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后的夫君又疯又茶》   作者: 堇色蝉   简介:   玉黎清死在了江昭元怀里。   直到死前才知未婚夫是个偏执扭曲的乱臣贼子。   她死后,江昭元起兵造反,弑君称帝,于龙椅之上疯癫成狂,自刎而亡。   重生回十五岁,她还是扬州富商的千金,江昭元只是侯府籍籍无名的庶子,玉黎清央求父亲去退婚,了断这段孽缘。   还未说动父亲,忽听有客来见。   门外的小少年容貌昳丽,眼眸乌亮,看见她,羞怯着喊了声:“娘子。”   玉黎清愣住,这小美人是……江昭元?   起初她坚决要将人送走,可少年又乖又粘人,常在半夜被噩梦吓醒,拖着松垮的薄衫敲她房门要她抱,一双含泪的眸子水光潋滟,楚楚可怜,磨碎了她一副硬心肠。   或许困他在此,亦能躲过前世灾祸?   玉黎清暗自盘算着,却不知她熟睡后,少年借着月色吻她脸颊,嗓音温柔低哑,眸底执念难解,“清清,不许再离开我。”   ——   江昭元弑父杀兄,嗜血暴虐,近乎病态地执着于追逐权力,享受掌握生杀予夺的快感,将世人踩在脚下,也被世人惧怕。   某天,府里来了位娇娘子。她亲手为他准备膳食,给他上药,在每个熄了烛火的深夜守在院门外等他归家。   在她身上,江昭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于是,他伪装成清风霁月,做她心上的无垢白雪。   直到东窗事发,玉黎清替他挡下一箭,在他怀中香消玉殒。   江昭元彻底疯了。   哪怕夺得皇位,也再无意义。   挥剑落下,鲜血如注。   睁开眼,竟回到了少年时期。   温暖小太阳娇小姐×天生恶种·又疯又茶世子(疯狗伪装小奶狗)   1.重生后女主15男主15,女主大男主半岁,17岁后成亲   2.双c双洁,双重生,双向救赎,解压甜文   3.架空大杂烩,剧情为感情服务,请勿考究   4.文案2022.5.6截图   内容标签: 年下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黎清,江昭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疯狗伪装小奶狗   立意: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第1章   玉黎清知道自己要死了。   利箭贯穿了她的胸膛,伤口涌出的血液染红了她桃粉色的衣衫,别在发间的香花落下,淡淡幽香消散在初冬萧瑟的夜风中。   她倒在男人的怀里,血腥气涌进口腔,四肢渐渐脱力,意识模糊间,眼前浮现自己的一生。   她本是扬州富商的独女,母亲早亡,父亲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为她谋了一份好姻缘,嫁进侯府,由商贾入高门。   父亲病故后,她来到梁京。   入了侯府才知晓老侯爷和嫡子已经相继故去,江家的主子就只剩下当初与她定下婚约的侯府庶子,江昭元。   江昭元年纪轻轻便显示出易于常人的才能和远见卓识,十六岁时便高中状元,十八岁承袭爵位,在朝中声名鹊起。   凭借一纸婚约,玉黎清得以入住侯府,与江昭元朝夕相伴。   初时,他眼中的冷凝肃穆让玉黎清望而却步。江昭元并不嫌弃她的出身,却也不同她说话,他冷得如同山巅的白雪,纯洁无垢,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知他身为朝廷重臣,心系百姓,便在背后为他准备膳食,帮他晒书、铺床,管一管府中的杂事。   白日里见不到他,她便点一盏灯笼,去院门外等他,至少让他回到家能吃上一口热饭。   玉黎清不求江昭元能多看重她,只求两个人能相敬如宾,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慢慢的,江昭元开始夸她做饭好吃,许给她管理侯府的权力,后来,他回府时会为她捎些小礼物,一匹时兴的布料,一本难觅的古书,又或是一枝含苞待放的芙蕖花。   细枝末节处的用心让玉黎清看到了他冷漠的外表下,一颗真挚的心。   他很好,无论身为高官,还是未婚夫,玉黎清都对他挑不出半分错处。   能遇见江昭元,是她一生之幸。   直到暗中的刺客射出那一箭前,她仍然坚信自己的未婚夫是个好人,濯濯清风,朗朗明月,是她心上最纯净的月光。   那箭本不是冲她而来,可她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了江昭元身前,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大梁国折损一位重臣。   蒙面的刺客在庭院中现身,将他们团团围住,陌生而粗犷的嗓音控诉江昭元的罪行。   “江昭元,你妖言惑主,毒杀朝臣,人人得而诛之!”   “你弑父杀兄夺来这爵位,为夺权屡次暗害同僚,证据确凿,多少忠良葬送在你手中!哪怕朝廷不敢动你,我等今日也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奸臣!”   听他们言之凿凿,桩桩件件都是血淋淋的凶案,玉黎清深感震惊。   为何他们口中江昭元与她眼中清冷如月的人截然不同?   她好想张口问一问江昭元,他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可她已经奄奄一息,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被江昭元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暴怒,又或者两者皆有。   渐渐的,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清醒,瞳孔渐渐放大,清晰的看到男人脸上阴鸷恐怖的表情,他从衣袖下飞出短剑,一个刺客的头颅应声落地。   面前的男人仿佛变了一个人,曾经澄澈明亮的双眸如今杀意肆虐,原本温润而英俊的面容变得暴戾恣睢,只一瞬间就撕毁了曾在她面前精心伪装的温柔文雅,成了嗜血疯魔的杀神。   玉黎清被他放在台阶上,脑袋垂向一边,看江昭元穿着她为他裁的云山蓝裳,用那双描摹山水的手指拧断了刺客的脖子。   不过片刻,庭院中倒了一片尸首。   顷刻间了结数条人命,他身上一尘不染,愤怒的将刺客首领的头颅踩烂,血溅庭院,如坠地狱。   男人踩着染血的脚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将她抱起,他张开口仿佛在说什么,可玉黎清听不清。   身体被抱紧,玉黎清靠在他肩膀上猛烈地咳了两口血,模糊的视线中,男人白净的脖颈溅开猩红的血色,如同冬雪中盛开的梅花。   这是她生前最后所见的景象。   连句遗言也未曾留下,她的魂魄从体内抽离,再也看不清江昭元的表情,也无法再听到他的声音。   今夜的梁京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入了冬的冷风夹霜带雪,从她轻飘飘的魂魄中吹过,玉黎清失去了知觉,只觉得自己在一片寒凉中慢慢消散。   身悬高空,她看到江昭元举兵造反,战火烧遍梁京。她第一回 知道身为文官的江昭元拿起刀剑来如此心狠手辣。   叛军兵马攻至宫门前,两军交战,无辜百姓亦受牵连,梁京血流成河。   她心如刀绞。   这时她才确信,她曾经一心敬仰的、勤政为民的江昭元,是个杀人不眨眼、谋权夺位的乱臣贼子。   他骗了她,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入侯府半年多,江昭元始终没有提过与她完婚的事,许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娶她吧。空有未婚夫妻的名分,因着一纸婚约收留她,是为了官场上的名声,还是为了玉家的钱财?   真相与否,她已无法知晓。她才十八岁,在不甘与悔恨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玉黎清死不瞑目。   寒冷的夜风如同凛冽的刀锋将她吹散,玉黎清彻底陷入混沌,五感尽失。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黑暗之中,她隐约听到清脆的鸟鸣声,耳边轻盈的脚步声时近时远,清淡的花香味萦绕在鼻尖,一步步将她引向有光亮的地方。   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春日的暖意,合着清雅的花香味,吹散了她身上的寒冷。   意识渐渐凝聚起来,玉黎清猛的从床上坐起,下意识捂紧疼痛的胸口,大口的呼吸着。   过了好久,胸口的痛感如同融化的冰块在回暖的身躯中缓缓消失,不留痕迹,她一身冷汗,呆坐在软榻上。   等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大敞的窗外是一树盛开的海棠,花繁叶茂,白中透粉,幽幽香气随着春风吹进屋里,沾在她衣袖间挥之不去,春意盎然。   玉黎清环视四周,熟悉的摆设,敞亮的房间,还有她心爱的海棠树,这里是她的家。   听到屋里有动静,候在外头的丫鬟走了进来,看见玉黎清坐着,疑惑道:“小姐不是要午睡吗,怎么刚躺一会儿就起来了?”   站在眼前的是她的贴身丫鬟若若,还扎着孩童的两股发髻,看上去不过十四岁,比记忆中的模样稚嫩许多。   玉黎清开口问她:“今年是哪一年?”气息有些虚弱。   若若答:“宣贞四十八年啊,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明日去私塾要同先生论时策?”   宣贞四十八年,她十五岁,这个时候父亲还健在,身体硬朗,她在扬州读女子私塾,没有见过江昭元,没去过梁京,更不明白那桩婚事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本以为受人蒙骗,身在异乡孤单惨死,就是她一生的终点,没想到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既然上天垂爱她,让她抛却前世重生回来,那今生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玉黎清忙下榻穿上绣鞋,收拾整齐,推开门,走进柔和的春风中。   不明就里的若若小跑过来,跟在她身后,疑惑问:“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玉黎清步伐坚定,“去找父亲,我有话要同他说。”   穿过花香四溢的花园,长长的走廊,蜿蜒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从荷叶舒展的小湖旁走上桥,家中的园林依旧如记忆中精致美丽。   玉黎清来不及驻足欣赏,走进父亲的院子,看到书房外候着两个小厮,她径直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摆满了书卷的书房里点了淡淡的檀香,丝缕白烟从香炉里幽幽升起,年过四十的玉家老爷玉天磊正坐在书案后专心查账,一身苍黄长袍,与满屋的书卷融为一色。   外头小厮来不及禀报,玉黎清就走了进来,玉天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是女儿,疲倦的脸上扬起微笑,“你怎么过来了?”   “父亲。”玉黎清向他走过去,她有好多话想同父亲说,走到父亲面前,心里的委屈和思念交织在一起,还未再开口,杏眸里已经蓄满了水光。   前世,她亲眼看到父亲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躺在榻上,因病故去。   母亲早亡,是父亲一手将她养大,给她她想要的一切,甚至留下遗书将家中所有的财产都给她做了嫁妆,为的是等她出嫁去梁京,有足够的银子傍身,不会被夫家人看不起。   父亲一生都在为她谋划前途,而她却被人蒙骗,与一乱臣贼子同住屋檐下半年都未有察觉,此前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她愧对父亲的用心。   “父亲……”玉黎清跪坐在父亲身边,趴在他腿上小声泣不成声,“我好想你……”   “怎么哭了,上午还好好的,午睡做噩梦了?”玉天磊放下毛笔,粗糙的手掌轻抚女儿的后脑勺,柔声问她。   玉黎清啜泣着摇摇头,坐直了身子,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父亲,我不想去梁京。”   “傻孩子,谁让你去梁京了?”玉天磊慈爱的看着她,捏了一截袖子为她擦眼泪。   故去的亲人就在面前,失而复得的喜悦下,对未来的恐惧也无法忽略,她不要再走前世的路,不想失去父亲,也不想再与江昭元有任何纠缠。   玉黎清缓了缓心绪,字句清晰道:“我不想嫁去侯府,父亲能不能为我退了这门亲事?”   作者有话说:   温暖小太阳×天生绿茶恶种,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啾~)   下本开《失忆后与宿敌同床共枕》骄纵天真长公主×假清冷端方·真又野又欲大奸臣,轻松甜文,求收藏支持呀~   长公主与奸臣是死对头。   听闻奸臣下狱,长公主喜笑颜开,穿了最好看的新衣带人去大牢要教训他一顿。   还没等她动手,就见意外失忆的奸臣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她,乌发及腰,肤白胜雪,脚踝被镣铐磨成了水红色,脆弱又惹人怜,勾得长公主神魂颠倒。   长公主立马从打人变抢人。   奈何失忆的奸臣清冷自持,誓死不从,长公主只得哄他:“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特意来接你回家的。”   花言巧语把人骗回府后,日日欺负他。   天冷用他暖身,下雨让他撑伞,入夜钻进他被窝里,见端方持重的奸臣红了脸,长公主奸计得逞,枕在他臂弯里睡的香甜。   没了对头,长公主政途坦荡,不料枕边的奸臣一夜间恢复记忆,重回朝堂,登阁拜相,而她竟成了阶下囚。   长公主难忍屈辱,一头撞到墙上。   ——   奸臣少年老成,残忍冷血,耳目遍布京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未及弱冠便位至首辅,却因一场失忆栽在长公主手里。   奸臣睚眦必报,扶植新帝,关押公主,势要一雪前耻。   听闻长公主撞了墙,奸臣赶到大牢,见公主小小一团缩在墙角,睁着一双纯净的眸子看向他,怯生生地问:“你是谁?”   奸臣压下眼中的狡黠,将人抱起,在她耳边诱哄:“我是你相公,来接你回家。”   闻言,乖巧的长公主露出小虎牙,搂着人又捶又咬,“大坏蛋,你怎么才来!”   预收《疯犬缠金枝》圣洁良善公主×嗜血战争狂·天生疯狗皇帝(禁欲者为情乱心,混沌者为爱忠贞)   庆历二年,公主荣瑾辅佐幼弟登基。   少女稚嫩淡雅,俯视众臣,意外对上一双烧着野心的乌眸。   殿阶下,元帅裴烬矜贵持重,对她微微一笑,恭敬叩拜,仿佛那一瞬的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数月后,裴烬起兵造反,被荣瑾拿下。   大牢里,荣瑾审问叛臣,“你已位至三军统帅,还有何不满?”   裴烬打量着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嘴角勾起一丝邪笑,毫不掩饰眼中炽热欲念:“若公主以身饲虎,末将定忠心无二。”   公主清冷的脸上飘过一丝薄红,“冥顽不灵。”   遂将其流放三千里。   几年后,敌军兵临城下,荣瑾被羽翼渐丰的庆帝推到阵前,献给敌军求和。   敌国皇帝御驾亲征来到阵前,捏住她的下颌,哑声道:“许久未见,公主生得越发勾人了,朕心甚悦。”   荣瑾闻声抬头,眼前人竟是叛臣裴烬!   ——   裴烬生在乱世,天性残忍,重伤濒死之际,被一位路过的贵人救了性命,此后他仍旧嗜血毒辣,心上却扫出一块干净地儿供奉那抹月光。   弱冠之年,裴烬成为庆国三军统帅,权势鼎盛后却渐生乏味——刀剑久不饮血,心痒难耐。   直到新帝登基大典上,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位圣洁如月的长公主。   猛然发觉,心上月光就在眼前。   肮脏的欲望在心底疯长,裴烬一片痴心着了魔,要将她扯进自己这团污泥中。 第2章   玉天磊愣了一下,轻声问:“怎么突然说这事?”   玉黎清跪坐在父亲身边,眼眸低垂,泪珠止不住的从眼眶涌出,滴在轻罗裙上,洇湿了一块,沾了泪水的脸庞同出水芙蓉般惹人怜爱。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重生已经是不可置信的奇迹,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见过江昭元,哪怕同父亲说了他种种罪行,父亲也只当她是在说梦话,不会相信。   玉黎清思索片刻,抹了眼泪道:“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若我嫁去梁京,父亲身边连个能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了。”   玉天磊轻笑一声,安抚道:“不是还有你堂兄吗,我已同你大伯商量好了,等你出嫁后,这些带不走的家业便都交给你堂兄,到时自有他为我送终。”   一句话勾起了玉黎清的伤心事。   前世父亲病重时将家业交给堂兄打理,他倒也尽心尽力,还时常到府里来看望,可父亲病逝那天,一切都变了。   堂兄手里握着她家的产业,却不愿出一分钱办葬礼,还是玉黎清拿自己的体己钱买了棺材置办葬仪,安葬了父亲。   之后,堂兄借着为她父亲送过终的名份,打她家财产的主意,若非父亲留下遗书,将玉府所有的银钱都留给她做嫁妆,她的婚事又涉及侯府,只怕堂兄还会纠缠不休。   玉黎清心有余悸,委婉提醒:“堂兄有大伯要供养,如今说的好听,真到那时,若堂兄不守承诺,父亲又能拿他如何呢?”   玉天磊将女儿的话听在耳朵里,只当她是孩子心性,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耐心解释:“我同你大伯是手足兄弟,玉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能干的孩子,哪怕不把我当父亲供养,只要他能把玉氏布行的生意做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做了大半辈子的布料生意,历经两代近百年才攒下如今这份家业,人死如灯灭,能给后人留下些产业,也不算他愧对了玉氏一族。   玉天磊自认为这个决定无愧于心,对玉家和女儿都好。   只有玉黎清知道,前世她进京后没几个月,堂兄便将她家的产业悉数变卖,拿了银钱去挥霍,数不清的工人失去活计,整个扬州的布业行当都受到重创。   父亲心善,以诚待人,却防不住那些心思诡谲的小人。   玉黎清更加坚定心志,她不能嫁去侯府,不能让家业落于歹人之手。她要陪着父亲,让他远离病痛,颐养天年。   她跪在地上,向后膝行,对着父亲伏跪下去,“女儿想留在父亲身边尽孝,还请父亲成全。”   玉天磊忙起身去扶她,劝道:“我花了大力气才为你定下这门亲事,等你嫁过去,便可从商贾入世族,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是我不想嫁……”玉黎清被父亲扶起,委屈地拧着袖中的帕子。   玉天磊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循循善诱:“我知道你孝顺,但女儿家要嫁人,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家里啊。”   玉黎清抬起头来,硬气道:“既要出嫁,为何不能嫁在扬州,我可以孝顺父亲,也能替父亲打理产业,岂不一举两得?”   “哈哈哈,你说的都是些孩子话。”玉天磊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满扬州的高门大户,哪有让自己的女儿去做生意的,传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   “为何不能,当年母亲不也……”玉黎清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清儿。”玉天磊声音冷了些,对着她严肃的摇了摇头,不许她再说下去。   玉黎清不甘心地攥紧手掌,“父亲,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少女一副不认命的模样,虽是任性,却也让人心疼。   玉天磊宠爱女儿,哪怕她没来由的拒绝自己苦心的安排,他也不忍苛责,只当是孩子大了,心思活泛起来,见他有意培养玉晟,心里不平衡了。   他温和道:“别再说傻话了,我让人去私塾给你请一天假,你这两天定定心吧。”   发觉自己三言两语根本劝不动父亲,玉黎清并不气馁,反而更加坚定。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她要让父亲知道,他并不只有玉晟一人可以托付,她身为女子亦可接管家业,并非只能等在闺阁里嫁人。   等到父亲知道她有能力独挡一面,一定愿意为她退婚。   玉黎清向父亲告辞,回了自己的院里。   她走进小书房,翻出了母亲当年留给她的书本题词。抱了一摞书坐到书案后,这一坐便看到了晚上,期间只简单用了些晚饭,便重新坐下,边读边写。   夜深人静,小书房里的灯火被吹灭,玉黎清回卧房休息,一日之间经历大悲大喜,又看了那么多书,她困得厉害,刚躺下就睡着了。   深蓝的夜空下,一树海棠开的正好,明亮的圆月洒下如水般的月光,照着花影映在窗上。   窗内照进一地月辉,散射的光亮为房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床上躺着妙龄少女,欺花胜雪,阖目春睡,一觉无梦。   第二日,春光明媚,玉黎清枕在一片花香中醒来,精神充沛。   她穿戴整齐,去后厅陪父亲用早饭,用过饭后带着若若出了府。   若若跟在她身旁,疑惑道:“老爷不是给小姐请了一天假,今日不用去私塾吗?”   “不是去私塾。”玉黎清走在前头,听着街上熟悉的乡音,随处可见的小桥流水,心情愉快,步履轻盈。   若若歪过头,绑在发髻上的飘带垂向一侧,灵动可爱,“那是去哪儿?”   玉黎清回头看了她一眼,瞧她稚嫩如孩童,忍不住揉揉她的小脸,小声道:“去布庄瞧瞧。”   若若不解,追上来走在她身侧,“小姐想买布匹使唤奴婢过去就好了,何必亲自去一趟?”   玉黎清正色答:“我身为玉府的小姐,父亲的独女,理应知晓玉家的产业,从今日起,我日日都要去看,多看才能多了解。”   “您了解那些做什么,外头的产业自有老爷和晟少爷打理,您只要每日去私塾念书就好了,何必去看什么产业。”若若越听越糊涂,小姐这又是心血来潮想做什么啊?   “若若,这世上人心难测,堂兄并非全然可信,我这桩婚事也并非良缘,与其等着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玉黎清表情严肃,眼神坚定。   若若似懂非懂,试探道:“小姐是想……替老爷打理家业?”   玉黎清点点头,转头眯起眼睛问她:“你也觉得我身为女子去做生意很丢人?”   “怎么会呢。”若若连连摆手,“都是托小姐的福,奴婢才能读书识字,还学了算账的本事,不管小姐想做什么,奴婢都会陪着小姐的。”   “嗯。”玉黎清摸摸她的头发,“那咱们一起努力。”   这条路并不好走,哪怕大多数人都不认同,她也要坚定的走下去。能得到若若的支持,心里也能少几分忐忑不安。   ——   扬州水乡,春日多雨,短暂的晴天后是一场连绵数日的春雨,断断续续下了近一个月。   雨停之后,六月夏日如约而至。   花团锦簇的花园中跑过身着粉衣的少女,如同雨后阳光下忽闪在花间的蝶,迈着轻盈欢快的步子穿过花园跑进茶厅,推开门,带来一阵清凉的风。   玉黎清理了理衣裳走到玉天磊面前,认真道:“父亲,我有话要同你说。”   刚泡好的茶还冒着热气,玉天磊刚倒了一杯还没来得及品尝,便被女儿的到来打断了,只得放下茶杯,问:“你想说什么?”   “请父亲让我管一处产业吧。”   玉天磊无奈扶额,“怎么又说这个,不是已经同你说过利害了?”   近一个月没听她再说过这样的胡话,玉天磊还以为女儿是听明白了话,定了心,哪想今日她风风火火跑过来,又谈起此事。   “这回我带了东西,请父亲看过后再做定夺。”玉黎清自信地拿出札记,双手呈到他面前。   玉天磊接过来,左右看了一下,“你呀,又弄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玉黎清挽住父亲的手臂撒娇:“父亲,你就看看吧,女儿准备了一个月呢,等您看完再给女儿答复不迟。”   这回的态度倒比之前软了许多,玉天磊宠溺的笑着,“那好吧。”   他刚要翻开札记,外头就跑来一个小厮,急慌慌的禀报说:“老爷,外头来了贵客,正在府门外等您去接呢。”   “哦?”玉天磊随手放下札记,起身要去看。   自己准备了一个月才再次同父亲提解除婚约的事,却被这位贵客的到来给打乱了。玉黎清不悦地看向那小厮,“扬州城里有什么贵客排场那么大,还要让我父亲亲自去接?”   小厮躬身答:“他们没报身份,看着面生,衣着做派不像是普通人。”   闻言,玉黎清更加不满,连小厮都不认识,定不是府里的常客,既是陌生人,到旁人家做客连名号都不报,难道是成心来找茬的?   玉黎清同父亲说:“父亲安心坐着,我去接见他们。”   “嗯?”玉天磊疑惑。   “这本札记我准备了好久,父亲你一定要看啊。”玉黎清一边说着,把玉天磊刚才放下的札记拿起来塞回他手里,随后走向门外。   坐在茶厅的玉天磊好奇外头来的贵客是什么人,但听女儿如此想让他看这本札记,便暂时放下好奇心,翻开了札记,刚看到第一页,便不自觉皱起眉来。   另一旁,玉黎清跟小厮走到了前院。   隔着绿植青葱的院子能看到大敞的府门外站着几人,有两个是玉府的看门小厮,还有一个个子高些的,看着脸生,他就是那个贵客?   玉黎清走到门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他长得人高马大,面相憨厚踏实,只是脸侧有一个道长长的疤,看上去格外骇人,看门小厮也因此对他多了几分警惕。   玉黎清毫无惧色,面对男人,落落大方道:“我代家父来见客,只是公子有些面生,不知为何要来我玉府?”   男人并不答她,只拱手对她行了个礼,随后走下台阶去。   玉黎清的视线跟着他,这才注意到府门旁停了一辆马车,平平无奇,并不引人注目。   男人在马车旁同里头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见一雪白的玉手撩开门帘,探出身来的是位身着远天蓝的小少年。   少年在男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举止端庄有度,矜贵自持。   他一半长发以发带束在脑后,另一半长发散落,在阳光中染上温柔的光辉,清风一吹,撩起他鬓边的乌发自肩颈滑落胸膛,衬得他肤白如雪,美若谪仙。   少年踩着台阶走到她面前,玉黎清的眼睛落在他脸上便移不开了。   他容貌昳丽,唇红齿白,脸颊带着软糯的婴儿肥,个子比她还矮上半掌的高度,像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   玉黎清从没见过长得这样精致的少年,尤其是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又大又亮,仿若万千星河都跌进他眼中,那水灵的眸子好像有着独特的魔力,只一瞬的对视,便叫她呼吸一滞。   不知为何,看着陌生的少年,她莫名觉得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玉黎清错开他的视线,定了定心神,对少年躬身行礼,客气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今日因何来拜会我父亲?”   少年身旁的男人开口向玉黎清介绍:“这位是梁京宁远候府的二公子,江昭元。”   只三个字,如同五雷轰顶,惊得玉黎清身子都僵住了。   她努力保持镇定,转脸看向少年,发现少年也在看着她。   白嫩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纯真无邪的眼神仿佛不落凡尘的明月,羞涩而单纯。   他微微垂了下眸,手指紧张的握住自己的衣袖,随后抬眸与她对视,羞怯着喊她:“娘子。” 第3章   那声音又奶又软,让玉黎清联想到了几个月大的小奶狗,哼哼两声,直把人心都叫软了。   许是因为少年比她矮一点,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看着眼前稚嫩可爱的少年,玉黎清怎么也无法将他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奸臣联系在一起。   他看上去那么干净,像块清透的白玉,莹润无瑕……   不对。   经历过前世,她怎能再轻易相信他。   虽然他现在看上去纯白如纸,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个疯子,有可能他现在这副模样也是装出来的。   受过骗的玉黎清格外警惕,对眼前的少年满是不信任。   听他唤一句“娘子”,两个看门小厮都愣住了,少年身旁的男人也有些意外,狐疑的眼神偷偷盯在二人身上。   玉黎清清了清嗓子,微笑说:“二公子真会说笑。”   急忙要同他撇清关系。   二人之间不过半臂距离,江昭元看着她,害羞了似的,低下头,稚嫩的声音说道:“我没有说笑,你我早已定下婚约,你不就是我未来的娘子吗?”   说着又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   玉黎清别扭的转过头去,避开他水灵的眼睛和脸颊羞赧的红,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虽然她不喜江昭元,想同他解除婚约,了断孽缘,但他终归是侯府的人,现在是籍籍无名,可日后在梁京也是说得上话的,她想安安稳稳的在扬州做生意,就不好得罪他。   一旁的看门小厮见自家小姐久不答话,上前来替她解围。   “江公子,外头太阳晒,请进府说话吧。”   有了台阶下,玉黎清也说:“二公子远道而来,进府来喝杯茶吧。”   心里却道:喝完茶赶紧离开。   闻言,江昭元点点头,随她走进玉府。   玉黎清悄悄注意着,发现江昭元身边只带了那一个身姿魁梧男人,像是他的随行小厮,二人乘坐的马车素的实在不起眼,上头也没多少行李,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不像是侯府公子的排场。   原来侯府庶子这么不受宠,难怪宁远候会应允下这桩婚事。   可是江昭元来扬州做什么,他不是应该在梁京呆着吗?   玉黎清不解。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所以才发生了前世没有发生的事?   明明想躲着他,却被他找上门来。   想来想去都怪那该死的婚约,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解除婚约。   心中烦躁,少女的步伐也快了些,走在少年右前方,没有注意到少年痴痴望向她的眼神,似乎是被她的美貌惊艳,江昭元舍不得移开视线。   少女生的娇俏,举止间能看出闺阁小姐的矜持克制,但她又是自由的,家人的宠爱和放纵让她不受束缚,眉眼灵动,衣着色调活泼鲜亮,像只草原上自由奔跑的小狐狸。   娇媚可爱,惹人心动。   夏日的暖阳照在她身上,发间垂下的珠玉闪着温润的光泽,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叮当作响,撞进了少年心里。   江昭元跟在她身侧,借着光影细细描摹她的侧颜,眼中闪着光亮,笑着说:“娘子,你生的真好看。”   突然听到他的夸赞,玉黎清面上一热,随后立马让自己冷静下来。   又不是第一回 听人夸自己生的好相貌,有什么可开心的。   玉黎清听多了旁人的夸赞,有出自真心也有假意逢迎,只是这话从江昭元口中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这个大恶人,前世同住半年多也没听他多说几句夸奖她的话,如今倒是嘴甜。定是长大后心黑了,整日里想着谋朝篡位、杀人放火,才没空闲多看她一眼。   知人知面不知心。   想起来就生气。   玉黎清眉尾一挑,头也不回,并没有因他的夸奖而显露喜色。语气疏离,客气道:“二公子谬赞了。”   随后,她委婉提醒:“二公子,虽然你我有婚约在身,但如今也还没成亲呢,你总这样唤我,于礼不合。”   刚才给看门小厮听去已经很丢人了,一会儿若上了前厅,当面见了父亲,他还这样称呼她,那她可真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少年顿了一下,试探问:“那……你想我叫你的名字?”   玉黎清差点没忍住脾气。   这小子还真是自来熟,要不是看在他年纪小,玉黎清真想教训他两句,让他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礼义廉耻。   玉黎清浅浅的吸了一口气,依旧没有回头,平静道:“不必了,二公子还是唤我玉姑娘吧。”   江昭元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注视着少女樱色的朱唇一张一合,好可爱。   早知道玉黎清是家中独女,受尽宠爱,如今看来,的确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哪怕态度冷清,也隐藏不住眉眼中的温柔,像只骄傲的小太阳,光是走在身边,都能吸引旁人的视线。   “那好,就听玉姑娘的。”江昭元应下。   一行人穿过前院,江昭元得以窥见玉府院中风光。   庭院中的花草树木修剪的很规整,花丛下的土壤还有些湿,是前些日子下雨泡的久了,连着晒了几天的太阳都没彻底干透。   扬州的气候温暖宜人,有钱的人家都喜爱在府中侍弄花草,培植竹林繁木,再辅以湖水桥亭,便是江南灵山秀水之色。   玉黎清引着江昭元走上前厅,父亲早已坐在主位上等候。   见到面熟的少年,玉天磊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他,赶忙起身,“这不是江公子吗,您怎么来扬州了。”   先前玉天磊为做生意去了一趟梁京,也是在那时机缘巧合下搭上了宁远候府,给女儿定了这门姻缘。   江昭元对他合手行礼,恭敬道:“晚辈见过伯父。”   “公子客气了,快快请坐。”玉天磊忙请江昭元坐下,让人为他斟了一杯茶。   江昭元坐定后,同他说:“晚辈此行是来扬州求学的,想着伯父也在扬州城,便前来拜访,若有打扰,还请伯父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公子能过来,我求之不得呢。”玉天磊看着知书达理的小少年,怎么看怎么喜欢,主动问,“梁京有不少高门学府,为何要来扬州求学?”   江昭元微微垂眸,“家父说我天资愚钝,去再好的学府也是白费劲,听闻扬州崇文书院里的先生因材施教,讲课通俗易懂,便让我过来读上一年半载,若学的好了,再回梁京入学。”   是答玉天磊的话,视线却自然的看向坐在对面的玉黎清。   察觉他的视线,玉黎清不能起身离开也不好回应,只得一次又一次拿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避开他。   听他这么说,是要在扬州小住,同在扬州城里,岂不是要时常遇见了?   照他那个性子,谋朝篡位的事都干得出来,说不定哪天就把扬州搅得天翻地覆,万一又被刺客盯上,江昭元有本事自保,可她只是个普通人,若被卷进去,可就……   吾命休矣。   玉黎清坐立不安。   当着少年的年,玉黎清不敢露出惧色,只安静坐着听他和父亲说话。   “崇文书院虽比不上梁京的书院,但在大梁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公子不必介怀侯爷的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玉天磊话刚说完,江昭元便转脸看向他,面露难色,“不瞒伯父,晚辈有一不情之情。”   玉天磊温和道:“公子初来乍到,定有许多不便,若有我们能帮得上的请说就是,我等定全力相助。”   听了这番话,玉黎清急的茶都喝不下去了,放下茶杯,眼神复杂的看向父亲,恨不得多给父亲安两个心眼。   她知道父亲心善又乐于助人,可也不能任谁来求都答应啊,他们对江昭元知之甚少,万一被扯进什么事儿里,岂不惹祸上身。   这家中总归是父亲做主,玉黎清不好在客人面前驳了父亲的威严,暂时忍下不满。   江昭元开口道:“此行晚辈只带了一个随行小厮,我们两人单住一件宅子过于冷清,又不熟悉这城中事物,不知可否在伯父府上借住些时日?”   闻言,默默在一旁听着的玉黎清终于忍不住了。   住在扬州不够,还要住她家里?   她躲他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他住下,真要住个一年半载,她小命就没了。   玉黎清小声说:“二公子是侯府出来的,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住在一起,怕是不合您的身份吧?”   未等江昭元开口,玉天磊便道:“清儿,江公子既然愿意住在我们家,自是不介意身份之别,你又何必要以身份论亲疏,是愈发不懂事了。”   玉黎清看看父亲,又看向江昭元,低头说:“可是我爱玩耍,要在园子里嬉闹撒欢,怕是会扰了公子读书。”   玉天磊皱起眉头,“既知道自己调皮会扰了公子,日后还不安分些?多跟公子学学规矩,收收你的性子。”   “父~亲~”玉黎清被父亲怼得哑口无言,撒个娇蒙混过去。   为何父亲总向着江昭元说话,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等玉黎清乖乖噤了声,玉天磊转向江昭元,“内人早亡,小女被我宠坏了,还请江公子不要介意。”   少年微笑着摇摇头,腼腆道:“无碍,我也喜欢热闹,只要玉姑娘开心就好。”   撒谎。   玉黎清偷偷攥紧了袖子。   前世她住在侯府半年多,从来没有见过他设宴摆席,连上门送礼的官员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一盏热茶都喝不上。侯府里冷冷清清,别说热闹了,连点人气儿都没有。   玉黎清还想再找个借口单独劝劝父亲,没想到父亲迫不及待就答应了下来。   “那就这么定了,朱阳,带几个人去把东边的意柳园打扫一下,把江公子的行李搬过去。”   安排好住处,玉天磊站起身来,走到玉黎清面前说:“下人打扫庭院还要花上一会儿功夫,清儿,你带江公子去园子里逛逛吧。”   一边说着一边给她使眼色,摆明了是要撮合他们。   玉黎清任性扭过头去,小声说:“为什么要我去,父亲怎么不去?”   “书房里还有几本账没看完,而且,你不是想让我看你的札记吗?”玉天磊抬眸故作思考,轻笑说,“那不看了?”   “别别别。”玉黎清瞬间服输,“我去就是了。”   一个月前,她还觉得重生是不可置信的奇迹,缓了好些天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而现在,她宁愿自己是在做梦。   走在少年身侧,玉黎清很不自在,她极力想忽视他的存在,却又不能真不理会他,要是得罪了他,以后日子更不好过。   天空湛蓝无云,灿烂的阳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二人走上小石桥,侧眼便能瞧见湖上盛开的荷花,洁白如雪,粉嫩如樱,高挺的荷叶上垂下圆润的水珠,滴在湖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玉黎清凝视着水面的涟漪,少年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如山涧水流,清柔悦耳,“刚才,我听伯父喊你,清儿?”   “嗯,怎么了?”玉黎清漫不经心。   少年精致的面容勾起一丝淡笑,“清儿……真好听,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不可以。”玉黎清撅起嘴,“只有我爹娘才可以这么叫我。”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被拒绝,江昭元有些失落,像只乖顺的小狗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沮丧的像是垂下了毛绒绒的耳朵,却半步都不肯落下。   他沉默了,低垂的视线注视着少女轻盈的衣袖,夏日的衣裙轻薄透凉,半透明的袖口下是少女纤瘦的手腕,手似柔荑,指如葱白。   若是抓进手中,会是怎样的触感?   少年脸色微红,骨感的手指伸出去,却是勾住了她的衣袖,只捻了一块捏在手里,叫住她,“玉姑娘……”   察觉到袖上的拉力,玉黎清停住了脚步,疑惑的看向他。   “做什么?”   江昭元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刚才在前厅,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同伯父讲。”   很重要的事?   玉黎清心生好奇,“什么事啊?”   “我此行并不单是为求学,也是为了婚事而来。”   少年背对着太阳,每一根发丝都染上了明亮的光辉,远山蓝的衣裳在湛蓝的天色下更显贵气,他眼神真挚,直视少女的杏眸,稚嫩的声音认真的说。   “我们成亲吧。” 第4章   玉黎清眨眨眼睛,细密的睫毛忽闪着,樱色的小嘴说出话来磕磕巴巴,是被少年的话给惊得不轻。   “不,不行!”   他是三岁小孩吗,把成亲当成过家家呢?简直太儿戏了!   少年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懵懂的眼神天真的看向她,“为何不行?我们有婚约在身,早晚会成亲的。”   “这不一样,就是有了婚约,也不一定……”   玉黎清是铁了心要同他解除婚约,见少年重视这婚事,她只能把自己的意愿隐藏起来,转言说,“不一定要现在就办婚事。”   “可是我想……”少年捏着她的飘袖,小心翼翼的往前凑。   玉黎清有着富家小姐的脾气,无论在外头玩耍还是赴宴吃茶,碰到的少年郎都青涩拘谨,哪怕是比她大几岁的潇洒肆意的公子哥,也多少顾忌着她家的财力,在她面前收敛些本性,做一做谦逊有礼的样子。   活了十几年,她哪见过这般主动的少年,才初次见面就急着要成亲了,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玉黎清赶忙打断他的话,“你不是来扬州读书吗,光是成亲的礼节就要准备一两个月,你从梁京过来少说也有半个月吧,耽误这么久的功课,不太好吧。”   少年低下头,注视着那片被他抓住的轻纱,“人说先成家才立业,成亲后我定会好好读书,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   “你为自己打算的好,那我怎么办,我现在嫁了你,就从大小姐成了给人管家管事的妇人了。我大好的年华还没过够,才不要为人妇。”   玉黎清并不领情,哼了一声,鼓着小脸转过去。   在家里她是被众星捧月的娇小姐,等嫁了人,事事都要看江昭元的眼色不说,还要时刻担心他会不会杀人放火。   她才不要和这个大恶人成亲。   玉黎清态度坚决,站在她身前的少年有些无所适从,紧张的捏着她的衣袖,抬起水润的眸子,说:“玉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我会对你好。”   “才第一回 见面就说这样的话……”玉黎清眼角染红,又气又委屈,“你轻薄,放浪!”   说着气的跺了一下脚,把袖子从他手中扯出,转身跑了。   小厮和丫鬟远远的跟在两位主子后头,本不想扰了他们说话,却不想看到小姐不知为何生了气,把江公子扔在桥上,自己跑了。   若若赶忙追过去。   一路跟着小姐跑回了春棠轩,小院里的海棠树枝叶茂盛,在艳阳下落了一地阴凉。   卧房房门大敞,走进去就看到玉黎清趴在梳妆镜前小声抽泣,像是受了大委屈。   “小姐这是怎么了?”若若走到她身边,轻抚她颤抖的后背,“刚才还好好的,跟江公子聊的不开心?”   玉黎清从桌上爬起来,倔强的擦掉眼角挤出的泪花,“他说他要娶我。”   “现在就成亲?这也太早了吧。”若若惊讶。   虽说十四五就成亲的大有人在,侯府是高门,玉家是富户,把孩子放在身边多养两年都不嫌多,十五成亲属实太早了。   玉黎清气呼呼的,“就是啊,他长得还没我高呢,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想着读书却想着成亲,如此不求上进,怪不得宁远候不待见他。”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江公子是有别的原由呢。”若若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劝道。   这倒是提醒了玉黎清,她刚才是气糊涂了,竟忘了问他为什么着急成亲。   他们才第一回 见面,互相之间还不了解,总不会是因为一见钟情什么的,定是有别的原因。   玉黎清细细思考,揣测着江昭元藏着什么坏心眼。   情绪稍稍稳定下来,身旁的若若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叫:“哎呀,小姐,江公子要是把这话跟老爷说了,老爷肯定会同意的。”   玉黎清瞬间站起身子,刚才在前厅就看出父亲格外偏喜江昭元,万一他们两人就把这事儿定下来,她的打算可就全泡汤了。   “不行,我得去跟父亲说,绝对不能答应他。”她起身往外头走。   若若拉住她,“小姐你冷静一下,江公子是侯府的公子,这桩婚事又是老爷和侯爷定下的,江公子真有这个打算,老爷不答应也没办法呀。”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玉黎清小手一握,视死如归般踏出房门,“那,那我去求江昭元。”   若若跟在她身后,安抚说:“小姐,我看江公子不是个不讲理的,只要你好好跟他说,兴许他会改主意的。”   他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玉黎清从前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她死了,直到她看到江昭元隐藏在背后不可告人的一面。   江昭元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洁的月光,血腥的杀戮,究竟哪个才是他?   或许相处的那半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江昭元的本性,只是活在他为她编织的虚幻中,那些温柔的善意和他在细节处流露出的关心,都只是精心设计的伪装罢了。   她看不透他,又怎知要如何逃开。   沿着原路往荷花池那里走,问了路上的丫鬟才得知江昭元的去处。   忐忑间走到了意柳园对面花团锦簇中的六角亭前。   坐在亭中的少年背靠朱红的亭柱,阳光从亭檐落下,照在他清透的侧颜上,凸现出脸颊软糯的婴儿肥,像沾了桂花蜜的糯米团子,也像泡在清水中的山茶花瓣,白白的软软的。   少年好像有了愁心事,不比刚进府门时端庄规矩。   他坐在亭下,形体微微放松,但腰身仍旧挺直,始终绷着一根弦。   平静的视线落在亭边开的茂盛的花丛中,他望着那盛开的花像是出了神,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坠在腰间的环佩,都没注意到玉黎清已经走到跟前了。   一片粉嫩的衣角出现在视野一角,江昭元忙转过头,神色有些局促,看清来人是玉黎清后才定下神来。   “玉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他站起身来,轻声问。   玉黎清低着头,毕竟有求于人,姿态不好放的太高,犹豫一会儿才开口,“刚刚……”   她一开口,江昭元便会了意,抢在前头道歉说:“对不起,方才我在桥上说那些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玉黎清抬起头来,看着少年内疚的表情,有些惊讶。   江昭元在跟她道歉?   她顺着他的话头说:“我不是不愿履行婚约,只是不想太早嫁人。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女,我想再多陪他几年……二公子又为何急着要成亲呢?”   江昭元淡笑着看她,轻声说:“我在侯府并不受宠,没有母亲,父亲也不愿多看我一眼,连定亲都没问过我的意思。”   “来扬州的路上,我还担心你和伯父会不会嫌弃我,但你们对我这么好,还让我住那么好的院子,我真的很谢谢你们。”   说着他看向了意柳园的方向,穿过敞开的院门,能看到里头下人们忙碌的身影。   玉黎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猜想他是去过了意柳园后才来这亭子里赏花的。   只是那院子实在寻常,不过是她家留客的院子里其中一个清静些的罢了,怎值得他一个侯府公子因此道谢。   见附近无人,她试探着问:“难道你在侯府里住的连这院子都不如?”   闻言,江昭元的表情明显失落了下去,一双浓眉微蹙,为难道:“宁远候府到我父亲这一代没有多大官职也没有富足的钱财,只是外头看着光鲜。侯府开销很大,祖上留下的财产也快要见底了。”   果然是为了钱才和她家结亲。   玉黎清有些生气,但更加意外江昭元竟然愿意把这种不可外扬的家事告诉她,一点隐瞒都没有。   他是单纯的没有心机,还是觉得与她有婚约,才只告诉她一个人。   还未想明白,便听到少年稚嫩的声音又说:“我父亲答应下这婚约是看中了你们家的钱财,而我想同你成亲……也是有私心。”   少年在人前端着侯府公子的礼数,在她面前的性子却格外软,坦言道:“我在侯府不受待见,父亲动辄打骂,兄长多有冷落,我便想着,若是早些成亲有了娘子,是不是就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她静静的看着江昭元。   少年背后是繁花似锦,艳阳高照,而他却面露愁容,孤零零的站着,连唯一的随行小厮都不在身边。   像只落单的小狗,形单影只,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垂着耳朵同她吐露心事。   有点自卑,有点可怜。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江昭元,不是她敬仰的白月光,也非她惧怕的乱臣贼子,而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少年。   玉黎清心中五味杂陈。   打从她今天看到江昭元第一眼,便将他看成是前世那个作恶多端的坏人,处处厌恶他,却没想过人性本善,如今的他或许还没那么心机深沉。   反倒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对他没有好态度,非良善之举。   仔细想想,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被父母宠着长大,若总是被家人冷落打压,性子不变坏才怪呢。   设身处地的想想,便愈发觉得他可怜。   玉黎清稍稍放下戒备,柔声安慰道:“世上还是好人多,你一定能找到志趣相投的人,不会一直孤身的。”   “你这样为我着想,可我却只想着自己,没考虑你的感受,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对不起……”   得到安慰,少年自惭形秽,抬起头来,一双湿润的眼眸望进玉黎清眼中,盈盈水波沾在睫毛上闪成泪花,直叫她心肝儿跟着乱颤。   梁京里多的是俊美的公子,江昭元更是绝色,一双明若晓星,含情带怯的眼睛美的让人心动。   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聚起泪水,玉黎清有些慌,感觉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有这么一个小美人在身旁,任谁都想哄着敬着,打个金笼子把他好好的保护起来,可他却因为怕她生气,快要哭出来了。   玉黎清没有弟弟妹妹,不懂得哄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向来她才是那个被人哄的,眼下只得学着父亲,掏出丝帕来递过去,笨拙的安慰他:“你别哭啊,其实我也没有多生气。”   少年小声抽泣着,不敢接她的帕子。   玉黎清心一横,也顾不得什么跟他保持距离了。捏了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擦还一边小声说:“我原谅你就是了,别哭了。”   看江昭元流几滴眼泪,直比她丢了心爱的簪子还心疼。 第5章   明艳的少女与矜贵的少年同坐在六角亭中,玉黎清拿丝帕给他擦眼泪,心中情绪复杂。   她从没听江昭元同她说过这么多窝心的话,今日说的话,比前世相处小半年加在一起说的话都多。   想他一个作恶多端的坏人,也曾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年。   这会儿没再听他重提成亲的事,玉黎清也放心了些,哪怕做不成夫妻,也不好成了仇家,最好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沾江昭元的光,也不被他怨恨。   在他留在扬州读书的这段时间,把他哄得高兴了,到时候两家解除婚约,看在这段时间相处的情分上,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玉黎清认真思考后,暂时放下了对少年的芥蒂,决定日后与他好好相处。   收回了丝帕,主动问:“你是今天才到的扬州城?”   少年乖巧点头,“刚到便来这儿了。”   玉黎清立马精神起来,挑着手指神气道:“那你肯定没有尝过我们扬州的美食,晚上我让厨房做枣泥莲子酥,再加一道糖醋桂鱼。”   看她为自己如此上心,江昭元受宠若惊,忙说:“不必加菜,我在梁京吃过糖醋鱼。”   “那能一样吗,我们扬州的糖醋桂鱼要把鱼裹了粉先炸了,再淋上加了桂花糖的酱汁,用的醋也是扬州当地产的,味道大有不同。”   玉黎清微笑着看他,“只要你别再哭,我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少女眉眼带笑,娇俏可爱,像个时时刻刻都在散发光热的小太阳,外头盛开的百花争艳,却不及她嘴角半分笑意更惹人醉心。   江昭元愣愣的看着她,心底涌上一股暖流,脸颊微红,不知觉间,眼眶里的泪水也干了。   二人聊的正欢快,花丛外隔着一片青翠的竹林,假山后头冒出一个人来,偷偷探着半截身子看向亭中。   鬼鬼祟祟,做贼一般。   “老爷。”   身后走来的小厮朱阳喊住他,说道:“给江公子准备的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您看还要不要再添置些什么,或者小的去问问江公子。”   “嘘——”玉天磊回过头来,在唇边竖起了手指。   朱阳放低了声音,好奇道:“老爷,您看什么呢?”   “看我的好闺女和未来女婿。”   玉天磊转头望向六角亭,看着他们金童玉女,相处和睦,身为老父亲倍感欣慰。   朱阳也跟着看过去,透过间错开的竹林缝隙瞧见亭中坐了两个人,正是小姐和刚到府中的江公子。   在前厅时还能看出小姐对初来乍到的江公子有些排斥,这才过了多久,两人便在亭子里聊几天来了。   一会儿一个脾气,真真是孩子心性。   朱阳轻声道:“小姐年纪还小,您不想把她留在身旁多养几年?真要等小姐出嫁了,以后家里可就冷清了。”   听罢,玉天磊直起身子来,叹息说:“婉婉去了之后,我孤身一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还放不下清儿和家中的产业,等他们都有了值得托付的人,我也就能安心去了。”   “老爷别说这样的话,您身体好着呢,再多活个几十年,要看到膝下儿孙满堂才好。”   玉天磊笑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话没说几句就听到竹林对面传来一声惊喊,“是谁在那儿?”   玉黎清早觉得不对劲,像是给什么人偷偷盯着,转过头就看到竹林后的假山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小跑过来,抓了玉天磊一个现行。   玉天磊年纪大了,平日里久坐书房,腿脚不太利索,有朱阳扶着也跑不出多远,听了声音,刚跑两步就被玉黎清抓住了。   “父亲?”   玉黎清背着小手,像个精明的小狐狸俏皮地走到玉天磊面前,看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质问道:“父亲不是说有账目没看完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样清闲,莫不是连我的札记都看完了?”   玉天磊让朱阳松开自己,答她:“我都看了。”   “是认真看完了?”玉黎清的杏眸狐疑地看着他。   玉天磊从小教育女儿不许撒谎,自己也要以身作则,诚实道:“其实……只看了一半。”   “看了一半就跑出来,父亲做事真不用心。”玉黎清推着他往碧桐院去,“快回去看吧,等父亲看完了札记,别忘了给女儿一个答复。”   “好好好。”玉天磊连声应着,无奈离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耳边响起少年的欣羡声:“你和伯父的感情真好。”   玉黎清本想说天下父母哪有不疼子女的,但又想到江昭元在侯府备受冷落,转言说:“我父亲的性子好相处,他也很喜欢你啊。”   “是吗?”   “当然了,我猜他跑到这里就是来偷瞧你的。”   江昭元懵懂的看着她:“伯父为什么要偷看我?”   “因为你生的好看啊。”玉黎清脱口而出,话说出口,就见少年纯净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失意。   她赶忙补充说:“你是父亲给我定下的未婚夫,看到你那么优秀,他肯定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大好事,当然要来多看几眼,回头跟人说起来也真些。”   少年对这个说法明显更感兴趣,小声追问:“那你怎么想?”   她想什么?   是他还是婚约?   不管她怎么想,都不会是让江昭元高兴的回答。玉黎清顿了一下,果断否决,“我什么都没想。”   说完便转了个方向,匆匆离开。   “玉姑娘……”少年锲而不舍的跟着她,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玉黎回头对他说:“你别跟过来了,我要回去写功课,明日还要上私塾,写不完功课就要被先生打手心了。”   少年这才停下。   甩掉他之后,玉黎清回到春棠轩,静了静心,一边写功课一边想着以后的事。   刚刚在亭子里,江昭元对她说的那些话实在让人心疼,但现在想来,那也只是他一面之词,倒不是她完全不信他,而是要谨慎些,不能轻信。   对于宁远侯府,玉黎清并不了解,她甚至连侯爷和嫡子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侯府里如今的境况。   思来想去,还是得派个人去梁京打探一下有关侯府和江昭元的消息,知己知彼才能不落下风。   她把若若叫进书房来,同她说:“你去找个办事得力的家丁,多给他些银子,让他帮我去梁京买几匹时兴的布回来。”   “让人去梁京买布,一来一回可要一个多月呢。”   “无妨,你让人去就是,咱们家的织坊染坊也该多看些新花色、新布料。再者……”玉黎清放低了声音,“还要让他打听些事。”   若若认真听完,下去办事。   转眼到了傍晚,用过晚饭后,玉天磊留江昭元在后厅上喝茶,玉黎清独自出来散步。   走了没几步就注意到庭院里的长廊下站着两个小厮,一个是父亲身旁的朱阳,另一个则是江昭元带来的方毅。   玉黎清的视线落在方毅身上。   这个小厮有些面生。   奇怪,他能跟着来扬州,想来是江昭元颇为信任的人,可前世她并未在侯府见过此人。   她看了一小会儿,方毅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身来向她行礼。   朱阳话说完了便进屋里去了,玉黎清见机走过来,见左右下人离得比较远,小声问他:“你叫方毅?”   “是。”   男人生的魁梧,哪怕恭敬地俯下身子,玉黎清也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玉黎清好奇问:“刚才朱阳跟你说了什么?”   “他同小的说了些府里的事,说有不知道的便去问他。”方毅反问,“小姐找小的有事?”   本来没什么事。   但借着这个机会问问他有关江昭元的事岂不美哉。俗话说的好,了解一个人,要从他的身边人下手。   玉黎清小声问:“我想问问关于二公子的事你知道多少,比如说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平日里拿什么做消遣,讨厌什么……”   “小的知道的不多,只知公子平日里话不多,来的时候有些晕船,至于吃的用的,小的就不太了解了。”   就这么点儿信息?   玉黎清皱眉,“你不是二公子的小厮吗,跟在他身旁那么久,怎么会连他的喜好厌恶都不知道呢?是不是故意瞒着我?”   “小的不敢欺瞒。”方毅头低的更低,“小的跟在公子身边不过一月,平日里公子并不多言,”   “不过一月?这么说,二公子是启程来扬州前才把你招到身边的?”   “是。”   玉黎清有些不明白,“若要远行,应当让心腹随行才对,二公子为何要带你?”   “小的初入侯府时,曾听到府里的下人议论,说是……”   方毅犹豫着,实诚的眼神里笨拙的思考着,努力回忆当初所见所闻。   “公子的左右心腹被人毒杀,侯爷却不愿深究此事,公子怕下毒之人藏在府中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才自请来扬州避风头。”   随口一问,竟然牵扯出两条人命。   玉黎清实在无法理解,若方毅说的是真的,那此次扬州之行就不是侯爷的意思,而是江昭元自己主动过来,原因是要躲避毒杀——是人要害他?   这也能说得通,为何发生了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   江昭元突然来到扬州,不愿独居而是要借住在她家里,宁愿临时买一个小厮也不愿带侯府的人过来,种种迹象都说明他是在躲避危险。   他身为侯府公子,如此狼狈无助,心腹都死了,做父亲的竟然不管不问,他一个人面对恐惧,心里该多害怕……   “玉姑娘?”   软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少年的声线稚嫩轻松,让玉黎清从沉重的心情中回过神来。   少年从房中走出,静静的看他们,疑惑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方毅沉默着低下头。   玉黎清转过身看着他,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惜,勉强扯出一丝笑来,“没说什么,只是出来碰见了就随便聊聊。”   她不想提起他的伤心事,胡乱搪塞过去。   听她回答后,江昭元没有多问,淡淡的微笑着说:“玉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玉黎清也说:“你明日也该去书院了,早些回去准备吧。”   江昭元点头示意后带了方毅离开。   少年离去的背影被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如色彩迷离的泡影般美丽梦幻,却也脆弱易碎,似乎用手轻轻一拨,就会消失。   玉黎清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活了一辈子,自以为看透了江昭元的真面目,死后那样的恨他,甚至想着与他此生不负相见。   可她……究竟知道江昭元多少呢。   他也曾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少年,蓝衣翩翩,不染纤尘。只是他生在那样一个侯府,无人照管,久而久之便开始不明是非,慢慢陷入泥潭,却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   前世的她看着江昭元独来独往,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一心扑在政务上。   她曾以为那是江昭元勤政为民,现在才知道是因为没有归处,除了把握更大的权力,他别无所求,也不知该求什么。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拉他一把。   让他知道对错是非,让他明白生命可贵,不可以滥害无辜,让他看到除了权力之外,这世上还有旁的东西值得留恋追逐。   那今生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明天两更吧(趴) 第6章   死前有多恨,现在就有多纠结。   玉黎清烦躁的在长廊下走来走去,踩着夕阳投下的一排廊柱的影子。   她没有义务去感化他,守护他天真善良的本性,偏偏他们被一纸婚约拴在一起,只要这婚约不解除,江昭元作恶,她就要跟着遭报应。   救他也是救自己。   而且他现在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没有那么吓人,也没那么冷僻,好像还很好说话的样子。   总归他是要在府里住下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的是机会同他相处。   要不就试一试?   就算办不成,等他读完了书回去梁京,那时她应该也能劝得动父亲去解除婚约了,到时他们分隔两地,再无瓜葛,自己也不会被他牵连。   这么想来,似乎是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好,那就试试。”玉黎清暗暗做下决定。   夕阳渐渐落下,庭院里暗下来,玉天磊喝干了最后一遍茶,从后厅走出来,小厮在身后关上门。   “父亲!”少女从一旁冒出来。   玉天磊吓了一跳,看着古灵精怪的女儿,“天都快黑了,你怎么还在这?”   “我在等父亲。”玉黎清背着手往他身边凑,撒着娇问,“那本札记,父亲看完了没?”   玉天磊点点头,“看完了,写的不错,对咱家产业的掌柜管事、管理方法都记录的很详细,对布料和染色的工艺也吃的透,短短一个月能写下这些,足以看出你是用了心的。”   忙碌了一个月的成果得到了父亲的夸奖,玉黎清喜笑颜开,趁势追问。   “那父亲能不能给我一处产业,让我学着打理一下?”   “学那个做什么,人江公子都住到咱们家里来了,我瞧你们聊的那么开心,你该多抽时间和江公子说说话才对。”玉天磊说着,露出欣慰的笑容。   玉黎清不悦的嘟起嘴,“我跟您说打理产业的事呢,提江公子做什么。”   玉天磊拍拍她的肩膀,往前面走去,边走边说,“清儿,你以为每日去坊里跑一趟,再回来多看些书就能有打理生意的本事了?你学的这些都是皮毛。”   玉黎清跟过去与父亲并肩而行,小声说:“我知道我是纸上谈兵,所以才求父亲给我个产业练练手。”   玉天磊摇摇头,“做生意岂能儿戏?现在你堂兄帮着我打理部分产业,支撑着咱家的布庄生意,他是出了大力气的。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你横插一脚,他会怎么想?”   这回又说到堂兄身上了。   玉黎清觉得委屈,明明自己是父亲的独生女,父亲却不教她做生意的本事,反倒是母亲教了她许多纺织和染布的门道,还留了好几本札记给她。   母亲去世之后,她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宠着,一心只想着玩耍,连母亲教给她的本事都快忘干净了。   父亲为何要溺爱她,不让她学本事。   他们父女之间从没有弯弯绕绕,玉黎清察觉不对劲,直接开口问。   “父亲,你是不是觉得堂兄是给玉家传宗接代的男子,理应把家业传给他。而我是女子,出嫁了就是泼出去的水,所以让我学本事就是白费力气?”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懑,一双杏眸怨怼着盯着玉天磊。   “傻孩子,我怎么会那么想。”   玉天磊停下脚步看向她,揪心道:“外头的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生意场上更是数不清的心眼儿,你一个小女子怎么能应付得来,那是要吃很多苦头的。”   他好生劝说:“咱家有银子,吃穿不愁,你又有了一桩好婚事,何必要插手这些烦心事,我只要你快快乐乐的。”   外头平头百姓家的的姑娘若有性子泼辣豪放的,在街上做些小生意倒也寻常。   可玉家这些产业,光纺织女工就有近百人,更别说染坊里的伙计,大都是有熟练经验的老人了,像玉黎清这样的小姑娘,怎么能镇得住他们。   玉天磊一心为了女儿,不忍心让她受苦。   听父亲说这么多,玉黎清是有些怕,却依旧不肯退缩。   她拉着父亲的胳膊,委屈道:“我知道父亲是担心我,可父亲把我保护的那么好,什么苦都不让我受,哪天我离了父亲,孤身一人可怎么办呢?”   “怎么会呢,就是没有了我,还有江公子啊,我看他是个值得托付的。”   玉黎清眼中闪泪,“父亲,你不过认识他一天,怎能了解他的本性,万一他变了性子,女儿又能去依靠谁呢?”   终于,玉天磊沉默了。   他吃过很多苦,好不容易熬过来,过上了好日子,结发妻子却……只留下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他一直想给女儿铺路,让她安安稳稳的活着,不要吃苦受累,却没想过自己的安排并不总是万无一失。若有变数,女儿今后还是会受苦。   良久,玉天磊才道:“原是我考虑不周。”   看着玉黎清这股急切的想学习打理家业的劲儿,玉天磊想到了去世的亡妻,若是她还活着,一定会支持女儿。   清儿突然生出打理家业的心思,难道是婉婉在天之灵要告诉他什么吗?   父女二人在升起的月光中散步。   夏日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燥热,荷花池上吹来的风清凉潮湿,急躁不安的心绪被潺潺流动的水声安抚,渐渐平静下来。   走到岔路口,玉天磊停住脚步,“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玉黎清不甘心的松开父亲的胳膊,试探问:“那我想打理产业的事……”   玉天磊微笑着答:“我会考虑的。”   听到父亲松口,玉黎清面露喜色,“真的吗?父亲不会骗我吧?”   “父亲什么时候说过谎?”玉天磊轻轻揉她的发顶,“只是还要准备一阵子,贸然把你一个小姑娘放过去,下头办事的人会生出不满。”   闻言,玉黎清确信父亲是真心许她去管产业,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谢谢父亲!父亲最好了!”   玉天磊欣慰的笑着,“行了,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去私塾呢。”   “嗯,父亲也早些休息。”   二人在路口分开。   无人注意到相隔不远的寂静处,有人站在阴影中,借着绿植遮挡,默默注视着玉家父女。   柔和的月光洒在少年脚下,额发下的眉眼清冷淡漠,脸上没有表情,直到少女离开他的视线,才不舍地回过神来。   ——   连着两天的阴天,天气凉爽了些。   玉黎清坐在私塾中听先生讲课,一同听学的都是扬州城里的富贵小姐,家中不是有钱便是有势,先生时常讲算术识人之法,让她们学些书本外的本事。   先生在上头讲,玉黎清埋头记下重点。   忽然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开,吓得几个胆小的惊叫起来,众人齐齐转头向窗外看去,沉寂片刻的空中骤然落下大雨。   外头雨声淅淅沥沥,原本安静的屋里传出声声低语。   “怎么突然下雨了,我这双绣鞋才刚穿两天,若沾了水可怎么好?”   “周姐姐,你家可是开布庄的,还会可惜一双绣鞋?”   “我家可是皇商,我的衣裳鞋袜用的料子都是最好的,怎是那些普通的布庄能比得上的。”   说这话的是周家的女儿周嫣,她说这话针对的便是同为布商女儿的玉黎清。   周嫣就坐在玉黎清旁边的位置,说的话被玉黎清听得一清二楚,可她正一门心思写笔记,没心思跟周嫣争执。   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下学的时间,外头雨势也小了许多。   屋里的人渐渐散去,唯有玉黎清留下,向先生请教自己不懂的问题。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玉黎清才从房中走出,本以为外头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却发现院子里还有不少人。   候在外头的若若撑着伞过来,玉黎清问她:“她们怎么都不走?”   若若摇摇头,“方才奴婢见她们出去又回来,不知道是为什么,兴许是在等家里的轿子来接吧。”   主仆二人撑伞走出去,却听周嫣在一旁亭子里笑道:“玉黎清,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让人好等啊。”   玉黎清没转头,朝着门边走去,随口道:“我看周姐姐不是等我,是等雨停了,好护着你那双宝贝绣鞋吧。”   被直言回怼,周嫣面上有些挂不住,“我可没说是我在等你。”   “眼巴巴等着你的,是你那个花容月貌的小相公吧。”说着,转头同亭子里的姑娘们一起笑起来。   还以为玉黎清得了什么好姻缘,没想到未婚夫婿是个秀气的小少年,看他那副柔弱懵懂的模样,哪里是能成大事的人。   几人笑得欢快,玉黎清这才明白,她们不是在等轿子,而是故意等着取笑她。   什么小相公……   江昭元明明和她同岁,哪里小了!   玉黎清不理会她们,走出院门,果然在门边屋檐下看到了江昭元。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深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瘦的腰身,手里撑着一柄竹叶青的油纸伞,立在雨中,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小仙人。   玉黎清打眼一看,视线不自觉落在那优美的腰线上,少年肩宽腰窄,真真是神仙姿态。   只这么看一眼也没什么,只是抬起视线却对上少年一双干净懵懂的眸子,原本只是单纯的欣赏,忽然就多了些罪恶感。   摸了一下发烫的脸,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江昭元抬起玉白的小脸,腼腆道:“今日下雨,书院早了半个时辰下学,我怕你没有带伞,所以来等你。”   看不出来,还挺会关心人的。   玉黎清抿嘴笑着,走到他伞下。   江昭元看她迈步到自己身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掌的距离,同在一伞下,近到仿佛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四周下着蒙蒙细雨,屋檐下的滴答雨声不绝于耳,少年屏住呼吸,紧张的握紧了伞柄,水灵的眼睛有一瞬间偏向别处,随后缓缓聚焦在少女脸上。   未施粉黛的脸颊白皙粉嫩,一头乌发逶迤披散下来,坠在发髻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耳边轻晃,乱了他一池心湖。   她靠得越来越近,脸颊几乎快要贴在他脸侧,柔软的发丝在他的脖颈间辗转磨蹭,勾得某处痒痒的。   温热的呼吸轻轻吹拂着她的耳尖,少女温柔的声音羞涩着问:“你跟人说你是我相公?”   “啊?”江昭元脸色涨红,说话都磕巴起来,“我,我没说。”   玉黎清愤愤的攥起拳头,直起身来,“我就知道,肯定是周嫣故意编排我。”   话音刚落,后头就响起周嫣的嘲笑声:“瞧你们这对小夫妻,当着街就咬起耳朵来了,也不怕让人瞧了笑话。听说你们还住在一起?难不成……早就躺在一张床上了?”   闻言,院子里响起一片低笑声。   江昭元红着脸侧过头去。   玉黎清转过身来,把少年挡在身后,毫不客气的反问:“周姐姐说的像是亲眼见过似的,难不成是亲自蹲在我窗下听来的?”   周嫣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挑眉说:“是你们不守礼数,心思不纯,怎怪旁人多想。”   玉黎清轻笑一声,“周姐姐自己都不知道跟多少公子吃酒说笑了,我不过同我的未婚夫说句话,姐姐就能联想那么多,这心里不干净的人究竟是谁呢?”   “你!”   周嫣落了下风,想再说几句找回面子,却听玉黎清轻描淡写地说:“瞧着雨又要下大了,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便拉了那少年的手,一粉一青的身影融入了蒙蒙雨雾中。   走了好一会儿,离了私塾远远的,玉黎清才放缓脚步。   因为下雨,街上没什么人,街两旁的店铺也关了不少,只有几家还开着。   点点雨丝落在手背,玉黎清才察觉到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掌是冰凉的,她回身去看江昭元,心下一惊。   少年肩上落了雨,额发有几缕被雨打湿贴在脸上,一身好看的天青色被雨打湿,另一只手上握着伞,却是撑在她头顶。   他就这么淋了一路的雨。   她把少年拉回伞下,心疼道:“我走的急,让你淋了雨,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江昭元微笑着:“淋点雨而已,没关系……父亲也说过,我不该总麻烦旁人。”   “怎会没关系,人都会疼会难受,你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我又不是旁人。”玉黎清握紧他的手,可他的手好冷,怎么都暖不了。   握的久了,总算察觉不对,玉黎清赶忙松开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是做什么呢?   拉着人家的手,还让人家淋了雨。   许是雨声湿凉,衬得少年的声音乖顺绵软,“没事,我也想。”   玉黎清不解,“想什么?”   “想牵你的手。”少年青涩的微笑着,小指小心翼翼的勾住她的小指。 第7章   试探的触碰轻而小心,像只毛茸茸的尾巴软绵绵缠在心上,玉黎清咽了一下口水,觉得喉咙里有些发干。   江昭元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可没想跟他牵手,刚才只是一时着急才握了他的手,都怪周嫣总找她的麻烦。   手指躲开他的触碰,故作轻松地说:“又不是三岁小孩,牵手做什么?快回府吧,雨要下大了。”   被她拒绝,江昭元难掩落寞,把伞撑到两人中间,一起往前走。   茫茫的雨幕将伞下二人与外物隔绝开来,哪怕隔着不远的距离,也很难清晰的看到跟在后头的小厮和丫鬟。   耳边尽是雨声,细雨带来的凉意很快吹散了少女脸上的绯红,她抬头看着前路,低头看自己与身边人步调一致,感觉有点奇妙。   她的视线撇到身旁,看到了少年握着伞柄的手,是刚刚被她抓过的那只。   生的又白又软。   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是玉雕出来的,突出的指节处泛着粉色,手背上隐约透着青筋,袖口处露着半截雪白的手腕,如同易碎的冰,透着彻骨的寒意。   视线穿过手腕,能看到他略显落寞的眼神,原本可爱软糯的小脸没了笑意,明显是因为她的拒绝不高兴了。   这个小笨蛋,淋了雨也不吭声,不高兴也不吭声,怎么什么都不说……   也对,他是不爱对人说心里话。   前世身为朝廷重臣,身边却只有附庸迎合之辈,就连对她,也没说过几句窝心的话。难过、委屈,全都堵在心里,他一定也很难受吧。   现在他只是侯府的庶子,籍籍无名,不得宠爱,宁远候对他不管不问,他一个稚嫩少年,又能向谁倾诉。   玉黎清心下一软,抬起手来握住了他抓着伞柄的手——他的手,竟比这雨还要冷。   手背覆上暖意,仿佛带着太阳的温度。少年惊喜的转过脸来,看到两人触在一起的手后,灿若晨星的眼中闪起光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柔和又疏朗。   他的视线如丝柔缠绵,让玉黎清无法忽视,轻咳了一声,吐出喉咙干燥的热气。   “我这是,怕你在雨里走丢了。”找了个很随便的借口。   少年眉眼弯弯,笑意盈然,往她身边靠近了一点,近到肩膀都快碰在一起,衣裳偶尔摩擦到,连带着一片肌肤都酥酥麻麻的热了起来。   他就知道,清清舍不得他难过。   “清清,你真好。”他微笑着说,羞着不敢直视她。   闻言,玉黎清意味不明的看向他,欲言又止。   江昭元听她沉默,像做了错事似的,紧张的转过头来,“这样叫……也不行吗?”   不是生分礼貌的玉姑娘,也非她爹娘才能唤的“清儿”。   只有江昭元这么叫过她。   这感觉很奇怪,自己的名字被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唤出口……   玉黎清轻轻摇头,“没什么,你想这么叫就这么叫吧。”   江昭元如释重负,微笑点头。   在雨下大之前,二人回到府上,玉黎清催着江昭元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吃晚饭,让人沿着走廊往里走,还没进后院便被人叫住了。   朱阳小跑着过来,说:“晟公子来了,带了不少书画过来,说是请江公子过去一同赏玩。”   闻言,江昭元没有先答话,而是看向了玉黎清。   玉黎清知道他不熟悉扬州的这些人,是在问她的意见,便替他回答说:“江公子回来的路上淋了雨,这会儿正要回去换衣裳,不便见客。”   她那个堂兄就是个趋炎附势,追名逐利的阔少爷,说什么赏书画,分明是知道江昭元是侯府公子,特意来巴结的。   玉黎清要带江昭元一起回去,却听朱阳为难道:“晟公子难得来一趟,又搜罗了那么些名贵的书画,还请小姐体恤他一片用心。”   听罢,玉黎清停下步子,心中已然不悦。   先前怎么没发觉底下这些仆从那么偏向玉晟,甚至为了他敢驳她的话。想是都知道父亲看重堂兄,知道他以后是一家之主,便都要格外敬着。   “既要我体恤,那我就去瞧瞧堂兄搜罗了什么宝贝过来,也值得请江公子过眼。”   说着,玉黎清转头走向前厅,不忘回头叮嘱方毅,“你家公子淋了雨,记得去厨房端碗姜汤给他喝。”   方毅老实应下,“是。”   玉黎清跟着朱阳走上前厅,见父亲正同玉晟聊的欢心。   平日最爱穿金戴银的玉晟今日去穿了一身颇具书香气的素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转了性子,真爱上读书看画了。   听到门口有动静,玉晟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巴巴的等着侯府公子出现,却只看到一身粉嫩的少女。   玉黎清开口道:“听说堂兄得了几幅名画,我特意来瞧瞧,不知堂兄可否赏光?”   “自然,自然。”玉晟起身,拿了画铺在桌上展开。   玉黎清走到桌边,细细观赏。   玉晟不死心,等她看画的时候,问道:“妹妹都过来了,怎么不见江公子?难道是觉得我的画俗了,不肯赏光?”   玉黎清轻笑着,“哥哥说笑了,这画是好画,只是江公子回来的路上淋了些雨,这会儿正回去换衣裳。”   听罢,玉晟松了一口气,“哦,那我就再等一会儿。”   三人在厅上坐了小半个时辰,喝茶听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外头传来脚步声,门口走进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玉晟站起身来,“江公子?”   方毅看了他一眼,对玉天磊躬身道:“公子他有些不舒服,不能上前厅来了,让小的过来跟诸位通传一声。”   玉黎清抿了一口热茶,对玉晟道:“堂兄今日来的真不巧,外头下着大雨,当心潮气洇湿了画,还是早些收起来吧,等江公子身子好些了再赏不迟。”   玉天磊也道:“对啊,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急在一时。”   外头雨势渐大,眼看着自己今日是见不到侯府公子的面了,玉晟只得离开,“那晟儿先告退了。”   几个小厮把书画收起来,跟着玉晟出了门去。   等玉晟走的没影了,玉黎清才坐到父亲身边,委婉道:“我喜欢书画,还以为堂兄找些名家之作是来与我鉴赏的,没想到他请的是江公子。”   玉天磊微笑道:“人家江公子是客人,玉晟找个借口来见见客也没什么。”   “江公子才来几天,堂兄就把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真是神通广大呀。”   玉黎清有意无意的提醒父亲,玉晟的手伸到了他们家里,又特意来巴结江昭元,定是别有用心。   玉天磊却依旧笑眯眯的,并不往心里去,“都是一家人,何必多想,岂不生分了?”   没想到父亲这么相信堂兄。   对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怎会轻易心生怀疑。看来想让他看清堂兄的为人,还得费些时日。   玉黎清起身往外走,站在门口,看到外头匆匆走过两个人,是下人引着一位提了药箱的大夫往后院去了。   随口问,“怎么请了大夫来?”   站在门边的方毅答,“公子不舒服,所以我请管家去请的大夫。”   玉黎清惊讶,“他真不舒服啊?”   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她以为江昭元是装病躲玉晟,没想到是真病了。   一定是因为淋了雨,都怪她。   玉黎清自责不已,走出门去,从若若手里接过了油纸伞,奔着后院去。   一路走到意柳园,走进房中,大夫也才刚坐下没多久,简单看了一会便开了方子,安慰说:“只是有些受凉发热,喝碗药睡一觉,晚上捂捂汗就好了。”   “多谢大夫。”玉黎清付了诊金,吩咐方毅去药房抓药。   管家送大夫出去,玉黎清又吩咐若若去跟父亲说一声江昭元没什么大碍,让他不要担心。   屋里一阵忙活,等人都走了,屋里就只剩下玉黎清和躺在床上的少年。   大夫说他没大碍,应该不会有事吧。   玉黎清站在外间,想去看他的状况,又觉得身为女子不好窥探他躺在榻上的模样,犹豫着正要离开,就听床榻间传出一声虚弱的轻唤,“好难受……”   他说他难受……   为什么声音那么虚弱,他不会要死了吧?   玉黎清慌张地手忙脚乱,左右看看这屋里只有自己一人,想进去看看他,却迈不过心里那个坎。   这样不太好,被人看到也不好解释……还是去唤个小厮来照顾他吧。   玉黎清往门边走去,手搭在门上,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无力的呻//吟,“清清,我好难受……”   他在叫她,他需要她。   “唉。”玉黎清叹一声,是气自己没有定力,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就收回了手。   转身朝着床榻走过去,拿了凳子坐在床边,柔声道,“我在这儿。”   躺在床上的少年解了发带,长发散在枕上如丝如瀑,异常的潮//红从面颊蔓延到脖颈,连鼻尖都变得粉嫩,迷蒙的眼神中泛着点点泪光,脆弱而易碎。   他呼吸不稳,被下的手缓缓挪出来,往玉黎清的方向伸过去,“清清,能不能别走?我害怕……”   外头雨声越来越大,昏暗的天空猛然落下闪电,照的黄昏如同白昼,紧接着一道轰雷劈下,在耳边炸开。   少年紧闭双眼,咬紧了牙关,被这道雷惊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几乎是在雷声落下的一瞬间,玉黎清握住了他的手,感受着他手上冰凉的温度和止不住的颤抖,心底泛起悲伤。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脆弱的江昭元,她好想哭。   好像他随时都会碎掉。   玉黎清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在轰鸣的雷声中不住的安抚他,“别怕,有我在呢。”   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良久,江昭元缓缓放松身体,额头浸满冷汗,视线也变得模糊头脑昏沉着,陷入梦境。   ——   他在一个雷雨天出生,雨大风急,淋的他身子冻僵了,差点夭折。   打从有意识,他就是别人口中“娼妓之子”“下贱坯子”,出门被人泼水,被抢钱还要被打,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管怎么解释讨好,都无法得到他们的宽容。   所以,他放了一把火。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死伤无数,没有人知道是他干的,任谁也查不到一个六岁孩童身上。   烧过一场火后,他耳边总算清静了。   他渐渐明白,原来可以这么简单的解决问题。   后来,母亲生了病,府里人说那叫“花柳病”,没人来看望她,连父亲也避之不及。   很小的时候,他就看懂了母亲的野心,她出身低贱,却看不起贩夫走卒,一心想做贵妇人,为此不惜踩着姐妹的尸体,偷人信物,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直到侯府的夫人去世,母亲成了妾,他才有了自己的名字,江昭元。   他守在母亲床边看她面容一日比一日扭曲,他不想让母亲再痛苦,在药里添了些东西,让她在睡梦中死去。   他很讨厌母亲,可是母亲去世的那天,他并不高兴。   那是什么感觉?   仿佛心上有个洞,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大,漆黑的洞里涌出来的淤泥将他整个心脏都吞没,感受不到快乐和悲伤。   他习武、读书,喜欢胜人一筹的优越感,但那种感觉稍纵即逝,他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满足。   十二岁,他在诗会上胜了小王爷,志得意满的回到家,却被父亲一脚踹进雨中,那一天的雷声很大,他只记得鞭子打在身上的疼痛,和父亲站在高处鄙夷他的眼神。   原来被人踩在脚下是这种感觉,他回想起小时候被人围着辱骂时的感觉,很奇妙,很痛苦。   如果他能这样折磨别人,心里一定会很舒坦。   于是他开始向上爬,一步一步追逐他渴望的权力,所有挡在他面前,全都得死。   从状元到尚书,从侯爷到丞相,跪在他脚下磕头的人越来越多,他随便一抬手就能断送百条性命,惹千人同悲,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到底是缺了什么?   他博览群书却找不到答案,冷漠而狂躁的心越发极端,不知满足。   直到某天,一个温婉的女子踏进侯府的大门,他只看着她,沉在淤泥中几近疯狂的心脏,恍然有片刻宁静。   “你是谁?”   “民女……玉黎清。”   他记得这个名字,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高亮:男主天生脑子有问题(精神疾病),后天又没有人给他正确的引导(爹娘皆恶人),成了纯纯恶种。   前世男主一路坏到底,得到了应有的下场,现在是对事不对人,求不要翻旧账。   文学作品,请勿上升作者,也不要带到现实中,感谢理解(双手合十)。   感谢在2022-06-21 15:39:27~2022-06-22 00:3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祈鹤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初见时他并不在意玉黎清,只让她来侯府里住着,两人相安无事。   没过几天,他便把她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上到祖宗三代,下到玉府的管家奴才,就连玉家生意场上曾接触过的人,也都一个不落。   除了她母亲的死之外,她家上上下下都还算干净。   他忽然觉得有趣,一个没了爹娘、家产被占的小姑娘为了一纸婚约千里迢迢跑到梁京来,她就没担心过他会撕毁婚约,不认这桩婚事吗?   当年父亲定下婚约,并没有问他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一声。   他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一张纸,他想听便听,不想遵从便随手烧了,谁敢说一个不字。   奇怪的是,他找到了那纸泛黄婚约后,并未生出背弃的心思,指腹反复的摩挲着纸张,意外体会到另外一种感觉。   江昭元能感受到的情绪很少,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会笑会哭是由心而发,而他的心好像被淤泥堵住似的,沉甸甸的,唯有极端的刺激才能触动。   他看着婚约,想象着初见的少女,心里莫名发烫。   他向来秉持的原则是没有人值得相信,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只是能提供利用价值的工具,只是……独独没有想过枕边人。   前些年有官员给他送美女,他嫌脏,看都没看一眼,把那官员踹下台阶。   他想和权力一起孤独终老,却因突然到来的未婚妻乱了心。   玉黎清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   她不缺钱也不需要权势,带了那么多嫁妆,却不张扬显露,对一个刚认识的下人都能笑得那么开心,明明是千金小姐,做的饭却意外好吃。   他不明白玉黎清为什么要来到他身边,她从未提过成亲之事,对他没有任何诉求,看向他的眼神那样干净,做事不带目的,只遵从本心。   与他截然相反。   也与他十八年来所见的人都不同。   死气沉沉的侯府里多了一抹鲜亮的粉,谨小慎微的下人们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连笼子里养的鸟都变得爱叫唤了。   明明很少见她,却好像处处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也变了,开始在意她的举动。   归家时在黑夜中寻找那一盏特意为他留下的灯火,看到提着灯笼的纤细的身影,心中便泛上一股暖意。   那是因她而生出的情绪,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脏就好像泡在温水里,淤泥一点点剥离,灵魂变得干净而温暖。   时间久了,他慢慢知晓,那种心情叫“喜悦”。   喜悦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他前去王府赴宴,被几个武将带手下围困。他知道朝中有很多人想取他性命,他从不在乎。   那日,他血洗王府。   站在鲜血中,他有一瞬间的错愕,想到了之前从没考虑过的事。   如果被清清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会害怕的。   于是,他用温柔的笑掩藏冷漠,清清欣赏高风亮节的清官,那他便装成清风朗月,无垢白雪,只要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这副假面,他可以戴一辈子。   她喜欢读书,他便搜罗珍贵的古籍赠给她。   她家里做布料生意,他便高价买来梁京最时兴的布匹,给她做成衣裳。   他开始注意到头顶的晴天,身边盛开的花朵,耳边人来人往的熙攘。   活了十八年,仿佛一直沉在漆黑无声的深海中,她的到来牵引他浮上水面,得以重新看待这个世间。   可惜这种清醒只短暂持续了几天,仿佛睡着了做的一个梦,梦醒后又回到习惯了十数年的尔虞我诈的争斗中。   秋末之时,他做下决定。   他要娶清清为妻。   虽然清清对他没有任何诉求,但他一定要为她准备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在他称帝之后。   他受不了权力的诱惑,他享受玩//弄权力带来的快//感。站在低处仰望着高处,就疯狂的想把上面的人拉下来踩在脚下。   他生来的意义,就是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直到触及天顶,坐在权力之巅,他这一生才算圆满。   十八岁坐到丞相之位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皇帝也还算听话,可是这有什么要紧,任何人都不能挡他的路,这皇位,他一定要握在手中。   入冬时节,他安排好了一切,一想到今后俯视众生,生杀与夺尽在他手,便止不住的兴奋。   等他了却平生执念,便娶了清清,今生圆满,再无遗憾。   想到她,心中一片滚烫。   那又是不同于喜悦的,另一种感觉。   计划的前一日,一切皆在他掌握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入夜后,府里闯进了十几个刺客,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他连看一眼都不屑。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玉黎清闯了进来,她被这满院子的刺客吓得脸色发白,却跑着穿过庭院,挡在了他面前。   一只箭划破夜空,贯穿了她的胸口。   少女柔软的身子跌在他怀中,像一朵凋零的花轻盈残破。   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心都要碎了。   心好痛,仿佛被硬生生从中间撕裂一般,血淋淋的伤口涌出乌黑的淤泥,把他整个心脏吞噬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消失了。   有一些温暖的美好,只在他生命中留下惊鸿一瞥,便要离开了。   “清清……”他颤抖着喊她的名字,可她眼神涣散,没有任何反应。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紧紧的抱着她,未曾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清清——   躺在床上的少年猛然惊醒,手臂紧绷,仿佛怀中的馨香还未散去。他急促的呼吸着,从床上坐起。   外头雨声渐小,四周一片漆黑。   摸了一下额头,一手的冷汗。   迷蒙之中,他记得失去意识前,清清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他嘴角还带着草药味,想来是她在他昏睡时喂的药。   这会看向身边,空空如也。   不多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方毅推门进来,看到醒来的江昭元,关心道:“公子怎么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清清呢?”少年眼神凌厉,病中的嗓音有些沙哑。   方毅有些恐惧,觉得少年的眼神过于狠毒,好像要杀人似的,可问起玉黎清,眼角便柔和了许多。   答话说:“玉小姐守了少爷一个时辰,在您睡熟之后,就回去休息了。”   听罢,江昭元从床榻上下来,一手捂着心口,眉头微皱,站起身时,腿还有些发虚,扶了床柱才稳住身子。   方毅紧张着要上扶,道:“公子,外头还在下雨,您病还没好,这是要去哪?”   少年抬起头来,眼神冷若寒霜。   方毅心头一慌,低头噤声,“是小的多言。”   江昭元捂着心口从他身边走过,低声呵斥:“管好你的嘴。”   他推开门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进雨中,纤瘦的身影被黑暗淹没。凉凉的雨丝打在身上,倒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心还是很痛。   梦到前世的事,情绪久难平复。   走在漆黑的夜里,他没有一丝恐惧。因为噩梦而起的痛苦郁结在心口,怎么都无法消解。   那也是她带给他的情绪,悲伤。   她曾经带给他那么多的美好,临了却只给他留下无尽的悔恨和悲痛,连带着他唯一的良知也一同湮灭。   好想见她,想握紧她的手感受她的体温,想看她的微笑,听她的声音,只要有她在身边,不管做什么都好。   前世他一错再错,业火焚身,自掘坟墓。   今生,他只想要她。   ——   落雨的夏夜潮湿阴凉,助人好眠。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外头,床榻上的少女阖目浅眠,心中仍有挂念。   江昭元昏睡过去之前一直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哀求她别走,可她还是走了。   虽然是在自己家里,没什么拘束,但她一个千金小姐夜里宿在客人房中,总不太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想勾引江昭元呢。   反正他也睡熟了,应该不知道她走了。   要是明天他问起来,她就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吧,看他那么乖,哪怕真生气也不会气太久。   耳边是滴滴嗒嗒的雨滴从屋檐上落下,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敲门声,玉黎清怀疑自己听错了,抱着绣花枕头翻了个身,耳边的声音这才清晰起来。   “咚咚。”   真的有人在敲门。   大半夜的,外头还下着雨,谁会来敲她的门啊?   是若若吗?   这傻丫头,有什么事不能明天早上说,非要半夜过来,如果不是急事,她多少得训她两句。   玉黎清本来睡得就浅,坐起身来揉揉眼睛,穿了绣鞋下床,拿了桌上的一盏油灯走去开门。   打开房门,外头站着的少年寝衣单薄,衣领都滑到肩膀上了,露着一片冷白的颈肩,湿透的寝衣略显透明,紧贴在少年身上,在昏黄的灯光中透着肉色。   他抬头看向她,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她的面容,呆滞的眼眸渐渐有了神色,委屈的耸了下鼻子,眼眶顿时蓄满了泪水。   玉黎清心尖一颤,看左右没有人,知晓他是半夜独身过来,担心道:“你还病着呢,不好好休息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一片冰凉。   江昭元委屈地抽泣着,一双含泪的眸子水光潋滟,楚楚可怜地向她伸出双臂,“清清,能不能抱抱我?”   忽然起了一阵急风,玉黎清冷的打了个哆嗦,再看江昭元,面色发白,只怕是身子都冻凉了。   看他这副样子,是不肯乖乖回去了。   少年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眼巴巴的看着她,不安的咬住下唇,一双手抬起来,像是求摸的小狗,那么卑微。   玉黎清实在心疼,都怪她,江昭元本来就说过不想让她走,她怎么就不当回事呢?   “外头凉,先进来吧。”说着,把人拉进了房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玉黎清:路遇淋湿的小奶狗,好想把他带回家。   江昭元:……汪? 第9章   生着病的身子虚软无力,江昭元被玉黎清拉进房中,步伐不稳,迎面撞在她手臂上。   她身上好暖。   温度从她的手心蔓延到他的手腕,冰冷紧绷的身躯在感知到温暖后,缓缓卸了力气,少年的眼神迷离恍惚,痴痴的望向站在暖光中的少女。   玉黎清放下油灯,跑到里间去一通翻找,对外头喊:“把衣裳脱了吧,我给你找件干净的换上。”   站在外间的江昭元稍稍顿了一下,顺从的解开了衣带……   玉黎清拿好衣裳后关上衣橱的门,转过身却迈不出步子。   暖黄色的火光映照下,少年的躯体从衣衫中剥离出来,四肢细嫩,胸膛精瘦,肩膀宽阔,腰身细柔,通身雪白的肌肤在冰冷的雨水中细腻地泛着莹莹微光,显得越发稚嫩美好。   玉黎清愣怔着看他,不知觉间喉咙有些发干。   他生的可真好看。   恐怕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生的如此美貌。   初见十八岁的江昭元时,她就觉得眼前的青年容貌惊为天人,只是那时的江昭元眼中冷淡无光,为人清冷不近人,像个高高在上的神祗,让旁人不敢生出半分邪念。   而眼前的小美人却不设任何防备,懵懂天真,美的柔软而脆弱,玉黎清甚至想揉他软糯的小脸,摸摸他的头发。   他比她小了半岁,人情世故上却像差了十岁。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连脱衣裳都不避着人。   该说他是听话还是呢?   玉黎清清咳一声,侧过脸去,“转过去些。”   解腰带解到一半的少年红着脸抬头,害羞的转过去背对着她,脱下了身上最后一件遮蔽物。   他身上一直都是凉的,淋雨也好,脱了衣裳也罢,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玉黎清从身后接近他,侧着脸不敢拿正眼看他,双手展开宽大的白浴巾,将湿漉漉的少年整个裹在了柔软又吸水的浴巾里。   她站在他身后,拿出搭在手臂上的另一块毛巾,耐心的给他擦头发,直到把发丝上的水都擦干才停下。   气氛莫名的安静。   少年转过身来,玉黎清低眸看他,他一手攥着裹在身上的浴巾,另一只手从浴巾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衣角。   稚气的面容近在眼前,精致得有如细心雕琢的玉像。白色浴巾将脖子以下捂得严严实实,墨色的长发凌乱的散在身上,略显狼狈。   眼看他的手就要抱过来,玉黎清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先等等!”   江昭元抬眸,纤长的睫毛卷翘而浓密,因为不安而细微颤动着,“清清,我好冷……”   闪着泪光的眼睛痴痴的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倒让玉黎清生出几分不忍。   她轻叹一声,把衣裳递给他,“先把寝衣穿上。”   江昭元接过寝衣,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你的衣裳?”   “嗯,我母亲给我做的。”玉黎清一边说着,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她给我缝了好几件寝衣,说够我穿到嫁人,这件有点大,我还没穿过,先给你穿一晚吧。”   江昭元松了手去穿衣服,玉黎清自觉背过身去,走到内间,对着床榻苦思冥想。   一会要怎么把他哄回去?   思索间,外头细微的穿衣声停了下来,少年不言语也没有动作,格外安静。   玉黎清回头,见少年正不安的攥着手指,一副想走过来又不怕惹她生气的模样,像是刚进了新家的小奶狗,局促不安。   好可爱,想揉他的头发。   不行不行,得让他回去。   她轻吐一口热气,故作严肃道:“你是侯府公子,连男女有别都不知道吗,怎么能半夜跑过来?要是让别人看见,我的名声可就……”   “我会娶你的。”少年看向她,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们有婚约在身,成亲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少年一心当她是未来娘子,处处依恋,却不知玉黎清心里有鬼,早就盼着同他解除婚约。   她不讨厌江昭元,甚至觉得他很惹人怜爱,但这并不能成为她同意和他成亲的原因。   婚姻是人生大事,她若嫁了他,就要离开父亲,玉家积累了三代的产业也会葬送在堂兄手中,母亲在天之灵都难安。   她不能松口。   “轰——”一声雷鸣撞碎了短暂的沉默。   “啊!”立在外间的少年惊叫一声,恐惧的蹲下身,双手抱住头,仿佛魔怔了似的,连声音都在颤抖。   玉黎清见状也吓得厉害,想都没想就跑到他身边,“江昭元!你怎么了?”   他蜷缩着身体,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喃喃哀求,“我,我害怕……清清,你抱抱我……”   做了一辈子的恶,怎会不怕天谴。   小的时候害怕打雷,哭着去寻母亲,他扑在房门外,从夜里敲到天亮,无人应答。少年时被父亲在雷雨天里鞭打,大雨冲刷着鲜血从他脚下流进泥水中,如同寒冰一样刺骨的疼痛,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心变得好重,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已经无法分清,究竟是心里进了淤泥,还是他本身就是污秽。   温暖的躯体从后背覆上来,少女轻轻的环抱住他的肩膀,额头抵在他后颈上,柔软的体温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过来,渐渐融化了他身上的寒冰。   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的抱着他。   过了一会儿,感受到怀中人放松了身躯,玉黎清扶着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让他躺到床上。   她站在床边给他盖被子,手却被他紧紧抓住,力道大到快要把她抓疼了。   “别走……”少年脸色发白,迷茫的眼神痴痴的看着她。   他的手好冷。   身体也好冷。   玉黎清没办法放着他不管,心一横,脱了绣鞋上床,钻进被子里躺下,摸到少年的后背,一把搂进怀里。   解除婚约不急在这一时,至于名声的事……明天再想吧。   她紧紧的抱着他,温暖的身体像不断发光发热的太阳温柔的驱散他身上的寒凉。   江昭元蜷缩在她怀中,脸颊正对着她的颈窝,手臂试探着搂上她的细腰,感受着两人紧紧相拥的温度,哑声道:“清清,我会对你负责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江昭元(可怜):清清,抱我。   玉黎清:虽然他很可爱,但我有原则。   江昭元(哭哭):清清,我好怕……   玉黎清:虽然我有原则,但他又可爱又可怜,我要抱他暖他守护他! 第10章   少年在耳边的软语如同风吹树叶般沙沙作响,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上,惹的她后背发麻,不自在的嘟起嘴。   谁要你负责,小笨狗,先管好你自己吧。   身子凉的跟冰块似的,现在还在止不住的颤抖,只听了一声雷便吓成这副模样,真不知道他从前的雨天都是怎么过来的。   久久听不到回答,少年不安道:“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   声音都哑成这样了,还说话。   玉黎清一把把他的头按进颈窝里,手掌按在他的后脑勺上一通乱揉,摸够了才说:“闭上眼睛睡觉,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少年这才安静下来,依偎在她怀里,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一样扒在她身上,得寸进尺,不知羞。   明明是她把江昭元搂在怀里,可少年手脚并用,手臂环在她腰间,一只腿搭在她腿上,倒像江昭元把她困住了似的。   可笑,她怎么会被一只胆小的、比她还小半岁的少年给拿捏住。   就江昭元这软乎乎的性子,后街上的小黄狗都比他凶。   小黄只有巴掌那么大的时候,她也抱过它,又软又奶还热乎乎的,像刚出锅的黄米软糕,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吃掉。   怀里这个没有那么热乎,但是闻起来香香的,低下头能看到埋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脸,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卷,有一下没一下的蹭在她领口处露出的肌肤上,痒痒的。   眼角的泪水干了,留下淡淡的泪痕。眼窝下的脸颊看上去柔软又可口,不知道咬一口会是什么感觉……   不成不成,不能想,玉黎清赶忙闭上眼睛。   眼不见,心为静。   她轻轻拍着江昭元的后背哄他入睡,她没做过这些事,只是有模有样的学着母亲哄她入睡的方法。不知道有没有把江昭元哄睡,反正她自己是睡着了。   外头雨声未曾停歇,房中床榻上响着两道呼吸声,一道平稳轻柔,一道克制压抑。   被里温暖舒服,江昭元从未如此放松过,他听着她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在黑夜中,他缓缓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凝视她的脸庞,呼吸不自觉得粗重起来。   前世连手都没拉过,重生回来不过相处几日便躺在一张床上了——果然,他们是天定的姻缘。   清清对他这么好,一定是心里有他。   想到这里,少年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悄悄收紧手臂,把身子同她贴得更近,恨不得整个人都缠在她身上。   被她抱着的感觉真好,像是躺在阳光下的花丛里,暖暖的温度在他身上流淌,连指尖都暖了起来。   她总能带给他不同的感觉。   和她在一起,他才感觉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哪怕心脏再冷漠沉重,也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生出悸动。   江昭元抬头用鼻尖轻轻蹭她的脸颊,鼻尖痒痒的,心里也像过电一样,酥酥麻麻,感觉很舒服。   少女的睡颜安静美丽,江昭元静静的看着她,从眼睫到鼻尖,先最后落在那樱桃色的唇珠上,看上去很软……   不知为何,只是看了她几眼,他的身子就开始发烫,心里燥热难耐,涌起一股冲动。   想亲她。   江昭元滚了滚喉结,垂下视线。   想亲,又怕她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不轨之举,会心生惧怕。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犹豫了一会儿,凑到她脸侧,轻吻她面颊,清亮的眸子凝视着她安稳的睡颜,恨不得把她刻在眼底,放低声音,低喘道,“清清,不许再离开我。”   ——   好热……   玉黎清不安分地踢了踢被子,可那股热劲儿一直徘徊在她腰腹上,怎么都散不去。   她睁开眼睛,朦胧着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外头大好的晴天,又成了炎炎夏日,只是外头日头还不高,怎么就能把她热醒了呢?   玉黎清揉揉眼睛,打着哈欠掀开被子,蜷缩在被子里的少年露在青天//白日下,不自觉的缩了下身子。   少年抱着她的大腿,脸颊正对着她的小腹,此刻睡得正香。   ……?   玉黎清懵了一会,她睡觉喜欢抱着松软的绣花枕头,却没想过自己被别人当成绣花枕头一样抱着。   看来他真是病的不轻,睡的这么熟,也不怕她趁着他睡觉做点什么。   能做点什么呢?   玉黎清忽然有了灵感,反正他现在还没醒,不如把他裹在被子里扛回意柳园去?   只是比起一个少年郎从她房里走出去,显然她扛着一个裹着人的被子出去更惹眼,而且她还不一定能扛得动,要是半路掉出来可就糟了。   灵感还没实施就被打消了。   玉黎清静静的躺着醒神,瞧着谋朝篡位的大恶人此刻像个小孩似的往她肚子上拱,又无奈又想笑。   主卧旁的耳房开了门,若若打扮的利索干净,精气神十足走到卧房门前道:“小姐,该起了。”   没听到里头应声,若若推了一下门,发现房门没关,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姐?”若若看向内间,玉黎清正坐在床上。   若若走过去服侍她起床,站到床边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她睁大眼睛,差点叫出声来。   两眼看清少年的面容,又见玉黎清沉默着直视前方一副深思的表情,哪怕是贴身丫鬟,也弄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小姐和江公子睡在一张床上一定是有什么深意,不是她这种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若若捂住嘴转身要走,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给我站那儿。”玉黎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若若停下脚步,颤声道:“小姐……我,我去给您端水盆来洗洗脸。”   “看都看见了,还想跑?”   若若木讷转身,“那小姐想怎样?”   玉黎清扶额,无奈求救:“帮我想想办法。”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时,少年从床上爬起,自然而然的搂住玉黎清的腰,趴在她后背上慵懒的打着哈欠,一张餍足的小脸白的发光,长发蓬松凌乱,亲昵地在玉黎清脖颈上蹭蹭。   “清清,再陪我睡会儿吧~”   眼见此景,若若惊掉了下巴。   玉黎清抬起手挽留她,“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可以解释……” 第11章   落了一夜大雨后,天空湛蓝澄澈,万里无云,太阳慢慢升起,地面上积聚的湿气在阳光中蒸发消失。   晨起,府里的下人们忙碌起来,进了园子收拾疾风骤雨后的一片狼藉。   若若站在房中进退维谷,呆呆的看着小姐,等她一句解释,等好一会却只听到玉黎清磕磕巴巴的说:“昨天下雨,他生病把脑子烧糊涂了,不知怎么就来了我门前,我看他被雨淋的可怜,才让他进来避雨。”   这解释倒没什么问题,若若知道小姐是个爱冲动的性子,一时昏了头,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只是当着江公子的面说人家脑子烧糊涂了、可怜兮兮的,没关系吗?   若若刚准备提醒一下小姐的用词,便见少年羞涩的微笑着,下巴搁在玉黎清肩膀上轻晃,喃喃耳语道:“清清,你人真好。”   玉黎清眯起眼睛,抬手捏住在她颈边乱蹭的小脸,转头盯着他:“我知道我好,但你能不能别抱着我了。”   要热死了。   少年被捏成了粉嘟嘟的金鱼嘴,脸颊的红晕愈发明显,委屈巴巴的对上玉黎清的视线,“可是我没有衣裳换,不抱着清清,不就……给别人看见了吗。”   一边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若若,若若后背发毛,默默转头。   玉黎清一把把被子扯过来,把人按在床上,给他严严实实的盖上被子,只露一张小脸,严肃道:“怕被看见就好好在被子里躺着,不许再黏着我。”   江昭元被猛然推到床上,眼前的少女散着一头长发,肤若凝脂,从下向上仰视的角度能看到她寝衣领口里隐隐凸起的弧度,藏在粉白色的小衣下……少年羞红着脸移开视线,应了一声,“嗯。”   好热,口好干。   心底好像有什么烧起来了。   玉黎清居高而下的看着少年不自然移开的视线,心生疑惑,小公子脸红什么?   难道是被她当着丫鬟的面数落,知道羞了?   不过他总算是老实一会儿了,玉黎清起身下床,被若若服侍着穿衣。   若若在她耳边小声说:“虽是江公子无礼在先,可小姐您怎么能给他开门呢,还让人进了屋,睡在一张床上,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父亲肯定会打死我的。”玉黎清心虚不已,她虽然调皮任性了点,但从小到大没犯过大错。   至今日这一桩,就要把这辈子欠的板子都挨了。   想到这里,她隐隐觉得屁股疼。还没打板子都觉得疼,真要被打,怕不是要躺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这可不成,她还要学着管家业呢,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折在半路上。   穿好衣服洗了脸,玉黎清坐在镜前让若若为她梳妆,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   簪上最后一只金簪,玉黎清从镜前站起,踮着脚走回床边,抬起一条腿跪上床,落了一半床帐,凑到江昭元面前悄声道:“江公子,看在我昨日照顾了你一夜的份上,帮我个忙吧?”   躺在床上的江昭元懵懂的看着她,天真地问:“要我帮什么忙?”   “就是……”玉黎清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江昭元皱起眉头,不乐意道:“为什么要这样,我说过会对你负责,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玉黎清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诚恳道,“只是我父亲年纪大了,他要是知道我和你……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江昭元犹豫了一会,看少女粉面含春,近在眼前,从被下伸出手来,探出指尖轻轻点在她鼻尖。   软声答:“既然是清清的要求,那好吧。”   “你真好!”终于等到他松口,玉黎清开心的握住他的手,紧紧抓了一下就松开了。   外头庭院进来了丫鬟收拾院子,几人低头打扫,听到卧房的门开了,才暂时停下手上的活计,对着小姐低头问安。   等小姐走远,她们才抬起头来,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是小姐和若若,还有一个小丫鬟,身材窈窕,只看背影看不出是哪位姐妹。   “那个妹妹看着有些眼生啊……”   “许是新来的,别看了,快干活吧。”   走出院子,玉黎清特意避着人途径意柳园,目送江昭元进去,才总算松了口气。   梳着丫鬟发髻的少年走进园子,回眸看她,眼角带着久久未消的嫣红,像是被欺负狠了似的。   玉黎清站在外头目送他,抱歉的笑笑,看少年捏着裙边跑进房里,又想笑又喜欢的紧。   好可爱,像只落荒而逃的小崽崽。   这回是委屈了他,不过……没想到江昭元身着罗裙这么美,好在他这副模样只给了她一人看过,没被别人看了去。   用过早饭后,玉黎清与若若走去私塾。   穿过热闹的街市,拐进民巷,到了私塾门前,学生们都已经到了,玉黎清是最后一个进门的。   刚在位置上坐下,就听身旁的周嫣阴阳怪气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莫不是同你的小相公难舍难分,你们可真是恩爱呀,大街上都能牵着手,不知道背后能腻歪成什么样。”   “周嫣。”玉黎清转过头来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她眼神凌厉,周嫣收敛了笑容,挑眉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还想跟我吵架不成?”   玉黎清凑过去说:“别人不懂就罢了,你应该能理解我吧。”   “谁理解你,胡说什么呢。”周嫣感觉莫名其妙,都知道玉黎清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没想到今天变得神神叨叨的。   玉黎清侧手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他长得那么好看,你不喜欢?”   “嗯?”周嫣皱起眉头,讽刺道,“他一个毛头小子,还没你高呢,我能看上他?”   “可是他脸长得好看啊。”玉黎清歪过头,语气笃定。   闻言,周嫣回想起小少年的容貌,那精致雪白的脸的确是难得的绝色,不自觉有些脸红,冷哼一声,“我才不像你一般肤浅。”   “那就好。”玉黎清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他了,才酸里酸气的编排我们。”   “你!”周嫣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第12章   同在一间私塾读书,玉黎清与周嫣因为两家在生意场上是对家,向来不对付,好在也只是斗嘴,没真打起来过。   两人没说几句,先生走了进来,坐在前排的二人忙作出一副认真的模样,翻开了书本。   下了第一堂课,玉黎清放下笔,去院子里找若若一起在廊下坐会儿,想起昨夜的冲动之举,不免心虚。   其实周嫣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和江昭元难舍难分,只不过是江昭元偏要黏着她,她一时心软又冲动才作出那种事来。   可她并不生江昭元的气,反而有点可怜他。   他孤身从梁京那么远过来,身边只有一个不算熟悉的小厮,生了病都没有人能依靠。难怪他先前那么着急要和她成亲,是希望身边能有人陪着吧。   似是主仆连心,若若也在想这事,忧心道:“小姐,江公子若是记恨我,你可千万要替我说句话啊。”   “放心,没事的。”玉黎清拍拍她的头,不由得想起江昭元顶着两个发髻,绑着淡青色的发带,衬得小脸粉圆软润,一副小家碧玉的可爱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梳的头发那么好看,下回有这事,我还找你。”   “您还笑,我都要被吓死了。”若若只管给人梳头发,梳完了一眼都没敢看,也不知道自家小姐给江公子穿了哪件衣裙。   说来也奇怪,江公子那样矜贵的人儿,竟能默许小姐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他脾气可真好。   若若轻叹一口气,从随身背着的书袋里掏出雪花酥来递给玉黎清。   两人吧唧吧唧吃着点心。   吃到一半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一袭月白的裙边进到视野中,玉黎清抬起头,微笑道:“月月?”   若若忙起身,“见过池小姐。”   池月对若若点了下头,转脸问玉黎清:“不在屋里坐着,跑到这儿来吃雪花酥?”   玉黎清撇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嫣的性子,我可不想再听她说我和江昭元的闲话。”   “所以那位江公子……真是你未来的相公?”池月昨日走的早,今早来了听到周嫣与旁人谈论玉黎清和那位小相公,她知耳听为虚,特意来找当事人确认。   玉黎清连忙摆手。   “你可别听周嫣胡说,我爹订下婚约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呢,现在是名义上的未婚夫,日后也不一定要嫁给他。”   嘴上说着不一定,心里却是断定了绝对不会嫁给他。   她才不要在同一个坑里掉两次。   玉黎清一双杏眸藏着算计,看着像只摇尾巴的小狐狸,却是只不太精明的狐狸,喜怒形于色,都被池月看在眼里。   池月掏了帕子出来,轻轻擦掉玉黎清嘴角的糖渣,温婉道:“我只担心你嫁得远了,在外头没有人照应,日后想找你一起赏画都不成了。”   玉黎清扬起头来,笑道:“放心,我心里有谱。”   两人是多年好友,池月自然信她。   与此同时,玉府中,玉晟带着人搬了两大摞账本进了碧桐院。   玉天磊坐在书案后,看玉晟忙进忙出半晌,待他忙活完了才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玉晟拍拍身上的灰尘,躬身道:“哪里哪里,能帮得上叔父就好,叔父还有旁的吩咐吗?”   玉天磊顿了一下,落下毛笔说:“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哦?”玉晟站直了身子。   玉天磊平淡道:“清儿眼看着要十六了,私塾再读小半年就结业了,我想着在她出嫁前让她学学打理家业,以后嫁去了侯府也能多一桩本事让婆家高看一眼。”   “侯府那样的高门大户,怎看得上我们经商管人的本事?”玉晟笑着,“叔父想让妹妹在婆家过得好,到时多给她添几箱嫁妆就是了。”   玉天磊轻轻摇头,“她被我惯坏了,愈发调皮不懂事,我让她学管事,也是借机磨磨她的性子。”   是磨性子,不是真想让她管家业?   玉晟有些怀疑,可又觉得玉黎清一个丫头片子何足为惧,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驳了叔父的面子。   提议道:“既然叔父想让妹妹稳下性子,我倒是想到一个织坊,原先的坊主年纪大干不动了,现在还没选新坊主,便让妹妹去管几个月看看吧。”   玉天磊对他的提议很满意,“好,就这么办吧。”   玉晟离开后,朱阳进来请示:“老爷,外头有个丫鬟说要见您。”   “丫鬟?”玉天磊疑惑,“她没说为何要见我?”   朱阳答,“说是有事要跟您禀报,至于要禀报什么,她没细说。”   玉天磊细细思考,“许是有什么难处,让她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丫鬟走进屋来,跪在他面前说:“奴婢今日打扫小姐的院子时,发现……”   ……   下午玉黎清刚回到家,就被朱阳请到碧桐院来。   玉黎清推门进书房,笑着往父亲身边凑过去,“父亲叫我过来做什么,是不是想女儿了?”   玉天磊抬手让她站在原地,“今日我同玉晟商量了一下,给你找了个织坊练手,你明日就可以过去了。”   闻言,少女面露喜色,“谢谢父亲!”   “不必谢我,我只给你两个月的期限,若不能把这作坊重新组起来,以后可就没机会给你了?”玉天磊一边说着一边看账目。   “我一定能管好,绝不会给父亲丢脸。”玉黎清信心满满。   “说完这件事,就得说说别的事了。”玉天磊抬起头来,神情严肃,盯得玉黎清一个哆嗦。   父亲这眼神看着有些吓人啊……   她小声问:“还有旁的事?”   “你们都下去,我不传唤不许进来。”玉天磊遣了屋里的下人出去。   玉黎清站在原地,感觉氛围有点压抑,不安的捏着裙子。直到房门从外面被关上,猛然听到父亲呵斥一声,“跪下!”   她愣怔着看向愠怒的父亲,伸出脚尖从旁扯了个垫子过来,缓缓跪在垫子上。   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不过父亲让跪,那就先跪下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23:39:00~2022-06-26 23:0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956165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膝盖下垫了软垫还是觉得硬邦邦的,玉黎清找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跪坐下,怯声问:“父亲,女儿做错了什么吗?”   一双无辜的明眸远远望着他,看上去真像全然不知情一般,玉天磊忍着怒气从书案下掏出一身雪白的寝衣摔在桌子上,软绵绵的,没有声响。   “今日丫鬟在你房中打扫发现了男子的寝衣,还送到我面前来了,你……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如此不知廉耻!”   玉黎清一眼就认出那是江昭元的衣裳,倔犟着扭过脸去,“我没有不知羞,父亲别冤枉我。”   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是平日里被宠惯了,犯了错也敢不认账。   玉天磊又气又心痛,他纵容女儿的任性调皮,独独不希望她失了礼数章法,怒道:“那这男子的贴身衣物怎么跑到你房里去的,你解释的清吗?”   这要怎么解释,父亲认定了她罔顾廉耻,真说了实话只会越描越黑。   玉黎清选择闭口不言。   “既然你默认了,那就打你二十手板,让你长长记性。”玉天磊转身去柜子里拿了戒尺来,气势汹汹走到玉黎清面前,“把手伸出来!”   又长又重的戒尺横在眼前,玉黎清嗖一下把两只手藏到身后,撅着小嘴,“不给!”   “知道错了还不愿受罚,我看我是把你惯坏了。”玉天磊握着戒尺气的不轻。   玉黎清也委屈起来,被训两句就算了,怎么还要打手板。   激动道:“父亲深明大义,难道看不出那寝衣是谁的吗,为什么只打女儿一个,要打也得把江昭元拉过来跟我对半分,不然就是偏袒,不公,女儿不服!”   越嚷声音越大,吓得玉天磊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还敢乱喊,还嫌不够丢人吗?”   玉黎清小嘴一撇,“哪里丢人了,他半夜来找我,我见他被雨淋了才让他进屋换衣裳,我办的是好事,问心无愧。”   她既把事说出来,玉天磊便信她说的是事实,可依旧要生气。   “江公子不爱守规矩是他的事,可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半夜让他进门,传出去就要落得个狐媚勾人的坏名声,怎么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玉黎清委屈,“父亲,我没勾搭他。”   明明是江昭元勾引她,不过他生得那么好看,人也很乖,也是她心甘情愿上钩。   “我知道事情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没敢张扬,偏有人把事告诉了您,这不是成心给您添堵吗……”   玉黎清心感疑惑,今早出门时并没有让人进屋打扫,是哪个没规矩的丫头擅闯了她的房间,还自作主张把寝衣送到父亲这里来。   先前玉晟拿书画来求见江昭元时,她就怀疑府里有人替玉晟打探消息,今天又发生这事,肯定是府里有了玉晟的内应。   玉黎清犹豫着要不要把猜想告诉父亲,抬头就看见父亲面带苦色,眼中含泪,快要哭出来了。   父亲四十有一,并不像旁的富商老爷般身形臃肿,反而有些消瘦,母亲去世那年,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哭的眼睛都坏了,玉黎清与父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一见他哭,自己也跟着心疼。   “父亲你别哭啊。”玉黎清无奈伸出手去,“我知道错了,轻点打行不行?”   “还敢犟嘴。”玉天磊抹了下眼泪,握着戒尺的手重重打下去,顿时响起一声哀嚎。   疼死了。   手心火辣辣的,玉黎清不敢看,痛呼一声后咬紧了牙关,不想给外头的下人听去,乱生揣测。   看她疼的小脸都拧在一起,玉天磊舍不得再打,可又怕她不长记性日后再犯错,犹豫了一会儿,再抬起手来。   “住手!”   书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少年紧张地走进屋来,看到跪在地上受罚的玉黎清,他眉头紧皱,站过来挡在她身前。   清秀俊美的少年面无惧色,对玉天磊拱手作揖,“还请伯父手下留情。”   身前落下少年的影子,玉黎清仰头看到他背后长发飘逸,侧边露出一片雪白的颈子,仍显稚嫩,可他的后背却那么可靠,让人感到心安。   玉黎清站起身来,躲在他背后,戳了下他的腰眼小声道:“父亲误会我们了,你快解释两句。”   敏//感的腰眼被她的指尖轻戳,后背一阵发麻,江昭元脸颊微微泛红,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伯父,昨夜是我闯了清清的卧房,失礼在先,该受罚的是我。”   玉天磊垂下戒尺,看少年闯进来主动担下责任,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很欣赏这个女婿没错,可自家的女儿还没嫁出去,怎么就成了江公子口中的“清清”?   属实是过分亲近了。   眼看着三人之间气氛越发僵硬,玉黎清提议道:“江公子是外人,父亲不必罚他,只求父亲能把我那二十板子减一半去。”   “本就是我做的不对,不该让清清替我受罚。”江昭元主动对玉天磊伸出手,“请伯父宽心,我不怕疼。”   还没等玉天磊答话,玉黎清便从身后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拉回来。   “你的病都不一定好全了,还过来找打。”关心他是不假,可也担心父亲真下手打了他,被记恨上就惨了。   少女的手掌覆在他手背上,手指从他指缝间穿过,合拢在手心。   触感分明的指尖温暖而柔软,仿佛将他的心轻握其中。   被她注视被她紧握的感觉让江昭元心动不已,缓缓收紧手指握住她的指尖,软声道:“我愿受罚,但我不后悔。”   玉黎清问他:“不后悔什么?”   江昭元侧过身来,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靠得更近,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说:“我想你,就要见你,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只有见到你才安心。”水润的眸子凝视着玉黎清的眼睛,声线稚嫩,语气格外温柔。 第14章   少年吐露着天真单纯的心思,玉黎清的眼中映着他的身影,生硬的转过头去,怕再多看一会儿就要信了他的话。   他还太小,哪里懂得这话说给女子听有多重的深意。   她十五岁的时候心思浅薄,以为成亲做夫妻就是该像父亲和母亲那样互相信任、伉俪情深。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能做到坦诚相待。   而现在她有着十八岁的心智,江昭元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少年,没有爹娘疼爱,在侯府备受冷落,这才把求之不得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   手心有些发热,玉黎清把手抽回来,小声道:“别说傻话了。”   江昭元的眼睛紧紧的追随着她的视线,轻声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清清不信我吗?”话里竟起了些委屈的意思。   玉黎清短暂的沉默。   就是因为信了,才不敢多听。   她随了父亲耳根子软,听不得人受委屈,忙劝他住口,“你别说了,我父亲还在这呢。”   玉天磊一脸阴沉的看着两人。   原先还为他们两个的关系好而感到高兴,如今才确实切实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本以为他们两个的脾气还得再磨合一阵子,这才几天,就当着他的面拉拉扯扯,不成体统,还说起悄悄话来了,当他耳聋听不见吗?   “你们相互袒护对方,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玉天磊抱起手臂,不高兴的扭过头去。   “怎么会呢,父亲最疼女儿了。”玉黎清从江昭元身后跑过来,挽住父亲的胳膊晃啊晃。   暖心的小棉袄又回到自己身边,玉天磊的脸色总算没有再难看下去。   他本也没想打的太狠,自己养的女儿怎么能不心疼呢。既然江昭元闯进来护着她,那自己便顺着台阶下去算了。   玉天磊清清嗓子,温和道:“既然你们没有做太出格的事,今日这顿手板就免了,若再有下回,我绝不轻饶。”   免了一顿打,玉黎清开心的差点跳起来。   一声“谢谢父亲”还没说出口,就听江昭元说:“可是我想和清清在一起,还请伯父准许。”   玉天磊的表情瞬间僵住。   准许什么?   他都已经不追究此事了,为何江公子还要步步紧逼,难不成真要让他张口同意他们夜夜私会不成?   江昭元等了一会得不到回答,又要开口求,玉黎清眼疾手快上前捂住他的嘴,回身同父亲嬉笑道:“他说笑呢,父亲别往心里去,我先带他回去了。”   玉黎清一手推着他往外走,可江昭元像是铁了心似的,怎么也不愿离开。   玉黎清拿他没办法,松开他的嘴。   江昭元正视着玉天磊要说些什么,还没张口,腰身便被两只纤瘦的手臂环住,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被玉黎清抱起来了!   江昭元愣住。   玉天磊看着女儿把人抱出去,嘴巴都惊得合不拢了。   抱着比自己矮一寸的少年,玉黎清并不很吃力,春堂轩里那棵海棠树,是她五岁的时候把树苗抱进院子里种下的,除了重一点,身体软一点之外,少年和海棠树在她怀里区别不大。   抱着人走出碧桐院,玉黎清抱得更顺手了,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托住他并拢在一起的大腿,把人往身上颠了颠。   少年像是害怕自己掉下去,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半晌没有说话。   好安静。   玉黎清侧目看他,少年却低着头把脸埋进她颈子里。玉黎清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侧脸隔着一层发丝贴在她侧颈上,一片热烫。   该不会是觉得被她抱着很丢人吧?   玉黎清左右看看,除了几个服侍父亲的小厮外,就只有若若和方毅等在院门外,他们都安分的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她从小调皮惯了,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父亲母亲都是这么抱她的,她也这么抱过池月,还有池月的哥哥。   虽然那是十岁时候的事,但玉黎清依然为此感到骄傲,她也是有点力气在身上的。   出了碧桐院,玉黎清正要把人放下,却被少年紧紧圈住脖子,不肯撒手。   朦胧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好不容易免了一顿板子,再让你说下去,我父亲要被气死了。”他不下来,玉黎清索性抱着他多走两步,练练臂力。   “为何伯父会生气?”江昭元天真的问。   闻言,玉黎清不禁怀疑他爹娘是怎么把他养大的,怎会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玉黎清问他:“要是你以后有了女儿,有男子跑到你面前说要和你女儿在一起,你怎么想?”   他怎么想……   江昭元认真思考起来,脑海里浮现出父亲凶恶的眼神,母亲刻薄的嘴脸,木讷的心生出重重的闷痛,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能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讨厌父亲和母亲。   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子孙后代,他一直坚信自己会孤独终老。   如果清清没有出现过,他可能早就坐在龙椅上,看万里江山,受百年孤独。   前世经历的所有仿佛一场噩梦,他紧紧的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磨蹭,耳语道:“我不想要孩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玉黎清一口气没上来。   “咳咳!”她咳嗽两声,脸颊微红。   江昭元以为是自己搂的太紧才让她喘不上气来,稍微松开一些,看着她害羞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玉黎清眯着眼睛,对他轻呵,“给我下来。”   闻言,江昭元立马趴回她肩膀上,“不下,是清清要抱我的。”孩子似的耍起无赖来了。   玉黎清抱了他好一会,手臂早就累的发虚了。   他不愿意下来,她便想再撑一会,到前头亭下的台阶上把他放下。可惜没走几步便卸了力气,两人一同倒下去,噗通一声摔进花丛中。   作者有话说:   江昭元日记:今天第一次有人抱我,好喜欢她。   玉黎清日记:今天被父亲打手板不疼,跌进花丛里,屁股疼了好久,都怪江昭元。   感谢在2022-06-27 23:55:35~2022-06-29 00:0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不吃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玉黎清不得不承认自己那点儿力气着实不够用。   虽然江昭元比她小了半岁,但身体却比她要重的多,她抱着他根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即将摔到地上,玉黎清下意识的护住了搂在她身上的少年,后背和屁股撞在繁盛的花草中,压歪了一片,还不忘心疼这一丛新开的白山茶花。   花丛里传出“嘶”的一声痛呼,跟在后头的若若和方毅闻声忙跑过来扶人,走近了看见江昭元跪坐在玉黎清腰上,紧张的关心她的情况,他们两个根本插不进话去。   “清清,你还好吗?”   江昭元的心脏砰砰直跳,不只是担心她,更因为方才她在摔倒之前把他护在了身前。   从来没有人这么看重他,宁愿自己疼也不想让他受伤。   前世身边尽是些落井下石,口蜜腹剑之辈,在荆棘丛里长起来,他自己也是个以恶惩恶,算计人心的伪君子。   所以他很难理解清清的想法,明明没有成亲,他如今又一文不名,有什么值得她对他这么好呢?   江昭元心里生出某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沉重肮脏的心变成了一团温热的水波,双手撑在少女脸侧,身子虚浮着坐在她腰上,随着她呼吸的频率,他的心脏也跟着一下接一下的颤动。   果然,清清总能带给他很多新奇的感受。   落日的余晖将天边染成粉色,斜照的日光将花影投照在少女脸侧,看得他熏红了脸颊。   玉黎清仰躺在花丛中,双腿搭在小路上,等后背那股闷痛劲儿过去了之后,睁开眼睛便看到天边浮动的云,像是浸在水中的粉缎,色彩亮人,质地柔滑。   渐渐回过神来,视线聚焦在少年脸上,他好像很担心她。   玉黎清从花丛中坐起身来,“没事儿,我身子骨好着呢,从树上掉下来都摔不坏,何况还有这些花给我垫着。”   “要不是我在上头压着你,你也不会摔这么重。”江昭元自责的低下头。   他背对明光,衣袖上沾了几片掉落的花瓣,微垂的双眼敛下一片重重暗影,雪白的面颊比这一丛盛开的白山茶还要惹眼。   玉黎清在裙子上擦了擦手上的草叶,伸手去捧住他半边脸,眉眼带笑,“你比我金贵得多,要是掉进来被刮花了小脸,我可要心疼死了。”   她笑吟吟的看着他,话语间带着春风般的暖意。   抚在他脸上的掌心微暖,指尖藏着太阳的温度,江昭元鼓起小脸,轻轻吐息,方才还颤如水波的心脏,掀起了圈圈涟漪,一下又一下撞在他胸腔里,连呼吸都热了。   “原来清清只心疼我的脸。”他撇开视线,开口嗓音依旧软糯,带着点孩童的稚气,像是在撒娇。   这会儿可比方才在父亲面前要乖巧多了。   没想到他还挺会看碟下菜,玉黎清带着点坏心眼,捏了捏他半边脸颊,软软弹弹的,像是冷掉的糯米糕。   脸被人当成团子揉,江昭元也不躲,害羞的垂下眼睫,活像个被调戏的小美人。   玉黎清实在忍住笑出声来,他怎么能那么可爱!   “你笑什么?”江昭元看向她。   玉黎清嘴角一扬,“我笑你堂堂侯府公子,被我捏了脸还乖乖受着,先前竟不知道你这么好欺负。”   少女弯弯的眉眼灵动可爱,簪子上的宝石折射出余晖的光亮,像只戏耍猎物的小狐狸,肆意捏着手下的小奶狗,力道适中,说要欺负他,却更像是将他捧在了手心。   江昭元觉得脸上发烫。   他正坐在清清身上,靠的那么近,耳边是她开心的笑声,脸颊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心中翻起的涟漪越来越大,渐渐生出一股冲动来——   好像抱她,抱得紧紧的。   把她压回花丛里,吻她脸颊,与她耳鬓厮磨……   可惜园子里四处都能瞧见下人,青天//白日又不好掩人耳目,他只能乖乖的坐着,手指试探着去勾她的手。   “我喜欢这样和你待着。”   手背上碰过来一根手指,蹭得她痒痒的 。   玉黎清看着少年精致的小脸越发红润,差点又被美色所迷,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一直坐在她身上!   许是他没有把全部重量放在她身上,玉黎清才没有注意到两人过于亲昵的姿势,如今窥得全貌,急忙把他推开。   “还不快起来,我腿都要麻了。”   玉黎清紧张的看向四周,若若和方毅背对着他们站着,远处路过的下人低着头没有乱看。   视线掠过碧桐院的院门,不由得呼吸一滞——父亲的衣角从门缝里露出来了。   玉天磊站在院里背对着门,面色沉重。   贴身小厮朱阳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两眼,瞧见玉黎清跌进花丛里半晌都没起身,关切道:“老爷,您不去看看小姐吗,她好像摔得不轻。”   玉天磊没好气道:“真要摔疼了,还能笑得那么开心?我看她是不心疼自己,只想着江公子吧。”   “小姐和江公子关系亲近不好吗?老爷先前还说江公子是您的好女婿,这才过了几天,就冷了人家?”朱阳憋着笑。   人总是会变的。   玉天磊先前一门心思想撮合女儿和江昭元,为的是玉黎清出嫁后能夫妻和美,如今看两人一日比一日亲近,竟越发难过起来。   先前清儿来他面前哭,说不想嫁去梁京,想留在他身边尽孝。当时他还觉得她是不懂事,现在才明白,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嫁了旁人,实在不好受。   现下住在一起尚且觉得难过,真要他眼看着女儿远嫁,只怕是想的日日都要哭。   玉天磊轻轻叹了一口气,“等会去给她送瓶红花油抹抹吧。”   “是。”朱阳点头应下。   夏日的傍晚吹来徐徐热风,偌大的园子里响着蝉鸣蛙叫,听来并不聒噪,反倒让人心绪平静。   在玉黎清的催促下,江昭元不情愿地站起身,伸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玉黎清拍拍身上的残花碎叶,可惜道:“压坏了一片,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回来。”   “今年雨水丰沛,用不了一个月就长好了。”江昭元说着,蹲下去拾了一朵折了枝的山茶花,取了顶上的花朵,别在玉黎清的发髻上。   他的指尖从她发丝间滑过,玉黎清顿了一下,江昭元这是送了她一朵花?   不知为何,她联想到了前世。   那个冷漠不近人的江丞相,也曾在归家时赠她一枝花,被她精心养在花瓶里,却没能活多久。   眼前的少年笑的温柔,他眼中仿佛有繁星闪烁,纯洁的如同一张白纸。玉黎清定定的看着他,心里怪怪的,她不讨厌江昭元,也不想履行婚约嫁去梁京侯府。   如果他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别去做大官,不要在名利场上与人厮杀,就留在这里做个单纯的小公子……   可惜她左右不了江昭元的选择,也不能替他决定人生。   玉黎清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碧桐院,没再看到父亲的身影,心中有些落寞。   闹腾了好一会儿,也该去用晚饭了。   两人一起走去后厅,走到半路,玉黎清实在无法忽视一直盯在身上的目光,侧过脸去看他。   看到她转头,江昭元赶忙低头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别躲,我早就发现了。”玉黎清皱起眉头,“不好好看路,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江昭元缓缓抬起头,依旧不敢正视她。   他在胡思乱想。   看着清清,想自己要如何抱她才不会吓到她,若是他说想亲她,清清是会逃跑还是会打他。知道自己想的都不是好事,江昭元难以启齿。   轻声答她:“从来没有人抱过我,清清是第一个。”   闻言,玉黎清惊讶道:“怎么可能,你小时候,爹娘和哥哥都没抱过你吗?”   江昭元摇摇头,“他们说乖巧的孩子不会哭也不会要人抱,我生了病想让母亲抱,她只说我是个没出息的,就把我扔出去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玉黎清在气愤之余又有些可怜他们,只有不被爱的人才不懂得如何去爱人。   安抚他道:“可能他们的爹娘也不疼他们吧。”   江昭元转过脸来,对着她淡淡的微笑,“都已经没关系了,我现在有清清了。”   “对,有我呢。”玉黎清一下子生出满满的责任感,拍着胸膛夸口道,“不就是抱一下吗,等我吃饱饭有了力气,一定能抱的更久。”   “嗯!”少年脸上笑意更深,点点头。   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玉黎清渐渐发觉:她好像,又冲动了。   作者有话说:   江昭元日记:清清说吃完饭要抱我,我决定少吃一点,让她抱的久一点。   玉黎清日记:我这张嘴呀,该打该打。 第16章   徐徐清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后厅上摆了两大块冰,从上午放到傍晚,已经化了大半去,门开着半扇通风,厅上格外凉爽。   下人们陆续端饭菜进来,桌上也摆好了碗筷,玉黎清端正的坐在桌旁,不安的吞了下口水。   父亲怎么还没过来?   她快要被身边这个小奶狗给盯穿了,来个人替她解围也好啊。   玉黎清心道自己是自作自受,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情绪上了头,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偏偏江昭元那么认真,已经眼巴巴的等上了。   她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生怕自己一个心软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并不能抱他,只是抱的多了倒显得他们关系那么好似的。   虽然在旁人眼里他们是未婚夫妻,但她只把江昭元看成是个迷茫缺爱的孩子,想给他陪伴,对他好。   她愿意接纳他的孩子心性,并不是因为她想从江昭元身上得到什么,只是希望他别再长成前世那样冰冷视人命如草芥的性子,残害人命,牵连无辜百姓受苦。   总归,不会再拿他当未婚夫看待。   玉黎清暗暗吸了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手掌伸向少年面向她的小脸,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把他的脸转过去,闷声道:“别看我了,看看旁的去。”   江昭元微笑着抓住她的手,转回来轻声问:“你不喜欢我看你吗?”   玉黎清的视线始终偏向身侧,不想给他看到自己的心虚,随口答:“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被盯久了总会有些不舒服吧。”   手掌被他抓着摸来摸去,痒痒的。   少年像个好奇的小狗,把她五根手指捏了个遍,又拿自己的手掌去比她的手,发现他的手要大上她一圈,五指从她指缝间穿过,手掌扣在一起,意外的契合。   与抚着手背的感觉不同,掌心对着掌心十指相扣,像是将她的体温握在了手心里,从相触的肌肤处传来暖暖的酥酥的感觉,让他心情很好。   江昭元抬眸看她侧颜,“那我偷偷的看,不让你发现行不行?”   有种冥顽不灵的倔强。   玉黎清气鼓鼓的转过脸来,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清脆的脑瓜崩儿,“被我发现了,就得挨打。”   “好疼……”江昭元捂住额头,眉头微蹙,水灵的眼睛委屈的看着她。   “啊?疼吗?”对上那双无辜的眸子,玉黎清憋在心里的那股气一下子散掉了,紧张地看向他的额头,心虚道,“我没用劲儿啊。”   “我第一回 挨这种打。”江昭元垂下手,露出洁白的额头,眼睛专注的看着她。   玉黎清侧目躲过视线,从他手里抽回手来,轻轻揉他的额头,轻哼一声,“一回就叫你记着疼了,以后不许再盯着我。”   话说完了,半晌没听到他的回答。   玉黎清回眸看他,眼前一亮。   余晖落到天边,蜜柑色的晚霞透过窗户照在厅上,照亮了少年一身清淡的水青色衣衫,他耳朵尖上蹭过一点霞光,带着些粉色,亮闪闪的。   少年生的白净秀丽,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如同天生的美玉经过精雕细琢,连发丝间折射的光辉都带着柔和。   玉黎清不敢看他的眼睛,少年却主动凑过来,笑意盈盈的脸在她眼前天真无邪。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轻声笑着。   突然被他凑近,玉黎清紧张的倒吸一口凉气,还以为要被他抓到了。   再弱小的奶狗也有天生的狩猎本能,会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猛扑过来,亲亲蹭蹭,像是在撒娇,其实是在学习抓捕猎物。   玉黎清的脸不争气的红了,有点气他总学不会收敛,也气自己,好喜欢他的脸。   先前她还不理解为何有人会沉溺于美色,直到这小美人来到她跟前,举手投足尽显风雅,怎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不成,这样下去,再同他多说两句就要败下阵来了。   玉黎清赶忙起身,佯装忽然想起什么大事,“哎呀,我还有点事要办,先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不等江昭元回应,她人已经走出房门去了,沿着长廊走到院子一侧。   太阳快要落下去,院子里有些昏暗,对面有下人在挂灯笼,似乎无人注意从后厅走出来的玉黎清。   若若从门口跟过来,疑惑问:“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方才才见上菜的丫鬟们退下,又没见老爷过来用饭,独独小姐走出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玉黎清摆着两只手往两侧扇风,深呼吸道:“跟他坐在一块,我都快要热死了。”   “不应该呀,屋里头放着冰块呢。”   若若看着她的脸,的确是红的厉害,又想到方才花园里两人的嬉闹,心领神会,小声问,“是不是江公子又……”   玉黎清急忙打断她:“先别说这些了,趁着有时间,你去找管家问问,今天早上到我院子里来打扫的丫鬟是哪几个。”   “是,奴婢这就去。”若若转身要走,不忘关心道,“小姐,要不要让人给您拿个团扇来?”   “不用不用,我在外头待会儿就好了。”说着,玉黎清就坐在了廊下。   若若走后没多久,她脸上热劲儿也过去了,她在外头呆着,没见江昭元出来,心里慢慢放松下来。   冷了他一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起身要回后厅,刚走到门前就见父亲身边的贴身小厮从院墙那边走过来。   玉黎清歪头看向他身后,没看到父亲,问道:“父亲怎么还没过来?”   朱阳来到她面前,回话说:“老爷说他还有些账目没对完,就不过来用饭了,小姐和江公子先吃吧。”   “父亲是要在书房里用饭吗?”玉黎清关心道。   朱阳顿了一下,思索后答:“老爷要晚些时候再用饭。”   “那怎么能行呢,父亲的胃本来就不好,一年比一年消瘦,再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能受得了。”玉黎清着急起来,朝着他背后走去,要去碧桐院劝父亲按时用饭。   “诶,小姐!”朱阳追在她身后,好像有话要说。   玉黎清没有多想,径直往外走,刚转一个弯就看到有一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墙后,面对墙站着,仿佛以为碗口细的小树能挡住他的身形。   “父亲?”   一眼就被认出来,玉天磊尴尬的转过身来,抬手装着轻咳两声,“咳咳。”   “父亲的账目对完了?”玉黎清疑惑——怎么父亲总喜欢躲在墙后头呢。   玉天磊走到主路上,“还剩一些,吃完了饭再看。”   “嗯!父亲要好好吃饭,身体才能更硬朗。”玉黎清笑着凑过去,挽住父亲的胳膊,陪着他走向后厅。   饭桌上,玉天磊和江昭元坐得端正,吃的文雅。   二人相对无言,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热切。   没人说话,莫名有些冷清。   玉黎清不知他们的心思,见没人说话,便主动开口对父亲请缨。   “家里那么多账本,父亲若是看不过来,可以让女儿替您分担一些。私塾考算术对账,我每回都能得到先生的夸奖。”   玉天磊看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你聪明,只是咱家产业繁多,让你一个一知半解的来看,只怕要看晕了眼。”   “您都没让我看过,怎么知道我不行?”   玉黎清嘟起小嘴,“再说堂兄不也才帮您管了两年吗,我今年开始学,一定比堂兄学得快。”   玉天磊解释说:“玉晟圆滑,深谙为人处事之道。而你不安分又娇气,能不能管好那个小织坊都不一定,暂时就别想着掺合其他事务了。”   当着江昭元的面被父亲拒绝,玉黎清觉得很没面子,赌气道:“父亲就知道堂兄的好,怎么就不夸夸我呢?”   玉天磊无奈的笑着,“怎么没夸你,天天夸你,都要把你捧到天上去了。”   “哼,我一定会做的比堂兄好。”玉黎清狠扒了一口饭。   坐在身旁的江昭元只听父女间的只言片语便猜测出了玉黎清的意图,不自觉竟有些心寒。   “清清是想学着管理家业吗?”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心中结起了寒冰。   学着管理家业。   然后接管玉家……   她好像没有想过要同他成亲似的。   前世也是,清清没了父亲才进京寻他,在侯府里住着却只口不提要完婚的事。   先前只觉得她是羞于开口,如今听了她的话,一切都串联在一起:清清并不需要他,那纸婚约在她眼中就只是父亲的安排,不得不遵从。   她不需要他。   是他扰乱了她的生活。   他的心好冷,隐隐生痛。   江昭元向来知道自己不被人所爱,可清清在他心上留下那么多痕迹,他以为他们是天定姻缘,难道只是他一厢情愿吗?   他的眼神那样悲伤,玉黎清一眼就读懂了他的忧心。   她不想让他伤心。   果断拿出了当初说服父亲时的说辞,用极小的声音说:“我当然要学着管理家业,以后嫁了你,才好替你打理家产啊。”   父亲说撒谎要打屁股,玉黎清默默给自己记下这一桩,日后事成再一板子一板子打回来。   闻言,江昭元脸上重新浮现笑意,“你真这么想?”   玉黎清点点头,又攒下一板子。   不知情的少年温柔的看着她,仿佛望向一轮明月,美好而遥远,他努力想走近她,猛然发现,她也在向他走来。   她心里有他。   只这一句,便胜过千言万语。江昭元眼中含情脉脉,凝视着她,心动不已。   “清清,你真好。”   作者有话说:   老父亲:你们聊,那我走?   感谢在2022-06-29 23:58:16~2022-07-01 00:2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几句谎话骗来少年深信不疑,玉黎清有点惊讶,记忆中的江昭元可是十六岁就考中了状元的天才,竟然会这么好骗?   回想起来,当初父亲也对她的说辞深信不疑,因为他们父女之间相互信任。   而自己简单一句话就骗到了江昭元,是不是因为……他愿意相信她。   想到这里,玉黎清略感愧疚,看向江昭元的眼神都变得柔情似水。   两人轻言细语,似乎忘记了坐在对面的玉天磊。   玉天磊原本就因为玉黎清房间里发现江昭元寝衣的事而生气,也没打算过来用晚饭,只是他不过来,不正给了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不愿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人迷的神魂颠倒,所以才忍着不高兴,坐下同他们一起吃饭。   不成想这两个孩子都不是让人省心的,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开始“眉目传情”,看了真让人生气。   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腻歪上了?   以后清儿要真跟江昭元去了梁京,还会把他这个老父亲放在心上吗?   玉天磊心里很不是滋味,盯着两个人,冷声道:“吃饭。”   “哦。”玉黎清听出父亲话里的不悦,乖乖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鱼到父亲碗里,“父亲也多吃些。”   看着碗里的鱼肉,玉天磊倍感欣慰,清儿还记得他喜欢吃鱼。脸上的阴霾这才消退了些。   安抚了父亲之后,玉黎清又夹了一筷子肉片给江昭元,小声道:“你多吃些肉,好好长身子。”   江昭元微笑起来,点点头。   左边哄一下,右边哄一下,总算是把两碗水端平了。   玉黎清暂时松了一口气。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玉黎清食量小,第一个吃饱了站起身来,“我吃好了,先回去写功课了,你们慢用。”说着就往外走去。   “我也……”紧跟其后,江昭元也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意图格外明显。   玉黎清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不会还记得她说要抱他的事吧?   倒也不是不能抱,只是总这样顺着他的性子,会不会太惯着他了?显得她多么好说话似的。   正左右为难时,身后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江公子留步,可否陪我再坐一会儿?”   江昭元看看玉黎清的背影,又看向玉天磊,犹豫一会儿,还是坐了回去。   他知道清清很尊敬自己的父亲,而他作为玉家未来的女婿,也理应同未来岳丈关系融洽。清清拥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他虽然不了解,也很难感知到,但他守护她的美好,让她永远开心快乐。   只要能在她身边,他就知足了。   没再听到脚步声跟过来,玉黎清松了一口气,回身道一声,“你们慢聊。”说罢便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园子里各处挂了灯笼照明,在昏暗的夜里连成了一条条洒着微光的的道路,玉黎清沿着主路往回走,若若陪在身旁,二人谁都没有多言。   直到进了春棠轩,玉黎清才开口:“问到了吗?”   若若点点头,“管家说今天只有三个丫鬟到春堂轩打扫过,是苏红,小桃和小晴,奴婢方才又问了朱大哥,今日去了碧桐院的是小晴。”   玉府里的下人大大小小有四五十个,府里的园林花草时常需要清扫修缮,有半数的下人买回来就是为了打扫庭院,并不会让他们接触书房卧房等重地。   这三个人的名字并不陌生,玉黎清见过她们在园子里修剪花草,看上去本本分分的,却猜不到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叫人去把她们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们哪里来的胆子私闯我的房间。”玉黎清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在她院子里服侍的丫鬟点起了灯笼,书房里也燃着蜡烛,十分明亮。   玉黎清坐在书桌后边写功课边等人。   写到一半,三人被两个婆子带着来到她面前。   玉黎清抬起头来,对两个婆子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单独问她们。”   “是。”   两个婆子出去之后,屋里只剩下若若和三个丫鬟,玉黎清轻声问,“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过来吗?”   三人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应声,苏红小声道,“奴婢们不知。”   玉黎清凝视着她们脸上的表情,说道:“今天你们之中有人私自闯进了我的卧房,还拿了我屋里的东西,原本我打算罚你们一人二十板子,但想着或许有人不知情,无辜被牵连,才把你叫过来问个清楚。”   若若站在她身旁,凶着脸道:“究竟是谁进了小姐的卧房,你们现在指出来,还能少受些苦。”   三人沉默着。   小桃抬起头来,颤声道:“是小晴。”   忽然被指认,小晴紧张道:“小姐,奴婢冤枉啊,是苏红说她看见小姐屋里有脏衣裳让我取了拿去洗,我才进去的。”   苏红看向小晴,“你有证据吗?小姐,她这是诬陷我!”说着又一脸无辜的看向玉黎清。   两人各说各有理,一时难辨真假,玉黎清不听他们一面之词,问小桃:“同在一处,你有没有听到苏红对小晴说什么?”   小桃老实答:“奴婢看到她们在说话,但是没听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听到这里,玉黎清心里有了谱,“既然这样,小晴和苏红各打二十板子,小桃知情不报,按理也该打你几板子,但看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就只打五板,以做警示。”   “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小晴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苏红也不甘示弱,“小姐,小晴故意要拉奴婢下水,还请您明察。”   唯有小桃安分的伏下身,不言不语,认下了惩罚。   三人被婆子带走后,玉黎清吩咐若若:“跟管家说一声,把她们三个都调去前院做粗活,不许进后院。”   若若不解,“小桃也要去?”   另外两个犯了错不假,可小桃怎么看都像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   玉黎清提起笔继续写功课,淡淡道:“这事还没完,咱们就等着看吧。”   三个丫鬟明明知道私闯卧房会受惩罚,小桃看到小晴进屋却不阻止,苏红只说自己被诬陷,却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寝衣被拿给父亲,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告诉父亲她和江昭元私会过,二是怕此事被玉家以外的人知道。   归根到底,是有人盼着父亲得知此事后,催促她和江昭元成亲。又怕事情闹大会丢了玉家的脸面,所以才单独把寝衣拿给父亲一人看。   玉晟。   除了他,玉黎清想不到别人。   前脚刚放了一个小织坊给她,在父亲面前留下好印象,后脚便让人来盯她的私事,暗戳戳地对付她,堂兄果然聪明。   不过她也不差,这才刚开始,她一定不会输给堂兄。   过了半个时辰,玉黎清写好了功课收进书箱里,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是时候该回去睡觉了。   她走到门前,拉开门——悄悄关上。   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她的海棠树下面有个人?   再次打开门,靠在树下的少年也转过身来,对上她的视线后,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玉黎清仿佛能看到他身后摇的欢快的尾巴。   他这是等了多久,没被人看见吧?   玉黎清左右看看没有外人,走进院子里,问:“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少年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出,微黄的灯笼光亮照在他身上,在寂静的夜里,仿佛从仙境踏出的小仙君,浑身散发着温润的光辉。   他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就是想看看你。”   玉黎清撇过脸去,心道住在一起日日都能看到,做什么特意晚上跑来这一趟,真是黏人。   她转开话题说:“我父亲留你,是跟你说了什么吗?”   被问到此处,江昭元脸颊浮起两道薄薄的红晕,腼腆道:“伯父说让我以后好好对你。”   玉黎清差点咳出声来。   父亲跟他说这种话做什么,是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吗。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玉黎清小声说着,从他身前挪了一步向卧房那边,偷偷在心里期盼他别跟过来。   庆幸的是,他没有跟过来。   江昭元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双莹润的眸子闪着期待的光芒,轻咬下唇,羞涩问:“你不是说要抱我吗?”   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晚饭没有多吃,外褂也脱了。   只为了等她的拥抱。   玉黎清不得不承认,他很执着。有这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他一定能做成很多大事,只是她没想过,现在江昭元要做的头等大事,是要她抱。   庭院里见不到其他人,玉黎清知道她们都在屋子里藏着,不敢来打扰。   她得让丫鬟们看看,她是一个矜持守礼的大家闺秀。   小声拒绝他,“今天恐怕不行了,下午摔那一下,我屁股现在还有点疼呢。”   闻言,江昭元立马关心道:“那你快回去抹药吧,当心别落了淤青。”   玉黎清正经的点点头。   “你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江昭元面上没露表情,转过身往外走去。   成功拒绝他,玉黎清心里很是骄傲。   这股得意劲儿没能持续太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落寞而孤单,玉黎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刚才还闪着光像个仙人似的,这会儿走进暗处,消失的悄无声息。   没有人抱他,爱他。所有的孤单只有自己承受,那是玉黎清无法想象的痛苦。   他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   她何必这么吝啬。   玉黎清渐渐攥起起拳头,对着他快要被黑暗吞没的背影喊:“江昭元。”   少年停下脚步,心跳一撞。   清清在叫他的名字。   还未来得及回应,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少女纤细的手臂牵动飘逸的长袖从他腋下穿过,环住他的胸膛,随即,独属于少女的馨香萦绕在鼻尖,他心跳乱了。   玉黎清从身后抱住他,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藏起自己因为一时激动而涨红的脸,小声问:“你喜欢被人抱?”   江昭元抬手轻抚她发顶,答:“喜欢被你抱。”   “好吧。”   喜欢拥抱总比喜欢杀//人要好。   玉黎清轻轻吐息,呼吸间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清清凉凉,像是从不见光的密林中流淌出的泉水。   江昭元轻柔的抚着她的头发,“等我们成亲之后,我就可以日日抱着清清了。”   “别说这种话。”玉黎清闷声道,“难道你成亲就是为了每天有人抱?”   江昭元轻笑一声,垂眉敛目,“也不光是这个,还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1 00:23:28~2022-07-01 23:2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楚动人418、我真的喜欢学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真的喜欢学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深蓝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闪烁的繁星下,少女拥抱着少年,听他喃喃低语,粉白的脸颊越发滚烫。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不专心想着念书,想什么七七八八。   抱在他胸膛前的手掌抬起一只捂住他的嘴,没有再让他继续说下去,玉黎清支支吾吾道:“你想什么我管不着,只是别再这样任性了。”   现在是在玉府里,她还能替江昭元遮掩着,等到了外头再这样没有分寸,被人瞧见就不好了。上次在私塾外头那回,就被周嫣当成了话柄日日调侃。   她倒不在乎被周嫣说闲话,只是人云亦云,传的多了,名声就不好听了。   她是家中独女,再调皮任性,父亲也不会真生她的气。   可江昭元是个庶子,上头有哥哥和父亲,两个都不亲近他,若是让他们知道江昭元在扬州不务正业,岂不让更有了理由讨厌他。   想起临死前听到杀手怒吼着控诉江昭元“弑父杀兄”,玉黎清仍有些后怕。   她并不知杀手所言是真是假,但她在侯府里住了半年,隐约能察觉到老侯爷和大公子死的蹊跷,侯府里的人对此闭口不言,她一个外人也无从知晓。   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不希望江昭元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再恶化下去。   玉黎清松开了手,将他从自己的怀中放开,小声提醒道:“你好歹是个贵公子,得稍微注意一下自己言行举止。”   夏夜的风带着微凉的温度吹散了庭院中凝聚的闷热,树叶被风吹动沙沙作响,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少年默默转过身来,低垂着视线,双手牵起了她的双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极尽温柔。   “我这样……很任性吗?”他抬起头来,眼中泛着淡淡的悲伤。   江昭元并不是个热切亲人的性子,哪怕声音软软的,脸颊糯糯的,在外人面前仍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   或许他生来感情淡薄,天煞孤星。   前世相处半年,玉黎清想过自己或许一辈子都捂不暖他的心,却没想到今生再见,少年是怀着怎样一颗炽热的心来到她身边。   在他眼里,她是他的未婚妻,是未来的家人,值得他信任。   玉黎清没有办法更改两人之间因为婚约而产生的联系,可当她看进他的眼睛时,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有着一双极美的眼睛,足以让玉黎清相信不会有人能不为他而心动。   细密浓长的睫毛,眼眸水波含情,浅灰色的眼瞳仿佛被秋水润过的琉璃,眼尾染上淡淡的红,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玉黎清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看他的眼神,就感觉自己好像欺负了他似的。   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昭元委屈着软哼一声,眸中闪起了泪光,“清清,如果你讨厌我,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哄我。”   “我不是哄你。”玉黎清顿时慌了。   她怎么老是惹他难过呢?   她虽然调皮了点,可从来不会惹人哭鼻子啊。   母亲说要是把人惹哭了,就该好好道歉,安慰人家。   玉黎清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捏着他纤细骨感的手指,小声道:“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怕你被人说闲话,你真想来找我……偷偷的别被人看见,行吗?”   她想对他好。   如果这样能让江昭元感受到世间温情,不成为穷凶极恶之徒,那她可以让他稍微放肆一下。   闻言,少年面露喜色,“我可以再来找你?”   “嘘。”玉黎清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伏到他耳边,耳语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好。”江昭元微笑起来。   他没有信错,清清同旁人不一样,她总是那么温柔的接纳他的所有,和她在一起,他才能感觉到心脏的跃动。   心脏好暖,仿佛一间密闭阴湿的房间里照进了一束光,小小的,柔柔的,让他的心如此放松。   好想就这么一直牵着她的手。   他握住她一只手抬起来在脸颊蹭蹭,软声道:“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安心了。”   指背感受到他温凉的肌肤,细腻莹润,触感如同玉石。   少年微闭双眼,像只寻求抚摸的小狗。玉黎清眨眨眼睛——   她心里有他?   算是吧。   在她心里父亲母亲排第一,家业排第二,还要装着若若和池月她们,还剩下一点小小的空间,留给江昭元也不是不行。   看他长得也没有多么高大,应该占不了多大的空。   玉黎清盘算清楚之后,抽出手来摸摸他的头,甜甜的笑着,“放心吧,我心里有你。”   从前没有,刚刚装进去了。   少女笑的可爱,灵动的眸子映在少年眼中,相视而笑,此刻眼中只有对方,再无他人。   一阵夜风吹过,撩起玉黎清的裙摆,她打了个哆嗦,轻揉一下江昭元的头发,“已经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嗯,你也早点睡,明天见。”江昭元乖乖点头。   这一回他没再委屈,也没有落寞。   目送他离开,玉黎清嘴角的微笑就没掉下来过。   不知道为什么,好开心。   是因为她把江昭元装进心里去了吗?   玉黎清隔着胸膛揉揉自己的心,脑海里回想着少年乖顺的模样,止不住的开心。   转身回房,看到庭院里空空如也,她停在卧房门前唤了一声,“都别躲着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旁杂物房里走出两个丫鬟绿柳和莺歌,若若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玉黎清转头问:“你们刚刚听到什么了?”   莺歌恭敬道:“奴婢们犯困了,没听到也没看到。”   绿柳和莺歌都是从小就服侍玉黎清,与她同岁,专门在春堂轩里收拾卧房和书房,是玉黎清信得过的丫鬟。   听她们这么说,玉黎清没再多问,笑着说:“那就成,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是。”两个丫鬟离了院子。   玉黎清推门进了卧房,正解衣裳,若若跟着进来了。   “有事吗?”玉黎清看着她。   若若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来,“这是老爷身边的朱阳拿给我的红花油,让我给小姐抹抹。”   她这么一说,玉黎清才注意到自己屁股的确有点隐隐作痛。有时候摔疼就是这样,刚摔的时候疼一下没什么感觉,等到第二天有了淤青,便疼得更厉害了。   “那就抹点儿吧。”   玉黎清脱了衣裳趴到床上,两条小腿一来一回的摆动,雀跃的心情藏都藏不住。   若若拿了板凳坐到床边,一边给他抹药油一边问:“小姐和江公子说话这么开心?”话中略带笑意。   玉黎清枕在胳膊上,笑出两个小酒窝来,“他长得那么好看,看到他那张脸,能不开心吗。”   “只是因为脸?”若若躲在书房里时多少偷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玉黎清沉默了。   好像被她问住似的,把脸埋进胳膊里,闷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人……还挺可爱的。”   他的眼睛很好看,脸也很软,刚刚揉过他的头发,触感好像柔滑的雪缎。   最让她开心的是,他能听进去她的话。   只要能沟通,他就不是孤身一人,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   数日后。   夏季炎热,在私塾里只读半个上午,午后便下学,各自回家去解暑。   令玉黎清惊喜的是今日周嫣像是有什么急事,没有编排她便匆匆离开了,少了一个说闲话的,耳根都清静了许多。   收拾好书本,玉黎清也准备离开私塾,外头太阳太大,在屋里都要被闷坏了。   刚走出屋,身后有人追过来,柔声问:“清儿,你现在有空吗?”   玉黎清转头见是池月。   笑着答她:“我父亲刚给了我一个小织坊让我管,我正打算去看看。”   “你父亲让你管织坊?”   尽管从小就知道清儿活泼爱闹,可听到这消息,池月还是有些惊讶。   像她们这种富家千金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出来读私塾的已经是少数,抛头露面去管家业,更是寥寥无几。   “是我自己想去,求了父亲好久他才答应。”玉黎清不好意思的笑笑,毕竟事情才刚开头,还没做出成果,又问她,“我现在不着急去织坊,你有什么事吗?”   池月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往外走。   边走边说,“我兄长在诗园里办了诗会,你和我一起去给他捧个场吧。”   玉黎清不解:“殷哥哥可是扬州有名的才子,人缘那么好,他的诗会上一定不缺人吧。”   池月偏过身子来,在她耳边说:“你堂兄也在那儿。”   玉黎清小声嘀咕:“怎么到处都有他?”   不光在玉府进出自由,还时常出现在各种宴席上,今日连诗会都掺合进去了。   从廊下走出,池月抬袖遮住头顶的阳光,忧心道:“你堂兄与我家并无来往,前两天我见他身边的小厮来跟我兄长说话,今日兄长就邀他参加诗会了……我担心他接近我兄长是另有所图。”   诗会上男子居多,池月性子柔弱,担心兄长又不敢自己一个人过去,这才来寻玉黎清一同前去。   玉黎清拍拍她的后背,“你别怕,我陪你过去看看。”   正好也叫她瞧瞧,玉晟在搞什么鬼。 第19章   刚过午后,外头太阳晒得厉害,玉黎清上了池家的马车,坐在马车摇团着扇,才勉强消散了些暑气。   夏季燥热,车夫也不敢把马赶的太快,慢悠悠的走着,倒也减去不少颠簸。   马车里,池月忍不住好奇问:“清儿,你怎么突然想去学管家业的事儿了?”   玉黎清停下了手上的团扇,不好意思的看着她,“很奇怪吗?”   “是有一点……”池月不解道,“你家在扬州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应当不缺钱财,你父亲那么宠爱你,还有你堂兄在旁帮衬,你怎么会想去打理家业呢?”   前世的玉黎清也是这样想的。   依靠父亲,父亲早亡。   信任玉晟,玉晟得手家产后,原形毕露,卷走钱财,玉家布庄百年基业就此倒下。   寄希望于未婚夫,希望和他相敬如宾,度过余生,只落得个利箭穿心而死的下场。   重生回来,她不想重走老路,也不想再把命运寄托在旁人身上。   玉黎清反问:“你觉得我堂兄能信得过吗?”   因着玉黎清与玉晟并不亲近,池月也对玉晟了解不多,只说:“我也不知他能不能信,只是他从商,我兄长要考功名,我担心兄长欠了他人情,日后耽误仕途。”   池家是书香门第,池月的爷爷做过四品官,父亲是扬州的通判,而兄长池殷也在准备明年开春的科考。   比起商人结交人脉通财路,池家更关注名声和品性,池月才担心兄长忽然结交玉晟是另有隐情。   玉黎清叹气道:“你怕玉晟接近殷哥哥是别有所图,应当也能猜到我在担心什么吧。”   池月想了想,放低了声音说:“你是怕玉晟占了你家家业?”   说起此事,玉黎清也很无奈,“我父亲打算在我出嫁之后把所有的家业都交给玉晟,让玉晟为他养老送终。”   “这……未免有些冒险。”   “连你都知道这事冒险,偏偏我父亲相信堂兄,什么事都跟他商量,倒是我这个亲生女儿,还没嫁出去就成了半个外人。”玉黎清伸直了腿,一歪身子靠在了池月肩膀上。   池月摸摸她的头发,安慰说:“别这么说,你父亲那么疼你,他做这样的决定也是为了你好。”   玉黎清盯着自己左右摇摆的脚尖,思绪也跟着晃悠。   支吾道:“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但我有胳膊有腿,脑子也不笨,为何就不能成为父亲的依靠呢。”   “清儿,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池月柔声提醒,“可是你已经许给了梁京的江公子,哪怕再用心经营家业,出嫁时也带不走啊。”   说来说去,又让绕回到江昭元身上。   都是因为和他定下婚约,才有后来这许多麻烦。   玉黎清垂眸说:“以后的事会变成什么样都说不准……我自有打算。”   听她说话的语气,池月好像听懂了什么,紧张问:“你不会是想……”   “嘘——”玉黎清赶忙制止她,“别说出来,给旁人听见就不好了。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心里也慌的很。”   池月乖乖点头。   怪不得清儿上一回说不一定要嫁给江公子,原来早就想好了。   她慢慢凑近了玉黎清,小声道:“你这桩亲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周嫣总说你和江公子的闲话,不就是嫉妒你这桩好姻缘吗。你真的要退了这桩亲事,去做那劳心劳力的东家?”   玉黎清点点头。   池月试探问:“是因为,江公子对你不好吗?”   “不不。”玉黎清赶忙打断她的猜想,解释说,“他人很好,是我不想去梁京,孤身在异乡……会很难过。”   她没有必须要嫁给江昭元的理由,侯府和她家结亲就是为了钱,大不了解除婚约的时候多赔侯府一些钱财就是了。   至于江昭元,他那么聪明,长得也好看,应该会有数不清的千金贵女想嫁给他,没了她,还会有别的未婚妻,这对他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少女眼中虽有忧心,眼神却很坚定。   池月见她心意已决,柔声道:“既然你有了打算,我就不再多说了,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来找我。”   虽不理解,但也愿支持她。   “月月你真好。”玉黎清笑着挽住她的手臂,亲密的靠过去,蹭蹭她的胳膊。   说话间便到了诗园,马车停下,若若在外头扶着玉黎清下马车。   眼前的诗园不设围墙,隔着一道河,对面的园子里尽是葱郁的树木花草,耳边潺潺流水声,虫鸣鸟叫清晰可闻。   玉黎清抬手接了一下池月,两人一同走上桥,守在入口处的下人见来人是池家和玉家的千金,恭敬将人请进去。   进了园子,路两侧的茂盛树荫遮在头顶上,四周顿时清凉许多。   诗园各处开着品种各异的花,有的红如烈焰,有的粉若晚霞,还有一树白玉兰开得正好,风一吹抖落几朵,携着花香袭来,周身便被清香的玉兰给笼罩。   玉黎清惜花爱花,恨不得将满园的风光尽收眼底。   走在路上四下赏花时,竟在林间小亭中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凑到池月耳边问:“那是周嫣?她怎么也在这儿?”   池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周嫣正在同一个公子说话,只他们二人单独相处,让人不忍多想。   像是撞破了什么丑事,池月慌张收回视线,“兄长没说邀请过她呀。”   玉黎清不甚在意,拿着团扇遮住半边脸,盯着周嫣的方向想知道她在做什么,而周嫣好像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微微朝她的方向瞪了一眼。   被瞪了一眼,玉黎清觉得可惜。   这下没热闹看了。   周嫣轻轻扯了一下那公子的衣袖,说了些什么,二人便离开了亭子,消失在了玉黎清的视线中。   玉黎清虽然想抓周嫣的把柄,却不打算追过去打扰人家。   只问池月:“月月,你看清那个公子的模样了吗?好像有点眼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别看了,他们孤男寡女独处,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池月侧着脸,好像十分避讳此事。   孤男寡女,拉拉扯扯……   玉黎清想起了江昭元,他们在府里没规矩的瞎闹腾,甚至还一起睡过一夜,要是让月月知道,怕是要生她的气了。   二人没再议论周嫣的私事,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间花厅。   门窗大敞着,外头围着一圈花廊,架子上爬满了青藤和花枝,淡紫色的花挂在花架上,随风轻摇,清新淡雅。   被花郎圈在中间的一块平地上,摆了好几张桌子,上头摆着笔墨纸砚,果盘酒茶。   有人在挥毫写诗,也有人正与好友饮酒对赋,小小的花厅内外处处都是文人墨客,青年才俊,一水儿的男子。   两位少女的到访,引来了不少人的视线,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她们,或笑或疑。   察觉到陌生男子的视线,池月紧张的低下头,玉黎清往前走了半步,牵住池月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侧。   小声安抚她,“不用紧张,这些人都是你兄长的朋友。”   池月轻轻点头,依旧不敢抬眸。   池家家教甚严,池月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及笄之后才能自由出门,从小被教育男女有别,如今连陌生男子的脸都不敢看,只敢跟在玉黎清身侧。   玉黎清走在众人之中来去自如,见到熟面孔便笑着同人打招呼,问了几人,在一副画卷前找到了池殷。   他一身淡紫色长衫,与今日的花厅盛开的紫萝十分相配,俯身在纸上动笔,仪态端庄优雅,颇有几分芝兰玉树的书生气。   玉黎清隔着老远便招手喊他:“池殷哥哥!”   池殷转过身来,看见二人惊讶道:“清儿,小妹?你们怎么过来了?”   玉黎清带着池月走到他面前,笑说:“殷哥哥办诗会也不请我们,莫不是怕我们来吃你的好茶?”   少女灵动可爱,池殷被她逗笑,左右介绍说:“来参加诗会的都是我的同窗,都是男子,若我请你过来,只怕玉伯伯要生我的气。”   玉黎清把池月推到他面前,嘟嘴道:“我可不是来参加诗会,只是陪月月来园子里避暑。”   有兄长在身边,池月才稍稍放松了些,解释说:“是我让清儿陪我过来的。”   池殷低头看着小妹,替她将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温柔道:“怎么了?”   “就是……”被众人注视着,池月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来问吧。”玉黎清主动道,“听说殷哥哥请了我堂兄过来,难道他也是殷哥哥的同窗?”   听罢,池殷轻笑一声。   “说来惭愧。”他放下笔,引二人到人少的花架下说话。   解释说:“书院里新来了一位小公子,文辞笔墨俱佳,前日考试策论,他高居榜首,被诸位先生交口称赞,我想结实他却不得门路,听说玉晟认识他,这才……”   “哦?是哪位公子能让殷哥哥都赞赏有加?”玉黎清忍不住好奇。   崇文书院里有数百名学子,池殷算是数一数二的才子,常年高居榜首,竟有人刚进书院便力压他,得了第一?   池殷正准备讲述那小公子的风范,还未开口便见对面有人走过来。   池殷看着走过来的人,微笑说:“就是那位。”   玉黎清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花厅前众人嬉笑言谈,举杯肆意放纵。   一位身着天水碧色衣衫的少年从人群中走过来,所经过之处,所有人收敛笑意,对他点头示好,方才还很热闹的花厅,忽然就沉寂下来。   少年面容姣好稚嫩,眼神却稳重专注,对周围人的示好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径直向她走过来。   待他走到面前,玉黎清从他眼神中看到些许怒意,皱着眉头,紧咬牙关,好像下一秒就要咬在她身上似的。   少年开口质问:“清清,你为什么站在他身边?”   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23:32:59~2022-07-03 23:1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飒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崇文书院是扬州最大的书院,在大梁也数得上名号。   其中有学子三百余人,书院里的先生德高望重、饱读诗书,曾教出过不少进士,时常有人远道而来入书院求学。   学子们对新入学同窗习以为常,并不过多关注。   直到前日一次考试,出现在榜首陌生的名字,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那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刚进书院还不满一月,少有人认识他,连坐在一起念书的同窗都不了解他的底细,只知他沉默冷淡,谁要上去跟他搭话,能得他一个冷眼就不错了。   少年冷僻孤傲,却总有人愿意为他做事,大到扬州守将之子,小到书院里理书的老先生,都对他有极高的评价。   池殷欣赏有才华之人,自然要结交一番,可惜问了一圈,都只说见过江公子,却没有把握能将人请来。   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玉晟那里,二人私下聊过,今日诗会,玉晟还真就把人请来了。   来到诗园里,江昭元并不与人闲谈,只坐在花架后的一方小亭里,同玉晟说话。   他知道玉晟想巴结他,无非是贪图他侯府公子的身份,但他还是过来了,因为想从玉晟口中多了解一些有关清清的事,他们是堂兄妹,知道的事肯定比他要多些。   端坐石凳上,听玉晟侃侃而谈。   “我堂妹从小娇生惯养,爱玩爱闹,小时候在园子里跑,七八个下人都抓不住她,调皮的厉害。”   今日请来了江昭元,玉晟倍感荣光。   商人本就不受文人墨客待见,作为诗会上唯一一个才学平庸的人,玉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同人说话,怕露了短处,可沾了江昭元的光,众人反倒对他多了几分看重。   玉晟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同江昭元说话的机会,想在他面前表现自己,恨不得把有关玉黎清的事通通告诉他。   “她这个人最会找乐子,只要有热闹的地方,她都爱去。”   “去年秋游,她马都骑不稳,偏要跟着人一起去打猎,从马上掉下来差点摔断了腿,还是池殷及时把她抱回来上了药,才没出大事。”   听到这里,江昭元认真的表情皱起眉头,“池殷是谁?”   玉晟没听出他话里的敌意,笑着说:“他是池家大公子,扬州通判的儿子,今日的诗会便是他做东办的。他妹妹池月和黎清是好友,他们三个常在一起玩。”   “他们常在一起?”江昭元心里很不舒服。   那岂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都还没抱过清清,池殷竟敢抢在他前头。   心脏闷闷的,越想越酸。   少年渐渐攥起拳头,玉晟瞥见他的小动作,忙说:“您别误会,他们只是朋友。”   玉家能和侯府结亲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玉晟一心想撮合玉黎清和江昭元成亲,怎会让他们生出嫌隙来。   听了他的解释,江昭元暂且按下了心中的酸涩。   身后的小路上走来方毅,俯身在他耳边禀告,“公子,玉小姐过来了。”   “她过来了?”江昭元眼睛一亮,语气中平添了几分喜悦,追问,“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吗?”   方毅摇摇头,说他只在暗中盯着,没敢靠的太近。   一旁玉晟眉开眼笑,抢话说:“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来找您的呀,今日这诗会并没邀请她,她顶着大太阳跑过来,一定是半晌没见,想您了。”   “是吗?”江昭元微微心动,眼睫轻垂,悄悄抿了一下唇。   原来不只是他在想着清清,清清也在想着他……   他满怀期待的望向花厅前的主路,希望能等到玉黎清拨开挂满了紫萝的花帘,来到他面前。   不是他不想主动出去见她,而是有些坏心眼的想让她来寻,以此来衡量他在清清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少年的视线透过花帘的缝隙看向心上人,见她着一身粉嫩的襦裙在人群中穿行,像一只忽扇翅膀的小蝴蝶,明艳动人,映在他眼中,浅灰色的瞳孔上多了一抹淡粉。   她在跟人打招呼。   江昭元紧紧的盯着。   她好像在问什么。   是在问他在哪里吗?江昭元的心脏雀跃起来:清清就要过来了……   她没走过来,朝着花厅另一边去了。   江昭元期待的心慢慢落空,原本激动的心脏瞬间冷了下来——是他们指错了方向吗?这群蠢货!   他按耐不住站起身来,拨开淡色的紫萝花帘走到花架下,视线追逐着玉黎清的背影,直到看见她停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两人有说有笑,一点不像是来找他的。   原来,她过来是找那个男人……   江昭元握紧了拳头,回身狠狠的瞪了一眼玉晟,直吓得玉晟一个哆嗦。   玉晟慌忙找借口说:“那是池殷,堂妹没有受邀,理应去人面前见个礼,再等一会儿她应该就会过来了。”   这一回,江昭元没有再信他的鬼话。   他径直朝他们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苦苦的,比吃了没熟的酸李子还要拧巴。   看到清清和池殷站在一起就觉得心里堵,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来。想起他们青梅竹马,搂搂抱抱,更恨不得杀了池殷。   明明他才是清清的未婚夫,为什么清清不来找他,反而对着池殷笑得那么开心。   待他走到花厅前,玉黎清才转过身来。   二人对视,江昭元更觉得委屈,走到她面前来,紧皱眉头,怒道:“清清,你为什么站在他身边?”   玉黎清愣住了。   听池殷说的一番话,江昭元该是这场诗会的主角,可她方才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他。   他好像生气了……   为什么要生气?   “没站在他身边呀。”玉黎清小声说着,从池殷身边挪了一步,站到了他身边,“这不是站在你身边了吗。”   粉色的衣角垂在他身侧,江昭元稍微定了下心,但对池殷的敌视半分不减,抬眸盯着眼前的青年,问:“你和清清是什么关系。”   十五岁的少年比他矮了一头的高度,长得清秀白净,池殷却从他眼神中感受到了威胁,不觉背后发凉。   玉黎清忙扯扯他的袖子,解释说:“没什么关系,他是月月的兄长,我陪月月过来的。”   刚刚看江昭元走过来那眼神,还以为他要咬她,没想到是针对池殷。   江昭元转头看她,软糯的小脸微微鼓起一个弧度,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委屈,“你今日过来是来寻他的?”   “啊……对啊……不行吗?”   玉黎清没觉得自己哪里对不起他,可被他这么看着,就止不住的心虚。   话音刚落,少年眼眶里便蓄满了泪水,一双眸子浸在水中,盈盈水波直扰的人心都碎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哭了?   玉黎清手忙脚乱,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难过,小声问,“你怎么了?”   众人看着冷僻孤傲的少年在玉家千金面前受了委屈还要倔强的忍着,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玉家小姐可从没干过欺负人的事,江公子在人前向来不露声色,连句长话都难得听他说,怎么碰上玉黎清就变得孩子气了起来。   池殷也很不解,轻声问:“清儿,你们这是……”   被众人注视着,玉黎清并不紧张,只是觉得自己搞乱了池殷的诗会,很是惭愧,“我不知道殷哥哥要请的是江公子,在这碰见是巧合。”   听了他们的对话,江昭元心里发苦。   受了委屈似的,妥协道:“既然清清是来找池殷说话的,我就先走了,别因为我,坏了你们的好心情。”   说罢,转身离开,留给玉黎清一个落寞孤独的背影。   诶?   她做错了什么吗?   玉黎清一时弄不明白,却不能放着他不管,对池殷道:“殷哥哥,我先失陪了。”说完,提着裙子去追江昭元。   留在原地的池殷满心疑惑,“他们这是怎么了?”   池月站在他身旁小声道:“兄长不知道吗,江公子是清儿的未婚夫啊。”   “哦?”池殷恍然大悟,抬手点了点下巴,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原来是他。”   听到这里,众人这才知晓,哪里是闹了矛盾,原来是一对有情人打情骂俏呢。   玉黎清不知旁人如何看他们。   她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跟着江昭元跑到了花丛深处。   脚下是一条鹅肠小路,左右都是茂盛的树木,头顶被密密的树冠遮着,一路阴凉,半个人都看不见。   “江昭元,你停下!”玉黎清追不上他,隔着一段距离在后头喊。   少年仿佛没听见。   玉黎清踩着一路石子,脚都痛了,赌气道:“江昭元,你再走我就不追了!”   少年稍微放慢了脚步,依旧没停下。   “啊!”玉黎清一声痛呼。   少年赶忙回过头,看到玉黎清弯着腰,忙跑过来蹲下去看,“怎么了?”   “脚崴了。”玉黎清捂着裙子下的脚踝,眉头颦蹙。   “让我看看,严重不严重?”江昭元紧张的厉害。   玉黎清松开手给他看,待少年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她猛的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腰,把人紧紧的抱在怀里——总算逮到了。   得意道:“这下跑不掉了吧!”   侧身靠在她怀里,胳膊好像碰到了一团柔软的……江昭元默默低下头,一动不敢动,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作者有话说:   玉黎清:兵不厌诈!   江昭元:(脸红到宕机)   原本设的零点更新,后台卡了   感谢在2022-07-03 23:16:30~2022-07-04 23:4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她的身体好软。   夏日的衣衫轻薄透凉,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江昭元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胳膊陷进了某处柔软而温暖的地方。 第一回 清晰的感受到这触感,江昭元有些无所适从,前世沉迷追逐权力,不曾理会女色,哪怕后来有了清清在身侧,也是早出晚归,甚少与她有肢体接触。   如今少女芳龄十五,身子软的像水一般,这样亲密无间的靠在她怀里,竟意外的惹人痴迷。   江昭元心里欢喜又羞涩,不敢乱动,怕蹭到哪里,惹了她注意,再将他松开。   他就想这么被她抱着,抱多久都可以。   被她抓住之后,少年变得格外老实,没有挣扎也没有想逃跑的意图,玉黎清垂眸看他,见他面颊泛红,眼角泛着泪光,带着初春融雪般的凉。   凉的她心尖都颤了颤。   收敛了笑意,小声说:“我这人脑筋直,要是做错什么惹了你不高兴,你也得告诉我一声吧。”   什么都不说就发脾气,她真是要冤死了。   少年依偎在她怀里,说起此事不住的委屈,“你从我面前走过都没看见我,还跟那个男人笑的那么开心。”   “我……从你面前走过?”玉黎清记得自己进园的时候没看到他呀。   江昭元轻轻扯袖子,偏过头看她,“我就在花架后面的亭子里,那么明显,所有人都能看到。你还跟他们打招呼,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花架后面有亭子?   花开的那么密,她根本就看不见。   玉黎清忙解释:“花厅里人太多了,我是真的没看到你,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今天这诗会是池殷为了他办的,如今他头也不回地离了花厅,叫池殷怎么想。   许是夏日炎热,环在手臂间的腰身渐渐升起了温度,玉黎清怕热,又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松开了手。   玉黎清刚松开手,侧身倚靠在怀中的少年正面转向她,手臂反搂住了她的腰,他的手掌隔着柔软的衣衫覆在后腰上,被他碰到的地方好像过电一样,麻麻的。   他这是做什么?   起先玉黎清以为江昭元误以为她真崴了脚,才要扶着她。   她向后退了一步,小声说:“我脚没事,刚刚是我跟你开玩笑的。”   “没伤着就好。”   江昭元轻轻应了一声,手掌扣在她腰上,反把她压了回去,额头轻轻抵在她肩膀上。   少女生的纤瘦,腰身又软又细,粉色的腰带系在腰间,勾勒出腰间流畅的弧度,正与少年掌心的弧度契合。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清清不是说心里有我吗,既有了我,为什么还要同别的男人走的那么近?”   一边说着,视线落在少女起伏的胸膛上,想看穿她的心脏,却只能看到对襟下一弯柔软的弧度——红着脸别过头去。   玉黎清有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不是她来追江昭元吗,为什么现在是江昭元把她抓住了?   靠得好近。   站在阴凉的树荫下,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还有一道低低的喘息声,少年的呼吸喷洒在她肩膀下,不多时晕热了一片。   他这副乖巧的样子真可爱,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奶狗呀,趴在肩膀上就更像了。   玉黎清是越看越喜欢。   左右附近没人,她便大着胆子揉揉他的头,顺顺他的后背,柔声道:“我和殷哥哥是朋友,见面了说句话而已,不见得我把你放在心里,就要跟旁人保持距离啊。”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   他眼中的泪光已经干了,眉头轻皱着,浅灰色的眸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我不像他一样有那么多好友知己围着,我就只有清清。”   就只有她……   听罢,玉黎清心软了。   前世他就是一匹孤狼,一个人能把所有事都处理的游刃有余,她甚至不记得他身边的贴身随从,因为跟在他身旁的人三五天就要换一个,换下来的人,她就再也没见过。   那时她没多想,只以为大官身边的随从也多的数不清,现在才知道他最信任的心腹被毒害,难怪他连贴身服侍的人都不相信。   若不是两人之间有婚约,江昭元也不会对她这样依赖。   既然还占着他“未婚妻”的名头,玉黎清便不能弃他不顾,他童年缺失的亲情和疼爱,她没有办法补给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慢慢引导他往正路走。   玉黎清轻揉着他的头发,笑着说:“我又不会跟着他走,这不是在你身边吗?”   江昭元静静凝视着她,撒娇似的要求说:“你是我的未婚妻,要向着我,待在我身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脸越来越近,再往前凑近一点,鼻尖就能碰到她的鼻尖了。   玉黎清向后撤了一下,稍微拉开了些距离,犹豫道:“我考虑考虑。”   江昭元逼近,苦着小脸,“还需要考虑吗?”   “当然啊。”玉黎清不假思索的答。   这还没成亲呢,就把她管的那么严。要是真和他成亲了,自己能不能走出梁京都难说。   “直接答应我不行吗?”江昭元一边说着一边向她压过来,玉黎清感觉自己快要失去重心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他抱着下个腰,玉黎清赶忙推他一下,从圈着的手臂中挣脱出来,顿时周身清凉。   深呼吸一口气后,她一本正经道:“你的要求那么多,我要是随口答应,岂不显得我很没诚意?当然要再三考虑。”   一边说着,往回走。   江昭元紧追不放,与她并肩而行,“那你要考虑多久?”   玉黎清笑容娇俏,踮起轻快的步伐,“你给我买一份蜜桃团子,我就告诉你。”   “那我现在就去。”江昭元说着就往一旁的小路拐去。   “诶,等等!”玉黎清拉住他的手腕,“诗会结束后再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殷哥哥的诗会,再怎么也得回去吃杯茶。”   这会儿再说起池殷,江昭元的反应就没那么激烈了。   他哪还有什么心思想池殷。   按住清清抓在他手腕上的手,小小一只握在手心里,就好像捧着一团轻盈而柔软的心,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他的心脏瞬间放松下来。   玉黎清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没在路上发现人,虽然觉得这样不妥,但还是默许了他。   只要他愿意回诗会,想牵就牵着吧,等看到人的时候再松开就好了。   她可是最会哄小奶狗的。   两人一起穿过鹅肠小径,在林间分辨方向时,在一丛栀子花前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个衣着艳丽的女子。   顺着女子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身着赤衣的男子,正往诗会那边走去。   方才碰见没多问,这回又撞见,玉黎清忍不住好奇,过去打招呼:“周嫣?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听到人声,周嫣紧张的回过头来。   看见是玉黎清从身后冒出来,周嫣顿时摆出一张臭脸,“巧什么巧,怎么哪儿都有你?阴魂不散。”   碰见一回就够了,换了个没人的地方还能碰见,真是倒霉。   玉黎清笑道:“这园子又不是你家的,我就爱来这儿散步。”   周嫣正想话反击,注意到玉黎清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正好让她拿住了把柄。   嘲笑说:“你们两个是来散步,还是来私会?光天化日拉着手,不嫌害臊。”   “你!”玉黎清一时生气,反把江昭元握得更紧了些,朝着周嫣哼道,“我们有婚约,就要牵着手逛园子,你管得着吗。”   女子要矜持,不能打架。   所以她才不要在口头上输给周嫣。   玉黎清傲气的审视着周嫣,微笑说:“我们不怕见人,倒是你和那公子孤男寡女还避着人,是要做什么呢?”   猛然被戳中了心事,周嫣眼神躲闪,别过脸去,“你管不着。”   玉黎清笑意盈盈,“我是管不着,不过这事儿要是让你爹娘知道了,你说他们管不管得着?”   “你不许去乱说!”周嫣紧张的看向她。   “我才不稀得管你的事呢。”   玉黎清把小脸一扭,挺胸抬头,骄傲的像只战胜了对手的小狐狸,带着自己的家眷离开战场,“江昭元,咱们走。”   见她如此嚣张,周嫣又急又气,却不敢追上去,只在她身后叫嚣:“玉黎清,你要是敢把这事儿传出去,我跟你没完!”   玉黎清赢得高兴,维持着骄傲的姿态,才不回头看她。   身旁的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在她耳边问:“我们这叫私会?”   “别听她瞎说。”玉黎清摆摆手。   “那怎么样才算私会?”江昭元像个虚心求学的孩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求教问,“今晚去你房间,算吗?” 第22章   刚斗嘴赢了周嫣,玉黎清心里正高兴,就被少年这番话给呛住了。   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要是你自作主张过来还不算,可你现在告诉我,让我知道了,那就算了。”   是要警示他,今晚不能去。   江昭元却像是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反而笑着问:“清清想和我私会吗?”   这种事说出口都觉得羞人,他却当成是什么好事似的。   玉黎清撇过脸去,从他手中把手抽回来抱在胸前,气鼓鼓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今天就去月月家留宿,不回家了。”   手里空了,心里也空落落的。   江昭元不舍的往她身边靠过去,“清清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   两人一边往花厅那里走,玉黎清还不忘问他:“我听殷哥哥说是玉晟把你请过来的?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她一心想着把玉晟从父亲心里挤出去,事情还未见成效,后院便失了火。   怎么他们一个两个都爱跟玉晟走得近,父亲也就算了,毕竟是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侄儿。但江昭元不是不爱与人有纠缠吗,为什么会和玉晟一起来这儿?   江昭元没有多想,答:“先前并没接触过他,只是想从他口中了解一些有关你家的事,才一起过来。”   玉黎清不悦道:“你想知道可以来问我啊,再不济还可以去问我父亲,为什么偏要去问他。”   她不亲近堂兄,甚至对池殷都比他要亲切很多。   像玉晟那样圆滑势力的人最会讨人喜欢,江昭元跟他待的久了,心思一定会出问题的。   少年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乖顺的贴着她的胳膊,小声问:“你不喜欢我跟他走得太近?”   玉黎清本想实话实说:玉晟不是好人,要离他远一点。可她又没有证据,若搬出前世的事,只怕江昭元会觉得她疯了。   再转念一想,玉晟现在在帮父亲打理家业,是旁人眼中未来的玉家家主。她真要说了自己讨厌玉晟,不就暴露了她想掌管家业的心思?江昭元那么聪明,肯定一听就能猜到她会为了家业和他解除婚约。   话不能乱说。   短暂思虑过,玉黎清轻声道:“我不喜欢你做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得了榜首也不和我分享,与人来诗会也不告诉我……”   闻言,江昭元心下一暖。   他看向走在身侧的少女,窥见她脸颊可爱的弧度,肌肤白皙水嫩,温柔而羞涩的视线低垂着,话语中淡淡的娇嗔,句句都透露着对他的在意。   只有清清会这样关心他,像一缕明媚的光,在他身上洒下轻柔的温度。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自己舔舐伤口,分不清是喜是悲,心中只剩沉闷的麻木。他的心那么肮脏,甚至没有一丝干净清明的地方将她放下,可她却能轻易牵动他的心脏。   他喜欢这种感觉。   “那以后我们日日都见面吧,就我们两个,我把我的事说给你听,你也要告诉我你的事。”   少年温柔的在她耳边轻语,热烫的气息从耳垂上吹过,激的玉黎清打了个哆嗦,红着脸向一旁撤了一步。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   还以为耳朵要被他咬了。   玉黎清揉了一下耳朵,含糊答:“前面快到了,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别让你的同窗看见了说我们不规矩。”   少年听着她的话,视线却没办法从她耳朵上移开,那玲珑小巧的耳泛着淡淡的蜜桃粉,耳朵尖儿红了一块,被散下的发丝遮住,半遮半掩中添了那么几分朦胧的韵味。   江昭元滚了下喉结,微笑着收回视线。   一想到她是他未来的妻子,心脏就止不住的雀跃,好开心。   二人回到诗会,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池殷靠得最近,开口道:“某人听闻江公子才学无双,今日才办了这诗会请君来赏光,可否请江公子来评一评我新写的诗?”   将方才的不愉快都忘在脑后,池殷主动示好,江昭元现在心情不错,便应了他。   众人围着二人向前走,江昭元却停步回身,看向留在原地的玉黎清,“清清不来吗?”   玉黎清摆摆手,“我和月月本就不是为诗会来的,在园子里乘凉散散心,这会儿也该回去了。你就跟殷哥哥去吧,等回府,别忘了同我讲讲你们都写了什么好诗。”   她说的这样明显,就差没把两人的关系摆在明面上了。   江昭元微微一笑,“好,那我们家里见。”   学子们都去了花厅一侧品诗去了,等人群离去,玉黎清才看到远远的站在一旁的池月和若若,正要过去找她们,耳边却响起一声嬉笑。   “堂妹和江公子感情可真好啊。”玉晟才学平庸,自知去了也说不出一知半解,便不上赶着去凑热闹,反正他来这一趟也不是为了品诗。   玉黎清微微躬身,礼貌回道:“今日闹了笑话,让堂兄见笑了。”   四周没有外人,玉晟迫不及待道:“我看江公子对你颇上心,既然他心悦于你,何不趁早把喜事办了?我们两家早点结亲,对双方都有好处啊。”   看着他热切的嘴角,玉黎清心中毫无波澜。   旁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他们都以为江昭元对她用心,却不知这其中的缘由。   只有她知道,江昭元是儿时缺乏关爱,渴望有自己的家人,又因为两人有婚约,他才将她当成家人来依赖,以此弥补童年的缺失的感情。   哪怕这婚约上写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另外一个女子,江昭元也同样会找上门去,要和人家成亲。   只是因为他需要。   玉黎清并不因此而难过,她早晚会离开他,如果分开的时候,江昭元的性子能变好那么一点,或许他未来的妻子就不用遭受太多的冷漠。   她微笑着说:“这是我和江公子之间的事,就不劳堂兄费心了。”   说罢走向池月,和她一起离开了花厅。   花架前只剩下玉晟一人,他站在原地沉思,贴身小厮走过来问:“公子不去江公子那边吗?”   玉晟嘘了他一声,“安静些,我在想事。”   “公子想什么?”小厮疑惑。   玉晟轻笑一声,一手指着玉黎清离去的方向,一手指向江昭元的方向,将两根手指并拢在一起,“让他们两个成、亲。”   作者有话说:   抱歉呀,因为一点私事更晚了,以后还是零点 第23章   日头西斜,空气中弥漫着紫萝清新的花香,青年才俊们围在桌前,对一首在纸上挥墨写下的诗啧啧称奇。   池殷忍不住夸赞,“江公子文采果然了得,我等望尘莫及。”   本是他邀江昭元来品诗,江昭元只看两眼,话也没说几句便写下这首七言律诗,不管是笔法立意还是对仗,都比他的诗要高出一大截,甚至能与资历颇丰的老先生齐平,实在让人佩服。   江昭元站在人群中中心,却孤立于热切的氛围之外,他并不醉心于文墨,所写所作皆是一时所想,无法理解众人对诗赋的痴迷。   随口道:“偶有所感,随手写着玩玩罢了,池公子若是喜欢,便赠给你吧。”   闻言,池殷如获至宝,“多谢江公子赠墨宝。”   将如此精妙的诗文随意送人,众人不禁为江昭元的豪放洒脱所折服:此子不过十五竟有如此心性,日后定当前途无量。   耳边尽是夸耀奉承之语,若江昭元再年轻几岁,或许还能为这些好听的话而心生喜悦,现在听来不过是风声过耳,鸟雀嘈杂,心中难起波澜。   “你们先聊,我去花厅里坐会儿。”他理了理衣衫,借故离开。   池殷想同他一起去,还没张开口,少年已经转身离开,如同一匹骄傲的孤狼,让人心生敬畏,不敢轻易靠近。   众人偷偷看他的背影,不禁怀疑方才玉家小姐还在时,他们所见江昭元脸上更契合他这个年纪的纯真,究竟是真是假。   江公子真是难以揣测的人物。   由侧门入花厅,江昭元在椅子上坐下。外头时不时有视线从窗外投过来,他全然不理若若,朝着候在外头的方毅勾勾手,“过来。”   方毅走进来,在他身边俯身,“公子有何吩咐?”   “清清去哪儿了?”江昭元小声问。   方毅答:“玉小姐刚才跟晟公子说了会儿话,这会儿同池家小姐一起走了。”   “她和玉晟说了什么?”   “晟公子劝小姐与您尽早完婚。”方毅说着,见少年眼中闪光,格外小心的补充了下半句,“小姐说不要他多管。”   听罢,江昭元刚要扬起的微笑默默变成了疑惑。是错觉吗?怎么听这话,好像清清很抵触同他完婚似的。   不对,先前清清同他解释过,她是想在父亲身边多待几年才不想那么早成亲。   他不该怀疑清清的心意。   江昭元转念问道:“她好像同玉晟不太亲近。”   不光是方才清清对他说过的话,平时在府上也少见清清和玉晟见面,虽是堂兄妹,却过于疏离。   方毅低头道:“小的在府上听说,玉老爷是家中次子,分家时候和长子闹僵了,后来小姐的母亲去世,两家才重新往来。许是小时候往来的少才感情淡薄。”   这样的理由也说得过去,但放在玉黎清身上却不太成立。   不管从前有何矛盾,现在两家又有了往来,玉天磊甚至把部分家业交给玉晟打理,对他极为信任。   清清对池殷一个外姓男子都如此亲近,怎会疏离自己父亲内定的接班人?   其中必有内情。   思索间,江昭元轻轻咬唇,有些后悔。   前世他只在清清入府时派人去打探她的背景,确认她底细干净之后便没再上心。明明她每晚都会为他准备晚饭,和他一起用饭,他却从没问过她的事。   若是那时对她多用些心思,多说几句话,如今也不会连她的过去都要从玉晟口中打听。   有些执念只有到死才能解脱,前世疯狂的偏执让他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今生,他绝对不能再失去她。   手指渐渐攥紧,江昭元低声道:“让他们去查查玉晟。”   “是。”方毅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花厅时,与迎面走进来的玉晟擦肩而过,玉晟好奇的仰头看了他一眼,“你家主子还在这儿,你要去哪儿?”   方毅高大的身形微微躬身,从容道:“公子想吃南街的鲜花饼,差小的去买。”   玉晟轻笑一声。诗会上要什么点心没有,偏要吃甜腻的花饼,还要下人立刻去买,一刻都等不得,真是小孩子脾气。   “去吧。”玉晟摆摆手,放了人离开。   花厅里只坐着江昭元一人,玉晟摇着扇子走过来,笑着搭话,“刚才我同堂妹说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应早做婚嫁,她却不要我多管,真是苦了我一片好心。”   江昭元并不看他,端了桌上的茶碗轻抿,“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无需你操心。”   闻言,玉晟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连话一模一样。”   他最不怕旁人的冷眼,主动坐到江昭元身边,挑眉道:“要我说,堂妹这么不愿意成亲,怕不是心里有旁人?”   “胡说。”江昭元冷哼一声,越发觉得此人狡黠,竟敢来挑拨他和清清的关系。   见少年没反应,玉晟又施一计,猜测道:“心里没有旁人,又不愿完婚,难道……堂妹对江公子并无男女之情?”   听罢,少年不耐烦的扭过头来,眼中多了几分怒意,“你什么意思?”   玉晟立马抬高双手,无辜道:“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猜想而已。堂妹那个冲动的性子,真要有心仪的男子,恨不得早办婚事,怎会一拖再拖?等的日子久了,要是哪天出了变数,这婚事——”   他拖了个长音,又微笑着说:“当然,江公子与堂妹心心相印,互相爱慕,自然是等多久都不怕的。”   江昭元本想反驳他,却一时语塞。   回想起来,无论前世今世,清清好像从没说过“喜欢你”这样的话,她是羞于表达爱意,还是对他并无情//爱之心……   心脏一抽一抽的,像是被攥在手掌心揉搓——他怕了。   江昭元站起身来,少年清冷的声音道:“你若再来我面前说这种话,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是是,我的错。”玉晟表情轻松,看着少年从花厅走出去,嘴角勾起微笑。   看着傲气不好惹,没想到软肋这么明显。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稍微暗示两句就开始想三想四,真好对付。   玉晟清摇纸扇走出门。   小厮凑过来,忧心道:“公子您说了什么,都把江公子惹生气了,咱们回去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他气说明他在乎,等着吧,只要他们成了亲,玉家所有的产业就都是我的了。”