊对视一眼,两人之前在曲水湖看了白祁和秦屹的记忆片段, 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秦屹这个时候, 想来已经在秘密改造獬了, 但是失败品太多,没有地方处理,求到了白祁头上,而白祁的条件就是,送个漂亮女孩给他。   “你这是胡搅蛮缠!”一旁的彭放粗声粗气道,“铁证都摆在面前了,你们两个还不认罪!秦掌门杀人难道没有罪吗?”   “这么说来,”秦屹眯起眼睛朝彭放看了过去,“我们在场的诸位,谁敢保证自己没有杀过人?”   “彭长老,你没有杀过?”   “我,我……”彭放顿时结巴起来。   柳尧眉头皱了皱:“可你打压万鬼门,自己又偷练万鬼门的功法,又该怎么说?”   “我是不是可以合理猜测,你灭掉万鬼门,不过是为了窃取关知许的独门心法,然后将他们全部抹杀,让这套东西,彻底变成你们自己的?”   “修习鬼道术法……”秦屹突然笑了两声,手指朝白祁和药王庄那两个长老一指。   “你不妨问问他们有没有偷偷修习过!哦,对了,还有他!”   他狞笑着,伸手指向君离:“他和那苏宴是旧友,苏宴又是关知许的师父,说不定那些最黑暗,最见不得人的禁术他都知道!许掌门,你光逼问我做什么!”   许砚书被他噎的一愣,就听君离轻笑了声:“秦掌门别激动啊,你先别急着撇清关系,咱们不是还有这么多记忆雾团没看过呢?”   他说着,伸手凌空一指,只见剩下的几个黑雾团团整齐的排列着,悬在众人面前。   “那咱们,接着看?”他笑眯眯道。   不等这些人回答,回头给了宁怀溪一个眼神,宁怀溪会意,再次与他一起将第二个记忆团打开。   浓稠的黑雾渐渐散去,一副画面清晰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紫御门秦屹的书房。   此时的秦屹正坐在书房中,眉头紧皱的在翻看着一本书册。   不多时,门外有弟子通传,说是药王庄大庄主周绍庭,和寂寒阁阁主白祁求见。   “请进来吧。”秦屹放下书册,揉了揉太阳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穿青矾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身穿樱草色锦袍的青年一并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人素淡打扮,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正是药王庄的前任大庄主周绍庭无疑。   那身着锦袍,腰挂环佩香囊,头戴玉冠的俊朗青年,自然就是白祁。   两人进了书房,和秦屹客套一番,三人便都落了座。   秦屹招呼随侍弟子上了茶,就把闲杂人等都遣了下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三人,六目相望。   “二位前来,正好我们把眼下的进度碰一碰。”秦屹率先开口。   白祁摇着手中玉骨折扇,一副懒散模样:“秦掌门,进度都好说,只是这人……你什么时候给我送来?”   秦屹脸上一僵,沉声道:“那臭丫头跑了。”   “丹霜那贱女人没想到还有些手段,这么多年被囚在后山孤院,竟还摸清我紫御门值守弟子的轮换规律,人都死了,魂儿还不老实,教那小丫头逃了出去。”   “哦?”白祁摇扇的动作一停,“跑去哪了?你就不怕她出去乱说?”   “怕什么,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除了万鬼门,还能去哪?”秦屹毫不在意。   “你有想法了?”周绍庭皱眉。   “等咱们这事成了,万鬼门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秦屹眯了眯眼,细长的眼睛,寒光毕露。   “那女人,你怎么处理的?”周绍庭又问。   秦屹将手里茶杯放下,引两人起身。   “正巧给你们看看我这边的进展。”他说着,带两人上楼。   秦屹的书房,是一座独立的小阁楼,一共四层,三层在地上,一座在地下。   他带着两人转身下楼梯,直朝地下那层而去。   黝黑的楼梯盘旋而下,通往地下很深的地方。   秦屹带头,手中提着一盏孤灯,引着两人一步步踏入黑暗中。   三人最后再一扇铁山面前停住,秦屹立在门前,口中念起咒诀,一团黑色的灵团聚集在他的掌心,慢慢凝出一个图案来。   他抬掌,将图案拍在铁铸的门锁上,灵团慢慢渗透进去,大门「咔哒」一声,开了。   扑面一股浑浊的黑气,白祁被呛的咳嗽了几声,面色难看:“这么臭?”   “咳咳,”秦屹也咳了两声道,“闭气屏息。”   白祁和周绍庭立时照做。   铁门内是曲折又狭窄的通道,秦屹领着二人七折八拐绕了半天,才来到一个一人高的小门前。   他掏出随身带着的长老玉令将门打开,呈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个内里十分宽阔的房间。   房间分里外两间,格局和在曲水湖那只獬的记忆团中,见到过的白祁的密室布局有些像,但是要比那个大上很多。   外间和里间中间被布下了一层层严密的结界,隔着结界还能看见里间的打铁笼子里关着一只黑漆漆的大东西。   隔着结界,声音和味道都被削减了很多,但是还能看到那只獬有些狂躁的用爪子抓着笼子的铁栏杆,努力的想要把头挤出来。   它的大嘴一张一合,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在两个合谋者面前,秦屹没有过多隐瞒,他将结界打开,将里间的铁笼子,和里面的獬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周绍庭和白祁面前。   也暴露在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前。   那只獬显然还没有如今这么大的个头,不过一人多高,头大幅度的向下弯曲着,嘴巴大张。   看见三人进来,便挥着胸前的短爪子,似乎想要抓谁,却又够不到,嘴巴张到最大,一探一探的,似乎想要吞掉三人的脑袋。   白祁见怪不怪的用手中折扇重重敲在獬的头上,那獬哀叫了声,凄凄哀哀闭了嘴。   秦屹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外间的桌案旁,取了一只大陶罐进来。   他将陶罐打开,顿时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涌了出来。   周绍庭的脸色瞬间跨了下去,捂着鼻子一个劲儿干呕,白祁也捏紧了鼻子,眉头皱起。   “都是些孤魂野鬼,怨气大,味道难免重些。”秦屹道,“但是也顶数这些东西最有效。”   他说完,口中念起咒诀,引着怨灵朝那獬的嘴巴涌进去。   突然,一道白影脱离了秦屹的控制,反而朝着秦屹面门冲来。   “小心!”周绍庭低呼。   白祁抬手,将那白影一把捏住。   他放到鼻底嗅了片刻,露出一个微妙的神情。   “怎么了?”周绍庭奇怪。   “是丹霜哎。”白祁笑了笑,“果然长得好看的女人,性子都烈。”   秦屹闻言,并不为所动,他将那白影接过,重新塞回陶罐里。   此时,已经被强喂了些怨灵进去的獬开始剧烈挣扎,身上被侵入的怨灵撞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凸起,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安静下来。   它胸前的短爪子垂了下来,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三人。   秦屹不语,走到铁笼旁边的一处暗门前,把门打开,伸手从里面拖了一个人出来。   那个人披头散发,身上衣服破烂,根本看不出男女来。   他口中只含混的叫着:“啊呜啊呜……”   “放,放过我……大老爷,行行好放过我吧……”   但秦屹仿佛根本看不见,提着那人的后颈,将铁笼门打开,把人丢了进去。   呆滞的獬立时双目放光,头低低的弯了下来,直垂到地上,在那人的身上来回嗅着。   然后,张开了巨口。   “啊啊啊!”   铁笼中传来了凄厉的惨叫,那人昏死过去。   秦屹冷着脸将那人踢开,口中念着咒诀,从獬的口中引出一团黑雾。   他将黑雾打开,一幅幅画面便瞬间呈现在三人面前。   正是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记忆。   “让獬反吐的方法,还是从宁怀溪那小子口中套出来的。”   秦屹手指滑动,一段段的给周绍庭和白祁展示那个人记忆:“怎么样,如今我已经可以控制这东西吞噬和反吐了。”   “到时候,我们那些不能示人的往事,全部都可以交给它,彻彻底底的将污点抹去。”   “嗯,”周绍庭点头,“倒是不错。这样岂不是就算被审判,将过往拉出来公诸于天下,也丝毫不会被发现?”   白祁摇了摇折扇,笑了起来:“秦掌门厉害,有了这东西,我们岂不是可以做任何事?”   “有何不可?”秦屹理了理自己的袖摆,神情之中露出些许得意。   “如今这獬已经被我驯服,不日就可以向那万鬼门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1 19:55:00-2022-09-06 17:2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糊糊红蝶公举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真相(上)   眼前的画面渐渐淡去, 秦屹三人的话却依旧言犹在耳。   在场的众人之中,除了白祁和秦屹,其他人都震愣当场。   即便是秦屹的儿子秦昭, 和药王庄的那两个长老,都是一副惊讶的神色。   君离将这些人面上的表情一一扫过,心中了然,想必当年的事情,除了秦屹、白祁和周绍庭之外, 并未向旁人透露过,当真是谨慎。   真相近在眼前, 他没再多言,和宁怀溪相互配合着, 将第三个雾团打开。   浓黑的雾气在众人眼前萦绕,许久才慢慢散开。   紫御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年轻的秦屹坐在正位上雕饰螭龙的鎏金椅上, 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大殿步道两旁的客座上,坐着紫御门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穿着一身普蓝色长袍的赵莆开口道:“掌门,柳永村一事,万鬼门那小子仍不肯认。”   “不肯认?”   秦屹抬手摸了摸下巴, 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全村二百余人全部被吸光精血成了干尸,这种邪术除了他们万鬼门, 还能是谁?”   “自然是万鬼门做的。”大奉长老孙良在一旁附和,“邪道害人,又怎么会承认?那关知许不肯认, 你想办法叫他认下就是了, 这种事还要掌门费心, 赵莆你当真是糊涂了。”   赵莆被孙良说的一噎,重重「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时,突然有弟子从外奔来,向秦屹禀报:“掌门,不好了!那鹤隐派的尘渊长老朝柳永村去了!”   “他?”秦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不是向来隐居惯了,怎么突然管起万鬼门的事了?”   大长老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不能放着不管。君离这人,不好对付。”   “我去一趟。”秦屹霍地起身。   “你们就留下,若是有万鬼门,或是鹤隐派的人来闹,就说我身子欠佳,已经歇下了,将人打发了便好。”   他说完,唤了声「乌云」,一只体型硕大的黑豹自门外跃了进来,前爪匍匐,趴在他身前。   秦屹翻身骑在黑豹背上,踏云而去,直奔柳永村。   不过片刻,便赶到了已经变成一座荒村的柳永村。   村中到处都是沉沉死气,和横七竖八的村民尸体,这些尸体已经被吸干,面目扭曲,即便在白日,都有些骇人。   怕打草惊蛇,他让黑豹留在了村口,自己步行走了进去。   村子不算大,他很快就找到了君离,那个喜穿一身赤色衣袍的人,在这灰扑扑的小村子里,打远处一看就分外醒目。   君离此时正蹲在一具尸体前查看,他皱紧了眉,掀开那人的衣领,查看脖子上的伤口。   那人的脖子上,有一排紫黑色的牙印,明显是被人咬的。   万鬼门的修炼术法中,绝不可能有此邪术。   他动了动鼻子,突然感觉到一股浓烈的腐臭味由远及近,立时警觉起来。   秦屹持剑刺来之时,他瞬间拔出了礼葬,两剑相击,灵流相碰,震得周边的房屋和树木都在剧烈晃动。   “是你!”君离突然神色一凛。   这股腐臭味,他刚刚一踏入村子,就隐隐闻到了,他原本以为是这些村民的尸体散发出来的。   但就在刚刚,他突然察觉秦屹的身上,这种味道重的刺鼻。   “尘渊长老在胡说什么?”秦屹手上用力,一步步朝君离逼近。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有些疯。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手中的礼葬不安的嗡鸣起来,君离将其握的更紧一些,化开秦屹的招式,直朝他的胸口刺去。   礼葬的剑锋闪着凛冽的寒光一寸寸朝秦屹的胸口逼近,眼看就要刺去,却不见秦屹闪躲。   君离察觉不对之时,秦屹突然又笑了起来。   伴随着他刺耳的笑声,一股黑色的东西猛地从他的袖中钻了出来,直朝君离的面门扑去。   那一瞬,他看清了这团黑色的怪物,张开的大嘴中,冲天的腐臭气息一涌而出,两排细密尖利的牙齿,和那些村民脖子上的牙印,刚好吻合。   抽回礼葬已经来不及了,他运起灵力抬掌朝着怪物拍去。   脑中突然袭来一阵剧痛,痛的仿佛头被劈成了两半,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脑中抽走了,这一掌也像是拍在棉花上。   他感觉自己被人击飞了出去,然后,再没了意识。   秦屹神色淡淡的看着他倒在地上,抬了抬衣袖,将那只獬收了回去。   “证据?”   他抖了抖有些褶皱的袖口,笑了笑:“在哪呢?谁会信?”   秦屹信步走出了村落,黑豹正乖乖的等在村口。   他走了过去,翻身骑上黑豹,双脚一夹黑豹的腹部,黑豹踏云而去。   坐在黑豹背上的人哼着歌,心情愉快的不得了。   画面之外,君离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久违的记忆像海水般灌入,他皱着眉,揉了揉额角。   这感觉太过真实,仿佛自己刚刚又经历一遍。   “师尊?”   耳边响起了洛重渊的声音。   他轻轻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微微侧目,便瞥见了少年担心的神情。   “没事。”他朝洛重渊笑了笑,想要伸手摸摸这小鬼的头,洛重渊却将他的手握的很紧。   君离微微动了下,没有挣开,忽地笑了。   臭小鬼的力气,好像大了不少啊。   “这老贼!”   彭放粗狂的声音,把君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抬头,就见第四个雾团也被打开了。   画面上,年轻的秦屹穿着一身并不起眼的布衫,趁着日落踏进了雨甘村的土地。   君离提了口气,按住了腰间躁动不已的礼葬。   雨甘村的真相,终于要被揭开了。   秦屹并没有着急进村,他走了几步,就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随手揪了一根草叶,一点点揪碎。   “大哥哥,你是外乡人吧?你找谁啊?”   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是一个不过八九岁的男童,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娃,想必是兄妹。   秦屹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把糖来:“给你们吃。”   男孩和女孩都没接,就这么看着他。   “我找那个来你们村的修士。”秦屹道,“高高壮壮的,带着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仙修。”   “哦。”男孩恍然,点了点头,“你是找那个持戒长老?”   秦屹微笑着点点头:“对。你把他带过来,这些糖就都是你们的。”   男孩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把糖接了过来,他分了一半给女孩。   女孩唆了唆手指,却不敢接。   男孩便道:“这糖是我们挣来的,我们帮他的忙,才拿他的糖,”   女孩这才接下,塞了一颗进嘴里,顿时甜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谢谢你。”男孩认真的同秦屹道谢,“我们这就去。”   说完,拉着女孩飞快的跑了。   秦屹瞧着两人的背影,摇头叹息。   “秦掌门还真是好狠的心。”旁边忽而响起一声抱怨。   白祁和周绍庭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   两人也换了朴素的衣服,一左一右站在秦屹两旁。   秦屹没接他的话,而是看了周绍庭一眼:“等下那雷晋被引出来,你可要快些动手。”   “鹤隐派这些下山历练的弟子可比之前万鬼门的多了不少人,可不能出差错。”   “那是自然。”周绍庭神情似有些不悦,“秦屹,不过这次你可得说话算话。”   “上次万鬼门一事,你就说了是最后一次,为何还要动鹤隐派?”   “那万鬼门一个新创建的小门派,灭了也就灭了,鹤隐派根基不浅,你又何必去招惹?”   “唉,”秦屹扶额,挤出一张万般无奈的脸,“大庄主,万鬼门虽然已经散了,可这两个门派,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如今关知许死了,苏宴也死了,可君离跳出来了!鹤隐派安静了这么久,你以为他没有动作吗?苏宴帮关知许创立万鬼门,手上有多少修习鬼道术法的笔记秘籍?”   “鹤隐派不灭,我心不安啊!”   “可……”   周绍庭还要说,被白祁打断:“行了,大庄主,秦掌门这边,我会帮忙搞定雷晋,你只要自己别出岔子就好。”   “最后一次了,鹤隐派一灭,我们还有什么可愁的?”   周绍庭一脸踌躇,远远瞥见一大两小三个人影往这边走来,还是叹息一声,迅速离开。   雷晋很快就跟着两个小孩走到了村口,远远瞧见秦屹和白祁并肩站在树下,还有些惊讶。   “秦掌门,白阁主,你们……”   他张了张口,想要询问「你们怎么来了」,可话未说完,就被白祁甩出的缚灵锁紧紧缠住。   “你们干什么?”   他惊呵,却只见一团黑雾从秦屹的袖口猛地窜出,直朝他扑来。   那两个小孩已经被吓的懵了,想要跑,被秦屹抬手两下砍在颈上,昏死过去。   白色的像雾气一般轻薄而透明的东西,一股股地被獬从雷晋的额上吸出来。   他痛的双眼紧闭,奋力挣扎,但仅仅片刻,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秦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抬手将獬扯回,又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两个小孩。   獬张开了大嘴,露出两排细密整齐的尖牙,咬在了小孩的脖子上。 第132章 真相(下)   夜幕彻底绛下来的时候, 周绍庭回来了。   在他身后,整个雨甘村一片死寂,丝毫没有一点人声。   他快步走到村口大树下, 看见倒在地上的雷晋,又看了看地上那两个气息全无的小孩,叹了口气。   “都办妥了?”秦屹问他。   周绍庭点了点头:“我制的迷魂散,定然不会出错,剂量足够他们睡到明日了。”   “嗯, 那走吧。”秦屹道。   说着,伸脚踹了倒在地上的雷晋一脚, 把他摆成怕在那两个已经死去的小孩身上的姿势。   “听闻这持戒长老向来刚正不阿,裁决公正, 也不知明早醒来看见这场面,作何感想。”   白祁摇着折扇,笑出了声。   周绍庭紧皱着眉, 催促两人道:“快走吧。”   三人便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雨甘村。   此时的村中,包括雷晋带领的那十多名弟子在内,所有人都中了周绍庭的迷魂散,昏睡的不省人事。   秦屹沿着崎岖不平的村中土路踱着步, 抬了抬袖口。   一团黑雾「刷」地从他的袖中窜了出去, 很快就分散成了无数小团的黑雾,被活人的气息吸引, 很快就分散在各处。   秦屹和白祁跟着周绍庭直奔那十多名弟子下榻的地方,确保这些「替罪羊」不会被獬吸干。   不过个把时辰,一团团黑雾便陆续飞了回来, 被秦屹重新聚集起来。   直到最后一团黑雾也被秦屹收起, 三人对视一眼, 分头行动,做最后的查探,免得漏掉一两个村民,徒惹祸患。   一炷香的时辰后,三人又重新在村口的大树下聚集。   秦屹从袖中掏出一只不大的陶罐,将盖子打开,把里面的怨鬼恶灵放出。   看着整座村子被恶鬼占据,怨气冲天,阴气缭绕,他满意的笑了笑。   “走吧,只待明日,好戏便要登场了。”   周绍庭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凝视着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子,道:“别出差错就好。”   “哎,”白祁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他笑了,“大庄主就是胆子小。这些村民都是雷晋偷练邪术,招来的这些恶鬼怨灵给害死的,关我们什么事?”   “大庄主可记住了。”秦屹道。   “嗯。”周绍庭应了一声。   夜色黑沉,死气缭绕的雨甘村,仿佛无底的深渊,死不瞑目的瞪大着眼睛盯着三人。   秦屹没再多说什么,率先御剑离开。   在他之后,白祁和周绍庭也陆续御剑离去。   三人的身影慢慢远去,画面也变得愈发模糊。   君离从画面中抽回思绪,神情淡漠的将在场众人扫视了一遍。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被勾起滔天的怒火,可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他的心中却仿佛一潭死水,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看来,当初我杀的人还是少了。”他说道,似笑非笑的看了骑在黑豹背上的秦屹一眼。   秦屹此时虽高高坐着,可双腿早已软了,他脸色青白交加,在对上君离的视线时,心脏猛地一停。   他叹息一声,朝站在角落里的秦昭伸出了手。   秦昭适才回过神来,将他从黑豹背上扶了下来。   秦屹拍了拍他的肩,双眼中满是沧桑:“就差一点……就只差一点。”   “秦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许砚书道。   秦屹摇了摇头,身体迅速佝偻下去,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许砚书又看向旁边一脸嬉笑的白祁:“白阁主呢?”   “愿赌服输。”白祁一手揽着美人的腰,笑得花枝烂颤。   “秦老头,我早就说过,这世上,绝不会有不留痕迹的事。只要你做过,早晚要被人戳穿。”   “哼,”秦屹却是哼了一声,“如果这魔头没有活过来,谁会揭穿我们?”   “明明就还差一点,我们就能掌控整个修仙界!”   他嘶吼了一声,突然又笑了:“不过,也无所谓了。被揭穿又如何?如今万鬼门已经灭门,鹤隐派数千万弟子还不是死的渣都不剩!”   他猛地拔高了声音,朝着君离大喊:“你找到真相又如何?一切都晚了!你的门徒弟子,故友旧交,全部都死了!”   “如今你一个人孤零零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哈哈哈!”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噗哈哈哈……”   秦屹突然发疯似的狂笑起来:“君离,这名号你背了这么多年,可舒坦?如今沉冤得雪又如何?反正你们都要死了!”   “反正都要毁灭,能不能得到还有什么关系?哈哈哈!”   “闭嘴!”彭放气得脸都红了,火气上来,抬脚就照着秦屹的胸口踹了一脚。   一旁扶着他的秦昭还有些懵,愣是没反应过来,秦屹这一脚挨的结结实实,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但他连擦都不顾的擦,盯着彭放:“不用急着杀我,反正大家都要死的,死在一起起不痛快?”   “他在胡说什么呢?”   人群中立时有仙修嘀咕起来:“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就是,好端端的,我们怎么会死呢?”   “呵呵,恐怕是罪恶多端,死到临头了想拉些人垫背吧,可真够恶毒的!”   “唉,这谁能想到,咱们修仙界四大门派,其中三个狼狈为奸,竟是背后做了这么多的恶!”   “造孽啊!如果今日没有把这秦屹和白祁等人作的恶揭露出来,那下一个遭殃的门派,说不定就在你我当中啊!”   “哼,我瞧着他是野心膨胀的不得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众修士七嘴八舌,君离却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轻摇着纸扇,含笑听着。   洛重渊瞧着他这副淡漠的模样,只觉得心里不安。   秦屹、周绍庭和白祁他们做下的事情,他看了都气得不行,可是君离的反应也太淡然了些,淡然的不正常。   “秦屹,”君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开了口,“有一件事,我还有些好奇。”   秦屹被他问的愣了下。   “当初丹霜不是逼你立下了血誓,你后来灭了万鬼门,灭了鹤隐派,那血誓没有发作?”   秦屹目光有些空洞,然后突然惨笑了起来:“没有发作?怎么会没有发作?”   “那个死女人心思歹毒!血誓发作后,我日日被折磨,就从未安生过!她活该永世不得超生!”   秦屹低吼着,突然抬手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前那片被血誓侵蚀的皮肤。   君离的目光落在那片紫红色的皮肤上,眉头皱起,下意识去捂身侧洛重渊的眼睛,却被洛重渊拉住了手腕。   “师尊,我不怕这些。”洛重渊道。   秦屹的被血誓侵蚀的胸口十分骇人,紫红的皮肤已经龟裂,露出下面模糊的血肉,和一下下搏动的血管筋脉。   浓稠的血腥味令在场的不少仙修都脸色难看的捂住了鼻子,有些承受能力差的躲到一旁狂吐起来。   “都看到了?”秦屹冷笑,“这里每晚都会愈合,然后第二日又会崩裂,日日夜夜,钻心的疼,我早就受够了!”   “许掌门,反正我也是难逃一死,不如你现在就了结了我吧!”   许砚书冷冷的看着他,胸腔剧烈地起伏,他没有被秦屹激怒,只是吩咐彭放:   “把秦屹和白祁押回九华剑派,明日上断罪台,公审。”   秦屹和白祁都没有反抗,被彭放带人押住。   许砚书朝君离走过来,刚要开口,被君离用折扇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许掌门,秦屹和白祁固然要审,但他刚刚说的疯话,也并不是作假。”   “前辈何意?”许砚书愣了下。   “我之前和你说过聚魂阵的事,还有三日可就是中元节了。”君离道。   “你是说……焚天大阵?”   君离点头:“秦屹、白祁,甚至药王庄,他们真的不知道焚天大阵么?恐怕并不是。关锦布下阵法,他们视为不见,为何?”   许砚书还有些懵,猜测道:“想要一统修仙界?”   君离摇了摇头。   许砚书皱眉,正要再猜,洛重渊回答道:“他应该是想借着焚天大阵燃起的天火,将獬全部焚毁。”   “正是。”君离唇角勾了勾,“一旦这些獬被焚成灰烬,他们那些肮脏的过往就真的一笔勾销,再也无迹可寻了。”   “可那阵法一旦开启,天火不烧尽一切不会停止,他们自己恐怕都难逃一劫。”   许砚书神色凝重:“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那老贼狡猾的很,”君离凤眸眯了眯,笑道,“他既然敢这么做,恐怕早有应对之策。”   “许掌门,你们的公审,我就不凑热闹了,只要能还万鬼门和鹤隐派的清白就好。至于焚天大阵的事情,也劳烦你多费费心了。”   “这可关乎整个修仙界乃至凡间百姓的生死存亡,许掌门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他说完,也不管许砚书作何反应,将宁怀溪收回纳魂瓶中,招呼洛重渊道:“小洛洛,我们走。”   “该做的我都做了,之后的事情也用不上咱们。你想去哪,师父带你去。”   洛重渊抬头看了他一眼,快走了几步追上君离的步伐:“嗯。”   “那我们先去锦城如何?你的伤好了,龙角也长出来了,咱们提上几坛锦江春,喝个痛快。”   “老麻抄手想不想吃?还有汤麻饼,麻辣兔头、甜水面,我们都吃个遍,再回去归离谷,把落梅阁重新修葺一下。”   身后,柳尧和彭放正一脸焦急的朝他们追来,但君离脚步不停,召出礼葬,带着洛重渊御剑离去。   洛重渊俯视着下面乌泱泱的人群,有的在怒骂秦屹和白祁作恶多端,有的凑在一起不知在嚼什么舌根,有的在奋力布阵,压制那只处在暴怒边缘的獬……   他没有再看,主动伸出手去,牵住了君离,然后抬起头,唇角微动。   “好。”他回道。   君离垂下视线看向他,弦月般的凤眸捕捉到了洛重渊唇边的笑意。   俯身下去,轻轻吻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卷结束卷,最后的高潮和结尾,应该会很短,谢谢宝贝们喜欢。 第133章 求   锦城的夜晚闲静安适。   一家不起眼的井巷酒馆里, 二楼露台处,一位俊美的红衣公子带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清隽少年在举杯对酌。   巷中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下面往来行人喧嚣吵闹,只有这处静谧安闲得仿佛一幅画卷。   君离悬腕举起酒盏,饮尽了杯中酒。   “可醉了?”   洛重渊随着他也饮了一杯,他面上发红,却还是摇了摇头:“还可以。”   “不喝了。”君离却放下了酒盏。   见洛重渊端坐着, 有些呆,就知道他应当是醉了, 便捏了碟子里一颗叶儿粑递了过去:“咸香猪肉的,尝尝?”   洛重渊盯着他手里的用鲜芭蕉叶包着的淡绿色黏团子, 板着张小脸,拒绝的很明显。   君离笑了,将绿团子放回去, 又从旁边的碟子里捏了一颗软糯雪白的来。   “豆沙果仁的,总可以吧?”   洛重渊盯着那颗白白软软的叶儿耙有些晃神,而就这眨眼的瞬间,白糯团子已经递到了他嘴边。   抬了抬眼, 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快吃, 吃了我们好回去。还有个把时辰就是中元节了,在街上游逛小心撞鬼。”   洛重渊嘴唇动了动, 就着君离的手咬了一小口。   然后,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味道……好奇怪。   馅料是甜甜的豆沙, 可为什么甜中还掺了一股咸味, 还有些酸……   少年皱巴着一张小脸, 端起旁边的酒盏,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醇香清冽的酒液将这奇怪的味道冲淡了些许。   许是喝的太急,冲的少年的眼尾染上了些许湿红。   “师尊,这是什么?”   洛重渊双眉紧蹙,望着君离。   “这是今夜的大奖。”君离一脸神秘道。   他朝洛重渊勾了勾手,唇角一挑:“凑过来些。”   洛重渊以为他要说大奖是什么,撑着桌子探身过来。   君离亦起身,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捉住了他的下颌,然后吻了上去。   薄润的唇瓣覆在洛重渊湿红的眼尾上,将上面诱人的水雾抹去,洛重渊只觉得自己双眸有些发痒,整个人都被君离清冽的冷香所包裹。   撑着桌沿的手变成了抠着,一根根手指发力,手背上有筋络绷起。   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猛了。   心悸的有些难受。   他深吸了口气,唇瓣微动。   可下一瞬,还未及开口,连唇也被君离吻住了。   少年微卷的眼睫颤了颤,澄蓝色的眼瞳倒映出那抹夺目的红色,酒馆里装饰的灯台彩绸,街道上熙攘谈笑的行人,仿佛都成了虚影,衬托着这一抹如火般的红,越退越远。   “客官……”   耳畔忽而响起店小二的声音,洛重渊一慌,轻轻挣动了一下。   君离顺势将人放开,若无其事的坐回自己的椅子里。   二人刚刚坐好,那店小二端着一只木托盘,从楼梯的拐角处小跑了过来。   “二位客官,好运气啊!今夜的幸运叶儿耙就在二位的碟子里,甜咸混合口味,二位谁吃到了?”   君离靠在椅背里,抬手指了指洛重渊:“他。”   “哎哟,小公子运气真不错!”那店小二叫着,将木托盘上一只绣工精致的香囊拿给了洛重渊。   “这只辟邪香囊是送给公子你的,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开鬼门了,把香囊挂在腰上,驱鬼保平安,还能招锦鲤运呢!”   店小二说的天花乱坠,洛重渊自然是不信的,但对方这般热情,他也接下了,还规规矩矩道了谢。   送完香囊,店小二十分客气的让他们尽早回去,免得撞上百鬼夜行,晦气。   君离连声应好,也正好没想多待,带着洛重渊起身,付了银钱,就出了酒馆。   二人还是先在城中寻了处客栈暂且歇脚。   君离打算等过了中元节,就回去鹤鸣山,把破败的归离谷修缮一番,就此带着洛重渊隐居。   此时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已然没有了方才的热闹。   酒馆距离他们下榻的客栈不远,君离不紧不慢的踱着步,想着归离谷要怎么修缮。   而在他身侧,洛重渊手中紧紧捏着香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么了?”瞥见少年皱紧的眉头,君离问道。   “焚天大阵。”洛重渊轻轻吐出四个字。   “你怕许砚书搞不定?”   洛重渊点了点头。   君离便笑了,伸手摸了摸洛重渊的头:“怕什么?这现在是他该担心的问题,如今整个凡间,无数仙修和普通百姓的性命都握在他手上了,这几天他应该愁的睡不着才对。”   “那要是焚天大阵真的开启了,天火真的燃起来了……”   洛重渊微微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   “不会,”君离回答的很干脆,“四个聚魂阵,除了荒废的鹤隐派旧址,其他三处分别都在紫御门、药王庄和寂寒阁的地界上,秦屹他们几个并非不知道。”   “既然他们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一定有阻止焚天大阵开启的方法,即便没有,应当也有手段可以止住天火蔓延。”   否则,秦屹那自私自利的老狐狸不会涉险想利用天火,将藏着秘密的獬统统焚毁。   是抹去黑历史,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孰轻孰重他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嗯。”洛重渊应了声,眉头也舒展了些。   “这才对嘛。”君离停下了脚步,那过他手里的香囊,俯身帮他别在了腰带上。   “管不管用另说,图个吉利。”   洛重渊本来是想将这香囊给君离的,他想推脱说不用,一抬头,忽然瞥见不远处他们要住的客栈门口,站着一个黑影。   “师尊。”他拉了拉君离的袖子,示意他往那边看。   君离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黑色袍子,黑色兜帽,大半张脸都隐藏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   是关锦身边的那个护法,尹哲奎。   “小洛洛,你先回去等我。”他对洛重渊道。   洛重渊没有动:“我和你一起。”   “上次在奉元城,我见过他一次,他给了我些线索,还记得么?”君离道。   洛重渊点头:“嗯。”   “这次没准是些新的线索,要是你在旁边,他或许会戒备。所以我先去,等回去了,我再跟你讲。”   他这么一说,洛重渊总算同意了,先行回了客栈。   