玉晟胸有成竹,欣慰道,“那时,父亲一定会高兴的。”   另一边,玉黎清已经到了织坊。   玉家名下的织坊五六家,先前她写札记的时候来过这里,这家织坊规模很小,总共不过十几人,她并没有久待。   重新走进织坊,院子里打扫的很整齐,宽敞的屋里摆放着数台织布机,却只有半数的人,哒哒的织布声在屋里回响。   看到有人来,正在织布的女工们纷纷从织布机前站起,“见过小姐。”   玉黎清笑道:“不必拘束,我过来看看,怎么不见小刘?”   先前她过来,带着她认识人的便是老坊主和小刘。   一女工小声说:“刘管事今天没过来。”   “小刘什么时候成管事了?”玉黎清不解,父亲又没有安排小刘做新坊主,为何女工们会称他为管事?   女工老实答:“是晟公子定的,说老爷没定新坊主,就让刘管事先担着。”   玉黎清恍然大悟。   怪不得堂兄知道她要管家业后没什么大反应,原来是表面做好人,背地里使绊子。   玉黎清追问:“他为何不来?”   女工们沉默了,没人敢答。   玉黎清发觉有内情,循循善诱道:“有事你们尽管说,父亲已经将这间织坊交给我打理,今后我就是新坊主,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听罢,才有人小声道:“刘管事做了管事后便不常来了,织布机坏了,他也不找人修,好几个姐妹的织布机用不了,也渐渐不来了。”   玉黎清皱眉。   有人解释说:“今年收上来的蚕丝质量不太好,织出来的布都囤积着卖不出去……晟公子不管,刘管事也不管我们了。”   无利可图,便都甩袖子走人,剩下个烂摊子给她。   玉黎清深呼吸,走过去看女工们织出的布,肉眼可见蚕丝微微发黄,摸上去质感有些粗糙,属于中下品质,实在可惜了女工们这么辛苦织出来。   她轻叹一声,“你们的技艺这么好,不能因为这着蚕丝差而荒废了。”   玉黎清抬高了声音,“坏掉的织布机,我会找人来修,劳烦你们告诉那些没来上工的人,这次懈怠是小刘的缘故,我不会怪她们,但等织布机修好,她们要按时回来上工。”   “多谢小姐。”   玉黎清微笑着,“这是我职责所在,蚕丝的问题我来解决。辛苦你们大热天上工,请大家吃桃子。”   说罢,若若从外头提了一篮洗好的蜜桃进来。   女工们刚开始还有些拘束,看到小姐那么亲和,也渐渐放下戒备,主动过来拿桃子。   玉黎清拿了一个桃子啃着,走去仓库,里头还堆放着不少蚕丝,质量堪忧。   “这么多,扔掉实在可惜。”玉黎清思考着,蚕丝微黄,染色会不均匀,若用棉花和着蚕丝一起纺,稀释一下,再染色应当会好一些。   这么想着,她回到屋里同女工们说了自己的想法,女工们思考后,答:“我们可以试试。”   玉黎清笑说:“辛苦你们了。”   整个下午,玉黎清在坊里和女工们研究蚕丝和棉花的混坊,最后织出来的布呈米色,虽不如绸缎柔滑,也不如棉布白皙,但质地意外坚韧,触感清凉。   黄昏下工,玉黎清送走了所有的女工,靠在织坊门口,心中倍感充实。   看着这些勤劳朴实的女工,就好像看到了母亲当年在织坊里大展拳脚的模样。   刘管事不过是个偷懒的小人,什么时候收拾他都行,现在重中之重是解决蚕丝质量问题,找到更好的蚕丝来源。   回到府里,晚饭都来不及吃,便去同父亲商量。   “我要去城外收购蚕丝。”   玉天磊从书案上抬起头来,“不去管织坊,还有闲心去外头玩儿?”   “不是玩,是做正事。”玉黎清双手支在父亲书桌上,将今日自己在织坊做的事一一告知。   听罢,玉天磊道:“你一个女儿家,自己外出会危险的,让玉晟陪你去吧。”   玉黎清抱起手臂,撇嘴道:“堂兄收来这么多质量差的蚕丝,还让不负责任的小刘管事,留下一个烂摊子。我怎么放心和他一起去?”   玉天磊轻笑一声:“清儿,玉晟不是完人,偶尔办错事也是无心之失,何必苛责他。”   “不听不听,我就要自己去。”玉黎清捂上耳朵,自顾自跑了出去。   在她背后的房顶上,隐藏在黑影中的人将父女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起身跃下,消失无踪。   第二日天还没亮,玉黎清边让人备上了马车,摸黑到侧门,走上马车。   撩开门帘,差点没叫出声来——怎么有个人在里面?   靠在马车里的少年阖目浅眠,露出修长白皙的侧颈,胸膛随着呼吸规律的起伏着,听到声响才缓缓睁开眼睛。   玉黎清走进去,小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揉揉困倦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没有答话。   她现在只想着把织坊打理好,哪有时间跟江昭元讲道理。玉黎清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伸手去捞他的腰。   碍事的小子,直接扔下去了事。   手臂刚圈住他的腰,还没使力气,便被少年反扑过来,压的她一屁股坐在了软垫上,少年不知收敛,眯着眼睛往她怀里拱,蹭的她领口都松了。   作者有话说:   玉黎清os:得把他扔下去。   江昭元os:她抱我了,她肯定喜欢我。 第24章   玉黎清觉得自己被缠上了,她一手拽着少年的后领,一手撑在软垫上,怎么都没办法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   明明看上去长得也没多高,怎么力气那么大,扒在她身上就不松手了,真像个粘在身上的糯米团子。   夏日穿的衣服本就清凉,挣扎间外衫从肩头落下去,少年软嫩的小脸肆无忌惮的在她锁骨上蹭来蹭去,微凉的肌肤因他的呼吸染上薄红。   玉黎清又急又羞,攥着他的后领不撒手,“江昭元,你快松开!我还有事,我得赶紧走了。”   要趁天还没亮赶紧走,不然被父亲发现,又要絮絮叨叨把玉晟塞进来,可就难办了。   急躁的心情并不能说动少年,他从她胸前抬起头来,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和着那双将醒未醒的睡眼,看上去格外慵懒。   少年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声慢语问:“清清要去哪儿?”   玉黎清好声好气哄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少年睁开眼睛望着她,可怜兮兮道:“不带我去吗?”   看着他白如雪色的小脸,玉黎清心下一紧,解释说:“我这回出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还要去书院读书,怎么能为我的家事耽误你的时间。”   江昭元浅笑一声,困倦的眯起眼睛,“可清清不也要去私塾读书吗?”   玉黎清撅起嘴来,骄傲道:“我可是我们私塾的第一名,先前先生也说夏季天太热,要停一个月的课。”   少年静静听完她的话,小脸一歪,枕在了未婚妻白皙的颈窝中,淡淡道:“我也是书院的榜首啊。”   “这不一样,你以后还要考科举呢。”玉黎清说着,用力把人往外扯,奈何少年紧紧搂着她的腰,哪怕她用再多的力气,仍旧动不了他半分,反而还迫使他将手臂圈得更紧。   她快要被勒死了。   虽然她腰瘦,也经不起江昭元这样折腾啊。   “江昭元,你抱太紧了,松开些……”玉黎清憋着一口气,随即就明显察觉到他放松了手臂。   低头再看,少年细密的睫毛微垂,遮掩了一双明眸,高挑的鼻梁微微泛着红,连唇色都深了几分,像是刚才被咬过似的。   他软声恳求:“清清,先生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我来了扬州之后都没出过城,难得有这个机会,你不想让我陪在你身边吗?”   玉黎清陷入了纠结,没想过带他去的,可是好难拒绝,非要赶他下去……他会哭的吧。   他就不是个玉娃娃,是个泪人儿,得哄着捧着,实在难伺候。   谁要嫁了他,日子才真叫难过。   两人在马车里闹腾,外头若若已经收拾好了跟在后面载行李的马车。   一起同行的四个家丁也已经坐上了最后面的马车,正在里面热闹的讨论着今日要跟着小姐去哪里,但他们知道不管去哪,只要是跟着小姐,一定会有好吃的。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玉黎清一声令下,众人便出发。   过了好一会,仍旧不见小姐乘坐的马车开动,若若刚要从马车上下来去看,撩开门帘,却见方毅站在外头正要上车。   “方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方毅指指后面,说:“后头的马车已经坐满了,我可以和你坐一起吗?”   “嗯……”若若不明所以,先点了头又问,“你在这里,那江公子也?”   “嗯。”方毅答了她,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再往下说。   最前头的马车里,玉黎清仍旧犹豫不决,现在江昭元已经抱的没那么紧了,只要她利索点,一定能把他扔下去。   可她却狠不下心来。   外头的车夫听着漫长的沉默,忍不住开口问:“小姐,咱们走不走?”   玉黎清看看外头又看看江昭元,躺在她身上,倒还乖巧,软软的又唤了一声“清清~”直把她耳朵都叫酥了。   真是输给他了。   她清了清嗓子,对外头说:“走吧。”   随着一声鞭响落下,马车缓缓行驶,玉黎清舒了一口气,松开了他的后领,“还不松开我?”   少年微闭双眼,倚在她身上卸了力气,声音软绵绵的,“起得太早了,这会儿困的厉害,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说不动他,玉黎清只能揽了他的腿横在自己腿上,调整下姿势,像抱孩子似的把他横抱在怀里,让他能睡得舒服些。   这哪是什么未婚夫,明明就是个小祖宗,还不如养只小狗呢,起码比他轻些,还听话。   心里再多埋怨,面上也不能露出来,只问他:“你是从哪儿知道我今天要出城?”   昨晚没同他说,连父亲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发,江昭元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少年松开了搂在她腰间的手,向上勾住了她的脖子,双手在她颈后交握,放松身体枕在她身上。   这么被她抱着,好舒服。   心里软软的,身体也渐渐暖了起来。   清清一定也喜欢他,不然怎么会用这么亲近的姿势抱着他,还愿意和他一起出去。   虽然她不好意思开口,但江昭元相信所有她带给自己的感受真实而美好,他从来没感受过的那些情绪,都是她喜欢他的证明。   江昭元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答她:“昨晚去给伯父奉茶时,听他随口说了几句,我便请伯父让我随你一起去,在外头也安全些。”   玉黎清不屑一顾,“我带了好几个家丁呢,他们会保护我。”   心道: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公子,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方毅看上去又高又壮,应当是个不错的助力。   少年睁开眼睛,软声道:“那不一样,他们保护得再周密也是在外头,而我……”   那声音越来越近,合着呼吸声吹在她耳朵上,低低的,含了些意味不明的暧昧,“可以贴身保护你。”   “你你你!”绯红从耳朵蔓延到脸颊,玉黎清羞得话都说不全,半晌才呵斥他一句,“不知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宝子的支持,本文将于10号周天零点入v,届时掉落万更和红包,求订阅投喂(狗头叼玫瑰)   小剧场   玉黎清(甜笑):感谢各位客官支持~   江昭元(高冷):嗯。   玉黎清(拍他脑瓜):给我好好说话。   江昭元(不情愿,拱手):多谢。   下本开《失忆后与奸臣同床共枕》骄纵天真长公主×假清冷端方·真又野又欲大奸臣,轻松甜文,求收藏呀~   预收《疯犬缠金枝》善良圣洁公主×疯批狗皇帝(禁欲者为情乱心,混沌者为爱忠贞),戳作者专栏可以看详情哦(来戳我呀~) 第25章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商贩正在准备支起摊子,从窗外透进来丝丝雾气,是夏日难得的清凉。   马车驶出城门时, 玉黎清正阖目思索。   他们家和周家是扬州最大的两个布商,先前两家贩布的种类都差不多,互相之间竞争颇为激烈。   五年前周家胜了玉家成了皇商, 便减少了物美价廉的棉布供应, 将纺织重心放在了高价高利润的绫罗绸缎上,因周家有着皇商的身份, 高价的布匹反而卖得更好。   周家抛弃了大部分的棉布纺织,玉家便将棉布作为纺织重心, 在高价布匹上比不过周家的影响力, 便渐渐不再重视。   昨天她去的织坊, 十年前专门纺织绸缎,出过一匹一金的高价丝绸。女工们的技艺不容小觑, 她不重视, 定然会有旁家的人想要。   五年前,玉黎清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总认为万事有父亲,她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若不是死过一次, 她也不会这样执着于接管家业。   先前做准备的一个月, 玉黎清能看出来父亲在贩布生意上的计划, 避开周家锋芒,不与周家相争,稳中求胜。   至于玉晟, 她没有看到他考虑过任何有关继续家族生意的计划, 不过是她父亲说什么, 玉晟便去做什么,顺便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做点小手脚。   她与堂兄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   母亲去世后,父亲与大伯之间又重新来往,可大伯总在话里讥讽她是个女子,父亲后继无人,玉黎清虽然年纪小,却听得懂好赖话,便对大伯没什么好感,连带着也不亲近堂兄。   说起来……很久没见到大伯了。   越想事越多,心烦意乱时,手边触到柔软的长发,便捏了一缕在手上轻轻的顺,将发丝从头捋到尾,乱成一团的心思也被捋成了一条线。   她的目的很简单,执掌家业,奉养父亲。玉晟也好,江昭元也好,都只是过客而已。   马车行驶的并不快,车厢颠簸轻微,玉黎清睁开眼睛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外头天已经亮了,升起的阳光照在外头,马车里头也亮堂了许多。   她撩开窗帘看外头仍是宽敞的主路,路旁树木稀少,宽阔的平原远处依稀能看到田地与房屋。   亮白色的日光在平原上落下一排排树影,排着队从马车窗前跳过。   玉黎清抚着怀中少年的头发,落下窗帘,轻声问他:“你睡好了吗?”   早在玉黎清撩开窗帘的时候,江昭元便悠悠转醒了,他第一回 在别人怀里睡着,醒来时有些错愕,鼻尖萦绕着幽幽的香气,像是女儿家沐浴时身上沾染的花香。   靠的好近,连她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封闭的马车里,感受不到别人的视线,耳中听到的是她的呼吸声,眼中所见是她白皙柔嫩的脖颈,他脑袋空空,意外的心静。   他藏着很多心事没有让任何人知晓,和清清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暂时忘却那些,专注当下,尽情的享受被她拥抱的幸福。   前世追名逐利,得到的快//感短暂而寡淡,如今靠在他怀里,从心脏中流出的温度甜蜜又绵长,流到四肢百骸,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玉黎清柔声道:“既然醒了,就下来坐吧。”   “不要。”江昭元撒娇似的往她脖颈上贴了又贴,亲昵道,“又没有别人看见,就这么抱着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玉黎清感觉江昭元越来越黏人了,坐在人怀里撒娇,脸都不红一下,果然异于常人。   在行驶的马车里最忌讳打闹,玉黎清没打算用强硬的态度迫使他下来,退而求其次道:“那你稍微挪一下好吗,我腿有点麻。”   “好。”江昭元乖乖应答,挪了一下身子。   原本没动的时候并未察觉有何不同,稍微起来一下又坐回去,少女并拢的双腿上软乎乎的肉感让他觉得自己跌进了天鹅绒里,轻轻软软,还带着蛊人的温度。   他被她虚搂在怀里,坐在她身上,就好像……成了她的人似的。   清清也是这样想的吗?   江昭元不知道相爱的人会为对方做什么,只遵循着心里的感觉去亲近他的未婚妻。   记忆里,他的爹娘很少见面,向来只是母亲单方面的讨好求宠,那张笑脸又僵又虚伪,看得他直犯恶心。那些高门显贵,恩爱的夫妻,在没人的地方却是挑明利益,划清界限,只是互相利用。   因为精神上天生的残缺,江昭元甚至不知道他对玉黎清产生的感觉是否能称□□情。但他却能肯定,只有相爱的人才能像他们现在这样亲密无间,仿佛要融为一体。   是不是可以,再靠近一点。   他微微抬头,直视着玉黎清的侧颜,轻轻凑过去……   “这是什么?”玉黎清突然的疑问打断了少年意图不轨的心思。   她只是随手一放,便碰到少年腰间两团软软的,还带着温度的东西。   江昭元应声,把手伸进衣服里,掏出两颗掌心大的用油纸包着的圆球,在她面前打开一颗,顿时米香味萦绕在鼻尖。   少年浅浅笑着,“是蜜桃团子,昨晚买回来想给你,可你急匆匆去了碧桐院,没有理我,我只能把团子放在厨房温着,出门的时候便带上了。”   听罢,玉黎清心生愧疚,昨天在诗园分开之后,她就一门心思去忙织坊的事,没想到江昭元还记得她说的话。   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昨天有急事要和父亲商量。”   “要出城去收购蚕丝?”江昭元自然接话。   玉黎清点点头,“你应该也听我父亲说了吧,织坊里有很多麻烦事,我得一件一件解决。”   虽然父亲答应了让她打理织坊,但玉黎清明显能看出来父亲对她并没有抱什么期待,只当她是小打小闹,没指望她做出什么名堂来。   先前与月月说过自己的打算,月月也觉得她这一番折腾是白费心思。   玉黎清叹气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去做这些事是自讨没趣,反正长大了就要嫁人,为家里做再多都是自作多情。”   “不是的。”少年的声音轻的像被微风吹落的树叶,缓缓落在她耳中。“我有点羡慕你。”   “你羡慕我?”玉黎清难免惊讶。   江昭元温柔的注视着她的眼睛,“清清活得很自在,哪怕伯父并不理解,你也会去做你想做的事。事出随心,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这是在夸她?   原来江昭元这么温柔……   玉黎清微微撇开视线,脸颊微红,“你不觉得我做这些事是任性?”   “怎会是任性,你打理家业不但能帮伯父减轻负担,也能增加阅历,再有……”少年顿了一下,搭在她脖颈上的手有意无意的蹭在她颈子上,“以后我们成了亲,你管家也能轻松些。”   江昭元畅想着二人的未来,却没发觉少女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玉黎清在心里委屈道:她做这些事是为了玉家,为了父亲和她自己,才不是为了嫁给江昭元。   虽然江昭元很好,但他对她的温柔都只是因为那张婚约而已。   玉黎清静了静心,回想自己方才因为他几句话就脸红,实在是太天真了。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伸手递过来一个团子,微笑问:“吃吗?”   玉黎清接过来,“谢谢。”   打开还带着少年体温的油纸包,对着粉白色的团子一口咬下去,厚厚的糯米团里裹着一层粉嫩的蜜桃酱夹心,酸酸甜甜,口感细腻。   真好吃。   吃到好吃的,玉黎清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悦,把团子吃得干干净净,唇齿间还留着蜜桃的香气。   少年静静等着,等她吃掉一个,又把自己手里另一个也递给她。   玉黎清问他:“你不吃吗?”   “我昨天吃过了,而且本来就是清清想吃,我才去买来的。”   他既这么说了,玉黎清也就不再推辞,早上走得匆忙,早饭都没吃几口,又坐了好一会儿马车,现在正饿呢。   接过来另一颗,三两口就吃掉了。   刚吃完,便听少年笑着问:“你吃了我的团子,是不是就算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玉黎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昭元小声说:“昨日我说想让你待在我身边,只想着我一个人,你说只要我给你买了蜜桃团子,你就答应我。”   听到这里,玉黎清才想起昨日在诗园时同他嬉闹时说的玩笑话。   他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玉黎清惊叹于江昭元的好记性,反驳道:“我说的是考虑考虑,若是有团子吃,才答复你。”   “那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少年满怀期待,往她肩上一靠。   玉黎清小脸一嘟,从心道:“若是适龄男子,我心里的确只想着你一个人。”   怎么能不想他。   天天都能看到,被黏住就走不掉了,有时惊叹于他的文采斐然,更多的时候……视线落在他脸上,便控制不住的想多看一会儿。   这会儿却不敢多看,他已经贴的那么近,若是她看得仔细,不小心被美色所诱,只怕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听到她的回答,江昭元心中雀跃,抿嘴微笑,再不多说什么。   他就想这么静静的和她待在一起。   真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   可惜现实总要给人浇一盆凉水。   马车里少年少女正温存着,外头的马车夫扯着粗犷的嗓子高喊道:“小姐,再往前走三里地就到曲水庄了。”   玉黎清清了清嗓子,回他:“好。”   光顾着和江昭元说话,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她撩开窗帘看向外头,马车正行驶在林间小路上,四周的景色与方才大不相同。   只有两辆马车那么宽的路边生着不少野草,野草之外是茂盛的树林,头顶日头渐高,林中一片阴翳,偶见几缕阳光穿过叶间的缝隙落在地上,呼吸一口都能嗅到树叶的清香。   不过多时,马车驶进庄子里。   车夫放慢了行马的速度,问道:“小姐,咱们去哪儿落脚?”   玉黎清说:“找个人问问秦山家在哪儿,咱们去他家落脚。”   正是上午,农户们刚从田里回来,经由农户指路,一行人找到了秦家,马车停在门外,家丁上前去叫门。   方毅等在马车外,扶江昭元下来。   江昭元在地上站稳,伸出胳膊要扶玉黎清,玉黎清看了他一眼,把手搭在了他手臂上,“多谢。”   “是我该谢清清。”少年笑的腼腆,是在为她抱了他一路而道谢。   玉黎清把头一撇,也高冷了一回,不答他。   方毅和若若就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两位主子在打什么暗语,对视一眼,同病相怜。   站在秦家的院墙外,能明显看出秦家不是普通的农家小院,砌墙的砖都规整许多,门前三级台阶,还有门挡,看上去是庄里的富户。   不多时,有人来应门。   里头的小童打开门,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站在外头,吓了一跳,“不知几位大哥有何事到访?”   家丁说道:“我家小姐来访,让你家主人出来接见。”   小童朝着外头看了一眼,瞧见站在家丁身后身着粉衣的少女,肤白玉润,纤指生花,翩翩如天仙下凡,他差点没看直了眼睛。   结巴道:“请,请诸位稍等一会儿,我去,去请老爷过来。”   门从里面被关上,再打开时,里头匆匆走来了好几个人,走在前头的五旬老者便是这家的主人,秦山。   他走出门来,对着左右的家丁行礼,径直走向玉黎清,恭敬道:“见过小姐,不知小姐到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玉黎清将他扶起,微笑道:“管事不必客气,是我唐突前来,要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老朽本就是为玉家办事,吃着玉家的月钱,接待小姐是应该的。”秦山站起身来,头始终低着。   玉家名下有近百亩良田,当时分家时,布庄的产业分给了玉天磊,剩下田产还有几只货船都给了长子玉富。   这位秦管事在玉家爷爷还活着的时候便帮玉家做事,现在一面帮玉富管理佃户,一面帮玉天磊收购蚕丝,两家都很信任他。他也因此赚了不少银子,在村里盖起了不小的庭院。   “外头热,小姐快请进来,咱们有事里边说。”秦山弓下腰请人进去。   “好。”玉黎清点头回礼。   这位秦管事比她父亲的年纪都大,曾在爷爷手下办事,为玉家劳心劳力三十多年,玉黎清也曾听母亲夸奖秦山为人忠厚,因此对他多生敬重。   一行人走进门来,秦山吩咐小童,“小毛,找人去把马车放好,把马牵到马厩里去喂,天那么热,记得给马添点水。”   “哎!”小童应了吩咐,一路小跑着去外头,扎在头顶的朝天辫一晃一晃,格外喜人。   庭院里宽敞整洁,左右种了两棵老大的石榴树,枝头开着橙红色的花,正厅门口还摆着两盆兰花,虽然不太衬景,但能看出来养的很好,枝叶张牙舞爪,生的很有活力。   秦山引着玉黎清往正厅走,余光瞄着跟在后头的一行人,有家丁、丫鬟,还有一个生的貌美精致的少年,看着身份不一般。   他小声在玉黎清耳边问:“小姐,不知那位是?”   玉黎清转头看了一眼,短暂思索后回他:“那是池家哥哥的同窗,夏日燥热,他读书读的乏闷,便同我一起来这山林间散散心。”   这理由应当比未婚夫缠着她出来游山玩水要正当的多,合理的多。   再怎么说江昭元也是侯府的公子,若是光明正大的暴露身份,被山间草寇听闻,将他绑架了去,可就麻烦了。   而且她只是从另一个方面阐述事实,不算说谎。   秦山看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不过十五六岁,并没有多想。   为玉家办事的谁不知道玉黎清的性子,无拘无束又爱闹腾,被玉天磊宠的厉害,却不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反而很亲近人,不管是男女老少,她都能跟人搭上话。   出来一趟还愿意带朋友的同窗来散心,小姐果然心善。   “原来如此。”秦山点点头。   玉黎清顺口问:“秦管事,我们可能要在此叨扰几日,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秦山热切道:“方便方便,我修这院子就是为了看着舒心,其实家里没多少人住,小姐来了,老朽家里也难得热闹一回。”   说着转头吩咐跟在身边的青年,“钰儿,带几个人去东院收拾几间房出来供小姐休息。”   “是,我这就去。”青年应声下去。   那浑厚的声音引得玉黎清的注意,不自觉看向青年离去的背影,觉得他穿着不像仆人,问:“那位是?”   秦山笑答:“他是老朽的小儿子,他前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成婚搬出去了,只有他还没着落,就留在我身边给我打下手。”   “上了年岁,有儿女在身边陪着也是福气。”玉黎清微笑着,“我看他有福相,定是个踏实肯干又有孝心的人。”   “哈哈哈。”秦山听得喜笑颜开,“他脸皮薄,只怕让他听见小姐的夸奖,要羞得不敢见人了。”   爽朗的笑声听在耳朵里格外舒心,玉黎清看着秦山,就想着若是父亲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有这样的体魄和心气,才是她的福气。   走上前厅坐下,看厅上又小又暗,倒是很合主人古朴的气质,坐在这里仿佛不是谈正事,像来了长辈家里做客。   一位老妇人端了泡好的茶从后堂走进来。   秦山介绍道:“这是拙荆,孟氏。”   孟氏走到玉黎清身边为她倒茶,轻声道:“小姐请用茶。”   玉黎清点了下头,“麻烦您了。”   孟氏对她微微一笑,又去给江昭元倒茶,瞥见少年惊艳的容貌,孟氏眼睛一亮,可江昭元却不像玉黎清那样平易近人,冷冷的连个正眼都不给人瞧。   孟氏忧心皱眉,还以为是哪里做的不周到,惹了公子不高兴,紧张之下,茶壶一抖,洒出几滴水来溅湿了少年的衣裳。   “啊!”孟氏惊惧万分。   江昭元坐在原地,紧咬着牙关,眼神都凶狠了几分。   一旁的玉黎清赶忙起身,同孟氏道:“您别见怪,他就是不太爱说话。”   “是老身的错,我去拿抹布来。”孟氏的手颤颤巍巍的,看着吓得不行。   “不必了,我这儿有。”玉黎清从袖子里拿出帕丝帕来,俯身擦掉少年身上的水渍,疯狂给他使眼色。   江昭元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无碍。”   “老身失礼了。”孟氏微微点头,转身下去,许是年纪大了,走的有些慢。   秦山走过去扶她,轻声安抚道:“没事儿,这边有我呢,辛苦你来这一趟,安心回去等我。”   一边说着,哄孩子似的抚摸孟氏的头发,把人送进了后堂。   玉黎清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心生羡慕。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这样一幅画卷吧。   待秦山重新坐回来,玉黎清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您夫人泡的茶真香。”   秦山自责着低下头,“小姐过奖了,她年纪大了没得消遣,便做做这些小事,没想到冲撞了公子,实在不该。”   玉黎清转头看向江昭元,这个时候该轮到他说话了。   江昭元不爱说话。   他为什么要跟这些不认识的人说话,看上去年老体弱,没有一点利用价值,粗手笨脚的,把他的衣裳都弄脏了。   放在平日里,他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若不是因为清清也在,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久久等不到江昭元应声,趁着秦山还没抬起头来,玉黎清赶忙给他使眼色。   快说没关系,不然我不理你了。   江昭元莫名委屈,明明是那老妇冲撞了他,他都已经说了“无碍”,为什么还要再安抚一遍。   清清为什么不替他说话?   心中有怨气,却不得不为玉黎清的眼神屈服,开口道:“一点小事,不必介怀。”   听到这话,秦山才松了口气。   玉黎清也松了口气。   秦山主动问:“不知小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玉黎清开口道:“秦管事,您应该知道,我们玉家织坊所用的棉麻蚕丝都有专人大批量采购。”   “是,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我就是专门负责采购蚕丝的,现在虽然还办这活儿,但也渐渐力不从心了。”秦山一边说着一边叹气,只感岁月不饶人。   玉黎清接话道:“我知道您很难办,周家抬高了收购价,我父亲又不愿与他们争,您夹在两头,的确为难。”   “小姐……”秦山抬起头来看她,心里的难处仿佛都被她看透。   “周家不可能永远都是皇商,若他们有一天也要做棉布生意,肯定会与我们家有竞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重新把绸缎织造盘活,先从老虎嘴里抢下一星半点来。”   玉黎清的打算并没有同父亲说,但她知道自己单打独斗不成气候,必须要有办事得力的人愿意帮她。   秦山听了她的打算,心生敬佩,“没想到小姐竟如此雄心,不知老朽能为您做什么?”   “我想了解今年蚕丝买卖的情况,这庄子里应该有不少养蚕人,劳烦您将他们的门户告诉我,我去问问。”   “好,我这就去准备。”秦山扶着椅子站起来,有些吃力。   “不用您亲自去。”玉黎清起身制止,“您年纪大了不方便久站,只把门户告诉我,我带人过去就好。”   秦山犹豫了一会,“小姐一个生人去问,只怕她们不敢说实话。这么着吧,一会儿我让钰儿陪小姐去,也好有个照应。”   玉黎清想了想,答应了下来,“还是您想的周到。”   说完,秦山便出去寻秦钰。   玉黎清喝完了茶水,看向江昭元,想问问方才的事,却被他抢先开口,“你和秦钰出去,那我呢?”   少年说着,转头看向她,眼中尽是委屈。   “方才秦管事说什么,你也听到了,我和他出去又不是玩,是要去办正事。”玉黎清伸手过去按在他手背上。   轻声哄他:“外头天热,等晚上回来凉快了,我带你上房顶看星星好不好?”   “上房顶?”江昭元来了兴趣。   长这么大,他还没上过房顶,也没和人一起看过星星。   玉黎清笑盈盈的看着他,“对啊,我看到他们家的院墙和屋檐挨的很近,多几个人扶着就能爬上去。”   想到和清清单独坐在房顶上,肩靠着肩,手拉着手,江昭元止不住的心动。   “那,那好吧。”   安抚好江昭元,玉黎清起身走出去,秦山正领着秦钰从东旁的院门边过来,二人初见,互相打了照面,一起出门。   为了不显得仗势压人,玉黎清只额外带了若若,三人一同前去。   话最多的玉黎清走了,院子里又冷清下来。   方才见识到江昭元古怪的脾气,秦山不敢轻易接近,也叮嘱了下人要小心伺候。   江昭元坐在厅上喝完了一杯茶,转头瞧见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孩童小心翼翼的从门边探进头来。   被他发现后,小毛紧张地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说:“公子,房间收拾好了,您要不要过去午睡一会?”   左右没什么消遣,去躺会儿也好。   江昭元站起身来,“带路吧。”   走出房门,方毅正候在门边,跟着一同前去下榻的房间。   进了东院,推开主屋的门走进去,里头摆设简单朴素,连消暑的冰块都没有,难免闷热。   江昭元左看右看都没什么好喜欢的,往床上一躺,支走了小毛。   他闭着眼睛,问:“安排人跟过去了吗?”   站在一旁的方毅答:“安排了两个,还有三个在秦家内外候着,定能周全公子与小姐的安危。”   “嗯……”江昭元轻应了一声。   之后他小睡了一个时辰,醒了之后又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可直到用过晚饭,天都黑了,依旧不见玉黎清回来。   她在做正事,他不能去打扰。   江昭元乖乖的坐在院子里,只等着玉黎清来找他,和他一起爬房顶,看星星。   他仰头看星空,从没觉得在黑夜里闪动的光点竟然如此动人,就像清清在他沉闷漆黑的心脏上点了一个又一个明晃晃的洞,便有光照了进来——   好想她啊。   怎么还不回来?   如果清清走进这院子,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一定会很开心吧。会不会开心到跑过来抱住他呢?   不知过了多久,天顶的星星被云彩遮蔽,夜里落了潮气,沾湿了他的衣裳。   江昭元耐不住寂寞,进出院子好几趟,始终没在院里找到玉黎清的身影。   怎么还没回来,是把他忘了吗。   方毅走进院中时,便见少年独坐石桌旁,神色黯然,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年开口问:“清清回来了吗?”   方毅小心答:“小姐刚回来,正在西院同秦钰说话。”   江昭元眼神骤冷,紧咬着牙,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秦钰,他算个什么东西?   清清都忙完正事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和那小子说话?为什么不过来找他?说好一起看星星,现在连星星都没有了。   清清在骗他?   不对,清清不会骗他的,一定是那个秦钰耍手段才把她留下。   可是如果清清心里有他,怎么会受旁人的诱//惑,甚至都没让丫鬟过来跟他说一声。难道真如玉晟所言——清清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江昭元心慌了。   仿佛天塌地陷般,充斥在心脏中的淤泥翻滚着,压的他要喘不过气来。   他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才来到这里,如果清清不喜欢他,那他重生一世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他注定要孤独终老,让他再活一次只是为了提醒他,他多么肮脏而卑微,他这一生有多么不值得。   少年的表情渐渐狰狞,方毅紧张道:“公子,公子?您衣裳都湿了,小的去找人抬点热水来给您沐浴吧。”   江昭元看向自己,脚下踩着的黑暗仿佛在涌动,一步一步蚕食着他的身体,好脏,好脏。   “去打水来,我要沐浴。”声音颤抖着。   “是。”方毅领了吩咐要走。   “等等。”江昭元在身后喊住他。   方毅回身,眼神惊恐,生怕江昭元一个不高兴便了结了他的性命,小心问:“公子还有别的事?”   江昭元低着头,眉眼藏进额发落下的阴影中,重声道:“你去告诉清清,我有事要跟她说,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一趟。”   “现在吗,您不是正要沐浴……?”   江昭元瞪了他一眼,“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说:   ps:小江本来就不是好人,从来就没有过尊老爱幼的品德(后期会慢慢学),人还有点疯,求轻喷   预告一下,下章有小美人出浴   本章留评抽红包呀,送好运! 第26章   入夜后的村庄里格外清凉, 横在庄子一侧的小溪潺潺流淌,走在溪边能清晰的听到蛙鸣,还能看到孩童在浅滩处戏水。   忙了一天的农户们在晚饭后纷纷走出门来, 聚在河边的大榕树下乘凉,聊着邻里琐事,庄稼的长势。   不知何时, 一群衣着朴素的男男女女中的混进了一个穿着粉裙的少女。   夜色遮掩下, 众人没有过多注意少女的容貌,与她简单寒暄后, 话题不知怎么就从“村长家彪悍的儿媳妇”转到了“今年蚕丝的收购价”上。   “前两年养蚕好挣钱,但这几年养蚕的人越来越多, 好蚕种也越发金贵, 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得起好蚕种, 产出来的蚕丝自然品质不一样。”   “对对,隔壁村张家媳妇就是两成好蚕种混着八成普通的蚕种养。”   “品质差的蚕丝也有人收?”玉黎清坐在大石头上与村民们交谈。   “当然有。”坐在身旁的农妇分了一把瓜子给她, 一边嗑一边说。   “好的蚕丝有扬州周家的人上门来收, 给的银子也多,剩下的便低价卖给贩蚕丝的人, 虽然银子少点,但好歹也是钱。”   玉黎清轻轻皱眉, “这么说来, 好蚕丝全都给周家收去了?”   “那是自然, 他家给的价高,不卖给他卖谁。”村民们笑起来。   玉黎清不解,按理说, 周家织坊没有扩建, 每年所用的蚕丝都有定数, 村民们见养蚕有利,养蚕的人定逐年增加,周家怎会全部包揽,他们根本消耗不了这么多。   她请教问:“既然好蚕丝价那么高,那都养好的不成吗?”   对面的老大爷解释说:“我们倒是想,但好蚕种太少,而且周家对蚕丝要求很高,稍微有一点杂质都不要,与其泛养,不如少养一些,出产的品质才高。”   “所以周家只要一等品,稍次一点都不行。”玉黎清渐渐理解,周家原来是用这种标准来控制收购量。   谁想出来的法子,真聪明。   上午出来,连续拜访了几家养蚕人,入夜时本要回去用晚饭,听到河边的树下有人在闲聊,过来凑凑热闹,才得了这么多消息。   她这边刚说完话,若若和秦钰便提着两篮子蔬果从河岸边走上来。   玉黎清笑说:“说了好一会儿,大家吃点黄瓜和梅子,解解暑吧。”   蔬果被送到村民们面前,有人认出秦钰,笑着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难道是秦叔让你们过来的?”   秦钰刚要矢口否认,玉黎清便应声,“的确是托了秦叔的福。”   没一会儿,树下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此起彼伏,玉黎清看天色已晚,起身告辞。   众人笑着送走了她。   看着少女的背影,终于有人问:“那个小姑娘是谁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只说:“既然是和秦钰在一起,应该跟秦家有关系,是秦家的亲戚吧。”   走在路上,玉黎清盘算接下来要做什么。   现在蚕丝收购基本是被周家取走了品质最高的一批,她想要拿到品质尚可的蚕丝,也得找人去收购。   跟蚕丝商贩订一批,自己再收一批,应该能把成本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想了大半天,脑子有点累。   村庄里的小路曲折回肠,路边抬头就能看到从墙里探出来的茂盛的树枝,再向上,是漆黑深邃的夜空,如墨般的云遮蔽天空,阴沉沉的。   玉黎清深呼吸,清凉的空气充满了胸膛,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只是……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对,还没吃晚饭呢。   白日里过于炎热,食欲不振,这会儿凉快下来才觉得饿了。   只是现在都这么晚了,回去得麻烦厨房再开一次火。   回去之后……玉黎清猛然反应过来,她走的时候好像答应江昭元,回去以后和他去看星星来着。   这会儿再看天上,乌云密布,哪还有星星了。   完了完了,他肯定要伤心的。   “哎呀,我怎么给忘干净了呢。”玉黎清懊悔不已,猛的一拍额头。一下午都都想着蚕丝蚕丝,竟然把答应江昭元的事给忘了。   走在身侧的秦钰被她的反应惊到,恭敬问:“小姐忘了什么?很着急吗?”   玉黎清小声道:“我答应了与我同行的那位公子,晚上回去陪他赏星乘凉,这会儿乌云起来了,怕是他要怪我失约。”   今日来庄子里各处查问打听,秦钰帮了她不少忙,玉黎清才愿意将心事说给他听。   秦钰灵机一动,提议道:“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说来听听。”玉黎清侧过身去,洗耳恭听。   ——   回到秦家院里,玉黎清让若若回去休息,今天让她陪着走了一天,到了晚上,也该让人去睡个好觉。   坐在西院里,玉黎清看着秦钰把布口袋扎紧。   青年神情专注,将系好的布袋递到她手上,叮嘱道:“带在身上要小心些,若是磕碰着就坏了。”   “好。”玉黎清小心翼翼的把布袋捧过来,系在自己腰上。   她看着眼前忠厚老实的青年,心生感激,“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帮我做了这么多事。”   秦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姐难得来一趟,是我们家的贵客,我们自然要把您照顾好。”   “也对,如果来的人是我堂兄,你也会这样尽心。”玉黎清淡淡的微笑着。   说到底,秦家愿意帮她的忙,为的是玉家,而并非为她玉黎清。   秦钰勉强扯出一丝笑来,答话:“小姐说笑了,晟公子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地方来呢。”   玉黎清疑惑:“这里山清水秀,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堂兄竟然没来过?”   “大老爷一家都没来过,我们只每年去扬州一趟送银子和粮食,我爹有时候也说,大老爷是不是把他忘了。”   秦钰小声说着,话里有些落寞。   若是普通的家仆,必然不会对主家有要求,但秦山为玉家出力三十几年,对主家有很深的感情,哪怕年纪大了,仍旧本本分分的干活,不愿让主家操心。   “我不知道大伯怎么想,但我很感谢你们一家,若日后有事,可以来扬州找我。”玉黎清微笑着。   看着她的笑脸,秦钰感到由衷的亲切,“多谢小姐。”   小姐生的漂亮,一张鹅蛋脸又白又软,唇上点着粉嫩的口脂,小巧的耳朵上坠着两颗圆润的珍珠,在烛光中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初见时便觉得小姐这般貌美,应当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今日相处之后才觉她亲切聪慧,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院子里响起“咕噜”一声。   玉黎清不好意思的笑笑,秦钰也跟着笑起来,说:“委屈小姐再等一会儿,我已经让厨房做饭了。”   玉黎清本打算回来就去给江昭元赔礼道歉,可是肚子实在饿的厉害,便想着吃个馒头再去。   热乎的馒头还没送来,方毅便在西院露了面,“小姐,公子有事要找您。”   玉黎清立马站起身来。   江昭元肯定已经等的不耐烦了,都是她不好。   害怕拖的太久哄不好他,玉黎清晚饭也不等了,跟着方毅走了,徒留一个状况外的秦钰,心生好奇:感觉小姐和那位公子关系不一般。   玉黎清跟着方毅走去东院,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知不知道你家公子找我是有什么事?”   他有没有生气?不会哭了吧?   方毅低着头,默默答:“公子说是有要紧事,要当面见了小姐才能开口,连我也不能过问。”   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玉黎清也泄了气,“好吧,,原本我也是要过来一趟的,他就算不让你来找我,我自己也要过来。”   她都已经准备周全了,只要好好道歉,江昭元应该会原谅她吧。   走进东院,庭院里空空荡荡,主屋里亮着灯,却不见人影。   玉黎清站在门前的台阶下,捏着袖子等着方毅通传,他却往后退去。   她转过头看他,“你不给我通传一声?”   方毅眼神躲闪,小声道:“公子说让小姐进去就是,小的先告退了。”说着就匆忙离开了东院。   看着他反常的行为,玉黎清不禁怀疑自己的失约已经惹怒了江昭元,他迁怒到方毅身上,这才吓的人逃得飞快。   “江昭元?”   玉黎清走上台阶去敲门,没注意到在她背后,有人偷偷关上了院门。   “门没栓,你进来吧。”   从屋里传来的声音稚嫩而清亮,听上去不像生气的样子,但玉黎清依旧没敢放松警惕,推开房门走进去。   回身关门时,脑子里想的还是道歉的措辞,转过身来,眼中所见让她无法思考。   客房里的摆设简单而朴素,连个遮挡的屏风都没有,只容一人下榻的房间很小,站在门口就能将整个房间尽收眼底。   桌旁落下一半纱帐隔开内外间,里头水汽弥漫,宽大的浴桶里升起袅袅白雾。   坐在浴桶里沐浴的少年未着寸缕,乌黑长发束在脑后,一手靠在桶上,枕着手臂趴在浴桶边,直直的看向玉黎清。   “你得空过来了?”   少年温柔的微笑着,上身往前倾斜,烧在屋里的烛光照亮了裸露在水面之外的大片白腻的后背,在温热的水汽中蒸腾起温度,雪白的肌肤上浮起一层诱人的粉。   他轻轻向后靠去,后背枕在桶壁上,水波没到胸膛,光//裸的肩头圆润泛着水光,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可破,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细腻光滑。   玉黎清愣在原地,暗暗吞了下口水。   她本来就饿,这会儿瞧见少年的赤//身裸//体,更觉得口干舌燥,牙根发痒。   不见她有反应,江昭元伸手掬了一汪热水,眯起眼睛,扬起细长的颈子,将温水洒在身上,清透的水珠顺着脖颈流畅的线条滑落下来,沿着清瘦的胸膛弧线没进水中。   玉黎清眼睛都看直了。   她定定的转过身去,灰溜溜要逃。   手还没碰到房门,少年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语气有些着急,“你要去哪儿?”   玉黎清轻咳一声,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洗澡,失礼了,我一会儿再过来。”说着就要打开门。   “你骗我……”   身后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像是碎玉珠子落进了水中,也敲在了玉黎清心里。   她回过身去,看到少年红了鼻头,眼里含着水光,咬了咬唇,委屈道:“你说你会回来陪我的。”   他果然生气了。   玉黎清慌张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今天会有乌云。”   江昭元很难过,不光是想看的星星被乌云遮去了。   他知道清清对他好,可又不确定那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清清人好。或许她对所有人都很好,上午在厅上,她对那一对老夫妇很有耐心,晚上便同他们的儿子有说不完的话了。   对她来说,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直将她视为未来的妻子,想要和她亲近,想得到她的爱,清清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江昭元从来不相信人心,人性易变,为情为名为利,承诺不过一句空话,契约只是一张废纸。   他以为清清和那些凡夫俗子不同。   可她还是失约了。   “你说你心里有我,为什么不能赴约也不让人来告诉我一声,我等了你那么久……衣裳都被雾气湿了,你还不来……你有时间和秦钰说话,却没时间来陪我?”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哭,珍珠大的眼泪从眼角滴落,眼睛都哭红了。   他从来没这么难过过,明明身子泡在热水里,心脏却像掉进了冰冷的深渊,压抑而刺骨的寒冷折磨着他的心。   玉黎清同样倍感折磨,看着少年泪眼婆娑,自己也慌张的不得了。   完了完了,他真哭了。   一边道歉一边求饶:“失约是我不对,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我都认,只是你别哭啊。”   她手忙脚乱,想掏出丝帕给他擦眼泪,又觉得他现在衣裳都没穿,自己主动凑过去更是失礼。   少年抽泣着,沁了一层水雾的眸子闪着细微的光亮,抿唇唤她:“那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要过去?   玉黎清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心中果决道:江昭元让过去,那就过去吧,反正她现在理亏,听他的就是了。   她迈开了步子。   江昭元敲了敲木桶边缘,又流了两滴眼泪,呜咽道:“清清来这儿。”   走的越近越将眼中人看得清晰,俊美的少年坐在浴桶中,身子白的发亮,粼粼闪动的水光映在他身上,仿佛为他穿了一身薄而透亮的珠绣。   晶莹的水珠从肌肤上滑落,洁白的胴体仿佛一尊淋过雨露的玉像。   他抬起泪湿的脸蛋看向玉黎清,颤巍巍的睫毛上挂着泪花。   玉黎清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别过头去,小奶狗眼睛都哭红了,却还是美得让她不敢久视,先前只看他的脸,今日见了旁的,仍旧觉得惊艳。   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好看!   江昭元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因玉黎清的扭头而更加汹涌,他抽了抽鼻子,呜咽声将他的话碾得支离破碎:“你就这么嫌弃我,连正眼看我都不愿意吗?”   玉黎清有些无奈。   有没有可能,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因为他没穿衣裳呢……   她小声说:“这叫非礼勿视。”   少年轻哼一声,半分不把礼数规矩看在眼里,哼唧道:“我们是未婚夫妻,清清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还说什么认罚。”   “我是诚心来跟你认错的。”玉黎清立马转过头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少年哭声小了些,仰着头问她:“不是场面话?”   玉黎清拍拍胸膛,“句句真心。”   短暂的沉默。   玉黎清有点紧张,她看着少年轻轻低下头去,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好像是在考虑如何罚她才能出气。   紧接着就见少年微微咬唇,一手扶着浴桶,从水中站了起来。   秦家并非大户人家,用的浴桶也是小小的,只到她腰那么高,少年站在水中,一丝//不挂的身体盛着清辉,露出劲瘦的腰,侧腰陷出好看的弧度,每一寸都白得刺眼,玉黎清呼吸都滞了一瞬。   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层桶壁,玉黎清因为过于惊吓,腿有点僵。   如果江昭元是想用这种方法惩罚她,那他是不是太单纯了点,虽然她是个女子,但也没到看了男子的身子就觉得天塌地陷的地步。   惊讶中还带了点惊奇:原来,男人的身体是这个样子的啊……   小小的,白白净净,有点可爱。   玉黎清视线飘忽,一只沾满水汽的手抚在她脸颊上,热烫的触感激得她脸上红了一片。   少年俊美的脸庞渐渐逼近,刚刚哭过的嗓音带着些沙哑,呢喃道:“看我。”   她乖乖看他的脸。   少年眼底潋滟着一层粼粼水色,唇边吐露出温热的气息,“我好看吗?”   玉黎清咽了下口水,那种饥饿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喉咙隐隐发干,老实答:“好看。”   “那你喜欢我吗?”江昭元注视着她的眼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玉黎清认真思考。   不讨厌他,那应该和喜欢差不多吧。   她点点头,晃的头上的珠饰叮当作响,和着从少年身上滴落的水声,一轻一重,拨乱心弦。   得到她的回应,少年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他的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看着少女的脸颊浮上红云,心动道:“既是喜欢,那你……想要我吗?”   少女眼中懵懂,“什么意思?”   江昭元微微一笑,唇瓣微张,眯起水灵的眼睛,附到她桃红色的面颊上落下轻轻一吻,“就是这个意思。”   玉黎清愣在原地。   她这是被亲了?   许是脸上被他摸的又湿又热,唇瓣柔软的触感落在脸上并不容易被察觉。玉黎清反应了好一会儿——   等等。   江昭元亲了她!?   为什么?难道这就是他说的惩罚?不痛不痒,算是羞辱她吗?   可她没觉得多羞耻,反而觉得他这样光明正大的把身子露在人前才更羞耻。   是因为生她的气吗,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反常之举……玉黎清缓缓低下头,指尖捏着裙子,听他在耳边低语,“想要吗?”   “我,我不知道。”玉黎清不敢看他。   这样的江昭元好奇怪,明明慢条斯理的很好说话,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野兽给盯上了。   少年微笑着看她,清清眼里看的心里想的都是他,这让他有一种独占她整个人的感觉,心脏都变得充实起来。   这样才对,什么池殷、秦钰,不过是些粗鄙的蠢货,怎配跟他争。   清清是属于他的。   他解开束在脑后的长发,一头乌发如瀑般倾泻下来,更衬的他肌肤胜雪。   江昭元看着她,轻声细语道:“水凉了,抱我出来好不好?”   像个恃宠而骄的孩子。   玉黎清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段,犹豫道:“我抱不动……吧。”   江昭元耐心地在她耳边诱导,“抱到床上就好,就在那儿。”修长的手指指向床榻,少女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   如果只是走这么几步,也还行。   玉黎清伸手环住他的腰,手掌触到腰间精瘦的肌肉,湿湿的,捏上去还挺结实。   她晃晃脑袋不再多想,卯足了力气把人从浴桶里捞出来,三两步走到床边,将人放下,便起身。   身子还没直起来,一双雪白的长臂便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重新拉回了床上。   少年仰卧在薄被上,凝视着玉黎清的眸子,哑声道:“清清要去哪儿?”   玉黎清双手撑在他身侧,撑起身子在上头俯视他,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抬起一条腿跪在床沿上,回答说:“你身上还湿着,我去拿块毛巾给你擦擦。”   “不用擦。”江昭元稍微收紧手臂,又将她拉近几分,在她耳边吐息道:“我身上热,一会儿就干了。”   他这话像是一团火苗,烧的玉黎清耳根子燥热起来,半边身子都酥了。   好奇怪。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江昭元,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江昭元指尖绕着她一缕青丝把玩,爱不释手。   玉黎清小声说:“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   怎么说呢,这样勾勾搭搭的不松手,罔顾男女之别,实在奔放。谁能想到崇文书院的榜首,金贵的侯府公子,脱了衣裳会是这副模样。   少年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松开了双手垂在自己头顶,偏过脸去。   “清清不喜欢我这样,觉得跟秦钰说话比较有意思?”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玉黎清赶忙否认。   江昭元双目空洞无神,淡淡道:“我不像秦钰有父母疼爱,有兄姐庇护,人人都嫌弃我,我早就习惯了。可是……如果连清清都不要我,那这世间对我而言就只剩下悲苦了。”   说着,他眼角又落下两滴清泪,玉黎清心尖儿一颤,心疼道:“你别这样说,一辈子还长着呢。”   少年转眸看她,楚楚可怜地问:“那你要不要我?”   只这一瞬,玉黎清没能考虑得长远,她只是单纯觉得不想让他流泪,也不想让他这颗干净又脆弱的心居无定所。   她认真的看着他,“我要。”   闻言,少年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激动的搂住了她的脖颈。   玉黎清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等到视线再清晰,两人已经调换了个位置,她躺在了床上,而居高临下的,成了江昭元。   方才少年光洁的身子藏在她的阴影中,玉黎清还能忍住不看,这会儿整个暴露在烛光中,连胸膛上肌肉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玉黎清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视线的缺失让触感和听觉变得格外明显,她感受到少年修长的双腿跨坐在她腰上,紧接着,稚嫩的低语响在耳边。   “清清,今晚别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 23:57:29~2022-07-10 22:5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125388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不行!”玉黎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双手抬起扶着他的肩膀往外推。   在少年委屈着咬唇时,又耐住性子跟他解释,“这又不是在我家里, 可以让你放肆,你要我留下,让秦家的人看见了会怎么想, 我们两个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足以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床榻对玉黎清而言还算宽敞, 只是坐在腰上的少年不太老实,跨开的大腿将她紧紧的压在床上, 生怕她跑了似的。   她倒是想跑,又怕极了他的眼泪, 只能老实待在这里, 耐心的哄他。   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   她想得到江昭元的原谅,得让他看到自己的真心才行。   少年雪白的小脸俯下来在她脸边磨蹭, 迷蒙道:“名声很重要吗?比我还重要?”   听他沙哑的声音, 玉黎清的耳朵也跟着酥起来,别过脸去, 撅嘴道:“这两者不能放在一起比。难道我说了要你,就得把名声丢掉吗?那你也太霸道了些。”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 她发觉江昭元的性子有时过于极端。   平时乖巧温顺, 就是个矜贵的小公子, 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可脾气上来时,总要让她二选一, 倔强的钻进牛角尖。   但这世间的事哪里是非黑即白的, 多的是两方权衡, 她只能哄他一时,不可能真因为他什么都不顾了。   听到她的抱怨,少年的眸子不安的颤了颤,手臂从她腋下环到后背,反扣在肩膀上,紧紧的抱着,哽咽道:“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清清本来就是他的人,他想和她在一起,想与她做一些亲密无间的事,还要管别人怎么看吗?   人人都长了一张嘴,说着真真假假的话,他从不在意,怎会听在心里。若有人敢触他的逆鳞,便杀干净了事,何苦因为旁人委屈自己。   江昭元偏要一意孤行。   他埋头在她颈窝中,俯下身子将胸膛依偎在她怀里,轻嗅着少女脖颈间幽幽的体香,粉嫩的唇瓣有意无意的蹭过她的肌肤,勾起一片燥热。   这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少女没有拒绝他的亲昵接触,就好像是默许了他所有无礼的冒犯。   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激烈,挣脱了淤泥的枷锁,渐渐感受到新鲜血液涌上来,温度从心脏蔓延到指尖。   木讷的身躯和她在一起便能自然的放松下来,听她的声音,拥抱着她柔软的身体,胸膛与她的心跳共振,未着//寸缕的身子烧起炙热的温度,思绪不受控制的起了最原始的冲动。   胸膛里憋着一股热气无处释放,江昭元的脑海里绷紧了最后一丝理性。   清清会害怕的。   可是他好想……   抓心挠肝似的,好难受。   只一次,轻轻的,应该没关系吧。   总归他们早晚会做夫妻,这种事理所当然会发生,而且清清对他那么好,一定不忍心拒绝他吧。   头脑被冲动支配时已经无法再做周全的思考,江昭元头一回有这种冲动,哪怕心智已经成熟,身体却还是个青涩少年,实在难以压制心里的躁动。   不明所以的玉黎清还安安分分的平躺在床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裙下的小腿垂在床沿下,轻轻摆动着。   伴随着小腿摇摆的幅度,她轻轻搂住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轻拍,小声问:“你抱够了吗,我要起来了。”   她现在饿得厉害,再这么躺下去,就要睡着了。   也有可能会饿晕过去。   这样可不丑,父亲都不舍得让她挨饿,她怎会自己委屈了自己的肚子。等哄好了江昭元,还得去吃夜宵呢。   脑子里飘过香香的饭食,卧在她颈肩上的少年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蜻蜓点水般亲在她脖颈上,“清清,留下吧……”   话语带着黏//腻的尾音,直唤得人心肝儿都颤了。   玉黎清被他缠得太紧,偏过头去想躲,却被他追着在颈子上亲了又亲,像只吐泡泡的金鱼,嘟着圆圆的嘴唇追着她亲,一下又一下,又湿又热,让玉黎清感觉不太舒服。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听不进去话呢?   “你——又要做什么啊?”   玉黎清被亲的燥热起来,一时冲动,手掌伸过去捂在他嘴上,直接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推开了。   一向力气大的少年这会儿却软绵绵的,被她全力一推,整个人侧躺在她身上。   灼热的吐息散去,玉黎清总算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皱着眉去瞪他,眼中所见却是另一幅景象。   他的脸好红。   眼神迷离,圆润的肩头泛着潮红,白玉般清冷的身子像是从里烧起来了,肌肤下透着诱人的粉,像是成熟的水蜜桃,诱她一口咬上去。   眼中映着少年的情态,玉黎清脸上火烧似的,忙抽回手来,“你,你怎么了?”   记忆里的江昭元是块冷人的白玉,现在年纪还小些,就是块冷了的糯米糕,白白软软,不变的是他清冷的气质。   怎么这会儿……红成这个样子。   比刚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还热。   玉黎清没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母亲早逝,身边也没有长辈能告诉她男女之间那些事,一知半解之下,怎么也不会想到躺在她身上撒娇的少年对她起了那种心思。   江昭元枕在她肩膀上磨蹭,哑声道:“清清不觉得热吗,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好不好?”   一边说着,松了一只手探到她腰间。   “别。”玉黎清抓住他的手腕,婉言拒绝道,“你热你的,我可是很凉快的。”   “是吗?”江昭元微闭双眼,偷偷摸了一下她的手腕,“可是我觉得,你身上也很热啊。”   她是有点热,都是因为江昭元。   玉黎清后知后觉。   他总卧在她身上磨磨蹭蹭,还想哄骗着脱她衣裳,难道是……   懵懂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厉声道:“不许碰我!”   身染燥//热的少年愣在原地,不安分的手顿住,身子都凉了半截——   清清吼他了。   那一瞬间躁动的心脏好像空了一样,不安和落寞侵袭了头脑,满腔热情像是高涨的泉水猛然倾泻而下,徒留孤寂。   趁着他发愣的功夫,玉黎清手脚并用把他从身上推开,起身坐在床沿上,理好了被弄乱的衣裳,忽扇着手掌把新鲜空气送到鼻间。   稍微冷静一些,回身看他。   少年并着双腿像是在遮掩什么,侧着身子半躺在床榻上,从肩臂到腿弯,优美的弧度一览无余,房间里的烛火烧的明亮,让他周身萦绕着清润的光。   玉黎清重新看向房间,随手拽了身下的薄被递给他。   她不再看他,面色沉沉,不悦道:“父亲说只有登徒浪子才会做这种事,难道你想让我瞧不起你吗?”   被训斥的江昭元羞耻地接过薄被,盖在身上掩饰自己身体的丑态。   用极小的声音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撒谎!”玉黎清有点生气,虽然她不知道江昭元方才想对她做什么,但父亲说的总不会是错的,他这般动手动脚,肯定不是好事。   她坐在床沿上,踢着脚尖怨怼道:“我好心让你抱,你却想欺负我……我不要理你了。”   把头一扭,气鼓鼓的抱起手臂来。   江昭元直起身子来坐在床榻上,用薄被将自己裹起来,只露一张脸。   方才还热血翻涌,这会儿是什么都不敢想了,他真是被//欲冲昏了头了,脑袋都不清醒了。   可他真的好想黏在清清身上,和她融为一体,那种感觉让他痴迷。   见她不愿意还生了气,江昭元不敢再提,垂眸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之前从来没有过,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清清要是生气就骂我两句吧,不要不理我,我就只有你了……”   说着便哽咽起来,话到最后,已经染上了哭腔。   少年低低啜泣着,是心情高涨后跌入谷底的失落,是被玉黎清拒绝后的羞愧与耻感。   他总是后悔,为什么前世不早些与清清成亲,追逐了一生的权力终是一场空梦,就连唯一能触动他心弦的清清都失去了。   越是回想便哭得越厉害,仿佛是要把前世没哭过的眼泪都流干似的。   哭泣中鞣杂着自责与悲伤,眼泪落在薄被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不住的扰乱玉黎清的心神。   她是个天生爱笑的性子,父亲母亲都希望她活得开心幸福,所以她也希望自己能给身边人带去开心和幸福。   若是有人因为她而哭了,她心里会很不好受。   她一直做的很好,直到遇到江昭元。   他为什么总是哭……   明明是个男子,哭起来却格外惹人怜悯。他真的会成为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奸臣吗,玉黎清不禁有些怀疑。   终究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看了他。   少年垂着头,眼眸里含着雾,湿濛濛的,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一颗颗滚落下来,折射晶莹的水光,湿了他精致的面颊。   哭的眼睛都肿了。   额发遮挡了房中的光线,在暗处,他的眼睛乌黑透亮,浸在泪水中楚楚动人,像只无辜的小奶狗,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哼哼唧唧的哭。   看他这副样子,又惧又悔,好像真不是成心的。   而且他年纪也不大,不懂事也是有可能的。   玉黎清聚在心里的那股怒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散了——她这是做什么,今晚过来不是要给他看那个的吗。   原本就是她有错在先,若是她能按时赴约,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好了,别哭了。”   玉黎清从袖口掏出丝帕递过去。   少年的哭声小了下来,却胆怯着不敢接她手上的东西。   他久久不接,玉黎清只得亲自给他擦眼泪,从眼睫擦到脸颊,再到下巴,少年乖乖配合她的动作,直到眼泪被擦干,才愧疚的看向她。   江昭元不说话,玉黎清也知道他在等什么。   小声道:“我刚才是气急了才说那些,不是真的不理你。我相信你不是成心的,所以……别哭了。”   “你要走了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玉黎清温柔道:“现在还不走,你先穿件衣裳吧。”   “嗯。”江昭元坐着,害羞的低下头去。   方才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冷静下来,才知道在心爱的人面前赤//身裸//体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   玉黎清站起身来,去衣柜的包袱里找到中衣,送到他面前。   “喏,穿上吧。”   待他接了衣裳,玉黎清便背对着他转过身去,“一会儿去院子里坐坐吧,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江昭元看着她的背影,微笑答:“好。”   与此同时,西院里还有一个人在眼巴巴的等着,听到院门边传来脚步声,忙抬眼望去。   来的却不是玉黎清,而是厨房里准备饭食的厨娘,秦钰有些失落。   厨娘问:“少爷,夜宵已经做好了,是端到这儿来还是端去前厅?”   秦钰思考后答:“一会儿送去前厅吧,玉小姐这会儿去忙了,等她回来,我陪她一起用饭。”   这会儿父亲母亲已经睡下了,理应由他来陪贵客,还可以再和小姐聊聊蚕丝的事。   厨娘看出秦钰的心思有点古怪,笑着调侃:“一下午的功夫,少爷和玉小姐关系处的这么好了?”   猛然被人说起,秦钰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也算不上关系多么好,小姐她人很亲切,跟她说话很自在,我们聊了很多。”   像他这种人,虽然是富户,依旧要对上头的主子摇头乞怜,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憨厚朴实的村姑,能和玉黎清这样的千金小姐说上几句话,是难得的荣幸。   厨娘惊叹道:“我下午听小毛说过,玉小姐长得特别漂亮,穿的是丝绸,戴的是金银,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呢。”   “嗯。”回想起少女温柔的笑脸,秦钰心里也暖暖的。   “不过小毛还说,和小姐一起来的那位公子长得也很俊俏,说那两位远远的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像一对儿。”厨娘说着笑起来。   在庄子里没得消遣,才说这样捕风捉影、乱点鸳鸯的话,权当是调笑。   秦钰却当了真,忙解释,“他们只是朋友,您快别说这种话了,若是让小姐听见就不好了。”   “看我这嘴,听了小毛几句话就来少爷面前胡说。”厨娘拍了拍自己的脸,微微俯身,“那我先下去了。”   送走了厨娘,秦钰仍不舍得进房里去。   若是她进了屋里,小姐过来看不到他就不好了。小姐都去了半个多时辰了,说是去赔礼道歉,这会儿也差不多了吧。   难道是碰上什么事了?   秦钰有点担心,小姐是他家里的贵客,他得格外关照着,而且,小姐从上午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饿坏身子就不好了。   犹豫一会儿后,他决定过去东院看看。   走过庭院,来到东院门外,侧靠在门边的男人抬手拦住他,“请留步。”   “噢。”秦钰认出他是那位公子身边的小厮,说话便客气些。   求问道:“不知玉小姐和公子话说完了没,厨房那边做好了夜宵,我想着小姐没吃晚饭,多少用些也好。”   方毅说话也很客气,“劳你费心了,等小姐出来我会通传给她的。”   见他没有要放自己进去的意思,秦钰也不敢强求,却是越发好奇那位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脾气古怪又清冷,竟能让小姐那么上心。   躬身求问:“还未请教你家公子的大名?”   方毅礼貌拒绝:“公子不近生人,名姓不方便透露,还请你见谅。”   “没有没有,是我多言了。”秦钰看着紧闭的院门,好奇小姐在里面做什么,又碍于身份有别,不敢僭越,只能退去,“那我先走了。”   方毅微微低头,算是应答。   天空被乌云遮蔽,在外乘凉的人们提着小板凳回家,清凉的夜里格外宁静。   屋里的烛火被吹灭,一片黑暗中,紧闭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身粉裙的少女牵着少年的手从房里走出来,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   少年身上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乖巧的跟在玉黎清身后,有些好奇她要做什么。   院子里格外清凉,湿冷的空气从鼻腔灌进胸膛中,激得玉黎清一个激灵,刚才在房中闷下的热气尽数散去。   她拉着江昭元走到院子中,抬手他的手捂住他自己的眼睛,“在我说好之前,不许偷看。”   这样的行为对江昭元来说有点幼稚。   他儿时见像口里的孩子玩过这样蒙住眼睛的游戏,却从来没有人和他玩过。   越是不同寻常,便越好奇清清要做什么。   在他眼里,清清是一只聪明的小狐狸,在抓到手中驯养结束之前,永远都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捂住眼睛,耐心的等待。   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女挥动衣袖扇出的微风从他面前拂过,紧接着就听到她在耳边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因为刚才的哭泣,江昭元的眼皮有点儿肿,睁开眼睛时有点疼,瞳孔很快适应了夜里昏暗的光线,他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庭院。   头顶是阴沉的乌云,庭院里的一切都被夜色吞没,他眼中却亮起了一点光。   漆黑的夜色中闪耀着十几只黄绿色的光点,一闪一闪,像是星星坠落下来,在他面前轻轻浮动。   好美。   仿若置身仙境。   江昭元一脸惊喜,转头看向玉黎清,见她微笑着说:“是萤火虫,喜欢吗?”   他点点头,眼神难得的纯真,伸手想去触碰那些浮动的小星星。   这是清清送给他的礼物,把九天之上触不可及的繁星送到了他面前——她是真的想和他一起看星星。   江昭元的心里生出一种温柔的伤感,像是山间流淌出的涓涓细流,如丝如缕。他明明很开心,却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   她总能轻而易举的抓住他的心。   而他也情愿把心交给她。   闪动的萤火虫上下飞动,仿佛一团灵动的光辉将二人围在中间,躁动的心在宁静中渐渐平缓下来,听到了柔和的轻唤。   “清清。”   “嗯?”玉黎清看向他。   少年眼圈红红,嘴角却挂着温柔的微笑,在萤火幽弱的微光中轻语,“我真的好喜欢你。”   听到他说这么好听的话,玉黎清有些害羞,微红着脸应了一声,“嗯……”   她趁机道歉说:“今天失约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得了这样一份载着满满心意的礼物,江昭元还能有什么不满呢,应声道:“嗯。”   其实他早就已经不生气了,早在他抱着清清,亲她的时候,就已经把什么秦钰、失约抛到脑后去了。   置身萤火虫的光亮中,江昭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玉黎清站在身旁看他,微微闪动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软乎乎的脸颊。   好饿啊。   她想起了早上过来时吃的两颗蜜桃团子,粉□□白的,又软又糯,就像江昭元肉肉的脸颊一样。   玉黎清默默咽了下口水,从旁凑近了少年的小脸。   她一动,江昭元就察觉到了。   随着她越来越近,耳边的呼吸声也越发清晰,江昭元忽然有些紧张。   清清是想亲他吗?   虽然他早就亲过清清——整整两次,但这还是他第一回 被清清主动亲吻,他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想来想去,江昭元闭上了眼睛。   这样,清清应该就知道他的态度了吧。   他愿意。   江昭元屏息以待,轻缓的吐息喷洒在脸颊上,他激动的攥紧了手掌,贴在脸上的却不是意想中的柔软水嫩的唇,而是两排牙印。   嗯?江昭元睁开眼睛。   玉黎清轻轻咬一口便松开了,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唇——是挺软的,可惜不能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0 22:52:06~2022-07-11 23: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96104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碳烤兔爪爪、小琼、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不见灯火的庭院一片幽暗, 穹顶的夜风刮着乌云缓缓移动,空气潮湿压抑,酝酿着一场夏雨。   站在院中的二人没有大动作, 萤火虫没受到惊扰,轻轻的浮动着,有的飞出了院墙, 有的上了房顶, 还有很多只在湿重的空气里收起了翅膀,落在地上, 隐秘了踪迹。   幽若的光芒散去,少年站在原地, 眼中宁静冷艳的水波渐渐染上温度, 仿佛忘记了一城春色, 落花飘进他眼中,将一眸水色染成粉红。   他没法描绘现在的心情。   原本他以为清清会偷偷亲他一下, 没想到她这样调皮, 而这样没有章法的胡来,他也喜欢。   牙齿咬在脸颊的软肉伤并不疼, 但却给他一种“要被清清吃掉”的错觉,那种伴随着疼痛的甜蜜, 占满她整个身心的幸福感, 只是想一想便叫他激动不已。   被她轻咬过的地方隐隐发热, 江昭元抬手撩起鬓边的长发别到耳后,想着散散脸上的温度,心中却暗生期待——她会不会再咬一下?   玉黎清觉得自己饿到两眼发昏了。   在府里时, 她总劝着父亲要按时吃饭, 保护肠胃, 真到了她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很多事等着去做,有时候真顾不上吃饭。   现在肚里空空,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江昭元,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少年乌发散乱,侧脸上多了一圈浅浅的牙印,轻咬下唇,欲语还羞,垂着眸子半晌没说话。   玉黎清反思,她这算不算是胡作非为?小公子这金贵的身子,好像不能乱咬吧?   总是在冲动之后才反省自己。   轻咳两声,悄悄询问:“给咬你疼了?”   江昭元摇摇头,被咬过的下唇泛着嫣红,低下头去羞问:“为什么?”   “饿了。”玉黎清快言快语,嘴上说着,肚子好像更饿了,哭丧着脸道,“在外头跑了一下午没吃晚饭,肚子都饿瘪了。”   因为饿了才咬他。   江昭元没觉得这理由哪里不对,抬起头来,缓缓把手臂递到她面前。   在玉黎清短暂的疑惑中,少年捏住袖口往上拉,柔滑的布料在手肘处堆起,露出雪白纤细的小臂,再靠近些还能看到手腕内侧蜿蜒的青筋。   他小声道:“给你吃。”   盯着那白嫩的肌肤,玉黎清吞了下口水,伸手推拒道:“不必,秦钰已经让厨房做夜宵了,我过去吃点就好。”   一边说着,准备向他告辞。今夜在他这儿呆了一个多时辰,将近子时,是时候该离开了。   玉黎清往院门的方向撤了一步,微笑说:“已经很晚了,你刚刚才沐浴过,快回去睡吧,在外头站久了当心着凉。”   江昭元的视线追逐着她的方向,问她:“那你呢?”   玉黎清诚实道:“我要去吃点儿夜宵填填肚子,然后也回去休息。”   明天还要和秦山商量商量蚕丝的买卖,有想法和实施想法有一定的差距,她毕竟是个新手,要多请教老前辈才不会做错事。   江昭元走到她面前,追问:“要去哪儿吃?是和秦钰一起?你想背着我和他单独吃饭?”   他仰着一张小脸越靠越近,神色中掺杂着不安与猜忌。   玉黎清轻吐一口气,抬起手来,拇指按着食指对着他的脑门来了一下,弹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儿,短暂的疼痛激的少年痛呼一声。   “啊!好疼。”   “让你再瞎说。”玉黎清无奈道:“你管的也太多了些,人家秦钰陪着我跑了一下午没吃饭,我跟人家一起吃点夜宵怎么了?啃个馒头你也要管?”   江昭元捂着额头,小声嘟囔:“那我也要去。”   玉黎清劝他:“你不是用过晚饭了吗,吃太多会积食的。”   院子里的萤火虫已经尽数散去,昏暗的夜里看不清楚少年的表情,只听到他温顺说:“我晚上吃的不多,现在也饿了。”   说的跟真的似的。   “真的饿了?”玉黎清怀疑道,“你不会是骗我吧?”   “没骗你。”江昭元一边说着一边往院门走,着一身白色中衣,散着一头黑发,只看模糊的轮廓,像半夜里飘出来勾人魂魄的小鬼儿。   玉黎清轻笑一声,叫住他:“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少年回身看她,又看看自己,“不行吗?”   “好歹是个公子,披件衣裳吧,叫人看见你衣发不整的模样,羞人呢。”玉黎清说着,拿手指蹭蹭鼻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早过了入眠的时间,总觉得他没那么聪明了,呆呆的,有点可爱。   江昭元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觉得她说的对,出门在外,不能让丢了面子,尤其是在别的男人面前。   “我去穿件衣服,你在这等我。”说着转身往回走。   和他比起来,玉黎清就是衣着端庄,装发整齐,心里暗暗感谢若若梳发的好手艺,将她的发髻绑得那么紧,哪怕她被江昭元按在床上撒娇,发髻也只有一点不太明显的毛躁,依旧清爽干净。   站在院门边,优雅地对着他拨棱手掌,“嗯,快去吧。”   少年向前小跑了两步,扶着门框回身看她,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叮嘱道:“一定要等我啊,不许先走。”   “知道了,还不快去,我都快要饿晕了。”玉黎清抱起手臂,温柔的注视着他的方向。   ……   正厅里,桌上摆放的饭食早在阴沉潮湿的夜里凉了。   坐在桌边的秦钰无聊的托着脸,不知自己已经坐了多久。不由得怀疑小姐今晚是不是不会过来了?她回去休息也该让人来跟他说一声才对,难道是和那位公子……   门边传来脚步声,秦钰赶忙站起身来去看,终于瞧见了那抹亮眼的粉,开心道:“小姐。”   “让你久等了。”玉黎清向他走过去。   秦钰摇摇头,笑道:“我没等多久,只是不知道小姐爱吃什么,便让厨娘做了几道拿手的家常小菜,还请小姐不要嫌弃。”   等玉黎清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秦钰才注意到有个小公子跟在玉黎清身后进来了,自然的坐在她身边。   少年眯着眼睛看他,上下打量一番后不屑地撇过视线。   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看得秦钰心里发毛,父亲上午嘱咐过他,这位公子不太好相与,这会儿又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秦钰有些紧张。   感觉气氛有点僵,玉黎清解释说:“真是不好意思,他听说我们要吃夜宵,便要过来一起尝尝,给你添麻烦了。”   秦钰低下视线,“那我再去拿一副碗筷。”一边说着往外走。   见秦钰表情不自在,玉黎清拿胳膊肘捣了江昭元的手臂一下,示意他跟人家道谢。   江昭元斜目看向秦钰,不情不愿,冷冷的说了一句:“去吧。”   等秦钰走出门,玉黎清转头皱眉道:“人家好心招待我们,你好歹说句谢谢呢。”   江昭元淡淡道:“他招待我们是因为他本就是为玉家办事,以此为生,他把我们照顾好了对他有好处,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   听罢,玉黎清竟有一瞬间觉得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江昭元这是以偏概全,把那些尽心尽力做事的人都打成了贪图利益的小人,让人寒心。   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他陪我去拜访养蚕人的时候很尽心,并无敷衍,这叫以真心换真心。”   若真只是为了利益,完全可以阳奉阴违,她能看到秦钰是真心帮她办事,比起府里那些给玉晟告密的人来,已经很难得了。   “他稍微用点心就让你这么在意。”   少年阴鸷的目光在转过头的瞬间变成如水的温柔,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我也可以帮你,你想要我的真心吗?”   晃动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光线强烈的一侧,眼瞳是惑人的浅灰,昏暗的一侧,眼瞳颜色要深上许多,略有差异的瞳色让玉黎清有种被妖魅直视的错觉。   忙躲开他的视线,“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少年稚嫩的声音天真地追问着,像个求知若渴的孩子,非要问出被他认可的、唯一的答案。   “难道我连这点忙都帮不上,还是清清觉得……”他拉着她的手掌盖在自己胸膛上,低语道,“我的心不如他的贵重?”   少年只在中衣外套了一身薄薄的外衫,玉黎清的手掌隔着一层柔滑的布料触到他的心跳,缓缓的,闷闷的,和她轻盈而欢快的心跳大相径庭。   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紧紧的按住,大有种“不说明白就别想走”的意思。   也不管气氛场合对不对,就这样耍起无赖来了。   他就是只不听话的小坏狗。   玉黎清鼓起腮帮子,合起手掌,挑了他心尖儿上的那块皮肉,拧了一下。   江昭元吃痛俯身,抬头红着脸道:“好疼。”   “哼!”玉黎清趁机把手抽回来,神情得意,搬着凳子离他远了一些。   没过多久,秦钰拿了碗筷回到正厅,看两人老实坐在原地,连句话都没有,心生疑惑:他们不是朋友吗,怎么也不聊天……难不成连小姐都拿不住这公子的脾气?   越想越觉得小公子不好惹,在他面前更不敢抬头了。   把碗筷双手放在他面前后,秦钰回去老老实实的坐下。   短暂的沉默被玉黎清的笑声打破,“馒头好香啊,秦钰,今天一天辛苦你了。”   秦钰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点头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视线从少年身上掠过,秦钰又是一惊,那公子死死的盯着他,眼神中是彻骨的寒冷,就好像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他做错什么了吗?   好像他每一次跟小姐搭话,公子都会变得很不高兴,实在不像正常人的反应啊。   他们两个……真的只是朋友吗?   ——   凌晨时分,压在空中的乌云下了一场小雨,整个扬州城都笼罩在绵绵细雨中。   天刚亮不久,玉家门外便驶来一辆马车,车上的人走下来,守在门边的小厮没有多问便放了人进去。   在庭院里忙活的管家看到来人,远远的对人行礼,“晟公子?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玉晟撑着油纸伞,淡笑说:“我听说堂妹出去了,怕叔父一个人在家里憋闷的慌,特意过来陪叔父用早饭。”   管家认可的点点头,“辛苦您跑这一趟,那您去吧。”   玉晟来到这府上像跟进自己家里似的,处处有人行礼,他轻车熟路穿过花园,走去后厅。   昨天一早便听说玉黎清已经去过了织坊,对着女工们夸口说要解决蚕丝问题,还想处置他刚提拔上去的刘管事。   他本以为那只是虚张声势,随便打发了个下人出去打听,直到中午才得知昨日天还没亮,玉黎清便带着人出城去收购蚕丝了——她不是说说而已,是真想打理织坊。   玉晟不太高兴。   泡在蜜糖罐子里养大的娇小姐,老老实实的做个笨蛋花瓶,嫁出去给玉家添一门权贵亲戚就好了,想什么管家业做生意,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这个家里有他打理产业就够了。   得给他的好堂妹一点教训才行,让她知道女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玉晟走上后厅,看到了坐在桌边揉太阳穴的玉天磊,热切的喊他:“叔父。”   玉天磊抬起头来,从雨中看清来人,疑惑问:“你怎么过来了?”   玉晟自然的在他旁边坐下,替二人斟了两杯茶,“我怕堂妹不在家里,叔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还是你有心。”玉天磊轻叹一口气,又烦躁又无奈。   “清儿真是越发任性了,昨天趁着我没睡醒的空,自己带人出去,还自作主张把江公子也带走了。”   一到阴雨天,玉天磊浑身上下便酸痛的厉害,想着不听话的女儿,更觉自己年纪大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力都已经跟不上他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了。   玉晟从旁安慰:“堂妹也是一片赤诚,织坊的事我听说了,堂妹想收购蚕丝,我本可以帮上一二,只是城外那么多村庄,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人出城整整一天了,这会儿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与其自己派人找,不如来求问叔父。   玉天磊顺着他的话答:“我昨天找人打听过,说是有玉家的马车往城外东郊去了,那边有玉家的地和人手,还算安全。”   玉晟微微一笑,“堂妹聪慧机灵,知道哪里该去哪里不能去,叔父不用担心,我这就派几个得力的人去保护她。   ”说着,话锋一转,“再说,堂妹和江公子同行,二人游山玩水也是一番美事。”   不说这事儿还好,玉晟一提起来,玉天磊心里便抖三抖。   那两个孩子都不爱守规矩,旁人不知道,但他可知道他们两个夜半私会,拉拉扯扯的见不得光的事。   就怕他们日夜相处,不知分寸,万一办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可真是要把他气死了了。   二人闲聊一会儿,玉晟从玉府出来,坐在马车上开始盘算。   雨天路上人少,落雨声和马蹄声遮掩了谈话声,玉晟隔着窗帘唤跟在马车外的贴身小厮,“阿力。”   阿力撑着伞,附耳过去。   玉晟悠悠道:“西街那边聚着不少地痞流氓,你去找上几个身强力壮的,我有事派给他们去做。”   “公子要做什么?咱们家里有家丁,何必要让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去做事?”   玉晟轻笑一声,“玉黎清不是想收购蚕丝吗,我得让她知道这做买卖的难处,不然她还真以为自己事事都能一帆风顺。”   阿力隐约猜到公子要做什么,提醒他:“可是二老爷不是说了,江公子也和小姐在一起,若是伤了他……”   玉晟胸有成竹,“放心,我有分寸。”   “奴才这就去。”   “等等。”玉晟撩开窗帘唤住他,“不急在这一时,回府换身衣裳再去,别让人看出来你是玉府的人,到时真有了麻烦,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阿力赶忙收回步子,憨憨笑道:“还是公子想的周全。”   雨滴沿着屋檐落下,冲散了夏日的暑意,滚滚车轮向前,留下两道水痕,在水洼中泛起浅浅的涟漪。   山间的雨更为轻柔,细小的雨珠滴在树叶上,一滴两滴汇聚成水珠沿着叶脉的纹路滴落下来,流进松软的泥土中。   耳边响着吹在窗外的雨声,玉黎清缓缓睁开眼睛。   昨夜睡得太晚,今日又适逢下雨,这一睡便到了辰时二刻。   她慵懒地向床里翻了个身,忽然发觉床外侧的被子好像被什么压住了,翻不动,怎么回事?   玉黎清揉揉眼睛,翻身看向床外,迷蒙中看到一头散着的长发,还有少年裹在衣衫下清瘦的后背。   少年蜷缩成一团,躺在她胸膛以下的位置,脑袋正顶着她的小腹,似乎很喜欢她热乎乎的肚子。   他双手抱在双臂上,只占了床上小小一块地方,身下也不过只压了一块被角,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很小,好像睡着了似的。   意识到那是谁后,玉黎清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不是在做梦,才从床上坐起。   她抬起手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许是因为刚刚睡醒,脑子还是一团浆糊,才没有因为少年的闯入而过于惊讶。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好像莫名擅长偷跑到别人房间。   伸手去抚摸他的发顶,柔软的发丝从指尖滑过,触感仿佛绸缎一般丝滑。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稍微清醒一些,玉黎清轻轻拍他的肩膀,小声问:“江昭元,你睡着了吗?”   过了一会儿,少年低声答:“没。”   她又问:“为什么要过来?”   闻言,少年缓缓松开身子,起身与玉黎清对坐,迷离的眼神低垂着,慵懒又蛊惑的声音微哑,答了一声,“冷。”   说着,摸上了玉黎清的手,纤长的手指像是遇水肆意生长的藤蔓,勾缠着她的指尖握进自己掌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 23:01:56~2022-07-12 22:3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司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你上岸了么、蛋炒卤肉饭、一二一 10瓶;旧荔枝、清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绵绵细雨落在庭院里, 生在墙根的苔藓染了湿润的雨水,颜色更加鲜亮。   若若一早起了床,端着水盆去井边打了水后往玉黎清房间走去。   路上经过江昭元住的东院, 好奇的往那边看过去,昨夜她刚回来就去睡了,也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哄好江公子。   也许是她见识少了, 以为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都该是池家公子那样文质彬彬, 端方有礼的人,而她跟在小姐身边所见到的江公子, 却总是任性过头。   她倒不在意江公子如何如何,只是担心自家小姐的处境, 毕竟小姐是要嫁给江公子的。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再回过神来就见东院门里走出一个人来, 表情凝重,左右打量, 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若若停住脚步, 问了一句:“方大哥,你在找什么?”若是丢了重要的东西, 她帮着找找也好。   “额,没找什么。”方毅收敛了左顾右盼的目光, “你去忙吧。”   若若举起手上的伞提醒他, “你打一把伞吧, 当心淋了雨受凉。”   “嗯。”方毅僵硬的点点头。   走过东院,拐进东南角上一个秀气的小院子,本是秦家女儿还未出阁时的闺房, 如今人已经嫁了出去, 房间里的东西也少了许多, 便收拾出来让玉黎清暂住。   走到屋檐下,若若把水盆放在地上,竖起油纸伞靠在墙边,伞面上的雨水沿着伞骨的纹路汇聚到尖尖,流到地面上。   她敲敲门,“小姐,起了吗?”   里头人顿了一会儿才答,“起了,你进来吧。”   听小姐的声音这样清亮,想来是醒了有一会儿了。若若推开门,端起水盆走进房间里。   女子的闺房被纱帐隔层内间外间,若若把水盆放在外间的架子上,随口闲聊说:“天气变得真快,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里头玉黎清回她:“这几天热的厉害,下点儿雨解解暑气也好。”   放好水盆后,若若走到纱帐前,拿了一旁的带子将纱帐撩起系好,“我刚刚从江公子那边路过,没见到他人,都这个点儿还没出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没起呢。”   “他起了。”玉黎清轻声答。   “小姐怎么知道……”两边纱帐都系好,内间也亮堂了起来,若若转头看向床榻,一时语塞。   身着中衣的玉黎清坐在床上,小腿垂在床下,脚尖已经点到绣鞋上了,看着是要下床,却坐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床上多了一个大活人!   衣着整齐的江昭元曲腿坐在床上,从身侧紧紧搂着她的腰,大有种不让她起床的意思。明明屋里都已经进了人,他依旧不觉得自己的举止要避着人,哪怕当着若若的面,也死活不撒手。   玉黎清皱着眉无奈又烦躁,虽然她喜欢江昭元的美色不假,但总让他这样缠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若若一眼就看出小姐的为难,大着胆子,小声道:“这……这成何体统,要是秦家人看到,小姐您的名声可就毁了。”   主仆连心,玉黎清接话道:“听到了没,连若若都知道其中的利害,你还在这儿装傻。”   一边说着,轻拍江昭元的后背,希望他能懂点事。   江昭元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脸颊枕在她肩膀上,微笑说:“有什么关系,我们本就是夫妻,让他们知道正好。”   他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臭鱼烂虾总要绕在清清身边,看着就心烦,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清清是他的人,不许碰也不许肖想,连多看一眼都是错。   玉黎清不知道他藏在心里的扭曲,只听他话里的笑意,羞愤道:“谁跟你是夫妻了,你再说这样的话戏弄我,我就把你踢下去。”   每一回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玉黎清的心就要抽一下。   有时她想,前世她懵懵懂懂,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有归属感的家,才去到江昭元身边,追逐着自己眼中清冷却温柔的江丞相,到最后却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到死都没有嫁给江昭元,尸骨都不知道被埋在了哪里,身在异乡,魂魄连个归处都没有。   父亲给她安排这门婚事的初衷是好的,她能够理解,但她已经不想嫁给江昭元了。   前世懵懵懂懂的听从父亲的安排,这一世,她想自己做决定。   靠在她肩膀上的江昭元显然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思,执着道:“我怎么会戏弄你呢?只要清清点头,我随时都可以娶你过门。”   “关于这件事,我是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玉黎清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她强硬的扒开了少年搂在她腰上的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看着他的眼睛,正经道:“你要读书考功名,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至少在履行婚约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催促让她很不舒服,好像江昭元迫不及待要将他变成自己的附属品似的。   虽然她知道江昭元应该没那个意思,但她还是会难受。   成亲对他没什么大影响,但对她而言,要离开家乡,离开父亲,再也不能接管母亲和父亲振兴起来的家业。   她不喜欢那样。   看到她骤冷的态度,少年才意识到有些事不是靠撒娇卖乖就能哄来的,虽然清清时常纵容他的任性,但在这种大事上,却格外清醒。   如果是她认定的事,应该没有人能轻易改变吧。   这样的脾气,他也很喜欢。   “好。”江昭元微笑道,“我会等你。”   他答应的这样轻松,倒叫玉黎清有些惊讶,偏过头去,低声道:“你出去吧,我得换衣裳了。”   “嗯。”少年下了床上,乖乖推门出去,踩在被雨淋湿的院子里,踏出一串脚步声,随着院门一声吱呀,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透过窗户看着人影消失在院门外,玉黎清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江昭元没有追问,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圆自己这套说辞。   她根本就没想过履行婚约。   要怎么跟江昭元说,他才不会生气呢?   玉黎清从床上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若若从旁拿了梳子为她梳发,小声道:“小姐,您刚刚是不是对江公子有点凶啊。”   刚刚小姐那么严肃,她都不敢插话。平时那么爱笑的小姐,一下子面无表情,还挺能震慑人的。   玉黎清嘟嘴道:“他这人很难听进去别人的话,我要是不正经一点对他说,他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小姐,我不明白,江公子对您那么好,您为什么不愿意同他完婚呢。”若若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小声问。   玉黎清捏着桌上的珠花,轻声答:“我不想去梁京。”   若若天真道:“那您可以跟他商量商量,江公子上头有个嫡长的哥哥,他又不用承袭爵位,日后搬到扬州来住不也挺好的?”   “若若。”玉黎清淡淡道,“做事不能只往前看,也要往后看。他是个聪慧有才华的人,明年科举必能高中,到时入朝为官,前途无量,区区一个候爵之位,只怕入不了他的眼。”   让未来的江丞相来迁就她,玉黎清自认为没有这个本事。   她希望江昭元能摒弃前世的恶行,却没想过替他决定人生。   镜中的少女展露愁容,别在发间的簪子都失了颜色,若若为她戴上珠花,轻叹道:“那这么说来,小姐是下定了决心要解除婚约了。”   “嗯!”玉黎清重重的应了一声,“这样对他对我都好。”   是在对若若说,也是说给她自己。   屋里渐渐沉默了。   玉黎清笑着说,“说这些不高兴的做什么,咱们聊点儿开心的,至少蚕丝的问题有一点解决办法了,这一趟没有白出来。”   “嗯嗯,而且外头下雨可美了,对面的山顶上飘着一层白雾,看着像仙气儿似的。”   “是吗,那我得去看看。”   穿戴整齐后,在正厅用了简单的早饭,吃完了饭便站在厅门口踮着脚抬头望着院墙外,对面的山上大片大片的墨绿被笼罩在雨雾中,仙雾飘渺。   正瞧着,秦钰从一旁走过来,俯身道:“小姐早。”   “早啊。”玉黎清好奇的向他身后张望,没看到有人,问道,“这都快到巳时了,怎么不见秦管事?”   她今日起得算晚了,本以为会让秦山久等,结果她都吃饱饭了,秦山还没露面。   秦钰答:“父亲在给母亲梳头发,之后还要在房里陪母亲吃早饭,父亲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他要晚些才能过来。”   “哦~”玉黎清甜甜的笑起来,“他们两位感情真好啊。”   “母亲年纪大了,手脚不太利落,记性也变差了。父亲不放心她,平日里便要多费些心思照看。”秦钰说着,请玉黎清回厅上坐。   “小姐今日打算做什么,若是我能帮得上忙……”   二人一同回到厅上坐下,江昭元从一旁侧厅里走出,坐在玉黎清身边,也问,“清清说说吧,我想我应该也能帮上忙。”   既被追着问了,玉黎清也不跟他们客气,说道:“我打算往南边去,那边有几个村子里有养蚕育种的人,如果能和他们合作,一年后,蚕丝的问题就能完全解决。”   收购蚕丝只能解决当下的问题,想要获得优质稳定的蚕丝来源,就要扩大优质蚕种的数量。   手里有了好蚕种,再找养蚕人合作,结成蚕丝后再由专人收购,形成一整条线,未来就不用再担心优质蚕丝被人以高价垄断。   南边那几个村子是母亲的札记中提过的,因为气候足够温暖,最先一批培养出新蚕种。   她一定要去看看。   闻言,江昭元点头,“好。”   秦钰却严肃道,“不行,不能过去。”   “为什么?”玉黎清疑惑地看向秦钰。   秦钰皱眉道:“我听人说那边的山林里有鬼怪,见到的人非死即伤,都说是撞见了鬼,今天又下雨,万一真碰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坐在对面的少年冷笑一声,浅灰色的眼眸中尽是不屑,“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不过是人故弄玄虚,危言耸听罢了。”   秦钰忧心忡忡,“可是万一真的碰见,小姐若有闪失,我们怎么跟老爷交代呢。”   江昭元抬眸盯着他,挑衅着勾起嘴角,“你怕担责就直说,这趟又不是非要捎带你过去,我会保护清清的安危。”   这话一说出口,便戳伤了秦钰的心,他低下头去,半晌都没再说话。   “咳咳。”玉黎清咳了两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她看向秦钰,微笑道:“谢谢你提醒,但我这次出门带了几个好手,他们四个再加上方毅,个顶个的壮,力气也大,我想不管是坏人还是鬼怪,应该都得忌惮些。”   秦钰低着头,解释说:“我是担心小姐遇到危险,并不是害怕担责。”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过去,你能理解我吗?”她温柔的问。   东郊的这些村庄大都与周家有了合作,即使她找人去收购,也只能买到被周家挑剩下的二等品,长此以往,若周家想对付她,只需要加大收购量,就能将玉家挤压出丝绸买卖。   其中利害,秦钰也能明白,他点点头,“我知道,我陪小姐去吧。”   “不必了。”玉黎清委婉拒绝,笑道,“秦管事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可不舍得把他的宝贝儿子拐走。”   闻言,秦钰微红了脸颊,“能帮到小姐的忙就好。”   眼见两人聊的火热,江昭元换了个语气,跟着劝道:“父母在,不远游,你还是留在这里奉养父母吧。”   难得听江昭元说一句好听的话,玉黎清认可的点点头,也道:“秦管事年纪大了,很多事也需要你去替他做,我本想着,如果你愿意,就让你帮我收购东郊这一片的蚕丝来着……”   “我愿意。”秦钰道,“只要能帮到小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哈哈哈。”能得人助力,玉黎清开心的笑起来,“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去把需要的蚕丝重量和预算价写给你。”   “好。”   时至中午,家丁在院外收拾好了马车,玉黎清也和若若把她们住过的房间收拾整齐,退了出来。   秦山得知消息,前来送行,“小姐这么着急要走吗,外头正下着雨,要不然休息一晚再走吧。”   身着粉衣的少女撑伞立在雨中,微笑道:“劳您挂牵,雨天赶路还凉快些,沿路看看山里的雨景也不错。”   秦山放心不下,提议道:“那我找几个人保护小姐。”   “不必了,我身边带着人呢,而且我腿脚可快了,要是真遇到危险,我跑也能跑回来,到时再来您这儿搬救兵。”   玉黎清的调笑活跃了紧张的气氛,秦山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让人离开。   一行人走出秦家。   还未上马车,玉黎清偷偷在江昭元耳边道:“你去后面和方毅坐一辆吧,我和若若坐一起。”   旁边有秦家人看着,江昭元只得“嗯”了一声。   待玉黎清走上马车后,他来到第二辆马车前,向着刚从秦家院门走出来的若若勾手,看到他的若若有些惊讶,左右看看才确定江公子是在叫她。   若若走过去,小声问:“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你来坐这辆。”江昭元冷冷道。   “啊?”若若狐疑的看着他,“可是小姐说想和我一起坐。”   “你是想坐这辆马车,还是跟在外头走?”江昭元嘴角勾起微笑,眼底却是冷漠的寒意,“清清对你那么好,你应该不是那种不识抬举的人吧?”   不知为何,若若心底打怵,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有点蛇蝎美人的意思,长得好看,心却有点……黑。   不得不答应下来,“我知道了……”   毛毛细雨打在马车上,敲出细微的声响,玉黎清坐在马车里回想母亲札记里的内容,余光瞥见一人撩开门帘走上来。   来人不是若若,却是江昭元。   玉黎清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了要你去和方毅坐吗?”   “他们两个聊的正欢,我都插不进去话。”江昭元幽怨着垂眸,“清清不要我的话,我去最后头和家丁们坐一起吧。”说着就要下去。   “诶!”玉黎清拦住他,往身边挪了一下,给他腾了个位置,“进来坐吧。”   少年笑着坐进来,立马勾住了她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蹭蹭,“我就知道你不舍得。”   玉黎清扶额,“他们四个坐一起已经很挤了,我怕你进去会被挤得长不高了。”   “我还会长的。”像是害怕自己的小身板被嫌弃,少年急切道,“再过几年,我会长成真正的男人,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当然会长,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玉黎清怜爱地摸摸他的头。   回想起他十八岁的模样,的确比现在高出一大截,肩宽腰细,身板也壮实不少。就算是巴掌大的小奶狗,也会长到她都抱不动的体型。   只是不知道,他那里也会跟着长吗?   脑海中浮现昨夜瞄见一眼的小东西,玉黎清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脸长得好看,那里也可可爱爱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实在无法想象冷傲又坏心眼的江丞相,衣裳下会是那样漂亮又细嫩的身子。   听到她的笑声,少年嘟起嘴来问,“你笑什么?”   玉黎清忙捂住嘴,收敛笑意,“没什么。”   江昭元把玩着她的手掌,只当她是不信自己,又羞又急,咬唇道:“我真的会长大的。”   作者有话说:   就要凑够整数,整数让我心情舒畅。   感谢在2022-07-12 22:31:03~2022-07-13 23: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黑糖麻花粘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成熟的曼德拉草 3个;易九九九九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揍敌客家的土豆丝 6瓶;清影、大润发十年杀鱼工、旧荔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少年在耳边的低语并没被玉黎清听进心里, 他长不长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对男子的身躯长什么模样,一点兴趣都没有。   现在只管把这位祖宗伺候好,等到明年开春, 把他送回梁京去,身边就清静了。   半边胳膊被江昭元紧紧的缠着,玉黎清感觉自己手上像挂了一只小狗似的, 又重又热, 闷声道:“你好好坐着,别扒着我。”   少年解释道:“车马颠簸, 我们要靠的近些才不会晃。”   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听上去很有道理的借口。   玉黎清却不听他瞎说,直道:“马车走的那么慢, 哪里会有颠簸, 你还是快松开吧, 我的手臂都要被你给勒麻了。”   又一次被拒绝的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失落的松开手, 坐到马车一角自闭去了。   马车行驶在田间地头, 从田埂边的路上转到驶向南边的小路,外头淋淋雨声如同水碎玉入水, 滴滴嗒嗒,灵动悦耳。   玉黎清撩开窗帘, 外头一片雨幕, 平整的田地间里面能看到几个带着草帽, 身披蓑衣的农夫在疏通田间的排水沟,拿着铁锹在田间行走,时不时抬头看看雨势。   被雨雾化开的夏日的浓绿流淌在天与山相接的云海中, 飘在山顶的白雾仿佛是从天顶溢出, 流到山间。   眼中的一切都美的诗情画意, 玉黎清微笑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被雨打湿的,空气带着凉凉的潮湿感,充满整个胸腔。   她早该出来走走,这样的景色,在扬州城里可见不到。   耳边雨声合着车辙声滚滚向前,玉黎清从满眼青绿的雨中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身边好像有些安静。   她悄悄瞄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少年,发现他端正的坐在角上,始终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看着不情不愿,神色幽怨着,顾影自怜。   他这是怎么了?   总不会是她不让他搂着胳膊,被他记恨上了?这会儿该不会是在心里怨她吧……   看不出来他还挺小心眼的。   玉黎清伸出手指在他胳膊上戳了一下,小声问:“江昭元?”   “嗯?”少年转头应她。   玉黎清主动找话,指着车窗外说:“你看看外头的雨景,可美了。”   一番惊叹却没能激起少年的兴趣,窗帘随着马车的行走轻微摇晃,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了一眼外头,淡淡道:“一场雨淋的到处都潮湿又泥泞,有什么好看的。”   玉黎清只当他是在跟自己赌气,笑说:“那天诗会上,我瞧见有人画山水雨幕,你不是也看过吗,如今亲临其中,就不想瞧瞧这景色?”   “无趣。”江昭元低语。   玉黎清隐隐也觉得不对。   平常人不喜欢下雨不喜欢热天也是常事,但江昭元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更多时候是看什么都说无趣,就像是从不把什么东西放在眼中似的。   以自我为中心,除了自己以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不管对是秦家人,还是对这并无过错的雨,都过于冷漠。   玉黎清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没法儿说他的不是,毕竟这是他自己的脾气和处事方式,她没法和他争论,便从旁劝解说。   “有些东西只看表面的确是无趣,但若是稍微了解一些,多看多感受,或许就能发现其中的妙处呢。”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答她:“我不想了解,也不想感受。”   他从来不能从旁人身上得到感情,比起所谓的共情,他更喜欢看到别人痛苦又不甘心臣服的表情,那样他心里才能稍微有一点愉悦。   但是现在他也没有那么渴望那种短暂的愉悦了,他有了清清,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比他从踩在那些凡夫俗子身上的感觉要好的多,心脏轻飘飘的,仿佛洗掉了所有的淤泥,只要依偎在她怀里,就能感受到最温柔的爱意。   所以,除她之外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令人难过的是,清清并不总是允许他的请求,就像刚才,他只是想挽着她的胳膊而已,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请求,她都不愿意。   清清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想来想去,江昭元还是迫不及待的想和她成亲,只有成为真正的夫妻,他才能肆无忌惮的对清清做所有他想做的事。   但是他开不了口,清清已经很严肃的对他说过不许再提成婚的事,如果他又问起来,清清一定会生气的。   虽然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但江昭元更喜欢看她的笑脸,像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眼角眉梢永远流露着天真的快乐,这是独属于清清的魅力。   江昭元转头看她,却对上一张似有预谋的脸,紧接着,就察觉到手掌被抓住了。   少女的手软软的,覆在他手背上,随后将他的手抓在手里。   雨天寒凉,江昭元的身子也跟着暖不起来,从少女手心传来的温度鲜明的烙印在他的肌肤上,江昭元脸颊微红,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羞涩起来。   她想做什么?   江昭元还没问出口,便察觉到侧腰摸上来一只手,被她摸到的地方痒痒的,他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整个人便被玉黎清捞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清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依旧很喜欢,止不住的心跳加速,期待着她主动与他拉近距离。   两人并排着坐在一起,往玉黎清那边靠过去,江昭元微微闭上双眼,想趁机靠近她怀里,手掌却被玉黎清抓着伸了车窗外。   微凉的雨丝打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一冷一热的触感交织在肌肤上,让江昭元感觉无所适从。   他疑惑的看向玉黎清,“这是做什么?”   玉黎清微笑说:“我看你快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了,让你淋点雨清醒清醒。”说着,往他面前凑过去,“感觉怎么样?”   江昭元收回手来,感受着手心手背丝丝凉凉的潮湿感,木讷道:“不喜欢。”   看他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玉黎清才调皮耍了个机灵,没想到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的心思可真难猜。   玉黎清心感失落,收回了搂在他腰上的事,倚在身上的少年却没坐正回去,反而顺势往她怀里蹭了过来,绵绵的像块米糕。   他轻轻触碰她的手指,握在手中,送到脸侧轻蹭,呢喃道:“但是喜欢……和你牵手的感觉。”   听他这样说,玉黎清莫名有种被夸奖的感觉,不好意思的笑着,“是吗?”   “嗯,也喜欢被你抱着。”少年微笑低语。   “哦?”玉黎清忍不住得意起来,调笑说:“我不过比你大了半岁,你喜欢被我这么一个小女子抱着,不觉得羞人吗?”   “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少年枕在她肩膀上,声音越发轻柔,像是外头飘过的雨丝,细细一点落下来,滴在玉黎清的心里,啪嗒啪嗒。   都被他这么夸了,玉黎清怎么再好意思把他推开,顺势搂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   下雨天挺冷的,权当是帮他取暖了。   三辆马车有条不紊的驶进林中,雨幕和头顶的草帽遮蔽了车夫的视线,没人注意到有几个人骑着马,远远的跟在马车后面。   几人互相看着眼色,借着雨势遮掩衣着与容貌,始终与马车保持距离,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   山间密林中,几个穿着蓑衣的男人扶着树干在临终艰难前行,脚下松软的土地,一踩一个坑,走在最前头的人回身招呼跟在后面的人。   鼓劲儿道:“哥儿几个走快点儿,等办成了这桩买卖,有的是赏钱拿。”   一行七人,排成一队零零散散的往前走,有个人体力不够快跟不上了,扶着被泥水溅湿的裤腿说,“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人去,他们该不是戏耍我们吧。”   旁边闷声前行的人转头道:“银子都拿了,还能有假的?”   又有一人尖声利嘴道:“你要是不信你就回去,把你收的钱交出来,之后我们赚了大钱,也没你的份。”   “可别,我就是发句牢骚。”那人应了声,闷着头追赶上去。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的山路依旧蜿蜒没有尽头,起起伏伏,像一条褐色的龙盘旋在山间。   山间路滑又不太平整,车夫尽量放慢速度,但还是被路上零星的石子颠簸了车辙,一下接着一下,带动马车轻微的摇晃。   再往里走,落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响在头顶,淅淅沥沥,忽然有一道低沉的哀嚎穿过雨声传了过来。   头一回听到这种古怪的声音,玉黎清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慢悠悠的钻进耳朵里,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低沉而悠长的狼嚎,又像是野兽低低的哭泣声。   玉黎清警惕起来,问江昭元:“你听到了吗?”   “嗯,好怪的声音。”少年半靠在她怀中,听到这声音,眼底并未流露什么情绪,只趁机环住了少女的腰身。   玉黎清侧过脸看他,少年好看的脸颊压在他肩膀上,把脸上的软肉都压软了,露出软乎乎的弧度。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少年光洁的额头下眼窝深陷下去,一双明亮的眼睛又大又润,再向下便是软软的脸颊和被挤的像金鱼似的红唇,格外可爱。   他这样搂过来,就好像是害怕了,在寻求她的保护似的。   玉黎清不信鬼神之说,就算秦钰跟她说了这边山里闹鬼,她也不怕。颇有责任感的抱紧了江昭元,还不忘调笑他:“你不是说世间没有鬼怪吗?”   “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少年坚定道。   一本正经的表情倒像个成熟的大人,只是他现在缩在别人怀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保护她的样子。   “哈哈哈。”玉黎清被他逗笑。   听到她不信任的笑声,江昭元正经道:“我是认真的。”   “嗯嗯。”玉黎清眯着眼睛,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吧,青天//白日,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外头车夫突然拉起了缰绳,因为马匹本就走的缓慢,这一突然之举并没有惊到马匹,骏马踏在原地,不安的喘息着。   “怎么了?”玉黎清第一时间撩开门帘。   车夫坐在前面,紧张道:“路上有人。”   按理说在路上看到人是常事,不该如此惊慌才对,玉黎清定睛往前面路上看过去,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处,有几个人从一旁草丛里走出,正气势汹汹的往他们这边过来。   距离再近些,玉黎清才看清楚,他们手上拿着刀!   身上带着利器,必然不是普通的村民百姓,难道是山匪、逃犯?   玉黎清按住车夫,安抚道:“你别害怕,控制住马匹,别生出意外。”   车夫小心的点点头。   说话间,七个带着刀的歹人已经走到了马车前,站在最前头的大汉把刀往前一指,剩下六个立马将三辆马车围了起来。   那大汉在最前头高声喊道,“打劫!把你们身上所有钱交出来!”   玉黎清问他:“只要把钱给你们,就能放我们过去吗?”   瞧见说话的是个妙龄少女,大汉心里有了底,喊话说:“兄弟们谋财不害命,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自然放你们过去。”   “那好吧……”玉黎清应了下来。   “等等。”江昭元拉住她的手,把人往回带,让她坐回了原处,自己撑起伞走下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大汉佯装着凶狠的模样,眼底却是藏不住的高兴,钱财还没到手,就这么开心?拦路抢劫的都是自己上手抢,像他这种让人主动把钱财交出来的,还真是少见。   江昭元冷声道:“先前没听说这一带有山匪,你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问这事,大汉有些紧张,提高音量掩饰自己的慌乱,“哪来这么多问题,爷就是想来弄点银子花,再敢多问,爷就拿你祭刀。”   一边说着,抬了抬手里的刀,想吓退这个小公子。   江昭元冷笑一声。   拿刀的姿势都不对,真是个蠢货。   他直言道:“看你们的衣服装束,先前在扬州城柳花巷西街那边混迹吧,为什么会跑到这荒郊野岭里来劫财?”   闻言,大汉拉了一下身上的蓑衣,遮了遮自己的衣裳,怒道:“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再多说一句,我把你砍成两半扔到山里喂老虎。”   说着就往江昭元面前走过来,攥着刀柄,一副要杀人灭口的凶相。   玉黎清赶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挡在江昭元面前,赔笑道:“别别别,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千万别跟他计较。”   待大汉怒气稍微小了点,她又回身同江昭元大声道:“别跟他们争了,不管是山匪还是地痞,既然挡在这路上,那咱们就交了过路费求个和气平安吧。”   听到这话的大汉,满意的笑起来,“还是小姑娘懂事。”   江昭元抬手把油纸伞往她那边倾斜过去,看到她给自己使眼色,微微晗首,不再多言。   玉黎清走到马车后头去,对着后面吆喝,“大龙二虎,快把银子给各位兄弟送下来。”   马车里应了两声,“是。”   几个“山匪”眼巴巴的瞧着后头马车上走下来两个家丁,一人手上拿了两袋沉甸甸的的银子,直看得他们眼睛都直了。   两个“山匪”赶忙走上前去接银子,家丁走到人身前,却没将银子双手奉上,而是抡起了手上拳头大的钱袋子,重重的砸在了“山匪”头上。   “山匪”们个个长的壮实,脑瓜吃了这重重的两下也要范迷糊,一个直接晕了过去,还有一个扶着马屁股才没倒下去。   事情有变,“山匪”们不由得慌乱起来,拿着大刀往家丁身上砍过去,马车里立马又窜出两个家丁,手无寸铁,竟和他们打的有来有回。   领头的大汉见事不妙,冲向了看起来最柔弱好拿捏的少年。   先抓个人质在手里,不能把雇主交代的事儿给搞砸了。   少年一手撑着伞,轻轻往后一退,躲开了大汉的动作,伞沿边滚落雨珠,连伞柄都没动一下。   玉黎清见状,立马把少年圈进了怀里,怒道:“不许动他!”   大汉猛扑落了空,踉跄了一下才再次站稳,再要去抓他,面前就多了个男人。   方毅一拳上去,把大汉脸都打歪了,一击打中他的手腕,大汉虚握在手里的刀瞬间掉了下来,眼见自己几个兄弟都被抓了,大汉转头就跑。   钱没了是小事,被抓了上府衙过审才是大事。   “方毅。”江昭元轻唤了一声。   方毅立马追过去,三步追上了大汉,一个扫堂腿将他放到,脸朝下正正当当的扑进了积在地上的泥水中。   轻松拿下七人,家丁们把人绑好了手脚带到玉黎清面前站成一排。   玉黎清疑惑问道:“你们真是扬州城里的?下雨天不远千里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刚开始听江昭元说他们是扬州城里的地痞流氓,她还有半分不信,这会儿瞧过他们这么差的身手,是不得不信了。   七人谁都不敢答话,只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躲在马车上的若若从旁路出头来,小声提醒,“小姐,您注意些……”   听她这么说,玉黎清才回过神来,松开了被她圈住的江昭元,清咳两声,“你们要是什么都不说,我只能把你们送去府衙请府尹大人定夺了。”   江昭元在一旁补充:“拦路抢劫,杀人越货,是要押到菜市口砍头的。”   七人打了个哆嗦,正犹豫着要不要交代,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骑在马上的人大声喊着,“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玉黎清有点儿懵,按理说下雨天在山间老林里应该很难碰到人才对,怎么就这一会儿,来了两拨,这么巧吗?   来人从马上下来,玉黎清看清他们的脸,认出他们是大伯家里的下人,心中骤然警惕:她这回出来,连父亲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大伯家的人怎么会找过来?   “你们怎么过来了?”   领头的人说道:“晟公子从二老爷那里得知小姐私自出城,担心您会遇到危险,特意派我们过来保护小姐。”   玉黎清狐疑地看着他,突然扬起微笑,“来的正好,我刚抓到了几个山匪,你们把她们押回扬州城里去吧,也算是帮我的忙了。”   “这……”那人有些意外,看到被捆住手脚的七人,有些犯难。   小姐给了吩咐不好不做,但他这次过来只带了四个人,要是都去押送山匪,那还怎么跟在小姐身边监视呢,回去不好和公子交代啊。   “还不快去?”玉黎清盯着他。   站在她身旁撑伞的少年突然眉头紧锁,一阵悠长的哀嚎声穿过树林,一支利箭夹杂在诡异的声响中直冲过来。   “当心。”江昭元提醒一声,扯了玉黎清的袖子往一旁侧去,躲开了那羽箭。   羽箭不偏不倚,正扎在了玉富家下人骑来的马匹上,骏马吃痛嘶鸣,高高抬起前蹄胡乱挣脱,惊得后面几人的马也跟着乱起来。   “有埋伏,当心!”方毅大声道。   受了伤的马四处乱撞,雨水冲刷着鲜血淋到地上,马车周边顿时乱了起来。   不知利箭来处,众人纷纷找地方躲藏,玉黎清这会儿才知道害怕,刚刚那箭从她身边飞过,带起强有力的风,仿佛要把她的脸都刮破了。   那一箭射到马身上,没进去好长一截,鲜血四溅,玉黎清瞬间就想到自己的死法——利箭穿心。   那穿透心脏的疼痛感仿佛现在还能回想起来,连呼吸都痛,身子是彻骨的寒冷,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不能死,她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她的人生不能这么短暂就结束了。   “怎么回事啊?”她紧张的抓住江昭元的袖子,声音都颤了。   刚被流氓拦路抢劫,怎么又来了一波,还没瞧见人在哪里,就被放了暗箭,万一有人被伤到,她可难辞其咎。   “别怕。”江昭元将她护在身后,抬起伞沿看向箭来的方向,阴沉的目光凝视着躲藏在树叶后的人影。   雨声未歇,悠长的悲泣声像被拉长的满是破洞的旧布飘在林间,只听那声音便让人惊恐万分。又是两只箭射过来,并不冲着人,而是对准了能带人逃离的马匹。   意识到对面是山匪,玉晟派来“保护”的下人纷纷骑上马,一边躲着箭一边往后退。   这时,前头树上陆续跳下来十几个衣着粗糙、胡子拉碴的男人,身上背着弓箭,腰间还别着长剑匕首,一看就是刀尖饮血的亡命之徒。   见状不妙,玉晟的人猛拍马腹,头也不回的逃开了,一边逃一边还要大喊:“小姐别怕,我们这就去搬救兵!”   人都逃的没影了,还装作忠心耿耿。   被绑在原地的七人也惊得肝儿颤,他们只是过来装“山匪”抢点银子,怎么就碰上真山匪了!   后头来的这一帮显然比被抓的这几个要凶神恶煞,玉黎清看着他们在雨中渐渐靠近,心中隐有不安,她一个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家丁们有点身手,对付流氓地痞绰绰有余,但碰上真山匪,恐怕难以应付。   “小姐……”家丁们站在一旁,也有些心慌。   “先别乱动,保命要紧。”玉黎清稳住众人,自己心里却没有底。   是她把人带出来的,万一出了人命,她怎么跟父亲,跟他们的家人交代。   来人众多,真要打起来必有伤亡,听到玉黎清的话,江昭元沉了沉眼色,示意方毅不要轻举妄动。   山匪走到眼前,打量着衣着最为鲜亮的二人,挑眉笑道:“敢大摇大摆的来我们黑风寨的地盘,你们胆子不小啊?”   “这位大哥,有事好商量。”玉黎清小声道,“咱们和气生财嘛。”   她想讲道理,谈谈条件,山匪却不是能听得进话的主,高喊一声:“都捆起来带回寨子里去!”   话音落下,一行人便被捆住手腕,被山匪前后左右围了一圈,带进林中。   走在林中,头顶落了一路的雨,玉黎清心中自责不已,她该听秦钰的劝才对,怪不得周家没去南边收购,原来是有山匪盘踞在路上。   都怪她一意孤行,牵连了他们。   小声向走在身边的江昭元道歉:“对不起,连累你了。”   少年被绑住手,身姿却依旧如青竹挺立,不露丝毫惧色,甚至都没正眼看过山匪,寸步不离的护在玉黎清身边,平静道:“雨要下大了,刚好去他们寨子里避雨。”   因他的镇定感到意外,玉黎清小声问:“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少年侧过脸来,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晶莹的雨珠划过脸颊,落到下颌上,衬得他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白嫩。   玉黎清没他那么镇静,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凶的匪徒,又自责又害怕,反观江昭元像是丝毫没察觉到现在有多危险,提醒道:“他们有刀,那么大呢。”   “不过匹夫之勇。”少年冷声道,“这里面没有人能做主,要进了寨子才能见到他们当家的。”   玉黎清不解,“你怎么知道?”   这些人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凶神恶煞,还有几个脸上有疤,赤着半边胳膊,实在吓人。   两人的悄悄话被身后的山匪听到只言片语,立马吼道:“快走,不许说话!”   沿着山间隐藏在灌木丛中只容一人通行的小路走了许久,向上抬头已经能看到从天顶接到山顶的雨雾,行到山麓处,才隐约看到隐藏在密林之下的山寨。   一行人被抓进去,连带着马车上的东西也被连扛带拖送进了寨中。   领头把他们抓回来的人吩咐道:“把他们关起来,这个小姑娘……要单独关着。”说着,色眯眯的盯着玉黎清。   被那直白的眼神吓到,玉黎清心里一哆嗦,江昭元挡到她面前,出言道:“她得和我在一起。”   山匪不屑道:“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我们是夫妻,她离了我会害怕。”江昭元不动声色道,“你们绑我们是为了赎金吧,要是我娘子受到惊吓有什么闪失,你们不但要不到钱,我岳父也不会善罢甘休。”   “夫妻?”山匪打量着年岁不大的二人,看着的确是富贵人家,既是同行,必然关系不一般。   犹豫了一会,吩咐道:“把他们两个关到西院,剩下的扔去柴房。”   随即上来两人将玉黎清和江昭元带去西边,身处龙潭虎穴,玉黎清怎么都不自在,紧张的腿软。   两个大汉将二人送到院里,推开一扇房门,让两人进去,威胁道:“你们两个老实呆着,别动歪心思,不然当心小命不保。”   玉黎清低着头,半晌没回过神来。   大汉看她垂着头像只被赶到墙角的小鼠,脸色发白被吓得不轻,嘲笑说:“大小姐别哆嗦了,快让你的小相公哄哄你吧。”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文,已修改后的剧情为准哦   感谢在2022-07-13 23:58:50~2022-07-14 23:5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ntin、清影、天上月、6050455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起来的玉黎清从来没碰上过这种事。   她只当出门来多走几个庄子, 解决蚕丝问题的同时还能游山玩水,顺便带几个得力的家丁就能保护自己周全——她想的太简单了。   没碰上危险的时候总觉得父亲说那些话是唠叨、打压,直到被人掳进了匪徒窝里, 才知道父亲的苦心。   她真是个笨蛋。   出来一趟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得要父亲拿钱来赎。   玉黎清自责的坐在凳子上, 揉揉发酸的鼻子, 渐渐红了眼眶。   那几个山匪在耳边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心慌的厉害,紧张的绞着手指。   身边有人轻声唤她, “清清。”   唤了一声没见她有反应, 江昭元轻轻拍她的肩膀, 又唤一声,“清清?”   “啊。”玉黎清愣愣回过神来, 见少年站在面前, 手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正低头看着她, 忙抬头担忧道:“江昭元,怎么办啊, 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少年轻柔的按着她的肩膀, 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拿半干的袖口擦去她发顶的雨水,安抚道:“放心,他们还得拿我们去换赎金呢, 在见到钱之前, 他们不会动手的。”   说到赎金, 玉黎清更加忧心,“要是父亲知道我被绑架了,他一定会担心死的,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每天忙这忙那,还要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少女眼中闪着盈盈水波,江昭元轻抚她的脸颊,“不用担心,有我保护你。”   他的语气不像是说笑,玉黎清慌张的心情却始终难以平复,“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怎么打得过他们呢,都怪我非要过来,要是我听秦钰的劝就好了。”   “这也不全是你的错,谁能想到藏匿此处的鬼怪会是山匪呢?”少年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到腰间。   “嗯?”玉黎清脸颊贴在他肚子上,疑惑道,“鬼怪和山匪有什么关系?”   “他们盘踞在此,以密林做隐藏,进出的路都不好找,以劫道为生必然不能惊动官府,所以才用那诡异的怪声伪装成鬼怪,好掩人耳目。”   一边说着,一边轻抚她的头。   靠在他腰腹上,玉黎清紧绷的身子有了依靠,渐渐放松了下来,小声嘀咕:“现在该怎么办……”   江昭元不紧不慢,柔声道:“等下完这场雨,他们就会放我们走了。”   闻言,玉黎清抬起头来看他,忽扇着被水润湿的睫毛,“江昭元,你是不知道害怕吗?”   说的好像是他们被请进来避雨似的,那可是山匪,杀人不眨眼,要钱不要命,抓到手的肥羊怎么可能会放走。   她现在只担心匪徒漫天要价,更怕他们拿了钱也不会放他们走,只怕是要折在这匪徒窝里了。   她都怕成这样了,江昭元却一点都不紧张,真不知道他的心是怎么长的。   少年微微一笑,看她乖乖的伏在自己肚子上,惧怕的眼神中还带着些幽怨,倒真像是个撒娇的小妻子。   两人没说多久,守在外头的匪徒便咣咣敲门,吆喝着,“喂,那个小公子,我们大当家的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房门便从外头被推开,一个看着不过十七的山匪直直走向江昭元,要把他带出去。   眼见江昭元要被人带走,玉黎清不安得搂住了他的腰,“等等,我,我不能和他一起去吗?”   山匪看着两人如胶似漆搂在一块,忍不住调笑,“看不出来你们还挺恩爱的。”   玉黎清脸色一红,小声道:“我,我担心他。”   这帮人看着一个比一个凶,江昭元那么纤瘦,要是被他们打了怎么办。   而且刚刚在外头,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色眯眯的看着她,他们还要把江昭元带走,只剩她一个人……   她害怕。   江昭元轻轻摸她的头,“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有人动你的。”说着,眼底闪起一丝寒光。   看着比较年轻的山匪没刚才那几个那么粗鲁,也道:“我们大当家只要见他一个,你就乖乖的待在这做人质,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证把你的亲相公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少年握住她的手轻轻松开,在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温柔道:“你身上都湿了,拿毛巾擦擦吧,当心着凉。”   玉黎清眼睛红了一圈,依旧忍着不流下泪来,“可是你也……”   “那等我回来,你帮我擦好不好?”   他的声音柔软的像晴朗的天空中聚成一团的云朵,轻轻的点在她心上,抚顺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玉黎清看着他的眼睛,美的像宝石一样,浸在清润的水光中,波澜不惊。   她轻轻点头,“嗯……”   两人刚做好分别,一旁的山匪便催促道,“行了行了,别在这腻腻歪歪的拖延时间了,赶紧走。”   江昭元不紧不慢的起身,出门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玉黎清呆坐在原地,伴随着房门砰一声被关上,心中的恐惧与不安落定后,渐渐生出一股愧疚感。   尽管已经与江昭元相处了很久,但很多时候,她都没办法将他和前世那位江丞相联系在一起。   前世的江昭元在她眼中始终是个温柔亲冷的忠臣,她一直相信他,期盼自己能和他成为一家人,直到黄粱梦醒,她才看的江昭元最真实的那一面,残忍冷血,杀伐果决。   现在在她身边的少年那样温柔可爱,日日被他黏着,以至于玉黎清生出了他柔弱可欺的错觉,总想着自己要保护他。   但危险真到了面前,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如何同这些恶人打交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靠江昭元来安抚才能定下心来。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他吧。   黑风寨外围是一圈用木头扎紧的围墙,很好的与周围的山林之色融在一起,若非近距离,很难从树色中将其辨认出来。   江昭元被人带领着走出院子,走在路上,他环顾四周认了认了路,顺道看一看这寨子里的房屋布局。   院子里能看到不少人,有人借着雨水磨刀,有人聚在一起喝酒,一旁看着像是仓库的房间里,有几个人在翻腾刚刚抢来的东西,银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接连不断,紧接着就传出高兴的大笑声。   江昭元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过来中年男人,是刚刚对玉黎清有所企图的那个。   他停下步子,问他:“你要去哪儿?”   突然被人喊住,男人有点儿惊讶,看那人是被抓回来的小公子,男人顿时皱起眉头,“你管我?”   江昭元上下打量他,出言道:“你是这儿的二当家吧。”   “你怎么知道?”男人狐疑地转头,看向给他引路的青年,“王五,你和他说的?”   “没,没啊。”王五摇摇头。   没心思听他们闲聊,江昭元盯着他,警告说:“你敢碰我的娘子一下,我让你死无全尸。”   猛然被说中心思,还被明目张胆的威胁,二当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臭小子挺猖狂啊!我倒要看看是谁死无全尸!”   一旁的王五忙过去拦住他,“二当家您消消气,大当家还要见他呢。”   男人猛的甩手,推开了王五,“大哥见他干什么,把信写了让他们把赎金送过来,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要问这个小子的意见吗。”   江昭元继续挑衅道:“你们这儿当家做主的人要见我,难道还要问你的意思?”   “你!”男人气的脸都涨红了,在他面前攥起拳头说,“当心落在我手里,老子拧断你的脖子。”   “乐意奉陪。”   少年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留下受了一肚子气的男人在原地跺脚。   来到正对寨门的堂屋前,王五对里面道:“大当家的,人带过来了。”   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让他进来吧。”   王五推开门,江昭元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应声关上。   堂上左右摆着几把椅子,正对门口的位置要高上几个台阶,上头一把大交椅铺着一张虎皮,大当家坐在上头把玩着一块鸡蛋大的翠玉,等少年走到屋里,才开口说话。   “我听说老二说你是那小姐的相公,那就由你来写信吧,等你们的家人带银子过来,我自会把你们放走。”   江昭元环视四周,倍感无趣。   还以为是什么最大恶极的人,没想到只是个贪图钱财的白痴。   他不答话,反问道:“你们在这盘聚了这么久,就不怕因为这封信暴露?”   大当家轻笑一声:“用不着你操心,我们自有方法。”   江昭元继续道:“我瞧大当家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想过日后不做这杀人越货的行当,还能栖身何处?”   “真有意思。”大当家支起一只胳膊,俯视着立在堂上的少年,“你被绑过来,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反而替我担心?”   江昭元依旧不答他,只说:“这寨子里没有老幼妇孺,只靠你们一群男人拦路抢劫,为财聚也为财散,总有一天镇不住下面的人,被自己的好弟兄下了手……”   听到这里,大当家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江昭元嘴角一勾,走到椅子旁自然地坐下,“你想要银子,我给你银子。”   “什么?”大当家有些意外。   “我和娘子过来,就是要在这边开一条商道,运送蚕丝和蚕种。”   “你想让我们帮你护送车队?”   “那是屈才了。”江昭元理了理淋过雨,有些发皱的袖子,说道,“我要和你签一份契约,这条商道只有我们家的车队能通过,其他的,人能过,但货不行。”   听他说完,大当家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   “说着简单,到时要如何装神弄鬼,还得看大当家的本事。”少年微笑着,眼中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   好言劝说道:“我要陪娘子做生意,你要银子,我们合作,双赢。”   坐在虎皮上的男人换了个坐姿,没了方才的张狂肆意,紧皱着眉头认真思索,“让我……考虑考虑。”   贪欲是喂不饱的。   只要犹豫,咬钩是迟早的事。   江昭元推了他一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扔给他,“这是诚意。”   大当家忙放下手上的翠玉去接了他扔过来的玉佩,摸在手中,不管是颜色还是触感都是极为上乘的翡翠,比那颗被他当成宝贝握在手里把玩的玉石要贵重的多。   他顿时意识道,眼前这个小公子手里的财富不是他能想象的。   宰了肥羊只能吃一顿,要是像他说的合作,有了契约在手,那可是能吃一辈子的。   他已经动摇了。   说实话他年纪的确大了,虽然兄弟们之间值得信任,但在刀尖上讨生活,没了实力谁还会信服他。   在他犹豫要不要答应的时候,江昭元站起身来道:“等你考虑好了就让人来找我,我保证你能拿到的好处,比仓库里堆的那些垃圾要多的多。”   鱼饵已经放下,江昭元转身要走。   堂屋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刚才那个脸上长满胡茬二当家闯了进来。   “大哥,别听这小子胡说,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分明是诓骗我们,想趁机逃跑。”   江昭元淡淡道:“外头雨大,山路湿滑难行,现在离开才是自寻死路。”   二当家冷哼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江昭元往门边走,快走到二当家面前时,从发冠上摘了一颗淡青色的珍珠下来,“方才送了大当家一件见面礼,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拇指一抬,珍珠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掉进了男人手里。   “谁稀罕你的破东西!”二当家怒吼着,把珍珠摔到地上。   “轻些摔,这小东西可值十两黄金呢。”江昭元一边说着,头也不回就往门边走。   闻言,二当家犹豫了一会,视线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四下找寻起来。   一个小珠子,真值那么多钱吗?   二十两黄金,他抢一辈子也得不到那么多钱。   “公子留步。”身后的大当家从座位上起身,踩着虎皮走下台阶,“寨子里都是些粗人,把公子绑过来是我们招待不周,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   江昭元没有留步,只道:“把我娘子的衣裳包袱还回来,再给我们房里送一桶热水。”   二当家在后头暗啐,“都成了阶下囚还穷讲究。”   江昭元回头看了他一眼,冷言道:“你再多嘴,我跟大当家的合作可就谈不成了。”   “他奶奶的,你个臭小子,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二当家满嘴的粗话,暗暗攥紧了拳头。   大当家忙劝他,“老二,别说了。”   “大哥,咱们绑他过来就是为了银子,你怎么能听他的蛊惑呢。”   “要弄银子有的是法子,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你要是把人伤了,怎么跟弟兄们交代?”   兄弟两个一个劝一个,谁都有理,江昭元没心思听他们的争吵,往西院走去,王五仍然在他身边跟着,却比来时要恭敬了几分。   一群庸人。   给点好处就像饿犬一样摇尾乞怜,真是天生的下贱。   江昭元不紧不慢的走着,绵绵细雨吹在身上,他心中没有波动,驯服那两个蠢货没有带给他一丝一毫的成就感。   他随时可以杀了他们,但现在这副身体比起从前来要弱小,他又不想因为这群乌合之众暴露自己隐藏在暗中的势力,只能替他们选择了最为温和的死法。   不过,若是能看到蝼蚁挣扎着死去,应当是幅不错的场面。   足以染红尸体的鲜血铺满了他的眼底,前世做过的杀孽涌上心头,仿佛一剂刺激的剧毒,让他的心脏在回味痛苦与欢愉中跳跃,那种美妙的感觉,让人上瘾。   算起来,这辈子,好像还没杀过人。   不过早晚的事。   他的手,不可能是干净的。   “江昭元!”   一声呼唤将他从愈发偏执的深思中拉了回来,少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西院,被关在屋里的少女透过窗户焦急的向他招着手。   他一时将杀心抛在了脑后,推门走进去,少女提着粉嫩的裙子跑过来,拉起他的手紧张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看着她的脸,他忽然觉得带着血的死人脸十分丑陋,少女像是一朵海棠花,白里透粉,永远迎着一缕阳光,充满生机。   她应当是他最爱的景色。   江昭元回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似的,小声道:“一群匪徒,说话粗鄙不中听,还要对我动手。”   “啊?”玉黎清心疼的皱眉,忙看他身上有没有伤,“那你有没有被他们打到?”   “差一点就打到了。”   江昭元向她迈了一步,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鼻尖,“我不想让娘子担心,所以好好跟他们讲道理,他们才放我回来。”   “你跟他们讲道理?”玉黎清很是惊讶,江昭元竟然能跟山匪讲道理?   少年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语,“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玉黎清懵懂的看着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微红着脸垂眸,“谢谢你。”   “娘子。”少年眯起眼睛,哑声道:“夫妻之间不用说谢。”   闻言,玉黎清脸色涨红,忙松开他的手,要离开,刚转过身,少年便从身后将她抱住,软软的声音撒娇问:“怎么突然要走?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两人的衣裳都被雨淋了半湿,夏日衣物本就单薄,他的胸膛紧贴在背后,仿佛连肌肉的轮廓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玉黎清轻轻吐息。   好热。   作者有话说:   已知,小江是不受宠的庶子;小江很有钱。   求解:小江的钱是哪里来的?   感谢在2022-07-14 23:54:31~2022-07-15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房门紧闭, 清凉的雨声响在窗台外,渐渐急躁起来,方才还是绵绵细雨, 一会儿的功夫便下大了。   山匪的住处十分简陋,两人暂住的房间比在秦家院里住的还要简单,房间里只有床和一张圆桌, 摆在桌边的两个木头凳子因为时间过久, 上头的红漆早已经皲裂。   玉黎清对住处并不挑剔,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在哪里都能住得安稳。   她迫切的想要冷静,身后的少年却不合时宜的抱着她不放。   少年的脸颊轻轻蹭着她微有湿润的后颈, 像是在安抚, 又像是在撒娇, 轻声问:“身上怎么没擦干?会着凉的。”   湿润的热气随着他稚嫩清冷的声音喷洒在少女的后颈上,雪白的颈子浮起一层淡淡的粉, 像是被他的温度烫到, 少女娇小的肩膀瑟缩一下。   小声答:“没有衣裳换。”   方才她独自留在屋里,说不准外头什么时候就有人闯进来, 她怎么敢解衣裳擦身子,只擦了擦露在衣裳外的地方。   “一会儿会有人把衣裳送过来。”少年说着, 依恋的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他就这么搂着她不放手了。   玉黎清站在原地, 有些无所适从, 被他贴得那么近,整个后背都被捂热了,但是外头还有山匪守着, 他们既装作夫妻, 便要有夫妻的样子。   虽然不想和他成亲, 但这种在危险的境况下,江昭元能想到用这样的方法留在身边保护她,她很是感谢。   她摸了摸枕在自己肩上的头发,从他怀里侧过身,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江昭元将方才在堂上发生的事简略的告知给她,心中有些忐忑。   拿钱收买人心只是最简单的手段,他只怕清清会看出他为人处事的本性,对他心生厌恶。   像她这般明艳张扬,天真可爱的女子,应当看不上他这种算计人的法子——   “你好聪明啊。”   少女白嫩的鹅蛋脸露出惊叹的表情,耳朵上的坠子也跟着晃了两下,称赞道,“怨不得父亲总是说我冲动任性,要是我有你半分的沉稳,就不会让他担心了。”   听着她由衷的称赞,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水润的眼睛望着她,试探道:“你觉得我做的对?”   “当然了。”玉黎清侧手挡住嘴,凑到他耳边问,“你是骗他们吧?”   江昭元认真答:“并不全是。”   闻言,玉黎清更加为他计划的缜密感到敬佩,只靠直言片语就能哄的山匪心生动摇,不但不用付赎金,还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想的那么周全,怪不得被抓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   也对啊,这个人未来可是要做丞相的。如果他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以他的本领,应该会成为流芳百世的能臣吧。   她猛点头说:“对对,要九分真一分假才不会惹人怀疑。”   一边说着,不由得叹道:“要是我听了你的话,可能也会被你骗到。”   “哦?”少年轻声问,“清清也喜欢银子?”   “做生意的谁不喜欢银子。”玉黎清的眼里闪起光亮,憧憬道,“若是这边真的能建起商道,山里的养蚕人和农户能更加方便的运送货物出山,他们多赚银子,我也能收到足够好的蚕丝,何乐而不为。”   “这种时候还想着旁人。”江昭元微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看着她眼中有无限的光辉,自己也忍不住心生暖意。   正说着悄悄话,外头有人穿过大雨走到房门前,敲敲门。   “公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昭元暂时松开了怀中人,拉了拉袖口,问:“何事?”   外头人道:“您刚才要的东西,大当家让我送过来,劳烦您开开门儿,我给您拿进去。”   江昭元走过去拿下门栓,王五从外头走进来,他背上背着两个包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手里端着热水盆。   “放那儿吧。”江昭元指了指身后的桌子。   “好嘞。”王五热切的把包袱放下,半躬着腰,看着不像是劫道的,倒像是客栈里伺候客人的小二。   抬头看到玉黎清,他立马笑道:“这位是公子的夫人吧,失敬失敬,我叫王五,在山寨里做点杂事,大当家的说了,您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找我。”   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山匪,玉黎清有些懵,江昭元替她解了围,“放好东西就出去吧。”   “那我先走了。”王五转身要走。   “等等!”玉黎清忽然叫住他。   王五眯着眼睛微笑,回过身来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玉黎清曲身行礼,求问:“请问,和我一起被抓进来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王五答:“他们现在还在柴房里关着,您别担心,我听大当家的吩咐了厨房给他们做晚饭,应该不会为难他们的。”   听罢,玉黎清才放心,“多谢。”   “您客气了。”王五带着人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身影消失在雨中。   江昭元过去落下门栓,来到她身边关心道:“怎么了,担心他们?”   “嗯。”玉黎清点点头,“他们都是跟着我出来的,要是被山匪伤了,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若若没有爹娘,从小跟在我身边,这会儿被他们关着,一定吓坏了。”   “别担心,咱们明天就离开。”   玉黎清应了一声“嗯”。   从前一直是她安慰江昭元,这会儿反了过来,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心尖上又酸又痒,想抱抱他,又不想被他碰到自己半湿的衣裳,只得作罢。   二人在房中简单擦了身子,换了身干净衣裳,日落西山时,外头有人来请。   正堂上坐着六个男人,是山寨里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三当家,还有他们各自亲信的手下。   他们邀请江昭元过来商谈合作的事,玉黎清也跟了过来。   走上堂,坐在椅子上。   大当家先开口客气道:“这位是夫人吧?白日里兄弟们冒犯了。”   玉黎清微笑应声:“无碍。”   坐在对面的二当家却没那么好脾气,看到江昭元带了个女子过来,脸色顿时就不好看,“要谈正事,有我们男人就够了,带她一个女子过来做什么。”   江昭元淡淡道:“我家是娘子管家管账,诸位若想与我家合作,得好生问过我娘子才是。”   “笑话,我就没见过哪家让女子当家作主的。”二当家转脸对坐在虎皮上的老大说,“大哥,这小子肯定是骗我们,还是把她们绑起来换赎金吧。”   “既如此,我们就回去了,不要浪费诸位的时间。”江昭元不受他的试探,直接站起身来。   “清清,我们走吧。”   玉黎清抬头看他,温柔道:“等我一会,我有话要说。”   初来的时候,面对这些粗蛮的汉子心里难免没底气,但现在她不怕了,一是相信江昭元的聪慧,二是相信自己也不笨。   不卑不亢道:“不知道这山寨里头是什么规矩,我们想与诸位的商讨合作,二当家话都不好好听一句就信口胡言,实在不知您是哪里来的威信坐上这第二把交椅的。”   二当家嘲笑一声,用异样的眼神扫视着她的身子,“小姑娘,你一个女人家在我们男人面前抛头露面,难道不知道羞耻吗?”   “我家世代经商,自然要与人见面相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子,便要掩头遮面,不能见人?”   少女灵动的声音坚定而不屈,早没了半分恐惧,甚至反嘲讽说:“我以为只有那些迂腐顽固的人才会要求女子藏于深闺,没想到二当家一个混江湖的也有如此成见,怨不得你这把年纪还是孤身一人。”   “你,你懂个屁!”男人怒哼一声。   玉黎清不理会他的粗鄙之语,同坐在最上面的大当家说,“我这次过来是为了运送蚕丝、蚕种进出,若能与诸位合作是荣幸之至,就是因为某些人咬死不答应,我们也不强求,买卖不成仁义在,马车里那些银子首饰就当是送给各位的见面礼了。”   “小夫人真有魄力。”一旁的三当家听到有银子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听她说这些,山匪隐约也猜到了她的门户,这扬州城里最大的两家布行便是周家和玉家,先前周家来过这边被他们劫了一道,之后吓得再也没敢过来。   既不是周家的,那就是玉家的。   玉家是扬州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富户,有家中财力依靠,山匪们对这项合作更加深信不疑。   抢一回钱不但要损失弟兄,还要担心被官府追捕,若能借此机会赚上白道的钱,今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雪花银送过来,再不用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谁能不动心呢。   大当家的拍着大腿笑道:“小夫人虽是女子,却不逊色于公子,能得你们二人,是我们黑风寨的运气啊。”   “大当家的过奖了,既是要谈生意,自然要拿出诚意来。”玉黎清说着也站起身来。   “不过,既然二当家不愿意同一个女人做生意,那我们就不在这浪费时间了,等你们兄弟之间谈妥了,咱们再聊。”   她走去江昭元身边,和他一起离开。   走到门边时,江昭元回头对二当家道,“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和我们打交道,那就劳烦把珍珠还回来吧。”   听到二当家的收了人家的东西,三当家嫉妒的看过去,怎么人人都有好处拿,也不分他一杯羹?   江昭元随口道:“南海的青珍珠虽不罕见,但也是珍贵之物,不好给人糟蹋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刚才还理直气壮道发怒的二当家顿敢心虚,被少年当着那么多人索要财物,就像是他真欠了他什么似的。   “还你的破珠子,老子才不稀罕。”二当家从怀里掏出珍珠来,猛地扔了过去。   江昭元抬手接住珍珠,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给了门口的王五,“小五,二当家赏你的。”   “诶!”王五双手捧住珍珠,直看的眼睛都冒光了,“多谢公子!”   回过神来才发现堂上的二当家怒目圆睁,眼里要窜火了似的,王五弱弱地补了一句,“谢二当家赏。”   天色渐晚,外头雨未停歇,夜幕之中,坠落的雨丝重重的砸进地上积起的小水坑里,水花四溅。   玉黎清和江昭元回房去用晚饭,留下三个兄弟在堂屋里热火朝天的议论。   大当家忍着怒意说:“老二,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你怎么临时变卦。”   “大哥,你看看那小子哪里是一副正经谈生意的样子,还带个女人在身边,分明是要借此羞辱我们。”   老三撇嘴道:“是吗?我看那位姑娘谈吐不凡,并非池中之物。”   “不过是脸蛋长得好看些,你们可别被她迷惑了。”二当家越说越激动,拍桌子道,“女人都是红颜祸水,玩玩就罢了,怎么能跟她们坐在一个桌子上谈事。”   大当家坐在上头,百般劝说无果,警示他:“老二,你再这样下去,底下的兄弟会有怨言的。”   “兄弟们对我有怨言?”二当家抬高了声调,“自从上回寨子里死了两个兄弟后,多少人背地里想着分银子离开了,大哥难道不知道吗。”   “所以我才想和他们谈生意,难道你觉得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大当家深感疲惫。   他们藏在这深山里,借着鬼怪的名头抢点儿银钱度日,但日子久了,路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也没得抢,没得吃。   时隔一个多月,才看到几辆马车,为了温饱铤而走险,才把人绑进寨子里。   大当家没在同他争论,只摆手道:“你回去吧,下次我单独和他们谈。”   “哼!”二当家愤怒的站起来,踢翻了自己的椅子,“当心别被人耍了。”   他走出屋来,瞪着候在门外的王五,泄愤似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没眼见的狗东西,给你个破珠子就哄得你汪汪叫了。”   王五半边脸都给打肿了,低着头一声不敢吭,二当家的暴脾气是寨子里人尽皆知的,奈何他武艺高强,没人打得过他,只能忍气吞声。   “给老子交出来。”   王五在身上摸索半天,从腰带里翻出了一颗淡青色的珍珠,交到了二当家手上,满心的不甘。   稍晚些时候,大当家和三当家单独见了玉黎清与江昭元,四个人在屋里商讨,半炷香的时间后,定下一张合约。   由大当家和江昭元签字按印。   两方一团和气。   玉黎清微笑道:“既有了这合约,明日雨停,大当家的可就要派人送我们回路上去了。”   “那是自然。”大当家满脸堆笑。   老三也在一旁陪笑:“对对,我们办事利索的很,你们放心就是。”   江昭元插话道:“我担心二当家,他若是心生不满,不会对我们动手吧?”   “这……”大当家顿了一下,说道,“一会儿我再单独同他说,必然不会让他碍了我们的合作。”   “那就,劳烦大当家的了。”江昭元看着他,眼中泛起意味不明的寒意。   ——   落雨的夜里格外潮湿,房中连一盏像样的烛台都没有,粘在碗底上的蜡烛被吹灭后,屋里一片昏暗。   少女坐在床上,后背倚着床头,阖目静思,无法入睡。   “不躺下休息,在想什么?”少年从被子里冒出头来,手臂自然的搭在她腰上,小脸慵懒的往她侧腰上踢。   玉黎清闭着眼睛说:“白天咱们被抓的时候,我堂兄的手下不是逃跑了吗,我在想,他们要是跑回去报官,府衙的人要多久才能找到黑风寨。”   少年回答她:“应该很难。”   上山的时候就发现了,这边地形蜿蜒曲折,一个坡接着一个弯,没有人带着几乎找不到路,尤其现在是夏天,树木茂盛苍翠,寨子隐藏其中,很难被发现。   玉黎清接话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明天离开,就再没有外人知道这里的位置,官府的人来剿匪怕是难上加难。”   少年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心里反而有点小郁闷。   他都和清清躺在一个被窝里了,清清看都不看他一眼,满心想着怎么帮官府剿匪。   酸道:“那是官府该想的事,你替他们操心做什么?”   玉黎清没有察觉到少年话中的怨念,温和道:“不能这么说,府衙是替百姓做事,早点把黑风寨平了,对这一方百姓来说是件大好事啊,日后我再让人来收购蚕丝,不也更安全更方便吗。”   她越说越专注,惹的少年心生不悦,也学着她,张口对着唇边的软肉咬了下去。   腰间最敏感的软肉被咬了一口,玉黎清没忍住溢出一声呻//吟,“啊~你,你干什么?”   低下头去看到少年贴在她腰上被挤的粉嘟嘟的小脸,正眼巴巴的看着她,可怜道:“你为什么总是想着别人?”   四周一片昏暗,少年的眸色乌亮,软声质问,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   她想这些有什么不对吗?   玉黎清正在浅浅的反思,就听少年稚嫩的声音糯道:“我日日都在想你,你却总想着别人的事。”说完,轻哼了一声。   白天还觉得他是个能独挡一面的男子,对他心生敬佩,这会儿又变成个要人哄的小奶狗了。   “你先……松开手。”玉黎清小声求道。   “可是抱在一起比较暖和。”说这话时,少年像个懵懂天真的孩子。   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手臂从她后腰穿过,脑袋往上挪一挪,直接枕在了她半边肚子上,软乎乎的,他直接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嗅着少女身上的体香,放肆的磨蹭。   腰腹上一紧,玉黎清倒吸一口气,闷声呵道:“我是看天气潮湿才没让你睡地上,你不要得寸进尺。”   闻言,少年没有半分收敛,反而更加委屈,埋在她小肚子上,哼唧道:“清清白天还跟我做夫妻呢,这才过了多久,就吼我……”   这倒提醒了玉黎清,她能穿的干爽,安稳的睡在这山匪窝里,都是靠江昭元的聪明才智。   受了人家恩惠,自然要对人好些。   玉黎清忙改了语气,软声道:“没,没吼你,我是困了,一时迷糊才……”   她退一寸,少年便要进一尺,催促道:“那你还不躺下陪我睡觉?”   “哦,好。”玉黎清乖乖躺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但是莫名觉得他的要求很合理。   玉黎清不禁思考——难道她也像那些山匪一样,被江昭元耍的团团转吗?   不会吧,她应该没那么笨吧。   没能想太久,身子便给少年缠了个结实。他一只手臂从后腰摸到蝴蝶骨,另一只搭在她肩膀上,脑袋枕着她肚子,被子下的双腿将她的腿夹在其中,玉黎清稍微伸直脚丫,刚好能踩在他的小腿上。   他就这么肆意的缠着她的身子,玉黎清平躺着,怎么都不舒服,故意翻了一个身,打乱了他的姿势。   少年侧躺在她身旁,额头抵着她的肚子,玉黎清伸手去把被子拉到了胸膛上,将他盖的严严实实。   她闭上眼睛,浅眠一会。   睡了没多久,窗外炸开的闷雷将她惊醒,刚才还缩在她腰腹边的少年,这会儿正枕在她胳膊上,小脸埋在她胸膛上,只从被下露出发顶。   他害怕打雷。   玉黎清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感受到少年的颤抖,心生怜惜。   脚尖无意中碰到他的脚背,僵硬而冰冷,明明被窝里很暖和,他却暖不起来。   “江昭元?”她轻唤他一声。   少年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玉黎清只能自作主张,挪了双腿去将他的腿夹住,脚尖踩在他冰凉的脚背上,希望能缓解他因恐惧而生的冰冷。   顷刻后,少年抬起头来。   窗外落下一道闪电,霎时间照的黑夜亮如白昼,刹那间的光亮照在少年白玉一般的脸上,映出他深邃的眼窝,微红的鼻尖,和因惊恐而湿润的眼眶。   他眸中泪光闪动,玉黎清的心也跟着颤动。   江昭元什么都没说,她却能读懂他眼中的孤独与恐惧,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无法掩饰自己的心。   她仿佛看到了少年坠于深海的窒息,他想逃离,却在肆虐的漩涡中找不到倚靠。   绕在他周身的是黑暗与激流,玉黎清来不及犹豫,向他伸出了手。   雷声响起的瞬间,她将他按进怀里,捂住了他的耳朵,轻声低语,“别怕,有我在。”   ……   雨幕与夜色遮掩了一切。   几个黑色身影在屋顶墙上穿梭,踏步无声,落在一处院中,熟练的撬开房门——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作者有话说:   狼人杀了属于是,猜猜谁被噶了   感谢在2022-07-15 23:58:51~2022-07-16 23:4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大雨落定后的清晨干净的亮眼, 树林里欢快的鸟叫声此起彼伏,从山林间吹来的风带着还未挥发的潮气,湿湿的, 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中蒸腾殆尽。   玉黎清是被热醒的。   她习惯了一个人独睡,这地方的床又小又旧,两个人挤在一起, 难免手脚相碰, 热了起来。   躺在床上,睁开眼睛, 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上却毛茸茸的, 低头看去, 她的手指正穿插在少年发间——昨晚是抱着他睡过去的。   少年趴在她肩膀上酣睡着, 似乎是因为昨夜受到雷声惊醒没有睡好,这会儿仍不见转醒。   从旁看过去, 少年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在窗外照进来的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芒, 两道轻阖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玉黎清仿佛看到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虽然说是要假装夫妻才睡在一起,可她却因为有江昭元在身边而感到安心。   若是没有他在, 她这会儿应该被关在小黑屋里瑟瑟发抖, 父亲也会得知她被绑架的事, 惴惴不安。   真是多亏了他。   从心底渐渐的生出依赖感让她不知所措——除了对父亲,她只在前世住进侯府后对江昭元生出些想要依赖他的眷恋。   但那时,她是将他当成未来夫君看待, 才会对他有那种感情。现在是因为被他保护着, 所以才……   她有点迷茫, 她知道自己不讨厌江昭元,甚至欣赏他的才华,喜欢他的纯真执拗,可她还是不敢设想有他的未来,她真的很害怕,前世的事再一次重演。   玉黎清没舍得把他叫醒,外头的吵嚷声却像是突然炸开似的,院里院外都能听到人匆忙进出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一大清早,寨子里做杂事的王五便去给大当家送早饭,敲了一下门,门便自己开了,王五疑惑着走进去,紧接着屋里就传出碗碟掉在地上的破碎声。   王五大叫着从屋里跑出来,惊恐道:“来人,来人啊!”   跑出院子来,撞见了刚从房中走出来到二当家,被一把抓住衣领提起来,呵斥道:“大呼小叫什么!”   “大当家,大当家的没了!”王五惊恐着,被抓起脚尖离地,快要不能呼吸了。   骤闻噩耗,二当家惊得眼睛都圆了,“什么!”甩手把人扔下,急慌慌的朝着大当家的院子走去。   不多时,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山寨,大大小小几十个兄弟全都挤到大当家的院子里来,有的悲伤落泪,有的义愤填膺,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猜测着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屋里,大当家的躺在床上,身上被匕首扎了几个血窟窿,显然是在夜半熟睡时被人谋害,血流满了被褥,表情凝固在闭眼熟睡的模样。   床前围着几个颇有威望的兄弟,老三凝视着大当家的死状,心生恐惧。   “一定是他们!”二当家当猛的锤向床柱子,整个床榻都要抖三抖,“我就知道这些奸商心思不正,表面上说着要合作,背地里却下这样的黑手!”   他说的愤怒,底下却没有几个人应声。   但凡有点功夫的人都能看出来,匕首刺穿的位置都在关键的大穴上,那是只有习武之人才知道的精准穴位。   昨天被抓进来的那些人,除了几个家丁有点身手之外,剩下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怎会知道杀人要刺中要害才能让人在睡梦中迅速流血而亡,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   大当家虽上了年纪,但不管是威望还是武艺,在山寨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能悄无声息潜进他的房间,将他毙于梦中,有这样身手的人,只有一个。   “二哥你可别把我们当傻子了。”   老三冷冷的看向二当家,“那两个小夫妻院门外一直有人把手,他们的家仆也都捆得严实关在柴房里,就他们那种身手,能害得了大哥?想嫁祸也该挑挑人吧。”   “嫁祸?”二当家转过头来,眉头紧皱,“老三,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吗?”似乎是被大哥的死刺激到,老三激动道:“整个山寨里,只有你有本事下这样的死手,这会儿还装什么兄弟情深?”   “你放屁!”二当家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为什么要杀他,我要杀也该杀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臭小子。”   “昨天大哥说要和他们合作,你就一直摆臭脸,还当着人家的面和大哥吵了一架,我以为你撒了气后就能安分下来,没想到你会害了大哥性命!”   老三越说越激动,他本就惧怕老二的武力,一直忍气吞声,不与他争斗,没想到委曲求全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   二当家也不闷声吃亏,一把把他推开,怒道:“老三,你喊这么大声,是想故意诬陷我吗?”   被推着往后一踉跄,老三借势道:“现在大哥被你杀了,你还想把我也杀了?”   “杀了你又怎么样,只会跟在大哥身后拍马屁的蠢才,我早就想揍你了。”说着,高高举起了拳头。   围在后面的山匪纷纷过来拦人,挡在老三面前,“二当家,你想干什么?”   “怎么,你们也疑心是我?”老二眼中愤怒又心寒。   一众兄弟们谁都不敢正面跟他对着干,但人人心里都有怨言,在这寨子里的,哪有没被他打过的。   “好,你们怀疑我。”老二急促的呼吸,攥紧的拳头暴起青筋,从前总担心有人从外头打过来将黑风寨打散,没想到外人就住在寨子里,他却被自己人扣上了黑锅。   他猛的推开挡在路上的人,往外走去,“我这就去收拾了那臭小子,让你们知道,到底谁才是杀害大哥的凶手!”   院子里站满了人,二当家刚从屋里走出来,人群中便低低响起一声。   “昨天晚上,我看见二当家进了大当家的屋。”   顿时,人群中炸开了各种各样的议论,说出这番话的王五也成了众人的焦点。   “放你娘的屁!”老二朝着王五怒吼道,“老子昨天压根就没出屋,你是见鬼了,还是被那臭小子收买了来污蔑我!”   三当家从房中走出来,冷言道:“人家倒是想收买他,那珍珠不还是被你抢去了吗。”   他昨天看的清清楚楚,那小公子把珍珠给王五,不过是为了杀杀老二的威风,结果人刚走,老二转头就把珍珠抢走了。   若说是王五因此嫉恨也不是没可能,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哥没了,唯一能压制老二的人死了,那他还能活多久?   老三爱财惜命,早就看不惯二哥动不动就打人泄愤,选择出来站在众兄弟面前主持公道。   “既然有人看到你行凶,我就要为大哥报这个仇!”   “你!”就这么被定了罪,二当家的哀莫大于愤怒,被众人团团围住,抬起拳头来,却不知道要打向谁。   老三高呼了一声,“为大哥报仇!”   院子里的山匪们也跟着应和:“为大哥报仇!”   隔着几道院墙都能听到山匪们吵嚷的呼声,紧接着踢踢打打的声响,半天都没停歇。   玉黎清坐在房中没有出门,她隐约知道外头出了事,但这里是山匪门的地盘,她不想被牵扯进去。   少年还躺在床间熟睡,房间里没有镜子,连梳子都没有一把,她只能抓抓自己的头发,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外头的声响才平静下来,只是——寂静的过于骇人。   外头有人敲门。   “公子,夫人,我来给你们送早饭。”   玉黎清小心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外面来只有王五一人,才打开门。   王五表情如常,走进来把早饭放在桌上。   玉黎清好奇着问他:“方才吵吵闹闹的,是在做什么?”别是出了大事,影响他们下山。   王五客气道:“是处理我们寨子里的一些事,现在已经事了了。”对方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外。   玉黎清跟过去关门,却瞧见他袖口上有一点红色,像是刚刚落上去的,还没凝固,紧张问:“你袖子上的的……是血吗?”   “啊……”王五紧张的遮了遮袖子,避开她的视线道,“过一会儿,我们三当家忙完了会亲自送你们下山,夫人若有什么想问的,到时问三当家为好。”   他这般躲闪,玉黎清也不敢再问,点了点头便让他离开了。   她心里有点不安——再过一会儿就要下山了,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   玉黎清走到床边去,轻轻叫醒熟睡的少年,“江昭元,快起床吧,咱们收拾收拾就下山了。”   少年趴在枕头上,揉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少女俯身在床边唤他,心中一片温暖,慵懒的声调轻轻应了一声。   见他醒来,玉黎清起身去拿衣裳给他穿,警示道:“寨子里好像出了事,我们一刻都不能多留,得尽快离开。”   “出什么事了吗?”江昭元迷茫着从床上爬起身。   “我不知道,他们不跟我说。”玉黎清将衣裳放在床边,“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少年天真的微笑着,眸底的淡色仿佛孩童一般干净透亮,“可能是,想在给我们送行的时候,献上一份惊喜?”   一定是个大惊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23:42:20~2022-07-17 23:5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牙弯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用过早饭之后, 外头来了人请他们出去。   来的是两个青年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恭敬玉黎清与江昭元出门, 像供着财神爷似的。   来到堂前,不大的一方空地上人头攒动,被关了一天一夜的家丁们也在此处, 已然松了绑, 被山匪围在中间,不敢轻举妄动。   瞧见两位主子的面, 家丁们紧绷的表情总算有了缓解,若若更是急不可耐的要走到玉黎清身边, 却被围在边上的山匪挡下。   玉黎清看着若若, 瞧见她神色憔悴, 竟是昨日受了惊吓没睡好,忙拨了下手, 示意她不要乱动。   若若看到小姐神色如常, 知道她没受欺负,心里安稳了不少, 留在原地,等着小姐带他们出去。   玉黎清和江昭元走到堂上, 威风凛凛的虎皮上不见人影, 只在下头椅子上坐着一位, 是昨日见过的三当家。   瞧见人走进来,三当家赶忙起身。   玉黎清礼貌的问了一句:“今日是三当家送我们下山吗?”   三当家笑答:“对。”   只要确认能够离开山寨,玉黎清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为何不见其他两位当家, 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在王五衣袖上瞥见的血色, 不愿多问。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山匪却是个个都有杀孽在身上,玉黎清并不想同他们有过多的牵扯,最好尽快离开,然后报官剿匪。   明眼人都心照不宣,身旁少年却开口问:“我们这就要离开,怎么大当家也不出来送送我们?”   话中七分疑惑,三分趾高气昂的冷傲,像是真把自己当成黑风寨的贵客,连排行第三的当家也不看在眼里了。   少年说出这样的话,三当家竟也不觉得哪里不妥。   他自知不比大哥有威望,也不比老二武艺高强,耍了些小聪明才坐上如今的位置。   如今大哥和老二都没了,他理所应当是黑风寨的新寨主,要让底下兄弟臣服,手上得有足够的银钱,自然要哄好这两位财神爷,日后才能从他们手里源源不断的拿到银子。   “说出来不怕二位受惊。”三当家弯着眼睛陪笑说,“寨子里出了些丑事……大哥昨夜被人害了。”   “什么?”玉黎清心下一惊。   昨天还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这里可是旁人找都找不到的黑风寨,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杀人呢。   江昭元也面露惧色,惊慌道:“什么人敢在这里动手,也太不把黑风寨放在眼里了。”像是全然不知一般。   看了他们的反应,三当家更加确信这两个金尊玉贵的富家子弟是没胆量也没本事害人的。   他义正言辞,在人前展露他作为新寨主的处事能力,说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凶手,方才处决了他,为大哥报了仇。”   在这种不在乎律法的黑暗角落里,暴力和利益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尽管玉黎清不喜欢他们打打杀杀的方式,但面上却不能露出不满,借机道:“既是你们寨子里的事,我们外人不好插嘴,不知三当家的准备什么时候为大当家准备后事,我等也好送来帛金吊唁。”   像是跟山匪套近乎,心里却想着到时有借口派人再来,刚好可以为官兵指路,除了这地方一害。   “心意领了。”三当家的意外警惕,委婉道,“黑风寨的位置不容外人知晓,这是大哥留下来的规矩,我不能违背。”   他微微俯身,伸手请二人出去。   走到人群中,玉黎清瞧见了那几个在雨天伪装成山匪抢劫他们的地痞,整整齐齐的站在家丁们的身后,蒙混其中,想要借机离开黑风寨。   这倒是个机会。   “不知三当家可否知道这些人。”玉黎清主动询问,想趁着这关口问清楚这些地痞的来历。   老乡看了看几人,摇摇头,“从没在附近见过。”   玉黎清淡笑说:“三当家的不知道,这几个人趁着昨日下雨来打劫我的马车,我还以为他们是黑风寨的弟兄呢,没想到是群冒充阎王的小鬼。”   “特意跑到我们地盘上来打劫,是来挑事儿的吧。”三当家的面露凶色。   被周围一圈山匪恶狠狠的盯着,几个地痞快要吓破了胆,七个人瑟缩成一团,紧张道:“不是不是,都是误会,我们也是被人骗过来的。”   玉黎清趁势追问:“那你倒说说是谁骗了你们?”   一人嘟囔着答:“那个人来的时候带着斗笠遮面,根本看不清脸。”   旁边一人应和道:“对,我当时就觉得那小子有点可疑,大白天的不给人看脸,肯定是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站在一旁的若若不悦道:“那你们还甘愿受他骗?”   几人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住的西街上到处都是这种人,虽然他看着鬼鬼祟祟的,但给钱是真大方,出城之前给了一笔,说办好了事回去再给一笔。”   说起银子来,眼睛里都放光。   玉黎清继续追问:“他让你们做什么?”   “这……”几人欲言又止,谁都不愿先开口。   玉黎清摆摆手,随意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日后就留在这黑风寨里伺候各位兄弟们吧。”   “唉,等等!”一人喊住她,看着像是几人的带头大哥,站出来道,“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那小子说让我们到这条路上等三辆马车,抢下银钱和货物,但是不准伤人,我们想着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这才过来,哪成想会碰上这样的事。”   听他这么言语,指使他们过来的人像是对她的行踪格外熟悉。   再想想那时候从后面追过来的玉晟的人马,玉黎清不得不怀疑,是她的好堂兄自导自演了这场戏,让地痞过来找她麻烦,再派自己人过来救……   尽管她怀疑的有理有据,这几人终究也没见到那个人的脸,没办法给玉晟定罪。   玉黎清想了想,还是把这些人一同带上了,虽然同是恶人,这些人终究也没动过刀枪,若留在山匪窝里,要么被打死,要么也跟着学了杀人放火。   等下了山,让人把他们送去府衙最好。   下山时,已将近正午。   没有了雨幕的遮掩,天空一片澄净,找不到一丝云彩,缓缓升起的烈日灼烤着大地,弥漫在山林间未散的雾气在日光中渐渐消散。   山匪们给众人蒙上了黑布,遮住了眼睛,从旁带他们下山,以防他们记住路线。   一片黑暗中,玉黎清更能清晰的感受到耳边的声音,鼻尖的嗅觉,微风吹起时,他甚至嗅到了清新的山桃的味道。   突然下坡,她身形不稳,手掌往一旁抓去,稳稳的落在了少年的胳膊上。   她记得他衣袖的触感,站稳了身子后,忙松开了手。   是错觉吗,就像是江昭元看到了她要歪倒,特意来扶似的……应该是她想多了,大家都蒙着眼睛,他应当是看不见的。   走在她身后的江昭元闭着眼睛,重新记忆了一下上山时的路。   比他高出一头多的方毅从身后很轻松的低下头来,在耳边道:“人都已经到了。”   江昭元随意的“嗯”了一声。   给了他们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个时候赶过来也不算太晚。   一路走下来,来到主路上,向前向后都看不到人,安静地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三当家满心只想着日后要发大财了,竟连四周的异样都未差距。   他亲自为江昭元解开黑布,笑道:“还请两位贵人回到扬州后,我们的合作能顺利进行。”   “合作?”江昭元故作天真道,“什么合作?”   三当家还以为他是贵人多忘事,提醒道:“自然是在此开辟商道的合作,公子与夫人不是和我大哥签下契约了吗,契约书还在我大哥的房里收着呢。”   江昭元平静道:“契约是我与大当家签的,如今大当家人都已经没了,这契约不就成了一张废纸?”   “你什么意思?”老三脸色骤变,“你想不认账?”   “你拿刀逼着我和清清同你们合作,我们写下那份契约全都因为是被你们胁迫,说什么认不认账呢?”少年说着,眼神无辜又委屈,双手攀住了玉黎清的手臂。   玉黎清僵在了原地。   先前还夸他聪明,怎么这会儿急不可耐的就跟山匪撕破脸了,他们还没脱离危险呢——   “臭小子,你敢耍我!”老三恼羞成怒,抽出腰间的刀来砍向江昭元。   没等他的刀落到人身上,树丛中蹿出一只利箭扎穿了他的肩膀,老三吃痛,松了手上的刀,紧接着又是几箭,将他扎成了刺猬。   四面八方冲出来的官兵挥刀将山匪们斩杀殆尽,站在原地的玉黎清紧紧的按着江昭元的手,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她缓缓看向江昭元,“你知道有官兵埋伏在这儿,才故意激怒他?”   少年腼腆的笑着,“林中不闻鸟叫声,定然是有人埋伏,我怕他们反应过来逃跑,所以才以此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玉黎清无时无刻不为他的聪慧折服。   做山匪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官兵清理着山匪的尸首,家丁们顺道把那七个拦路抢劫的地痞交到了官兵手上,请他们带回扬州城发落。   清理完山下的匪徒,官兵们又问了有关黑风寨的事,早先总有百姓说自己在这里被匪徒洗劫,但派人来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匪徒的踪影,久而久之,就传成了鬼怪作祟。   玉黎清主动找到官兵的将领,将自己下山时记下的模糊路径告知于他,希望能帮他们找到黑风寨的位置。   等她说完,江昭元也补充了一些路上值得留意的点,将领听罢,对二人道谢,带着最得力的一队人换上山匪的衣裳,上山去了。   剩下一些官兵也带着地痞往扬州城的方向去了,路上总算清静下来。   “他们没有把马车毁掉,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去找找。”家丁说着,四散开来,方毅也加入其中,去寻找跑丢的马。   玉黎清站在原地,看到地上零星的血迹,许久才回过神来。   出门的时候备了那么多东西,这会儿孑然一身,只剩下两个衣裳包袱——做生意当真不是易事。   人群散去后,鸟儿重新落回树枝上啼鸣,玉黎清很快振作起精神,她怎么被这点小挫折给吓倒,等把马车找回来,还要往里头的庄子里去。   她满心期待着接下来的旅程,身后的路上传来滚滚的车辙声。   以为是家丁找回了马车,玉黎清开心的看过去,见到的却是玉家的马车,是父亲平日出行坐的那辆。   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赶车的朱阳跳下马车来,搀扶着玉天磊下来。   “清儿。”玉天磊颤巍巍的向她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摸着,哭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父亲……”玉黎清松开了江昭元的手,对父亲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玉天磊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站在这深山老林里,怎么想怎么害怕,哭道:“我听晟儿你被山匪扣住了,吓得我报了官,连夜往这儿敢,要是你真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父亲,我没事。”玉黎清微笑着安慰他,“昨日虽然凶险,但江公子聪慧过人,与山匪周旋,保得我们平安。”   玉天磊抬袖抹了脸上的涕泪,向她身旁的江昭元点头致谢,“多谢江公子。”   “哪里。”江昭元谦逊答。   看着他们父女相见,泪眼婆娑,他心里却淡如白水,一时无法理解。   清清总以“想多陪父亲几年”这样的缘由拖延婚期,他不想惹她生气,才答应下来。现在看着他们父女情深,才隐约感觉到,家人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他有点羡慕。   能被清清看重,一定很幸福。   他不忍心打扰他们父女说话,马车上走下来的人却没他半分知礼,插话道:“哎呦,堂妹你出来一趟,可是把我担心坏了。”   玉黎清看到了玉晟从马车上走下来,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灵动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扫,“是我该谢谢堂兄,特意派人来保护我,见我被人抓住,他们竟头也不回的逃了,真是忠心啊。”   闻言,玉晟作势道:“一群不中用的,回去我就赏他们一顿板子,给堂妹出气。”   玉黎清小嘴一撅,“不必了,我可不爱打人,虽然他们抛下我逃跑做的不对,但也及时回去报了官,功过相抵,就不追究了。”   “堂妹心思善良,我这个做兄长的都要自愧不如了。只是……”   玉晟来到她面前,话锋一转,“堂妹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就为了一个小织坊私自出来这一趟,又是碰上山匪,又惊动官府,还让叔父也跟着提心吊胆,实在不该。”   “你堂兄说的对,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出来奔波呢,这回有江公子和晟儿护着你,下一回可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了。”玉天磊眼中满是担忧,扶着玉黎清的肩膀劝她,“清儿,跟父亲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派给别人去做,你就不用再费心了。”   “不成。”玉黎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父亲,“我都来到这儿了,怎能无功而返,况且此地山匪已除,再往前走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碰到一点困难就退却,那她才真是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父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若是不努力做出一番成就,日后玉晟翻了脸,露出真面目,还有谁能护住父亲和母亲经营起来的家业呢。   “父亲,我不回去。”她坚定道。   玉天磊见她不听话,脸上凶了几分,“清儿,不许再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父亲,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能把织坊办好。”玉黎清说的小声,语气却难得的稳重。   一旁的玉晟听着父女两个争执,只当是看戏。   玉天磊心有无奈,实在是被山匪这事吓怕了,苦苦劝她:“我知道你的初心是好的,但现在真的不行,你孤身在外已经让我很担心了,更别说你还私自把江公子带了出来。”   “嗯?”玉黎清愣了一下。   “江公子来到扬州是读书的,不是来陪你四处瞎跑折腾。”玉天磊心里实在是着急,劝着劝着,就成了训斥。   玉黎清倒不介意父亲训她。   只是江昭元不是说他和父亲说过,才来陪她一起出行吗?怎么听父亲这意思,像是完全不知道江昭元是主动找来的。   他骗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玉黎清没有过于惊讶,他知道江昭元很聪明,连山匪都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更别说是她。   可是……她的心情依旧不受控制的坠落下去。   她本以为十五岁的江昭元会比江丞相要真诚纯洁,所以对他毫不设防,甚至拿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来哄着。   原来骗人这种事,他早已经是炉火纯青,不管是对穷凶极恶之人,还是对她,都一视同仁。   或许在他眼中,她就像那些山匪一样,是个好难捏的傻瓜吧。   她怎么那么傻,前世被骗了那么久,这一辈子,竟然还愿意相信他。   越想越难过,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闷声道:“那……你们把江公子带回去吧,我自己带人进山里去。”   听到少女压抑的哽咽声,江昭元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谎话太多,自己都习以为常了,赶忙弥补说:“伯父,是我担心清清的安危,才自作主张跟着她。”   听他解释,玉天磊反而说:“江公子,你也不希望清儿在外头碰到危险吧,快帮我劝劝她,咱们一起回去。”   “不。”少年没有半分犹豫,拒绝了他。   转头看向玉黎清,却瞧不见她眼中的神色,“我要陪她一起去。”   家丁们从山林里找回了跑丢的马车,玉天磊和玉晟终究还是没能劝动玉黎清,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却怎么也拦不住。   玉晟扶着玉天磊上马车,在一旁劝说:“这样也好,堂妹总归是要嫁出去的,江公子愿意护着她,至少能保她后半生无忧。”   玉天磊没有应答。   文绉绉的脸愈发沧桑。   他以为清儿的决定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从来都没期待她能做出什么成就,可是她遇到了这么大的危险竟然还要不管不顾的往里走,连他的话都不听。   这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和她母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是婉儿还活着,她会怎么做?   他不想让女儿打理家业,真的是对的吗,要是让婉儿知道他管教女儿是这副狼狈的模样,一定会笑他的。   想到这里,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玉天磊把随身带着的钱袋给了朱阳,“快拿去给小姐,出门在外,身上没有银子可不行。”   “诶。”朱阳拿了钱袋,偏头看了一眼玉晟,像是在等他。   玉晟被盯的有点不自在,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了钱袋,再不情愿也要大方地说:“拿去吧,别让堂妹在外头被钱困住了手脚。”   握着两包银子,朱阳下马跑到前头的马车边,将银子透过车窗给了玉黎清。   坐在马车里,收好银子,玉黎清一声不吭——江昭元就坐在身边,她不想和他说话。   “清清……”少年小声嘤吟着,知道自己办了错事,话都不敢大声说。   玉黎清虽然做事冲动,心情变得也快,但还是有底线的,一起出城又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好好说,她也不是完全不会答应,为什么一定要骗人呢。   现在就习惯靠说谎来达成目的,以后只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得让他知道,说谎话总有被人识破的一天,被别人识破,就要付出代价,受到惩罚。   她在他面前伸出三根手指,严肃道:“你骗了我,我很生气,所以我决定三天不理你。”   少年委屈皱眉,“这怎么行?”   他慌张解释说:“我是担心你,想和你一起,所以才编了个借口,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玉黎清扭过头,才不听他狡辩,谁知道他这句是真是假。   少年是真着急了,攥着蓝底银纹的衣袖不撒手,嘴唇都咬出了印子,苦苦哀求道:“我犯了错是该受罚,可是……我也帮忙剿了这帮山匪,能不能也功过相抵?”   闻言,玉黎清认真的思考起来,不过多时,点了点头,“能抵。”   继续扭过头,“那就一天。”   听罢,少年五根手指都攥白了,用力咬过的唇异样殷红,看向玉黎清的眼神,极为压抑,眼波流转间尽是难掩的苦楚,委屈道:“整整一日,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7 23:51:04~2022-07-18 23:4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走过密林中崎岖不平的山路, 眼前豁然开朗,层层叠叠的房屋聚集在山洼中,山上田地间有人扛着锄头在田埂上走, 微风吹过树林,沙沙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让人心旷神怡。   来到新庄子, 玉黎清格外兴奋, 这可是连周家都没有到过的地方。   打从进了村,她就没闲下来。   找到村长家里, 同村里人说了山中有匪徒伪装成鬼怪作祟,这会儿已经被官兵尽数剿灭了,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出山会遇到危险。   “原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须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树下, 恍然大悟。   正午的日头晒得慌, 屋里闷热,树荫下阴凉又通风, 正是个好去处。   玉黎清也学他盘腿坐在树下, 从旁点头道:“对啊,那处是个两边高中间凹的山谷地形, 刚好是个拐道,风从中吹过, 才会发出怪声。”   她也是被山匪架着爬上了山, 从高处看到了地形才明白那怪声的来源。   “我父亲那一辈说, 那条路上早就有怪声,那时还当成是“龙吟”来膜拜,直到几年前出了几桩伤人的事, 我们才不敢从那条路走, 一直都绕行更远的山路。”村长感叹着旧事, 也为今日之事感到高兴。   “这下除掉山匪,我们总算能自由的进出了,大家伙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真是感谢小姐义举。”   “哪里哪里。”玉黎清不好意思道,“我其实没出什么大力气,刚被山匪抓进去的时候都吓坏了,能够成功逃脱,靠的是官兵及时来救,还有那位公子的聪明才智。”   说着指向了篱笆院外的林中,坐在树上看书的少年。   葱郁的树木落下一片清凉的树荫,穿过林间的风带着清新的绿叶的味道,吹动了少年垂在树枝下靛蓝色的衣摆,像是天空的一角,飘落了下来。   手中的书卧成一卷,他的视线专注地落在书中,落在肩上的长发长而乌亮,比书写诗词文赋的笔墨还要色浓。   能爬上树去找清静,倒像极了他不爱搭理人的性子。   玉黎清远远的望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幅展在自己面前的画卷。少年瓷白的小脸,翩翩飘动的靛青色衣衫,甚至他手中握着的黑白交错的书卷,都是细致又美好的画面。   她就这么看着他,脑海却渐渐浮现少年温柔的笑脸,他站在她面前,用那双没有一丝瑕疵的眸子专注而温柔的望着她,缓缓开口,唤她——“娘子”。   玉黎清倒吸了一口热气,忙收回了视线,她这是发什么神经,怎么平白无故想起这种事。   “那公子真是才貌俱佳。”   村长的感叹让玉黎清回过神来,“我们一路走到这里来,可是不容易,不过能到此处,再辛苦也值得。”   “小姐方才说,是要来收购蚕丝的?”村长主动问。   玉黎清笑道:“对,不怕您笑话,我现在手上有个小织坊,正缺蚕丝呢。”   村长知晓她的来意,站起身来道:“我们这儿倒是有不少养蚕的,若是小姐想去瞧瞧,老朽愿意带路。”   玉黎清跟着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对着村长拱手行了个礼,“那就劳烦您陪我走一趟了。”   坐在树上的少年瞥见玉黎清离去,愤愤甩手,将书卷扔到了下头。   树下候着的方毅将东西接了个正着,也不敢说什么,只把书铺平收好,刚把书收起来,就见少年从树上跃了下来,走向了密林更深处。   方毅左右瞧瞧,若若和两个家丁跟着小姐离开了,还有两个家丁守在村长家的院子里看着他们的马车。   趁他们不注意,方毅跟着江昭元进了密不透光的树林中。   外头烈阳灼热,树林里却很清凉,越往里走越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方毅甚至能感到阴凉的风从衣角吹过,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在前头的少年仿佛如履平地,背着手踩在杂乱的草丛中,如履平地,身姿优雅,一身蓝色绸衣,比头顶的天色更为清澈。   直到四周再不见人影,江昭元才停步,指尖敲了敲手腕,“都出来吧。”   霎时间,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从树冠上落下,半跪在江昭元身后,恭敬道:“参见公子。”   方毅有些惊讶,公子很少亲自同影卫面,平日里都是由他代为传达,怎么今日……   站在阴影中的少年已然换了一副面孔,面容严肃,眼中带了几分老谋深算的阴鸷,问道:“梁京那边怎么样了?”   影卫轻功了得,彼此之间有着密集的情报网,以飞鸽传书交流信息,将江昭元所需要的一切都调查的明明白白。   一人道:“侯爷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大公子,偶尔在侯爷面前提起公子,说是担心公子孤身在外,想派人过来把公子接回去……侯爷没有答应。”   对家中的父亲兄长,江昭元丝毫没有兴趣,父亲一向不把他看在眼里,将他视作人生的污点,就连提都不愿提半句。   让他意外的是,兄长竟然会在父亲面前提他的名字,是想做一曲兄弟情深的戏码,还是借着来接他回梁京的名头,替江家除掉他这个孽种呢?   江家,侯府,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于他而言都是最下贱虚伪的东西。   他不需要,也不相信。   影卫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说。”少年手上把玩着几颗玉珠,握在一起后,手心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噪声,松开后又变成玉石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声。   影卫没有被噪声所扰,恭敬答:“燕王殿下曾经私下里派人到侯府去探访过,问了公子的去处,还问了先前在公子身边服侍的秋童和冬宝。”   “燕王?”江昭元冷笑一声,“我早先就觉得那两个不堪用的蠢货被人收买了,没想到会是燕王。”   听到这里,一旁立着的方毅心里咯噔一声。   他刚到公子身边时,听他说过那两个心腹被人毒害的事,怎么现在听来,像是公子早就知道什么,才下手除掉……   在公子身边待了不过几个月,知道些公子不为人知的一面,自以为对公子了解了七八分,现在看来,他了解的也只是公子让他知道的,公子的本性如何,只怕没有人能看清。   他静默着不敢出声。   影卫主动问:“公子有何打算?”   少年从手心捻出一颗玉珠来,以拇指食指相按,稍动内力,将碧色的玉珠弹出,直直的击打在十丈远的老树上,只隐隐听到一声咚的锐响,珠子深深没进了树干中。   自小习武的方毅见状,心中大惊,仅用双指就将玉珠打进树干中,如此深厚的内力,实在罕见。   比起他的大惊小怪,两个影卫像是早已习惯了公子解闷的习惯,并未抬头乱瞧。   少年随意道:“燕王自小与我结下梁子,他爱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不必插手,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庸才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若是旁人,他还能多看一眼。   对燕王,江昭元提一句都觉得好笑。那怕是皇帝的儿子,生了这样蠢笨的猪脑,便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属下领命。”影卫头低的更深。   江昭元主动问起:“之前让你们在扬州城里查的事,可办好了?”   “都查清楚了。”这回换了另一人说话,同是调查情报,不同地点,不同的目标都要派人盯着,所有消息汇总到一起,才能送到公子这里来。   “玉老爷同自己的兄长约定,等玉小姐出嫁后,让侄子玉晟为他养老送终,相应的,他会将自己名下所有的产业都交给玉晟继承。”   “玉晟为人如何?”   “与他接触过的富家子弟都对他称赞有加,他洁身自好,不通诗书文理,平日除了打理产业便是在外头与人吃酒联络关系,在扬州的商界也算小有名声。”   江昭元面无表情,又捏了一颗玉珠出来,“继续说。”   “玉晟与小姐感情不深,好像很着急让小姐出嫁,应该是为了早日继承产业。”   听到此处,少年沉默了。   所以清清想要打理家业,不想过早嫁给他,是为了和玉晟争一口气?   也对,玉天磊只有清清这么一个女儿,却丝毫不考虑把产业留给她一些,是有些偏心,也难怪清清想来学习打理家业,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猜到少女的小心思,江昭元微微一笑。   碰上了不公的事不吵也不闹,反而努力为自己争取,她真是单纯的可爱。   心情好了,将握起的手掌伸到身后。   两个影卫张开双手捧着,少年一松手,七八颗玉珠便从修长的指间掉落下来,稳稳的落在他们手中。   江昭元吩咐道:“下去吧。”   “是。”二人应答后,纵身一跃,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山林间。   待二人走后,江昭元才转过身看向方毅,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低声问:“都听到了吗?”   方毅低着头,老实答:“听到了。”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近身服侍吗?”   只在他身边服侍了不到两个月,便得知了他这么多秘密,甚至让他去和影卫联系,将他视作心腹……对江昭元而言,这样信任一个人,实在少见。   方毅受宠若惊,“小的不知。”   少年淡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因为我看中你的背景干净,你的武艺堪用,最重要的是,你很忠心。”   好用的工具,自然要让他们发挥最大的价值。江昭元不需要只会趋炎附势的奴才,因此为他做事的人,不会是奴籍,也不用自称奴才。   比起那两个被毒死的狗奴才,现在这个懂事的多,也有用的多。   方毅不知道公子心里的盘算,也不知公子为何只认识他不到两个月就认定他是个忠心的人,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多谢公子夸奖。”   走了两步,方毅从怀中掏出一块翡翠玉佩双手捧给江昭元,“这是影卫昨夜动手后取回来的。”   东西到方毅手上时,上头还粘着不少血迹,他背着人偷偷洗干净了,才呈给他。   江昭元信手把玉佩拿来,并未言语。   两人从密林中走出,到了另一户人家门外。   山洼中的村庄聚集在山腰上,房屋高低错落,站在此处,能瞧见下头几排房屋,江昭元在错综复杂的路上找寻,却不见玉黎清的身影。   她说不理他,真就到现在都没理会他。   江昭元暗暗生着闷气,他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说了谎从不会给人发现,能被看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谎,为什么清清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折磨他。   他也是会生气的。   如果,清清愿意主动看他一眼,或者对他笑一下,哪怕真不说话,他也能解了心里这团闷气。   这样想着,他走到了路上。   村里来了一位长相标致的俊俏公子,好奇的妇人们倚门偷望,正值妙龄的少女走在路边假装擦肩而过,就连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也要爬上墙头,瞧一瞧那位小公子的样貌。   小公子生的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眼睛和耳朵却不怎么好使,眼瞧着有人同他搭话,理都不理便走开了。   村里的少女三五成群,偷偷跟在小公子身后,想看看他来村子里做什么,若能有幸被他看上一眼,真是死都甘愿了。   她们不知,这小公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信清清真的会视他不见。   在村里逛了大半圈才碰见从养蚕户家里走出来的玉黎清,少年迎面走了上去,还未开口,玉黎清便和村长拐向了另一条路,看都没看他一眼。   江昭元不明白,清清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惩罚他……   被她忽视的感觉好难受,心脏好像破了一个洞,呼呼的往里灌冷风,简直比捅他一刀还要难受。   霞姿月韵的小公子站在原地,渐渐垂下眼眸,身旁的方毅忙给他找台阶下。   “公子,小姐那边有咱们的人跟着,您不用担心,回去吧。”村子里这么多人看着,何苦要来找不痛快。   少年暗暗攥起拳头,“她不理我。”   方毅忙解释:“小姐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蚕种和蚕丝吗,早点把正事做完也好,等回到玉家,小姐就不用再受玉老爷和玉晟的质疑了。”   “她怎么能不理我呢。”少年闷声说着,心里是真的不解。   先前他那么多无理的要求,清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因为一个小谎,她就能狠下心冷落他呢?   清清怎么忍心让他难过?   如果不是清清的错……难道是……   江昭元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脑海中猛然蹦出这一行字,顿感诧异,喃喃道:“难道是我做的不对?”   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没做过错事,每一步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最后也成功得到了他想要的。   除了那一件。   他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他做错了事就会失去她的爱,虽然只是暂时的,却足够让他焦躁不安。   江昭元没脸再追过去,回了村长家的小院子,拿了书出来看。   从白天到黄昏,直到太阳落下,手里的书卷一个字都看不清了,依旧坐在原地不肯离开。   清清怎么还不回来?   先回来的是若若。她告知几人,小姐和村长留在村民家里吃饭,她给她们带了晚饭回来,留下给两个家丁和方毅的,还有一份要拿给江公子。   她刚要过去,便被方毅拦了下来。“别过去,公子在生气呢。”   若若有些摸不着头脑,“啊?谁惹了公子不高兴?”   方毅小声答:“你家小姐。”   “小姐怎么会惹公子不高兴呢?”若若不相信的摆摆手,小姐可宠江公子了,两个人都不知道同眠多少回了,小姐一回都没生气过,又怎么可能惹公子不高兴。   “倒也不是小姐的错,就是……”方毅偷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若若耳边讲了。   若若听罢,奶声奶气道:“你们梁京来的人真复杂,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偏要拐弯抹角,添油加醋,还骗人。”   “咳咳。”方毅提醒她别说的太大声。   若若看向树下垂影自怜的少年,小声道:“我就随便说说。”   ——   玉黎清回来的时候,月亮都升到半空了,林中蝉鸣蛙叫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年迈的村长陪她跑了大半天,早就已经困乏的厉害,回到家便进屋去休息了,两个家丁也去了邻居家借宿。   精力充沛的玉黎清没觉得累,站在篱笆小院里望着头顶深蓝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新的味道,凉凉的,有点像江昭元身上的味道。   今天一天都没理他,他应该知道难受了吧。   明天睡醒了再跟他说说道理,得帮他改掉爱说谎的习惯才行。   她伸直了双臂打了个哈欠,忽然听到屋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低喘。   这声音好熟悉。   玉黎清走出篱笆院子,循着声音找过去,瞧见村长的瓦房西侧有一颗好粗的树,她听到的声音是枝叶晃动的声音——有人在树上吗?   她走到树下抬起头,猛然瞧见枝叶间藏着一个少年,正抓着树干往上走。   月光透过一层层树叶照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在他身上描摹一幅冷色的水墨。   玉黎清一眼就认出了他,着急道:“你要做什么?”   听到树下传来的声音,江昭元并不意外,赌气道:“清清不是不理我吗?还来管我做什么。”   听他这样说,玉黎清更紧张了,“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   “不。”少年难得硬气了一回。   担心他摔下来会受伤,玉黎清柔声劝道:“江昭元,你别这样,要是你受了伤,我会很担心的。”   闻言,少年的动作停住了,低头看她,嘟起嘴问:“你真的担心我?”   “嗯!”玉黎清猛的点头。   她自己也爱爬树,但是晚上爬树很容易踩空,尤其是江昭元这样身子金贵的公子哥,要是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她态度那么坚定,少年的心轻易就动摇了,扶着树干往下走。   离地还有半人高时,少年脚下突然踩空,来不及反应就往一旁倒去。   玉黎清眼疾手快,一手捞住了他的屁股,身子被他的重量带着倒下去,不忘伸手拖住他的后背,一条腿跪在他身侧支撑住,才没让两人一起摔下去。   手臂触到草地,玉黎清没办法支撑他的重量,只得将他放在了地上,抽出手来撑在他脸侧,另一只手自然地护在他腰间。   真是要被他吓死了。   玉黎清稍微缓过劲儿来,看向地上的少年,他一脸懵,瓷白的肌肤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莹润,两只手垂在脸侧,松垮的领口下露出小片胸膛激烈的起伏着。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脸颊浮上红晕,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面容,一眨一眨,像是月光下闪动的宝石般澄澈清透。   少年羞涩的咬了下唇,缓缓闭上眼睛,嘟起了唇,像是在等待什么落下。   嗯?   玉黎清的心脏猛地被击中,涌出一股热烫的气血冲上来,顿时脸红的要滴血,忙松开手,慌张失措,“不,我不是……” 第36章   夜晚的村庄格外宁静。   没有烛火的夜里, 头顶洒下的月光照亮了密林灰瓦,脚下踩的草地松软茂盛,间错开着零星的白色碎花, 像是闪在草地中的繁星。   躺在地上的少年静静闭着双眼,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一身单薄的白色寝衣如水般在身上散开, 腰间系的衣带松松垮垮, 衬得他身姿细软,肌肤透红, 秀色可餐。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垂在脸侧的手指稍稍捏紧了些。   玉黎清虚坐在他身上, 将少年的表情和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生的实在太美, 玉黎清根本没办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少年一身素白的衣裳展在草地上,乌黑的发丝在身下散开, 粉白的身子从衣裳里剥离出一角, 衣衫不整的模样看着有些狼狈,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勾人。   玉黎清忙捂住自己的脸, 拿手背消解脸上热度,却在看到少年微颤的指尖时, 脸热更甚。   她真没有那个意思, 只不过是情急之下接住了他。   江昭元一定是误会了。   她红着脸解释说:“我没想……你, 你快起来吧。”   闻言,少年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喘,额发垂向一侧, 露出他远山似的眉, 清冷的月光在他眼睑上落下细长的睫毛阴影, 绯红的脸颊显露了少年心底的羞涩,像只乖顺的小奶狗,等人来爱。   尽管玉黎清表明自己并没有那种心思,少年却并不把话听在心里,依旧乖乖闭着眼睛,等待她的触碰。   玉黎清快要羞死了。   亲吧,自己心里过不去,不亲,对他也不好解释,总不能真放着他在这躺一夜吧。   不过他长得那么好看,亲一下又不会吃亏,而且之前他都亲过她好几次了,他都不害羞,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玉黎清心里热血翻涌,手掌撑在他手边,俯下身去,一头长发如同乌亮的黑缎从肩上滑落下来,发髻上缀着的珍珠流苏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脸颊越来越近,她睁着眼睛能更加清晰的看到微嘟着唇,一言不发的少年。   他的肌肤白皙的没有温度,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美丽却遥远。偏偏薄唇与眼尾却泛着摄人心魄的嫣红,添了些七情六欲的媚//色,让人忍不住联想到雪中那抹傲人的红梅,想折一枝揉碎在怀里。   