君离直盯着洛重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客栈里,才朝着尹哲奎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京都。”不待他开口,尹哲奎抢先道。   “什么?”君离被他这突然蹦出来的词,搞的一懵。   “阵眼,在京都。”   “哦。”君离神色恢复了平静。   阵眼而已,许砚书他们肯定已经推测出来了,况且秦屹几人如今都在许砚书手上,有关焚天大阵的事情,肯定已经都问出来了。   “没时间了,”尹哲奎却显得很着急,“中元节启阵,天火倾覆,人间尽毁。”   “秦屹他们……”   话未说完,被尹哲奎低吼着打断:“主上不会罢休的,焚天大阵不能启阵!”   君离微怔,随即冷下了脸色:“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如今在管这件事的是九华剑派的掌门许砚书,你找错人了。”   “只有你能做到。”   尹哲奎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一双漆黑如深渊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君离。   君离皱眉,向后退开一步:“干嘛,我可不管。”   “你必须管!”尹哲奎双拳握紧,咬着牙。   君离平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凭什么?”   “当年万鬼门覆灭的真相,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罪魁祸首是紫御门,是药王庄,是寂寒阁,天火要烧就烧吧。那些人渣我是不会救的。”   “其他的无辜之人呢?”尹哲奎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许砚书帮过你,柳尧救过你鹤隐派的弟子,也都算了?!”   “那你去找关锦啊,”君离玩味的看着他,“焚天大阵是她布下的,花了多少年?少说也得有三百年吧?”   “小丫头心机够深,我死的时候她就开始布局了吧?你求我有什么用?”   “她……不肯……”   尹哲奎的声音蓦地低落下来,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沉郁的沧桑。   ——扑通!   他突然跪了下来。   膝盖弯折,直挺挺跪在君离面前,膝盖骨撞击着坚硬的地面,沉重的声响敲在人心上。   “求你。”他说。   “天火不会停的,所有人,都会死。”   君离不语,又退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好看的凤眸微微垂着,往日里总是含着笑的,此时却冷漠的仿佛结了一层冰霜。   “那就一起死。”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竟然觉得有些痛快。   尹哲奎张大了眼睛,似是对他的冷血有些不可思议。   “那条龙,你也不管了?”   龙……   啊,该死的。   还有洛重渊……   君离突然舒了口气,方才紧绷的情绪也一下子散了。   “我知道了。”他道,“你先回去,关锦那边,再拖一拖。”   答应了?   尹哲奎那双死寂的黑眸突然亮了亮。   君离俯视着他,唇角微弯:“尹护法倒是一心为主,就是不知那小丫头领不领你的情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开。   如火般耀眼的身影在黑夜里消失,尹哲奎猛地松了口气,久久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没有动。   作者有话说: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屈原《招魂》   忘记标注出处了,唔—— 第134章 冷   君离没有立刻回去, 待尹哲奎走后,他又从客栈里折了回来,寻了就近一处还未打烊的酒馆。   要了一碗酒, 一张纸,一只笔,就着桌上昏黄的烛光写了一封信。   之后三两下将信折成了一只纸鹤的形状,施了咒,纸鹤拍着翅膀往九华剑派的方向飞去。   信送出, 老板正巧端着温好的酒和一小碟椒盐酥出来,君离道了声「多谢」, 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回到客栈房间的时候, 洛重渊还坐在桌边等他。   烛火已经烧到了灯芯,遗烛昏昏,摇曳不止。   昏暗的烛光落在少年身上, 在他单薄的肩膀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桌上一枝红梅插在小小的陶罐里,枝头几朵开的正盛。   君离轻手轻脚的在洛重渊身边坐下,伸出手指碰了碰花瓣,一股莹白的灵流立时涌入花蕊, 枝头的花苞尽数绽开了。   落星河的水, 倒是将这枝花养的不错。   君离收回视线,看向安静睡着的洛重渊。   少年睫毛微颤了几下, 却并没有醒来,这祖宗出神了好久,突然伸手去描摹洛重渊温和的眉眼。   似是感到了一丝痒意, 少年皱起眉来, 继而缓缓挣开了眼。   “师尊?你回来了。”   恍惚间看见面前的人影, 洛重渊立刻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   “嗯。”   君离应了一声,把桌上油纸包着的小点心推到他面前去:“路上看到有卖的,就买了一点。”   洛重渊没有去动包裹,瞌睡醒了,双眸又恢复了清亮:“那个人找你说什么了?”   “关于焚天大阵的一些事,明日我们得去一趟九华剑派。”君离道。   洛重渊问:“焚天大阵的事,不是有许掌门在管么?师尊改主意了?”   “也不是,”君离的视线落在了那盏已经烧到尽头的灯烛上,“给许砚书提个醒而已。再者,顺便看看秦屹和白祁等人的下场。”   “快睡吧,明日我们得早些动身。”   洛重渊不疑有他,没再继续追问。目光落到开的艳丽的梅花上,眸中一瞬间的惊疑,下意识看了君离一眼。   君离但笑不语,他便没有多问,把陶罐端过来放到两人面前。   “等落梅阁修葺好,我想把它种进院子里。”   君离笑眯眯的抬手捏了捏他的龙角:“好啊,种哪都行。不过现在,立刻马上去睡觉。”   洛重渊乖顺的点了点头,脱了外衫爬到榻上,在靠里的位置规规矩矩躺好。   君离唇角扬起,褪去外衫,打了个响指,烛火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只是,头才挨到枕头,旁边的小鬼就贴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本体是龙的缘故,洛重渊此时的手脚都有些凉,他主动贴过来,伸手搂住了君离的腰身。   君离身体一僵,随即翻身过去,面对着他,伸手将他捞进了怀里。   “怎么了?”   “冷。”洛重渊吸了吸鼻子,把头埋进他怀里。   君离不语,只是将人抱的更紧了些,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屋顶,无声的叹了口气。   两人很快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两人便都醒了。   昨日没吃的椒盐酥成了朝食,就着喝了些热茶水,简单对付了一顿。   从客栈出来,街上已三三两两有了些人气儿,都蹲在街角、树下在烧着纸钱,街上隐隐飘着一股焦烟味。   两人御剑直朝九华剑派而去,不过片刻,便到了华庚山脚下。   华庚山坐落在京都郊外,一处僻静开阔、风景绝佳之地,两人上次来鹤隐派挑选武器的时候曾来过一次。   但这一次,两人还没靠近,就遥遥望见山脚下乌泱泱围了满满一圈人,白衫、青衫、绿衫、紫衫,各个门派的校服。   君离随意的用折扇敲着掌心,目光扫视一遍人群,「啧」了声,这是整个修仙界,大大小小的修士,各派掌门长老和弟子们,全都到齐了吧。   “他们都围在这做什么?”洛重渊道。   君离凤眸眯了眯:“看热闹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近了人群,就见本来嘀嘀咕咕,聊得热闹的众人突然间都哑了声,上万道视线朝他们看了过来。   距离他们比较近的两个女修士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凑在一起咬耳朵。   君离听力敏锐,清楚的听见了两人对话的内容。   “师姐,这二位是?”其中那个年纪不大的小女修问道。   她师姐单手脱着下颌,皱着眉将君离和洛重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开口道:“这两位,好像正是咱们刚刚谈论的主角啊。”   小师妹眼睛瞬间睁大,捂住了嘴巴:“那……那个大魔头和……和他的那个小徒弟?”   “嗯。”师姐点头。   “好……好看。”小师妹双眼都放了光,“我以为……大魔头肯定是凶神恶煞,长相丑陋的……”   “嘘!”师姐立时捂住了她的嘴巴,“胡说什么呢!小心被听到!”   “那魔头杀人不眨眼,小心他一剑劈了你!”   君离刚好听到这儿,转头朝两人看来,手中折扇轻摇,笑道:“我看起来,有这么凶么?”   