这样美的人,是属于她的吗?   就像江昭元以为有了那纸婚约便能将她圈在身边,那现在,她也可以认为,这个和她定下婚约的少年是属于她的吗?   白日里瞧见他后头跟着许多女子,小到八岁,大到三十八岁都有,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江昭元生的好看,惹眼也是没办法的,但他不是冷淡不近人吗,竟然还让她们在一旁乱看。   仿佛被勾去了心魄,少女心里翻起了一样的欲//望,不同于想要拥抱他的保护欲,想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距离感,而是一种她从不敢想的感情。   想要拥有他。   把他留在身边,只做一个单纯的江公子,而非诡谲阴狠的江丞相。   一时冲动也好,深思熟虑也罢,她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少年的脸近在咫尺,近到两道呼吸勾缠在一起,玉黎清难耐的吞了下口水,闭上眼睛,低下脸去。   柔软的唇瓣在他唇边轻轻点了一下,像是被春风吹落的海棠花瓣,柔柔的从他唇边拂过。   蜻蜓点水般触碰在少年心里烧起了一把火,迷蒙着睁开双眸,下一秒便伸出手勾住了想要起身逃离的少女。   脖子上缠上了两条手臂,玉黎清往后退,带着江昭元也从草地上坐起身来,却不肯松开手放她离开。   对人行了不轨之举,玉黎清心虚的厉害,被占了便宜的少年谢丝毫却没有被冒犯的意思,眯着眼睛向她逼近,像是要将刚才清浅的触碰继续深入下去。   “等等!”玉黎清慌张的去推他的胸膛,侧过脸道,“别闹了,该回去睡了。”   闻言,少年停下了动作,脸颊上的红晕在月光照耀下像是晕开的胭脂,羞赧问:“清清想,去屋里继续?”   是他操之过急了。   外头露天野地的,的确不雅,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看见他的清清这般可爱的模样,他非得抠了他们眼睛。   他眼中的少女纤瘦娇小,一身粉衣坐于草地之上,像是停在花间的粉蝶。   红彤彤的脸颊比蜜桃团子还要诱人,他好想亲她两口,尝尝独属于她的味道,也得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心实意才好。   少女却不给他机会,视线躲闪着解释说:“不是,你回你的屋休息,我今晚和若若一起睡。”   玉黎清虽然爱玩闹,衣裳却穿的很端庄,领口一丝不苟,腰封平平整整,连束在腰间的腰带都是漂亮的蝴蝶结。   她自诩为大家闺秀,举止该得当,哪怕脸色红得像熟透的蜜桃,手脚仍规规矩矩的收着,视线也不乱飘,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而少年却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在心上人面前极尽放松的姿态。   坐起身子,柔滑的雪缎从肩头滑落,莹莹如玉的躯体暴露出来大半,被月光照得发亮。   轻盈的素衣拢住半边胸膛,寡淡的腰带束起松垮的衣衫,勾勒出流畅的腰线,乌黑的发缕垂在胸口遮掩住了那//点樱红,却遮不住他身姿绝色。   只用余光瞄了一眼,玉黎清便倒吸一口凉气,心跳止不住的撞击着胸膛。   她不敢正眼看他,少年却主动凑上来,好奇的看着她,半晌才笑着问:“你害羞了?”   闻言,玉黎清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转过头来愤愤道:“谁害羞了!”   她怎么会因为江昭元害羞,说的好像她多么喜欢他似的。   她才不喜欢他呢。   虽然也不讨厌,硬要说的话,是有一点喜欢……但也只是喜欢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好听,嗯……还有他的文采、才智、处变不惊的态度,还在父亲面前维护她的选择。   对,就只有这些而已,除此之外,她一点都不喜欢他。   玉黎清气鼓鼓的对着他,鼻尖对着他的鼻尖,虚张声势似的强调自己的态度,“不就亲了一下吗,有什么好害羞的。”   而且还是她主动亲的江昭元,该害羞的人是他才对吧。   看他脸红的这么厉害,一定是因为被她占了便宜,心里慌得不得了了,这会儿不过时佯装冷静罢了。   少年眼神晶亮但眼角描红,连带着脖颈到颈肩一片热红,勾着她的脖子,声音有些慵懒,“那你为什么想走?清清吻了我,怎么像是被我欺负了似的。”   玉黎清义正言辞道,“我才没有,被欺负的是你才对。”   “哦?”少年微微惊讶,紧接着就顺势靠近了她怀里,轻声道,“那清清欺负了我,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诶?”玉黎清感觉自己上套了。   她赶忙推开少年软玉似贴在她身上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羞道:“是你让我亲的。”   少年曲起双腿坐在草地上,半边后背暴露在空气中,凸起的蝴蝶骨连着腰线向下蔓延到尾椎,连起一条优美的弧线。   他侧坐着,一只手臂曲在胸前,委屈道:“明明是清清先把我按倒的。”   玉黎清顿感冤枉,解释说:“我那是怕你摔着了,才扶你一把,谁让你大晚上还要去爬树。”   听罢,少年没有一丝释怀,反倒低声抽泣起来,“所以……清清吻了我,现在是不认账,也不想负责?”   直到这时,玉黎清才知道后悔。   总算尝到了冲动的后果,心虚道道:“你,你不讲道理。”   少年没有反驳她。清瘦的身子柔弱的赤//裸着,坦然地露着匀称的身躯,脊背延展,雪缎覆盖下描摹着双腿上薄薄的肌肉轮廓。   沉默了一会儿后,一双浸润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氤氲着水雾,眼眶中溢出的泪水在睫毛上挂着,聚成豆大的泪滴落下来,啪嗒啪嗒,珍珠似的往下掉。   瞧见他的眼泪,玉黎清猛的发觉自己又做错事了。   她只听说过男子对女子做了不轨之举,或是坏了人家名声,或是未婚却有了子嗣才要对人家负责,她不过是一时冲动亲了他一下,难道也要负责吗?   像是读出她心中的疑惑,少年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清清拿我当什么,碰了亲了,转头却不认账了。”   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随着他的呼吸细微地颤抖着。   “对不起。”玉黎清小声说着,早没了方才的底气。   俯下身去跪坐在少年身侧,掏出帕子来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喃喃道:“我对你负责还不成吗,别哭了。”   “真的?”少年转过头来看她。   “嗯。”玉黎清羞愧的低着头,主动问,“那你想让我怎么负责啊?”   “也不难。”江昭元抓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只要清清不要再不理我,把我放在心上,不许同别的男子来往过密,要时时刻刻想着我,还要……”   他还没说完,玉黎清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嘟囔着,“要做这么多事吗?”   江昭元羞涩的点点自己的唇,“你亲了我,在这儿盖了章,那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当然要对我好,不然就是玩弄感情的浪子,是要被人笑话的。”   “哦……”玉黎清莫名觉得他说的有理。   越发觉得后悔,不该冲动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没吃什么亏,而且江昭元说“我是你的人”,是不是她想的那种意思——   玉黎清瞬间升起了责任心,既然现在是她的人,那她为他多费点心思也是应该的。   她又重新有了底气,理直气壮的问:“我可以对你负责,那你是不是得听我的话?”   “嗯。”少年点点头,侧过脸去,像是故意而露在衣裳外的一片脖颈放在她眼前,唇瓣张合,“清清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太好了。”玉黎清开心地抓住他的胳膊。   指尖向下滑落,勾住了少年快要落到手腕上的寝衣,指尖细腻的触感惹的少年春心萌动——他就要这样一步一步,得到清清。   在他的期待中,玉黎清缓缓道:“我要你……以后再也不骗人了。”   说着,给他把衣裳拉到了脖子上,拢得严严实实,连腰带都重新系了一遍,是和她腰上一模一样的蝴蝶结。   这样才好看。   意料之外的要求,少年面露难色,“这太难了。”   “不难啊。”玉黎清天真道,“我父亲和母亲从小就教导我不许说谎,只有诚实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   江昭元伸出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歪头道:“清清没骗过人吗?”   看他纯真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玉黎清坦言道:“我当然也有,但那时候我有苦衷,不得不隐瞒。”   “所以,没有人能做到不骗人。”少年微笑着看她,“但我保证以后不再骗你,这样好不好?”   他给的提议很难不让人心动。   玉黎清假装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嗯,也行。”其实心里很开心,能得到他的真诚相待,对她而言已经很难得了。   夏天的夜风凉凉的很舒服,两人坐在月亮下,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玉黎清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在晚上爬树?”   少年指向了村长家的房顶,“我想去那里,坐在上面看星星。”   没能和她一起看星星,江昭元始终觉得遗憾,虽然村长的家没有秦家那么宽大整洁,屋顶的瓦片上还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但他还是纡尊降贵想爬上去。   他抬头看向深蓝的夜空,叹息道:“可惜今天没有星星,我也没能爬上房顶去。”   “但是有月亮,而且这草地很软。”玉黎清也抬起头来,微笑说。   还好没让他爬上房顶,这饱经风雨的老房子,都不用他跳一跳,只怕踩一脚就要把房顶踩塌了。   江昭元转回头来看她,脸颊微红,“你会陪我一起看月亮吗?”   玉黎清心尖儿一颤,清咳一声,“那你得说句好听的,然后我才能答应你。”   “清清~”少年勾缠着她的脖子,柔声唤她,上扬的尾音软绵绵的鹅羽似的撩在玉黎清的心坎上,泛起一片酥软。   玉黎清一秒都没坚持下去,笑着答应了他。   又输给他了。   不过这一次输的很开心。   少年拉着少女躺倒在草地上,仰头看着一轮圆月,心脏也像时缺的月亮一般,渐渐被补全,成了一颗完整的,饱满的心脏。   ——   两天过后的中午,玉黎清的马车回到了扬州城,她没有先回家,单独下了马车,叫上若若一起去织坊。   她知道这次回家一定会被父亲抓住不放,说不准还要打她几手板,所以在回家之前,要先去织坊把事情都安排好才能放心。   见她下了马车,江昭元也要跟着过来,被玉黎清拦住。   “你跟我出去跑了这一趟,不知落下了多少课业,还是早些回去书院吧。”   街上人来人往,江昭元即便不愿意,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他反应,马车只能往前赶。   走了几条街,来到织坊外,玉黎清迈步走了进去,坊里响着此起彼伏的织布声,打眼望过去,屋里的织布机前都坐着女工,正在不辞辛劳的忙活着。   她走进屋里去,女工们见到来人,忙站起身来行礼,“小姐。”   玉黎清走到一台纺织机前,上手摸了一下女工正在纺织的料子,原料用的还是之前仓库里囤着的那一批次等的蚕丝,只是定量的添了些棉花进去,织出来的布料比单纯的次等丝绸要韧上许多。   她问道:“坊里现在怎么样了。”   手边的女工答:“您请来的师傅手艺真不错,坏了的几台机子都被他修好了,其他的几个姐妹你都回来了,再有两天,就能把仓库里囤积的那批蚕丝织完。”   “嗯,辛苦你们了。”   女工又道:“秦钰一大早就把新收来的蚕丝送过来了,仓库那边正收拾着,等理好了货,明天就能用了。”   “那就好。”玉黎清嘴角勾起微笑,一切总算步入正轨了。   她抬头同女工们说:“辛苦你们要忙活一阵子了,等手上这一批蚕丝纺完,我把它们送去染坊,等染好了色,就可以放到布庄卖了。”   织坊里屯下的布匹不算太多,但大部分都是先前留下的次等丝绸,只能低价处理,倒是现在这一批混纺的布匹,若是染色效果不错,应当好卖的多。   “只要布匹能卖出好价钱,我们辛苦些是应当的。”女工笑道。   “那你们先忙,我去仓库看看。”玉黎清转身走出去,屋里又响起叮叮当当的织布声。   来到仓库里,几个人正在分拣蚕丝,其中站起一人来,走到玉黎清点头哈腰,“小姐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出去迎接啊。”   像是一副忙昏了头的模样,连有人进了坊里来都不知道。   玉黎清可不吃他这一套,冷着脸说:“小刘,许久不见啊,这会儿怎么舍得回来了?”   小刘解释道:“先前我是身子不适,这两天见好了,就赶紧回到坊里来了。”   这不是赶巧了,她刚解决完蚕丝的事,想着回来要收拾他,他就送上门来了。   玉黎清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既然身子这么差,就不要在坊里呆着了,我这里不需要管事,还请你另谋高就去吧。”   惊诧于她说的如此直白,小刘磕磕巴巴道:“小,小姐,是晟公子把我提拔上来做管事的,你就这么把我赶走了,就不担心晟公子不高兴吗?”   “既然你对我堂兄那么忠心,就去找他替你谋差事吧。”玉黎清不悦道,“若若,送客。”   众目睽睽之下,晟公子提拔的刘管事就这么被小姐赶出去了。   底下人窃窃私语,各怀心事。   “小姐这阵子怎么突然对织坊的事那么上心,难不成是真的想重做玉家的丝绸生意?”   “可她养在深闺的一个女子,哪里来的本事去做生意呢。老老实实在家里享福不好吗,非要跑出来受这个罪。”   “要是晟公子知道小姐把他的人赶走了,一定会不高兴的,到时可千万别迁怒到我们。”   这些话没能被玉黎清听到,她在仓库里看过,确认货物没有问题后,告诉众人,“日后我每天都会过来,坊里有什么大事小事都要跟我说。”   众人应是,有些无精打采。   玉黎清补充道:“我知道父亲不重视此处,你们拿的月钱不多。只要跟着我把织坊办好,我会给你们涨月钱。”   一听到要涨月钱,众人的兴致比方才高了许多,表明态度道:“那我们就跟着小姐干,小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不会推辞的。”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玉黎清交代好事宜后,离开织坊,回了玉府。   碧桐院里,下人都在门外站着,书房里只有父女二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玉黎清小心翼翼的开口:“父亲。”   玉天磊松开手上的毛笔,捏了捏眉心的软肉,“府衙把东西都送回来了,是先前你们被山贼抢走的那些,你有空去看看,别少了什么。”   玉黎清轻声问:“父亲还生我的气吗?”   “没生气。”玉天磊短短的说了三个字,叹息着再说不出其他。   “当年父亲和母亲接过家中产业时,要处理的难事比现在多的多,父亲和母亲能做的事,为什么我不能做呢。”玉黎清低着头,喃喃道,“母亲把她多年写的手札留给了我,我想……她是想让我成才的。”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难被人接受,即便亲近如月月,也没办法理解她的决定,但是她还是希望父亲能够支持她。   就像母亲当年做的那样,她也想重振玉家的产业,不想让父亲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儿子身上。   尽管希望渺茫,她依旧想……   “是我固执了。”   玉天磊默默开口,“我只想着让你过得开心幸福,却没想过你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你和你母亲一样都很倔强,当年若不是有婉儿在旁,我想我也没有掌管整个玉氏布庄的本事。”   “父亲,您……”玉黎清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听到父亲说这些,她感觉好难过。   “清儿,过来。”玉天磊向她招招手。   玉黎清立马走过去,看到父亲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了几本册子,放到桌面上,指给她看。   “这些都是当年我和你母亲一起管理家业时一起翻过的账本,你拿去看看吧,等你把这些看完,我就让你帮我看账本。”   看着已经泛旧的账本,玉黎清又感动又高兴,一把抱住父亲的脖子,呜咽道:“父亲,我一定会好好看的,绝对不会给你和我母亲丢人!”   “哎呦哎呦。”玉天磊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脑袋。   “父亲您忙,那我回去看账本了!”玉黎清抱起账本跑出门去,像只得了猎物的小狐狸撒爪飞奔,开心快要飞起来了。   走出碧桐院,对着若若开心道:“若若,父亲他认同我了!”   “是吗?!”若若十分惊喜,自然的从她手上把账本接过来,抱在怀里,“我就知道老爷对小姐最好了,早晚会认同小姐的。”   “对啊对啊,父亲他对我这么好,今天能认同我管理家业,以后也一定能……”   玉黎清努力控制住自己,住了口,以免露了想要退婚的心思。   可同时,她又思量起来——若是江昭元一直是现在的江昭元,除了有点不近人情之外,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若是他能留在扬州为官,那嫁给他,也不是不行吧……   未来的事可真难想。   不知道上天会不会给她一个答案。   玉黎清踮起脚尖,踩着花园里的青石板,踩一块便在心里念一声。   嫁,不嫁,嫁,不嫁……   不知走了多少步,即将走到青石板路的尽头时,迎面走来衣袂翩翩的少年,笑着同她说:“清清,你这么高兴是要去哪里啊?”   看着他如花的笑颜,玉黎清心里的声音停了下来。   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00:14:09~2022-07-21 00:0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牙弯弯 5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未婚夫就站在眼前, 玉黎清不动声色的晃了一下脑袋,把那个字从脑海里晃出去,收敛了笑意, 腼腆答。   “我正准备回房呢,你不是去书院了吗,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少年不好意思的说:“我中午过去, 正碰上先生, 被训了一顿,先生让我回来休养一晚, 明天再去。”   玉黎清小嘴一撅,“谁让你非得跟我出去这一趟, 先生不打你手板就已经够仁慈了。”   “那清清呢?”少年轻笑着看她, “看你那么高兴, 伯父定是没有责怪你,说不定还夸了你。”   “嗯!父亲还让我看账本呢。”玉黎清欢快的点着头, 指着若若怀里抱着的账本, 开心的跟他分享自己的快乐。   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像是夏日绽放在水波中的芙蓉花,面容清透, 粉嫩的唇色精致可爱,江昭元看在眼中, 心脏仿佛被温热的液体充满了, 充实而幸福。   “清清, 晚上能不能陪我去……”他试探着开口,少女却匆忙着从他身边走过了。   听到他的话,玉黎清忙转过身道:“你还有什么事吗?我得回去看账本了, 这么多, 得看个四五天呢。”   闻言, 江昭元刚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摇摇头,“没什么,你回去忙吧。”   “哦。”玉黎清转身离开了。   侧身看她离去的背影,刚才还热胀胀的心脏添了一丝酸涩,他总想着清清能时时刻刻当他放在心上,但是她的心尖尖上放着不少人,他的位置在哪里呢。   转到竹林里的玉黎清舒了长长的一口气,闲着没事数什么嫁不嫁的浑话,这样重要的是难道是点一点二就能得到结果的吗。   要不是江昭元的出现打断了她,她还真就认认真真的数下去了。   玉黎清摇摇头,觉得自己应该成熟一点,这种关乎人生的大事,还是抽空去道观里拜一拜求个签,让神仙来替她解一解姻缘为好。   走在竹林中,身后的若若感叹道:“小姐,您和江公子关系是越来越好了。”   “有吗?”玉黎清疑惑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若若抱着账本,笑说:“有啊,刚才您和江公子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   玉黎清立马矢口否认,“那是因为父亲让我看账本,我心里高兴,对谁都能笑得出来。”   若若又说:“您不是还和他一起看萤火虫,看月亮吗,我可从没见小姐对哪位公子这么上心过。”   何止是上心,简直是掏心掏肺,当成心肝宝贝似的,就差抱在怀里宠着了。   尽管玉黎清已经不止一次把江昭元抱在怀里,甚至还一时冲动把人给亲了,但在贴身丫鬟面前还是要解释清楚。   “那是你没见过他哭的模样,真真是抓心挠肝,让人心疼,我不想让他流眼泪,所以才要哄着他。”玉黎清自觉理由十分充足,她不过是疼惜江昭元那软糯的性子,才不是给他特殊对待。   “哦?”若若轻声质疑,却不多问。   人前可没瞧见过江公子有哭的时候,听小姐这么说来,像是时常见到似的,他们两个果然亲近了许多,连旁人见不到的江公子的模样都能给小姐瞧了去。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就回到了春棠轩,玉黎清走进书房,打开账本,开始专心翻阅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玉府侧门外,有两人隔着门偷偷交谈。   中午刚被玉黎清赶出了织坊的小刘,隔着门缝眼巴巴的往里瞧,求道:“这位小哥,您就放我进去见晟公子一面吧,我好歹也是被公子提拔过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里头的下人不耐烦道:“滚滚滚,像你这样来求见公子的一个月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公子要是个个都见,那我们府上不成了菜市场了。”   小刘卑微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那是办事不得力,可我还没来得及为公子做事,就被小姐赶出来了,还请公子垂怜,再给我随便派份差事吧。”   任他怎么说,里头人都没有丝毫的同情,不屑道:“公子要忙的事多了去了,哪里有空顾得上你,自己不争气就趁早滚远些,还想着人把饭喂到你嘴里吗。”   “您这话说的……”   “已经够好听了,再不走我就叫人把你打出这条街去。”   被人如此训斥,小刘也知道了厉害,这会儿才知道后悔。   想当初他也是跟在坊主身边打下手的,兢兢业业,怎么着也能混个小管事,没想到现在连差事都没了。   晟公子果然无情,拿他们这些下人当棋子玩儿。   府宅里头,下人小跑着去公子的书房外禀报了此事,阿力带了话走进书房。   听说此事后,玉晟有些惊讶,并非是为小刘,而是惊奇玉黎清竟然把他安排的人给撤下来了,她是真想管理好织坊,还是知道小刘是他安排的,才故意把人赶走。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玉晟都不会觉得高兴,分明几个月前还是个只知道玩乐的小姑娘,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突然变了性子?   算起来,前不久玉黎清应当已经满十六岁了,难道真是长大懂事了?   原本只要她嫁出去,他就能得到玉氏布庄所有的产业,若是让玉黎清在嫁出去之前分去产业,那他和父亲的毕生夙愿,又怎么算完整的实现呢。   玉晟烦躁的咬了下手指,“这个堂妹,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阿力从旁劝说:“公子莫恼,小姐再怎么爱折腾也不过是个女子,叔老爷怎么可能会让她去做生意,给玉家的脸呢。”   “我倒不担心叔父,只是怕玉黎清真有那个本事和我争……要是江昭元也和她一条心,到时他们夫妻两个一同和我争家产,我可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玉晟便感觉烦躁不安,原本稳稳的胜局,全被玉黎清给毁了。   阿力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安抚说:“这怎么可能呢,江公子是侯府的人,他就算是为了侯府的颜面,也不会掺和进来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玉晟啃着手指,大腿忍不住抖动起来。   阿力见状,忙上去轻抚他的后背,“公子千万别着急,小姐现在还不成气候,咱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对……对。”玉晟一个深呼吸,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任她再怎么闹腾,也终究要嫁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和我对着干,我就不信,她能翻出什么名堂来。”   “公子打算怎么办?”   玉晟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好招数,“俯耳过来。”   阿力俯过身去,听了公子的吩咐,点点头。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玉晟赶忙起身,打开门看到两个丫鬟急匆匆的在院子里跑。   他拉住一个问:“怎么了,父亲又发病了?”   丫鬟紧张着点点头,“老爷脾气大起来不肯吃药,这会儿犯了病,正在屋里砸东西,夫人让我们去请大夫过来。”   “快去吧。”玉晟把人往外头一推,也赶去了父亲那边。   ——   一个月过去,快到八月底,玉黎清才将织坊里所有的库存都卖掉。   折算下来,一匹只赚了五十文铜钱,卖掉那许多,总共净利润不到五百两银子,除去月钱、收购蚕丝蚕种的银子,和请师父修缮机器等各种花销,就只剩下二十两。   坐在织坊的仓库里,玉黎清默默听着账房同她报账。   “那一批丝绸质量的确不好,多亏了小姐决定降价售卖,若是再等上两三个月,天气冷了下来,绸布就不好卖了。”   “嗯,所以就只挣了二十两?”玉黎清捧着正房放在她手上的二十两的银元宝,盯着它,心情复杂。   账房先生微微一笑,她手上的账本翻了个页,“小姐别着急,还有一笔账呢。”   玉黎清表情凝重,默默攥起了手上的银元宝,“是亏了还是挣了,不会连这二十两都要赔进去吧。”   账房轻笑一声,“听我跟您说。”   先前处理的那一批是纯蚕丝的丝绸,卖的价钱只有优质绸布的一半不到,去掉成本钱,自然剩不下多少。   之后还有一批货,是玉黎清来到织坊之后,让女工们合着棉花混纺的那批绸布。   “这批布留了五成在玉氏布庄售卖,剩下五成卖给了南下的货商,他们给的价钱能让我们一匹净赚八十文,在咱们布庄售卖的一匹净赚七十文,这批货总共净赚四百零五两,因为原料的棉花比蚕丝便宜很多,所以去掉成本和其他的费用,还剩二百两。”   “二,二百两。”玉黎清眼睛登时就亮了,把手上的银元宝拿给了若若,“我经营的织坊,一个月赚了二百两。”   账房点点头,微笑道:“恭喜小姐。”   说着,把沉甸甸的钱袋和账本一起给了玉黎清,让她过目。   玉黎清一确定钱数和开支数目,将账本双手奉还,“辛苦你了。”   “都是小人该做的,小姐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就先下去了。”账房先生起身,行了个礼便走出了仓库。   玉黎清坐在原地,看着面前堆的满满的蚕丝和棉花,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   天真道:“这么多钱,该怎么花呀?”   若若笑说:“小姐又不是没见过这些银子,还愁花不出去吗?”   “那不一样。”玉黎清认真道,“先前都是父亲给的,这些是织坊赚的。”   若若接过她手上的钱袋,把手里的二十两也塞了进去,“那也是小姐亲自跑去跟货商谈的生意,从蚕种到蚕丝,织布染布,小姐为这事忙了整整一个月,到这时候得这些银子也是应该的。”   “对,你倒是提醒我了。”玉黎清站起身来,“坊里的人也忙活了一个月,我该如约该给她们涨月钱了。”   “您打算涨多少?”若若小心问。   玉黎清深思熟虑后答:“涨一成吧,从下个月开始,这个月就他们添点儿赏银。”   这个月赚了才有钱给他们涨月钱,要是涨得太多,万一下个月赔了可就连发月钱都成问题了。未雨绸缪,不能涨太多。   若若点点头,随即出去换碎银子去了。   得了赏银,女工们个个笑的欢快,连带着仓库理货的工人也一起傻笑。   一人提议道:“既然混纺的布料这么好卖,那我们不如多织些混纺,定能日进斗金。”   玉黎清听到了她的声音,回答说:“蚕丝和棉花的混纺,别的织坊也在做,就算混纺的比例不一样,别的织坊拿到我们的布匹后,拆开稍微验一下就能摸清其中的比例,一直做混纺不是长久之计。”   有人问:“那小姐打算以后怎么做?”   “大家都知道,咱们玉氏布庄以物美价廉著称,父亲最看重的那两个大织坊做的都是棉布麻布这样普通人能买得起的布匹,而我想的是,在兼顾物美价廉的同时,也要有优质优价的绫罗绸缎。”   女工们恍然大悟,“所以小姐让人收购来这样优质的蚕丝,是想让我们做出匹敌周家的高价丝绸啊。”   玉黎清点点头,谦虚问:“对,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把握?”   “当然有了!”   女工挺起胸膛道:“我们当年可是跟着夫人一起纺织丝绸的,那时连周家夫人也要跟在我们后面偷学呢。”   听到母亲的事迹,玉黎清心中骄傲。她从小见惯了母亲打理织坊染坊时忙碌的背影,知道这个家是母亲和父亲一起支撑起来的,女子与男子一样可以撑起一片天。   母亲走后,轮到她来撑起这片天了。   在织坊待了大半天,处理完所有的事后,回到家把剩下的银两交到父亲那里。   玉天磊正坐在茶厅里喝茶,玉黎清坐在一边,把钱袋放在桌子上往他面前推,“这是我织坊赚的银两,还有账本也在这,请父亲过目。”   看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玉天磊欣慰的笑了,“这是你赚的银子,你留着吧。”   “我不能要。”玉黎清格外正经,“我只是替父亲打理织坊,不过是个小管事,赚来的钱要尽数交公,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闻言,玉天磊哈哈笑起来,“既然你这么认真,那我就不推辞了。”   他把银子收了过来,账本简单过目一下后还给了她,顺道夸了一句,“刚开始就能不亏损,你做的很不错。”   “嘿嘿。”玉黎清笑着伸出双手捧在他面前,“父亲不奖给女儿几两银子吗?女儿跑来跑去,这个月都瘦了,得去酒楼里吃顿好的补补才行。”   “你呀。”玉天磊被她逗笑了,从钱袋里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放在她手心里,“吃完早点回来。”   “父亲不一起去?”玉黎清眨眨眼。   玉天磊摇摇头,面露忧愁,“我就不去了,喝完这盏茶就去看看你大伯,他这阵子身体不太好。”   “哦。”玉黎清对这个大伯没什么感情,向来不主动去亲近。   突然,玉天磊想起了什么,招呼门外的朱阳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张请帖,拿给了玉黎清。“这是张夫人送来的请帖,说是明天在府上办一个赏花会,邀请你过去。”   “张夫人,哪家的?”玉黎清打开请帖细看。   玉天磊答说:“是府尹卢大人的夫人,她好像请了不少人,我听说池家也受到了请帖,你若是得空,就去瞧瞧吧。”   是府尹大人啊。   玉黎清眼中闪光,把请帖收了起来,“当然要去,我还没尝过府尹家的吃食呢。”   玉天磊轻笑一声,大掌摸了摸她的头,“你去吃席我不怕,只是别在别人的府上闹腾,不然我是要生气的。”   “嗯嗯。”玉黎清拍着胸脯保证说,“我一定不会给父亲惹麻烦的。”   身上有了银子和请帖,玉黎清本想等江昭元回来请他一起去酒楼吃饭,顺道问他要不要去赏花会凑凑热闹,可等到天都黑了仍不见他回来。   派人去书院问,回来只说书院有人在辩学讲道,江公子今日只怕是要睡在书院里了。   闻言,玉黎清有些失落。   她今天碰到那么多开心的事,本来还想跟他分享的,偏偏这个时候不回来。   想到这里,玉黎清自己都觉得奇怪。   江昭元不回来,她应该高兴才对啊。总算不用担心被他偷偷钻进被窝里来,不用被人盯着,晚饭也可以随意的吃。   哼!就让他睡书院去吧!   ……   第二日中午,玉黎清先是去了一趟织坊,看着快到时间了才坐上马车往卢府赶。   在府门外下了马车,刚下车就瞧见快要进府的池月。   “月月!”玉黎清朝着她的方向招手。   池月转过头来,看到是玉黎清,略显紧张的面容瞬间舒展开,向她伸出一只手,“清儿,快过来。”   玉黎清应声过去,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听父亲说你也会过来,没想到这么巧给我遇上了。”   “我们这叫心有灵犀。”池月温柔道。   玉黎清往她身后瞧了一眼,问道:“殷哥哥没过来吗?”   “兄长在书院。”   玉黎清嘟起嘴来,“怎么一个两个都住在书院里了似的。”   池月解释道:“昨天大儒南篱先生在重文书院里讲学,与人辩学的十分精彩,兄长和不少学生都在观看南黎先生的辩学,所以才留在了书院里。”   听罢,玉黎清皱起眉头,埋怨道:“殷哥哥都知道给家里捎句口信,我家那位公子却像个哑巴似的,不回来也不让人跟我说一声。”   “你家的公子?”池月捂嘴偷笑,“先前不还说想和人家退婚来着,这会儿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被好友戳到痛脚,玉黎清羞道:“他住在我家,当然是我家的。”   江昭元先前还被她亲过嘴,当然也是她的。   不过后面这一句,不能给人知道。   两人一起走到卢府,穿过前厅便是好大一片花园,花园的空地上摆了桌椅,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在里头说笑,谈论风雅。   见到这么多陌生男子,池月十分紧张,往玉黎清身后撤了一步。   “有我在呢,你不用害怕。”玉黎清紧紧握着她的手。   “嗯。”池月小声应着。   两人走在花园里,瞧着一株早开的绿菊格外罕见,驻足欣赏。   停下没多久,身后便传来拥挤的脚步声,玉黎清把池月往身旁拉了一下,回头看见了几位穿着华丽的小姐,周嫣也在其中,站在最中间的,正是卢府尹的千金,卢素素。   玉黎清正要开口同她们打招呼,就听卢素素张口道:“这不是玉妹妹吗,不去做你的生意,怎么有空来这儿赏花看景啊?”   话音刚落,站在她身旁的人纷纷嬉笑起来,明目张胆的嘲笑玉黎清。   卢素素更是仗着这是在自己家,嚣张跋扈,讽刺她:“不知道你天天跟那些贩夫走卒混在一起,能赚得几个铜板?”   被人这样讽刺,玉黎清也没立刻生气,反问:“不知我哪里惹了卢姐姐?”   卢素素抱起手臂,鄙夷道:“人人都道你得了一门好姻缘,要嫁给侯府公子,你得了便宜还不感恩戴德,出来做什么生意,真不嫌丢人。”   玉黎清有点懵。   按理说,江昭元只是个庶子,没那么金贵,只姻缘虽好,也没到了府尹千金都羡慕的地步吧。   而且她想做生意是她的事,又没碍着旁人,凭什么要给她们指指点点。   怨不得这卢素素在私塾读了不到一年就不再来了,这般自视甚高的性子,只怕是看不上那间小小的私塾吧。   玉黎清清了清嗓子,也学着她娇柔造作的语气道:“我自不像卢姐姐这般高雅,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   卢素素得意的抬起下巴,“慢走。”   玉黎清转身就走,池月在身后拉着她,“你真要走啊?”   “走?往哪儿走?”玉黎清停在摆了糕点的桌边,顺手拿了一块吃掉,笑说,“花园这么大,我躲着她走还不行嘛。”   池月被她的单纯逗笑了。   “卢素素本就不好相处,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玉黎清随意道:“说这话的人多了,都想往我心里去,她说的晚了,还得往后排排呢。”   池月微笑着,看她吃东西的模样馋人,也捏了块糕点,陪她一起吃。   张夫人齐心打理的花园确有不少亮眼之处,玉黎清与池月结伴,踏过池上石桥,见了水中一支并蒂白莲,一丛丛的兰花,修剪细致的矮松,还有几盆早开的菊花,香气四溢。   说是赏花会,真正漫步在园中赏花的人却寥寥无几,大多人都留在花园的空地上男女相看。   这也是张夫人举办这次赏花会的目的,给未婚的适龄男女牵牵线,最重要的,是让她的女儿多见几位青年才俊。   可惜卢素素冷着眼看过一位又一位公子,那张高傲的脸就没有过满意的表情。   玉黎清不在意旁人为何而来,她早已经和月月尝遍了席上每一样糕点,味道和城南那家糕饼铺子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府尹夫人和她选糕点的口味一样,比起卢素素,玉黎清更想见见那位与她在吃食上志同道合的张夫人。   在花园里走着,远远的瞧见池殷穿过前厅来到了院里,玉黎清和池月赶忙过去要和他打招呼。   还没到跟前,就听耳边响起一声声惊叫,“快看那个公子,生的可真俊俏。”   “听说大儒南篱先生昨日在书院与人辩论,连书院的老先生都甘拜下风,偏就这位跟南篱先生辩得有来有回,一天一夜,辩了三场,赢了三场。”   卢素素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那位俊美的少年郎,不自觉看直了眼睛,呆问:“他竟有如此才华,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那位公子不爱理人,旁人对他知之甚少,只听说是叫江昭元,别的就无从知晓了。”   “江昭元?真是个好名字。”   最后一句,玉黎清听清楚了。   她把池月送到池殷面前,然后走向了呜嚷的人群。   几条花丛间的小径被小姐公子们站得满满当当,他们眼神直直的看向银杏树下,玉黎清费力拨开人群,才看到坐在树下石桌边的少年。   他今日穿了一身水碧色的衣裳,腰间束一条墨绿的腰封,坠着一块清透的青玉环,清淡的装束衬得他面容俊美,唇红齿白,身姿端正优雅,一举一动都带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正要上去同他说话,就见旁边走出一人来。   刚才还对她恶语相向的卢素素,这会儿跟个怀春的小姑娘似的,理了理裙子又摆弄了头发,准备妥当后才走上前去。   卢素素从旁人口中听来了他的名字,咽了下口水,走到他身边开口道。   “江公子,鄙府有上好的雨前龙井,不知公子可愿与我移步去前厅,我们一同品茶赏花?”   少年指尖把玩着一片碧绿的银杏叶,并未抬眼看她。   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卢素素有些脸热,又道:“是小女子唐突了,我这就叫人泡了茶端过来,在树下饮茶,也别有一番雅致。”   近距离的看着这样不染凡尘,仙姿飘渺的美人,哪怕是卢素素也有些受不住,羞得说话都有些抖。   只是少年郎自始至终都没理她哪怕一下,手里把玩着那片银杏叶,莹润的眸子目不斜视。   卢素素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少年不回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难道是她哪里礼数不周,让他不满了吗?   忽然,他看到少年抬起头来,眸中闪起点点星光,红唇轻启,微笑着唤了一声:“清清。”   嗯?   卢素素侧头看去,玉黎清从人群中走出来,少年也站起身来,飘着碧色的衣衫向她走过去。   玉黎清佯装愠怒,“你不在书院读书,怎么来这儿了。”   少年乖巧答:“我知道你在这儿,才过来。”   站在二人身边旁观,卢素素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第38章   府尹的夫人举办的赏花会, 被邀请过来的家中多有一官半职,书香门第,再不济也是家财万贯。   这么多人聚在此处, 刚才还谈论着诗书才情,繁花似锦,只这一会儿的功夫, 视线便都看向了银杏树下的少年。   那真是位美极了的人儿,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有人惊艳于他的美貌, 也有人欣羡他的才情,却没有人走上去同他搭话, 就连府尹的千金同他说话都得不到理会, 何况是他们这些小官家的子女呢。   府尹卢庆只有这么一个千金, 那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疼着,哪怕是趾高气昂的周嫣也要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敢在卢府里下她的面子, 恐怕也只有江公子一人了。   众人默默看着,生怕卢小姐发作起来, 场面会不好看。   偏偏玉黎清就这么走了过去,在卢素素面前旁若无人的同江公子交谈起来, 看得人啧啧称奇。   玉黎清没心思在意别人的目光。今日是赏花会, 又不是格外严肃的宴席, 当然可以自由走动、交谈。   反而是他们,偏要扎堆聚在这里,直勾勾的盯着江昭元, 像欣赏什么物件似的。   她站在江昭元身前, 替他挡下了大半的目光, 不悦问:“旁人昨日宿在书院,都托口信告诉家的里人,你不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我派人过去问了才知道。”   听出她话中的关心,少年微微一笑,解释说:“本是想回去的,那老先生不服输,非拉着我再辩个高下。”   想起过来时月月同她说的,方才听到旁人谈论,玉黎清惊讶道:“和南篱先生辩学的是你?”   “嗯,我一直在辩坛上没下来,这才没得空让人回去说一声。”一夜未眠,只在早上浅眠了两个时辰,养了养精神便来到此处。   夏末的风吹动着碧绿的银杏叶,随着沙沙的振动声飘下几片来,落在她肩膀上。   玉黎清斜过眼去,自己的手还没抬起来,少年纤长的手指已经到了跟前,替她拂去了肩上的落叶,动作轻盈自然,像是做过了无数次。   她微微抬头,看少年的视线聚焦在她肩膀上,阳光下,水润的眸子透着琉璃般的浅灰色,梦幻而美丽。   察觉到她在看他的脸,江昭元压抑着胸腔中涌动的喜悦,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昨夜没回去,你是不是想我了?”   “咳咳。”玉黎清没忍住,咳了一声。   心湖泛起波澜,一下一下往她胸腔上荡,撩拨的她心脏发痒,忙小声道:“别乱说,也不瞧瞧是什么场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像是忘记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卢素素。   被这么多人看,卢素素感觉脸上挂不住,主动插话说:“玉妹妹同江公子熟络的很呢,怎么也不替我引荐引荐?”   “哦。”玉黎清立马回过神来,对江昭元介绍说:“这位是卢家的……”   卢素素挺直了腰身,娇羞的看着少年的侧颜,期待他能转过来给自己看一个正脸。   可少年却不耐烦的偏过身去,打断道:“不必了,此处这么多人,我还没想挨个认识。”   前世身边不是高官侯爵就是猛将奸佞,再不济也是能力出众的影卫杀手,这些公子小姐在他眼中不过是群软弱又聒噪的绵羊,他还没沦落到要结交废物的地步。   “清清,我们走吧。”江昭元在她耳边悄悄说,“南篱输给我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串红珊瑚的手串,你戴着一定好看。”   “先别走。”玉黎清拦住他。   好生劝说道:“今日这赏花会是张夫人办的,卢姐姐是府尹大人的千金,你就算不爱理人,也得来见过卢姐姐才好。”   一旁的卢素素忙跟着帮腔,“没想到妹妹还是个识礼数的,方才是我怠慢妹妹了。”   别说是千金,就算是她的父亲卢庆来了,江昭元都不一定愿意见。   不过他是来找清清的,还是随了她的意思吧。   少年不情愿的转过身来。   玉黎清为二人介绍,“这位是卢家的卢素素。”   站在少年身边,玉黎清稍微加重了语气,强调说:“这位是来崇文书院求学的,我的未婚夫,江昭元。”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惊讶,窃窃私语,卢素素更是变了脸色。   “他是你的,未婚夫?”   站在玉黎清身边的少年内心窃喜,偷偷捏了她的袖子,像是故意要给人看到他们感情深厚一般。   “昭元他为人清冷,若是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见怪。”   玉黎清对着卢素素礼貌的屈身行礼,起身后又道,“我要和他去园子里赏花,这处就让给姐姐了,姐姐站了许久,快坐下歇会儿吧。”   “啊?”卢素素无言以对,合着她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是图这几个石凳子吗?   玉黎清说完就带着万众瞩目的小公子走去了荷花池那边,二人郎才女貌,远远看去,倒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渐渐散开的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早听说玉家小姐得了一门好姻缘,今日见了才知,这江公子才貌俱佳,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俊美的人儿了。”   “也不知道她玉家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能求来这么一位好相公。”   “玉家妹妹人品贵重,我倒觉得江公子性情冷僻,孤傲,有些配不上玉妹妹。”   “玉黎清从小就爱闹腾,七岁那年,我们还素不相识,我的风筝被吹断了线,给她瞧见,二话不说就跑进林子里去给我找了回来。就她那副热心肠,再冷的心,也能被捂热。”   “七岁的事儿你能记到现在,心里难道没有几分情谊在?你要是早些去玉家提了亲,咱们可就瞧不见今天这位江公子了。”   “哈哈哈,诸位说笑了。”   银杏树下,卢素素坐在江昭元坐过的石凳上,手臂娇柔的支在石桌上,眼中看着园中景色,心思却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江昭元生的太美了,她只瞧了一眼,这心里就怎么也忘不掉了。   闲暇时读过不少话本,总好奇话本里写的天仙般的人物能长成什么模样,今日见了江昭元才知道九霄寒天上的仙人生得何等美貌。   越想越觉得可惜,可惜之余还有些嫉妒。   喃喃道:“那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公子,怎么就给了玉黎清了。”   暗自低叹时,迎面走来一人,说道:“妹妹有什么好生气的,瞧着江公子年纪不大,定是家里人硬生生安排了这桩亲事,不然他侯府出身,怎么可能会配一个商贾之女。”   卢素素抬起头来,胡疑的看着她,“可你也是商贾之女。”   周嫣自然的坐在她身边,隔着一张石桌献言道:“我可不像她想攀高枝,也不像她不守章法、意气用事,依我看,妹妹这样的家世得嫁侯府高门才是理所应当。”   “哦?是吗?”卢素素微笑起来。   瞧见卢素素很受用,周嫣继续道:“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只要侯爷点了头,江公子是娶玉黎清还是娶妹妹你,不都是一样的。”   卢素素得意道:“我父亲可是扬州府尹,他们玉家可是连个举子都没有,一家子做生意的,想攀上侯府的高枝鸡犬升天,真是用心叵测。”   说到此处,鄙夷地摇摇头。   周嫣顺势提议道:“既然如此,妹妹何不……取而代之?”   听罢,卢素素心脏砰砰乱跳,害羞道:“可他比我小上两岁呢。”   “这有什么好顾忌的,玉黎清也比江公子大上半岁,只要有婚约在,年岁不成问题。”周嫣笑着说。   本就春心萌动的卢素素听了周嫣的话后,脸上越发火热。   不过多时,张夫人匆匆从前厅走了过来,着急道:“素素,你在这儿做什么,罗家和文家的公子你还没见过呢,快跟我过去瞧瞧。”   瞧见母女二人要说话,周嫣很识时务的站起身来告退。   待她走后,卢素素才道:“母亲,您就别为女儿费心了。”   张夫人站在她身前,生了皱纹的脸越发憔悴,“你呀,眼光那么高,都十七了还没定下亲事,我是从春天替你看到夏天,这都要入秋了,我能不着急吗。”   卢素素抬起手来指着周嫣的背影说:“那周嫣比我还大几个月,她家里都不着急,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张夫人皱眉道:“她家不着急,是自有她的好去处,你呀,快点跟我起来去见见二位公子。”   “女儿不想去。”卢素素坐在石凳上,缠着手绢不愿起来,许久才羞涩道,“女儿心里已经有了属意的人。”   闻言,张夫人顿感喜悦,“是哪家公子?快告诉我为娘,若是他人品家世都过得去,为娘今天就去他府上见他爹娘。”   “就是那位……梁京来的江公子。”   ——   卢家的府宅虽不比玉家的大,却胜在花园景致繁多,不止有平地上的石径花圃,还往高处假山上建了两层观景的阁楼。   阁楼三面挂着帘子,一面落着轻纱,坐在阁楼上向下俯瞰整个花园,便能瞧见那些坐在一起说笑的身影。   赏花会上男女同席,并不过多顾及男女之别,因此常有人借此生出感情,结下一段姻缘。   这观景的阁楼本该是欣赏景色的好去处,附近却少有人来,向来是上假山的台阶坡度过陡,爬上来的时候动作有些不雅观,才让人望而却步。   玉黎清坐在阁楼里,看着手腕上一圈熠熠生辉的珠串,惊叹道:“这就是红珊瑚?”   “喜欢吗?”   少年坐在她身边,看少女纤细白嫩的手腕上戴着这么一串血红色的珊瑚,衬得她肌肤白里透红,被遮在轻盈的飘袖下,更显朦胧之美。   “喜欢。”玉黎清开心的点点头。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奇问:“你和南篱先生辩学怎么还带输东西的,他竟然舍得把这么稀罕的物件拿来做赌注。”   少年无奈道:“本不想同他辩,他非要留我,不惜私下拿东西同我做赌注,我想着你戴这手串一定好看,才留下同他辩了一夜。”   昨日得知他不归,玉黎清还想着今天见到了一定要同他耍耍小性子,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这会儿见到了人,又是二人独处,她却使不出脾气来了。   关心道:“你一夜未眠,不困吗?”   “困。”少年轻轻眯起眼睛,探出一根手指从珠串和手腕间的缝隙穿过,勾着温润的珠串往自己跟前拉。   在手掌即将触到他胸膛时,玉黎清才反应过来,使了些力气制止了他的动作,道:“困了还不早些回去休息,来这儿找我做什么。”   江昭元轻轻抿唇,垂眸道:“听说赏花会上有不少富家子弟,我怕清清看上哪家的儿郎,转眼就把我忘了。”   闻言,玉黎清感觉大受冒犯。   她向来不会带着男女之情的心思与这些宴会上的人相交,虽然并非她所愿,但她也知道自己身上是有婚约的,怎么可能同别的男子乱来,给家族蒙羞。   气鼓鼓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萝卜。”   少年微笑着,像是好奇也像是求问,“既不花心,那清清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种?”   这话说的,像是她多想和他成双成对似的。   玉黎清才不上他的圈套,转头透过轻纱看向阁楼外,说道:“你不是困了吗,怎么还跟我说这么多话。”   少年微微闭上眼睛,身子向前俯来,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呓语道:“我知道你想我。”   肩膀上压来的重量让人安心,玉黎清默默吞了下口水,嘴硬道:“谁想你了。”   少年嘴角勾笑,身子靠在她身上,心脏也因为有了依托而放松下来,一呼一吸之间,都能感受到心跳的涌动。   “方才你同卢素素说那些话,不就是告诉她,我是你的人,不许她招惹吗?”   玉黎清理直气壮道:“那是她先前对我发难,我又不是软柿子,当然要给她点好看。”   “是吗?”少年的语气失落下来,“原来不是为了我啊。”   “额……”玉黎清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违心,她看到卢素素要请江昭元单独去喝茶,心里挺不舒服的,所以才过去说那些话。   这种心思,她自己知道就好,说给别人听也太矫情了。   忽然,靠在她肩膀上的少年坐起身来,苦着小脸委屈道:“原来我一整夜没回府,清清都不想我。”   江南风水养人,少年生的肤白玉润,端坐一旁,肩宽腰窄,远远看着就是个精雕细琢的玉娃娃。   只是这玉娃娃面带愁容,似是胸中酸涩难当,咬唇道:“早知道没有人在乎我,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   闻言,玉黎清立马惊慌失措,改口道:“我有想你。”   少年转过脸来看她,“有多想?”   “有那——么想。”随着渐渐拉长的声音,玉黎清张开了手臂,合起手臂时不动声色的抱住了少年的肩膀。   原本还打算流几滴眼泪的少年,这会儿开心的嘴角都扬起来了。   默默抱了他一会儿,玉黎清松开手臂再看,这会儿他的脸不苦了,笑的格外甜。   真好哄。   晚些时候,卢府的下人在花园中间的空地上摆上了宴席,邀众人赴宴。   宴席上众人正在依次落座,已经坐下的,便同身侧交好的人闲聊起来,一片轻松欢快的景象。   丫鬟引着玉黎清在位子上坐下,江昭元正要坐在她身边,却被卢府丫鬟拦下,意味不明的笑着说:“江公子,您的位置在那边呢。”   玉黎清和江昭元顺着丫鬟指的方向看过去,卢素素身边有一个空位。   被人看着,卢素素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撩发拨袖,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玉黎清莫名感觉不舒服。   虽然她不爱多想,可是刚才她都已经在众人面前讲明了她和江昭元的关系,卢府于情于理都应该安排他们两个坐在一起,让他坐去卢素素身边是什么意思。   “我要坐这儿。”江昭元不说废话,直接坐在了玉黎清身边。   丫鬟见状,依旧笑盈盈的劝:“公子就别推辞了,这可是我们夫人和小姐的好意,夫人还特意拿了一坛梨花醉出来,就等着请公子去一同品尝呢。”   叽叽喳喳的,吵的人心烦意乱。   江昭元心中升起不悦,侧目而视,对丫鬟冷言道:“你听不懂人话?”   俊美的小公子一举一动都是好看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悦耳动听,只是这声音冷下来后,听在耳朵里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丫鬟这才收敛了笑容,为难道:“公子,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您贸然要换座位,那别的位置也要一一调换,我们不好跟其他的客人交代呀。”   话里话外都敲定了,非要江昭元去坐在那里不可。   江昭元的耐心已经耗尽,攥起拳头,站起身来,正要说些什么,被一旁的玉黎清起身打断。   “算了。”玉黎清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别跟他们计较,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主子的意思不好违背。”   丫鬟微笑说:“还是玉小姐通情理,人都说玉小姐脾气是最好的,自然能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玉黎清轻轻对她点了下头。   从座位上走出来,对江昭元道:“我们走吧。”   江昭元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乖巧的跟过去,二人一同离席。   “诶?”看到人走了,丫鬟这才知道厉害,忙追上去劝人留下,“玉小姐,江公子,是我们招待不周,我这就去请示夫人,你们别走啊。”   玉黎清一把抓住江昭元的手,像是护着自己的所有物。   她甚少给人甩脸色,今天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连个座位都安排不明白,这宴席也没什么好待的,我们就不在这儿给夫人添麻烦了。”   快要走到前厅,身后追来一人,“二位留步。”   那声音比几个丫鬟要年老些,玉黎清有所反应,回身见是张夫人,才停下步伐,松了江昭元的手,对她行礼。   “见过夫人。”   张夫人走到她面前来,慈爱的笑着问:“这是怎么了,酒菜还没上呢,就着急要走了?”   玉黎清只得解释说:“昭元他昨日同南篱先生辩学,一整夜都不得休息,这会儿正犯困,怕是吃不了夫人的好酒了。”   若这位张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听出他们想走,应该不会强留。   玉黎清的余光关注着江昭元,张夫人的视线也从她身上转到了江昭元那里,上下打量着面容精致,身形匀称的少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下更不肯让他们走了。   张夫人挽留说:“既然都来了,怎么能不尝尝我珍藏的梨花醉呢,等喝完再走也不迟啊。”   玉黎清很想带着江昭元一走了之,可又不能得罪了府尹的夫人,给父亲惹麻烦。   只得委婉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昭元他实在困倦,我若不在一旁照顾,只怕他能当场睡过去,要给各位看笑话了。”   “好说好说。”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张夫人赶忙点头,吩咐下人,“小翠,去把江公子的位置和玉小姐安排在一起。”   “是。”丫鬟俯身下去。   “那就请二位回席上去坐吧。”张夫人伸手请他们过去。   面对长辈的要求,玉黎清不好拒绝,只能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江昭元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回府吧,这个张氏居心叵测,一定别有用心。”   “我也觉出来了。”玉黎清无奈道,“但她是府尹的夫人,不好不给她面子,而且今天宴席上这么多人,要是咱们走了,她在背后说些不好的话,咱们可就倒霉了。”   江昭元沉默了。   他不像清清一样有那么多牵挂,会选择委曲求全。若是他孤身前来,要被人这样算计,这席上的人,他能杀的一个不剩。   看着走在他身前的少女,即将落下的夕阳光辉照在她的发丝上,描摹出一圈金灿灿的轮廓,摇曳的耳坠闪着晶莹的光泽,晃在他眼睛里,一下一下牵动他的心跳。   他总是学不会与人共情,这会儿也自私的觉得清清明明知道张氏对他有图谋,还为了不给父亲添麻烦而带他回去,是将玉家看的比他还重。   可是,她走在他前面。   就好像是知道前面有危险,故意走在前面替他挡下一切似的。   他并不需要她的保护,可仍然会为这点细枝末节的小心思而心动。   从来没有人向她一样给过他一点像样的安全感,他孤身走过了那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手段让自己安心。   而现在,只是走在她身后,便足以让他感受到自己在清清心中的分量,因此而窃喜。   张夫人走在最前面,和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回到席上便见卢素素眼巴巴的看着她,娇嗔道:“母亲~”   张夫人从她身边经过,微笑着轻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母亲都给你安排好了。”   等看到跟在母亲身后走来的江昭元时,卢素素立马收起了和母亲撒娇的模样,扮作矜持的淑女,端坐在椅子上。   小翠在一旁为二人指引,“玉小姐,您就坐在这儿吧。”   又为江昭元拉开椅子,恭敬道:“江公子,请坐。”   这回是把玉黎清添在江昭元身旁了,只是江昭元还是要坐在卢素素身边。   玉黎清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这母女两人到底在想什么,江昭元可是有婚约在身的,总不会是图他美貌,特意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让卢素素看个够?   江昭元不愿意落座,表情冷傲,眼神好像很凶,一直看着玉黎清。   玉黎清顺势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这个位置,那我们换着坐吧?”   说着就过去坐在了卢素素身边的位置,还笑着和她打招呼,“卢姐姐还真是疼爱我,竟然把我安排在这么好的位置,我真是愧不敢当。”   卢素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心道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自己坐过来还当是别人请她过来的。   咬牙切齿说:“你……”   玉黎清激动的打断她:“姐姐什么都别说了,等会儿上了梨花醉,妹妹我一定敬你两杯,表一表谢意。”   看着清清玩的这么开心,江昭元这才坐下来。   等人都落座,丫鬟们端了酒菜上来,因着是赏花会,招待用的菜肴都格外清淡,还有几道用时令花卉做的清口小菜,别出心裁。   张夫人坐在主位上,慈爱的微笑着同众人吃酒,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只让众人尽兴。   喝完一杯酒,对江昭元道:“早听说崇文书院有一位天资聪颖的公子,没想到今日有幸请到我们府上来,我敬公子一杯,祝愿公子学业有成,仕途通达。”   说完,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江昭元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区区一个府尹夫人,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碍于玉黎清的颜面,他只对张氏点了一下头,却连半点要碰酒杯的意思都没有。   张夫人尴尬的笑着,偷偷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卢素素早就因为玉黎清横插在两人中间感到不满了,得到母亲的提醒,斟了满满一杯梨花醉,起身走到江昭元身边。   捏着嗓子细声道:“听闻公子与南篱先生辩学连胜三场,小女子特来敬酒一杯,恭喜公子。”   “嗯,放那儿吧。”江昭元随手指了个位置,不耐烦道。   “这是小女子的心意,公子不亲自接下吗?”卢素素一边说着,一边把酒往他面前送,娇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公子忍心让我久等?”   江昭元的心里一片冷漠,冷冰冰的,连台都看她一眼都觉得浪费力气。   知她也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便不再多费口舌,任她傻愣愣的在一旁站着,让众人旁观。   卢素素是个爱面子的,等了一会儿不见少年接她的敬酒,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越发觉得羞耻,可又要强,不肯无功而返 。   “真是不巧了。”   玉黎清笑着起身,替这尴尬的局面打了个圆场。   她挤到两人中间去,捏了酒杯拿到自己手里,说道:“昭元昨夜未眠,身子有些困乏,这杯酒既然是卢姐姐的一片心意,那我就替未来夫君受了姐姐的敬酒。”   说着,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你!”三番两次被好事,卢素素又羞又气。   旁人瞧着,只觉玉黎清憨直可爱,一个小女子竟敢替男子应酒,忍不住嗤笑两声。   “真是好酒。”玉黎清咽下酒水,夸了一声。   说完默默咬舌头。辣死了辣死了。   见卢素素还杵在这儿不肯走,她热情道:“敬酒已经喝了,卢姐姐快回去坐着吧,难为你一番心意。”   卢素素愤愤的看着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玉黎清头脑有些发晕,细细思索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低头才发现江昭元桌上还有一杯酒,恍然大悟,“哦,还杯算是夫人敬的,也由我来代劳吧。”   说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诶。”坐在对面的池月见状,着急的要站起身来,身旁的池殷拉住了她。   “安心坐着。”   池月紧张道:“兄长你也知道,清儿她根本不会喝酒。”   平日里喝点果酒米酒还成,这样经年酿造的梨花醉,她怎么受得住。   池殷也有些担心,但看到江昭元的视线一直落在玉黎清身上,便知她是有人护着的,安抚妹妹说:“有江公子在呢。”   池月着急道:“什么江公子啊,连两杯劲酒都接不住,还得要清儿替他出面。”   “他不能接,你还小,看不出来他们卢家母女的盘算。”池殷拍拍她的肩膀,“咱们静观其变就好,清儿心里有数,咱们该相信她。”   听了兄长的话,池月才重新坐稳。   果然,两杯酒都喝了以后,卢素素再也没借口再在江昭元身边杵着,不情不愿的坐了回去。   宴席上一切如常,热闹和气。   玉黎清吃了几口小菜,只觉得口里发干,想给自己倒杯茶,眼前却晕晕乎乎的,握不住茶壶。   好像天地都在转。   转头看卢素素,她也在转。   玉黎清傻笑两声,回过头去,吧唧吧唧吃着凉拌的花瓣,像极了一只没捕到猎物,只能啃花草的小狐狸,看着有点可怜。   江昭元坐在她身侧,并不动面前的菜肴,只托着半边脸看醉红了脸的清清。   喝了两杯酒,眼睛都失焦了,也不吵不闹,只乖乖的坐着吃东西,真是可爱。   等她吃饱了,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这时宴席也已接近尾声。   江昭元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半蹲下身,拍拍她的后背,“清清?”   “嗯——”玉黎清一脸醉红,拖着慵懒的长音,愣愣的转过脸来,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江昭元在她面前伸出两个手指,温柔问:“这是几?”   玉黎清慢悠悠的伸处手把他的手指攥住,装作凶狠道:“我的!”   喊出来却是奶声奶气的。   “对,是你的。”江昭元轻笑一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这般浓情蜜意,也不避着旁人。席上众人瞧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坐的最近的卢素素,手里攥着个杯子,差点没捏破。   “清清,咱们回家吧。”   “嗯……”玉黎清迷迷糊糊的回答着,后背被坚实的手臂扶住,腿弯下也探进来一只手臂,少年的身体越靠越近,她轻轻吸气,嗅到了清凉的泉水的味道,干净又湿冷。   看她温顺的模样,江昭元心中大喜,打横将人抱起。   “唔!”   忽然被抱起来,玉黎清惊叫一声,双脚腾空的不安让她急于找一个支柱,于是伸手去紧紧的搂住了少年的脖子。   被抓紧的少年从容又惊喜,微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再抱紧些。”   作者有话说:   提问:喝醉了要做什么?   玉黎清(晕乎乎):睡觉到天亮……   江昭元(微笑):当然是**,然后**,再就……   感谢在2022-07-22 00:19:12~2022-07-23 00:3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陆陆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快要记不得上一回吃酒是什么时候了, 玉黎清只记得东巷铺子里酿的甜酒香醇回甘,物美价廉,喝完了胸膛里暖暖的, 也不会叫人晕得找不着北。   今日饮了这价高一筹的梨花醉,口感丝滑柔顺,落进肚子里却火辣辣的, 像烧着了火似的。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 仿佛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带走了。   好晕哦……   手上揽着少年的脖子也没能减轻头晕的昏沉感,一双迷蒙的眸子看着被少年留在身后的众人, 他们有的笑,有的惊, 还有的苦着一张脸, 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走出前厅, 四周安静下来,玉黎清忽然想起什么, 挣扎道:“放我下来。”   清瘦的少年看上去文弱端方, 抱着她的手臂却稳当有力,任她挣扎也逃不出他的手心。温柔地问:“怎么了?”   玉黎清迷糊着答:“月月还在里面。”   她是和月月一起进府的, 要是她不和月月在一块儿,月月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自己醉的身子都软了, 还想着旁人。   少年无奈的叹了一声气, 安抚她道:“不必担心她, 这会儿她正和池殷一起呢,他们兄妹两个能互相照应,倒是你, 该早些回去休息才对。”   在席上见她为了护着自己喝下两杯酒, 江昭元一面惊叹她的酒量, 心里也为她明目张胆的偏护而欣喜万分。   只是没想到,她只喝两杯就醉了,酒量这么差还替他挡酒,真不知道是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脑筋直。   不过,这样也很好。   他一直很想这样抱着清清。   私下独处的时候都能没找到机会,今日在人数众多的宴席上却能一拥芳泽,属实是意外的惊喜。   怀中的少女意外的轻盈,轻飘飘的好像一团柔软的云,几乎缠绵的勾缠着他的脖颈,像是将他的身子当作了唯一的依仗,把所有的重量都压过来,昏昏沉沉着,仿佛下一秒就睡过去了。   以她现在这种状态,就算江昭元带人把她偷走,她也不会反抗。   在渐渐落下的夕阳中,江昭元满足的微笑着,抱着人走出了卢府的大门。   玉家马车就在眼前,候在门外的若若和方毅见到主子出来,也赶忙跟了过来。   瞧见玉黎清醉酒,若若着急的想要问问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对江昭元开口,尽管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可对江公子,还是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不光是她,大多数人都不太敢和江昭元搭话,真同他说了话,好的能得几个字的回应,差一些便只有沉默,更甚者,还有可能被江公子冷言训上几句。   若若没有多问,只老实跟在两位主子身后,学一学方毅的沉默寡言。   走到马车前,车夫从后头拿了阶梯过来给走不稳的玉黎清踩。   江昭元将人放下,正要扶她上马车,就听身后匆忙跑来一人,嘴里喊着,“清儿!”   是池家兄妹跟了过来。   二人来到玉黎清身旁,池月关心道:“清儿没事吧?”   江昭元看了她一眼,将二人视作不请自来,心中有些不悦,不太想搭理她。   醉酒的玉黎清听到好友熟悉的声音,立马警醒的转过头去,看到月月担忧的脸庞,她咯咯傻笑了两声,答话说:“不过喝了两杯酒而已,又不是毒药,没事的。”   看她面上还笑嘻嘻的,只怕是酒醉的脑子都糊涂了,池月紧张不已,“你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站都站不稳了。”   “我能站稳。”玉黎清呆呆答,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踩着木头做的台阶往上走了一步。   身子晃晃悠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池月紧张着要接她,人刚要倒向她这边,另一旁就伸出一只手臂,搂着少女纤细的腰肢倒向了他那边。   江昭元自然的搂着玉黎清,对着池月扔过去一个冷眼,惊得她不敢多言。   这江公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嫉妒心这么强,连扶都不给人扶一下,真是脾气古怪。   池月没心思多想江昭元,不悦道:“真不知道卢家母女在想什么,大家都知道你们两个有婚约,他们竟然还想着横插一脚,真是罔顾人伦礼法。”   “月儿,慎言。”池殷在一旁提醒她,毕竟是在卢家府门外,不好给人听见。   池月心中压着一股气,埋怨道:“兄长,原本府尹就明里暗里的压着我们父亲,不肯让他出头,他政绩做不好,私底下还要这样纵容自己的妻女。”   池殷安抚道:“为官处世之难,并非一字一句就能说清的,我知道你为清儿报不平,但这般私下妄议府尹,实在不妥。”   瞧着一向温和的池月心有怨气,玉黎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月月,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晕,等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清儿,我看那卢素素对……江公子,颇为上心,你平日可要注意着些,千万别给她钻了空子。”池月用极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说到江昭元时,视线稍微抬了一下,却也不敢直视少年。   “嗯。”玉黎清乖乖点头,迷糊着揽住了身旁少年的肩膀,“是我的,不能给她抢走。”   听罢,池月礼貌对江昭元点了下头。   “若无事,我们就先走了。”江昭元丢下这么一句,把玉黎清扶上了马车。   池月站在马车外,总觉得心里不安。   虽然她觉得以侯府公子的为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越界的事,但江昭元的脾气让人难以琢磨,她不得不为醉酒的清儿多想一些。   转头叮嘱若若,“好生看着你家小姐,别让他们出了什么差错。”   是叮嘱她,别让马车里那两个办出什么错事来。   若若听懂话里的意思,乖乖点头。   坐在马车里的江昭元没心思听他们兄妹二人说话,催促车夫启程,“走吧。”   “江公子慢走。”池殷在驶离的马车身后俯身行了个礼。   池月看不懂兄长的所为,疑惑问:“兄长比江公子还大上几岁,在书院里应当是江公子的前辈,为何要对他行礼?”   池殷忍不住赞叹道:“此子文词笔墨俱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昨日辩学,我在书院听了一夜,才知他有治世之才,如此能人,就连南篱先生都甘拜下风,怎能不让我等心生敬佩。”   池家最重文书教育,家中子弟无论天资如何都要读书习字,因此对有才之人格外欣赏。   听自家兄长对江昭元满口的溢美之词,池月只弱弱道:“我倒觉得江公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兄长你和他也没说过几次话吧。”   池殷却不多怪,解释道:“这样的人才总是有些独特之处的,若是事事完美,就不是人,而是天上的神仙了。”   兄妹二人聊着,坐上了自家马车。   离了卢家远些之后,池殷才道:“你难得发一回脾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   池月激动道,“清儿先前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就有不少人眼热,可他们卢家却是说过侯府庶子不值一提的,明明他们看不上江公子的身份,这会儿却变了脸色。”   她嗓子软,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的,这会儿激动起来,也只听出着急,倒听不出多少怒意。   池殷耐心解释道:“虽是庶子,江公子的才貌却举世无双,耳有所闻和亲眼所见终究是不同。”   兄长的性子终究比她稳重,池月放低了声音道:“夺人所好可不是大家风范,希望卢素素能收敛一些,别再做出什么逾矩之举,惹人耻笑。”   池殷抬起淡紫色的宽袖,拍拍她的肩膀,“世事自有定数。”   “是自有变数才对。”池月细语道,“我儿时还想着兄长若是能娶了清儿,我们三个就能变成一家人了,哪成想她会是我们之中最先定亲的。”   他们本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常一起听戏喝茶,打发闲暇时光。   可自从那位江公子来了扬州,清儿大半的时间都给他分了去,已经好久没与她一起玩耍了。   池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了未婚夫,她当然愿意祝福,可那位江公子处处优秀,偏偏品性古怪,让她怎么能放心。   “你倒是会想好事。”池殷握住了她的肩膀,清俊的面容带了几分笑意。   “兄长不喜欢清儿吗?”池月反问他。   “当然喜欢,让我娶她也并无不可。”池殷认真答,“只是我与她多的是总角之好,说是男女之情,是有些牵强了。”   闻言,池月也不再多说。   若说男女之情,她在席上也能看得分明,清儿那样维护江公子,想必是真心喜欢他的。   既是喜欢,那就没办法了。   夏日的黄昏能持续很久,慢慢淡下来的日光照在云层中折射出千万缕金色的光线,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火焰般的橘红。   长街上人影攒动,地面上长长的人影来往交错,车轮从平整的地面上滚过,压过形状不一的人影,慢慢的走。   因着玉黎清喝醉了正头晕,江昭元特意让车夫赶得慢一些。   灿烂的夕阳落下山去,天边的云彩跟着暗淡下来,马车在挂了灯笼的路上慢悠悠的走着,熙攘的人声遮掩了马车里的声响。   少女靠在马车里,嫌弃的推着靠在身上的少年,“你别靠的那么近,好热。”   江昭元一脸无辜,“不是我身子热,是清清热才对。”   “嗯……我热。”玉黎清很容易就被他带跑了思绪。   脸颊上两团酡红的晕染,在迷茫干净的眼神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少年忍不住逗弄她,“要不要我帮清清脱了外衫?”   玉黎清摇摇头,警惕的拢住了自己的衣裳,哼唧道:“不能在外头脱衣裳,羞人。”   少年哑然失笑,“这是在马车上,又不会被旁人看见。”   玉黎清沉默不语,视线直直地转向他。   看懂她的眼神,江昭元有些惊讶,“是怕给我看见?”   玉黎清默默移开视线。   少年心中一颤,委屈道:“清清难道觉得我是那种趁人之危好色之徒吗?”   玉黎清没有看他,嘟起嘴,小声道:“你,坏。”   她感觉自己像坐在一条湍急的水流中,马车往前行驶,她的身子就跟着往前倾,为了防止自己一头栽倒,她紧紧贴着马车,再加上双手交错抓住肩膀,真像是格外抵触江昭元的触碰似的。   想要亲近清清,又久不能得手,江昭元并没有急躁,反而更加有耐心。   他凑到她面前,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我哪里坏了?”   玉黎清下意识躲避他的眼神,支支吾吾道:“你……骗我。”   或许是真的醉了,意识很模糊。   眼前的少年和十八岁的江丞相有太多重叠之处,她偷偷瞟他一眼,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少年就是那个与她同吃同住,却把她瞒的严严实实的江昭元。   生活在一起半年,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她竟被他骗的团团转,甚至最后为了保护他而惨死箭下。   她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却没想过自己救下的是个阎王,他从来没想过为百姓谋划,只想着拖众生一起下地狱。   是他骗了她。   玉黎清借着醉意,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前世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很多时候她会忘记自己是个重生回来的人,可忘记也会想起。   她不想把前世遭受的苦难发泄到现在的少年身上,可是,她好难过。   “我相信你,可你骗我……”   花一般娇嫩的面容落一滴泪便触进少年心里,他的心脏一颤一颤,明明像寒冰一样冷漠,仿佛被淤泥堵塞般沉重的心脏,总是轻而易举的被她触动。   他亏欠她太多。   江昭元从来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可他却庆幸自己能重来一回,能让他找回自己真正想拥有的。   少年抬起手来托住他半边脸,温柔道:“那我以后不骗你了好不好?”   玉黎清眼眸中还含着泪,听他说这话,渐渐找回了一丝理智,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和眼泪一起风干了。   小声说:“你,改过自新,就不坏。”   行驶的马车在转弯时被路面上翘起一角的石板硌了一下,稍微颠簸了一下,玉黎清昏昏沉沉的往后倒,身旁的少年像失去重心一样摔到她面前来。   玉黎清赶忙张开手臂抱住了他,比她还重些的身子压过来,胃里瞬间翻滚起来,唇舌连着喉咙都发干发苦。   少年终于得愿贴在她身上,抬头却看到清清小脸皱巴巴的,忙撑起身来紧张问:“怎么了,哪里难受?”   “嘴里,好苦。”   闻言,少年从怀里掏出一颗拇指那么大的油纸包,拆开来,捏出一颗圆圆的送到她唇边,“张嘴。”   玉黎清乖乖张嘴。   是糖。   合上嘴巴便尝到了浓郁的桂花香味,又香又甜,很快便消解了口中的苦涩干燥。   玉黎清甜甜的笑着,“好甜啊。”   少年的手指还停在她唇边,盯着那柔软水嫩的唇瓣,说话时一张一合,露出里头一截香舌,轻吐着淡淡的桂花香,他不自觉滚了滚喉结,心痒难耐。   没有过多犹豫,少年俯身过去,凑到她脸侧。   快要碰到她的唇瓣时,少女警惕的往后撤了一下,皱眉道:“你给我的糖,不能抢回去。”   江昭元顿了一下,轻笑说:“我没想吃糖。”   不吃糖,那为什么要来咬她的嘴巴?   玉黎清傻乎乎却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因酒醉红的脸颊很快添了一抹羞涩,她只是有些迷糊,不至于全然不懂。   察觉到少年的意图,玉黎清扶着他的肩膀想把人从身上推开,可自己的身子却像是不听使唤,两只手好像变成了两团棉花,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眼前的人在她眼里一会儿是一个,一会儿变成两个,玉黎清无奈的看着车顶,恨不得现在就睡过去。   刚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外头有什么声响。   一个男子□□着,“别着急,等到了我的私宅,就陪你快活快活。”   这会儿他们已经拐到了民坊里,入夜后十分安静,因此格外清晰的听见了男子的声音。   玉黎清叫停了马车,拨开窗帘往外看,瞧见一个小院门外,有个男子正搂着一个女子,在腰间摸钥匙。   只是那女子身子软绵绵,脑袋昏昏沉沉的往下低,就像她似的。   玉黎清感同身受,反应过来,那个女子也醉了。   似乎是觉得手上搂着一个人不好开门,男子将女子暂时放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借着对门前面灯笼的火光,拿钥匙开了锁。   推开门后,男子俯下身揽起女子,就要把人往门里带。   “他要把她带进去了!”玉黎清坐不住了,急匆匆要下马车去阻拦。   江昭元不解道:“管她做什么,你们又不认识。”   “不能不管,父亲说了要多行好事,母亲在天上看着我呢。”   说着,玉黎清手脚并用下了马车,一时着急,说话都顺溜了许多。   踩着软绵绵的步子,一步一歪,过去呵止男子,“住手!你要干什么!”   男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惊讶道:“玉黎清?你不是喝醉了要回府去休息吗?跑这儿管什么闲事。”   瞧着小姐跑过去救人,若若也赶忙跟过来,帮腔说:“既然认识,想必是今日在赏花会上见过的,那你还不赶快把人放下,就不怕丑事暴露,祸及家人?”   “我……!”男子有些紧张,“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玉黎清佯装怒道:“你对人家图不轨,我就要管,赶紧把人放了,当心我喊人过来,看你还有没有脸再乱碰人家姑娘。”   就在她说话的空档,方毅扶了江昭元下马车,主仆二人都往这儿走过来。   眼看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男子慌张解释:“我又不是不为所动的君子,我也有七情六欲,况且是周小姐主动来寻我吃酒的,这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也是有的,”   玉黎清叉着腰,正义道:“哪怕两情相悦,也不能趁着人酒醉行不轨之举,当心我抓了你,告到府衙去!”   听了这话,身后的少年俊脸一红。   玉黎清愤愤的盯着那男子,“还不把人放开?”   “好了好了,我放还不成吗。”男子无奈道,“真是怕了你了。”   早听说玉家小姐是个精力旺盛,爱管闲事的,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男子走出来把女子放在台阶上,重新把门锁上,赶忙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姑娘,姑娘醒醒……”若若蹲下身轻轻摇晃浑水中的女子,问道,“你家在哪里,我们把你送回去。”   “家……我家在……”   女子一开口,玉黎清就睁大了眼睛。   她凑到女子面前细看,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看清她的面容后,惊得酒都要醒了。   “周嫣?”   “玉黎清?”   听到她的声音,周嫣也睁开了眼睛。   二人对视,不约而同道,“你怎么会在这!”   “杜公子呢?”周嫣揉了揉眼睛,左右看看,早已不见了男子的身影。   “他被我赶跑了。”   玉黎清在她面前站直身子,冷声道,“我看他对你动手动脚的,心思不正……你都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闻言,周嫣的酒也醒了大半,怒道:“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杜公子能帮我脱身,你凭什么把他赶走!”   “我救了你,你不说谢谢就算了,竟然还嫌弃我?”玉黎清扭过脸去,“哼,不理你了。”   一会儿不说话,四周莫名安静。   玉黎清回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周嫣,一向要强嘴硬的周嫣坐在冷冰冰的台阶上,竟然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虽然两人在私塾里总是斗嘴,却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看到周嫣流眼泪,醉酒的玉黎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可从来没见过周嫣这么狼狈的模样。   “喂,你哭什么?”玉黎清蹲下去问,“你不是连江昭元都看不上吗,怎么会喜欢那么一个品行不端的人?无媒无聘的就跟人家往私宅里去,就不怕吃亏?”   周嫣狠狠的擦掉眼泪,瞪了她身后的江昭元一眼,又凶巴巴的盯着她。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能嫁一个好夫君吗,我要是不赶紧为自己找一门亲事,就要被父亲送进梁京了。”说着,又哭起来。   玉黎清一时摸不着头脑。   现在想起来,前世的周嫣好像是嫁了一个普通人家,不是那位杜公子,也没被家人送去梁京啊。   越想越觉得越晕乎,头一点一点的,好像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两个喝醉了的女子对着沉默,江昭元实在看不下去,让方毅和若若去把周嫣送回周府去。   他把玉黎清哄上马车,往玉府赶。   酒劲儿上涌,身子又倦又热,玉黎清实在困得厉害,坐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回到府里,江昭元抱着玉黎清进门,连府里的下人见了都不免惊讶,江公子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管家走上前来问,“小姐不是去参加赏花会了吗,这是……”   江昭元答:“她吃了两杯酒,醉过去了。”   “哦。”自家小姐的酒量的确一般,管家俯着身子道:“我这就让人去煮解酒汤。”   江昭元点了头,让他下去了。   一路从前院穿过花园,轻车熟路来到春棠轩,院子里两个正在打扫的丫鬟见进来了人,忙低头行礼。   江昭元没空理会她们,抱着人走进房中。   这房间他来过不知多少回了,比自己的卧房还要熟悉,把人搁在床上,替她脱下鞋袜,盖了薄被。   坐在床边看着少女醉醺醺的睡脸,江昭元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想着清清就这么睡下去,第二天醒来一定难受,他起身准备去让人催一催醒酒汤,还未从床边走开,手腕上便多了一支细嫩的小手。   它的主人也向它似的,软绵绵又倔强的很,分明因为醉酒使不上力气,还硬要来拉他。   江昭元坐回床榻上,看着少女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眼,听她凶巴巴道:“不许走。”   只听这一句便叫他格外惊喜,“怎么突然想让我留下了?”   少女嘟着嘴巴,脸上又红又烧,不悦道:“她们都看着你,都觉得你好,还有人想把你抢走,真是太坏了。”   “那你呢?”江昭元伸手去理她的额发,替她解了发饰,卸了钗环,好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精明的眼神配着纯真的微笑,诱她回答:“你觉得我怎么样?”   少年笑着的模样是最好看的,像是春日和煦的阳光拂在面上,旁人都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得到。   玉黎清心中偷喜,抓着他的手臂坐起身来,回答说:“我觉得,你很好看,很聪明,还……很甜。”   说完,吧唧吧唧嘴,甜美的桂花香气还残留在嘴里,金色的,甜滋滋的,平时的江昭元就只是冷淡的山泉水,但有些时候也会是甜甜的糖果。   可以给她一口吃掉。   江昭元被她可爱的回答给戳中了心脏,砰砰的心跳仿佛要窜出胸膛似的,面上还要扮出天真无知的模样,问她:“哪里甜?”   少女慢慢凑过来,作为回答,轻轻的在他脸颊的软肉上咬了一下。   软软的,口感真好。   被她咬过的地方痒痒的,江昭元抿嘴偷笑,引//诱道:“要不要尝尝别的地方?”   闻言,玉黎清默默吞了下口水,看他轻轻的笑着,解开了腰带扔在床下。   虽然醉酒,但她仍然知道羞耻,低头没有再多看,只听到少年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脸红着却没有开口制止。   他要给她尝哪里?   口中发干,牙齿发痒,后槽牙磨在一起,很想咬点什么解解痒。   直到脱衣的声音停下来,玉黎清才偷偷瞥了他一眼,少年身上只剩了一身轻薄的里衣,是他最爱的雪缎面料,衣衫半褪,在颈背颤动间又向下滑落了些,向面前的她勾了勾手。   “到我这边来。”   玉黎清呆呆的移开视线,装作没听见,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喉咙。   “不敢?”少年衣衫半解,娇柔又蛊惑地坐在床榻上,似笑非笑道,“清清不是说我是你的吗,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怎么保护我?”   “我可以保护你!”玉黎清果决道。   她一定不会让卢素素把江昭元抢走,就算江昭元要和别人走,那也得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而不是嚣张跋扈的卢素素。   “那就让我看看,清清有没有胆量。”   少年轻笑着,轻薄的寝衣滑落大半,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露出单薄但有力的肩膀,劲瘦的腰身。   “我有!”玉黎清看向他,将春色尽收眼底。   少年面露疑色,身子向后倚去,半边胳膊枕在床尾未展开的软被上,担忧道:“真的吗?清清不会骗我吧?”   “我才不骗人!”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玉黎清猛地扑了过去。   天旋地转之间,少年便被她箍在了身下,困在他手臂和床榻之间狭小的空隙中,无辜的眼神露着不经意被察觉的惊恐。   像一只无法自保的小兽,只能在她面前服软,可以任她放肆。   少年微微缩起身子,躺倒在软被上,咬唇道:“那……你想先尝哪里?”   她想?   玉黎清有点不明白,她明明没想,可是如果是江昭元说她想的话,那她应该可以想一想。   一回生二回熟,看着那双一张一合的唇瓣,玉黎清闭上眼睛,亲了上去,唇瓣冰凉的触感激得她热烫的面颊微微颤抖。   亲过之后,并没尝到其他的滋味,玉黎清正要退却,下唇却被咬住,少年张开口将她吻住,细细舔//舐,温柔而不容拒绝。   她有点懵。   江昭元是要吃掉她吗?   作者有话说:   高等的猎手总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第40章   唇舌纠缠之间, 少年的手臂缠上了她的腰背,手掌按在她身后,压着她往下去触碰他的身体。   缠绵的吻搅着玉黎清的思绪, 惊诧失措,不知如何应对,撑在他身侧的双臂也渐渐绵软下来, 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趴了下去。   脸上好热, 身上也好热,急促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江昭元的。   她紧张的闭上眼睛,因为暂时的视线缺失, 反而更加鲜明的感受到唇齿相依的亲密无间的感觉。   和她认知中的简单而单纯的亲亲不同, 江昭元向她索取的是更为激烈而绵长的吻, 其中掺杂着意味不明的欲//望,仿佛要拖拽着她一起坠入深渊。   不断的向下, 向下坠落。   在腾空的失重感中, 唯有身下的少年是她唯一的支撑。   不知是因为喝醉了酒,还是因为少年意外主动的热情, 玉黎清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一汪热烫的温泉,少年的身躯如水一般将她包围, 纠缠着她, 让她无法逃脱, 只能溺毙在这炙热的吻中。   每当她被深情淹没到快要窒息时,少年总会适时的松开口,给予她喘息之机, 但也只是短短一刻, 下一秒便再次吻上来, 勾缠着她共沉沦。   温柔而绵长的吻在二人中间升起异常的热度,水灵的少年手上的力道加重许多,玉黎清连起身挣扎一下都不能,眼角生生挤出泪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狡黠的野兽给抓住了,想逃也逃不掉,下一秒就要被吃掉了。   好奇怪,明明有点害怕,可是从唇齿间弥漫开的酥麻感一直蔓延到心里,一点一点绽放开来,像是在她心脏里燃起了烟花。   从未有人告诉过她,亲吻是这么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原本她是要嫁给江昭元的,这种事理所当然该是他来告诉她,但是……她真的会和他成亲吗?   玉黎清有些迷茫了,她一点都不讨厌江昭元,甚至有点喜欢他,可是前世没有促成的姻缘,今生还要再重来一回吗?   短暂的思考被少年的轻咬扼杀在摇篮中,舌尖被逗弄似的咬了一下,感受不到疼痛,反而心跳更快了。   令人痴迷的美好的感觉像是恶鬼抛出的诱饵,一步一步诱她坠入陷阱。   直到她整个身子都软了,意识都变得模糊,再没了反抗的想法,少年的唇才缓缓松开,在烛火的映照中,牵出细长的银//丝。   玉黎清喘息着趴在了少年肩头上,面颊绯红,紧闭着双眼仿佛身在梦境一般。   “清清?”少年稚嫩而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重重的喘息。   闻言,玉黎清稍缓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少年白净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深邃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热烈的火焰,她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从中迸发出来的热度。   他本是她眼中一尊无欲无求,无念无想的玉像,在众人面前那般冷漠决绝,此刻,在她面前却染上了七情六欲。   他是那样的万众瞩目,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引得万人追随,明明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有着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魅力。   就连玉黎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折服于他的脆弱和完美。   江昭元像一轮独秀于枝头的孤月。   众人都想靠近他,想得到他的注视,哪怕只有一眼,也会让人为之心甘情愿的付出所有。   而这轮清冷的孤月,去把所有的光亮都投在了她身上。   对视良久,心绪恍惚。   玉黎清说不出话来,反听少年轻笑一声,说:“不过是亲了一下,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尾音带着上扬的语调,比迷蒙的玉黎清清醒的多。   “我,没……”玉黎清收回目光,弱弱道。   从少年的视角能看到她请趴在肩上的侧脸,绯红从面颊蔓延到脖颈,一直向下延伸进领口里,让人不禁猜想,淡粉色的衣衫下隐藏着怎样的春色如许。   他的手掌从后背轻移到肩膀上,温柔的抚摸着,不知何时,已然探到了少女细嫩的脖颈上。   常年执掌杀戮,少年深谙此处是人最脆弱的命门,他碰得小心、轻柔,像抚摸着一件易碎的珍品。   想把她捧在手心,想将她占为己有。   江昭元轻轻低下头,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哑声问:“方才没有推开我,是喜欢吗?”   被他光明正大的追问,玉黎清垂下眼眸,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喝醉酒的感觉飘乎乎的,像是踩着云朵走在天上,虽然身体很轻盈,但心里却很迷茫空虚。   和他接吻的时候,幸福的感觉就仿佛绽放的烟花一般填满了她的心脏,好舒服。   玉黎清向来是个坦诚的,不爱掩饰自己的心思,如实承认了自己的喜欢,又补充道:“但是不喜欢你咬我。”   刚刚被咬了舌尖,这会想起来还有点害怕,还以为真要给他吃了呢。   “那不是咬你。”少年轻笑着,在她耳边吐息道,“是喜欢你。”   沙哑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像是牵动了她身体里的电流,带起一阵酥酥的感觉,玉黎清不自觉攥起了手。   身上的热度仍未褪去,两条腿并拢在一起,软绵的倚在少年腰身一侧。   玉黎清稍微吞了一下口水,缓解了自己的口干舌燥,正色道:“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都不知道亲吻还有那么多的门道,江昭元平时不爱亲近人,看着又像是个正经的,为什么会对这种事那么熟悉?   少年开心道:“清清是夸我做的好吗?”   玉黎清害羞的埋起头来,她为什么要和江昭元讨论这种事……羞死人了。   听不到回答,少年没有急躁,慢悠悠的屈起双腿,伸手去抱了她的腿跨坐在自己身上。   小声道:“我是第一次,但是在心里,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先前总顾及着清清不愿意与他亲近,才要格外压抑自己的感情,这会儿她正醉着,正是最坦诚最可爱的时候,想必,是不会舍得让他独守寂寞的。   江昭元从不相信什么醉酒乱//情,真到了烂醉如泥的程度,应当是连话都说不全便睡过去了。   这会儿的清清比平日里少了一层防备,单纯又好哄,连说话都格外坦诚。   玉黎清修长漂亮的腿搭在他的腿上,她的跨贴着自己的腰,察觉到姿势的变化,少女紧张得双手不知往哪放,揉皱了他滑落肩头的雪缎。   而罪魁祸首正带着干净的微笑侧过脸欣赏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一手捏了她的下巴,半边胳膊在软被上撑起,凑上去轻啄她的唇。   唇瓣每一次被他触碰,都在心里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   “嗯……”玉黎清喉咙里溢出一声娇//吟,被他浅浅的试探折磨得心痒难耐,不自觉得扭了扭身子。   不动的时候还没察觉,稍微动一下就发现,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戳着她。   玉黎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看着身下的少年只穿着单薄的雪缎,半边胸膛都露在外头,腰间只系着一条松垮的腰带,按理说,应该藏不下什么才对。   心里好奇,随口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隔着衣裳的触碰在少年心里点起了火,他抿了抿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在听到她懵懂的问话时,少年眼中的火焰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越烧越旺。   手臂箍着她的腰,在耳边哑声道:“你见过的,这么快就忘了?”   “嗯?”玉黎清回想了一下。   啊,是那个。   可是那个时候看着不是小小的吗,而且是软趴趴的,跟现在这个完全不一样啊。   她侧过脸向下看了一眼,少年腰下的衣料明显凸起一块,越发让她疑惑不解。   她轻轻揉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问他:“它怎么变成这样了?”   闻言,少年深邃的乌眸蒙上雾气,精致的眉眼被欲所困,像是迷失在森林的小鹿,迷惑单纯。   撑起手臂去附和她的身子,灼热的吐息在脖颈间散开,“因为太喜欢你了。”   短短几个字,语气也是很轻很淡的气音,飘在耳朵里却让玉黎清心跳如擂鼓,水润的嘴唇轻颤了一下,说道,“那要怎么才能……让它,变回原样?”   磕磕巴巴地说完这段话,玉黎清面红耳赤,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虽然不太明白,但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不该同他讨论这种事。   许是喝醉了酒,道德束缚感没那么强,也没有多少思绪能让她思考对错,就这么懵懵懂懂的随心而行。   看到少女对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饰,江昭元满意的轻轻一笑,指尖向下,勾在了她腰带上。   腰带被人扯了一下,玉黎清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坐起身来,“不许碰我!”   哪怕喝醉了,也不许男子为她宽衣解带。   紧张道:“母亲说了,只有夫君才能……若是旁人如此,那就是登徒浪子,要把他打出去。”   江昭元隐隐觉得好笑,他都把自己脱成这样了,清清还是衣衫整齐,连碰都不给他碰一下。   想来,她的底线就在此处。   他立马换了一张脸,半坐起身子,雪缎滑至腰间,几乎是将半个身子都露给她瞧了,可怜道:“可是,我好难受……我那么喜欢清清,你舍得我受这样的苦吗?”   玉黎清害羞着不敢答话,少年便一声一声轻唤她的名字。   他微微启唇,殷红的唇瓣在亲吻时中染了水色,低低喘息着吟着眼前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沙哑干涩,却埋着藏不住的心底的深情。   “清清……”   被人近乎痴缠一般唤着自己的名字,玉黎清心里乱成一团,又是燥热又是警惕,复杂的心绪在看到少年的身躯时,被尽数焚毁。   那是她看过最好看的脸,向下是白玉般的身子,因为她而起了异样的潮//红。   似乎是在忍耐着身体的不适,他的呼吸愈来愈深,带动着胸口的起伏,脆弱而隐忍的表情牵动着她的神经。   “那……有没有别的办法?”   玉黎清还是做了妥协,只要别碰她的身子,若有旁的方法,她也是愿意的。   少年微微一笑,“有。”   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手指轻轻地摸索着她的手掌,像是在邀请,也在暗示。   玉黎清呼吸一窒,轻咬了一下唇。   ……   她看着他不为人知的表情,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满足感。好像她曾短暂的拥有了一轮明月,将他握在掌心,用她的体温融化他所有的寒冰与尖刺。   她看着江昭元,像是在看一只被困于囚笼中的金丝雀。   却从来不知,自己早已身处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散发一身光热与他一同燃烧。   越陷越深。   ……   眼前一片黑暗,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床榻边,房间中的阴暗才渐渐消散。   从床帏间伸出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串猩红的珊瑚珠串,在阳光的照耀中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印在白皙的手腕上,更添了几分好气色。   手背被阳光照的发热,玉黎清收回手来,翻了一个身,面向床里,继续睡。   浅浅的睡了一会儿后,头脑清醒了过来,渐渐睁开眼睛。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醒?   玉黎清慵懒得打了个哈欠,想着昨日去了赏花会,喝了点酒,然后醉醺醺的回来,还没去见过父亲。   打算一会儿起了床先去陪父亲用早饭,好让他别担心自己。玉黎清揉揉眼睛,感觉嘴里发酸,是解酒汤的味道。   她什么时候喝的解酒汤?   一个接一个的疑惑中,她渐渐回想起一切,江昭元把她扶到床上,然后和她……再后来,过了好一会,才有人来送解酒汤,江昭元喂她喝了以后,一起躺下……   混乱的记忆在脑子里不断上演,玉黎清惊得不知该做怎样的反应。   是做梦吧,她和江昭元……她怎么可能给他……   从被子里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声打断了她的猜想,玉黎清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轻轻抬起被沿,顺着缝隙向下看去。   少年正躺在她床上,就如同以往一般,乖顺地蜷缩在她腰腹间,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身上连件遮蔽的衣裳都没有。   玉黎清默不作声合上被子,把少年严严实实的藏着,恨不得就让他这样永不见天日。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为了不惊动少年,只一点点挪动身子。   坐在床头,撩起手边的床帐。   床下一片凌乱的衣裳散的到处都是,而少年昨夜贴身穿着的雪缎,此刻正在床尾的角落里,被揉的皱巴巴的,诉说着昨夜的不堪回首。   玉黎清无奈扶额,她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明媚的阳光把房间里照的亮亮堂堂,玉黎清看了看自己,只被脱了外衣,腰上的腰带也还是原样。   这么说,是她占了江昭元的便宜。   如此一想,更是羞愧。   她常常自诩心善,看不上江昭元用心险恶,这回却是她坏了他的清白。   坐在榻上愣了一会,等反应过来,立马下床去把他的衣裳都收拾起来,叠好了放在床上,借着另一半床帐的遮掩,不至于被人一眼发现。   做完这些事,玉黎清仍旧没能从羞愧和后悔中回过神来,坐在床沿上,双腿垂在床下,看着身后被下凸起的一块,心情复杂。   等他醒了,她要怎么面对他呢?   “小姐?”   外头的敲门声打断了玉黎清的忧心,等她应声后,若若端着水盆从外头走了进来,“小姐要起床吗?”   玉黎清看着她,委屈的咬着唇,“若若……我,我……”   “这是怎么了?”若若放下水盆,紧张的走到她身边。   “我真是没脸见人了。”玉黎清双手捂住脸,愧疚道,“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呢,要是让父亲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   话语中带上了哭腔。   若若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安慰道:“小姐您别哭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走到床前,便看到了被下凸起的一团,若若好奇的看了一眼,正要靠近些,被玉黎清拦了下来,“别碰他。”   “又是江公子过来了?”若若稍微松了一口气,安抚道,“小姐别忧心,江公子爱跑过来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像往常那样遮掩过去就好了。”   若是像往常一样就好了。   这回她可是把人衣裳都扒干净了,吻了他,还碰了人家的身子。   千言万语堵在心里,只敢说一句:“这回不一样……”   若若一副被蒙在鼓里的不解模样,歪头问:“怎么说?”   玉黎清看着她,酝酿了许久,支吾道:“哎呀,我说不出口,你别问了……”   什么都问不出来,若若也没办法替她分忧,只问:“那现在怎么办?”   主仆两个说了一会,蜷缩在被下的人突然动了一下,玉黎清立马比了一个噤口的手势,“嘘——”   不知道该怎么办,先离开是非之地再说。   难道要等到江昭元睡醒了,抓住她为他的清白负责吗?   她还没那么傻。   她还没把家里产业的管理权从玉晟手上夺回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亲的。   轻手轻脚的洗漱打扮过后,离了春棠轩。   主仆两人刚走,方毅便从另一旁的路转进了春棠轩,熟练的进了卧房,正瞧见从床上坐起的少年。   他身上一丝//不挂,上半身露在阳光中,被照的一片白亮,下半身遮在薄被中,随意的穿着衣裳,面上是淡然的微笑。   方毅看着微笑的少年,总觉得他跟先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主动问了一声:“公子,您的心情好像很好?”   “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江昭元低头系着腰带,淡淡的说。回想起昨夜春情,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是。”方毅低下头。   江昭元穿好了衣裳走下床来,体态轻盈,眼眸中是难得一见的满足与喜悦,“替我备水洗漱吧。”   ——   夏末快要结束,即将入秋的时节,天气却没有很快凉下来,太阳晒到中午还是热的厉害。   玉黎清早上陪父亲用了早饭,上午去私塾读书,下午便来了织坊处理事务。   先前混纺的那一批布料卖的很好,她便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女工,一起研究丝绸的混纺,以蚕丝做原料,再往里添加一些不同的材料,尝试着织出不同的布料。   想要做出与众不同的混纺,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尝试,一下午试过了三种不同的材料都没能成功,两个女工有些气馁。   玉黎清安慰她们道:“没关系,若是这么轻易就成了,那旁人想要模仿一定也简单的很,今天做不成,那就明天再试,总有一天能成功。”   女工重新振作起来,“既然小姐有信心,那我们就都听小姐的,一定把这事儿给做成。”   “嗯,你们先回屋里去吧,我再在这儿坐会儿。”   为了方便试验材料,玉黎清让人把仓库里一台老旧的纺织机清理干净,就坐在仓库里试,一下午,织出来三块巴掌大的布,都放在一旁,没有办法用。   布料的事没有进展,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还一直堵在她心里,真是郁闷。   那种事她不好意思说出口,越想便越觉得羞人。   她要怎么面对江昭元……   “小姐,小姐?”   身边响起的声音将她从纠结中拉出来,玉黎清转头看过去,紧张问:“是江昭元找过来了?”   “不是江公子。”