师姐脸色刷地白了,拉过还在发愣的小师妹,一溜烟钻进了人群里。   君离盯着两人的身影在人群里消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一旁的洛重渊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咳……”   这祖宗收了笑,藏在袖中的手捉住了洛重渊的,两人并肩往九华剑派的山门处走。   两人所过之处,众人分分避让,密密麻麻的人群竟自动分到了两旁,中间空出了一条宽阔的过道。   君离自是不会客气,牵着洛重渊从人群中穿过,守在结界处的两个九华剑派的弟子,见了两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扬起一个笑脸来。   “尘渊仙君,”其中一个守门弟子礼貌道,“掌门已经在殿内候着了,请二位随我来。”   这称呼,着实让君离愣了一下。   他如今恢复了自己的身份,虽然之前在紫御门有一部分仙修到场看到了真相,但这久违的尊称让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山脚聚集的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他问道。   守门弟子答:“掌门发了召集令,召集整个修仙界所有修士,不论有无门派,是不是散修散人,都要前来,他今日会将秦屹、白祁为首的紫御门、药王庄、寂寒阁三派所犯下的罪行一一公布于众。”   “哦。”   君离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本来以为那天回去之后,许砚书就已经将那两人处置了,搞这么大阵仗倒是他所没想到的。   这种处理方式,他倒也没有意见。   守门弟子引着两人进了九华剑派,大殿上许砚书、彭放、柳尧、冷子珏几人已经都在了。   见君离带着洛重渊进来,许砚书起身从椅子上起身:“昨晚的信……”   “许掌门,”君离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今日便是中元节,焚天大阵可不等人。”   许砚书被打断,看懂了君离的眼神示意,连连附和:“是了,你看我都将这事忘了。”   君离:“这几日,许掌门可有从秦屹那老贼口中问出些什么?”   “熄灭天火的方法,”许砚书道,“秦屹说需要献祭十个化神境界的修士,便可压制天火。”   “可笑,”君离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老东西不是挺狡猾的,这么荒诞的话也讲的出。”   许砚书皱眉:“难道他这是骗我的?”   君离没回答:“阵眼呢,许掌门可找到了?”   许砚书听闻,脸色立时垮了下去,叹息了声:“嗯,就在我们九华剑派的曲回峰顶,断罪台下。”   曲回峰,断罪台。   君离冷笑了声,这不是上次处决了陈琮和曲莲两人的地方,九华剑派专门执掌刑罚的一座峰岭。   兜兜转转,竟然结束也要在这里。   “那就走吧,把正好把那几个老贼带过去公审。”   许砚书抬头看向冷子珏:“叫弟子们把结界撤了吧,山下等着的各派掌门长老和大小修士们,都到曲回峰去。”   冷子珏领命退了下去。   许砚书又看向君离:“焚天大阵的事……”   君离瞥了一眼安静站在自己身侧的洛重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去找你江师弟,师父和许掌门有话要说。”   小崽子的眼睛里赤果果的不满,但这祖宗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跟着许砚书往殿后去了。   洛重渊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洛师弟。”   耳边响起了江涣的声音,洛重渊回过神来,眼神还是冰冷的。   江涣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没事。”洛重渊移开视线,恢复了表情。   “等下要在曲回峰公审秦屹他们,师兄先带你过去吧?”江涣大大咧咧,并未多想。   “嗯。”洛重渊应了声,跟着江涣往曲回峰去了。   君离和许砚书在殿后,但注意力却时刻还在小崽子身上,见两人一前一后御剑往隔壁峰飞去,这才收回目光。   “除却秦屹和白祁,还有紫御门、药王庄和寂寒阁数百名暗中帮助两人的门徒,你想如何处置?”   许砚书的眼神很是诚恳,是在真心询问君离的意见。   君离思索了片刻:“就……当众道个歉吧。”   “这就算了?”许砚书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这祖宗便笑了:“那不能。到时候,等焚天大阵启阵,填阵眼用吧。”   “既然是他们自己造的孽,以身偿还也是应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0 23:54:31-2022-09-12 23: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启   九华剑派曲回峰峰顶。   断罪台四周已经排布好了数百名弟子, 列阵镇守在侧。   洛重渊随江涣赶到的还算早些,九华剑派主持公审的几位长老都还未到,被召集来看热闹的那些仙门修士也只三三两两来了数十个。   “洛师弟, 你看什么呢?”   江涣见洛重渊盯着那些列阵的弟子发呆,凑过去拍了拍他。   洛重渊回过神来,指了指那震颤不止的断罪台:“这里就是阵眼?”   江涣点了点头:“从昨日子夜开始,就不断有各种鬼气怨魂朝这里涌来,若不是掌门派了人列阵镇着, 整座曲回峰已经要被鬼气吞没了。”   的确如此,洛重渊瞧着那些布阵的弟子, 各个咬牙切齿,龇牙咧嘴, 看样子并不轻松。   “我们去帮他们。”洛重渊说着就要上前,被江涣一把拉住。   江涣:“不必,掌门安排了几波人交替接手, 我们只要等着看待会的公审就好。”   既然他这么说了,洛重渊便没有勉强。   两人寻了处靠边角的僻静地方站着,没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修士,各门各派的都有, 想必是冷子珏已经打开了守御结界, 将山脚下的那些人都放了进来。   这次的公审,与之前陈琮的不同。   陈琮当时只是四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到场, 而这次的公审是面向整个修仙界。   不消片刻,曲回峰顶便乌泱泱挤满了人,彭放压着两个罪魁祸首自人群中穿过, 众仙修纷纷退让。   断罪台前, 四周布阵的弟子正苦苦支撑, 一个个脸色发白。   彭放反手拔剑,直插断罪台中央,凶悍的灵力立时奔涌而出,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灵力结界,将躁动不已的断罪台稳了下来。   然后,他挽起袖子,一左一右抬掌像秦屹和白祁施压,将两人硬压着双膝跪地。   洛重渊和江涣站在人群里,瞧着陆陆续续的各派仙修都已到齐,等了许久才见到许砚书和君离的影子。   那个一身红衣似火的人,手中摇着那把题字纸扇,一步步踱过众人退让出来的步道。   而许砚书就在他身侧,两人侧目相谈,并肩而行,几乎被在场的所有人瞩目。   洛重渊隔着云云人海朝那人望去,他想要靠近一点,却发现怎么也挤不到近前去。   前面人影重重,不少花季女修都看直了眼睛,三五个凑在一起聊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悄悄话。   君离随着许砚书一步步走到断罪台下,手中折扇遮去了半张脸孔,那双含笑的凤眸却是一如既往的勾人心魄。   他淡淡扫视下面众人,最后停留在洛重渊身上,又不动声色的立刻移开。   洛重渊敏锐的捕捉到这道视线,蓦地捏紧了袖摆。只是,无论他再怎样盯着君离看,都再没得到哪怕一瞬间的关注。   很快,许砚书站在了断罪台下正中央的位置,他神情严肃的一一陈列了以秦屹、白祁为首的紫御门、药王庄和寂寒阁的罪行。   在场众仙修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愈发高涨,此起彼伏。   许砚书正欲提声呵止,一声龙啸咋着怒意冲天而起,底下立时一片寂静。   “咳,”许掌门轻咳了一声,从自己的墟鼎中取出一只香炉,他将香炉在断罪台下的一张桌案上放好,之间凝聚灵力点燃。   片刻后,白烟袅袅,将那日紫御门的獬倾吐出来的秘密悉数呈现。   巨大的天幕将当年的事情清清楚楚的展现出来,没有漏掉一丝细节。   秦屹等人藏了数百年的滔天罪恶,终于被揭开了。   画面在秦屹、周绍庭和白祁三人相继离开雨甘村时停住,白烟亦渐渐散去。   许砚书将香炉收回,言情严肃的看着底下的众人:“至此,是当年事发的全部经过。”   “如今周绍庭已死,以秦屹、白祁为首的,还有包括紫御门、药王庄、寂寒阁在内的数百名弟子,如今已全部羁押到位。”   “今日就当着诸位的面,重翻当年万鬼门、鹤隐派所涉之案。两派均为这些歹人所诬陷,一切都源于当年秦屹的私怨报复,还妄想将修仙界统一,一家独大,是为整个修仙界所不容!”   “如今苦主在此,该如何惩处,就看尘渊仙君的意思吧。”   