若若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人坐在织布机前,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小声道:“先前您不是让我找人去梁京打听打听消息吗,他昨天晚上刚回来,今天就过来跟我说了。”   闻言,玉黎清来了精神,“快说说,他打听到什么了?”   若若看左右没有人,才道:“江公子的母亲出身不太好,从前在青楼妓馆里待过,因为生下了侯爷的子嗣所以才被赎了身接到侯府里,在江公子才六七岁的时候,他母亲便去世了,侯爷对江公子也颇为冷淡。”   这种王侯贵族家的丑事都是民房间最爱流传的,稍微在侯府附近一打听就能知道。   听他身世颇为凄凉,玉黎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宁远候只能看到他生母出身低微,有些人又只能瞧见他才智过人,冷漠疏离。所有人都只会关注他们想看到的一面,真正深入了解下去的能有几个呢?   完整而真实的江昭元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连她都不曾知晓吧。   玉黎清又问:“那可曾问到他来到扬州的缘由?”   若若道:“说是侯府里死了两个家仆,侯爷不愿意把事闹大,并没有深究下去,之后,江公子有几天没露面,等再现身,便是离开侯府启程往这儿来了。”   “原来是真的。”玉黎清喃喃道。   先前听方毅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有八分信了,这回听到自己人在梁京里打听到的和方毅说的一样,她才总算确信。   至少这一回,江昭元没有骗她。   把织坊里的事做了个七七八八后,玉黎清和若若打算散着步回府里,走出织坊没多久,就听身后有人追了过来。   “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   玉黎清回过头,见是父亲身边的朱阳急匆匆的跑过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急急躁躁的。”   朱阳喘着粗气道:“小姐快随我回府吧,老爷正在府里等着您呢。”   “父亲找我做什么?”玉黎清不解。   朱阳答:“府尹那边派人来请了,说是要见老爷和小姐,有要事相商。”   府尹?   玉黎清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家和卢家向来没什么交情,同为布商,周家与卢家的往来可比她家多得多。府尹这回请她们父女过去,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跟着朱阳坐上马车回府,出去访客用的马车已经在府门前备好了,玉黎清直接坐上去。   玉天磊已经坐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了,见她上来,赶忙让车夫赶马。   玉黎清试探问:“父亲可知府尹大人为何请我们过去?”   玉天磊摇头,他也很不解,“按理说我们与卢家交集甚少,即便是要谈生意,他们也应当与周家更为亲近,怎么会找上我们呢。”   回想昨日宴席上发生的事,玉黎清有了一个猜想,“该不会是……”   “是什么?”   她将昨日在赏花会上与江昭元和卢素素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父亲。   玉天磊若有所思,皱眉道:“这……你的意思是,担心卢家找我们过去是为了江公子的事。”   玉黎清也不太确定,只说:“我也只是猜想,他们不过昨日见了一面,应该不会为他如此大动干戈,咱们去瞧瞧再说。”   马车在路上行驶着,耳边是街上吵嚷的人声,玉黎清感觉心里很乱。   得知了江昭元从未提过的身世,她更难理性的看待他,心中对他是满满的怜惜。   昨夜……她还……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至少现在,她能确定,江昭元是她的人,她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能让人把他抢走。   比起马车里沉闷的氛围,卢府里要欢快得多。   卢素素笑着从屋里跑到院子里来,“父亲!我听说府上有客人要来,是您把江公子请过来了吗?”   穿着一身丝绸的卢庆坐在院中的凳子上,皱眉道:“原本也派了人去请他,只是他清高自傲,多番拒绝,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江公子本就与常人不同,傲然于世,连南篱先生都要甘拜下风。”   说起江昭元,卢素素一脸的欢喜,紧接着又疑惑起来,“既然不是江公子,那府上来的客人是?”   说话间,客人便到了府门外。   两个家仆引着人往前厅走,卢庆也带着妻女走去前厅。   两家人在前厅见面,玉天磊与玉黎清对卢庆行礼道:“见过府尹大人。”   卢庆笑着让他们起身,随即坐在了主位上,张夫人坐在了另一边的主位上,二人看着站在厅上的父女二人,让他们坐下。   卢素素对玉黎清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玉妹妹啊。”   “见过卢姐姐。”玉黎清在落座前,也对她行了个礼。   卢素素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笑说:“妹妹何必这么客气,昨日咱们在赏花会上可都是见过的,妹妹可真是海量,不知昨日喝醉了回家有没有好好休息,这会儿可清醒些了?”   玉黎清淡笑着说:“让姐姐见笑了,夫人举办的赏花会美酒佳肴不可多得,我又是个贪嘴的,这才多饮了几杯。”   坐在上头的张夫人打断了她们的寒暄,“好孩子,快坐下吧。”   玉黎清这才坐下。   玉天磊主动问:“不知府尹大人找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卢庆微笑道:“玉老板,本府有个忙,要让你帮上一帮,不知你可否愿意?”   “不知府尹大人有什么难处?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帮上什么忙呢?”   玉天磊一边说着一面往前探身,有些自贬的意思,怕他提出什么难事,也怕自己会被冠上官商勾结的名声。   在自己家里,卢庆明显要放松的多,身子往后倚靠,娓娓道来:“听闻玉老板与梁京宁远侯府江家曾你下一张婚约,为你家姑娘和侯府的庶子定了亲。”   玉黎清心里咯噔一声。   玉天磊挺直了身子,先前在马车里听女儿说了赏花会上的事,这会儿又听卢庆说起此事,他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卢庆并未过多关注父女二人的反应,自顾自道:“说起来,他本是个庶子,日后不能继承爵位,也就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但我女儿实在是喜欢,我便想着,让你们过来一趟,一起商量商量退婚的事。”   闻言,玉黎清心头涌上怒意,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玉天磊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张夫人瞧着二人变了脸色,忙补充道:“只要你家把这婚事让给我们,我定会为黎清安排一门好婚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4 01:04:25~2022-07-25 23: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桥几渡 25瓶;?Aphrodit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虽然来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听到卢庆这样单刀直入, 毫不掩饰的要求她家退婚,玉黎清还是有些惊讶。   今日是玉黎清第二次踏进卢府的大门,两家人不过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卢庆连句寒暄的客气都没有就这样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是扬州的府尹。   知晓这一家人的意图, 玉黎清心里不高兴,稍微低下头, 遮掩着自己眼中的怒意。   民不与官斗,要安稳的做生意就不能得罪了做官的, 尤其是她坐在这里只是个小辈, 一切还是要听父亲和卢庆商议。   玉黎清坐在椅子上, 默不作声。   任对面的卢素素笑得多么得意,她也不抬头看一眼。   听完了府尹夫妇的话后, 玉天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府尹大人说笑了,这已经定下的婚事, 哪有让给出去的道理?”   “本府知道,你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攀上侯府的亲事, 就这么让你放手, 也是有些突然。”   卢庆半边胳膊倚在椅子上, 姿态慵懒而肆意,像是大发慈悲的语气说着。   “这样吧,你今天点了头, 退亲的事本府会让手下人帮你去办, 必不会让你因为此事与江家生出嫌隙。”   身为府尹, 整个扬州的大小事务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面对一个商人,卢庆并没有太多的耐心,在把人叫过来说话之前,似乎就已经确信,今日这事儿一定能办得成。   张夫人微笑说:“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家女儿好,梁京都是达官贵人,日后嫁到那边自然是要规规矩矩的,万一出了差错,不光给夫家蒙羞,也会牵连娘家。”   听到这儿,玉天磊眉头颦蹙,低声道:“恕我眼拙,没瞧出我家清儿到底哪里不规矩了。”   他当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竟被人这般阴阳怪气的指责,不知这卢家的人学的都是什么规矩礼数,比街头的无赖还要自以为是。   也不知是没听懂玉天磊话里的质疑,还是听懂了却不在意,张夫人笑着回答说。   “你爱女心切,娇惯着黎清学的肆意洒脱,还让她一个女子去打理家业,这样的脾气在我们扬州尚且要给人笑两句,更别说到了梁京,不知要遭多少白眼呢。”   听了这话,玉天磊愤愤的攥起拳头来。   坐在他对面的卢素素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侧过头去附和母亲说:“侯府公子的未婚妻是个经商的女子,传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耻笑呢。”   卢庆轻咳了一声,也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家着想,你们做生意的只知铜臭,哪知这纲常礼法讲究门当户对才能长久,即便是耍些小聪明攀上了高枝,以后也是要看夫家的脸色的,与其日后憋闷受气,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对我们两家都好。”   卢家人你一嘴我一嘴说的高高在上,仿佛把这桩婚事抢去反而是他们对玉家的恩赐一般。   身为来客的玉家父女俩坐在一边,并没有立刻发作。   玉天磊提醒他们道:“我家世代经商,宁远侯知道此事,还是同我家定下了亲事,侯爷都不担心与商贾结亲,府尹大人却要替他操心,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听他严肃的语气,张夫人和卢素素有些意外。   外头人谁不知道玉家老爷脾气是顶好的,对待家仆和长工都仁慈善良,每年还会布膳施粥,甚至对兄长的儿子视如己出。   正因为知道他是个软脾气,卢庆才敢光明正大把人请过来提要求,没想到他竟不愿答应。   若是旁的什么东西,只要是卢素素想要,卢庆和张夫人都一定会给他弄到手。   今日聊的却是个生生的大活人,况且还是要断了江昭元与别人的姻缘,才能要过来做女婿,卢庆也曾有过一点犹豫,但很快就决定,他一定要把此事办成。   侯府庶子并不稀罕,稀奇的是这江公子才貌双全,明年科举必然中榜,到时便是朝中新臣,前途无量。   若自己的女儿能嫁给江昭元,自己在官场上也就多了一大助力。   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他怎能放手。   卢庆淡笑着说:“本府知道你不甘心,毕竟这在你们眼里是件顶好的姻缘,但你们也要想清楚,自己够不够分量做侯府的亲家。”   闻言,玉天磊顿了一下。   他自知自己商人出身,在为官的权贵眼中不值一提,不管挣再多的钱,也难以在权贵面前抬起头。   “我们与侯府结亲,看重的是江公子人品贵重,与两家的门第高低并无关系,府尹大人在我们父女面前说这种高低贵贱,配不配的上的话,才是真的洒脱肆意,不拘小节啊。”   在他短暂的沉默中,身旁的玉黎清开了口。   不同于平时的爱憎分明,卢家越是无理嚣张,玉黎清便越要以柔克刚。   她轻声道:“我与江公子情意深重,哪怕我与他解除了婚约,江公子也不会与卢姐姐结亲的。”   听了她的话,卢素素立马撇嘴道:“江公子不过才来扬州呆了几个月,你们之间能有什么情谊。”   玉黎清轻轻抿唇,温柔的微笑着:“姐姐说的对啊,不过相处几个月,能有什么感情,姐姐昨日只见了江公子一面,连话都没同人说上一句,便是情根深种,非君不可了。”   “你!”卢素素听出她是在讽刺自己,气急败坏道:“你不过一个卖布的商女,真以为自己能配得上江公子了?”   冷言嘲讽一通,玉黎清却全然不生气,一张小脸笑的像春日里的桃花一般,温柔问她。   “姐姐身上穿的这身云华锦,是在周氏布行买的吧?”   玉黎清看着卢素素穿着一身张扬的艳粉色,细细的欣赏着。   听到她对自己的衣裳这么感兴趣,卢素素心中满是优越感,夸耀说“那是自然,周家的丝绸锦缎可是供给皇家的贵重之物,只我身上这一件便值五两金子呢。”   说完不忘嘲讽她:“可惜你们玉氏布行里卖的都是些贩夫走卒,渔农工商才穿的棉布粗布,这样好的锦缎,只怕妹妹你买不到吧。”   闻言,玉天磊和玉黎清都笑了。   气氛一改方才的严肃压抑,话题转到布料上,没有人比他们父女知道的更多。   卢素素觉得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傻瓜,怒道:“你笑什么?”   玉黎清轻飘飘说:“我笑姐姐跟我说笑话,这云华锦是我玉家最先织造出的,近两年才被周家仿制出来,没想到成了姐姐眼中的稀罕物。”   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卢素素看向自己的衣裳,忽然觉得这一身是过时的破布,俨然忘了今日要谈的正事。   坐在主位上的卢庆看不下去了,开口提醒道:“素素。”   卢素素才回过神来,看向玉黎清,怎么看怎么讨厌。   凭什么一个商女能和江公子扯上关系,昨日只喝了两杯便装着醉得多厉害,骗着江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抱走。   真是心机深沉。   若是她,一定贤惠乖巧,又怎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装醉,丢江公子的脸。   看着卢素素的表情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玉黎清心里多少也有了成算,自己只怕是被当成眼中钉了。   若再不表态,就要被这一家子当成软柿子捏了。   她站起身来对卢庆行礼,不卑不亢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人的心思我能理解,但世间才俊何止万千,大人何必要纡尊来与我们争抢,我家不过是卖布的商户,最多也就是少赚些钱财,若因此事坏了卢家的名声,才是真的不好了。”   把事情明明白白的说开,玉黎清看了一眼父亲,他朝着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她说的这番话。   再看坐在主位上的一对夫妻,脸色已没了方才的轻松。   卢庆坐直了身子,把后背从椅背上挺直,严肃的盯着她,“这么说,你们是不愿意退婚了?”   许是见过了谋权篡位的奸臣江丞相,看着隐隐有怒意的府尹,玉黎清心中并不惧怕,反而觉得好笑。   江丞相做坏事还要背着人耍心机,这位府尹却是光明正大,生怕人不知道他是个小人。   她淡淡的说:“君子有成人之美,还请大人成全我们。”   玉黎清越不害怕,卢庆便越沉不住气。   冷哼道:“原想着你父亲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本府才把你们叫过来好生商量,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倒自私的很,是不是早就想着嫁去梁京,攀附权贵?”   “大人这么说,小女子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玉黎清躬身说着,不急不躁道,“若是卢姐姐实在羡慕我这桩姻缘,等我嫁去了梁京,一定为卢姐姐寻一桩好亲事,以报大人爱民如子之恩。”   一说到卢素素的亲事,张夫人也沉不住气了,一改方才的慈爱和善,黑着脸说,“我女儿的亲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夫人说这话可就见外了。”玉黎清站直了身子,热切道,“方才夫人不还要为我安排亲事吗,夫人如此看重我,我又怎能不帮衬着卢姐姐呢。”   她一脸真诚,对着张夫人说:“只是不知道卢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侯府庶子对卢姐姐而言属实是委屈了,要我说,姐姐合该相看高官新贵,王侯家的嫡子,夫人意下如何?”   听她口无遮拦的一通胡说,卢家人个个脸色难看,连玉天磊都觉得有些不妥。   玉黎清却没有收敛的意思,人善被人欺,她虽是个好说话的,却容忍不了自己和父亲被人折辱。   也不容许他们将江昭元当成个玩意儿似的,看中了想夺走便夺走。   既然卢家敢把她从正门请进来,她就敢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卢庆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呵止她:“你给我住口,我家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用得着你在这儿胡言乱语。”   突然的重响吓了卢素素一跳,玉天磊心中也是一惊,看向卢庆,生怕他发号施令,将他们父女二人关进大牢里去。   玉黎清却不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她有度量,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更知道卢庆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给他治罪,那样反而会落人把柄。   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反问:“既然卢姐姐不是嫁不出去,那怎么会盯上旁人的未婚夫?”   听罢,卢素素抓紧了椅子,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在骂我?”   玉黎清一脸无辜道:“冤枉啊,我只是担心姐姐的姻缘。”   抓不住她话中的把柄,卢素素气急败坏,咬牙道:“玉黎清,别以为你和江公子有婚约,我们就不敢动你,你再胡说,我就让父亲把你打进大牢。”   玉黎清低下头,佯装着抹眼泪,哼唧道:“我可是一片真心为了姐姐,姐姐不领情就罢了,怎么还要把我关起来呢?”   “你!”   卢素素感觉自己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玉黎清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对她阴阳怪气,真真是要把她气死了。   眼见着玉黎清装聋作哑,怎么都不肯退婚,两家也没什么好谈的。   卢庆担心再说下去,没把玉家父女震慑住,自己的女儿就先被气炸了,赶忙催促着下人送客。   安然无恙从卢府出来,玉黎清扶着父亲坐上马车,等自己也坐上去,才松了一口气。   玉天磊转头紧张问:“你怎么敢在府尹大人面前说那些话?”   刚才坐在卢府的厅上,听她伶牙俐齿的对付卢家人,玉天磊心里又是痛快,又是害怕。   自家女儿能不畏强权是好事,但卢家人若事后报复,又怎是他们商户能硬扛的。   玉黎清攥紧拳头,指节泛着淡淡的粉,哼道:“他都敢要求我们退婚,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玉天磊并不怪她,只觉得自己没用,不能为女儿争一个公道,愧疚道:“当时只想着这段婚事能帮你脱了商贾的身份,没想到会因此惹上府尹一家。”   “父亲您别叹气。”玉黎清上手轻抚父亲的肩膀,安慰说,“这又不是我们的错,是他们嫉妒您为女儿谋了这么一份好亲事,自己捞不着才来明抢。”   玉天磊轻轻点头,感觉有些微妙。   就在几个月前,清儿还是个会趴在他腿上哭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帮着他在人前撑起场面了。   倒是自己,年纪越大脾气越软弱,还得要女儿来帮他说话,来安慰他。   玉天磊看着她,问出了自己疑惑许久的事。   “先前……你不是来找过我,说要退婚来着?怎么今天在他们一家面前半分都不肯退让?”   那时哭的凶,非要他去退婚,这才过了几个月,没在提退婚的事不说,还在人前维护起这个婚约了。   玉黎清尴尬的笑笑,“嗯……今时不同往,女儿和江公子相处这么长时间,也觉得他……甚是可爱。”   女大不中留,虽然玉天磊有些不舍,但看她与江昭元生出了感情,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   看来他来真是找了个好女婿。   “好。”玉天磊微笑说,“既然你也喜欢他,那我是说什么都不会退婚的。”   玉黎清别过脸去,支吾道:“我没说喜欢他,就是看着他比先前顺眼了一些。”   只是有一点喜欢而已。   又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要是她因为江昭元的美貌和才华对他沉迷的不可自拔,那她和卢素素有什么两样呢。   比起江昭元,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手下的织坊渐渐做起来了,她要像母亲一样织出不同的布料,染出各种新的颜色,重振玉氏布庄。   玉天磊却不知女儿有这样的野心,只欣慰道:“父亲都懂,这过日子就是要慢慢磨合……”   玉黎清赶忙拿手指塞住了耳朵,“父亲懂什么呀,快别说了。”   谁都别想动摇她的目标,就算是父亲也不行!   稍晚些时候,太阳落进山边的云层中,在天空折射出橘红色的光彩。   建在半山腰上的崇文书院大门前是一道长长的台阶,从山底延伸到山腰,两侧是茂盛的绿植,清新怡人。   到了下学的时间,学子们带著书童一阶一阶走下山来。   这样长的台阶,一天爬一个来回十分耗费体力,今年刚入学的新生走到一半就觉得脚疼,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才能再往下走。   有两人走在众人中,步伐轻盈,踩着台阶下山,身子稳当灵敏,如履平地。   每日都有人想留江昭元,或是作诗作赋,或是饮酒品茗,只是鲜少有人能得他垂爱,邀请十数回,也只有那么一回能得他应允。   今日显然没有人有幸能将他请去。   江昭元走在台阶上,表情难得放松,并非只是此时,他今日一整天心情都不错。   方毅走在他身后,原本就高大的身子因着台阶之间的高度差,显得更高,他比平时更加用力的俯下身,在江昭元耳边汇报今日发生的事。   跟在公子身边有些时日了,方毅要做的事有很多,他尽力把一切都处理好,不愿辜负公子的信任。   说道:“公子,卢家的人中午又来了两回,说是要请公子过去一趟。”   江昭元对卢庆并不感兴趣,随口道:“卢庆三番两次来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上午让人暗地里跟着卢家的家仆回去,方才他们回来,说是府尹请了玉老爷和玉小姐过去……”说到此处,方毅顿了一下。   没听到公子追问,缓缓继续道:“卢家逼迫玉家退婚,想代替玉家与公子结亲。”   得知此事,江昭元并未惊讶。   经历过昨日宴席上的事,今日卢家人又办出这件事,他并不意外。   “可知是何缘由?”   方毅小声说:“好像是因为卢素素昨日在赏花宴上对公子一见钟情。”   闻言,江昭元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本以为他是个庸才,没想到一家子都是蠢才。”   “公子打算怎么办?”   江昭元淡淡道:“去卢府。”   既然卢庆都已经找上玉家了,他又怎能不出面表表态度。   “是。”   二人走到山下,玉府为他安排的马车已经等在书院的石门外。   上马车之前,江昭元问了一句:“可知伯父和清清对此事的态度?”   方毅笑答:“公子放心,他们二人都没有松口,影卫还听到小姐据理力争,怎么都不肯将婚事拱手让人。”   听他这么说,江昭元仿佛看到了清清在卢家唇枪舌剑,大杀四方的潇洒模样,嘴角渐渐勾起微笑。   他喜欢这种感觉,被清清珍视、保护,心里就满满的。   卢府里送走了玉家父女后,一家子的气氛并不和谐。   卢素素吵着闹着非要嫁给江昭元,张夫人心疼女儿想要一个好相公都得不到,百般催促卢庆再想些法子,好好杀一杀玉家嚣张的气焰。   卢庆也认真的思考着,要给玉家一点颜色看看。   未到晚饭时间,外头小厮来敲门说:“大人,有客来访。”   卢庆坐在屋里没有抬头,“是什么人?”   “是江公子。”小厮答。   “哦?快快请进来。”听来人是江昭元,卢庆立马站起身,从屋里走了出来。   来到前厅上,下人也引着江昭元在前厅上坐了下来。   卢庆从他面前走过,坐在主位上笑说:“未曾想到江公子会主动上门来拜访,也没让小女出来见一面,只怕她要怪我了。”   江昭元坐着,并不回他的话。   卢庆只当他是不爱说话,主动道:“公子尝尝,这是上好的龙雾毛尖。”   小厮端了茶水来放在江昭元手边的小桌上,被他抬手挡了一下,“不必,我来只为了说一件事。”   “嗯?”卢庆的笑容停顿在了脸上,聚精会神的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青涩的少年坐姿端正,精致的面容像是严肃的玉像,眼角眉梢皆不露情绪,比起陪笑的卢庆更像是一家之主。   在卢庆的翘首以待中,江昭元开口道:“除了玉黎清,我不会娶其他女子,你若因此针对玉家父女,我必千百倍奉还给你。”   听到这近乎威胁的“忠告”,卢庆的脸拉了下来。   “我给你几分颜面,你还真当自己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脸变的比戏子还快,站在江昭元身后的方毅见了都要抬眉惊叹。   卢庆凶道:“区区一个庶子,还想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只要我与侯爷说定此事,不管你想还是不想,都得娶我女儿进门。”   听到旁人说起家里那个侯爷,江昭元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有名无实的父亲,还是在笑卢庆愚蠢的头脑。   他开口说:“三千六百两。”   “若我记得没错,应当是这个数目。”江昭元转头看向卢庆,指尖轻抵在脸侧,动作轻松自然。   “你在说什……”卢庆的疑惑在开口之后便堵在了喉咙里。   “去年朝廷整修河堤的拨款,被你吞了一半多。”江昭元轻松的说着,一件足以诛连满门的大罪,在他口中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想着自己的任期也没有几年了,哪怕河堤毁坏,到时也怪不到你身上。”说完,视线在他身上淡淡扫了一眼。   “你怎会知道?”卢庆压低了声音,屁股还坐在椅子上,身子却向他这边探了过来。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   江昭元站起身来,拍了拍微折的袖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卢庆,冷声警告他:“所以,别跟我做对。”   说完这些,便转身往外走,没有丝毫的犹豫。   卢庆左右看看,屋里服侍的下人都识趣的低下头,他慌忙站起身,恶狠狠道:“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少年并未停步,丢下一句,“你可以试试,只要在办事之前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在卢庆的惊诧与恐惧中,江昭元走出了卢府大门。   ——   快到晚饭时间,玉府花园里的六角亭里坐着一个身着粉衣的少女,正对着一片盛开的粉色菊花若有所思。   百无聊赖时,摘了两朵快要开败的花下来,扯着零碎的花瓣抛向碧绿的草丛。   不知过了多久,脚边散开了均匀的粉色花瓣,点缀在深浅不一的绿色草地上,别有一番美感。   “清清!”   身旁小路上传来的呼喊唤回了她的思绪,转头便瞧见身着月白的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她小跑过来,半分没有平日里稳重的模样。   玉黎清起身迎他,关心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少年三两步迈到她身前,直接扑进了她怀里,双手轻搭在她后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哼唧道:“卢庆把我叫了过去,要逼我娶他女儿。”   闻言,玉黎清要去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生气道:“他还真是胆大包天,逼我家还不够,还要去逼你。”   “他逼我我也不答应,我心里只有清清一个人,怎么能娶别人呢。”少年说着,脸颊在她耳边轻蹭。   耳朵被他蹭的有些发痒,玉黎清坚定的表态说:“不管他怎么胁迫,我都绝不会松口。”   听到她的话,少年心里愈发雀跃。   “清清……”启唇软软的唤着她的名字,凑近了她的脸。   少年的脸在眼前渐渐放大,玉黎清伸出手指抵在了他眉心,在两人的鼻尖只有一指的距离时,让他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玉黎清不解。   “吻你啊。”少年理所应当道。   说出口便知道害羞了,细密的睫毛微垂着,脸红道:“我们昨夜不是都已经……那个了吗?”   一句话就把玉黎清好不容易忘记的回忆又勾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5 23:45:33~2022-07-26 23:4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薇化饼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薇化饼干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那些荒唐又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浮上心头,玉黎清慌张的看向四周, 生怕旁人听到他说这话。   黄昏时分,下人们也陆续去吃饭了,花园里的人不多, 只远远的瞧见荷花池边有两个家丁在打捞池面上的落叶。   玉黎清本在后厅上同父亲说话, 久久等不到江昭元回来,才独个儿过来散心。   确认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 玉黎清也来不及问他方毅去了哪里,慌张解释说:“昨天晚上是我喝多了。”   喝了酒之后脑袋晕晕乎乎的, 细节记不太清楚, 只知道自己吻了他, 剥了他的衣裳,然后……   那些迷离梦幻的画面仿佛梦境一般染了桃色, 一幕幕都撩拨着她的理智, 在羞愧与纠结中推开了依偎在身上的少年,坐回了亭下。   她侧过脸去, 不想被他察觉自己眼中的心虚,弱弱道:“我们也没有做什么, 不过是我摸了你两下而已。”   “只是摸了两下?”   夕阳的余晖从侧面照在他脸上, 映得少年的眼睛如浅色琉璃一般纯粹, 他优雅地半跪在玉黎清面前,膝盖处在柔软的草地上,仰着头看她, 眼神虔诚而纯真。   余光瞥见他的表情, 玉黎清呼吸一滞, 小声道:“你别这么看着我。”   少年抱膝而上,满眼唯有他的未婚妻,腼腆的笑着,回想起昨夜的缠绵,薄红从耳侧铺满脸颊。   “可是……清清摸//的我好舒服……”说的坦然而单纯,丝毫不知掩饰。   “不许说!”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羞涩中带着一丝慌张,轻轻地戳了戳少年白皙的脸蛋儿,“那是我喝多了才,才失了分寸,并非我的本意。”   “清清的意思是,你碰了我,坏了我清白的身子,都不是你的本意?”少年眉头不展,不敢相信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我……”玉黎清一时失语。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她只知道女子要守着贞洁,没听说过男子也有清白啊。   摸几下就算是坏了他的清白吗?   在她的疑惑中,少年低声委屈道:“我本不想给你碰,但你说你喜欢我,想帮我纾//解,我才答应你……没想到才过了一天,清清便不认账了。”   逐渐下落的夕光中,少年一身水蓝色的衣衫垂在草地上,在地面上铺出一片柔和的水色,映衬着碧色的草,仿佛清冽的山泉流入其中。   玉黎清盯着他的衣角,狐疑道:“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你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都忘了吗?”少年盯着她,眼眶有些发红,一副要泫然泪下的样子。   玉黎清真是怕极了他的眼泪。   本就心虚羞愧,见他越发委屈,自己连张口问一句都不敢了。   “亲我的时候还说喜欢我,这会儿却急着和我划清界限,清清是觉得我很好哄,才几次三番把我推开吗。”   少年畏怯着,惊惶着,身体微微颤抖,眼里蓄着泪,在夕光中闪闪发亮,几声质问也说得断续不全。   招人怜惜。   “小姐,老爷喊您去用晚饭。”   若若隔着两丛花向玉黎清招手,看见了小姐正在和公子说话,才没有走近来打扰。   “好,我这就过去。”玉黎清抬头回了她一声,随即低下脸去,轻轻抚摸少年柔软的发丝,“你别哭啊,都是我的不好,我给你赔礼道歉。”   少年哼唧一声,抱着她的膝盖,小脸枕在她腿上转到外侧,生气道。   “我不要你道歉,清清不认就算了,反正我是个男子,第一回 是不是真心都不要紧,反正你也不往心里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玉黎清仔细想了想,前世的江昭元身边从未有过旁的女子,极有可能是有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禁欲的习惯。   她却碰了那物什。   许是他把她当成未来的娘子看待,才愿意给她碰,可她……却不能确定自己真的能嫁给江昭元。   她总是下意识的回避与他之间的婚事,先前是绝对不想嫁给他,如今已经开始左右摇摆,自己心里没有准话,却对他犯下这种错。   她自己也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对男女之事缺乏认知,只知道羞人的紧,才下意识推拒。   这会儿见他被欺负着快要哭了,心里止不住的疼惜,安抚道:“都是我说错了话,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少年枕在她腿上,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泛红的双眼水汪汪的看着她,“昨夜的事,你认不认?”   玉黎清默默点了下头,“我认。”   一人做事一人当,醉酒也不是万能的借口。   听她这回总算坦然面对,江昭元直起身子,双手搭在她腿上,抬起脸来,小声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稚嫩的语气说着叫人惊喜的可爱话语,玉黎清眼睛眨眨,惊讶道:“这么简单?”   “难道还能让你做什么难事?”少年轻语道:“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难。”   听他这话,玉黎清心脏止不住的轻颤。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简直就是一只好脾气的乖狗狗,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好好疼爱他一番。   玉黎清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一起起身,“你跟我过来。”   与此同时,坐在后厅上久久等不到女儿的玉天磊走出来找人,出了后厅,眼前便是绿意盎然的花园,有竹林,花池,精心打理的各种时令鲜花盛开在园中,经年不败。   夏末时节没了燥热的暑气,走在园子里,清新的夜风吹过来,鼻间满是花草的清香。   玉天磊与朱阳在鹅卵石小道上走着,没走几步远就看到了走回来的若若。   玉天磊看向她身后,没看到人,疑惑道:“不是让你去找小姐吗,她人呢?”   撞见老爷,若若有些紧张,听他问起小姐,磕磕巴巴道:“小姐她,她在和江公子说话呢。”   “哦?”玉天磊并不意外,只是在听完若若的话之后,注意到了消失在竹林中的两道身影。   若是他没看错,那应该是清儿和江公子吧。   这两个孩子,到了饭点不去用饭,跑到竹林里去做什么?   玉天磊绕过若若,径直向那边走过去,要喊他们回来吃饭。   快要走到竹林前时,猛然发觉不对,眼看着太阳要落下去,竹林里昏暗寂静,少有人进去——他们两个难道是?   想起自己年轻时和婉儿幽会时做的那些事,玉天磊觉得美好又脸红。   自家女儿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哪怕他三令五申不许他们两个私下做出出格之举,也管不住两颗躁动的心。   玉天磊停下了步子,默默转身。   朱阳疑惑问:“老爷是想去找小姐吗?”   玉天磊摇摇头,“不找了,孩子大了管不住,随她闹腾去吧。”   听他说这话,朱阳有些担心,“咱们府上就只有老爷能管得住小姐,照小姐的脾气,要是连老爷都不管,只怕就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玉天磊轻笑道:“清儿长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也不能总在她身边提醒,该信她心里有数,不会犯错。”   把孩子管束的太紧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惜玉黎清并不知父亲的一片苦心,把少年带进竹林深处,将人按在墙上,抬头亲了上去。   只这一个动作便让玉黎清发觉,江昭元比先前长高了许多。   原先比她矮那么一指,如今已经比她高出半掌了,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看着江昭元长得飞快,她自己却没长高多少。   唇瓣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便分开,睁开眼看他一脸疑惑,仿佛在说:就这样?   玉黎清微红着脸说:“我就只会这样。”   少年温柔的微笑着,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唇瓣凑上来在她唇边轻蹭,声音喑哑道:“我昨夜不是教过你吗,都走到这儿了,不试试?”   零星的回想着那些唇齿相缠的温存,玉黎清感觉自己脸上要烧起来了,喉咙里干干的,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少年的声音仿佛灼热的诱//惑,唇瓣不经意地在她脸颊上蹭过,轻吻她的睫毛。   低语道:“清清,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玉黎清感觉自己一定是被他蛊惑了,不然她没那么大的胆子抓住他的胳膊,咬住他的唇,学着昨夜那个缠绵绯色的吻在他唇间肆意妄为。   这样做很不合规矩,但她又觉得自己对他做这种事无可厚非,毕竟不会有人在见过江昭元的美貌后还能保持理智。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理智和感性时常打架,常常是感情上的冲动占据主导。   所以她把人按在墙上,加重了这个吻,试探着伸出了舌尖。   起先少年乖顺着微闭双眼,任她予取予求,在舌尖相碰之后,仿佛点燃了他心底的□□,激烈的回吻过来。   直到他收紧了手臂,玉黎清才发觉他的双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扣在了她后背上。   又被他抓住了。   可她没有一点想逃的心思,沉湎在甜蜜的深吻中,渐渐闭上眼睛。   啊,好舒服。   仿佛一捧温热的水波从头顶缓缓流下,浸染了她整个身子,唇齿之间的追逐推拉愈发激烈,喘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忽然,玉黎清的身子一个激灵,后腰发酸,难耐地吐出一声娇//吟。   听到这样羞人的声音,玉黎清猛然清醒过来,身子向后撤了一步,结束这个吻。   她害羞地点住自己的嘴,像是在确认刚才的声音是她发出的,赶忙咳了两声,遮掩自己的窘态。   娇柔的女子在他面前露出春情,江昭元心中激动不已,再次凑近她的身子。   哑声道:“怎么不继续了?”   “已经很晚了,该去用饭了。”玉黎清揉揉自己脸颊上的两团红晕,自顾自转过身去,腿脚发软,身子晃晃悠悠的。   江昭元在她身后伸手扶着,关心道:“这回没吃酒,怎么还走不稳?”   说的像是全然不懂,心里却将她算计的明明白白。   玉黎清勉强解释说:“是天暗了,看不清楚路。”   心下又羞又好奇,怎么跟他亲一下就腿软呢?   两人走到后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云层之下,天顶的白云没了阳光的映照,也跟着暗淡下去。   玉天磊热情招呼二人,“怎么来的这么晚,饭菜都要凉了。”   一路走过来,玉黎清精神了许多,坐到父亲身边,“父亲见谅,我正碰见了江公子,便等着他一起过来。”   玉天磊看向江昭元,请他一同坐下。   玉黎清坐在父亲身边,不忘给江昭元说好话,“父亲,江公子是从卢家回来的,府尹逼迫他娶卢素素,他也没有答应。”   玉天磊肯定道:“这本就是我们两家的婚事,与卢家没有干系。”   说完了,又露出些许担忧,“我知江公子守信重诺,只是,今日卢家被我们拒了,府尹若怀恨在心,怕是我们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他作为一家之主,当然要为整个玉家着想,不光是女儿的婚事,还有玉家的生意,工人们的活计。   玉黎清安慰他说:“咱们光明磊落又没做错什么,反倒是他卢家仗势欺人,才该夹着尾巴做人。”   看女儿一颗赤子之心,自己却被心事所累,竟是越活越胆小了。   玉天磊抬手摸摸她的头,“吃饭吧。”   外头的天色越来越黑,点在屋中的蜡烛越发明亮,用过晚饭后,玉黎清先是送父亲回了碧桐院,自己才转道回春棠轩。   走到自己的院门外,就见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少年。   在府里住了几个月,江昭元是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往她院子里来也不避着人。   玉黎清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转头拐进了院子里。   先前被他偷偷摸摸进房中,她心里还有点害怕,今日却没有了往日的紧张感,反而还有些小开心。   是因为昨夜碰过他吗?   好像越来越习惯他出现在身旁。   玉黎清在屋里换衣裳解钗环,少年就坐在她书房里看她平日里读的书。   明月自东山高起,卧房里的烛火熄灭,玉黎清躺在床榻间闭上眼睛,不久,便有人摸了进来,随便解了衣裳,钻进了她被窝里。   他上来抱她。   玉黎清没睁眼,默许了他的动作。   他轻轻吻她脖颈。   玉黎清觉得脖间有点发痒,抬手揪了一下他的耳垂,警告说:“在我床上还不老实,当心我把你踢下去。”   “我睡不着。”少年娇嗔着,手臂搭在她腰间。   玉黎清平躺在床上,呼吸匀称,伸手到他后背轻轻抚摸,“安静些,乖乖睡觉。”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实在困得厉害,没有力气再陪他折腾了。   江昭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她困倦的模样,话到嘴边却不忍心打扰了,就这么枕在她臂弯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拍在身后的手掌轻柔而有规律,江昭元曾经见过旁人的母亲这样哄自己的孩子,也见过年长的姐姐用这样的姿势哄年幼的弟弟,对他而言都很陌生。   在竹林中那一吻让他的心雀跃而焦躁,迫不及待想有下一步的进展,但此刻躺在清清怀里,他却能静下心来。   他只是想要她。   要她的视线只落在他身上,要她的心尖上只放着他一个人,还要她的身子,留下属于他的烙印。   贪心过重,江昭元总学不会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拍在后背的手掌也停了下来,少年闭着眼睛浅眠,耳朵灵敏的捕捉到了窗外的声响。   寂静的深夜中,身着黑衣的影卫隐藏在月下的黑影中,靠近窗台。   本来闭合的眼睑睁开形状优美的轮廓,墨黑的眸仁映上月色微光的同时,微扬的手指从袖中拈出一颗玉珠,轻轻一弹,击打在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   窗外的人听到声响,隔着窗户禀报说:“公子,属下已经搜集到卢庆三项罪证。”   “那就送过去吧。”江昭元轻声道,顺手收回了弹回来的玉珠。   “是。”影卫向来不问缘由,只知履行主子的命令,得了吩咐后,便立即去办事。   夜色寂静,一棵枝叶茂盛的海棠树孤零零的立在院落中,顶上沐浴着圣洁的月光,树下投下一片黑影,黑白分明的界限随着穹顶明月的移动而不断变换。   直到月落西山,晨曦洒落庭院,才照出海棠树叶的青翠之色。   一早起来,江昭元用过早饭便去了书院。   玉黎清收拾好东西正打算去私塾,就见家中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叔父,叔父!”玉晟惊慌的喊着,跑上了后厅。   刚吃完早饭的玉天磊抬头就看见玉晟急慌慌的跑进来,问他:“怎么了?”   玉晟紧张道:“大事不好了,咱们铺子里有人来闹事,非说咱家的布料掉色,要闹上府衙去呢。”   “怎会如此?”玉天磊皱起眉头,玉家开布行多少年了,可从来没发生这样的事。   玉黎清见状,放下了手上的书本,走过去说:“父亲先别着急,不如让女儿过去瞧瞧。”   “好,我也得过去一趟。”玉天磊点点头,站起身来陪她一起去。   听闻玉黎清也要一起去,玉晟这回倒是没有说什么,跟在玉天磊身边,说着一早发生的事。   大清早正是开市的时候,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便有一商贩抬了几匹布到玉氏布庄门口大肆喧嚷,说自己在玉氏布庄定了一批布,结果布匹有问题,非要来讨个说法。   玉家马车到时,布庄门口已经围了几圈人,站在人群正中心的中年男人高高举着一匹红色的布,大吵大嚷。   玉天磊着急要下去看情况,被玉黎清按住,“我瞧那人说话没有章法,不像是个讲理的,让女儿先去摸摸他的底。”   若是一家子贸然都过去,必然会被人认为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事实还没争明白,事就要被传扬出去了。   玉黎清也是顾及着父亲身体欠佳,不想让他与人争吵。   玉天磊知她用意,便留在马车里暗中观察。   下了马车,拨开人群走到门前,那商贩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依旧大声喊着“玉氏布庄的布料有问题”。   玉黎清上去拿了一匹男人脚边的布,稍微看了两眼,便知道那不是自己家的。   打断那商贩道:“有话好好说,难道是谁吵的声音大谁有理吗?”   听到声音,商贩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我今天就是要讨一个公道,我从你们布庄买了这批布料本想贩到南边去,结果搬上船的时候有一批布掉进江里了,捞上来的时候就发现掉色了,你们给个说法吧。”   “你怎么证明这批布是从我们布庄买的?”玉黎清把布匹往身旁一递,布庄里的掌柜便出来接了下,细看起来。   商贩道:“这上面明明白白的绣着玉家的印,不是你家的,还能是谁家的。”   “你说你是从我家买的,可有凭证?哪日订下了多少匹,又是哪位掌柜接手办的?”   问到具体的事,商贩声量小了下来,“是前几天订的,总共有二百多匹,哪位掌柜我忘了,但这批货可赔了我不少钱,你们别想耍赖。”   掌柜看过了布料,在玉黎清耳边说了几句。   玉黎清点点头,同那商贩道:“这批布都是混纺,先前我家是卖了一批混纺的绸布,总共不过五百匹,一批卖给了南下的货商,他船都已经开走几天了,布庄仓库里剩下的总数不过三百匹,现今还有余数,每日卖出多少都记录在册,从没有过二百匹的出单,不知你是从哪里凑来了这批劣质布匹,跑到这里来栽赃嫁祸!”   她有理有据的反驳着男人的谎言,围观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商贩一时接不下她的话,耍赖说:“我不管,反正这布料上有你家的印,我就要问你家讨说法,大不了就一起上公堂,让府尹大人来断个明白。”   说起府尹,玉黎清心中大概有了数。   这人前来闹事,不求钱财也不求换一批货,反而着急催促她一起上公堂,只怕上了公堂后,没罪也成有罪了。   玉黎清不上他的圈套,凶巴巴道:“你拿不出证据,在这信口雌黄给谁听,难道当我们都是傻的吗。”   闻言,人群中响起声音。   “就是,玉家做生意都多少年了,她家的布从来是物美价廉,怎么到了你手里,无凭无据的就掉了色。”   “人家玉小姐亲自过来和你协商,你拿不出证据,光凭着一张嘴,真把我们大家当成傻子了吗?”   “我家从爷爷那辈穿玉家的布料,从来没有过问题,我看是你故意来找茬的吧。”   “感谢各位仗义执言。”玉黎清微笑道,“让各位看笑话了,为表歉意,今日到我们布庄买布,通通让利一成。”   听到这儿,人们哪还有闲心再看那商贩演戏,都进店去了。   等人群散了,玉黎清才招手让人高马大的家丁上来,把那满口胡言的商贩给打走了。   玉天磊在马车里看完了全程,等女儿走过来,探出头来问,“是不是卢家的……”   玉黎清也不遮掩,“八成是,我倒没想到他们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们。”说着,笑了一声。   玉天磊摇摇头,“跟卢家结下仇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父女两人正说着话,玉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插话道:“依我之见,不如堂妹和江公子尽快成亲,也好断了卢家的念想。”   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卢家觊觎江昭元,借着此事督促二人成亲。   对他的提议,玉黎清理都不理,反质问:“外头那人一看就是来碰瓷的,堂兄怎么不把人打出去,反留他在门外胡说?”   突然被问,玉晟有些紧张,“这……这么大的事,我怕处理不好,坏了玉家的门面。”   是怕坏了玉家的门面,还是不想因此和卢家交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玉黎清转头对父亲说:“父亲,未免他们日后再来生事,不如把这几个门面就交给女儿打理吧,总归卢家人是冲着我过来的,可别让堂兄受到牵扯。”   听到这话,玉晟顿时慌了。   眼神从惊讶到慌张,又装出一副从容的模样说:“堂妹说笑了,这管理铺面可比打理织坊要麻烦多了。”   玉黎清并不同他斗嘴,只专心看着父亲,等他下决断。   玉天磊看着两人,稍微犹豫了一会。   思量过后,说:“今日这事是清儿处理得当,她说的也对,卢家本是针对着我们父女,不好把你牵扯进来。”   玉晟慌张道:“叔父,移交铺子这么大的事,您要三思啊。”   事情已成定局,玉黎清笑的灿烂。   “堂兄不用担心,我一定把铺子打理的好好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危机之下才见真心,这些产业本就属于她,玉晟不愿用心对待,她就要从玉晟手上一件一件拿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23:45:50~2022-07-28 00:0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GC72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她 3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热闹的长街上,玉氏布庄里客人进进出出, 手里抱着新买来的布匹,早把刚才一场闹剧忘在了脑后。   玉黎清先前常来自家铺子里与掌柜们说话,问一问生意如何, 哪种布料卖的最好, 有些时候还要故意路过周家的布庄,看一看他们的生意如何。   一来二去, 布庄里的易掌柜与她也有几分熟络,眼见她将此事处理的妥当, 心中更生敬重。   虽然旁人都说大家闺秀要贤淑端庄, 但小姐这个活泼可爱的脾气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听她有理有据怼的那惹事的无赖没话说,自己也跟着觉得痛快。   玉天磊带着玉晟和玉黎清来掌柜这里吩咐了, 以后便将城中三间大的铺子都交给玉黎清管理。   移交了铺子后, 玉天磊看着对面的茶楼里上了新戏,要带侄子和女儿一起去看。   玉晟兴致不高, 说自己在别处还有事要忙,婉言拒绝。   玉黎清也道自己一会儿还要去私塾, 不能陪父亲听戏。   孤身一人的玉天磊虽然失落, 却也不能强求, 独自进了茶楼,身边只有贴身的朱阳陪着。   看着父亲孤单的背影,玉黎清心中不忍。   她没有坐马车去私塾, 而是转身进了布庄, 拉了易掌柜去到后堂上说话。   易掌柜不明所以, 见玉黎清把他叫过来,还以为是兴师问罪,赶忙开口认错:“出了这样的事,是我失职,不管小姐要如何惩罚,我都认。”   见他这种反应,玉黎清微笑着,解释说:“没有要罚你,倒是想问问你对这次的事怎么看。”   以后她可就要管着三间铺子的账目了,其中属这间布庄最大,她得摸清楚易掌柜的处事方式才行。   先前了解过他的为人,知道他是个可信的,所以才会直来直往的问他。   听了她的问话,易掌柜没有多问缘由,说道:“咱家的布料多少年都没出过问题,来找茬的却不是第一回 ,有同行找人来扯谎,也有贪财的上门讹钱,今日这个不说赔钱,只喊着咱家布料有问题,想是收了别家的银子来抹黑咱家。”   玉黎清追问:“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去制止呢?”   易掌柜解释说:“一来,我瞧着那布料上有玉家的绣印,担心真的有问题,所以立马让人去拿了册子来对数目,二来,晟公子来拦着,”   “原来如此。”玉黎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看来玉晟上门去请父亲过来之前就知道那人是卢家找过来的。   哪怕他们两人在管理家产上面有争执,但好歹也是一家人,该一致对外才是。玉晟对她各种看轻,面对卢家人来找茬却不敢硬碰。   与这样的人做堂兄妹,玉黎清十分无奈。若让他执掌家业,玉家迟早会毁在他手上。   玉黎清振作起精神,同易掌柜说:“那批布上虽然也有玉字绣印,但针脚与我们自己的仍有区别,应当是一批仿制的假货。”   “咱们家生意好,有不少小织坊都仿着玉家布料的样式做,抓又抓不住,管也管不过来。”易掌柜在布庄呆得久了,见过的事也多,叹道,“好在咱们的布料只放在自家的布庄里卖,不给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所以他才伪装成客商,只有客商才会直接从织坊里头订货。”   “还是小姐聪慧,能识破他的谎话。”   被人夸奖,玉黎清不好意思道:“哪里,我只是胆子大些,敢同他犟嘴,这种无赖就是看准了人脸皮薄才胡搅蛮缠,只要态度强硬些,他们也装不了多久。”   她与人说话从没有架子,易掌柜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有时看着小姐,也像是看自家女儿似的。   微笑点头说:“是,我等受教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玉黎清主动说:“易掌柜,我还得多问一句。”   易掌柜微微俯首,“小姐请说。”   “铺子从玉晟移交到我手上,会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玉黎清试探问。   “小姐还真是快人快语。”听罢,易掌柜忍不住笑出声来。   玉黎清轻声道:“先前我来铺子里,总追着你问,你也不厌其烦的告诉我,我便知道你是个心思坦荡的人,所以才不跟你拐弯抹角。”   她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与其把忧虑憋在心里,不如一开始就问个明白。   她知易掌柜心地好,若是连他都介意她身为女子替父管家是不妥,只怕她管这几间铺子也不会太顺利。   在她的担心与期待中,易掌柜开口道:“影响并不大,先前老爷把这铺子给晟公子管着,晟公子也是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磨合才熟练起来。”   说完又像故意安慰她似的,补充说:“平日里我们也只是把账本册子交给晟公子查看,大事小事请他帮忙决断,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是吗?”玉黎清稍微松了口气。   易掌柜笑说:“晟公子管着织坊、染坊、布庄,还有他们自己府里的事,少有时间到这里来,更别说像小姐你一样拉着我说话了。”   高门大户家里的子女多是向上求着学问钱权,极少愿意同他们这些做事的人对话接触。   玉黎清算是少见的那种。   刚满十六岁不久的小姑娘,便能帮着家里做事了,先前管着一家小织坊,竟也没出差错,这回来打理铺子,掌柜也并不惊诧。   他可是见过夫人的神采,如今的小姐,比起当年的夫人,更多了几分处事的精明。   玉黎清憨憨笑了两声,如释重负,“那我把铺子要过来,也算是帮堂兄分担些。”   同易掌柜告辞后,玉黎清走出了布庄。   清早的街道上飘着淡淡的茶香,是布庄对面的茶楼里煮茶的味道,这一条街上多是布庄、成衣店和卖首饰的铺子,这间清雅的茶楼伫立在此,倒也契合。   若若来到她身旁提醒,“小姐再不快些,去私塾又要迟到了。”   玉黎清却早习惯了,她迟到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到时被先生罚抄,还能趁机练练书法。   她走向马车,还没上车,就见马车后面走出来一人。   玉晟嗤笑一声,“堂妹真是好手段啊。先前竟没瞧出你这样聪明,不过三两句便把这几间铺子要过去了。”   玉黎清淡笑着说:“堂兄说笑了,我这是担心卢家人借机报复,才把铺子暂时接到手里管着,怎么能因为我而牵连堂兄呢。”   她知玉晟心里在怕什么,不好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想执掌玉家的心思,便用卢家做借口。   玉晟顺势追问:“堂妹既然说了是暂时管着,那不知什么时候再还回来呢?”   还?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铺子是他家的。   玉黎清在心里啐了他一口,笑着说:“不着急,堂兄帮我家打理了那么多产业,日日都有数不清的雪花银从手里过去,想来也辛苦的紧,有我暂时来分担,堂兄也能多些休息的时间。”   父亲让玉晟来打理产业可不是让他做白工,每个月都会从利润里抽成给他,平日里他自己也会吞些油水,早不知道捞了多少钱去。   玉黎清并不计较银钱,却不容许他鸠占鹊巢,事情还未成定局,便把自己当成未来的玉家家主了。   说罢,她坐上马车赶去了私塾,再不同玉晟多说废话。   看着马车远去,玉晟站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安。   他能明显察觉到玉黎清变了很多,再这样下去,只怕她会把他手中的管事权一步一步蚕食干净。   他得想点好办法,解决这个大问题。   紧赶慢赶,玉黎清还是迟到了,被先生当着众人训了两句,又罚她抄写书文。   玉黎清乖乖认下。   今日,私塾里的同窗又少了几张面孔,连一向爱与她斗嘴的周嫣也不见了。   女子到了年纪便要在家里学习规矩,等着嫁人了。能在私塾里读书的,最大也不会超过十八岁,而周嫣今年也要满十八了。   看着身旁空了的座位,玉黎清心情有些复杂。   她还隐约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喝醉了酒,坏了周嫣和杜公子的好事,现在想起来,周嫣哭着说要为自己争一门好亲事,不免唏嘘。   同为商贾之女,父亲为她安排了一门众人都羡慕的好姻缘,而周嫣却要自己找出路。   越发衬的她不知好歹。   前头先生在念着之乎者也,玉黎清看著书本,神游天外。   身边的女子一个个都去成亲嫁人了,还没定亲的也在家人的安排下相看夫家,对于关乎女子一生的大事,她们都很上心。   反观自己,不想姻缘想金银,有些格格不入。   她并不强求自己非要同别人一样,只是暗自考虑,她和江昭元的婚事,真的能成吗?   ……   过了正午后,私塾下学,她便去织坊看女工们的纺织进度,陪她们一起试新的布料,尽管收效甚微,仍旧要坚持下去。   忙活起来之后便没心思再想那些没有定数的烦心事。   在阴暗的仓库里查看原料,走在一包包蚕丝之中,账房先生在耳边汇报着这个月购入的原料情况,质量比先前好了许多。   玉黎清满意的点点头。   从仓库里走出来,正看见若若在同一个小厮说话,说完了便走到她面前来。   “咱家的小厮跟着早上那个闹事的人查了半天,他果然是卢家找来的,那些布料是他随意买来,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东西。”   对这些事,玉黎清心里有谱,听到确凿的事实并不惊讶,只是隐隐担心,不知道卢家接下来还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   这样坐以待毙可不成。   玉黎清想了一圈,府尹这么大的官,在扬州恐怕没人能惹得起,能帮得上忙的,就只有——   “若若,咱们去池家一趟吧。”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若若小跑着跟上来,在她身边小声嘀咕:“去池家有用吗,池老爷性子文弱,平日里就被府尹压着没法出头,这关头去找他,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有没有用,要去了才知道。”玉黎清推开院门,走向马车那边。   若若跟在她身边,提议道:“要我说,求池老爷帮忙,不如去找江公子呢。”   听她这么说,玉黎清有些意外。   她怎么会这么想?   江昭元和池叔父,一个是学子,一个是仅次于府尹之下的通判,任谁都会觉得找池叔父更有把握吧。   玉黎清说道:“他只是个来读书的学子,虽然是侯府出来的,但你也知道他在府里并不受宠,没钱又没势,过来读书还要借宿在咱家,这种事,他能帮上什么忙。”   “可是我觉得,江公子是个主意的。上回在黑风寨里,不也是江公子同那些山匪周旋,才保住了我们吗。”   若若说的也不假,但玉黎清却不觉得找他帮忙是更好的选择。   “话虽如此,可山匪和府尹差了太多,还是找一同为官的池叔父更为妥当。”   语毕便走到了马车边上,并没急着上车,而是转头看向若若。   被小姐直勾勾的盯着,若若上下看了看自己,回看她问:“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   玉黎清惊奇道:“你什么时候也向着江昭元说话了,我竟没发觉。”   闻言,若若小声嘟囔:“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才不是向着江公子,而且……小姐你才是最向着江公子的人吧。”   “哪有。”玉黎清下意识反驳,说完又补充,“我只是看他独在异乡,才照顾他一下而已。”   “是吗?”若若轻笑一声。   “当然是真的。”玉黎清哼了一声,坐上马车去。   车轮转动,她坐在车里深思:难道是最近对他太好了?连若若都看出她和江昭元关系不对了。   岂止是不对,她昨天还把人按在墙上亲呢,简直可以说是非比寻常的关系。   想到这里,玉黎清小脸一红,轻轻吐出一口热气。   自己虽说是打小就不爱守规矩,父亲也从来不对她多加束缚,可也没放肆到青天//白日与男子卿卿我我的地步。   她这是怎么了?   好像遇到江昭元以后,格外容易冲动,总是做一些羞于启齿的“坏事”,就像是受了蛊惑似的。   想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了少年清俊的面容,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上晕开胭脂色,嘴角淡淡的微笑和着他睫毛上熹微的光,俨然一幅绝美的画卷。   玉黎清轻轻咬了下唇,让自己清醒一点。   办正事要紧,想他做什么。   日头西移,夏秋之交的晚风吹在身上多了些凉意,走进池家,府宅并不多大,装点古朴雅致,院子里种的都是梅花,连门窗上雕的花饰都带着几分韵味。   池家是书香门第,连家里的下人都不会大呼小叫,一个个轻声细语,慢条斯理。   “月月!”   少女的呼喊打破了宅子中的寂静,为古朴到有些老气的池家添了几分活力。   穿着粉衣的少女提着裙边小跑着穿过庭院,像只欢快的小狐狸自由而灵动,轻盈的一层纱裙飘在身后,像是浮起的狐狸尾巴。   她小时候就时常来这里玩,用不着下人引路便进了池月的院子。   听到院子里有人唤她,池月从房中走出来,见是玉黎清,笑着走过去迎她。   “清儿,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就让人去泡茶。   玉黎清在她院子里的小桌边坐下,直言道:“我有事要求池叔父帮个忙,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见我一面?”   池月答她:“父亲在忙,这会儿正在书房里见客,你要想见他,可能要再等一会儿。”   “嗯,正好叫我尝尝你院子里的茶。”   说话间,两个丫鬟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摆在了桌上。   玉黎清看着池家准备的精致的点心,竟做成了一朵荷花的模样,颇为新奇,捏了一片花瓣放到嘴里尝,是糯米糖糕的味道。   抬起头来,正面池殷走了进来,他一身紫衣宽松,头发只束了一半,手上拿一把折扇轻摇着,在家中装扮的比较随意。   “殷哥哥。”玉黎清开口唤他。   池殷不请自来,坐到她身边,合上扇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近来见你繁忙,怎么有空过来喝茶?”   玉黎清倒出原委:“还不是那天赏花会的事,卢素素看上了江昭元,他们一家子非逼着我家退婚,把婚约让给他们,真是世所罕见。”   池月轻轻拍她的手臂,安抚说:“别为这种事生气,卢家本就不是好相与的。”   玉黎清叹息道:“我昨日拒绝了他们,今天一早就有人堵在我家布庄门口闹事,我让人跟去,发现是卢家搞得鬼,奈何我家人微言轻,告不动府尹,所以来求问叔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制止卢家。”   “今日你可能见不到我父亲了。”池殷道。   “怎么说?”玉黎清疑惑。   池殷微笑着,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才说:“我刚从父亲书房里出来,一早上就陆续有人拿了证据来举报卢庆贪赃枉法,父亲这会儿正在与同僚们商讨对策。”   闻言,玉黎清惊讶道:“他还贪赃枉法?”   “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做了恶事,迟早会被人翻出来。”池殷轻声说。   池月看向玉黎清,笑着说:“这是好事啊,府尹现在摊上了官司,若是深究下去,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撤职,清儿你不用忧心了。”   “是,是吗?”玉黎清有点懵。   她过来的确是找池叔父解决卢家这个麻烦,现在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好像是有人在背后帮她一样。   会是谁呢?   同兄妹两个一起吃了一壶茶,玉黎清并未久留,赶在晚饭前回了家。   把在池家听到的事同父亲说了之后,父女两个都松了一口气,晚上睡一觉也舒坦多了。   只是玉黎清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想来想去,她都没有能查到府尹头上的人,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更加巧合的是,平日里总要黏着她的江昭元,今夜却没过来——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事恐怕跟他脱不了关系。   闭上眼睛,睡不着。   手臂在身侧画圆,莫名觉得,这张床好像有点空,少了点什么……   晚上翻来覆去的想,第二天醒过来,头发乱糟糟的,床单都被她滚皱了。   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若若为她梳好头发,带上簪子香花,才起身穿上外衣。   刚挽上披帛,外头丫鬟便匆匆来禀报,“小姐,小姐!”   “什么事?”玉黎清从门缝探出视线,看到丫鬟跑得气喘吁吁。   丫鬟喘息未定,隔着门回话说:“卢家的人,不是,是府尹大人带着卢小姐过来了?”   “啊?”玉黎清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抢婚不成,还上门来抢人啊?   江昭元那清瘦的身子,怎么拧得过他们呢。越想越怕,忙催促若若道:“快,快去跟方毅说,让江昭元藏好,千万别出来。”   收拾好衣裳,走去前厅,果然见到了卢家父女。   与前几日不同的是,父女两个姿态低了许多,没了颐指气使的高傲劲儿,坐在客位上,低着头像是在等人,甚至没底气同坐在主位上的玉天磊说话。   自己犯错的罪证被人翻出来,眼看着官途要毁,这才跑过来补救。   玉黎清的视线从父女二人身上扫过,看着他们落寞的神情,并不同情,反倒觉得他们多行不义,得此下场是活该。   心里虽然瞧不上卢家人,可卢庆现在仍然是扬州的府尹,玉黎清依旧得过去行礼,“见过府尹大人。”   “好孩子,快别行礼了,我都要羞愧死了。”卢庆说着,起身来把她扶起。   和善的语气直听的玉黎清耳根子发软,这还是她认识的府尹吗?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卢素素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紧咬着唇才不让自己流下泪来。   卢庆低声下气说:“今天上门来是给你们赔礼道歉的,前些天这孩子非吵着嚷着要嫁给江公子,我这才把你们父女叫过去商谈退婚,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应该。”   玉天磊并没接受他的道歉,反问:“府尹大人何出此言?”   “我左思右想,觉得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断人姻缘。”卢庆转身看向他,说着又回过头来问玉黎清,“不知江公子在何处,劳烦请他出来,也好让我当面道歉。”   “这……”玉黎清看了一眼父亲。   玉天磊对她点了一下头,玉黎清这才道:“那女儿派人去请他。”   不多时,少年走上厅来。   许是来的路上听丫鬟说了卢家父女也在厅上的事,他走过来的时候,一脸冷淡,看到玉黎清也在,表情才缓和了些。   他走到玉黎清身边坐下,轻声问:“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完全无视了坐在对面的卢家父女。   玉黎清侧手挡住嘴巴,在他耳边道出原委。   软呼呼的热气吹在耳边,激得江昭元耳根有些发痒,忍不住笑了一声。   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在对面说悄悄话,卢素素抬眼瞅着,恨的牙根痒痒,紧紧的攥着裙子,像是要把手都抓破了。   卢庆站起身道:“这事儿都是我做的不对,是我对不起你们玉家,我已经深刻的反省过了。”   嘴上像是在对玉家道歉,眼睛却看向江昭元,一直在看他的脸色。   任谁都不会想到卢庆会登门致歉,玉天磊这辈子都没跟大官有过太多交集,更别说让一个朝廷命官站在他面前认错了。   一时紧张,不知如何应对,只说:“大人言重了,我们小门小户的,只怕担不起大人的歉意。”   “我们都已经认错了,你们还想怎样?别欺人太甚了。”卢素素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看到她的眼泪,玉黎清无言以对。   都这种时候了还觉得自己委屈,在别人家里哭哭啼啼的,不觉得害臊吗。   她默默侧过身去,吐了下舌头。   坐在身旁的江昭元见少女偷偷吐舌头,粉嘟嘟的小脸如蜜桃般软嫩,不知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他心中微动,嘴角勾笑。   回头看向卢家父女时,换上了一张冷脸,轻蔑道:“只说两句好话,便能一笔勾销?”   “自然不是。”卢庆满是皱纹的脸皱的更紧,慌张道,“我打算把素素送回老家去,今后再不让她来碍你们的姻缘,若连这都不能消你的气,那你可以再提别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得到。”   连玉黎清都听出来,卢庆这近乎乞求的话是对谁说。   她偷偷抬眼看向江昭元。   少年眼中满是冷漠,一身黛色衣裳衬得他气质冷峻沉稳,像极了主持大事的高官,一举一动都不怒自威,让人心生敬畏。   作者有话说:   玉黎清os:他办正事的样子,还挺吸引人的。   江昭元os:她在看我……   感谢在2022-07-28 00:09:14~2022-07-29 00: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平日里端的冷漠高傲的少年,在府尹面前神态自若, 看向卢庆的眼神与看路边的石子并无二致。   如卢庆一般得势的蠢才,江昭元是不屑于正眼去瞧他的。   在卢庆眼巴巴的痴望中,少年轻飘飘道:“既然做了, 就要敢做敢当, 现在演这一出,是觉得我好糊弄?”   他本没想将他逼上绝路, 前日夜里让人送去池家的,不过是一些物证, 有了物证, 池通判再去寻人证也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卢庆思索利弊,乖乖服软了。   只是人傻到一定程度, 偏不信邪, 非要来试探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威胁到卢家,因此昨日才有人去玉氏布庄门口闹事。   得知此事, 江昭元便连最后的喘息之机都不给他留了,让手下人催促人证去揭发卢家的恶行。   这才能看到卢庆带着女儿来求饶的这场戏。   比起担忧官途的卢庆, 卢素素显然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得失, 坐在位置上满脸不高兴, 像是被父亲硬生生拉来的一般。   看着眼前冷漠到凶狠的少年,卢素素心底有些怕,可越恐惧, 对他的痴念便越强烈。   自己从小到大要什么得不到, 多少人都想娶她, 为什么偏偏她唯一想嫁的人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呢。   “我们没有那个意思。”   卢庆一直站着,微倾着身子看向江昭元,讨好似的卑微道,“这都是误会,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错的呢,只要你开口,让我去做什么都行。”   都是些无聊的旧话,江昭元听都懒得听。   真正对他有用的人,早都被他收到手下听用了,一个做正事平平无奇,做恶事会露马脚的府尹,连被他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江昭元没什么可要求他的,转头对玉天磊道:“伯父来定吧,要卢家如何赎罪?”   没想到江昭元会把决定权交在他手上,玉天磊有些紧张,下头坐着的一边是现任府尹,一边是借住的侯府公子,两个他都惹不起。   玉天磊权衡利弊,认真思索。   厅上没有人说话,连候在身后的小厮和丫鬟都屏住了呼吸,不知这场纷争要如何收场。   卢庆也看向玉天磊,心中虽忐忑,却少了几分恐惧。   扬州人谁不知道玉天磊的脾气好,也就这样软脾气的人愿意娶一个强势如虎狼的女子为妻,还养出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小狐狸来。   为了套近乎,卢庆微笑着说:“玉老板,当年你与赵婉成亲的时候,我还派人来送过贺礼,虽然这些年没什么交集,但你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千万手下留情啊。”   说起旧事,玉天磊的表情瞬间暗淡下去,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婉儿走了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她。猛然被人提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关注到他表情的变化,卢庆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忙乘胜追击道:“你就当是为尊夫人积点德,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玉天磊微抿住唇,低下头去。   玉黎清见卢庆借她的母亲的名头来求饶,心中十分不悦,严肃道:“府尹大人,我母亲与你并无交情,请你不要在这种场合提她。”   “好,我不提了,不提了就是。”卢庆小心捂住嘴,偷偷用余光关注江昭元的表情。   江昭元没有看他,侧过身子轻轻抚摸玉黎清的肩膀,安慰她别太动怒,小声道:“别为这种人生气,伯母会伤心的。”   听他说罢,玉黎清才消了一点气。   坐在对面的卢素素却怒起来,见他们一对未婚小夫妻互为依靠,自己却要被父亲抓过来低三下四的道歉,怎么想都觉得委屈。   咬咬牙,质问他:“江公子,她不过一个商女,你这样对她死心塌地,值得吗?”   闻言,对面二人并无反应,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   反而是站在她身边的卢庆听了紧张万分,侧过身呵斥她:“素素,都什么时候了,你少说几句吧。”   “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连女儿都不要了,我现在不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卢素素越说越激动,涂了脂粉的脸虽精致美艳,却带着一种人为雕饰的矫情。   她抬头望向江昭元,自以为为他着想,好言相劝道:“江公子,你以后可是要做大官的人,娶一个商女为妻,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说到这里,少年才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她。   看着那幅并不陌生的面孔,少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上一回便是她自己凑过来自顾自的说话,这回也是,说的那么情真意切,也不过是感动她自己。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被她的蠢才父亲庇护久了,蠢笨又短视,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他冷哼了一声,依旧不理会她的话。   卢素素眼巴巴的望着,只求他能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自己都是为了他好,担心他的前程,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管她说的多么恳切,依旧入不得少年的耳朵,还是玉黎清看她干等了那么久,有些尴尬,才替江昭元回她。   “卢姑娘,江公子的婚事和前途与你何干,今日府尹大人带你过来是为道歉,你可别再口不择言,砸你父亲的脸面。”   听到说话的人是玉黎清,卢素素猛地站起来,哭道:“我对江公子的一片真心一点都不比你少,凭什么你能嫁给他,我想嫁给他就要被你们欺负!”   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直听得玉黎清不知该做何反应,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玉天磊见卢素素这样激动,心里也不高兴,同时也觉得自己没用,作为父亲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还要听这些外人在他家里胡言乱语。   在玉天磊即将动怒时,卢庆忙转身呵止了卢素素的胡言乱语。   “素素!你再说胡话,当心我对你动家法!”   卢素素哭的满脸泪痕,一脸的脂粉都给眼泪哭花了,委屈的看着父亲,“他们欺人太甚了,父亲你可是府尹,整个扬州最大的官,凭什么她家一个卖布的都能踩在我们头上?!”   玉家人默默听着她的贬低,脸色越发不好看。   卢庆一会儿看看情绪失控的女儿,又转头扫视玉家人的表情,眼见着又要谈崩,手足无措间,抬手打了卢素素一巴掌。   敦厚的大掌打在脸上,卢素素的脸有一瞬间的变形,耳朵嗡嗡的响,回过神来才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一脸懵,连哭都忘了。   “来人!快来人!”   卢庆愤怒的喊着,喊了一会儿不见人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玉家,只能吩咐候自家带过来的的丫鬟,“小翠,快把小姐带出去,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小翠从后头走过来,怯怯的看着卢庆和卢素素,过去扶了被打懵的卢素素,把人带下去了。   看了这一场闹剧,玉天磊渐渐没了耐心,同卢庆说:“您身为府尹能上门来给我们道歉,也算是有诚心,只要卢家不要再来惹事,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好,我绝对不再惹事,一定痛改前非。”卢庆说着,脸又转向江昭元,像是要给他看到自己的诚意似的。   得到玉天磊的谅解后,卢庆依旧不太放心,毕竟池家拿到的证据太多,万一他们真的往上面告,自己这辈子可就毁了。   回想江昭元那时对他的威胁,卢庆觉得能扭转眼下这个局面的人也只有他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既然我们已经和解了,那池家那边……不知江公子可否……?”   当着玉家人,卢庆不敢把自己贪赃枉法的事抖出来,只暗戳戳的试探江昭元。   “那是自然。”少年说着,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时候不早,我该去书院了,就不送你了。”   明摆着要送客。   卢庆哪里再敢忤逆他,立刻识趣的告退,“那我先回府了,也得赶紧安排着把素素送走,她现在这个急脾气,指不定又胡说什么,公子可千万别跟她计较啊。”   “嗯。”江昭元很是随意的应了一声。   作为主家,秉着待客之道。玉天磊和玉黎清都起身去送卢庆,同样是客的江昭元依旧坐在前厅上,慢条斯理的喝茶。   卢家的马车从府门外离开,站在大门外还能隐隐听到马车里姑娘的哭声。   路上的街坊认出那是府尹家的马车,又听到卢家小姐的哭声,不免猜测,玉家是摊上了什么事,怎么卢家小姐进去一趟,出来就哭成泪人了。   玉黎清扶住父亲半边胳膊,和他一起往府里走,关心道:“父亲,你还好吗?”   玉天磊重重的叹了口气,哽咽道:“我没事,就是方才听府尹说起,有点想你母亲了。”   时光荏苒,对她的思念却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淡,偶尔涌上心头,便如蚀骨一般难熬。   回想亡妻的音容笑貌,心中越发沉重,他轻声说:“我本想着,等你成了亲,今后有了依靠,我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一句话戳中了玉黎清的痛心事。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父亲过度操劳染了病,病重之时分不清梦与现实,不住地呼喊着母亲的名字,就好像是要去天上与她相逢。   心头一阵伤感,眼中泛着泪花,不忍在父亲面前落泪。   玉黎清强打精神,往父亲肩膀上靠过去,笑着说:“父亲别说这种话,要是给母亲听见,一定会揪你耳朵的。”   忆起旧事,玉天磊轻笑一声,“她从小就爱欺负我。”   说着又一声哽咽,生了皱纹的眼角微垂,“我愿意给她欺负到老,她却不等我……”   玉黎清甜甜笑着,隐去了眼中的水色,挽住父亲的胳膊轻轻摇晃,“母亲在天上保佑我们呢,父亲一定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我自然要活得久一些,还得看着你成亲生子呢。”玉天磊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怎么又说到女儿身上了。”玉黎清撅起小嘴。   “江公子明年开春就科考了,等他科考过后金榜题名,我就派人跟侯府那边商量你们的婚期。”说起玉黎清的未来,玉天磊一脸憧憬。   “啊?”玉黎清却没那么高兴,“这也太快了,父亲是嫌弃女儿调皮,等不及要把女儿嫁出去了吗。”   玉天磊揉揉女儿的头,笑说:“你这傻孩子,只是借着那时候商量婚期,真定下来,估计也要到明年的秋冬了。”   玉黎清默不作声。   从小看着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在她记忆里,夫妻就应该像她父母那样无话不谈,相互依靠。   可是……她和江昭元真的能一对知心知意的夫妻吗?她有点迷茫。   如同今日之事,她一开始就没想着去找江昭元帮忙,结果还是他把问题解决的。   尽管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从卢家人的反应来看,一定是江昭元那捏住了他们的命脉,才逼着他们不得不来认错。   也因着是被逼无奈才认错,所以卢素素才那么抵触。   与父亲分开后,玉黎清来到前厅,果然见到了还没离开的江昭元。   方才说着急去书院,过了大半晌都没动身,定是故意在等她。   见她走到前厅外,江昭元站起身微笑着向她走过来,提议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们一道走?”   从玉府去私塾和书院有一段是同路,只是书院是早上到晚上退,而私塾的时间更短,上午到,中午退,因此两人很少在早上一同出门。   玉黎清正好也有事要问他,便答应了下来。   二人身边只带着贴身服侍的人,并不乘马车,而是走着去。   晨起的曦光从街东侧照到西边,热闹的菜市场,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还有玉黎清最爱吃的糕点铺,伙计开了门,在前头摆上了新鲜做出来的糕点,热乎乎的飘着香气。   还没走到铺子面前,口水就止不住了,趁着排队的人还少,忙去买了四份他家老师傅亲手做的莲蓉酥和豆沙饼。   买来送到他们手里,主仆四人,正好一人一份。   给了吃的便好开口问话了。   玉黎清试探道:“江昭元,我有话想问你。”   江昭元走在她身侧,转过脸来天真的看向她,“清清想问什么?”   玉黎清小声道:“昨天卢家找人去布庄那边闹事,我本想去池家找叔父帮忙,就得知有人去池家状告卢庆,这也太巧合了吧……我想,是不是你……”   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少年的反应,生怕自己猜错了,会让江昭元觉得她多疑。   少年微微抬眸,轻声答:“是我。”   “哦……”玉黎清愣了。   这么简单就承认了?   来不及惊叹他到底用的什么手段搜罗来那些证人和证据,玉黎清忽然想起江昭元和卢庆在前厅上打的谜语,忙问:“那你刚才答应了他,是要放过他吗?”   “我有说过吗?”江昭元疑惑着,好像真不记得了。   “有啊。”玉黎清着急道,“你亲口答应了人家,总不会连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吧。”   少年淡笑着,黛色的衣裳在温和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外套一件淡青色纱衣,腰间系一条黑色腰封,沉稳肃穆的颜色衬得腰间碧绿的翡翠通透清凉。   “我又不是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放过就放过,既把证据都交了过去,如何处理自然要看通判的决断,哪里是我能掺合的。”说的十分谦虚。   玉黎清听来越发疑惑,“那你刚才说那些,骗他的?”   “这叫安慰,怎么能是骗呢。”江昭元说着,指尖勾勾她的衣袖,举手投足满是稚嫩的少年心性。   “哦——说的也是啊。”玉黎清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抬手去摸他的头,少年乖顺的稍稍低下身让她摸,像只讨宠的小狗,叫玉黎清见了心生欢喜,“你这机灵的脑瓜,真是做官的料。”   两人走在街上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勾勾手指,对着笑两声,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路上的行人远远见了少年与少女,也只在心里欣羡他们年轻而勃发的情感,走的近了看到二人的相貌,眼睛便移不开了。   那小姐生的水灵可爱,走在身边的公子却是少见的绝色,只淡淡一个微笑便要勾了人的魂魄去。   习惯了旁人的视线,玉黎清并不过多关注,好奇的追问江昭元:“那你是怎么找到那些物证和人证的?”   “自是费了一番手段。”少年不动声色的扯谎道,“书院里有些人脉,四处请人去打听,从早到晚,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所以他昨天夜里才那么安分,原来是去忙这事儿了。   玉黎清越听越觉得他值得敬佩,为了揭发贪官这么努力,真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真是辛苦你了。”   江昭元腼腆的微笑着,并非他一定要瞒着清清,只是影卫都在暗中行事,若被旁人知晓他们的存在,这步棋就算废了。   况且,影卫办事的手段不算光彩,只要能把事办成,过程如何,他向来是不过问的,但能被他收下做暗中的影子,手上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呢。   处理掉卢庆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讨赏。   没有好处的事,他可不做。   少年背起双手,歪过头问她:“我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清清是不是该给我点谢礼?”   “额嗯。”玉黎清犹豫了一下,想着他费了这么一番功夫帮忙解决了她家的麻烦,自己于情于理都该跟他道谢。   既然他说了要谢礼,她便点头应下,大方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通通买给你。”   上个月赚到的银子还藏在房里,父亲每个月还会给她些银子,应当能买得起。   闻言,少年却不悦的嘟起嘴来,“我看上去很缺银子吗?”   玉黎清小声道:“你好像手头一直都不宽裕啊。”   自打住在一起,她就没见江昭元花过什么大钱,毕竟是个不受宠的,爹不疼娘不爱,一定没存下多少私房钱。而且侯府也如他所说并不宽裕,所以缺银子也正常。   而且他也不需要多少银子,笔墨纸砚有人送,衣食住行都有她家解决。   “我要的东西可不是银子能买来的。”少年严肃道。   “那你要什么?”玉黎清不解,想着就有些心虚,该不会又是要亲亲吧?   那也太简单了些。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得咬了一下牙。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觉得江昭元向她索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和他在一起,脑子都不清醒了。   少年酝酿了一会儿,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露出白净的脖颈暴露在升起的阳光中,轻声说:“我想让清清陪我去一次乐坊。”   闻言,玉黎清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皱眉问:“你怎么会想去那种地方?”   少年停在她身边,面对着她,天真道:“听乐赏舞,有何不妥?”   “父亲说那里莺莺燕燕,鱼龙混杂,不让我去,而且听多了浓词艳//曲,会磨人心智,可千万不能过去。”   玉黎清说着乐坊的骇人之处,张牙舞爪的比划着,想要打消他的念头。   见她如此抵触,少年并没有继续坚持,只是失落的垂下头,可惜道:“先前听闻扬州乐名扬天下,在这住了几个月都没能见识一番,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托人订下了妙音坊夜里的雅间,既然清清不愿相陪,我就只能退掉了。”   “你订了妙音坊的雅间?”玉黎清两眼放光,惊叹道,“他们那儿的雅间可不好订,光定金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少年抬起头来,疑惑着反问她:“清清不是不喜欢乐坊吗,怎么连他们定金多少都那么清楚?”   “嗯……”玉黎清有点尴尬。   虽然她没去过,但同在私塾的同窗有不少都去过,她平时也听了几句。   弱弱道:“别退,我陪你去就是了。”   这回倒变成江昭元为难了,劝她说:“可是伯父不是不喜欢你去乐坊吗?清清还是别因为我惹伯父不高兴了。”   “也不光是为了你。”玉黎清矢口否认,她还心疼那五十两银子呢,要是退了,定金也跟着没了。   五十两银子,得卖多少匹布才能赚回来呀。   玉黎清笑着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乐坊呢,趁着这个机会去长长见识也好。”   少年依旧不松口,犹豫道:“要是让伯父知道了,会怪我带坏你的。”   “我晚上回去跟父亲说一声,而且你订的是雅间,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父亲应该不会太反对的。”玉黎清信誓旦旦的保证。   听到这里,少年的表情才重新放松下来,“嗯,那我等你。”   看着他一脸期待的表情,玉黎清觉得自己身上肩负了责任,这回可不光是陪他去乐坊,更是为了卢家的事要跟他道谢,她一定得说服父亲才行。   上午去私塾读书,下午去织坊盘帐纺织,回家的路上顺道去铺子里看看布庄今日的生意如何,回到家正是晚饭的时候。   用过晚饭,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写完课业后,玉黎清终于得空去同父亲请示。   “什么?妙音坊?”玉天磊紧皱着眉头,摇头说,“不行,你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可是和我一同在私塾读书的同窗,也有不少去过的。”玉黎清站在书案外头,小声说着。   玉天磊和上手里的账本,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她们许是喜好乐曲,或许是家中有兄弟,要么就是准备嫁人了,才不在意这些。”   “可是,我不是也快嫁人了吗。”   玉黎清说的小声,虽然自己并不想太早嫁人,但父亲总是避讳她去接触那些男女之间的门道,她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她都十六了,连接吻都要江昭元来教,感觉好没面子。明明他比自己还小半岁,知道的却比她多得多。   若是母亲还在,一定会跟她说那些事的,至少不会像父亲这样避讳。   玉天磊依旧固执己见,“那些卖弄风尘的乐师舞姬惯会说些好听的唬人,我怕你被她们教坏了。”   “女儿只是去听曲赏乐,不会同他们搭话的。”玉黎清乖乖的站着,突然想到什么,反驳说,“堂兄不是也常去乐坊吗,他都去得,女儿为什么去不得。”   被自家女儿拿别人家的儿子来当例子,玉天磊啧了一声,“你这丫头,越发爱顶嘴了。”   玉黎清继续道:“父亲,女儿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是好是坏,我自己会分辨。”   听到这里,玉天磊不得不重新思考。   这几个月之间发生的事足以让他发觉自己的女儿成长了很多,虽然自己还想把她当成个孩子宠着护着,但她终究会长大。   “那好吧。”他还是松了口。   “父亲同意了?”玉黎清一脸惊喜。   玉天磊无奈道:“让你去,但是不许回来太晚,不许吃陌生人送的酒,也不许同那些乐师舞姬交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玉黎清笑着跑到父亲身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抱了一下,“女儿知道了!”   说完松开手臂就要出去。   “等等。”玉天磊在身后叫住她,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一袋银子来放到她手上,“出去玩的尽兴。”   玉黎清接下银子,开心的点头,“谢谢父亲,父亲最好了。”   ——   清晨,天还未大亮,卢府侧门边便低低响起两阵哭声,穿插在早秋的雾气中,隐隐有些阴森的冷意。   张夫人哭着把女儿送上马车,手里攥的帕子都被眼泪浸湿了。   “素素啊,你去了你姑母那里一定要听话,你姑母脾气不好,你千万别跟她顶嘴。”一声声的叮嘱,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女儿一起去。   卢素素低声抽泣着,并不把母亲的叮嘱听在耳朵里,撩开窗帘,从里面泪眼汪汪的看着父亲,哭道:“父亲,我不想走。”   卢庆面色沉重,走到车窗外。   “乖女儿,父亲也不想让你走,如今形势所迫,你要是不走,只怕江公子还是不能消气,咱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抬头看着女儿,她脸上红红的掌印还未消退,哪怕涂了脂粉遮掩,依旧掩不住脸上的红肿。   卢素素委屈道:“父亲,明明你已经是府尹了,为什么还要怕一个庶子,玉家也不过是卖布的,父亲到底为什么要怕他们?”   这其中的门道,怎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能看得明白的。   卢庆虽蠢,却也知一人能不动声色的搜来他多年前犯事的证据,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做事。   惹怒江昭元,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一家人抹着眼泪告别,看着马车载着女儿远去,卢庆面目扭曲,喉咙里沙哑着挤出一声怒骂,“可恶!”   张夫人带着哭腔道:“老爷,你怎么真的忍心把素素送去那穷乡僻壤吃苦啊。”   卢庆咬牙道:“现在只盼着江公子能消气,不然别说素素了,就连我头顶这乌纱帽都保不住。”   “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不过是亲事没有谈妥,不同意就不同意,为什么还要报复我们?”   卢庆无奈的叹息,“别哭了。”   回到府里,走去书房,一路上心思都乱得很。   又是后悔又是不甘,更担心接下来自己究竟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正烦心着,小厮从廊下跑过来喊着:“大人,大人。”   卢庆扶着门,转过头看他,“什么事?”   “驿站那边收到了这封密令,说要亲手交到大人手上。”小厮双手呈上一个细竹筒。   密令?卢庆疑惑的伸手接过来,他做官做了这么多年,只听说过上头会有人下派密令,自己却是第一回 接到。   他走进书房,关上门之后才打开竹筒,展开密令,表情渐渐从疑惑到惊恐。   上头明明白白的写着:“诛杀江昭元”。   在看到纸上落下的红色印戳时,惊恐的表情又渐渐扭曲成笑容。   卢家有救了。   温热的秋风从街道上吹过,升起的太阳没有了夏日的灼热,连洒下来的光芒都温和了许多。   街道上的影子随着太阳的移动而转动,直到傍晚时分太阳落下,街边点上灯笼,茶楼里做满了看客,新戏开场,繁华的夜市也跟着热闹起来。   从灯火通明的路上走过,玉黎清抵不住好奇,想去听戏也想去吃酒,路过酒楼,闻到里面飘出的香味,便想进去坐坐。   但也只是想想,今晚出来是陪江昭元去乐坊听曲儿的。   走进妙音坊,一座四方楼,中间是一方露天的小园子,两侧是亭台小阁,四周绕水流淌,乐师坐于其中奏琴吹箫。   园子中间架起一个高高的台子,身姿妖娆的舞女伴着乐声与潺潺水声翩翩起舞,妖冶惑人。   二人沿着楼梯走上三楼的雅间,开窗便能看楼下园中舞乐,关窗入内室便可安眠。   丫鬟和小厮守在门外,从乐坊前来服侍的侍女手里接过了茶点酒水送进房中,楼下清歌妙舞,众人细细聆听,比起热闹吵嚷的茶楼来更为雅致。   玉黎清一路走上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下头舞姿翩翩的舞女,惊叹道:“原来乐坊里是这幅模样。”   少年坐在她身边,抬手为她斟了一杯淡酒,“清清喜欢吗?”   “嗯!”玉黎清眼中闪着光亮,映着乐坊里的灯火,还有一抹鲜艳的红,赞叹道:“你瞧他们身上穿的,那布料多轻盈,颜色多鲜亮,虽然不是上等的丝绸纱缎,却能合着配饰做出这样好看的衣裳。”   闻言,少年低笑一声,“让你过来欣赏舞乐,你就光盯着人家的衣裳看?”   “衣裳好看,人也好看。”   玉黎清望着窗外,视线不住的在乐师和舞姬之间流转,最后定在一个抚琴的男子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微笑说:“那位琴师,专注的神情真有几分韵味。”   欣赏着琴师闭目抚琴的优雅身姿,未察觉少年走到了她身侧,两只手微曲着贴在她脸上,强迫她把脸转了回去。   玉黎清抬起头,看着站在身前少年一脸气鼓鼓,正低着头凝视她,凶道:“不许看他。”   “你让我过来,还不许我看?”她两瓣嘴唇被挤成了金鱼嘴,说话含含糊糊的。   少年放肆的揉着她的脸颊,反问她:“那你觉得,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一张绝美的容颜近在眼前,玉黎清呆呆的看着他琉璃色的眼睛,仿佛望进了星海,魂魄都要跟着沦陷进去,忙侧过视线,羞道:“若论相貌,自然是你。”   少年轻笑着,低语道:“那就好好看着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耳边的乐声并未停歇,玉黎清却愈发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强劲有力,扑通扑通的撞击着胸膛。   见少年俯下身,她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微凉的唇瓣吻过来时,玉黎清并没有过多惊讶,反而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江昭元就那么喜欢亲她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9 00:01:34~2022-07-30 00:0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81974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带皮吃橘子 2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少年的嘴唇薄薄的,软软的, 吻上来的时候让玉黎清有一瞬间的失神,不同于那日醉酒时的迷离梦幻,也不像竹林墙下那次是一时冲动。   他吻得很轻, 绵绵的在唇瓣上轻啄, 像只调皮的小兽轻吮她的唇瓣,尖尖的犬齿时不时轻咬一下, 激得少女闷哼一声。   温柔的吻绵长而深情,玉黎清闭着双眼, 唇间的触觉格外明显, 少年灵活的舌尖在她唇上扫过, 像只活泼的小银鱼,滑溜溜的。   伴随着亲吻, 心底流淌着涓涓细流, 带着他呼吸的温度流进她心里,不动声色的浸染她整颗心脏。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 手掌从脸颊抚到侧颈,最后落在肩膀上, 肌肤相触之间带起一片薄红。   身后的窗子大敞着, 悠扬的丝竹管弦声如同丝丝柔柔的轻纱一般飘进来, 将亲吻的眷侣层层缠绕,无形中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少年的手在她肩膀上轻捏一下,突然的紧绷感让玉黎清微微张开口, 少年借着这个间隙更进一步, 将她未吐出的轻呼尽数含进了口中。   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压过来, 玉黎清只能不断的向后靠,直到后背紧紧的靠在椅背上,再无退路,才不得已抬手轻轻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再往前。   一片漆黑的眼前隐隐能看到少年移动的身形。   站在面前的身子越靠越近,缓缓下来,紧接着便察觉自己大腿上压下来不小的重量,眼睛微睁开一点缝隙,竟看见,少年跨坐在了她腿上。   “唔……?”玉黎清的唇还被他吻着,只能用喉咙里的气音来表达疑惑。   眼神迷离的少年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眸,双臂自然的从她肩膀上搭过去,双手交叠在她脑后。   这样的姿势让他更近的贴着少女的身子,胸膛上激动的起伏隔着一层柔软传到他身上,牵着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私心,他悄悄的把身子压在她身上,嗅着少女独有的馨香,吻得更加忘情。   优雅的乐声掩盖了亲吻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坐在无人打扰的雅间里,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扰乱他们的独处。   他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现在,他要把她也锁进来。   此刻,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少年坐在她腿上,衣摆垂在身后,双脚刚好点在地上,分担了一部分体重,不至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唇齿交缠的亲密感像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在他心底的污泥中扎根,从中蔓延出的青藤将他的心脏一圈一圈缠绕,在几乎快要窒息的瞬间,从幽暗的墨绿中迸发出缤纷的鲜花,绽放着勃勃生机,在他黑暗而空洞的内心一角,点上了一摸亮色。   痛苦而欢愉,紧紧相拥却患得患失,心中已经被填满,仍旧不知足的想要索求更多。   这是只有清清才能带给他的,无与伦比的幸福感。   不知过了多久,玉黎清重新闭上了眼睛,手臂被他压过来的胸膛挤得闷热,便抽了出来扶在了他腰上。   手掌触到的腰身又细又软,因为看不到眼前人,玉黎清甚至觉得这样的细腰只有方才楼下在台上起舞的舞姬可与之相睥睨。   唇齿间蔓延开的酥麻感像闪动的星星不断的触在她心上,伴随着少年加重的吮吻,玉黎清不禁呼吸一窒,仿佛有一道电流从头窜到脚,又酥又麻,心脏也仿佛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不自觉握紧了少年的腰身,呼吸都重了几分。   深深的吸着气,双唇相分时,玉黎清才察觉到自己身上一片热烫。   不过是亲了几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缓缓睁开眼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稍微动了一下有些发软的双腿,微抿着被吮到发烫的唇,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的生疏。   先前已经给他亲过两次了,她还以为自己摸清楚了其中的门道,没想到还是输给了他。   少年淡色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注视着玉黎清的脸,哑声问道:“喜欢吗?”   玉黎清脸色微微发红,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尽管只是诚实的表达了内心的感受,少女仍然觉得羞涩。   明明是江昭元主动吻过来的,而她只觉得是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   少年的嘴角勾起的弧度深了一点,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将少女懵懂而羞涩的表情尽收眼底。   眼下正是入秋时节,白日里有阳光和暖,到了晚上却比不得夏夜清凉,多的是萧瑟阴冷,她身上便多穿了件外衫。   江昭元看着那件绣着粉边的云华锦外衫,眼神微动,那衣裳将她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从肩膀到手腕,什么都瞧不见,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   心底的贪欲让他并不只满足于表象上的美感,他捏住玉黎清的下巴,喑哑的嗓音在她面前低语:“要不要继续?”   与面上羞红的少女不同,少年的心思都写在了眼睛里。   在明亮的灯火中映着浅色的双眸,方才还如繁星点缀的深夜一般空灵,这会儿掺杂了些许看不透的欲念,像是蛊惑着她,要把人吃掉似的。   “还是算了。”玉黎清拢了拢有些下滑的衣领,轻轻推了他一下,“不是来听曲儿的吗?”   虽然接吻让她心情很好,但也不能因为这些私事浪费了大好的时光。   说罢,眼神便转到了窗外,方才一舞早已落罢,再次登台的是五个穿着白色衣衫的舞姬,比起方才妖娆的红衣舞姬,这几个身子更加飘逸,闲情淡然。   “舞乐只作陪衬,重要的是清清对我用心。”   清朗的声音唤着她转回视线,看着清秀的少年垂着眸子,莫名有种可怜的感觉。   少年坐在她腿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快要溢出来的私欲,哪怕此刻少女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仍旧贪得无厌。   双臂缠着她脖子,垂下的视线落在少女脖颈间淡淡的青筋上,悄悄滚了下喉结。   好想咬一口。   玉黎清不知他的心思,只当他是在陌生的环境里缺乏安全感,抬起手来轻轻揉他的发顶,温柔道:“我自然对你用心。”   “是吗?”少年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神有点锐利,薄唇微微勾着嘴角。   吃味道:“那先前卢家来找麻烦,你怎么不来找我商量对策,反而跑了找池家帮忙?”   忽然听到他说这件事,玉黎清自己也觉得无辜,解释说:“我怎知你有那么多的人脉,竟然能挖出府尹的罪证来。”   平日里从来都不爱理人,竟然还有人愿意为他做事,现在想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再仔细想想,尽管他脾气冷冰冰的不好亲近,但靠着这张脸和这独一无二的头脑,也足以让人对他多生看重了。   听完她的话,少年顿住了。   