说罢,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君离。   君离没有立刻回答,他手指一勾将折扇收起,半眯着眼睛用扇柄挠了挠下巴。   “事情都过去三百年了,死去的人也不能活过来,当初涉事的人我也杀了不少,就不为难秦掌门和白阁主了。你们两个真心实意的向万鬼门、鹤隐派所有死去的,和尚在人世的前人后辈,道个歉吧。”   这要求合情合理,底下众仙修一片唏嘘,都盯着那两个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人瞧。   唾骂,愤恨,厌恶,各种情绪混杂在众人的脸上,一如当年他们义愤填膺围剿万鬼门和鹤隐派的时候。   秦屹此时素衣加身,再没了往日的威风,一头黑发一夜全白,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十岁。   白祁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跪在秦屹身边,披头散发的仰天大笑,那样子像是疯了。   “呵呵,不过差了一步,一步而已!”   秦屹声音沙哑,双目充血死死盯着台下的众人:“鬼道邪术本就是那苏宴和关知许搞出来的,如今倒成了我的罪过!明明他们两个才是万恶之源,才是罪恶之始!”   他声嘶力竭,狠狠的瞪着君离:“想让我道歉?绝-不-可-能!”   君离笑了:“那就算了。”   底下众人正惊异于他竟这样就放过了秦屹,突然眼前一道寒气森森的建议闪过,礼葬出鞘,直穿秦屹的胸膛。   这个执迷了一辈子的老头双目圆睁,死死的盯着天空,像是愤恨,像是不甘。   礼葬穿胸而过,鲜血瞬间喷涌,浑身浴血的神武旋即调转,裹挟着腾腾杀意,停在白祁面前。   “该你了。”君离道。   白祁一头长发杂乱的披在身上,他看了一眼断罪台下的君离,突然卷起嘴角吹了几声口哨。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可秦屹那老东西偏偏不信。天理报应,是非因果,到头来总逃不过一死。”   “当初的事情是我一时糊涂,尘渊仙君,动手吧。只有我们这些恶人上了路,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才能安息。这一世,是我走错了路,只求来生投个好胎,去那合欢宗日日与那些美人双修才好。”   他这话,惹得底下合欢宗的宗主眉头一拧,甩袖愤愤道:“这等人渣败类可莫来沾边!”   礼葬铮鸣声声,好不犹豫的刺穿了他的胸膛,白祁猛地一口鲜血喷出,向后仰倒,再没了生息。   君离将礼葬召回,素白的帕子擦净了剑锋上的淋漓血迹。   那数百名涉及当年之事的仙修,此时也已被彭放押解到场。   君离目光冷冷将他们一一扫过,抬手间,掌心飞出无数灵流凝聚而成的利刃,尽数穿透了他们的胸膛。   事情不过一瞬间,断罪台上下已倒了一地的尸首,血流成河,前来做见证的各门派仙修,尤其是女修们,有的已经面如土色,僵在原地。   “我的私事,如今是处理完了。”   君离将礼葬收回剑鞘,面上带着亲和的笑意:“此次许掌门召集大家前来,见证此次公审为其一,其二便是我身后这被结界压制的断罪台。”   “焚天大阵,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如今这阵眼就在这断罪台之下。今日是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当道,阴气盛,怨鬼凶,焚天大阵眼下已有启阵之势,还望大家能出手相助。”   他的话说完,底下一片死寂,刚刚还义愤填膺为君离打抱不平的人此时一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   许砚书看得心凉:“阵法一旦开启,将引天火而至,到时,恐怕整个人间都要被焚毁,又有谁能逃得掉?!”   “可……”底下一个无甚名气的小仙修开了口,“我们都是一些资质平庸之辈,连许掌门你们都不能制止的话,我们这些鼠辈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就是,我们也不是不想帮忙,是真的有心无力啊!”   “我不过区区一介金丹修士,能做得了什么?”   “要不,你们把元婴境界以上的修士召集起来呗,我们……我们这些修为低的到时候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突然,彭放插在断罪台上用以压制阵法的重剑开始剧烈晃动,嗡嗡作响。   就在众人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何时的瞬间,一声冲天巨响将断罪台炸开。   ——砰!   重剑被击飞,插在一旁的山石上深入半尺,围拢在前的一些修为不高的修士也被震飞了出去。   断罪台彻底碎了,露出了底下已经开启的梵天大阵。   东、西、南、北,自四面八方无数黑压压的鬼气聚拢而来,像是江河奔流入海,像是巨浪铺天盖地。   怨灵鬼气所过之处,草木枯死,生灵俱灭,围聚在曲回峰的数万名修士中几乎一半人被鬼气席卷,重伤倒地。   一时间,众人慌乱起来,哭喊无措者有之,四处逃窜者有之。   许砚书用灵力将自己的声音扩散出去,极力在维持着秩序。   君离手腕一抬一翻,秦屹、白祁等数百人的尸身尽数被抬起,丢进了好似深渊巨口,正吞噬一切的阵眼之中。   尸首没入阵眼黑洞,一股巨大的灵流突然爆开,将四处涌来的鬼气怨灵阻挡了片刻。   而就是这片刻功夫,君离飞快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   不对劲,焚天大阵开启的太突然了。   关锦和尹哲奎都没有来,这也很反常。   而就在这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年轻女修身上。   那女修混在众人之中,似是在听从许砚书的指挥出力阻拦鬼气聚集,可是她脸上那道诡异的笑,却显得分外扎眼。   君离足尖一点,凌空跃起,掠过众人直朝那女修而去。   那女修正持剑释放灵力的动作突然一顿,然后嘴角大大裂开:“嘻嘻嘻。” 第136章 终   “嘻嘻嘻!”   “哈哈哈!”   ——嚓!   是剑锋穿透身体的闷响。   女修被刺穿了胸膛,双目翻白,直直地向后倒去。   没有血液喷溅, 没有挣扎扭动,仿佛被破坏了机关的娃娃。   “是……是人皮鬼偶!”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慌大喊。   君离将礼葬召回,猛地朝阵眼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阵眼之上,不知何时, 凌空站着一个身着紫嫣色裙衫的少女。   少年长发披散,鬓边簪着一朵血红的花, 见君离朝自己看过来,抬手捋了捋耳边散落下来的碎发, 甜甜的笑开。   “美人哥哥,又见面啦。”   “你是来帮我的吧?”   君离笑:“小孩子开这种玩笑可不好,你家大人呢?”   “大人?”关锦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她歪头想了想, 突然笑出了声:“嘻嘻嘻,我家哪还有大人?美人哥哥,刚刚不是你亲手我把我爹爹杀掉的?你还想找谁?”   “你那个冰块脸护法呢?”君离道。   “尹哲奎?”关锦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呀, 来不了啦。”   “不听话的狗, 就是得关起来好好教训,美人哥哥, 你说对不对?”   君离没接她的话,只是定定的盯着那双笑的甜甜的杏眸。   “当年作恶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得好呀,”关锦嘻嘻笑着, “美人哥哥杀得好, 我方才都看见啦。”   “那今日的游戏就该到此结束了, ”君离眯了眯眼睛,“不听话的小孩子是要被打屁股的。”   “那……”   少女浓密微卷的睫毛扑簌着,突然伸手指向下面围拢在一起的各派仙修:“他们是不是该死?”   “万丈高楼倾塌的时候,没有一根木梁是无辜的。秦屹死了,白祁死了,他们凭什么活着?”   “我被阿娘生出来,就被困在那个小院里,秦屹那老贼日日欺辱虐\待我们,也不见有哪个紫御门的弟子替我们出头过,替我们讨还一个公道。”   “万鬼门、鹤隐派被灭门的时候,他们有谁站出来阻止过,反对过?什么真相,什么冤屈,你觉得他们真的在乎吗?”   “柳永村的村民死光了,关他们什么事?万鬼门被冤枉关他们什么事?什么真假对错,什么是非曲直,只要他们能平安无恙,谁死谁活,又有什么关系?!”   “君离,这些你也经历过,鹤隐派当年那般惨烈,你竟能就这么算了?难道只因为秦屹死了,白祁死了,这一切就能结束了吗?”   少女的双目突然充血,双瞳一片赤红。   她紧握双拳,朝着君离嘶吼:“我不同意!”   那日,丹霜的鬼魂指引她找到了那封信,又护着她逃出了紫御门,她独自走了数月才找到万鬼门。   那时候万鬼门和紫御门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关知许又一向恨着秦屹,定是不肯接受她的。   