一双眸子倏地蒙上水色,仿若林间的清溪一般的眼眸当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模样,委屈道:“原来你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看到他失落的神色,玉黎清慌张的解释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那么想,你千万别误会。”   虽然她的确那么想过,但现在承认,他一定会难过的。   少年半晌没有回话,许久才道。   “清清,我们是要结为夫妻的,我希望你,能再多一点依靠我。”   稚嫩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双有如浸染了清透的泉水一般的眼眸里,有着一丝隐约的期许与不安。   他能够敏锐的感觉到清清对他并没有那么亲近,他想要的并不只是身体上的亲密,更希望能贴近她的心。   这对他而言并非易事。   哪怕他掏心掏肺的把心里话对她说,玉黎清依旧不敢靠近。   她其实很介意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别,倒不是在意谁高谁低,而是因为他们注定会走上两条不同的路。   江昭元日后要去梁京做官,前途无量,而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扬州,弘扬家业。   尽管她也有想过让江昭元来扬州做官,这样自己便能两全其美,可是为了自己的心愿去委屈他放弃前程,她开不了这个口。   许多事都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思索再三,还是说:“你独自来这里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怎么能给你添麻烦呢?”   她一说这话,江昭元的眼神越发暗淡,怯怯地问她:“那你为什么,会愿意给池家的人添麻烦?”   “我……”玉黎清不知该怎么回答。   “因为你把他们当成自己人,池月也好池殷也罢,你们是一起长起来的,感情自然深厚,亲如一家,只有我……是外人。”说到最后,双臂已然松开了她,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我没有……”玉黎清下意识反驳,小声道,“可是我们又没有成亲,我怎么能让你只因为一张婚约便我不顾一切?”   少年默默从她身上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看她,眼中的泪珠便顺着眼睫掉落下来。   伤心道:“是不能,还是不信我会为了你去扳倒卢家?”   他的声音很轻,响在玉黎清耳朵里却让她心烦意乱,小小的哼了一声,答他:“我只是一个商贾之女,不懂官场上的门道,但若因此耽误你的前程,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说到底还是把他当外人,对他客气。   少年落寞的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落下,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所以你不信我?”   掺杂着哭腔声音一下一下挠在她心里,玉黎清心都要碎了,他越是深情,她便越纠结。   终于,积压在心中的情绪猛的爆发出来,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江昭元,如果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那么脆弱,不过一张婚约,婚约没了,便再无交集。   而她却亲自把这一层脆弱的关系□□裸的展露在了江昭元面前,一个从没得到过亲情关爱的人,一个期待着她能成为他家人的人。   楼下弹的曲子应和着淡然神伤的月夜宫阙,孤独寂寥中糅杂着些许伤感。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紧咬着牙,沉默不言。   玉黎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侧过头遮掩说:“初次见面时你便那样亲近于我,实在是没有警惕心……若与你定下婚约是个有心机的女子,早就不知道利用你多少回了。”   话说完了,依旧没听到少年的反应。玉黎清稍稍用余光打量他,突然自己整个人从椅子上起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少年打横抱着走进了内室。   细长的手臂远不是看上去那样纤瘦,少年的身躯结实有力,箍着她的身子,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看着他脸上的伤心落寞,玉黎清又内疚又害怕,颤声道:“江昭元,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少年不答,侧身将内室与外间的门关得严实,隐去了大半声响。   雅间分为外间与内室,外头可以赏乐吃酒,内室则用来小憩。曾有过客人为了等一场晚间的压轴曲,特意早来,在内室修养精神,直到半夜才醒来去听曲。   一夜三百两银子的雅间,连里头的床榻都格外柔软,精致的梨花雕木,床头还有安神的熏香,并未点燃。   被放在床上,玉黎清紧张的抱紧双臂,“你要做什么?”   她有点害怕,这样冷漠不语的江昭元,好陌生。   仰躺在床榻间,她看向少年,轻轻眨了下眼睛,纤长的羽睫扑扇着,有如扇动翅膀的蝶。   低语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要是不爱听,我不说还不成吗。”   少女扭过头去,乌黑的长发在床榻间散乱地铺散开来,挣扎间从发髻上掉下来的粉色的香花装饰一般地点缀其间,如她一般鲜活动人。   江昭元抬起一条腿跨上床,身子半伏在她身边,哽咽道:“我对你好,不只是因为婚约。”   他的心好痛,他从来不知道清清心里是这样看待他的。   所以她才允许他的放肆,才格外疼爱他——只是在履行作为未婚妻的职责。   他毫不怀疑清清对他的爱,但这爱却掺杂着让她不得不屈服的责任感,让她委曲求全,也让他过分估量了自己在清清心里的地位。   “我喜欢你。”他说着,身子上了榻来,双手撑在她身侧,俯下身拥住了她的身子。   “骗人,你先前来的时候都说过,说自己想要家人,所以才要来跟我成亲。”玉黎清紧紧抱住自己,小声嘟囔着,“你喜欢的是自己未来的妻子,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我,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不是的,我想娶的人就只有你。”少年将脸埋在她颈侧。   四周格外安静,只能隐约听到外头的乐声,隔着紧闭的门窗,传进来的声音也变得朦胧了。   玉黎清从来没跟他说过自己的心事,今日开了口便索性说个明白。   她轻声说:“那是因为你只亲近我,日后你若是认识了旁的,更合适你的女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   少年的声音哽咽着,从她身上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蓄满了泪水。   他抽泣着,眼泪像珍珠似的滴落下来,在玉黎清衣衫上溅开泪花,委屈道:“你这样说,简直让我比剜了心还要疼。”   见他如此难过,玉黎清也心软了,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按回身上搂住。   轻轻拍着他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后背,愧疚道:“我是一时冲动,你别往心里去。”   江昭元侧卧在她颈肩上,可怜兮兮的问:“清清,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玉黎清轻语着,没有半分犹豫。   “那你不相信我喜欢你?”江昭元追问着,像是害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回答,手掌紧紧抓住了她的肩头。   喜欢一个人真是让人倍受煎熬,一会儿幸福感都要满出来了,现在却心痛的难以忍受。   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舍下她给予自己的感情,那是他为数不多,感受到的真实的情感,苦涩与甜蜜交织,所有的心动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   他紧绷着神经聆听她的回答,却听她说,“我不知道。”   玉黎清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开口,“虽然你对我很好,但那是因为我们有婚约,你才理所当然以为这样很正常。”   他们这段缘分,只是因为一纸婚约。   玉黎清从不敢忘了这件事。   少年的手掌向上滑到她脸侧,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道:“刚开始,我是因为婚约才愿意接纳你,但后来,我发现你的温柔,你的单纯,只有你愿意把我护在身后,对我而言,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夸赞让玉黎清受之有愧,“你这么好,以后还会有别的人愿意为你做这些。”   “不会有了。”   少年撑起半边身子看向她,咬唇道,“清清,我就只有一颗心,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如同告白一般深情的话语,像轻柔的花瓣飘进了少女心中,点在心湖上,泛起圈圈涟漪。   只这一句话便击碎了她所有的固执。   看向少年的眼神越发复杂,玉黎清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开心雀跃,亦或是激动,对自己先前固执己见的愧疚,更多的,是心动。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敢承认自己对江昭元的感情,哪怕是喜欢,也要克制自己,不要为这份喜欢去追求结果。   今天才发现,有些感情早在不言之中开花结果,只是她闭上眼睛选择视而不见。   直到少年捧上一颗真心,闯进了她的心门。   少年满眼的伤感,泪水快要把她的领口打湿,哼唧道:“我只喜欢你,若是你不要我,把我扔了,我也会想尽办法回来找你。”   玉黎清的心跳止不住的雀跃,眨着眼睛问他:“江昭元,你是真心的?”   听她唤着自己的名字,少年拉着她的手掌贴到自己胸膛上。   激动的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直跳,震动的触感传到她手上,在某一瞬间,仿佛与她的心跳重叠了。   尽在不言中。   玉黎清嘟起嘴来,悄悄把手收回来,“我不知道……是我误会了你的心意,对不起。”   “我很高兴,你今天愿意说出来。”少年微笑着。   好像意识到什么,他羞赧似的勾了下手指,“那我们现在是……”   “两情相悦。”   替他说完,玉黎清自己都觉得害羞,抿唇掩住了嘴角的笑容。   闻言,少年猛地抱住了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地往她领口上拱。   脖子上被他的头发撩得痒痒的,玉黎清攒足了力气去推他,紧张道:“你又要干什么,不许解我衣裳!”   “我什么都不做,就想这么抱着你。”少年说着,把她抱得更紧,开心道。   听到他语气中的欢喜,玉黎清也跟着笑出声来,放弃了推开他的想法,放松了身子,笑道:“到底是谁抱着谁呀?”   明明是他躺在她怀里。   还没得意一会儿,脖颈下便传来了浅浅的湿//濡感,没看到他在干什么,只觉得锁骨上喷洒着灼热的呼吸,紧接着就落下两排牙印来。   尖利的犬齿轻轻厮//磨着,并不痛,只是有些发痒。   玉黎清忍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足了力道捏着,娇气道:“别太得寸进尺了!”   少年正专注的要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记,只当她是害羞,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短暂沉默一会儿后,少女突然翻身,把人掀下床去,看着他坐在地上一脸发懵,玉黎清没忍住,笑的欢快。   与外间相对的窗外,长街上灯火通明,穹顶一轮弯月照人,来往热闹的街市上,尽是烟火气。   身在尘世与雅乐之中,两个稚嫩的心,有了第一回 触碰。   ——   他们这就算,心意相通了?   走在路上,玉黎清忍不住又想起来,现在想着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江昭元竟然真的喜欢她,还说非她不可,好像自己真的多么重要似的。   “嘻嘻。”嘴角溢出两声嬉笑,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小姐,小姐?”   若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侧过脸去答,“嗯,叫我做什么?”   若若一脸疑惑地盯着她,“小姐碰上什么好事了,怎么这么开心?”   “有吗?”玉黎清摸上自己的脸。   “当然有了,您脸上的笑啊,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停过。”昨天去乐坊赏半夜的舞乐,出来的时候就满面春光,也不知道是在雅间里发生了什么。   玉黎清随口道:“算不上是好事,只是心情好。”   若若狐疑道:“您先前心情好,也没笑的跟朵花儿似的,难道是和江公子……?”   “不许瞎猜。”玉黎清严肃的制止了她,“要到织坊了,在里头可不许乱说。”   “奴婢知道了。”若若也知道不能在外头让小姐丢了架子,老实的住了口。   走进织坊,玉黎清像往常一样去寻账房先生,要查一查今日的库存和织品数量。   进了仓库到账房先生的位置却找不到他人,便问在仓库做工的伙计,“账房先生人呢?”   伙计见到玉黎清过来,忙跑过来说:“咱们前几天送去染色的一批布被染坏了,账房先生带着几个人去染坊讨说法去了。”   玉黎清立马紧张起来,“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伙计小声道:“小姐您不是在私塾读书吗,账房先生说他先过去,等小姐下了学再让我们同您说。”   玉黎清也来不及同他掰扯,“好了,我这就过去。”   说着就赶去了染坊。   布匹染坏并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值得正纺先生为此跑一趟,其中必定有内情。   一炷香的时间后,玉黎清踏进了玉家染坊的大门,入目是宽敞的院子,里头一排一排的大染缸,再往后支了很多架子,上头晾晒着刚从染缸捞出来的布料。   正在染缸旁忙活的伙计见到小姐过来了,忙走过来为她引路,听她说要找织坊的账房,便领着她穿过晾晒的布料,走进了后院。   后院里,两个中年男人争吵的激烈。   “为什么别的都能染得好好的,到了我们这一批就给染坏了。”   “我都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些染料的着色本来就是为了适应棉布麻布调了很多遍的,你这一批是丝绸,染坊里能染丝绸的染料已经搁置好多年了,旧物重新拿出来用,出了问题我们也没办法啊。”   平日里踏踏实实从不争抢的账房先生,这会儿却同人吵得面红耳赤,玉黎清赶忙走过去劝架。   站在两人中间把人隔开,“别吵了,都是自家人,先解决问题才是。”   账房先生不服气道:“小姐,就算染料真的有问题,他们试色的时候也应该查出来才对,怎么会一直等到染了几十匹布才发觉颜色不对。”   染坊的管事也很委屈,“小姐,我们这里可是玉家最大的染坊,每天要染的布有上百匹,忙得团团转,一时着急出了差错也是有的,没必要为此揪着不放吧。”   两人各执一词,玉黎清都信也都不全信,只说:“给丝绸染色的染缸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管事点点头,带着一行人穿过后院旁边的拱门,里头的院子比方才的前院小上不少,摆放的染缸也只有四个。   栏杆后头支在杆子上晾晒的便是被染坏了的丝绸,颜色一块深一块浅,已是不能售卖的残次品。   管事把人带上染缸前。   账房指着染缸里的水道:“小姐您看,这就是他们调坏的颜色,您瞧瞧,我这个外行人一眼都能瞧出颜色不对,他们在这干了大半辈子,难道发现不了吗。”   管事怒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会故意把布染坏,砸自己的饭碗吗?”   玉黎清抬手挡住了两人的脸,帮他们把头转回来。   “别吵了,让你们两个一起过来是看看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要是光靠吵嘴就能辨清对错,那你们就吵个够吧。”   闻言,二人才安静下来。   玉黎清围着染缸四下转了一圈,发现大缸边上撒了些白白的粉末。   她蹲下身捏了那粉末放到鼻尖轻嗅,是石灰。   玉黎清安静的思索着,这四缸染的两个颜色,桃红和天青,调和这两种颜色的原料里并没有石灰,反而干石灰入染料水中还会影响染色效果。   是有人在故意使坏。   虽然得知了布料染坏的原因,但现在抓不到人,又不能处罚管事。   管事在染坊里做了几十年,在这里颇有声望。她要是因为这件事处罚了他,只怕会同他结下梁子,日后想要将这间染坊收到手下打理只怕是难上加难。   权衡利弊之后,她说:“事到如今,只能把这批布染成黑的,卖去做葬仪了。”   管事如释重负:“多谢小姐体谅,这回我们一定用心办,定不会再出错。”   “好,辛苦您了。”玉黎清对他微微躬身。   说罢,玉黎清带着若若和账房先生往外走,账房还是气不过,说道:“这是咱们织坊出来的第一批优质丝绸,就这么被他们糟蹋了,小姐您不生气吗。”   玉黎清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出了染坊再说话。”   账房似懂非懂,还是乖乖照做。   等到出了染坊后,玉黎清才道:“那批布的确是有人故意染坏的,但管事应当不知情,他没必要为这些布葬送自己的前程。”   “那是谁做的?”账房不解。   “我也不知道。”玉黎清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等到晚上下工后,你去……”   账房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回到织坊里,院子里站了个翩翩少年郎,屋里纺织的女工们早上忙着活,视线却不住地往他身上瞟,看着看着,嘴角都笑弯了。   见到人回来,江昭元开心的向她走过来,“清清。”   “你怎么过来了?”玉黎清惊喜道。   江昭元还是第一回 来这儿。   账房看着少年,反应了一会儿才道:“这位是……江公子吧,久仰久仰。”   江昭元没有理他,拉住玉黎清的手说:“我听你说你的纺织生意做得不错,特意过来瞧瞧。”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牵住手,玉黎清有些不自在的从他手里把手抽回来,小声道:“这么多人呢,规矩些。”   少年咬了咬唇,把手收了回去,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玉黎清带着他去看织布机,自己上手织了一段,她小的时候,母亲教过她织布染布和刺绣,因此多少都会一些。   两人一起去仓库里看秦钰送过来的蚕丝,还有女工们织出来的布。   玉黎清开心的和他说着自己打算研究更多不同的布料,虽然还没有起色,但是母亲织出云华锦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所以她对此也很有耐心。   “我觉得,可以试着单独混一些苎麻和葛。”认真听过她的话后,少年给出了提议。   “也对。”玉黎清认真思考起来,“那我明天就试试。”   两人在织坊里逛了大半晌,若若和方毅也没闲着,一个帮着账房去算账,一个去帮伙计卸货。   江昭元跟在玉黎清身边,嘴角勾着的微笑就没淡下去过,想陪她在织坊里忙完,然后一起回府一起用晚饭,然后顺理成章的一起上床休息。   看似只是过来瞧瞧织坊,心里却把晚上的事都算明白了。   到了黄昏时分,太阳被天边的浮云遮住,穿透云层的光略显昏暗,江昭元隐约察觉到,来自暗处的视线。   习武之人都有对危险警惕的直觉,察觉到来者不善后,江昭元脑中浮现出前世清清为他挡箭那一幕,心脏顿时紧绷起来。   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江昭元停下脚步,微笑着说:“清清,我想起我还有些事没做,可能要先走了。”   玉黎清有些不舍,“很着急吗,我一会儿也要回家,不如我们一起?”   “恐怕不行,我有点着急。”   被他拒绝,玉黎清你不再坚持,“那好吧。”   江昭元抚了一下她的肩膀,便匆匆离去,留下玉黎清惊讶道:“你就这么走了?方毅还没出来呢。”   少年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帮伙计卸完货的方毅才从仓库走出来。   身材高大的壮汉抹着头上的汗,左看右看没有找到江昭元,紧张地问玉黎清:“小姐,我家公子呢?”   玉黎清回他:“你家公子说他有急事要办,已经走了,你快去追他吧,说不定还能赶上。”   “好,那我先告退了。”方毅急忙跑了出去。   玉黎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挑眉。   这主仆两个,怎么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离了织坊后,江昭元避开人多的大道,专走狭小的巷子,直到天边太阳落下,天色完全黑下来,他身处巷中,敏锐的听到脚步点在房顶上的声音。   隐藏在暗中的杀手在夜幕降临之时现身,仰头望去,巷子两边的墙上站着几个黑衣人,前后巷口也被人堵住。   环视一圈,足有八人。   杀手将他围在中间,拔刀相向,“江昭元,受死吧!”说着从墙上跃下,挥刀砍下。   “就凭你们?”少年冷哼一声,指尖微微抬起,弹开了迅疾成残影的刀刃,后力震到那人手上,迫使他猛的松开了刀柄。   少年手上没有兵器,只从袖口滑出几颗玉珠捏在掌心。   内力聚于指尖,飞出的玉珠打在杀手手腕上,立马击出紫黑的伤痕,疼的他高声嚎叫。   玉珠打在身上虽痛却不足以致死,少年敏捷的身形躲过了不断刺来的刀剑,从一人手下抢来长剑,转身便将那人捅了个对穿,鲜血溅在身上,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兵器在手,少年仿佛变了一个人,眉宇间满是戾气,眼中无神,冷静到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没用几招便杀的只剩一人。   青白色的袖子上染了血,白净的手握着滴血的长剑,指着最后一个人的脖子问:“是谁派你过来的?”   那人跪在地上,一脸痛苦,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涌着血。   他压抑着痛呼,磕巴道:“是,是卢庆。”   “就凭他的胆子,也敢派人杀我?”少年将剑刃逼近几分。   “真的是他!”杀手惊惧着往后靠,躲开他的剑刃,痛苦道,“我们都是拿钱办事,公子饶——”   话未说完,便被一剑封喉。   了无生机的尸体倒向一边,脖颈处迸发的血液划着弧线溅在少年身上,他紧紧的握着剑柄,胸中满是怒意。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毅听着打斗声找了过来,见到一脸血的江昭元,站在七倒八歪的尸体中,一身青白色的衣衫已被猩红沾染,仿佛从地狱爬出来恶鬼一般。   他紧张的左右看看,没看到附近有人,才上去问:“公子,怎么会这样,公子为何不让影卫出来保护?”   “几个杂碎,不必动用影卫。”声音如同寒冰一般刺骨。   “公子知道这些是谁的人吗?”方毅小心翼翼的问着。   这些事本该是他来诘问杀手,只是人都被公子杀光了,连个活口都没留,只能期盼公子在下手之前有问出过什么。   江昭元开口吩咐他:“去查卢庆,他最近一定跟什么人接触过。”   “是。”方毅低头领命。   “该死的蠢货,我要让他死无全尸。”他低声斥骂,在无月的黑夜中,眼眸中的光亮荡然无存。   方毅咽了下口水,蹲下身去要搜杀手的身,手刚碰到带血的衣裳,便听江昭元警惕的说了一声“等等。”   少年站在原地,听到了不远处的拐角外有脚步声正在靠近,是他最熟悉的脚步声。   “嗯?”方毅还没反应过来,就单手接住了公子扔过来的长剑。   这一片是即将重修的旧民坊,玉黎清带着若若跟着方毅来到这里,奈何方毅跑得太快,若若体力不支落在了后头,只有她勉强追了过来。   她好奇江昭元急慌慌去做什么,才跟着方毅过来,却进了这个连灯笼都没几盏的巷子。   头顶飘着的乌云遮蔽了天顶的星光,玉黎清不安的走到巷口,鼻尖隐隐嗅到了类似铁锈的味道。   心中有点害怕,直到下个转身,总算见到了方毅。   还有江昭元也在。   地上好像还躺着些……看清那是什么,玉黎清大惊失色,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颤声问:“江昭元……这是……”   “清清!”少年向她跑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呜咽道:“我好害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0 00:01:57~2022-07-31 00:2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停啊亭啊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没有月明的黑夜阴森沉闷,积压在天顶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倾泻下一场大雨, 洗刷掉天地之间的污浊。   狭窄的小巷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飞溅的血液落在墙上,地上一滩一滩的血迹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 看到这样的景象,玉黎清还是隐隐作呕。   跑到她面前的少年一脸惊惧, 衣袖上染了大片的血迹,本是青山流水的丝绸衣裳, 被暗沉的血色晕染, 在夜色的昏暗中, 像被按上了血腥的鬼手印,狰狞着纠缠, 死不瞑目一般。   少年眼睛下有几滴血点, 缀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像是雪地中含苞待放的红梅, 有种诡异的美感。   他用力的抱着她,连呼吸声都在发颤。   玉黎清努力按下心中恐惧和恶心, 镇定地问他:“你不是说有急事去办吗, 怎么会在这里?”   “我并没有急事, 当时在织坊里便察觉有人在监视我,我不想因此牵连到你,所以才先行离开。”少年诚实的回答着, 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抽泣声。   他背对着鲜血淋淋的尸体, 一眼都不敢多看, 怕道:“这些人跟了我一路,我为了甩掉他们才躲到这偏僻的地方,没想到他们突然跳出来,说奉命要杀我,如果不是方毅来得及时,我可能就没命了。”   玉黎清这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走的那么匆忙。   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他头发,安慰说,“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   夜色深沉,黑云压顶,四周寂静无声。   玉黎清看向站在尸体中的方毅,他手上握着染了血的长剑,看得再仔细一些便能发现那些尸身上的或长或短的致命伤,皆与那把长剑的刃口相契合。   先前只知道方毅是江昭元临时买来的随从,平日里人也老实憨厚,安分守己,没想到竟有这样的身手。   她一路连走带跑追过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没见到他的身影,他便能收拾下这么多人。   为了确认,玉黎清问他:“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方毅站在原地,紧紧的握着剑柄,垂下头颅道:“为了保护公子,我别无选择。”   这件事算是他的失职,若是他尽职尽责地跟在公子身边,何须公子亲自动手,只是方毅虽有武艺傍身,却也没底气能像公子一般下手干净利落。   哪怕这会儿被迫揽下了杀人的罪责,他也无怨无悔。   玉黎清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呢,不自觉与前世此前所见的鲜血淋漓的场面重叠了起来。   尽管她明明白白的听见看见是方毅杀了这些人,但心里还是有一丝怀疑……   少年抱着她,像是在寻求保护,在她耳边带着哭腔低语道:“清清你别怪他,这些人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收了银子来刺杀我,方毅也是不得已才将他们灭口。”   “我没有怪他,我只是……有点……”玉黎清有些语无伦次。   许是见到这么多尸体,心中害怕,又或许是想起了前世文质彬彬的江丞相拔剑杀人的血腥场面,如惊弓之鸟,心中无法平静。   她怕的是这些了无生气的死人,还是怕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昭元……   或许更怕的,是眼下抱着她的少年,会长成那个谋朝篡位,残害无辜的阎罗。   尽管她努力想要忘记,但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那痛心疾首的死亡并不是一场梦。   回过神来,看向少年,关心道:“你还好吗,有没有被他们伤到?”   江昭元摇摇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纯净的眼神中翻出了些许担忧。   不该给清清看到这样的场面,尽管他习惯了用谎言来掩饰自己无法让她接受的恶劣,但这回显然没能让她轻信。   他有点担心。   好不容易才与她心意相通,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   少年轻轻抽泣着,润了水色的眼眸亮闪闪的,在心上人面前抬起眸子,可怜道:“清清,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在这里待着。”   像是怕极了,双手一直抱着她不肯松开,白嫩的小脸一颤一颤的,下唇也被咬的愈发红艳。   看着他怕得快要哭了似的,玉黎清只能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伸手去拉着他的手,“那我们先走吧。”   走了两步,才想起了问他:“你刚才说他们是被人收买来刺杀你的,那你可知收买他们的人是谁?”   少年跟在她身后,不自然的瑟缩着身子,答话:“他们说是卢庆。”   前几天卢家人来她家里屈辱的道歉,当时就感觉卢素素心里并不服气,卢庆虽然面上看着诚恳,但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不得不认错,原来心中半分悔改之意都没有。   当时江昭元糊弄着答应了他放过他,许是他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才因此怀恨在心,甚至派人来杀人灭口。   玉黎清被父亲保护的太好,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位高权重者滥用私权是怎样可憎的面目。   她警惕的看四周,前后的长巷里见不到光,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们快回去吧。”说着牵着他的手就要往回走。   少年却停住了脚步,定在原地,小声问:“那这些……尸体,怎么办?”   玉黎清回头看他,视线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方毅,和那些血肉模糊的血腥惨状,说:“如今府衙不可信,只能报给城中的官兵,让其代为处理。”   少年顺势道:“萧将军家的公子与我还算交好,就让方毅去请他来处理此事吧。”   “嗯。”玉黎清点了点头。   留下方毅独自在此处料理,二人走到巷口,转进了另一条路。   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身后小跑着追来一人,喊着:“小姐?小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玉黎清停下脚步回头寻找,回她:“我在这儿呢。”   小丫鬟的身影从黑暗中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你走的太快了,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这里连盏灯笼都没有,乌漆抹黑的连路都看不清。”   若若急促的喘息着,缓过劲儿来才发觉江公子有些不太一样,四周光线昏暗,她却隐约看到江公子的衣服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深色痕迹,仔细嗅嗅,空气里还飘着血腥味——   “那是……”若若反应过来,呆呆的指向江昭元的衣袖,惊讶的长大了嘴。   她可从没见过那么多血。   玉黎清赶忙把江昭元拉到身后,挡住他的身子,小声呵止若若:“快住口,你想把人引过来吗。”   若若乖乖捂住嘴,紧张问:“这是怎么回事?江公子受伤了?”   “卢庆收买了杀手来害他,昨日看他道歉的时候那样卑躬屈膝,我还以为他是真的心有悔改,没想到他竟要一条路走黑。”   玉黎清原原本本的把事情告诉了她,一边说着,侧过身去替江昭元把外衣脱了下来,又掏出手帕,给他把脸上的血点擦掉,因为看不太清楚,只尽力擦掉了几个最明显的。   刚才太紧张了,都没想着要遮掩一下。若是这么直接带他走出去,被人见了只怕比若若的反应还要大。   少年身上染了太多血,外衣上最多,里头的衣衫也被溅上了血点,只是还在外头,不能真把人剥干净了。   玉黎清将脱下来的外衣和染了血迹的帕子一起扔给若若,同她说:“你先回去一步,把这衣裳烧了,小心些,记得从侧门进,千万别给旁人看见了。”   若若把那沾满血腥气的衣裳叠了又叠,勉强看不见血色后,赶忙点头,“欸,我现在就去。”   随即小跑着离开。   看着若若离去的背影,玉黎清才稍微放下心来,这样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尸体那边有方毅去找人处理,至于卢庆,原本他犯下那些罪过一定会被罢官入狱,但还不至于没了性命。   今日又添这么一项罪名,数罪并罚,怕是没有活路了。   玉黎清愣在原地,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她温馨而平淡的生活被搅乱了,不知过了今夜,一切还能不能回到正轨。   “清清……我冷。”   少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玉黎清回过神来,转头看他原本薄红的嘴唇因为阴冷变成了樱桃粉,眼角染上了一层殷霭,秋夜的风从巷子里穿过,撩起他的发丝,吹过脖颈,将他本就雪白的肌肤吹得更显冰冷。   压抑的乌云低低凝在空中,酝酿许久,从天空飘落细长的雨丝,一滴一滴的落在了他墨色的头发上。   下雨了。   细小的的雨丝落在手背上,凉飕飕的,玉黎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看向穿着单薄的少年,没有过多犹豫,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粉白色的外衣穿在她身上很宽松,披在少年身上却略显小,袖长衣长倒还合适,只是少年的肩背比她宽厚许多,肩膀与袖子的接口处被撑得紧绷绷的。   玉黎清为他整理了一下,借着外衣遮住了他衣服上的少许血迹,同他说:“先穿着吧,好在是晚上,应该不会有人太注意。”   “可是,清清会冷的。”少年说着,心疼的看着她。   “我不冷,不信你摸摸。”玉黎清按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我身上可暖和了。”   少年回手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后才没再坚持。   比起他迟钝而冰冷的身体,清清的身子就像个燃烧的小太阳,一直暖烘烘的,每当他抱着她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被和暖的阳光照着,温暖而放松。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没能放松下来。   原本没觉得自己动手杀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先前这样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交给下属去做,自己手上是干净的,自然理直气壮。   可这回却被清清撞见了。   她一定吓坏了。   见到那样的场面,分明她自己都在害怕,却还是优先照顾他的情绪,还把衣裳换给他穿……   他喜欢被清清看重的感觉,可现在,他心里却在担忧,若是她知道下手的人是他,一定会害怕他的。   江昭元从来都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只要他愿意,总可以找到借口来隐瞒自己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可是……他心里却并不舒服。   原本坚如寒冰的心脏,早将某处融化,藏了一个人进去,再不是一块铜墙铁壁。   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处事生存之道,只在此时,在她身边,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为自己的隐瞒,生出了一丝愧疚感。   那细微的感觉像一只小虫子啃咬着他的心脏,他紧咬牙关,忙把这陌生的感觉压了下去。   ……   为保安全,玉黎清带着江昭元走着点了灯笼的大道回来,特意贴的近一些遮掩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好在今夜落了雨,原本喧闹的夜市上没几个人,匆匆路过的行人只顾着躲雨,没几个在意擦肩而过的二人。   一路走回玉府,已然过了晚饭的时间。   府门外被两盏大灯笼照的通亮,玉黎清走正门回家,门里的看门小厮瞧着自家小姐的衣裳穿在了江公子身上,稀奇的多看了两眼。   被人的视线盯着,少年害臊的瑟缩起身子,玉黎清发现了,转头盯住那小厮,凶巴巴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奴才知错。”小厮识趣的低下头。   小姐在府里很少训人,训第一遍,只要乖乖认错就不会有什么大事,若是不开眼跟小姐顶嘴,那才是真惹了麻烦。   玉黎清转回身来,拉着江昭元往里走。   走到廊下,还没进后院,便撞见了从花园里走出来的管家。   “小姐?”管家打量着二人,着急道,“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饭之前,老爷派人去织坊找你,去了两趟都没找见你,这会儿都急坏了。”   入夜之后天一直阴着,走了一路都没察觉时间过去那么久。   玉黎清解释道:“我就是在外头逛了一圈,这就去见父亲。”   她正说着,管家的视线便落在了她身侧的少年身上,先是打量了他并不合身的外衣,紧接着看到他不同于以往的冷傲,这会儿怎么像只可怜的小狗似的,紧紧的跟在小姐身后。   还要再看,向上却对上少年冷冽的眼神,顿时将管家吓得心凉透——这不还是原先那副模样。   清了清嗓子,小心问:“江公子这是……怎么了?”   玉黎清下意识抬手挡在少年面前,“没怎么,刚刚下了一点雨,他淋了雨,有点着凉,你让人烧点热水送到大他房中吧。”   “是。”管家领了吩咐,从两人面前离开。   走进花园里,主路上点着石灯,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洒下暖黄色的光芒,一段一段照亮前路。   入秋时节,园子里的花谢了大半,唯有菊花与桂花开得最好,刚才下的小雨将空气淋得潮湿,却掩盖不住新开的桂花香气。   甜美的桂花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菊花苦涩,如秋日一般,温暖又阴冷。   到了晚上,后院里只有守夜的丫鬟,二人一路走到后厅前都没碰见几个人。   玉黎清停下步子,同江昭元道:“我先去跟父亲说一声,你回去洗澡换身衣裳吧。”   少年没有松开她的手,小声问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见伯父吗?”   玉黎清解释说:“我父亲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血腥的东西,而且你刚才受了惊吓,该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躺着。”   闻言,少年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手指一根一根分开,最后只剩小指还勾着她的小指,又问:“那你还会过来看我吗?”   “嗯。”玉黎清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你乖乖回去洗澡,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晚饭过去。”   少年低着头,想让她再摸得久一些。   但时间耽误不得,在玉黎清松开手的时候,他说了一声:“那我等你来看我。”   玉黎清点了点头,随后推着他离开了。   见人乖乖回了院子去,玉黎清才理理衣衫,转身走去父亲院子里。   □□的乌云下,少年独自走在花园里,两边是低矮的花丛,原本盛开的花朵如今只剩一地落红。   走进竹林中,四周石灯少了许多,环境更显昏暗。   少年在林中站定,单手背在身后,眼中早无了惊惧之色,冷的如冰一般。   嗖嗖几声如疾风一般,细小的竹叶上踩过几个身影,还没来得及捕捉,便迅速落到地上,三个身着黑衣的影卫跪在少年身侧的竹影中。   “公子,可要除掉卢庆?”   原本没有主人传唤,影卫不得擅自现身,但今夜之事已然威胁到江昭元的安全,既知卢庆动了杀心,影卫便不能袖手旁观。   江昭元沉声道:“他已是必死无疑,无需你们动手。”   “公子认为,是谁指使卢庆?”影卫又问了一句。   他们刚从方毅那边过来,知道公子要查与卢庆有过接触的人,便猜想到公子是想顺藤摸瓜,借着卢庆找出想要谋害他的真凶。   “是谁都不要紧。”江昭元轻哼了一声,“等我回到梁京,新账旧账一起算。”   虽然暗里的手段也能收拾了他们,但对付那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罪证越多便越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一刀毙命太便宜他们,他要让他们受尽折磨,毁掉他们的一切。   心中滋生的杀意难以抑制,江昭元稍稍吐了一口气,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声音落罢,三人如影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玉黎清走进了碧桐院的书房里,自己搬了椅子坐在父亲的书案面前。   玉天磊正低头看着账本,听到人进来,铿铿锵锵的搬了个椅子坐下,抬头问她:“你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问完,不高兴道:“我听人说江公子下午也去了织坊,该不会是又和他出去胡闹了吧?”   “没有。”玉黎清摆摆手。   闻言,玉天磊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重新低下头去对账,“那你们去做什么了,可用过晚饭?”   玉黎清乖乖答:“晚饭还没用,至于去做了什么……父亲,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千万别害怕。”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能吓到我?”玉天磊看着账本,手上忙活着,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玉黎清小声道:“方才,有一群杀手把江昭元堵进巷子里,要杀他。”   “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玉天磊猛的抬起头来,差点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看着她,担心道:“那你呢,你有没有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只是江昭元被吓得不轻,我让他回房去了,今天让他早点休息。”玉黎清淡笑着,不想让父亲过于担忧。   玉天磊皱眉深思,“江公子虽然冷僻,却不曾与人结仇,是谁竟然敢对他下手?”   “说是卢庆派来的人。”   玉黎清一说这话,玉天磊很自然的联想到了前几天卢家人过来道歉,江昭元一直为他家说话,定是因此遭到了卢家嫉恨。   玉天磊无力的叹了口气。   当时只想着大事化小,对方都低声下气的来道歉了,他也不好过于追究,没想到卢庆竟胆大包天,敢对侯府公子动手。   “江公子可曾受伤?”玉天磊担心道。   玉黎清端坐在椅子上,垂眸道:“他倒是没受伤,就是方毅在他面前杀了人,把他吓着了,一直心神不定的……”   听她说完原委,玉天磊坐不住了,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我去看看他。”   “父亲别去。”玉黎清起身拦他。   玉天磊疑惑的看向女儿,“为何?”   “江公子身上沾了点血,我让人给他烧了水,这会儿他应该在沐浴净身呢。”玉黎清劝道,“况且他本就受了惊吓,这会儿见了人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来,还是让他休息一夜,父亲等明天再去看吧。”   玉天磊站定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   说起来,虽然江公子平日里里对他客客气气的,但两人之间总归是隔着一层,女儿未嫁,江公子能称他一声伯父,已经算是对他的敬重了。   两人关系并不很亲近,遭遇今夜这样的事,江公子必然心里脆弱,不想见人,他就是去了,也只是给江公子添麻烦。   玉天磊放弃了前去探望的想法,把朱阳叫了进来,吩咐他“库房里有一棵百年人参,你叫人取了拿去厨房煮了,端给江公子定定心神。”   “是。”朱阳听罢,转身出了门去。   玉黎清站起身来把椅子放回原位,也说:“那女儿先下去了。”   玉天磊对她道:“我让厨房给你们留了饭菜,这会儿应该还热着。”   玉黎清微笑着回应,“谢谢父亲。”   ……   落过雨的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方毅将杀手们身上搜了个干净。   方毅从小习武,在江湖上混过,搜过几个之后便发现,这些杀手并不是私人培养的死侍,而是江湖上给钱就□□的杀手。   做这行的人身上都会留一件主顾的信物,等到事情办成银钱拿到手中后再原物奉还,以防止主顾赖账。   他找到了一个杀手身上带着一个香囊,模样与那日赏花会上所见的,张夫人身上带着的一模一样。   紧接着,方毅又从尸身中找出了拇指指甲那么大的玉珠,一颗一颗收好,等回去洗干净了还要交还给公子。   这是公子平日用惯了的东西,虽然没给旁人瞧见过,但若让旁人在这堆尸体里发现这不同寻常的玉珠,查到公子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看过刚才公子异常的反应,方毅就知道了公子的心思,这些事,得瞒着玉小姐。   轻车熟路的收拾完这一切,方毅按照公子的吩咐前去了守城的将领萧怀仁府上。   萧家三代习武,萧怀仁带兵驻扎在扬州城中,是为一方守将。只是他时常宿在军中,府中之事是他的儿子萧信在打理。   入夜之后,萧信刚结束一天的城外巡逻,脱了盔甲回到家中,饭还没吃上一口,就听下人来报。   “公子,外头有人求见,说是江公子的贴身侍从。”   “江公子?”萧信眼睛一亮,“快快请进来。”   下人将方毅带进府中,萧信亲自出来见他,“不知小哥上门是有什么要事?”   面前的青年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已然是扬州守军中的都尉,肌肤麦色,身材却不过分强健,仍带着青年人的精瘦。   方毅跟在江昭元身边,自然也认识萧信,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只是将动手杀人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竟有此事?”萧信微微皱眉,“我带人去一趟,还请小哥带路。”   方毅点头道谢,带他前去。   稍晚些时候,卢府里灯火通明,一院子的花草在灯火的照耀下焕发勃勃生机,丝毫瞧不见阴雨天的沉闷。   卢庆坐在后厅上品着美酒,静候佳音。   自己竟然有幸能为那么一位大人物办事,事成之后便再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张夫人走上后厅来,见相公喝着酒,脸色熏红,还傻傻的笑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走到他面前娇嗔道:“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   张夫人心里慌的厉害。   罪证现在在池家,听说通判已经暗地里带人审着了,先前他带人去玉家认罪,回来把自己的亲女儿都送回了老家,还说得到了江公子的承诺,说江公子会放过他们一家。   如今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也没听池家那边有什么变化,江昭元根本就没去为他们求情,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自己的女儿竟然看上这种虚有其表的骗子,张夫人想想都替女儿感到不值。   这下卢家可是要大祸临头了。   见卢庆还在喝酒,张夫人自暴自弃道:“要我说,趁着判罚还没下来,还不如跟皇上上书请辞,至少能落得个自由身,大不了赔他们些银子就是了。”   卢庆不屑道:“妇人短见,我为上头那位办好了这件事,别说江昭元,就是他亲爹过来,我也不怕。”   “你到底是为谁办了事?”张夫人一头雾水,“说的那么玄乎,真有百分百的把握,万一办不成,那不是得罪了更多的人。”   自己的相公虽然糊涂,但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原本他家就被江昭元给折腾散了,怎么相公还不知道厉害,偏要找人去对付他。   卢庆炫耀似的说:“怎会不成,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我派这么多人去杀他,已经是抬举他了。”   听到相公□□,张夫人习以为常一般,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追问:“真的能成?”   “自然能成。”卢庆放下酒杯,拉过她的手来,笑咪咪道,“等事成了,把素素接回来了,咱们一家又能团聚了。”   “好。”张夫人娇羞的坐在卢庆怀里,轻轻靠在了他胸膛上。   夫妻之间的温存没能持续多久,外头院子里忽然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翻箱倒柜,更像是抄家抢劫一般。   卢庆喝了点酒,一时上头,对着外头怒道:“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呢!”   “老爷!”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慌张地喊着,“外头来了人,说是要抓老爷!”   “什么?!”卢庆猛的站起来。   坐在他腿上的张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皱眉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老爷是府尹,就是真有错,也要等皇上的旨意下来才能定罪,谁那么大胆子敢来抓人?”   小厮不知如何解释,只说:“萧将军,池通判,还有萧小都尉,都过来了。”   没给卢庆太多的反应时间,萧怀仁便带着官兵闯了进来。   池通判在他身后进来,最先走到卢庆面前,说道:“府尹卢庆,意图谋害侯府公子,贪污整修河道款,收受贿赂买卖官位,纵容家眷侵占民田,数罪并罚,罪无可恕。现将你捉拿归案,等候发落。”   “怎么会这样?”卢庆一脸不可置信。   “老爷,老爷!”张夫人哭着扑到卢庆身上。   池通判又道:“张夫人,你也有一条私杀家奴的罪名,就跟府尹大人一起入狱吧。”   “你们不能抓我,我上头有人!”卢庆急切道,只要杀手顺利除掉江昭元,就会有人替他把这些事都摆平。   他只要再等一会儿……   闻言,萧信走到他面前问:“劳烦府尹大人再说明白一些,您上头的究竟是谁?”   话到嘴边,卢庆却闭了口。   见他不愿说,萧信从官兵手里接了枷锁,亲自上手把卢庆铐了起来,“此事已经快马加鞭报给皇上了,在判罚下来之前,就委屈您先去大牢里待着了。”   铐好了往旁边一推,扔给手下,“带走!”   当夜,卢家夫妇下狱,卢府被封。   府尹因罪入狱,通判暂时待行府尹之职,当夜便下了命令府衙里的捕快前去卢庆的老家抓捕他强占民田的姐姐一家。   借着夜色进行的抓捕并没有闹出大的风波来,卢府门上被贴了封条,家奴都被一同带到大牢里,等候明日审讯。   亮在院子里的灯火也被熄灭,喧嚣热闹的府宅霎时人去楼空。   远在东城的玉府一如往常般安静祥和,值夜的丫鬟提着灯笼在院子里走,看见哪盏灯灭了便过去点上。   用过晚饭后,玉黎清没有回春棠轩,先去了江昭元的意柳园。   园子里没有人伺候,方毅还没回来,园子里空荡荡的,柳树下积了一层落叶,看着有些秋日萧瑟之意。   玉黎清让若若等在园门边,自己走过去敲门,“江昭元?”   门从里面落了门栓,她敲了两下也纹丝不动,屋里的烛火将少年的影子模糊的映在门上,他一动不动,久久没有回应她。   玉黎清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她的声音小了,江昭元没有听到?   她稍微放大了声音,喊了一声,“江昭元,给我开一下门吧。”   这回,门上的影子动了一下,紧接着里头传来了水激荡在浴桶中的声音——他在沐浴。   玉黎清更觉得奇怪了,若是在沐浴不方便,直接开口跟她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装作没听见呢?   难道是方才受了伤,不想给她看见?   玉黎清忽然紧张起来,敲着门说:“我知道你听到了,为什么不理我?”   敲门的声音有些响,站在园门边的若若都听到了,转过头来提醒她:“小姐,您当心一些,当心把手敲疼了。”   久久听不到房间里的声音,玉黎清越发担心,四下看看,走到窗边,伸手向里一推,便推开了半扇窗。   听到窗子开了的声音,屋里的少年慌张着从浴桶里迈出来。   水声交叠着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让玉黎清怀疑江昭元是要跑过来把窗子也关死,她一时着急,双手撑着窗沿往上爬,翻过窗子,落进屋里时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子。   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一身水的少年只扯了一件单薄的外衫遮在身前,纤瘦的侧腰在烛火的映照中一览无余。   看到她,少年羞愧着低下头去,“清清,你怎么进来了……”   “你怎么了,不是说等我来看你吗,我都到你门前了,你却不理我?”玉黎清向他走过去,刚走了两步便被他软声呵止。   “你别过来。”少年脸颊潮红,眼底含泪,语气中带着低低的哀求。   玉黎清不明所以,虽然少年身前遮了一片,但她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雪白透亮的,不像是有伤口啊。   不是因为受伤,难道是还在害怕?   她试探着走过去,轻声道:“你别怕,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而且有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少年转头直视她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挂着泪珠毛如同载了雨珠的蝴蝶翅膀般一扇一扇的,玉黎清心中情不自禁地一阵悸动,喉咙有些发干。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委屈道:“我身上好脏,怎么都洗不干净……”   “谁说你脏了!”玉黎清质疑着,余光瞥向了浴桶边的衣裳。   只有她的外衣被规规整整的挂在衣架上,剩下的衣裳像是垃圾似的被扔在地上的水渍里,有块血迹沾了水,晕出了一块淡淡的血色。   玉黎清赶忙过去将那堆衣服团起来,把地上带着血迹的水都擦干净,然后开了窗户缝,把衣裳扔出去。   朝着园门边的若若喊,“拿去烧掉。”   若若听到了声响,跑过来捡起了衣裳,“我这就去。”随后跑着离开了。   收拾好这一切,玉黎清回身看向少年,试探着向他走近,“江昭元?”   伴随着她的靠近,少年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脸,呢喃道:“都怪我,让你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东西……因为我,死了那么多人。”   这么说着,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滑落,沿着泪痕滑到下颌,要掉不掉的,看着格外的可怜……与勾人。   玉黎清默默吞了下口水。   她竟不知道,江昭元的心肠这么软,竟然会为几个因为刺杀失败而丧命的杀手感到愧疚。   “这不是你的错。”她说着,慢慢向他走过去,“是他们为了银子起了杀心,而且……既然做了这个行当,就该知道有没命的那一天。”   “你不怪我吗?”少年泪眼汪汪的看向她。   “我为什么要怪你?”   玉黎清温柔的笑着,有些单纯的傻气,手掌轻抚上他的脸颊,“我反而要担心你,你看上去有些憔悴。”   “清清,我好怕……”少年嫣红软润唇微微颤抖,脸颊在他手心轻蹭,满脸是泪断断续续的出声。   “他们来杀我,我不在乎……但是我怕你会因为我被牵连,我不想失去你……”   “别哭了,我不会有事的。”玉黎清微笑着,拇指轻轻蹭去他的泪痕。   “清清……”含着泪光的眼眸饱含深情,少年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伸出双手勾上她的腰。   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遮挡在锁骨下的衣衫像一片薄薄的落叶悠悠落下,少年精致白嫩的身子完完整整的露在了她面前。   玉黎清的视线愣愣的盯着他的脸,但余光却不受控制的看到更多。   白玉似的身子沾着大大小小的水珠,刚从热气腾腾的浴桶出来,他的身子也是温热的,秀气的锁骨上还反着淡淡的粉色。   并非第一次看到他的身子。   只是这回没了先前的从容镇定,脸色蓦地红了,火烧一般,连呼吸稍微重了都觉得羞人。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老父亲让人送来的参汤,好像补的有点过头。   感谢在2022-07-31 00:25:20~2022-08-01 00:0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辣土豆丝 10瓶;?Aphrodite 7瓶;五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本不算狭窄的卧房忽然变得拥挤起来,玉黎清缓缓侧过脸去, 不自然的后退了一步。   她本想捂住眼睛,可少年的稚嫩与羞涩看上去那样纯真,反衬的她想太多了。   又不是没见过, 先前可没觉得这样害臊, 许是那夜喝醉了酒,瞧见少年身躯的“异常”之处, 才不由得多想。   虽然家中没有长辈告诉她有关男女之事,但她还是隐约能猜到, 那物什是看不得也碰不得的, 之前那回是醉了酒才放肆, 今日可不能再犯错了。   放在屋子东侧的浴桶还在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少年身后落下一路水渍, 水珠不断的从肌肤上滑落, 滴在脚下积了一滩水。   水汽不断升腾,整个房间都变得潮热起来。   玉黎清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脸颊晕染一片酡红,提醒他:“还不捡起来, 等着我帮你捡吗?”   赤//身裸//体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身上连一点遮蔽物都没有, 他却只是淡淡的红着脸,双手交叠在身前,偷偷勾着手指。   “清清不敢看我?”少年微微歪过身子, 偷看她的表情。   白花花的身子从眼角的余光渐渐移到视线中, 玉黎清慌张张地踮着绣花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磕磕巴巴道:“你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看你呢。”   男女有别,非礼勿视。   “不是已经看过了好几回了吗。”察觉到未婚妻心境的变化,少年心花怒放,踩在水上的脚丫害羞的蜷缩了一下脚趾,两颗圆润的拇指抵在一起,轻轻磨蹭着。   视野中的少女身着一袭粉裙,披半透明的纱质长帛于身后,垂下较长的一侧贴在地上,沾了水迹。腰间束着的腰带带打着双耳结,随着她身子的动作轻甩着画一个圈。   摇头反驳他:“哪有好几回,你别乱说。”   少年静静立在她身后,如同一尊玉像般不急不躁,在烛光中白的发亮,轻声道:“我没有乱说,清清要是忘了,那我数说给你听……”   “别,别说了。”玉黎清忙侧过身来制止了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先前只把他看作是才貌双绝的美人,就算是把身子看光了,心中也没有半分邪念。   如今的心境,怎能跟先前相比。   少女粉唇点点,双颊染着红晕,偏上挑的眉眼微微下垂,避开他的视线。   她越是要躲,江昭元便越是要往她跟前凑,赤着的脚尖点在地上,踏着粼粼的水光,低着头问她:“清清,你怎么不看我?”   如此明知故问,叫玉黎清又羞又气,抬起依旧挡在脸侧,结巴道:“你,穿点衣裳吧,不知道害羞吗?”   听到少女弱弱的呵斥,江昭元稍稍顿了一下,认真回答她:“害羞啊,但是我想让清清看我。”   一边说着,身子俯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道:“不好看吗?”   清朗的嗓音带着潮湿的沙哑感,像嘈杂的细雨打在竹叶上,干净的声音里混杂着某些不可明说的欲//望,听上去像是卑微的求问,对玉黎清而言却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心脏仿佛烧起来了似的,连吐息都变得灼热,激动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只因为他一句话便扰乱了她仅剩的沉稳。   玉黎清自认为不是个沉湎于美色的,曲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自乱阵脚。   “我们不是已经两情相悦了吗,你为什么不肯看我?”少年在她身侧轻声问着,没有半分怪她的意思,下一秒便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也对,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与人结仇,遭人忌恨……我就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都会惹出乱子……”   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委屈起来,颤抖着问她:“清清也觉得我身上沾了血,不干净吗?”   听他这样说自己,玉黎清心疼的厉害,总算忍不住看向了他,少年低着头瑟瑟发抖,双眼含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直叫她心也跟着颤抖。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自己哪怕有一会儿不理他,他都要自己在脑袋瓜里胡思乱想,自怨自艾。   “我没有那么想。”玉黎清轻声劝诫他道,“这样不太好,你虽是个男子,也该学会自重自爱才是。”   “自重自爱?那是什么?”   少年天真的看着她,眼中含着泪水,眼眶微微泛红。   像是全然不懂一般,他的眼神像白纸一样纯粹,玉黎清只看了一眼就落下阵来。   这些最基本的规矩礼数都是父亲母亲教给她的,平日里和若若、月月也会说一些女子之间的私话,所以才多少懂得一点。   反观江昭元,母亲出身低微又早亡,父亲向来不正眼看他,身边唯二的心腹都给人毒死了,现在陪在身边的就只是新买来的方毅。   那些私密的事,只怕是没人说过。   玉黎清稍微纠结了一会儿,绞着手指,认真的告诉他:“就是,你的身子不能随便给人看,更不能给人碰。”   “可是清清是我的心上人,又是我的未婚妻,连你都不行吗?”   少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悄悄伸出指尖试探着戳了一下她的手背。   “这……也不是不行。”玉黎清喉咙发干,咽了一下口水才压住胸膛里快要涌上来的那股热气,手背被他戳了一下,便把两只手都藏到了身后,不给他乱碰。   虽然心疼他,可也不能给他太放肆了,便说:“你在我面前这样,要是给家中长辈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不让旁人知道不就行了。”   少年哼唧两声,眼眶滴下两颗泪珠来,嘟起嘴来委屈道,“清清总是怕这怕那,就不怕我会难过吗?”   他握住她的肩头,让她转过身子正视自己,软声道:“看着我。”   玉黎清缓缓抬起头,少年的身子已经明显比她高了,好在差的不是太多,她站在他面前仍像从前一样自在。   “喜欢我吗?”少年软糯的声音响在她面前,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问出了这句话。   “嗯。”她诚实地给出了答案,羞涩着垂下眼睫。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微笑着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哑声道:“那就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不要想除我之外的事物。”   “可,可是……”玉黎清紧张的眨了下眼睛。   还未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少年软嫩的双唇吻上来,玉黎清顿时面红耳赤,紧紧闭上眼睛。   少年每上前走近一步,玉黎清都能感觉到潮湿的胸膛隔着衣裳压过来,又热又闷,她只能悄悄后退,以此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知退了多少步,身后被书架挡住,再无退路。   赤//裸的足踏着水声将二人间的距离不断压缩,她藏在身后的双手也被抓出来高举过头顶按在书架上,温热而潮湿的指尖从她袖口下露出的腕子滑进手心中,十指交扣,亲密无间。   深情的吻让玉黎清的身子飘飘然,他吻的那样温柔,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紧接着是相互纠缠的甜蜜……   其实这样,感觉也挺好的。   脑中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玉黎清便警惕地睁开了眼睛——她怎么又被江昭元带跑了。   像是给他蛊惑着,连是非对错都不顾了。这怎么能成呢?   她微微眯着眼睛,从短暂的沉湎中回过神来,想着如何才能从他身边挣脱,还不会伤他的心。   视线在屋中扫过一圈,他的房间中没有过多的装饰,视野中除了那个浴桶,便是一方圆桌,桌上摆着的饭食好像没有动过。   父亲让人给他们留了晚饭,她又让厨房的人热了给江昭元送过来,难道他一口都没吃?   “唔嗯……嗯……”玉黎清挣扎着从他手中抽回了手来,按着他的肩膀往外推。   少年的身躯丝毫未动,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在她唇上重重的吮了一下才分开,低喘道:“怎么了?”   “你,没吃晚饭吗?”玉黎清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指着桌子上原封不动的饭菜问他。   “我不饿。”   少年的双手抓在书架上,将她的身子困在自己身前狭小的空间中,头都没回一下。   “不饿归不饿,有样东西你得喝掉才行。”玉黎清说着,借机蹲下身子,从他手臂下的缝隙中逃了出来。   她记得父亲让人给江昭元煮了参汤来着,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名贵药材,要是凉了再热,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玉黎清走到桌边,在桌上发现了一碗清亮的汤水。   汤碗里还飘着切成片的人参、红枣,还有枸杞,味道闻着有些清苦。   端起来捧在手上,特意舀了一勺试试温度。参汤放在这里应当有段时间了,刚好凉到了适合入口的温度。   玉黎清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说着:“你快过来坐,把这参汤喝了。”   站在她身后的江昭元微微挑眉,将她的羞怯看在眼中,随手捡起地上的衣衫穿上,随手将衣带系了一个松垮的结,走过来坐到了她身边。   看着她推过来的汤碗,江昭元疑惑问:“这是……”   玉黎清见他终于穿了件衣裳,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这是我父亲特意让人为你煮的参汤,可以定心醒神,最治心悸,你快喝了吧。”   喝完了再催促他去上床休息,自己也就能脱身了。   “我……”江昭元犹豫了。   倒不是担心汤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是他方才的心慌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好的很,再喝这汤……怕是阳火太盛。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好意道:“我刚才已经尝过了,不会烫嘴,也没有那么苦。”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江昭元轻咬了下唇——既然装了,就该装到底。   他端起碗来,将汤水喝了个干净。   见他喝的太急,玉黎清赶忙掏出帕子来递给他擦嘴,微笑说:“这棵参是我父亲珍藏了好几年的,他竟也舍得炖给你吃,看来你们之间关系很不错啊。”   “嗯。”江昭元低声应着。   参汤下肚,没一会儿身子便从里暖了起来。   起先只是热乎乎的,过了片刻后,便像从肚子里烧起来似的,整个身子都热起来,江昭元难耐的吐出两口浊气。   还真是上等的人参,这么快就能发挥效用。   尝试着用内力去压制那股热劲儿,却好像适得其反,反将药力催化得更快,顺着心脏迸发的血液流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隐隐发烫。   玉黎清看着江昭元的变化,渐渐有些不解,他怎么好像有点不舒服。   少年的身子原本白白净净的,喝下参汤后,身上的水珠没多久便干了,肌肤下泛着淡淡的红,脸颊更是一片红潮,连眼角也多了几分缱绻的颜色,倾城的绝色容颜越发红润,看上去魅//惑极了。   喝了参汤,面色红润也正常,可江昭元明显是红过头了。   玉黎清担心道:“你怎么了?”   该不会是这人参放了这么久,已经坏掉了吧。   “我,有点热。”少年的嗓子发干,说出话来都带着浅浅的嘶哑。   初秋的夜晚,外头落着细密的雨丝。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连衣带都没系好,坐在凳子上露着半边大腿,躁动的扯着松垮的领口,直到衣带松开,双襟大敞,身体的燥热也没能缓解半分。   见少年有些不对劲,玉黎清不敢再干坐着,缓缓站起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感觉和这样的江昭元待在一起有点危险。   先找借口溜走再说,再待下去,她嘴唇都要被亲肿了。   “那你先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取点冰块过来。”说着就朝门边走去,听到身后的声响,好像是江昭元跟了过来,玉黎清焦急着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走到门前。   伸手去抬门栓,手上刚握住,背后便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身躯。   烧的发烫的手掌扣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回拉,沙哑的声音紧贴在她耳边,夹杂着燥热的低喘,“别走。”   说着,在她精致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玉黎清身子一颤,小小的惊叫了一声,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瑟缩道:“你,你干什么?”   “我,难受……”少年吐息灼热,唇瓣不住的在她手背上轻吻。   “那我去给你找大夫,你松开我吧。”玉黎清像只掉进陷阱的兔子,已然察觉到危险。   “清清……这个,大夫也没办法,嗯……你,你帮我好不好?”从他的声音中能明显听出冲动与压抑交织的挣扎,环在少女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身子无法控制的往她身上贴。   他实在太难受了,又热又憋闷,积在体内的火热几乎快要点燃他的疯狂。   手掌压着她绷直的腰线,无师自通的摸到了系在腰间的双耳结,焦躁的扯着。   “别……”刚刚还捂在耳朵上的手赶忙移过去扒开他的手,护住自己的腰带,硬气的呵斥道,“不许扯我衣服!”   她的腹部几乎贴在门上,被人扣住腰线,挣扎不得。   原本很听她话的少年却对她的呵斥没有多少反应,扯不了腰带便侧过头去吻她的脸,直将她逼的没有退路。   “江昭元,你放开我……”实在无力招架这种攻势,玉黎清低声求着。   少年却像是听不见似的,手掌曲折,向下蜿蜒,在少女突然的惊叫声中,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平日里软糯又文雅的少年,这会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大踏步着走向床榻,将她箍得紧紧的。   玉黎清紧张的瑟缩的身子,直到少年将她放在床上,才看清他的表情。   只是喝了一碗汤的功夫,怎么就变得这样凶,有点吓人。   她从床上爬起来想要逃跑,却被他抓住肩膀按回去,强势道:“是清清让我喝的,我变成这样,你想一走了之?”   头脑热的发昏,连伪装都不顾了。   玉黎清被他这副急躁的模样吓到,抱歉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这样,我也没办法呀。”   少年爬上床来,单薄的衣衫大敞着要掉不掉,粗喘道:“你有办法,你知道的……要怎样才能……”   玉黎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行,那回是喝醉了,稀里糊涂的才……现在我现在还清醒着呢,怎能明知故犯。”   慌张时,指尖不经意碰到跨在身侧的腿,肌肤所触的热烫,吓了她一跳。   他身上好烫!   少年难耐地闭着眼睛,扣紧她的肩膀道:“清清,别想那些了……你再迟一些,我就要疯了。”   他已经极力的忍耐了,此刻尚存一丝理智,若真被热气冲昏了头,只怕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百年的人参都浓缩在那小小的一碗里,被他全部喝下,还误打误撞的用内力催化,这副身子年轻气盛,若一直闷着,后果他自己都不敢想。   见清清还在犹豫,江昭元眼眶湿润,目光迷离,喘着粗气道:“清清先前还说喜欢我,难道连救我一回都不肯?”   少年脸泛红潮,气喘吁吁,一番乞求说的卑微又可怜。   玉黎清实在于心不忍,终是颤声道:“那,那你闭上眼睛。”   晃动的烛火将二人的身影照在床帐上,少女探出身子去落下床帐,直到周围昏暗下来,才吻住他的唇。   四周一片昏暗,外头下着淋漓的小雨,细微的雨声打在窗台外,助人好眠。   不知过了多久,去烧衣裳的若若撑着伞走了回来,站在园门边上好奇的看向院里,亮着灯的卧房看不到人影,隐约传出的声响也被藏在了雨中。   许久之后,床榻间响起一声委屈的哀怨,“怎么还没……”   “再来一回吧。”少年的声音稍微清明了些,带着低低笑意沉了下去。   “啊?”少女又羞又可怜,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堵住了唇。   长夜漫漫,细雨绵绵。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一场断断续续的小雨下到第二天清晨,滴滴嗒嗒的雨珠沿着屋檐落下来,落进檐下的草丛里。   “嗯……”   睡梦中的少年慵懒的哼了一声,毛茸茸的头发在少女耳边磨蹭,唇瓣贴着细嫩的后颈,下意识的亲了一下。   脖颈上传来的痒感,惊醒了熟睡中的玉黎清,她猛然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腰间,见自己衣衫仍然完整,腰带也好好的,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想起昨夜,后悔不已,就不该给他喝那碗参汤。   原本等他恢复正常就该离开,可江昭元却扣着她不让走。偏偏自己力气小还心虚,拗不过他,就这么在他身边枕了一夜。   玉黎清小心翼翼的扒开他的手,灵活的从床上下来,穿好鞋袜,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等在外头的若若抱着雨伞靠在墙边,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若若醒了过来,看到小姐走出来,赶忙迎上去,还什么都没问,就见小姐抿着唇摇了摇头。   若若习以为常,没再多问。   落荒而逃,心慌意乱。   直到用早饭时,玉黎清和江昭元才在桌上见面,一个羞的不敢抬头,一个神采奕奕,与玉天磊聊的起兴。   玉天磊开心道:“江公子今天精神不错啊。”   江昭元微笑着答:“多谢伯父昨日让人送来的参汤,用过之后,通体舒畅,精力充沛。”   “有用就好。”玉天磊欣慰道,“我把它藏在仓库十几年,还以为药力会有所消减,能让江公子恢复精神,我就放心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只有玉黎清端着碗专心吃饭,她哼了一声,装作不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   坐在对面的少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只一瞬间的视线交错,玉黎清便感觉心脏被人击中似的。   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赶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   却不知,从耳尖蔓延到脸颊的绯红,早已将她的心动在少年面前暴露无遗。   几日后。   书院下学,江昭元如常走在台阶上,听方毅同他汇报前些日子吩咐下去的事,“属下们已经查明是燕王的人送来的密信,但是没在卢家搜到证据。”   “没找到证据?”江昭元不动声色地问。   二人不断路过一同下学的学子,说话的声音尽量放低,不好给人察觉。   方毅回禀道:“医馆的人说,那天的确有人往卢府送了一支竹筒,但影卫们怎么也找不到藏在竹筒里的密信。”   江昭元并不惊慌,从容道:“既有密信,卢庆定要找地方藏着,若连影卫都找不到,就只能是被别人拿走了。”   “谁会这么做?”   “有了那封密信,就有了谈判的资本,池家,萧家,都有可能。”江昭元说着,像是并不把这事看得很重,语气很轻盈。   方毅接话道:“那我再让人去池家和萧家搜一遍。”   “不必了。”江昭元制止了他,“那人有意藏起密信,必然想加以利用,迟早会带着密信露头。”   方毅从不怀疑公子的决定,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萧氏的秋风吹在扬州城里,十月中旬,街道上飘着几片北风吹落的树叶,天气愈发冷起来。   风平浪静的扬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个月前,原先的府尹卢庆因为贪赃枉法被关进了大牢。   前些日子,传令官亲自从梁京赶来,宣读了皇上对扬州府卢庆的判罚,数罪并罚,判其抄家,斩于菜市口,秋后问斩。   其夫人私杀家奴,知晓卢庆的罪状却隐瞒不报,被流放到西南做苦役。   卢家人在老家的亲戚私占民田,在乡中欺男霸女,被罚了一百两白银,还要再坐三年牢。   整个卢家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卢素素,身上虽然没有罪名,却因为父亲母亲的罪状被牵连,罚没为奴,被老家的一位员外买去做了妾室,后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坊间的百姓都在为卢家的倒台倍感欣喜,欢呼雀跃着迎来新的府尹。   皇上指派的新任扬州府尹崔道成今日坐着马车来到了扬州城。   崔道成本是扬州下属县的一个小县令,因为在任期间政绩颇丰,又深得民心,因此得到推荐,被提拔为扬州府尹。   对于爱民如子的新府尹,百姓们夹道欢迎,都想来看一看新府尹的模样。   街道上人潮拥挤,载着府尹的马车在人群中缓慢行驶着,崔道成撩着窗帘从外头的百姓的问好,街道上一片热闹嘈嚷的景象。   街边的茶楼里,有不少客人从二楼探出头去看个热闹。   在茶楼雅间里,一青年站起身来关上窗户,将吵闹的声响隔绝在了屋外。   坐下身时,恭敬的倒了一杯茶端到桌子另一边,“这楼里的铁观音是上佳,公子尝尝。”   身着云山青衣的少年坐在桌边,并没有捧他端来的茶,摩挲着手心里的一颗玉珠,道:“你今日请我过来,应当不止为了这杯茶吧。”   萧信端正坐着,说道:“我知道公子在找东西。”   他一开口,江昭元就知道是在说什么,原本早有设想,眼下听他所言并未惊讶,叹道:“原来在你手上。”   萧信解释说:“当时我陪父亲去抓捕卢庆,意外在他书房里发现了这个,想着这东西应该对公子有用,才私自收了起来。”   一边说着,从怀里掏出叠的整齐的密信,双手奉到江昭元面前。   江昭元将信纸从他手上拿过来,展开看了一眼,上头果然有燕王的私印。   看过之后便将信放回桌上。   “你想要什么?”   萧信开口道:“两年前,家父本该调去梁京镇守,却被燕王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将我父亲从调选的名单中撤下,换了燕王的家臣……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你想让我帮你父亲调去梁京?”江昭元侧过脸看着他。   萧信赶忙摆手,“并非如此,家父为人耿直,哪怕吃了亏也愿意忍着,但我却不能咽下这口气。皇上仁厚,燕王却徇私枉法,狂妄自大,怎配为一国储君。”   似乎是没想到萧信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江昭元挑了一下手指,“说下去。”   “皇上年岁大了,燕王为嫡子,必然会立为储君,日后登基大宝。若是他做上了龙椅,只怕天下永无宁日……我想求公子,日后助一贤明皇子为储。”   听到这里,江昭元冷哼一声,“这立谁为储君,我一个小小的举子,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公子一定可以。”萧信激动道,“我初见公子便知以公子的才华,日后必然在官场上风生水起,可做皇上的臂膀,定能在朝堂中说得上话。”   江昭元站起身来。   在萧信期待的眼神,他将那碗新倒的茶水端起,倒掉了茶水,把茶碗放回桌上。   “你这茶我消受不起。”说罢,江昭元转身要往外走。   “公子,为何?”萧信紧张的跟在他身后挽留。   江昭元回了他一句:“你把这话原原本本的去同你父亲说一遍,就不只是倒一杯茶这么简单了。”   萧信愣在原地,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江昭元停下了脚步,回身说:“我欣赏你的野心,只是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便用这么一点蝇头小利来同我做交易,让我为你办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萧信摸着胸口说,“此事并非为我,是为整个大梁,也是为了公子啊,燕王如今派人来刺杀您,等到您回京,难保他不会动用其他的手段害您。”   “我与燕王的纠葛,我自会处理。”江昭元冷漠的看着他。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看着,萧信竟隐隐感觉后背发凉,像是被蟒蛇缠住身躯一般,发自本能的恐惧,心慌。   “你想借我的手完成你的野望?”江昭元摇摇头,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萧信觉得他说的没错,可又觉得自己来求他合作也不光是为了自己,上前挽留道:“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三番两次的纠缠让江昭元渐渐丧失了耐心,他冷声道:“若今日是你父亲同我谈,我还当你们有点诚意。”   拉开门,留了一句,“等你有了足够的筹码,再来跟我谈吧。”   随即拂袖而去。   “公子!”萧信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被放在桌子上的密信,他自以为的筹码在江公子眼中无足轻重,今日真是走了一招错棋。   进去拿了密信收好,忙下楼去赶上江昭元,在他面前恭敬作揖,说:“我这就回去同家父商谈,还请公子原谅我今日的无心之失。”   江昭元没有理会他,从他身边绕开。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萧信眼中并无失落,反而有越挫越勇之意。   二人的身影很快被热闹的人群淹没。   远在主街道之外,玉家的小织坊里,院子里没有了日日响的织布声,一群女工正围在院子里。   空旷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旁边搭了一个架子,上头挂着一幅画。   女工们认真的欣赏着画上的花纹,赞叹道:“瞧瞧,池小姐这画作多细致。”   “好像只画了几笔,看着简简单单的,可怎么瞧都觉得好看。”   池月从桌边站起,轻声细语道:“各位婶子别客气,若是觉得哪里不好纺,尽可以说出来,我再做修改。”   女工们有些拘谨,“这……我们都是粗人,哪里懂什么画,只要小姐觉得好,我们就照着纺就是了。”   玉黎清走到池月身边,抬高了声量道:“大家不必客气,我今日请月月过来作画就是为了日后织一些新花色,大家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就是了。”   闻言,才有人小声提议说:“这个地方的暗纹颜色过于明显了,织出来会和原本的底色相冲。”   池月看着她指的地方,点了点头,“好,我再用深一些的颜色。”   又有人说:“这个花的形状过于复杂了,若是把六瓣改成五瓣,应当会好些。”   池月思考后,也一同应下。   一连听了几条建议后,池月撤下了这一幅画,坐回桌子旁边去,没用多久的时间,又画了一幅新的出来。   新作的这一幅较之先前那幅修改了一些地方,女工们也跟着看过之后,找不出要改的地方,便将画挂到架子上,抬进屋子里摆在最前面。   今日,她们就要照着这个花纹来织。   为了保证花纹织出来的效果,玉黎清先上手织了一段,给女工们看过,大家都觉得可行之后,才坐到织布机前开始动工。   安排好这一边,玉黎清开心的走进院子里,一把搂住池月,笑道:“我的好月月,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池月温柔的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先前听你说要帮家里打理家业,我还担心你会应付不来,如今见你将这些管的井井有条,真是让我望尘莫及。”   话语间,颇有些羡慕的意味。   玉黎清松开她,调皮地捏住她的耳垂,“这是哪里话,我管这些事都是跟父亲和母亲学的,你呢,字写的好看,画得也好看,我就是练一辈子,也画不出你的那种神韵。”   这话说的,快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池月被她逗笑了,抬手把她的手拉下来,小声问:“清儿,我听父亲说,下个月梁京那边会派人过来酌选新的皇商,你请我过来画花色,难道是想……?”   玉黎清点点头,赞叹道:“你真聪明,这都瞒不过你。”   池月轻笑着碰了下她的肩膀,追问:“这事儿你父亲和堂兄知道吗?”   玉黎清微微皱眉,“还没同他们说,得先把布做出来,亲自拿到父亲面前,才有把握能劝得动他。”   两人站在院子里,冷风卷着几片树叶从脚边吹过。   池月伸出手指轻轻揉她在眉间,温柔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得到好友的一力支持,玉黎清心里也有了底气,反问她:“这回不担心我了?”   “还是有一点。”池月如实道,“毕竟你是个女子,做这些事总是要比男子麻烦些,不管做的好不好,都会有人给你脸色看。”   “我不看他们就行了。”玉黎清娇憨的笑着,“人的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若因为旁人几句说三道四便改变我自己的心思,那我也太好摆弄了。”   “只要你自己看得明白就好。”池月看着她,知道清儿比从前成长了许多,心中倍感欣慰。   看着日头将近黄昏,玉黎清拉住池月的手,“我送你回去吧。”   “嗯。”池月跟着她走出去。   出了织坊,二人没有直接去池府,玉黎清先是请池月去酒楼吃了顿好酒菜,随后才将她送回池府。   从池府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秋日的夜晚来的很快,街道上夜风吹过,玉黎清坐在马车里都忍不住打寒颤。   夜里虽冷,夜市上的小摊前却还有不少客人,热乎乎的馄饨飘着香气,糖画铺子上熬着一锅粘稠的糖浆,只是路过都能嗅到空气中的甜气。   马车经过糕点铺子,玉黎清才刚刚吃饱喝足,却还是忍不住想再吃一个莲花酥,要热气腾腾的,新出炉的才最香。   带一点回去给江昭元和父亲,不然他们一定又要怪她回家晚了。   她叫停了马车,自己下车穿过街道去买糕点。   夜市上人来人往,玉黎清拿着两包热乎乎的莲花酥走向马车,若若跟在她身后,手上提着两包铺子里今天才开始卖的兔子糖。   “小姐,您买这么多吃的完吗?”   “回去分给大家尝尝,兔子糖,听着就很好吃。”玉黎清笑着,已经迫不及待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两人正说着,前头几步远处有一身着墨绿衣衫的男子,被两个地痞斥骂推搡着,步步后退。   还没等玉黎清反应过来,男子的后背就倒退撞在了她肩膀上。   玉黎清下意识把手上的莲花酥高高举起——要是压坏了就不好吃了!   莲花酥是保住了,身子却被这一撞失去了重心,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身后的若若眼疾手快,追上来要扶她,却被一人抢在了前头。   身着墨绿的男子伸手捞住了玉黎清即将倒下去的身子,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腰,将她扶正。   站稳之后,玉黎清赶忙对人道谢,“谢谢。”   抬起头来,见到男子冷淡的眼神,直瞪的她心中一惊——看上去像是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那男子容貌俊秀,脸侧的轮廓硬朗,眼下一点美人痣戳人心坎,乌黑的长发及腰,身形生的高挑,眼角眉梢的冷漠高傲,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冷傲的美人……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1 00:00:16~2022-08-02 17:3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抹茶呢 55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玉黎清盯着他的脸,有些失神。   眼前的男子生的俊美, 不似女子过分阴柔,也不像男子过于阳刚,他乌眸如墨, 睫毛浓密, 冷着眼看过来让人觉得害怕,却又忍不住为他的貌美而将视线停驻。   玉黎清的个子只到男子的胸膛, 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而男子对她的道谢并无反应,只淡淡垂下眸, 松开了虚浮在她后腰的手, 居高临下的瞟了她一眼。   被晾在原地的玉黎清觉得很不自在, 如果没看错,刚刚把她撞倒的应该就是这个男子。   虽说也是他把自己扶住, 可他这样冷漠的反应, 总叫人心里不舒服。   “小姐,你没事儿吧。”若若见势凑上来, 不着痕迹的将玉黎清和面色不善的男子隔开。   “我没事。”玉黎清从男子脸上收回视线,看向若若。   “那咱们快走吧, 老爷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用晚饭呢, 回去晚了, 糕点也要凉了。”   若若一边说着一边给她使眼色,提醒此地是个是非之地,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看到她的眼色, 玉黎清下意识的往男子身侧瞧过去, 果然看见那两个地痞流氓打扮的人来势汹汹的走向他们, 显然是冲着男子过来的。   这回出来,只有车夫和若若在身边,若被这些无赖缠上,只怕难以脱身,还是走为上策。   左右那男子也不爱搭理人,主仆二人赶紧离开。   把糕点放进马车,正要坐进去时,身后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粗犷的嗓子怒道:“喂,你看哪儿呢,这事儿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是那地痞在呵斥那个男子。   玉黎清下意识转过头去。   意外对上男子望向她的冷冰冰的目光。   他在看她?   视线与她的视线接触后,男子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随后才转过头去蔑视那两个地痞。   轻哼一声,“无耻之尤。”   玉黎清感觉很奇怪,那人她明明是第一次见,为什么有种熟悉感,而且他生的那么俊俏,衣裳也是富家子弟才会穿的丝绸,为什么身边不见带个小厮呢?   刚才与男子对视的瞬间,她隐约感觉到,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跟她说,亦或者是——对她很感兴趣?   相隔几步的距离,两个地痞因为男子的斥骂恼羞成怒,“你还敢骂我们?”   一边喊着,就抬起手来要打在男子身上。   道路两边停下来看热闹的人有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阻拦。常在这街上走的人都知道那两个地痞是这一带有名的泼皮,谁要是给他们缠上,简直比狗皮膏药还难扯掉。   而那墨绿衣的男子显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站的挺直,大有种宁死也不屈服的傲气。   玉黎清实在看不下去了,没有坐上马车,反走过去拦住了即将下手的地痞,笑说:“各位有话好说,别动手打人啊。”   “你又是谁?”见面前闯进来一个小姑娘挡在男子面前,地痞暂时停下了手,扬着下巴说,“滚一边儿去,这是我们跟他的事儿,用不着别人来插嘴。”   地痞说话粗鲁,玉黎清也不露惧色,提议道:“我见这位公子不太爱说话,兴许是有误会,要不然你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咱们也好分说分说。”   “哎,我说你这个小姑娘,还挺爱管闲事啊。”   地痞拧着眉毛说完,站在道路两侧看热闹的人也跟着窃窃私语,稍稍猜这是哪家的小姐,不在家里绣花,跑到这里来管三个大男人之间的是非。   可惜天色昏暗,道路两侧的灯笼落下的光关于朦胧,虽能看清那小姐的衣衫,却看不清她的相貌。   “你要听,那我就告诉你。”   地痞撇着嘴,抬起手指向那她身后的男子,嚣张道,“这小子,在大街上打坏了我的传家宝物还不认账,那可是我家传了三代的宝贝,没个五百两,这事儿平不了。”   听罢,玉黎清微微侧过脸,问男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男子一脸傲气,眼下的美人痣在睫毛落下的阴影中若隐若现,不屑道:“不过一堆破铜烂铁。”   这般语气,给人听了实在来气。   地痞撸着袖子就要冲上来,“你还敢嘴硬,我看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当我们是好打发的。”   眼瞅着要打起来,玉黎清忙制止道:“别着急动手呀,要不你带我们过去看看,虽说是传家宝,到底值多少钱也得给我们过了眼才好定数吧?”   “你和他认识吗,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撸着袖子的地痞不屑的看着玉黎清。   小姑娘生的娇小,还没到他胸膛高,说话声也软软的,突然冒出来管闲事,地痞哪会把她放在眼里。   正要对那男子动手,身旁的兄弟就凑过来小声说:“咱们跟这个男的掰扯半天都拿不到银子,这小姑娘看着是个富家小姐,能从她手上掏点钱出来也行啊。”   地痞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无道理,反正他要的是银子,只要能拿到手,管他是谁出呢。   “那你们跟我过来吧。”说着,把人带到前面去。   玉黎清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自己帮他说话,他却连句话都不跟她说。   脾气真是古怪。   若不是刚才听见他那几句嫌弃的话,她真要怀疑这人是个哑巴。   跟着地痞往前面的小摊走,若若在她身后小声道:“小姐,咱们不是回家吗,您怎么又管上旁人的闲事了。”   玉黎清侧过脸,悄悄答:“我瞧这公子不善言辞,要是没个人帮他说话,估计真要给人欺负了,再说他刚刚也帮了我一下,就当是还他的人情吧。”   “那算什么帮啊,就算他不扶,我也能扶住小姐。”若若不悦地抬头瞅了一眼走在二人身侧的男子,“而且本就是他把小姐撞倒的。”   玉黎清小声拦她,“好了,你小点声,给人家听见要不高兴了。”   一行人走到地痞摆的小摊上,挤在两个铺子中间小小的空地上,一张破布,上头摆了些石头、玉镯、还有一把破旧的刀,刀口都钝了。   往旁边看过去,有一片摔裂的瓷片,看轮廓,像是个被摔坏的花瓶。   地痞指着花瓶的碎片说:“这可是从我爷爷那辈儿就传下来的,我爹还想着让我把它卖了娶媳妇儿呢,没想到被这么一个不开眼的臭小子给摔了。”   男子不服气道:“是你自己说,若是假货,便任摔。”   地痞矢口否认,指着男子的鼻子骂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这是信口雌黄!”   玉黎清蹲下身去捏了一片瓷片,起身道:“虽然他把东西摔了是不太好,只是这花瓶的确是赝品,看着也不像是几十年前的物件。”   她虽然不懂古董,但也知道这瓶底印着的烧窑厂就在城外,那烧窑厂是前几年才建起来的,这花瓶也是件新东西,怎么可能是他口中的传家之宝。   “你们看,这瓶底还印着烧窑厂的名字。”玉黎清捏着瓷片给左右的路人看,也给两个地痞过眼。   见状,地痞立马换上另一副嘴脸,凶道:“关你什么事,我爹说它值钱,那它就是值钱,你们不识货就走远些,凭什么把我东西摔了。”   另一个人高喊着,“赔钱!你们要是不赔钱,今天就别想走了。”   “哼,大丈夫怎可屈于小人威胁。”男子冷声哼着,高傲的扭过头去。   玉黎清感觉到这位公子有点过于正直了,怪不得刚才被这两个地痞推搡着也不还手,想来是不屑于跟他们动手。   难得碰到这么古怪的人,玉黎清意外觉得有趣。   便站出来替他说:“既然你们要纠缠不下,那我们一同去官府得了,新来的崔大人最是公正严明,孰是孰非,就交给崔大人来查问。”   一听说要上府衙,两个地痞的气焰瞬间收敛下来。   玉黎清趁势提出另一个建议:“又或者,赔你们五两,算是买下了这个花瓶,这事儿就过去了。”   五两银子,够买二十个这样的花瓶了。   两个地痞稍微犹豫了一会,装作不情愿的答应下来,“我也就是看在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才放过他。”   玉黎清招了招手,若若过去递给二人五两银子,地痞掂量了下银子的分量,随后便开开心心的收拾了地上摆的零碎,离开了。   没了热闹可看,停在两侧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玉黎清看了男子一眼,见他仍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不强求,对他礼貌的低了下身子,随后便往自家马车走过去。   “你……”男子在身后叫住她。   “嗯?”玉黎清回身看他。   那男子脸色稍微柔和了些,好看的眉眼却不直视她,略带着些埋怨似的问道:“为何要同他们妥协,应当送他们去府衙,你这样,是助长了他们的欺诈。”   玉黎清静静的回他:“他们流落街头,不务正业,也并非乐在其中。因为先前的府尹不理民生,所以许多人都找不到糊口的营生,无奈才抛下颜面,以此为生。”   人总是要吃饭的,饿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若他们真的是极恶之人,便不会为了五两银子就收手。   刚才见那地痞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那把生了锈的破刀别在腰间,想来也是有些在乎的东西。   玉黎清劝他一句,“公子正直不屈是好事,但过刚易折,世间并非只有黑白,只望公子下回能跟人多说几句话,也好让人知道,公子是个明事理的。”   说罢,便离开了此处。   男子站在身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眸中神色略显复杂。   过了一会儿,一旁的小巷里走出来一个身着布衣的青年,在街上左右扫了两圈才看到站在街旁的墨绿衣男子。   小跑着跟过来,喘气道:“公子,你怎么到这边来了?也不提前跟奴才说一声,真是让奴才好找。”   “出来办点私事。”男子答着,继续在街上逛起来。   “办什么事?”小厮追问。   男子随意道:“去买点见面礼。”   闻言,小厮有点紧张,“不会是给二公子准备的吧?”   “不是。”男子淡淡道。   听罢,小厮松了口气,开口说:“我就说嘛,二公子那个臭脾气,是个人都受不了,连老爷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让他自生自灭,公子您何必管他死活,还是先忙咱们自己的事最要紧。”   小厮没大没小的抱怨,让男子神色越发凝重,呵止他:“住口。”   被公子骂了,小厮才知道收敛,“奴才多言了。”   夜色渐深,路边的灯笼越显明亮,在萧瑟的秋风中轻轻摇摆,照着地上的人影也一起晃动。   玉黎清提着糕点走进家门,穿过长廊刚进花园就见到了站在石桥上的少年。   他侧身站站在莲花池中的石桥上,双眸微闭,稍仰起头向着明月。   长发静静的散落在肩上,束在身后的白玉发冠被月光照得银亮似雪,发间好似铺了一片银光。   在微凉的秋夜里,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轻衫,套一件月白色外衣,系在腰间的飘带轻盈如纱,夜风乍起,飘带随风飘动,如梦如幻。   皎洁的月光在他脸上描摹出光与影的轮廓,他却只是静静的闭着双眼,任月光在他身上流动。   明月下,一池荷叶只剩得寥寥几片,平静无波澜的池面上映照着月光,桥上人影倒映在水面上,美的如同一幅水墨。   少年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侧身立在桥上,在月光下显得圣洁而美好,玉黎清控制不住内心的悸动,从青石板路上拐了过去。   无人走动的花园里格外安静,江昭元享受着月光的清凉和眼中黑暗之外雾蒙蒙的白色。   他在等人。   因为知道那人一定会来,所以连等待都变得甜蜜而有意义。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听出那是谁,少年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过去。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像浅草底的潭水一般灵动而润泽,当他转过身来,那眼底的光亮映照着她的身影,仿佛有星星落在了她身侧。   “清清?”他朝着她的方向,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淡雅的面容上勾起微笑。   即使刚才在路上见到一个美人,也无法让玉黎清否认自家的小美人才是这世间最美的男子。   与他眼神对视,玉黎清心跳骤然加快,羞涩着侧过头,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   少年踏着步子下桥来。   待他走到面前,玉黎清越发将他的眉眼看得清楚,远山似的眉峰,深邃的眼眶,月光下闪着光辉的明眸仿佛一对黑曜石,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些撒娇似的幽怨。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少年说着,人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不着痕迹的把她身旁的若若挤到了后面去。   “碰上点事,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玉黎清把手上的点心提给他看,微笑着说,“张家铺子里今天新上了一种兔子糖,我特意买了点回来,拿给你尝尝。”   “哦?”少年也没听说过这种糖,好奇的看过去。   玉黎清拆开了包在油纸外的线,捏了一颗送到他嘴边,“啊,张嘴。”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张开嘴。   色泽白亮的糖入口便是醇厚的奶香味,少年微笑着点头,“好吃。”   见他喜欢,玉黎清也捏了一颗吃掉,好吃到眉毛要飞起来了。   “若若,你也尝尝,这糖真好吃。”说着,捏了一颗回身去喂给若若。   感受到身旁的白眼,若若赶忙吃下糖,笑说:“是挺好吃的,怪不得小姐要特意买回来给江公子尝尝。”   玉黎清点点头,“我这儿留这一包就好,剩下那一包糖,你明天分给府里的人尝尝吧。”   “那这两包呢?”江昭元追问她。   “这是莲花酥,我和你吃一包,另外一包我一会儿送去给父亲吃。”   “嗯。”江昭元很认可她的分配,自然的挽住她的胳膊,陪她一起去。   少年长得比她高了,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黏在她身边,这会儿挽着她的胳膊,脑袋便靠在了她肩膀上。   玉黎清也不觉得累赘,就这么让他靠着。   走了没一会儿,江昭元隐隐嗅到,清清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淡淡的熏香味,是种很少有人用的香,掺杂着薄荷和松香,是他从小就不喜欢冷冽的味道。   他敏锐的察觉到清清可能见过什么人,却并未开口问她。   如果是他想的那个人……   将玉黎清送到碧桐院门口,目送着她进去后,江昭元转身离开,朝身侧勾了勾手。   远远的跟在后面的方毅小跑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他低声道:“清清今天晚上应该见了什么人,你去查一查,但不许让清清知道。”   “是。”方毅点头。   流淌的月光照在屋檐外,如水波粼粼。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玉黎清从碧桐院出来时,外头已经看不见江昭元的身影了,她有些疑惑,也有点欣慰。   秋天干燥少雨,没有了电闪雷鸣的天气,日子也平静的过着,这一个月来,江昭元倒是很少往她房间里来了。   因着他总来找她说话,她对江昭元每日在忙些什么也算熟知于心。   先前是和同窗去吃茶,偶尔还有诗会文会邀请他过去,他在功课上也很下功夫,比起她在私塾里学的,江昭元涉猎的书目要多得多,除了每日在书院上课,有时在府里,她也能看到江昭元在读书,而那些书目都是科举不会考的,冷僻难懂的古书。   他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很难被人打扰,有这股倔强的劲头,也难怪他博学多识,样样精通。   玉黎清走回春棠轩,心情有些复杂。   今日是卢庆的头七,刚才她和父亲也说了几句有关卢家的事,倒不是有愧疚或是什么别的感情,只是觉得自家小门小户的,却被卷进卢家的案子里,总惴惴不安。   能够扳倒卢家靠的是江昭元,被卢家盯上也是因为他。   这一来一回,给她一种微妙的感觉:和江昭元在一起,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太平静。   以后会发生什么,想再多也没有定论。   至少当下,她喜欢江昭元,想和他在一起,不管这份感情能持续多久,至少,她能在当下的时光中,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和他作一对双飞蝶。   安眠的夜在温暖的晨光中醒来。   今天织坊里有事要忙,玉黎清让人去私塾请了假,今日专心去织坊忙活。   用过早饭后来到织坊,早来的账房先生已经把昨日女工们织出来的十三匹有花纹的布在拖车上装好了。   见玉黎清过来,账房先生开心道:“小姐,这回织出的布料真不错,不管是面料还是花纹都是独一份。”   玉黎清走过去掀开盖在布匹上的麻布棚子,摸了摸布匹的面料,又细细看了花纹,满意的笑了。   她和几个有经验的女工研究了一个多月才定下来原料的比例,织出来的丝绸又薄又轻,还可以很好的保暖,这个时节做出来,正合适。   用这个布料去参选皇商酌选,应当有胜算。   “先把这批布料送去人染坊吧。”玉黎清落下棚子,跟账房先生说,“这回可得告诉那边的管事,让他小心一些。”   “好。”账房先生应下,和人带着拖车赶去了染坊。   随后,她留在织坊里核对剩余原料的数量,又开始研究另外一种布料,那是她意外发现的,一种疏水的面料,水落在布料上会像水珠一样流走,只是用的原料贵了许多,若是能改良一下,然后必能大有发展。   这么一坐就到了中午,女工们休工吃饭,若若也过来提醒玉黎清该用午饭了。   玉黎清从织布机前站起来,这一坐就做了两个多小时,腿都僵了,趁着吃午饭的空档出去走走也好。   二人刚走出织坊不远,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嫣?好久不见了啊。”玉黎清率先同她打招呼。她们的确是好久不见了,自从周嫣离开了私塾,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这回再见,周嫣身上多了些金贵的装饰,只是神色没了从前的得意。   她苦着脸,阴郁道:“你可知,卢素素被人买去做了妾。”   “啊?”从她口中听到这话,玉黎清有点意外,“这……我先前听说过,有什么问题吗。”   看到她平淡的反应,周嫣激动道:“你怎么能这么冷血,她只是喜欢江公子而已,你们非要把她逼到这样的下场吗?”   