可是没有,关知许在看了丹霜的信之后,便将她留下了,给她改了关锦这个名字,把修为精进,武艺高强的尹哲奎给她做护卫,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她知道关知许是出于对阿娘的愧疚,可是,那又如何呢?   这世上,除了阿娘,就只有关知许这个义父对她最好。   她在紫御门也曾品过山珍海味,御品糕点,穿过绫罗绸缎,戴过玉簪金钗,可是却从未笑过。   在万鬼门,她虽然没有那么多精致的糕点菜肴,漂亮舒适的衣裳,却日日都在笑着。   尹哲奎陪她玩,时刻保护她的安全,关知许亲自教导她修炼,陪她吃饭,听她讲有趣的事情。   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最温暖,最美好的日子。   可是,就连这最后的一点温暖,都被那些魔鬼夺去了。   万鬼门被围剿的那日,关知许将她藏在了幽冥殿椅子下面的暗室里,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闯进万鬼门,将她们万鬼门所有的门徒屠戮殆尽。   那日万鬼门血流成河,幽冥殿被血水和尸体浸泡着,而关知许,她的义父,就死在大殿上,战死直到最后一刻,和阿娘一样,死在她的面前。   那一刻,她只觉得整个世界坍塌了,脑中强烈的恨意绞着她的心脏,她发誓,一定要亲手葬送这些魔鬼。   再后来,那些魔鬼走了,她一直在暗室中待到深夜才敢出来,好在还有几个躲藏起来幸存下来的门徒,回来找到了她。   第二日,万鬼门便被封了,秦屹带着仙门百家的掌门长老,将万鬼门封印,这一封就是数百年,彻底将这里变成了一座鬼窟,死城。   而她在这不见天日的万鬼窟苟活,将这里的亡魂熬成了厉鬼,活人熬成了活尸,也将自己熬成了鬼煞。   唯一能支撑她走下去的,就是亲手将这些魔鬼屠尽,让那些枉死的冤魂能够瞑目。   “我不同意!”   尖锐的声音穿破云霄。   突然,四面八方的怨灵恶鬼像是受到了感召般,疯狂的朝阵眼处奔来。   关锦死死咬着唇边,刺目的鲜血自她的唇角淌下,她却像是不知疼一般,还在笑着。   “一个都不原谅。”   “君离,你愿意救他们,那是你的事。而我,一个都不会留!”   少女赤红着双目,像是发了疯,将自己当做了吸引恶鬼的靶子。   君离微扬的唇角终于放了下去,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关锦,并没有动作。   让天火烧起来,把这污浊罪恶的世间焚尽,难道他不想吗?   他巴不得这时候再添一把火。   可是,即便将一切焚毁,又能如何呢?   他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可有一个人他却不能不在乎。   天火烧起,哪怕是通向浮龙岛的乌藏山都会一起被烧尽,恐怕就连没出三界的浮龙岛,都会被波及。   到时候,小崽子能去哪里?   他可以不在乎这场天火会带走多少无辜,但是却不能不在乎洛重渊。   “快!快阻止她啊!”   耳边,有人在嘶声大吼。   许砚书已经领着不少九华剑派的人冲了上去。   君离回头朝乌泱泱的人群中看了一眼,没有看见洛重渊的身影。   他轻叹了口气,一步步朝着梵天大阵的阵眼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殿下,不可!”   一道黑影突然闪过,一把将关锦拦腰抱过。   尹哲奎衣服上满是被利器划破的口子,鲜血渗出,几乎将衣服浸透。   他将关锦禁锢在怀里,全然不顾少女的双目已经慢慢渗出鲜血,只是低声在她耳畔一遍遍说着。   “殿下,不值得……”   “恶人都死光了,我们好好活着,不好么……”   但关锦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将他的衣袖划破,又深深刺进他的皮肉里,鲜血淋漓。   他却全然不知似的,只盯着那双淌血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若你执意要引天火,那换属下好了!”   话音落下,他突然抬掌猛击关锦的背心,少女七窍淌血,双目瞪的滚圆。   “尹……哲奎!你,你敢!”   最终,却还是软倒了下去。   尹哲奎解下了自己的兜帽披风,平铺在地上,将关锦放了上去,又小心的用披风裹好。   然后,便朝那阵眼走了过去。   焚天大阵,阵眼需要一人来压,以身献祭,招引时间鬼灵来朝,才能引动天火。   如今焚天大阵已经启阵,他不知以自己的修为还能不能阻止。   “去看着她吧,往后你们万鬼门,总不能群龙无首。”   他抬起头,入目是一片耀眼的赤红,君离长身玉立,就站在他面前。   尹哲奎愣了一下,嘴唇翕动,最终垂下头去,低声道了句:“谢谢。”   君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啧”了声:“造孽哦。”   大阵已开,四面八方涌来的恶鬼如乌云过境,黑压压一片,席卷了一座座城池村庄。远处,已经隐隐有火光亮起。   许砚书心急如焚,顾不上抹去头上的汗珠,他催动灵力,大声喊着那些还想要退缩的仙修。   “都来帮忙!”   “天火烧起,谁都活不成!”   彭放额角青筋暴起,掌心灵流不断涌出,汇入笼罩在阵眼上方的阻隔结界,但是鬼灵越聚越多,已经将结界冲出了裂痕。   “嗐!”他猛地跺脚,不顾自己的丹田已经隐隐作痛,又一股灵流补了上去。   冷子珏已经汗如雨下,可是紧绷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柳尧修为不高,带着江涣和众多九华剑派弟子一起,并未退缩。   就连药王庄剩下的那两位长老,都冲在前面帮忙。   关乎个人生死,终于再没有人退后了。   无数凶恶鬼灵聚成滔天大浪朝曲回峰涌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吃力的狰狞神情。   忽然,江涣觉得浑身一轻,那结界好像突然就牢固了,张牙舞爪的恶鬼们似乎在这一瞬间势弱,竟然再也撞击不动结界。   他唇瓣动了动,刚要叫自己身侧的洛重渊,余光突然瞥见一抹如火般夺目的殷红。   “那是……师尊?”   他的话,引得洛重渊转头望去。   就见,在坍塌的断罪台前,那个如烈焰般炽烈夺目的人释放了自己的灵力结界,将大部分鬼灵都拦了下来。   无数鬼灵卷成数丈高的巨浪,全部被君离的灵流吞噬,仅剩下几缕零星的鬼灵,互相纠缠着,成了漏网之鱼。   “洛师弟,师尊好强!”   江涣眼中的仰慕和惊喜满地几乎要溢出来。   洛重渊盯着那抹身影,心脏却猛地一沉。   他突然从江涣身边撤出,朝君离跑去。   “洛师弟,你干嘛去?!”   洛重渊没有理他,只朝着君离狂跑,可却在距离君离数米远的地方被结界拦了下来。   “师尊……”   他把手掌撑在结界上,唤了君离一声。   君离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遥遥望了他一眼。   “去帮你江师兄和许掌门他们,这里不用你。”   “那你呢?”   君离没有回他,将视线转了回去。   洛重渊只觉得掌心发冷,一步都迈不动了。   鬼物还在不断涌来,铺天盖地,几乎要将曲回峰整个吞没。   少年趴在结界上,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但那身影站的笔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鬼物被君离尽数吞噬干净,又有无数鬼物涌出来,一波又一波,仿佛永远没有止境。   而那道笔直屹立着的人,也终于弯下了膝盖。   血不断的从君离嘴角淌下,好像流不完一样,但是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放下。   莹白的灵流逐渐衰弱,又猛地爆发,不断将浊黑的鬼灵吞噬。   洛重渊澄蓝的眼瞳染上了血色,他想把鬼灵引过来,可不知为何,所有的鬼灵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全部朝着君离一个人去。   结界上的裂痕更大了,君离的肩膀也开始隐隐发颤。   洛重渊捏紧了拳,猛地朝身后那些人大喊:“都看着干什么,帮忙啊!”   众人都围聚了过来,可是不管他们如何设下结界,如何施术招引恶鬼,那些恶鬼都像是被控制一般,只朝君离一个人涌去。   洛重渊一次次的引雷,想要劈断恶鬼们的前路,可是那些鬼物无知无觉,根本不被影响。   他的掌心已经被烧的焦黑,峰顶的地面被劈出一个个深坑,但他好像发了疯,一次一次的尝试。   江涣想要上前拉开他,被狠狠甩开。   许砚书终于看不下去,别开了头。   这时,望不见边际的黑浪矮了下去,天边一道刺眼的光亮乍现。   这些凶恶鬼灵,终于要尽了。   洛重渊抬起头,忽见君离猛地向前扑倒,一口鲜血随之喷出。   但他拔出礼葬,又支撑着站了起来,莹白醇厚的灵流愈发汹涌的自他掌心涌出,像一条昂首的白龙,追逐、缠绕,绞杀着那些翻腾的凶煞恶鬼。   洛重渊的心跳,突然停滞了。   只见,一道白光刺目闪过,继而是砰「砰」的一声巨响。   只剩漫天荧光散落,四下再无恶鬼怨灵奔涌,远处火光已熄,大阵已破,天地一新,万物皆无恙。   只是,再不见君离的身影。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