听完这番话,玉黎清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虽然知道她嫁人为妾,我心里也不舒服,可也不是我让她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的。”玉黎清严肃道,“她父亲买凶杀//人,母亲身上背着命案,她姑姑姑父也犯了事,那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事才要受罚。”   “可卢素素又做错了什么,难道她杀//人放火了?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对他们步步紧逼。”   周嫣高声职责她,仿佛她真做错了什么。   织坊外是一片民坊和绿地,正值中午,外头走动的人很少,偶尔有个路过,听到周嫣喊的这么大声,好奇的扭过头来看,像是看着一个疯妇。   玉黎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记忆里的周嫣虽然嚣张骄纵,却还是分得清好坏,怎么如今为了骂她,连黑白都不分。   若若上前一步挡在自家小姐身前。   “周姑娘,你放尊重一些,如何判罚卢家是皇上和通判定下的,与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她目光不善的盯着周嫣,嘲讽道,“你心这么善,怎么也不见你去赎买卢姑娘,反跑到我们这里来说嘴。”   似乎是没想到一个丫鬟也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周嫣一脸惊讶,半晌没回话。   玉黎清看着她,失望道:“周嫣,原本我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我们好歹同窗一场,没想到你会来我面前说这些。”   周嫣沉默了一会,看着玉黎清和她身后的织坊,默默攥紧了拳头,红着眼问,“你为什么非要与众不同,如果你也安安分分的,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玉黎清叹了一口气,这回没有再回她的话,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早知道她做这些事会受人非议,没想到会有人直接跑到她面前来骂。   无聊。   身后的周嫣追上来问,“玉黎清,十一月要选新皇商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你是怕我不知道,特意来告诉我?”玉黎清扬起微笑,夸她,“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热心人。”   “玉黎清,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周嫣她身后步步紧追,“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们周家拿了最好的布料来参加此次酌选,就你那个又小又旧的织坊,最好别想着来跟我们争。”   “你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这些?”玉黎清停下步子,回身挑眉道,“不会是害怕我参选了,你们家就会落败吧?”   周嫣猛地停下步子,怒道:“你少跟我嬉皮笑脸,你家里也不差银子,为什么偏要自己去做生意,抛头露面的,丢不丢人?”   “不丢人啊,要是能选上皇商,那我家的生意就更多了。”玉黎清笑着,丝毫不为她的话语所动。   周嫣愤愤道:“你为了银子,连礼仪廉耻都不顾了。”   见她陌生而可憎的面目,玉黎清抱起双臂,礼貌问:“周嫣,要是你能自己赚银子,不必听你几位兄长和父亲的安排,你怎么选?”   听了她的话,周嫣稍稍撇过脸去,吐了一句,“无稽之谈。”   玉黎清的表情渐渐严肃,“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容易,但我想继承母亲的遗志,振兴玉家的产业,这是我要追逐的目标,不是你来这里说几句话就能动摇的。”   不管她说多少,玉黎清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坚定。   玉黎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实现愿景,宁愿遭人非议,舍弃身为闺阁小姐的贤淑矜持。   想要得到,就要放弃什么,努力争取。   这是周嫣想都没法想的事。   她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越发看不顺眼,明明都是商贾之女,家中都做布料生意,为什么她和玉黎清的生活会天差地别。   “根本没可能的事。”周嫣的声音失落下去,低低说着,“我只能听天由命。”   不知是在说女子从商,还是在说不用听父亲和兄长们的安排。   这两件事,对她而言都是天方夜谭。   玉黎清一直向前走,不再跟过来的周嫣没一会儿就远远的落在了后面,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若若晦气道:“她跑来这里说这些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可能是看不惯吧。”玉黎清轻声道,“从前她家是皇商,仅凭这层身份她就能压我一头,如今我有了姻缘也开始管理家业,她心里不平衡了?”   她只能这么猜测。   不过几个月,便从同窗变成了仇人似的,物是人非的感觉真不好受。   若若也叹道:“同窗一场,她这是何必呢。”   玉黎清并没有在意多久,肚子饿的咕咕叫,找了间小饭馆,拉着若若进去,“好啦好啦,赶紧来吃饭吧,好饿啊。”   吃过午饭后回去织坊,周嫣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下午,布庄里的伙计将上个月的账本送了过来,玉黎清便在仓库里的桌子上对账。   看了一个时辰的账本后,又继续研究她的新布料。   直到黄昏时分,快到下工时间,玉黎清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坐了马车来到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便见一个身影从街对面走来玉府大门这里,他还是穿着昨日那身墨绿衣裳,身边依旧没带小厮,独身一人。   玉黎清有点好奇,他怎么会过来?   男子慢慢走近,依旧不爱说话。   玉黎清便走过去同他打招呼,“真巧,竟然还能碰见你。”   男子看了看她身后的府门,视线回到她身上,低低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玉黎清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后又想起昨日的事,忙说,“先前的事只是帮个小忙,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是为了那件事。”男子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我有话要同你说。”   “这……”玉黎清有些疑惑。   不过萍水相逢,有什么话说?   不过看他能找到这儿来,估计是真的有事相告,玉黎清礼貌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男子微微躬身,乌黑的长发从身侧滑下肩膀来,彬彬有礼道:“请移步同我去个能单独说话的地方。”   “还是在这儿说吧。”玉黎清微笑说,“我连公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不好就这么跟你走了。”   闻言,男子并未过多犹豫,说:“我的名字,江明远。”   怎么听着有点熟。   江明远!   玉黎清惊得差点叫出来,虽然前世没见过,但知道他的名字,他是……   江明远垂眸道:“我是宁远侯府的大公子,江昭元,是我的弟弟。”   “啊。”玉黎清忙理了理衣裳,屈身对着他行了一个礼,“见过哥哥,小女子名叫玉黎清,是和江昭元定下婚约的……那个。”   江明远乌黑的眼眸注视着她,“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   得知这是江昭元的哥哥,玉黎清立马热切起来,主动道:“哥哥想去哪儿说话?这附近有家酒馆,白天还算安静,我请哥哥去吃杯酒吧。”   被人这么自然的喊着“哥哥”,江明远好像很不适应似的,却也没出言制止。   “好,请你带路吧。”   二人没进玉府的门,一同转去了对面的巷子里。   下学回来的少年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见两人的身影站在一起,他的手紧紧的扣在墙面上,几乎快要磨出血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2 00:43:08~2022-08-03 00:1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抹茶呢 55瓶;欣欣向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黄昏时分,太阳高悬在远山之上, 天边的云彩将阳光折射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深如橘红,浅如明金, 光彩绚丽。   街上来往的行人马车络绎不绝, 街边的一家小酒馆里只有寥寥几桌客人。   老板娘手上不忙,见熟人过来, 亲自上来招待,“玉小姐, 带朋友过来啊?今天要来点什么?”   “上两盘小菜, 再来一盘清口的小瓜, 至于酒水……”玉黎清看向坐在对面的美人,微笑问, “哥哥想喝点什么?”   她总这样一口一句“哥哥”, 江明远听着总觉得奇怪。   想着她是商户家的女儿,许是没学过多少规矩, 才这样不拘小节,随心随性。   听她这样喊, 他心里倒也不讨厌, 倒莫名因为这称呼, 显得两人亲近了许多,真像是自己多了个妹妹似的。   江明远抬头同老板娘说:“一壶梅子酒便好。”   站在桌旁的老板娘偷偷看着这位容貌俊秀的青年,不自觉回想起先前在街上见过的, 和玉小姐走在一起的那位少年郎。   虽然现在这位公子比那位少年郎的容貌稍逊色一筹, 但放在一众青年才俊中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了。   老板娘不禁在心里偷笑:玉家小姐真是艳//福不浅。   “好, 两位稍等一会儿。”老板娘从桌边走开,撩起柜台边上的门帘,走去了后院。   酒馆里并不吵闹,玉黎清托着半边脸看向江明远,亲近道:“原来哥哥也喜欢吃果酒啊。”   “随意就好。”江明远看了她一眼,不自然的躲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眼前的美人,玉黎清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或许因为他们是兄弟,江明远和江昭元真是太像了,兄弟两个虽然美的各有韵味,但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这冷淡高傲的性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果说江昭元是个会在外人面前呲牙,但是会跑到她怀里来撒娇的小奶狗,那眼前的江明远更像一只隐匿在林中的白鹿,高傲而神秘。   现下他们坐的很近,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可玉黎清依旧没摸清他内里的性子。   昨日在街上碰见,还觉得此人正直到有些死板,不过他今日主动过来找她,还愿意和她来吃酒,想来也不是个难相处的。   没过多久,老板娘便把酒水小菜端了上来,“二位请慢用。”   玉黎清对着她点了下头,“辛苦了。”   等老板娘走之后,她端起酒壶来为江明远斟酒,闲聊似的说着:“老板娘也是个爱吃淡酒的人,她酿的果酒甚有滋味,哥哥尝尝。”   说着,将酒杯双手递给他。   她本就不是个爱与人交恶的性子,尤其眼前这位还是江昭元的兄长,那自然也是她的兄长,她理所应当该应殷勤些,给兄长留个好印象。   虽然前世曾经听过江昭元“弑父杀兄”这样的话,但玉黎清并不全信。   先前江昭元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跟她说过,他同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那时她还好奇江家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脾气秉性,如今有机会接触,自然要多了解。   如果江明远并非恶人,或许她还能帮着撮合一下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兄弟之间感情好了,也能多一个人来疼爱江昭元,再不济,倘若以后真的发生什么命案,也不会有人把这“弑父杀兄”的罪名强加到江昭元头上。   想到这里,玉黎清主动问:“哥哥想和我说什么?”   江明远端起酒杯来浅尝了一口,随后缓缓道:“我听说昭元如今借住在贵府,想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他并不正眼看玉黎清,垂眸说:“我打算在扬州为他租个院子,让他搬出来。”   这是在……关心江昭元吗?   玉黎清心中微喜,反道:“小公子他乖巧识礼,还帮了我家很多忙,怎么能说是添麻烦呢。况且离着明年也没有几个月了,贸然让他搬走,会影响他读书的。”   听到少女提起江昭元时的语气欢快明朗,江明远更觉得自家弟弟与她不是一路人。   提醒道:“你不了解他。”   在少女疑惑的眼神中,江明远冷声道:“昭元他从小便人情淡薄,自私自利……我与他是虽是兄弟,他却不把我当长兄看待。”   说着,冷淡的语气中添了几分失落。   前半句好像是在厌恶江昭元的脾气,到了后半句,玉黎清却听出了他作为一个兄长,在埋怨自家弟弟不亲近他。   越听越觉得有趣,原来江哥哥表面上冷言冷语,心里还是有柔软的地方。   她热切道:“或许他从前是那样,但如今他已经有所改变了,我可以带您回府上,你们兄弟也能坐下来聊一聊。”   江明远依旧不看她,余光瞥见少女天真的笑容,心中便忍不住可惜。   先前只以为玉家上赶着和他家结亲,就只是为了攀附他们侯府的身份,如今见了玉黎清,说上话,才知道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   以她这样的秉性,嫁进江家来并无不可,只是长久的与昭元在一起,怕是会被当成宠物,绑在手心里把玩。   江明远了解江昭元的脾气,知道他干得出这种事。   隐晦道:“你不明白,我们江家的事很复杂。”   “有多复杂?”玉黎清歪过头问他,又微笑道,“我只是个外人,对江家的事不过一知半解,但我和江昭元相处了很久,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是有些不好相处,但如果能真心对待他,还是能换得他的信任。”   她越是这样乐观,江明远便越觉得可惜,他能看出眼前的少女是真的喜欢江昭元,但这份喜欢只怕也是他的好弟弟用尽手段谋来的。   算计来的感情总是脆弱的。   江明远看不惯自己的弟弟总这样谋算人心,父母亲情,兄弟感情,他都不放在眼中,如今连男女之情也成了他利用的棋子。   好意提醒她:“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啊?”玉黎清有点没反应过来,只得端起酒杯,喝几口酸甜的梅子酒,掩饰自己的困惑。   夕阳透过云彩落下一片金色的光芒,窗外的长街上长长的影子不断的移动,一墙之隔的酒馆内,身着墨绿的美人神色凝重,薄红的唇开口道。   “小时候我也以为他只是个脾气冷淡的孩子,又因为他母亲去的早,所以并不计较他的所作所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秉性不改,将我视作仇敌一般。”   玉黎清有点听不懂,他明明是关心江昭元的,可为什么总要说他们关系不好呢,还总强调江昭元的人品不好。   她小声问:“哥哥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江明远答:“昨日街上,我见你是个心善的,后来知道你是玉家小姐,才找你说这些。”   玉黎清认真思考了一会。   当初父亲把她送去读私塾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对先生说她又调皮又爱玩,请先生担待,父亲还说自己管不了她,希望先生多用心。   现在江明远对她说这些话,也像是在说自己管束不了弟弟,所以希望她多上点心。   哦——原来如此。   真不愧是梁京来的人,这么简单的意思非要拐弯抹角的说。若不是她脑瓜子还算聪明,只怕还理解不了哥哥话里的意思呢。   她对着江明远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所以说……哥哥是想让我劝江昭元改一改脾气,对哥哥尊重些?”   江明远微微睁大了眼睛,立马侧过头去拒绝,“不需要。”   没一会儿又转回头来,不情愿的问:“若是你说的话,他会听吗?”   玉黎清不好意思的抿了一下唇,谦虚道:“应当能听进去几句。”   听到这样不确定的回答,江明远立马把头扭过去,轻哼一声,“那也不需要。”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玉黎清知道自己是理解对了,捧起自己的酒杯凑到他的酒杯边碰了一下,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玉府里正在准备晚饭。   回到府里的少年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怒气,连进来收拾院子的丫鬟都不敢久留,打扫好了便匆匆离去。   江公子人生的那么好看又聪明,是个人都想多看两眼。   但玉府里的丫鬟们却并不很喜欢这位未来的姑爷。   他脾气冷的像坚冰似的,平日里还格外挑剔,书架不许人动,哪怕在打扫的时候动了一下他房间里的摆设,都能被他敏锐的发现,然后呵斥一声,不许再进他房间打扫。   他若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在小姐面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脾气不知道软了多少,连说话语气都更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脾气太古怪了。   今日见公子脸色不好,丫鬟们纷纷退去,生怕自己被江公子的怒气波及。   江昭元走进卧房,重重的把门摔上。   他极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愤怒,反手握住架子上摆着的花瓶,生生的将瓶颈捏碎,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整个花瓶四分五裂,被他握紧手中的碎瓷片亦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   江明远,他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要找清清,明明他已经什么都有了,还偏要过来抢他的东西。   只是如此,还不至于让他如此愤怒。   让他更为不甘心的是,清清竟然跟江明远走了!他们才见了几面,为何如此熟络,她要和江明远一起吃酒,为什么不告诉他,还是说,是故意背着他?   心思越深究越堕落,像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挣扎在痛苦与愤怒之中。   昨日还喂他糖吃,今日便同别的男人去吃酒了。   为什么不带他去?   上回去乐坊,还是他处心积虑求着清清去的,他知道清清有自己的事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分给他,虽然不高兴,但也愿意为她忍着。   可今天,就让他亲眼看到那一幕。   他总是觉得不安,总要一次又一次的从她身上得到爱意,才能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方毅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听见了花瓶碎裂的声音,赶忙走进来,推开门看见一地的碎瓷片,公子手里还攥着碾成粉的瓷,没敢多问。   低下身子,禀告说:“公子,小姐昨日在街上见的人是……大公子,而且,她跟大公子去酒馆吃酒了。”   江昭元咬牙道,“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尽管听出公子已经怒不可遏,方毅还是要尽忠职守的将影卫们收集来的信息尽数报给他。   “大公子这趟来扬州是为户部办公事,现在住在驿馆里,随行的不过二十人,说是只停留半个月。”   “嗯。”江昭元冷冷的应了一声。   方毅小心问:“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少年的眸子在昏暗的黄昏中黯淡无光,松开手心的粉末,任它们撒到地上溅起一片尘埃,阴鸷的眼神盯着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刃口,能在合适的力度上将人一击毙命。   他脑中不断的思考着,胸膛中憋闷的血液仿佛不能流通一般,堵在心脏里,让他越坠越深。   并未沉默太久,江昭元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低声吩咐:“将我的短刀取来。”   闻言,方毅猛的睁大了眼睛。   难道……公子是要……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更不敢有过多犹豫,应下了吩咐,走出房间去。   太阳落山之后,微凉的夜色笼罩了扬州城,今夜无月,繁星漫天,抬头能瞧见横亘在天空中的银河,亮闪闪的,像一条缀满宝石的轻纱带。   回到府里时,玉黎清心情不错,她迫不及待想要跟江昭元说她见到了江明远,告诉他,他的兄长并不是真的对他冷漠,只是不习惯他的处事方式,所以才渐行渐远。   江昭元不是一直很想要家人吗,如果能帮他们兄弟解开心结,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心情激动,用晚饭的时候却没见到少年的身影,问起来时,丫鬟们只说江公子在屋里读书,晚饭已经简单用过了。   心里藏着事,吃饭也格外麻利。   玉天磊见她今天吃饭这么快,问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吃这么快,当心噎着。”   “没,没什么。”玉黎清这才稍微放慢了些。   她倒是想和父亲聊一聊今天的事,但是新布料还在染坊里染着,没能拿到足以与周家布料媲美的成品,就不敢在父亲面前泄露自己想要参选皇商酌选的心思。   至于见过江明远的事,则是他亲口叮嘱了不许告诉旁人。因着他来到扬州有公事要办,不好泄露行踪,所以要格外保密。   想来想去,只能问父亲:“父亲,你知道周家的事吗?”   玉天磊夹菜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下一秒又恢复正常,“怎么突然问周家?”   玉黎清随口道:“我今天中午碰见了周嫣,她情绪有点激动,还骂我不安分……我想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的茬,所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家发生了什么。”   “她呀……”玉天磊犹豫了一下。   他本不是个爱听闲事的人,只是玉家和周家算是有竞争关系,前几天恰巧有人把周家的丑事当笑话说给他听。   他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后来觉得这事儿不算光彩,才故意没和清儿说。   没想到周嫣出了那种事还不收敛,竟然跑过来训斥清儿。   玉天磊只得道:“前几天,周嫣与一位公子私会,被她三位兄长抓了个正着,带回家里去跪了两天的家法,听说膝盖都跪肿了。”   所以是,周嫣刚养好了膝盖上的伤,就跑过来骂她了?   先前不止一次的碰见过周嫣与不同的公子私下见面,如她所言,只是为了给自己找门好亲事。   玉黎清悄悄问:“既然被抓到了,那她是不是得和那个公子定亲了?”   玉天磊摇摇头:“那位公子的家里人亲自去了周府,说儿子早就有了婚约,不会娶周嫣。”   听到这里,玉黎清沉默了。   玉天磊不自然的看了她一眼,教导女儿说:“女儿家一定要自重自爱,千万别被男子一时的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真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吃亏的只有自己。”   玉黎清知道父亲是想借周嫣的时警示她,可她却颇有自信。   父亲教导的话,她可一直记着呢。   虽然糊里糊涂的和江昭元做过两回那种事,但她可自始至终都没让他碰过自己哪怕一根汗毛,吃亏的,一直都是江昭元。   闲聊之中吃好了饭,玉黎清弯腰与父亲告辞。   离了后厅,她没直接回房,而是拐到去了意柳园,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告诉江昭元有关江明远的事了。   来到院子里,并没有看到方毅的身影,想着可能是下去休息了,玉黎清也没让若若再继续跟着,让她回去早些睡。   孤身走到门前,敲敲门。   里头的人应了一声,“门没关,进来吧。”   玉黎清便推门走了进去,在房中扫视一圈,便见少年正坐在书案边上读书,听她走进来才转过头来看向她,放下了书本。   她走到他面前,开心道:“江昭元,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谁?”少年站起身来。   “是你的兄长,他来扬州了。”玉黎清走到他面前,“不过他因为公事不能过来拜访,才私下找我说话。”   “哦,他竟然会过来。”少年不悦的撇过脸去,没有丝毫为此高兴的意思。   玉黎清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小心翼翼的问:“你不开心吗?”   “清清,我同你说过我与家里人关系并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单独见面?”少年低头质问着,却没有咄咄逼人的紧迫感,更多的是委屈和难过。   玉黎清心虚的吞了下口水,弱弱道“可他心地并不坏,我们只是说说话,他还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其实,他挺关心你的。”   听到这些话,少年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心碎的伤感。   良久,才哽咽道:“他说什么你都信吗?”   他眼眶红红的,穿在身上的雪缎寝衣衬的身子单薄又冷,本就不显壮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玉黎清慌了神,她没想到江昭元会是这个反应,只能回答他:“可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他没必要要特意跑过来骗我吧?”   “所以你就相信他?觉得他是个好人?跟他单独见面,还信了他的鬼话?”   他一声声质问,情绪越发激动,甚至上手来握住了她的肩膀,却舍不得抓的太用力,怕捏疼了她。   “江昭元,你冷静一点。”   少年失控的反应吓了玉黎清一跳,她瑟缩着身子,小声说:“你这是怎么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以后不单独见他了就是……可你总要给我个原因,为什么碰上你兄长的事,你就这样激动。”   “我……我不知道……”江昭元松开她,委屈的捂住自己的脸。   “从小父亲就疼爱兄长,所有人都把他当宝贝似的捧着,看我就像看水沟里的烂泥,谁都要来踩两脚。”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床边,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   说起旧事,少年显得格外忧郁,“他的母亲是名门贵女,我的母亲出身青楼妓馆,他们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只把我和我母亲当成是上门来讨债的……而现在,你却说他是真的关心我?”   落下的双手紧紧抓着床沿,松散的发丝垂在身后,孤身侧坐,形单影只,无依无靠。   看着他这副模样,玉黎清像是被一棒子打醒似的,虽然她不觉得江明远是恶人,但是看见江昭元这么难过,就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忍不住愧疚。   他说的对,她不该不跟他商量就私下去见他的兄长,还是以为似的喊人“哥哥”。   “对不起,我这人就是一根筋……你别难过了,我……我给你赔不是。”她一边道歉一边往他跟前凑。   少年却像生气了似的,侧过身去不给她看自己的脸,哼唧道:“十几年都过来了,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我已经不奢求了,我只想和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玉黎清从旁看他,眼角漉红一片,浓密黑睫上浸着泪水,少年咬着红润的下唇,胸膛打着颤,委屈极了。   哭着说:“没想到,他突然跑过来找你说胡话,你竟也信他……”   “我,我……我知道错了。”玉黎清坐在他身边,掏出帕子来给他擦眼泪。   这回少年总算没躲她,眼泪像止不住似的,委屈地说,“我本就是孤家寡人,若是连清清都不向着我,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长得本就精致,肤如凝脂,眼眸若星,玉黎清捧着他的脸,凑上去怜爱地亲了亲他的眉心。   安慰道:“你别哭了,我不信他说的就是了。”一边说着,把人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   少年顺势扑进了她怀里,双手环她的腰,趴在她肩膀上说:“清清,我们两个才是一体,你可千万不能被外人蛊惑了去。”   “好,好。”玉黎清哪里还敢说一句不,轻轻摸他的头,抚顺他的头发。   小奶狗长大了,把她当私有物护着似的,渐渐霸道起来了。   虽然无奈,但他这脾气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时而响起几声带着哭腔的乞怜,随后便是少女温柔的应和。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的烛火一盏一盏熄灭,在昏暗的房间里,玉黎清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再醒来,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静。   她身上盖着整齐的薄被,连被子四角都平平整整。下意识的往身边摸去,少年躺过的地方还带着余温,只是不见人。   她坐起身来,困倦的揉揉眼睛——江昭元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高温,洗头之后开空调,给我脑袋吹傻了(傻狗吐舌头),抱歉更新这么晚(求轻捶),明天我会努力早点更新!   感谢在2022-08-03 00:10:25~2022-08-04 01: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 5瓶;6166339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凉如水的秋夜里,身着粉衣的少女没有在床上久坐, 摸索着从昏暗的房间中站起身来。   房间里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熄灭,屋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声响,她站在床前, 看到窗外站着个高大的人影, 在窗边戳戳弄弄,好像在忙活什么。   繁星的光芒淡淡的照在窗外, 玉黎清审视着那个身影,走出门来, 不出意料, 看到了站在外头的方毅。   “小姐?”听到门边有动静, 方毅赶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顺手扔进了草丛中。   “你在做什么?”玉黎清好奇的盯着他, 明明白白的看见他往身后藏了什么东西。   “没, 没做什么。”方毅故作从容的回答,心中却异常紧张。   公子嘱咐他让小姐睡久一些, 不能给她发现异样,没想到公子才刚走, 小姐就醒过来。   他手里的迷香还没点燃, 没能让小姐熟睡, 这可如何是好。   玉黎清走到他面前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知不知道江昭元去哪儿了?”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往他身后看去,想看被他藏在身后的是什么东西。   “小姐不是和公子在一起吗, 公子离开的时候没跟您说?”方毅冷静应对着, 自然的把双手垂在了身侧。   看到他手上没东西, 玉黎清浅浅打了一个哈欠,“我就是眯了一会儿,睁开眼就发现他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把我叫醒。”   害怕她发现江昭元的去向,方毅赶忙给了个解释说:“公子他睡不着……出去散步了。”   “是吗?”玉黎清将信将疑。   “小姐,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方毅微微低下头,遮住不自然的眼神。   玉黎清没有要走的意思,见他避之不谈,反追问他:“你家公子出去散步,你不跟着,竟让他独自去?”   “公子想独处,让小的守在这里,候小姐的吩咐。”方毅跟在江昭元身边做事,也学了些隐瞒说谎的手段,可面对纯真的玉小姐,他总觉得良心有愧,一直低着头,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玉黎清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平日里方毅并不多言,问什么他便爽快的给回答,怎的今日举棋不定,像是在隐瞒什么似的。   她摆了一张严肃的脸,皱眉问道:“江昭元去哪儿了?”   “公子真的只是出去散步,小姐不必挂心了,等公子回来,小的跟公子说一声,他自会去与小姐报平安。”方毅将身子伏得更低,语气已经控制不住的紧张起来。   见他一直紧咬着不松口,玉黎清渐渐没了耐心,提着裙子往外头走,“你不同我说,我自己去找他。”   “小姐,小姐?”方毅小跑着追上来。   走出意柳园,穿过一条小径便入了花园,除了茂密的竹林和几棵树影遮掩之外的荷花池,花园中的一切都展露在眼前。   头顶是星辰洒下的微光,花园里纵横交错的小路上亮着一盏盏石灯。园中只有零星几个守夜的丫鬟,提着灯笼在园子里四处走走看看,除此之外,再看不见旁人。   玉黎清往园子里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回头看跟在身后的方毅,质问道:“他人呢?”   直到此时,方毅才知道不是每个人说谎都能像公子一样脸不红心不跳,说了一个谎叫圆上百个谎,以他的性子,实在不知眼下这情况要如何在说下去。   支支吾吾道:“公子应当是……在这附近的……”   玉黎清再傻也知道他这是成心蒙骗自己,粉嘟嘟的小脸气鼓鼓道:“那我就让人把花园翻过来,若是在府中找不到,我叫人出去找,再找不到就去官府报案,就不信找不到他。”   “小姐,千万不要惊动旁人。”方毅赶忙拦住她。   这是公子第一次单独去办事,没有把这件事交给影卫,也没让他去办,方毅就知道公子去办的事八成是见不得人。   若是只有玉小姐一人,或许公子还能力挽狂澜,若将此事闹大,只怕公子不会留他了。   玉黎清抬起头看他,皱眉道:“你现在想说实话了?”   她不过是想知道江昭元去了哪儿,为什么方毅极力要隐瞒……她心中隐有不安。   过了一会儿才听方毅道:“公子他去了……”   ——   刚过人定,路上少见行人,星河之下是笼罩在黑夜中扬州城。   驿馆后院不像平常有守卫巡逻,只有一间卧房里亮着灯火,坐在床前的男子将桌上的纸笔收好,在把最后一本书收进柜中之后,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似是知道会有人来,门上没有落栓。听到走进来的脚步声,男子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门边,“你果然来了。”   不管玉黎清在她面前说了多少好听的话,江明远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是一个轻易改变的人。   同在侯府里长大,他怎会不知道江昭元的脾性。玉家小姐看着又是一个没心机的,过于单纯的姑娘,只怕被他弟弟几句花言巧语就会将事情全盘托出。   知道他在此处,江昭元一定会来见他。   既是他们兄弟相见,也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所以他今夜特意将后院的守卫遣走,给江昭元留了空隙。   身着竹月色的少年踏进门,反手将门关上,随后走向江明远。   他眸中无光,看向男子的眼神似蛰伏的野兽一般,审视着毫无威慑力的猎物,低语道:“那你应该知道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江明远心下一紧,倒退了半步,死死的盯着少年。   原本他也只觉得江昭元是个不好亲近的天生冷血的人,直到前几个月,江昭元身边的两个心腹被人毒害暴毙,一脸惊惧着去父亲面前恳求彻查,父亲不愿把事情闹大,把事情按了下来,而他却背地里去查了一段时日。   结果令他大为震惊——那两个小厮根本就不是被外人谋害,分明就是江昭元亲自在饮食中下了毒。   最令人惊恐的是,江昭元做这件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他只是从府中人隐约的猜测和又听了那两个小厮家人模糊的证词,才得知此事。   就算没有证据,他也能肯定,就是江昭元下得毒手。   从小到大,他这个弟弟就很不正常。   在外人眼中,江昭元是个事事优秀却性情冷淡的才子,但身为兄长的江明远却看的比谁都清楚,一个在自己母亲的坟墓前连眼泪都不掉的人,普通人用来约束自己的伦理道德,在江昭元眼中又能算什么呢。   他也尝试着去改变江昭元,可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越发感到无力。   江明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强作镇定道:“如你一般心狠,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少年对他步步紧逼,厉声质问道:“为什么要去见她?你讨了这份差事,就是为了来到扬州亲口告诉她,我有多么不堪?”   “你既然要娶她,就该让她清楚你的本性,坦诚相见,你以为你能蒙骗她多久?”   看着逐渐逼近的弟弟,江明远心中隐隐生出恐惧,他虽然长得比弟弟高大许多,可并不精于武艺,若是真动起手来,只怕很快就会落在下风。   即便害怕他的冷血,江明远还是要继续说:“你总自以为是,将别人看做棋子,难道就没想过,你这样欺瞒她,跟对待你眼中的棋子有什么不同?”   闻言,少年猛的将挡在前面的椅子踹倒,怒视面前的兄长,“我们之间的事你清楚多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江明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质问他:“我一直不明白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对父亲不满,看不上我这个做兄长的,现在又故意蒙骗玉家小姐,你真的冷血到什么都不在乎?”   侯府人丁稀薄,到他们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两人从小一起长起来,哪怕江昭元脾气再古怪,江明远也将他当成弟弟疼爱过。   世事变幻,两人越走越远,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实在让他寒心。   江明远眼中的复杂感情丝毫没被江昭元看在眼中,“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如何,又有什么要紧的。”   语毕,少年袖中显现出短刀的轮廓。   江明远敏锐的捕捉到了少年的小动作,一脸不可置信,震惊道:“你想杀了我?”   江昭元冷哼一声,没有回他。   又不是第一回 了。   虽然他不在乎侯爵之位,但他绝不容许有人借着身份对他颐指气使,无论是兄长还是父亲,甚至是皇帝,都不能在他面前自视甚高。   他本来没想这么早除掉江明远,谁知道自己这兄长竟然不知死活的跑到扬州来,还去清清面前乱说一通。   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江昭元握紧了刀柄,准备干净利索的给他一刀。   江明远却突然笑出声来,“你怕我在玉小姐面前揭露你的本性,你怕她知道你的本性就会离开你,所以要杀我灭口……你这个疯子,你竟然也有怕的事?”   像是戳中了少年的心事,原本一脸凶狠的少年,这会儿脸色越发阴沉,“住口!”   下一秒便从袖中挽出短刀,只有手臂长短的刀在手上灵活的旋转,刀刃已然对准了江明远的脖子。   驿馆外,一辆马车匆匆停下,玉黎清焦急的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门边对守门的护卫道:“请问官爷,今晚有没有人来拜访过宁远侯府的大公子?”   护卫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黎清从腰间摸出五两银子偷偷塞给护卫,小声道:“请官爷行个方便。”   护卫打量着她不像是个恶人,又见她是个女子不足为惧,才道:“没有,我天黑到这儿值岗,没见过有驿馆之外的人进出。”   闻言,玉黎清转头看向身后跟来的方毅,小声道:“你骗我?”   方毅偷偷附到她耳边说:“可能是公子和大公子私下见面,故意避开旁人。”   玉黎清将信将疑,以防万一,还是同护卫道:“我们想进去拜访在此落脚的宁远侯府的大公子,劳烦官爷通报一声。”   护卫扭头道:“大公子此次过来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   玉黎清又掏出五两银子来,要往护卫手里塞,“我有急事要见他,劳烦您通传一声,就说是玉家的独女来求见大公子。”   这回,护卫抬手挡下了她的银子,“这个时候,大公子已经休息了,姑娘还是等明日再来吧。”   玉黎清着急道:“我真的有要紧事,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先前江明远在他面前说江昭元的不是,江昭元又在她面前哭诉对自己的哥哥有多心寒,兄弟两个谁都看不惯谁,势如水火,真要私下见了面,岂不是要打起来。   真不知道江昭元为什么非要半夜跑过来,难道是为了她私下见江明远的事,特意来责问吗。   一想到前世听到的“弑父杀兄”,玉黎清就感到后背发凉,现在的江昭元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吧,可他们兄弟的关系再这样恶化下去……万一真有一天出了意外,岂不是旧事上演。   她怎么能容许江昭元再次犯下这样不可挽回的大错。   她一再请求,护卫却办不了这件事,拒绝道:“不行,我也是奉命在此守卫,还请姑娘离开吧。”   “你快想办法呀。”玉黎清回身拍拍方毅的肩膀。   都怪方毅非要瞒着她,若是早些告诉她,她早点出门,说不定还能拦住江昭元,这会儿估计两个人已经见面了,真要打起来,就不好收场了。   “咳咳。”方毅犹豫了一会,从腰间掏出令牌。   这令牌是他当初跟在公子身边后,公子交给他的,平时出去办事偶尔会用到,算是公子的信物。   只是眼前这护卫是为大公子办事,不知道认不认识公子的令牌,就算认识,也不一定会放他们进去。   “这是……”互为借着灯笼的光芒,仔仔细细的盯着令牌看,看清那是什么后,稍微犹豫了一下,表情变得温和了许多,开口道:“二位请进吧。”   护卫的反应让方毅有点惊讶,大公子的人看到他家公子的令牌竟然会听命?   这是兄弟二人的关系,似乎不像表面上那样水火不容。   玉黎清却没注意到这些,急匆匆的进门,生怕迟了一步,会酿成什么大错。   进门之后,驿馆里的掌事带着他们前去后院,还未推开院门便听到里面隐隐传出打斗的声音,咣咣当当,椅子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掌事下了一跳。   里头住着的可是梁京来的官员,弄出这样的声响,难道是——   “有刺客!”掌事大声叫喊着。   听到声响,驿馆内外的护卫全都往这里赶,只听得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将玉黎清震在了原地。   他们真打起来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她抢在护卫们赶到之前,推门闯了进去,看到唯一亮着的一间卧房,想都没想便跑了过去。   方毅跟在她身后大喊:“小姐!”   熟悉的声线提醒了正在房中的江昭元,刀刃离着江明远的脖颈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只要他稍微再用一点力,就能除掉这个眼中钉。   但是……但是……   他愤愤的咬了一下牙,反手将刀插回刀鞘,甩手一扔,无声无息的将短刀扔到了床底下。   就在短刀脱手的下一秒,玉黎清闯了进来,“你们别打了!”   屋里的兄弟二人齐齐看向她。   江明远气喘吁吁,眼神转向江昭元,见他因少女的到来而收手,不自觉冷笑一声——明明把她当宠物一样戏耍,这会儿却又为她放弃动手。   他还是第一回 看见自己的弟弟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正抓着江明远领口的少年,把脸转向玉黎清后,表情从愤怒渐渐冷静下来,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看着满屋子狼藉,歪倒的椅子腿都断了,桌子上的东西也散的乱七八糟,玉黎清气呼呼的走到他面前,强行把兄弟二人分开。   她看着江昭元,愠怒道:“你趁着我睡着,让方毅盯着我,就是为了跑出来跟你哥哥打架?”   “我……”少年赶忙松开手,微微抬眸,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方毅,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把这个办事不利的下属给吃了。   玉黎清抬手捏住他的脸,强迫他转头回来看自己,训斥道:“你不是委屈难过来着?刚刚哭的那么凶,现在怎么还有力气过来这里闹腾!”   此言一出,江昭元还没做反应,江明远先愣住了。   她这是在训江昭元?   江昭元竟然还低着头很心虚似的,全然没了方才那副凶狠嚣张的模样。   眼看着疯狗似的弟弟被人用这种口气教训还这么听话,江明远心感震惊,心高气傲如江昭元,怎么会允许有人为他带上项圈。   江昭元哪里还有心思管江明远,垂头道:“我就是气不过,我不喜欢你和他走得那么近。”   “先前那事儿是我做的不对,可我跟你道歉了,也说过以后不会再犯。”玉黎清气鼓鼓道,“咱们有事可以明面上说,为什么要背着我过来闹事?”   这里可是驿馆,江明远又是作为户部官员前来办公事,江昭元跑过来打人,追究起来,是要被抓起来关大牢的。   她担心江昭元总这样肆意妄为,迟早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江昭元却感觉脸上挂不住,不想当着江明远的面说这些,偷偷去拉她的袖子,小声道:“清清,咱们回家再说……”   “本来可以在家里说的,你偏要跑到这里,还教唆方毅蒙骗我。”玉黎清放低了声音,双臂抱在胸前,依旧不太高兴。   少年犹豫半晌,低声说:“我错了。”   玉家小姐才出现多久,便一次又一次刷新了江明远对江昭元的认知。   他竟然会道歉?   这个冷血的疯狗,真把玉黎清放在心上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4 01:03:31~2022-08-05 23:5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ywy 5瓶;薇化饼干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从不信任旁人,表面一副清冷俊逸的模样, 背地里却像失控的疯狗一样肆意的伤害着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人。   偏偏这个疯子还是个心思缜密的,不给人留下破绽,杀人于无形。   方才若不是玉黎清突然闯进来, 只怕江明远早就已经丧命于江昭元刀下了。   江明远静静的看着自己那冷静之下压抑着疯狂的弟弟, 渐渐觉得他也没那么大威胁了,无论他先前有多么心狠手辣, 现在都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恶意。   他有了软肋,心甘情愿的为玉黎清收起利爪, 低下高傲的头颅, 甚至违背本心的道歉, 都只是害怕小姑娘生他的气。   这是多么讽刺的画面。   江明远在心中冷哼,自己耗费了十几年都没能触动弟弟那冷漠的心, 这个小姑娘只用了短短几个月便将那颗冰冷的心给捂化了。   这样想着, 江明远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一下。虽然自己还是和江昭元说不上几句话,但能有幸看到自命不凡的少年在小姑娘面前隐忍不发的克制, 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   总算有人能治得住这只疯狗了。   刚才还一脸杀气腾腾的少年这会儿乖巧的快要让人认不出来。   修长的手指勾着少女的衣袖轻轻摇晃,软糯的声音小声道:“等从这出去, 我就跟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玉黎清抱着手臂, 依旧没有消气, 只是看在面前还站着江明远,才没有继续质问下去,转头跟他道歉说:“今天是江昭元一时冲动, 还请哥, 不, 大公子见谅。”   江明远长得比他们两人都高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倔强的少年和并不知情却在为少年求情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看着二人竟有些欣慰。   还未开口答话,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是掌事召集了护卫前来保护江明远。   面对这么多人,候在门外的方毅也无力阻挡,在护卫们拔出的长剑针对下,倒退进了房间中。   掌事朝门里大叫:“大公子,您没事儿吧!”   一边说着,一边在护卫们层层保护下走近屋里来,看着房间中似有打斗的痕迹,格外警惕,生怕刺客从某处冲出来。   猛然有这么多人进来,玉黎清慌张着将少年护在身后,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慌的厉害。   刚才她进来可是亲眼看见了江昭元要打江明远,若是江明远要追究,她再怎么狡辩也没用。   闯进来的护卫们没有瞧见房中有伤人的利器,只见到两个十五六的少年少女,另一边还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随从,看上去憨厚老实,也不像是心有歹念的模样。   正在犹豫要不要拿下这三个生人,就见江明远走到他们面前,开口道:“这里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掌事狐疑地看向被少女护在身后的少年。   他今晚一直守在院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个少年,他是怎么进来的?   江明远顺着掌事的视线回身看了一眼,瞧见江昭元不甘心的眼神,心中暗喜,虽是亲兄弟,但看到不可一世的江昭元“吃瘪”,他心中可是高兴的很。   收回视线后,吩咐管事道:“他们是我的客人,休得惊扰。”   听罢,管事只得带人退下。   等人都退到院门外,玉黎清才对江明远道谢说:“多谢大公子替我们解围,今日是我们失礼了,改日我们定登门道歉。”   “你又没做错什么,何必要来到道歉。”   江明远轻飘飘的说着,视线从玉黎清转到了江昭元身上,好看的眉眼上挑,“弟弟,我们许久未见,你一来就给我这么大的见面礼,现在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他的眼珠转了一下,瞥向床榻的方向。   捕捉到他的视线,江昭元知道他是在利用那把短刀威胁自己。   但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将短刀藏着,从不示人,哪怕今日将“凶器”拿到明面上来,也不过是一桩栽赃陷害。   江昭元冷哼一声,侧目道:“有什么好说的,今日没讲清的理以后有的是机会讲,兄长不会以为今日之后就见不到我了吧。”   依旧是这样高傲的态度,目中无人,看着真叫人生气。   眼见着兄弟两人之间又要起争斗,玉黎清赶忙从中调和,“江昭元的意思是,大公子长途跋涉来这一趟不容易,以后还要找机会见面说说话的。”   “我才不是……”少年在她身后小声嘟囔着,话说到一半就被玉黎清瞪过来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自家弟弟被收服的服服帖帖,江明远心感畅快,看着天色已晚,拱手道:“二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哦,哦。”玉黎清了然,微微躬身对江明远行了个礼,随后拉着江昭元的手往外走。   走出门来,在心底默默惊叹,原来江明远是个好人啊。   若不是他宽容大度,今夜江昭元就要吃官司了。   少年默默跟在她身后,趁着她没有注意自己,回身给身后走来的方毅使了个眼色。   方毅见公子手上空空,袖里腰间也没有重量,便知公子是将兵器落在了屋里,他没有再跟着二人走出院门去,而是回身走向了卧房,站在还没关上的房门,视线不住的向里张望。   还未找见兵器的下落,卧房里的脚步声徐徐走来,江明远站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方毅躲闪着他的视线,却听他开口道:“你在找这个?”   闻声,方毅抬起头来,就见公子的短刀完好的被江明远拿在手中,他暗自捏了一把汗,捧起双手到面前。   “还请大公子将此物交还。”   江明远看他脸生,隐约想起他是江昭元在离开梁京之前带回府里的小厮,先前只在他眼前过了一面,难怪没什么记忆。   他开口问:“你跟在昭元身边不过几个月,他竟然放心让你来处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方毅吞了下口水,没有答话。   “不说也无碍。”江明远没有继续追问,把短刀放在他手上,叹息道,“拿回去吧,别让外人发现了。”   东西到手,方毅赶忙把短刀别进腰间,人却站在门边迟迟不肯离开,忍不住开口问:“大公子您不生气吗?为何要……”   不但没有在玉黎清面前揭露公子的所作所为,事后还替他们遮掩。   江明远轻声道:“先前有点生气,但现在……比起送他下狱,我更想让他被玉姑娘好好教训一顿。”   “可是,可是公子他对您……您竟然不往心里去吗?”   面对一个下人的声声追问,江明远意外的很有耐心,许是知道他现在所说的都会通过此人传到江昭元耳朵里,特意多说了几句。   “我与他同父异母,身为嫡子却处处都不如他,父亲瞧不上他庶子的身份,暗地里却总是拿我与他相比,可惜我读再多书也不及他半分……”   身为兄长,江明远从未厌恶过江昭元,只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很嫉妒江昭元,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江昭元只要勾勾手指就会有人送上门。   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子,江明远总是要被人拿来和江昭元做对比,比来比去都是在说他不如江昭元。   他也有男子的自尊心,受不了总是活在弟弟的阴影中,就连父亲也觉得他不堪,前脚打骂完江昭元,后脚便骂他   “看什么看,你要是有那个孽种半分聪慧,我也不至于成日受气。”   一方面受着父亲的责骂,另一边,他去给江昭元送药送饭反而被怀疑是别有用心,夹在父亲和弟弟中间,江明远得不到他们两人任何的尊重和认可,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直到后来成年入了官场,能力得到了上峰认可,才明白过来——他并不恨江昭元。   他们兄弟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中,为何要自相残杀。   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江昭元却还看不明白,聪慧异于常人的江昭元对感情的认知实在匮乏,眼中只看得到自己,看旁人只是浅浅的,从不会深入了解。   原本他也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在得知玉黎清是个好姑娘后,才劝她尽早看清他,不要把自己的一辈子葬送进去。   而现在,他好像看到了江昭元不同寻常的一面。   有个小姑娘,将他与人世相连。   顶着银河的星光走上马车,玉黎清走的匆匆,心里还生着闷气,并未注意到方毅没有跟上来。   坐进马车里,玉黎清松开了少年的手,朝着一侧坐,嘟着嘴把头转向一边。   少年乖顺着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伏在她肩膀上,柔声唤她:“清清……”   玉黎清哼一声,不悦道:“你都敢私自跑过来跟自己的兄长打架,还叫我做什么?”   少年自知心虚,本想速战速决,没想到会被抓现形,江明远最后替他们解围,更衬的他不识大体,小肚鸡肠。   江昭元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是担心清清看到他的不完美,对他的喜欢会逐渐淡去。   他轻轻搂住她腰,手臂上正托着少女环抱在胸膛上的手臂,软声道:“清清是我的未婚妻,为什么总要替他说话。”   “我没有替他说话,我是担心你。”玉黎清转过头来,望进那双明亮的双眸,无辜又可怜,真像是心生悔改一般。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知道你和你兄长之间的关系不太好,但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想后果,你今天打了他,他要是追究下去,你就要下大狱,说不定连明年的科举都不能参加了。”   这可是会耽误前程的大事,他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他这样不顾后果的行事,玉黎清才更要生气,若不让他记得深一点,下回再犯,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能把事办得妥帖。”少年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睫说了这么一句。   玉黎清看着他,放轻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可你也别太自负了,没有人做事总能万无一失,只要有一次失误,就是不可挽回的过错。”   听她这样说,少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觉得她说的对。   他前世只有过一次闪失,只那一次便让他失掉了这一生的珍宝,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回他确实是冲动了。   少年小声道:“清清,你别生气了……我一定改,我真的知道错了。”   闻言,玉黎清才缓缓松开手臂,摸摸他的头发,开口道:“后天,和我过来一起给大公子赔不是。”   这一回,少年没有了方才的抵触,低声应下。   他心里也有几分疑惑,刚才在屋里,江明远明明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却硬是没在清清面前说他半句不是,之后还替遣散了护卫,放了他一马。   他有些不明白,江明远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说背后有别的阴谋……   回到玉府已经是半夜了,二人一同穿过花园,在岔路口上,少年低头亲了亲玉黎清的脸,目送她走进了春棠轩,随后才回自己的院子。   不过多时,方毅带着东西回来了。   主仆交谈几句,江昭元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心的短刀,疑惑着皱眉:“他就这么轻易的把这件事放下了?”   方毅站在他面前,“大公子还说,他此行来扬州并非全是为了公事。”   “那是为了什么?”   方毅如实传话说:“大公子说……许久没见您,不知您孤身一人过得可好,才领了这差事来到扬州。”   听到这话,江昭元像听了一句笑话,“你的意思是,他关心我?”   方毅犹豫了一会,说:“现在看来,的确是如此。”   “哼!”   任凭旁人怎么说,江昭元都不会轻易相信江明远,将短刀扔给方毅去收起来,再不提此事。   第二日下午,织坊里满是忙碌的身影。   伙计将染好的布从染坊带回来存放在织坊的仓库里,这可是要拿去选皇商的成品,放在其他地方总担心会出问题,还是放在自己的仓库里才能安心。   账房先生挑了几匹送到玉黎清面前,“小姐,第一批布已经染出来了,您瞧瞧成色,若是没有问题,那我就把第二批也送过去。”   眼看着皇商酌选就在十天之后,最近要赶几天的工,得尽快完成一百匹的定量。   玉黎清摸了摸布匹的手感,看过颜色之后道,“把这个蓝色调浅一些,这个绿色再浓一些,其他的都很好。”   “好,我记下了,一会儿就去跟染坊的管事交代。”账房先生点点头。   玉黎清站在院子里看向屋里正在忙碌的女工们,特意问他:“染坊那边,一切都好?”   提起此事,账房先生悄悄放低了声音,“昨天染布的时候,咱们的人注意到有个小学徒偷偷摸摸的,但他也就是在旁边瞅了几眼,为了不让他发现,我们也没有继续盯着。”   玉黎清若有所思,叮嘱他道:“咱们布陆续还要染上五批,千万要盯好了,大家辛辛苦苦纺出来的布,不能再因为染色出问题报废。”   “是。”账房先生说完,转身就要去送布匹。   玉黎清在他身后道:“辛苦您了。”   听罢,账房先生回过头来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小姐想着重振玉氏布庄的荣光,我等能为小姐办事,定是要拼尽全力的。”   玉黎清朝着他微笑点点头。   账房先生离开没多久,屋里便走出一个女工来,“小姐,这是姐妹们按照先前您给的混纺原料新纺出来的布料,您瞧瞧。”   女工手上拿着一块布,四四方方,是暂时织出来的样品,若是样子不好,并要重新织。   玉黎清从她手上将布接过来,招呼屋里的女工们,“一起出来瞧瞧吧。”   女工们都暂时停下手上的活儿,跟着她来到院子里,走到阳光下,被捧在手上的那款布料未见光之前平平无奇,到了阳光下,被光芒照耀着,竟然在泛着水波一样的光。   “哇。”众人惊叹不已。   青色为底的布料,在阳光下竟然泛着绿黄色的光,变幻的色彩实在抓人眼前。   一人道:“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布料,是小姐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我先前试了几百次,换了十好几种原料,又查阅了几十本书籍,最后才有这样的效果。”玉黎清不好意思道,“我织布的手艺不如各位,你们织出来的布料,远远超过了我原先的预期。”   众人笑道:“小姐过奖了。”   “小姐,这既然是您研究出来的布料,那您给它起个名字吧。”   玉黎清并没有思考多久,早在她自己织出这布料的时候,就已经替它想好了名字,“浮光锦。”   听到这名字后,女工们喜笑颜开,有了这样新奇又好看的布料,定然能压过周家,夺得新一任的为皇家供布的资格。   将织坊里的事忙完后,玉黎清挑了两匹布,让它们带回家中。   她准备了很久,今天一定要说服父亲。   “嗯?”看到女儿推门进来,犯困的玉天磊勉强撑起眼皮,看着院子外日头还是下午,疑惑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玉黎清站在书案前,严肃道:“父亲,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   “我……想代表玉家去参选皇商。”玉黎清一边说着一边看父亲的脸色。   “嗯?”玉天磊渐渐皱起眉头。   像是害怕被父亲一口拒绝,玉黎清赶忙又道:“布料我都已经做出来了,我特意做了两种,对比周家能更有胜算。”   玉天磊疲倦的揉揉脖子,叹气道:“清儿,不是父亲不让你去,只是咱们家向来不以绫罗绸缎为主,就算你再用心,那也是用咱们家的弱项去和周家的强项比,到时落选事小,若是因此与周家闹得不愉快,以后咱们两家之间的摩擦就更大了。”   他本就不是个爱争抢的性子,眼下一团和气有什么不好,何必为了银子陷入无尽的争斗中。   年轻气盛的玉黎清却没有父亲这样的好心态,不满道:“这些年来一直是我们家在忍让,明明周家靠做皇商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还要来跟我们抢生意,对我们步步紧逼。”   玉天磊安慰她道:“现在周家是一人当家,等再过十几年,他三个儿子都要各自分家,到时周家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霸道了。”   “可那都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父亲就这么好脾气,宁愿受他家十几年的气?”   “清儿,父亲年纪大了,争不动了。”玉天磊抬了抬僵硬的手,嘎吱两声,眼神疲惫,“当年你母亲还在时,也如你一般有想法有野心,那时我还有心也有精力,能从旁帮扶,可现在,咳咳!”   没说几句就咳嗽起来。   “父亲!”玉黎清赶忙去一旁倒了杯水送到父亲面前。   玉天磊喝下水后,气息才顺了些,“若是接到了皇商的单子,自可名动扬州,金银如流水一般到手里。可我现在这个身子,有你和玉晟在一旁帮忙,依旧觉得力不从心,若是再接更多的生意,只怕没有精力去处理……”   听到这里,玉黎清知道了父亲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但她却不想轻易退缩。   她认真道:“父亲若是相信我,无论玉家的布有没有被选上,之后的事,女儿会一力安排。”   随后,她让若若将两匹绸缎拿进来,送到父亲面前。   若若从容道:“老爷请过目,这匹是浮光锦,这匹是流云缎。”   看到两匹布,玉天磊一眼就看出流云缎是在云华锦的基础上改良的,摸上去手感更厚实柔软,还添加了深浅不一的花纹,比起轻薄的云华锦更适合秋冬。   而另一匹是他从未见过的布料,摸上去滑滑的,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当若若将布料移到窗边的阳光下,玉天磊立马见识到了这浮光锦的独到之处。   他抬起头来看向女儿,欣慰又伤感。   微笑道:“既然你都已经把布料准备好了,那就去吧。”   惊讶于父亲这么快就答应了下来,玉黎清疑惑道:“父亲不再多问些?”   “你长大了,能自己去摸索新布料,已经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了。”玉天磊抬起手来,玉黎清便自动凑过去,伸头过去给父亲摸。   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孩子心性。   玉天磊揉揉她的发顶,感叹道:“要是你母亲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她一定很开心。”   玉黎清抓著书案一边蹲在父亲身边,坚定道:“女儿一定不会给父亲母亲丢脸的!”   她真是太开心了。   提早用过晚饭,玉黎清回到自己的小书房里看账本,若若就在一旁给她研磨。   眼见着小姐的愿景一个一个实现,若若也为她感到高兴,“小姐,没想到老爷这么快就同意了,真是太好了。”   玉黎清对着账,笑说:“父亲本来就很疼爱我,不然也不会把这几件铺子交给我管。”   看完最后一本,站起身来走两步,伸了个懒腰,看外头天已经黑了,困倦道:“今夜得早些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   若若在她身后收拾书案,疑惑问:“布料已经出了成品,染坊那边还在调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要忙吗?”   “当然有,我先前跟江明远说过要去登门道歉,江昭元也已经答应我了,今天一天,他也该冷静了些,明天再去说话,就不会那么激动了。”玉黎清一边说着一边扭腰画圈。   若若嘟嘴道:“小姐,那是人家兄弟之间的事,您何必去管呢?”   玉黎清不以为意:“江昭元帮了我很多回,我若是能帮他和他兄长解开心结,也算是回报他了。”   “可江公子当时帮忙也不是为了挟恩图报啊。”若若收拾好了书案,走到她身边。   “是我自己愿意的。”玉黎清看着房中亮着的蜡烛,烛火一晃一晃的,火焰下积聚的蜡油像泪珠一样滴落下来。   她轻声说,注视着摇晃的灯影,仿佛失神一般,“我喜欢他,自然希望他能做一个正人君子,而不是……满身杀孽,六亲不认的……逆臣。”   几句话直听得若若后背发凉,“小姐您说什么呢,听着怪吓人的。”   玉黎清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解释:“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哦。”若若呆呆应下。   院子里,海棠树下的阴影中,少年感受着阵阵寒风,他刚准备踏步走进月光下,忽然顿在了原地。   距离书房不过几步的距离,开了缝隙的房门根本挡不住声音,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听到了。   满身杀孽,六亲不认的,逆臣。   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不,不。”少年的唇齿止不住的颤抖,他捂住嘴,急促的喘息,不只是慌张还是恐惧。   他以为只有他自己是重生而来,难道清清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5 23:55:48~2022-08-06 23:5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星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庭院中月光微凉,茂盛的海棠树在秋日里落下枯黄的树叶, 早没了夏日的翠绿,夜风卷起几片干枯的黄叶在朦胧的月光中起起落落。   走出书房的少女扶着门框,看向自己亲手种下的海棠树, 眼神温柔似水。   见它由春入夏, 由夏入秋,也曾有过一树花开的繁盛, 入了凉夜,渐渐生出些时光易逝的凄凉感。   重获新生时是在春日末尾, 而现在已然是秋末了, 不知觉间已经过了小半年。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 变化也太多,但好在她计划的是都在一步一步进行着, 不管有没有选上皇商, 新布料都能重新成为玉家布庄的门面,填补丝绸的空白。   父亲既然准许她去做这件事, 必然也是认可了她的能力,想来不久之后, 她就能把产业的管理权从玉晟手里全部拿回来了。   越想越觉得开心, 玉黎清走进卧房, 解下衣衫准备上床休息。   没有人注意到庭院外的墙边,少年躲在墙后的阴影中,不敢面对玉黎清。   他本是过来想见清清一面, 顺道还要商量商量明日与江明远见面的事, 可现在, 他脑中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在院中听到的话,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再怎么逃避也无法否定现实。   她的确说了,不希望他做一个逆臣。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他前世所有的疯狂都被藏在心底,从未对人吐露半句,可她却都知道……   想起二人初见时,清清来到门边,看着他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那时他还不懂,只以为是清清见了陌生人有些抗拒,如今才明白,她的心里是有多么害怕。   她死了,是因为救他而死的。   江昭元因为自己的野心和疯狂,害死过无数人,无一不是被他利用、谋害,最终身首异处,死前还要咒骂他不得善终。   他从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他的心沉重而空洞,对旁人的感情无法感同身受,唯有鲜血和痛苦的嘶鸣才能让他感到快活,他的心硬的和石头一样。   他唯一的目标便是向上走,将人掌控在自己手心里,看恶人俯首臣服,见善人委曲求全。   尘世在他眼中没有黑白之分,所见之处尽是一片污浊,所有人都在追名逐利,利欲熏心,不惜父子相残,兄弟相争。   唯有一人游走在漆黑的尘世之外,她那么不起眼,在偌大的侯府里没有一点存在感,江昭元甚至没有心思去理会她。   可她始终都在那里,不争不抢,像在黑夜里亮起的一盏灯,弱小到只要稍微起一点风就能把她吹灭,可她从未离开过,亮着暖暖的一团光,渐渐照进了他心里。   她如同一道澄澈的河流,潺潺地抚过他的胸口,洗涤了他身上的污浊。   再不会有人如她一般对他温柔体贴,真心相待,从她身上所感受到的温暖,对江昭元而言是那样陌生。   她是那样的纯净而美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开在洒满了阳光的枝头。   江昭元就那么看着她,第一回 生出了担忧——如果她知道他手上沾满了鲜血,知道他冷血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定会选择离开他的。   亮在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对他而言弥足珍贵,他隐瞒自己的真面目,为了不让她的心被自己的污浊沾染,也为了留下她。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妥善,却从没想到,清清会死在他面前。   那是他的噩梦。   每当午夜梦回,他总是后悔,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为什么不早一点从沉溺权力的漩涡中清醒过来,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直到失去她才明白,自己并非事事都能万无一失,只算错这一次,就够他悔恨终生。   是清清让他感受到了温暖和悲痛,而自己给她的,就只有欺骗和濒临死亡的恐惧。   少年倚着墙缓缓滑下,泛红的眼眶中不住地涌出泪水,像滚烫的热泉,一道接一道地划过眼角。   他无声的哭泣着,复杂的感情萦绕在心头,心痛仿佛如刀割一般。   他以为只有他自己是重生而来,以为是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清清也是重新回来的。   他无法想象,清清是用怎样的心情和他相处,明明因他而死,却还是再一次接纳了他,选择与他相爱。   少年低声抽泣着,从墙边离开。   踏着月色,心中一片悲凉。   他没脸见清清,与她纯粹到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真心相比,自己从头到尾的算计简直是自作聪明。   一路含着泪走回意柳园,正在院子里收拾的方毅见到公子回来,一脸惊讶,又见他脸上有泪痕,担心是不是玉小姐生了气把公子赶了回来。   忙关切道:“公子,您没事吧。”   江昭元抬手拭去脸上的泪,低低斥了他一声,“滚!”   方毅赶忙把嘴闭上。   看着少年进屋去的背影,落寞而悲伤,仿佛压抑着激动而疯狂的情绪,全都积压在心底,几乎快要被逼疯。   月色如此美好,却没人能静心观赏。   春棠轩里,玉黎清还没躺下就听外头丫鬟来报,“小姐,侧门边有人说要见你,说是织坊来的人,有要事等小姐去处理。”   “什么急事要天黑了过来请小姐过去?”若若正在给玉黎清卸下妆发,听到外头丫鬟这样说,便主动问了两句。   天才刚黑不久,小姐刚准备早睡,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这还没躺下,怎么又来了事。   小丫鬟站在门口答话:“他没说,只说是事关布匹成败,请小姐过去定夺。”   听到这里,玉黎清拦住了若若为她解下耳环的手,“既然他们这么着急,那我就过去看看吧,可别耽误了要事。”   没时间再把弄散的头发梳回去,玉黎清简单用发带束了一下头发,把脱下来的外衣穿回去,走去了侧门。   “小姐,你走慢些。”若若跟在身边小声提醒。   玉黎清身子轻盈,走在前头一刻都等不了,来到侧门边,开了个门缝看向外头,原来是账房先生过来了。   见他神色匆匆,玉黎清忙问:“发生什么事了,是布料出问题了还是织布机坏了?”   听到小姐的声音,账房先生走过来道:“都不是,是染坊的管事抓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小子,天刚黑的时候就在染缸旁边动手动脚,还好管事今晚在那儿守夜,抓了他一个现行,这会儿把人捆了关着呢。”   玉黎清警惕的左右看看,问他:“这事儿没让旁人知道吧?”   账房先生答:“我们不敢声张,害怕打草惊蛇,怕明天一早又生变数,所以才急匆匆过来请小姐去定夺此事如何处理。”   那家染坊现在是管事在主持大局,玉晟有的时候也就过问两句,今晚抓到了动手脚的人,若她不早点去处理,明天事情传到玉晟那里,他肯定会跑过来横插一脚,到时如何定夺就不是她说的算了。   “你们做的很对,我这就过去。”玉黎清忙让若若去准备马车,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在侧门外坐上马车前去染坊。   寂静的夜色中驶过一辆马车,好在路上平坦,车辙滚过没有太大动静。   一路来到染坊,坊里下工之后便只有几个守夜的人仍在此处,院子里零星点了几盏灯笼,走进大门口后跟着账房先生进了后院。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是管事和守夜的两个伙计在焦急等待着。   见到玉黎清过来,管事赶忙凑上来,“小姐,您可来了。”   玉黎清侧脸看他,疑惑道:“管事为何如此慌张?”   管事皱眉道:“我管着玉家的染坊有十几年了,虽说也会出点小错,但可从来没耽误过大事,今天染坊里出了这样的异心之人,是要打我的脸啊。”   先前染坏了一批布都没见他这样紧张过,看来染坊里出了心怀歹念的恶人,管事也觉得很不妥。   她平静的安慰道:“管事不必过于担心,既然抓到了人,问清楚他的意图再多加防范就是了。”   管事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道谢说:“多谢小姐先前让人提醒我留意,不然我还真抓不到这个内鬼。”   也是因为小姐让他留着心眼,所以他才请小姐来定夺此人的罪过,暂时没有惊动老爷和晟公子。   玉黎清问道:“他有没有弄坏什么?”   “因为今天下午的布还没上好色,我才留下来,结果就看到他在对染缸里的水动手脚,放了不少石灰粉进去,我没拦得及,给他得手了。”   管事越说越气,先前给小姐染坏了一批布,他还以为是一时疏忽导致的纰漏,没想到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气愤道:“那颜色是昨夜师傅们调了一整晚的,本来准备试好了色,明天一早就把布料放进去,结果被他弄坏了一缸,只怕进度又要延后了。”   玉黎清了解情况之后,拍拍管事的肩膀安慰道:“只坏了一缸还是有办法挽救的,怕的是居心叵测的不止他一人。”   说话间来到了杂物房门前。   管事开了一个门缝,走进去后对玉黎清道:“小姐,请。”   玉黎清和若若一同进去,账房先生也紧随其后。   房间里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各类用品,很多都已经积了灰尘,小小的一块空地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看着瘦瘦弱弱的,听到有人进来,立马警惕地直起身子来。   他手脚都被绑的结实,嘴都被用麻布堵上了,脸上还有一块淤青,想来是管事抓人的时候上手打了人。   玉黎清吩咐道:“松了他的嘴。”   管事过去拿掉了堵在他嘴上的麻布,紧接着就听那小学徒道:“我是冤枉的,你们抓我做什么?”   玉黎清站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俯视他道:“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倒先喊上冤屈了。”   学徒环顾了四局,看到小姐身后还站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门口还有一个丫鬟挡着,知道自己没办法轻易逃脱,只小声说。   “小姐想问什么我都告诉您,只是求小姐在问完话之后把我放了吧。”   玉黎清微微挑眉,“那好,我问你为什么要在染缸里添别的东西?”   “我……我是染坊的学徒,昨日看师傅调色调的辛苦,所以也想为师傅们分担一些,想自己试着上手调色。”   学徒说着,眼神躲闪,顺势躺在身后的杂物上。   玉黎清还没发话,她身后的管事就已经气得不行,怒道:“所有在染坊里的学徒,没干满一年都是不能上手调色的,就是满了一年,也要有师傅在一旁看着才能做,你在这儿待了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被管事怒吼,小学徒畏缩着低下头,“我是心思急了些,还请管事恕罪。”   玉黎清接话道:“你糟蹋了那一缸染料,又耽误了我们出货的时间,造成的损失至少有五百两,你想怎么赔?”   提到要赔钱,小学徒的脸色立马变了,抬起头来问:“我只是好心办坏事,怎么还得赔钱啊?”   玉黎清板着一张脸。   “你是好心还是黑心只有你自己知道,说吧,你想怎么赔?是把家里的房子和地都卖了,还是把你自己和家人都卖身为奴?”   听她说完这些,学徒的眼神渐渐从畏缩变成了恐惧,“这……我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小姐饶命啊。”   玉黎清厉声质问:“你想好了吗?要怎么赔?”   学徒都快要哭出来了,“小人家中只有一间小屋,老父老母年纪也大了,干了一辈子苦力活,怎么能卖身为奴呢。”   看他一副可怜的模样,玉黎清更是恨铁不成钢,凶巴巴道:“知道自己爹娘不容易,你还背着他们出来干这种事,就没想过东窗事发的后果吗!”   “小人知道错了,求小姐放过小人吧。”学徒从杂物上支起身子,一下一下的弯腰求饶。   等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玉黎清稍微放缓语气。   “不是我不想放过你,只是你做的事是大错特错,如今咱们是私下解决,若是将你送上公堂,等府尹大人判下来,将你的名字往府衙前面那么一贴,不但你爹娘脸上无光,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人敢用你了。”   “这……”小学徒惊恐的看着众人,知秋能从他们眼中看到些许的怜悯,能求人搭救自己,他不想落到这步田地。   正在此时,玉黎清适时的说了一声:“除非……”   学徒立马把视线转回她身上,聚精会神的听着。   玉黎清稍微向他面前俯了下身子,思考道:“除非你是受人指使,不得已才办出这样的事来。”   听完他的话,小学徒皱着眉低下了头。   良久的挣扎之后,终于开口道:“是,是有人……”   “是谁?”   在玉黎清的追问之下,学徒说:“是晟公子,他说只要我想尽办法拖延小姐的新布料出货,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银子。”   闻言,玉黎清心道:果然是他在搞鬼。   可面对染坊的管事又不能将她对玉晟的厌恶表现的太明显,佯装着惊叹道:“堂兄怎么会办这样的事呢?你有证据吗?”   “有!”小学徒把侧腰往前拱了拱。   账房先生上去从他腰间摸出来一包粉末状的东西,送到玉黎清手里。   学徒道:“这是,是先前晟公子身边的阿力拿给我的石灰粉,只要去卖石灰粉的一查问便知,晟公子身边的人肯定去买过。”   人证物证俱在,账房先生和管事都不自觉的撇过头去,先前还觉得玉晟是个会办事的,没想到他能办出这样的事来。   管事叹道:“都是一家人,晟公子竟然搞这些暗地里的手段,实在是愧对老爷的看重。”   玉黎清也说:“人心难测,我也没想到,堂兄会耍这样的阴招。”   管事忽然感觉很庆幸,今夜是让小姐来主持公道,才挖出了这样一桩大事。   他严肃道:“小姐放心,这染坊有我管着,绝对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   玉黎清转过头对他微微俯身,“那就劳烦管事了。”   随后,她吩咐若若去准备纸笔,在账房先生和管事的见证下,一起为学徒录口供,未免他以后改口。   长夜漫漫,同样一轮弯月下,在床榻上哭的眼睛发肿的少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秋夜寒凉,少年蜷缩在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却依旧觉得身体很冷,睡梦中一片混乱,仿佛在漆黑的深海中挣扎,强烈的失重感包围着他,怎么也逃不出去。   他好想见清清,可他怎么配见她……   先前不知她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只一心想着得到她,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而现在,他越发混乱了。   明明不该骗她的,可是当真相揭露,所有的一切被摆到台面上,清清怎么肯留在他身边。   先前也听她说了,她希望他成为一个正人君子,而不是一个逆臣。   可自己是重生而来,带着前世的记忆也带着前世的罪孽,是他亲手犯下的恶掐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惊惧,患得患失,犹豫彷徨,本就沉重的心脏仿佛被重力揉搓着,扯的生痛,痛到流血,知道血液流干,再没有任何知觉,才终于跌进沉沉的梦里。   梦境中是前世最轻松美好的一段记忆。   新到府中的少女羞涩着站在他身边,他抬起头来,能隐约看到在烂漫阳光中的少女的笑颜。   “江丞相,这是我做的银耳莲子羹,您尝尝吧。”   “丞相,城北的花开了,我直到您没时间去看,特意采了一株,放进花瓶里养着,给您摆在书案上。”   她的声音如嘤嘤鸣叫的狐狸,稚嫩可爱,一遍一遍回荡在脑海中。   明亮的光芒褪去,眼前重归一片黑暗,他捂着手臂回到院子里,在漆黑的夜里,少女提着灯笼前来迎他,焦急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昭元没有答她。   她小心翼翼的凑上来,看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担心问:“你受伤了?”   江昭元低着头能看到在灯笼的微光中,少女心疼的眼神,只得轻声说:“一点小伤,无碍。”   少女却咬着唇心疼不已,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拭伤口,“还在流血呢,怎么会没事,你,你先去坐着,我去找药来。”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后厅上,看着她匆匆跑开又匆匆跑回来,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为他上药。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模样,意外的是,清清什么都没问。   他只能主动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受伤?”   玉黎清小声道:“你可是丞相,做的事都关系到国家生计,自有你的道理,我不过一个小百姓,过问你的事是僭越了。”   那时,他才知道,清清对他是绝对的信任。   可因此,自己心里又蔓延起另一种情绪,不同于以往的冷漠,他忽然很想让清清主动来了解自己。   在那之前,他把自己封闭的太久,从来不奢求与人相交,也不认为有谁能将他看透。可在那一夜,他却很想,和她多说几句话,说一些,关于她或者关于自己的事。   所以他说:“你可以问我,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少女小心翼翼的为他包扎着伤口,思索了半晌才敢开口,“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又是意料之外的问题。   少女低着头,遮掩微红的脸庞,“我问了侯府里的厨娘,她们说在这儿做了几十年的菜,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想给你准备晚饭,又怕我做的你不喜欢吃。”   说完了又抬起头来摆手,补充道:“你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   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模样,他觉得甚是可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微笑答:“甜的……我喜欢甜的,清淡的。”   得到回答,少女脸上扬起甜蜜的笑容。   温馨的梦境渐渐扭曲,她的身影像烟一般被风吹散,下一秒,江昭元跪在地上,怀中只剩下一片鲜血。   “清清,清清!”他颤抖的呼喊着,声音越发撕心裂肺,却再也听不进少女的耳朵里。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熄灭了。   是那些刺客杀了她,是他害死了她。   没有了她,自己还剩什么呢?   眼前一片血红,江昭元抱着渐渐变冷的尸体沉默了很久,直到影卫们赶过来,紧接着是侯府的护卫……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抱着再无生气的少女,沉默了很久。   突然,他冷笑起来,声音渐渐张狂。   一直紧绷的理智仿佛被炙热的火焰灼烧殆尽,低吼道:,“今夜动手!杀入皇城,挡我者,杀无赦!”   仿佛是为了逃避失去的美好,要用更大的满足感来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他的心好痛,痛到几乎没有知觉,可杀戮带来的快感又那么真实,仿佛毒药一般让人上瘾。   在血腥而疯狂的杀戮中,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渐渐杀红了眼,已经分不清现在手下的究竟是守卫宫墙的士兵,还是四散奔逃的普通百姓。   在他眼中,都没什么区别了。   好痛啊,明明身体还是完好的,可灵魂仿佛被撕碎一般,连呼吸都在发痛。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恍惚中的梦境,好像今夜就只是个平常的夜晚,等办完这些事回到家里,还能再见到她。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手中已然提着老皇帝的人头,脚下躺满了尸体,有宫人有侍卫,尽数死在他的剑下,面目狰狞,鲜血流到他脚边,粘稠腥臭。   杀了一夜,心脏已经从疼痛渐渐变得麻木。   他扔掉了老皇帝的头颅,踩着一步一步的血脚印踏进了金銮殿。   天边升起鱼肚白,在众位助他叛乱的将领注视下,江昭元坐上了龙椅,坐在最高处望着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忽然,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落寞,仿佛海啸一般将他淹没。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皇位,是他算尽心思都想坐上的龙椅。   环顾四周,跟随他造反的人欢呼雀跃,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志得意满的欢笑,只有他孤身一人。   这些是被他用利益和权力笼络来的人,他知道他们不敢背叛自己,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他向来看不起可以被操控的人心,可走到如今,跟在身边的就只有这些蝇营狗苟。   他这一生,从斥骂中生,在鄙夷中长,在一片黑暗的尘世中活了十几年,原以为坐到皇位上看到的东西能有所不同。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人心向恶,他亦生来性本恶。   哪怕成为皇帝,万人之上,与天同尊,也依旧摆脱不了自己这颗沾满了污浊的心脏,摆脱不掉这些丑陋的人性。   “江,昭,元?”   “你的名字真好听。”   恍惚之间,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了耳侧,江昭元坐在龙椅上,双目渐渐失神,痴痴的笑着,笑着笑着又像是痛哭一般躬下了身子。   站在下头的众人惊恐的看着他疯魔一般,好心的询问,却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清清……”他无声的呢喃着,重新握紧了佩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的剑刺进了自己胸口中。   看到从自己胸口涌出的血液,江昭元冷笑一声,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他细细品味着死亡的感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有了短暂的清醒:对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他从不后悔,只是……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   如果能再一次……见到她……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猛的睁开眼睛,哭红的双眼充满了血丝,双手紧紧的抓着床单,盯着头顶的床帐,久久不能平息。   他紧紧捂住胸口,心悸到快要无法呼吸。   渐渐恢复意识后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被窝里冷冰冰的,他手脚冰凉,差点睡死过去。   少年从床上坐起,一头乌发凌乱的散在肩后,柔滑的雪缎从他肩上滑落,他也只是木木的看了一眼,没有动手去捞。   外头静悄悄的,月亮爬上中空,已然到了半夜,清凉的月光照在地上,几乎连地上的花草都照的分明。   玉黎清打着哈欠穿过花园,今天本想着早睡,没想到处理完染坊的事再回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困得厉害,眼皮直打架。   同行的若若也好不到哪里去,体力比她还差些,走得很慢跟在后面。   快要走进春棠轩,玉黎清已经忍不住想闭上眼睛,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好像有人走了过来……   她闭上眼睛摇摇头,再睁开后果然看到散着长发的少年正往她这边走过来。   隔着一段距离,玉黎清开口问他:“江昭元?你怎么过来了?”   “清清……”少年呢喃着她的名字,上来抱住了她的腰,冰冷的身躯在单薄的雪缎下仿佛被冰雪覆盖的玉石,又滑又冷。   他穿的本就单薄,一边领口还掉到了胳膊上,露着半边身子勉强被长发遮住些许,细腻的肌肤,凹凸的锁骨,纤长的身躯在白亮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圣洁。   玉黎清困得直打哈欠,还是下意识去脱自己的外衣往他身上披,“已经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我也要进去休息了。”   话刚说完,少年冰凉的脸颊便往她脸上贴过来,冰的玉黎清一个激灵,跟着清醒了不少。   还没来得及问他这是怎么了,一双薄唇便吻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和颤抖的气息,隔着单薄的雪缎,少年胸膛上急促的跳动传到她身上,明示着他的恐惧与不安。   舌尖被他追逐着,口中的空气尽数被掠夺,玉黎清被突如其来的强吻弄得不明所以。   她该生气才对,可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反而有些心疼。   稍微费了点力气才终于让他松了口,玉黎清忍不住呛了几声,“咳咳,你做什么啊,也不怕被人看见。”   说完转头看向身后,果然,若若已经看到了这一幕,现在是转头背对着他们。   再看看四周,远处还有个守夜的丫鬟,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这里。   “清清,我好想你……”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可怜的奶音,少年抽泣着圈紧了她的腰,与她拥抱的更加紧密。   温暖而柔软的身子将他包围,因为噩梦而慌张的心,这才缓和了些。   玉黎清不好意思地撅嘴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昨日不是才见过吗,说什么想不想的,真不知羞。”   见她说话的粉唇一张一合,因为方才的吻,唇瓣已然带上了点点水光,少年滚了滚喉结,闭上眼睛又要吻上来。   玉黎清眼疾手快,手指抵住他的额头,阻止了他的亲近。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做什么?”   少年明亮的双眸静静凝视着她,深情道:“我想抱抱你。”   玉黎清轻笑一声,“这不是给你抱着呢吗?”   “我想和你一起睡。”少年又道。   “这……”玉黎清暂时犹豫了一下,还未想好拒绝的借口,见少年眼巴巴的求着,又感觉到他四肢冰凉,像是做了噩梦被吓着了似的。   只得道:“好了好了,一起就一起。”   紧接着她扒开少年的手臂,揉着眼睛往院子里走进去,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身再看,少年正呆呆的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重新走回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掌,摩挲着他冰凉的手,将他带进院子里。   真实的触感,温热的肌肤,熟悉的声音……江昭元跟在她身后,默默擦掉眼角的泪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6 23:57:52~2022-08-08 01:2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傅识则 20瓶;wywy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寒凉的秋夜里吹着习习冷风,顶头一轮明月撒下皎洁的月光, 将两道身影照的清晰可辨。   直到二人进了院子,侧过身体避嫌的若若才转过身来,跟进院子里候着吩咐。   玉黎清将人带进了房中, 若若则在外头帮她将房门关上, 警惕的看着四周,随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尽管已经熟悉了这样的事, 可还是要疑惑,江公子的爹娘是对他多不上心, 连最基本的男女大防都没告诉过他吗, 怎么老爱往小姐这儿跑。   自家小姐也是, 虽说老爷并不爱用规矩束缚她,可小姐怎么也不提防着点, 江公子每回过来她都应下, 这样心软好说话,万一哪天吃了亏可怎么办。   贴身丫鬟想的倒多, 玉黎清却不能像她这样“旁观者清”。   与少年在房中独处,先是让他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自己去点上了几盏蜡烛, 借着光亮在梳妆台上取了一节发带, 又拿了一个牛角梳过来。   江昭元一定睡过一会儿,现下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很不整齐, 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小半截腿都露了出来, 看上去白的发冷,皮肤下隐隐泛着青紫色的筋,直让人怀疑他是是块冬日里的寒冰。   她走到他面前,为他打理长发,梳的柔顺滑亮,随后再用发带宽松的束在背后。   身着雪缎的少年长发乌黑,肌肤雪白,身后系着一段粉嫩的发带,颇有几分冬日桃花的美感。   玉黎清站在他身后,稍微低头就能看到少年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的颈肩。   一路走过来,衣裳都快掉了也不知道拉一拉。玉黎清微微俯身,伸手勾住他掉到了手肘的衣领,拉回脖颈上,把领口理得整整齐齐。   “眼看着快要入冬了,你也不多穿几件衣裳,当心冻着。”说着,又伸手去扯他的衣裳下摆,要将露出来的地方都遮回去。   侧边露出的膝盖到小腿,再向下是一双□□的脚,白皙冰冷,指节泛着红色,已然踩了一路的灰尘。   玉黎清惊讶。“你怎么连鞋都不穿?不疼吗?”   从意柳园到这里不算长也不算远,一路的青石板并不平滑,他竟然赤着脚走过来。   “你先别动,我给你擦擦。”   玉黎清说着,起身去找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搬了凳子坐到他面前,抬起他一条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掌从纤长的小腿抚到脆弱的脚踝,触感冰凉。   碰到脚踝的时候,她能明显感觉到担在膝盖上的腿细微的颤抖了一下,抬眼看过去,少年咬着唇轻轻侧过脸。   玉黎清微笑着调戏道:“躲什么?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衣裳都不好好穿,摸两下脚踝倒是脸红了。   正说着,渐渐捏紧了他的脚踝,就见脚面上浮起一片薄红,一直向上蔓延到膝盖,被她温热的手掌握着,他冰冷的肌肤也升起了热度。   “从来没有人给我擦过脚。”少年低头说着,嗓音里带了些沙哑,沉沉的低音。   玉黎清不以为意,随口问:“你身边不也有丫鬟和小厮服侍,他们不会帮你做这些吗?”   少年摇摇头,微红着脸颊道:“我不喜欢让别人碰我。”   “是吗?”玉黎清若有所思。   先前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怪癖,不喜欢给人碰?   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他身边服侍的人很少,有时连方毅都不在身边,也很少见他主动去触碰外人,自然是不爱给人碰的。   可是他怎么老是黏着自己呢?先前是因为未婚夫妻的身份所以才亲近她,现在是……因为喜欢吗?   虽然听他说过很多回“喜欢”,可玉黎清平日里忙得多了,能分给他的时间和心思实在太少,是不是有点太忽视他了……   这样想着,玉黎清突然就明白了他说那句话的意思,不喜欢给别人碰,不就是不想给她碰吗。   先前都是他主动要求,自己才对他做那些事,今日他还什么都没说,自己就这样没规矩的摸上去,实在是太失礼了。   赶忙帮他把脚擦干净,起身道:“还好你今日说了,我以后也注意些,不会随意碰你。”   站在他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少年的手缓缓伸过来,扯着她腰间的缨络,抬头道:“清清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会伤害我,但你不会。”   玉黎清低下头看他,清晰看着自己的身影闯进少年水润的双眸,像是被一只淋了雨的小狗缠上似的,听着他的话,总叫她心尖儿也跟着发痒。   温柔答:“知道了,知道了。”   她清清松开少年的手,转身走向床榻,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又回头去看,“你不过来?”   刚才还说想和她一起睡,这会儿怎么坐在那一动不动,难道是改了主意?   如水一般温柔深情的目光在她身上痴缠流连,少年痴痴的望着她,双手紧张的攥着衣摆,失神一般低语道,“想你抱我……”   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   缠绕在身侧的黑暗从未褪去,只是在月光的装点下添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这样也无法掩饰黑夜的幽深寂静。   他害怕这只是在做梦,短暂的甜蜜过后,又要再一次经历失去她的痛苦。   过去十几年他一直活在坚硬如铁的堡垒中,固执的以为自己就是天地,将除自己以外的人视作蝼蚁,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   直到他因为清清的离世而感到孤独、心痛,才知道自己早已对她动心,他引以为傲的壁垒,在她面前只是个脆弱的空壳。   她离世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将她抱在怀里,感受她的体温在自己怀中消散,仿佛他的世界里一切的美好都跟着她去了,抓不住也留不下。   他渴望与她亲密无间的接触。   接吻也好,拥抱也好,只要是她,一切都好。   玉黎清眨眨眼睛,看看自己又看看坐在凳子上的少年,颦蹙眉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都长多得高了。”   她伸出手来在自己头顶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距,特意侧过身来让他看得清楚,“你都比我高出这么一截儿啦,还想着让我抱?”   来的时候还比她矮上一截,半年过去,自己是一点没长,反倒是他长得那么快。   玉黎清有点吃味,自己可比他大上半岁呢。   少年没有过多犹豫,轻声道:“那你坐过来,我抱着你也行。”说罢,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玉黎清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他坐着的时候,腰线到臀部的曲线,还有那两条修长的腿。   看的多了,想的也多。   只看了几眼便想起了自己先前瞧过也碰过的,他的//那个……   他个头长得快,那物什也和先前大有不同,像是长开了似的。平日里不爱想也就罢了,眼下突然联想起来,总觉得羞人得紧。   玉黎清猛的把头扭过去,紧张道:“你,你,你不爱睡觉就回去,我才不陪你胡闹。”   自己从前可不会这样想三想四,都是和他在一起待久了,才变成这样。   少年反倒无辜,可怜道:“我不是胡闹,我就是想抱抱你。”   他浑身冰冷,心脏沉重而麻木的跳动着,渴望着能与她紧密相拥,再一次拥有她温暖的体温。   玉黎清犹疑着转回身来,重新走回他面前,疑惑道:“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还是说生病了?”   “没有……”少年心虚的垂下眸子。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仍旧是一片冰冷,不像是发烧,但也绝不是正常的温度。   她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今天晚上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人都睡熟了,偏你衣衫不整的跑过来,亏得我还没睡下,要是我睡着了被你吵醒,定要捶你两拳出出气。”   说着,作势往他肩膀上轻轻敲了两下。   “我……做噩梦了,睡不着所以才过来找你。”江昭元伸手抓住她的手,反问道,“清清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哪儿了?”   玉黎清也没有遮掩什么,直言道:“染坊那边有点小事,来了人让我过去处理一下,我也没想到会花这么长时间,好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听罢,江昭元扯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握着她柔软的手掌轻轻揉捏,“清清对家业真上心啊。”   “那是自然,父亲对我有信心,让我管着家业,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不然就是给父亲添麻烦了。”   玉黎清轻快的说着,说完了才发现江昭元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俯下身问他:“你怎么了?”   江昭元抓着她的手放到脸侧,教她的手捧着自己的脸颊,歪过头,枕在她手心里。   忧虑道:“我有点害怕,伯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家又有这么多的家业,若是你成了你父亲的好帮手,他不舍得把你嫁给我了怎么办?”   几句话就把她从前做下的打算看得清清楚楚。   玉黎清暗暗咽了下口水。   她果然瞒不过他。   好在这都是她之前的打算了,先前和他定了真心之后,她就没再想过退亲的事了,只要他们两个真心相爱,总能有两全之法。   玉黎清微笑着,顺手捏捏他的脸颊,“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你何必杞人忧天,况且你科考的日子也快临近了,还是多为自己上上心吧。”   少年仰着头看她,眼神中带着恳求和淡淡的悲伤。   眼前的少女几乎与前世一模一样,一样的天真烂漫,温暖如阳,哪怕经历了那样惨痛的死亡,她的心依旧澄明如镜。   像是为了确认她的真心,他颤抖着问:“你一定会嫁给我,对吗?”   玉黎清站着看他,总觉得今夜的江昭元有点奇怪,看上去好像比平日多了几分悲伤,究竟是做了什么噩梦让他如此不安……   对于未来的事,玉黎清也不能给出定数,可如果这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   “嗯。”她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他的脸深埋在她掌心,泪珠如甘霖坠落,泪珠流过的痕迹缓缓蔓过他整个脸颊。   心脏里酸酸的,明明是苦涩的心情,却在她掌心的温度中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感动。   他再也不要和她分开了。   玉黎清轻轻揉他的头发,忽然,坐在面前的少年站了起来,顺手抱着她的腰,拖住她的臀,把她抱了起来。   突然腾空的失重感让她不得不抱紧了唯一的支撑点,搂着少年的脖子,看他脸上泪痕未干,忽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直到她被放在床榻上躺下,少年也跟着上床,手掌很自然的落在了她衣衫上。   玉黎清警惕的捂住了自己的衣带,“你干什么?”   少年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眼眶中的水光未干,支吾道:“我也帮清清……脱。”   刚才起身时,披在身上的外衣已然掉在了凳子上,现下少年身上只有一层雪缎的寝衣,而她却穿的厚厚实实的。   玉黎清婉言谢绝:“不用了,我就这么睡吧。”   闻言,少年跪坐在她身侧,低着头咬唇道:“就算清清把我当外人,也别总是委屈着自己,你穿这么多睡下,怎么能睡得舒坦呢。”   夏□□裳薄,穿着一两层睡觉也没有大碍,如今到了秋末,身上的衣裳有了厚度,穿太多睡觉会压的慌,对身子也不好。   玉黎清知道这个道理,却依旧不愿意松手,害羞道:“我让你进来,愿意与你同床已经是很不合规矩了,再多脱几件衣裳,岂不是太不知廉耻。”   听罢,少年的神色渐渐委屈起来,眨巴着眼睛又掉下两滴泪来,“清清是在嫌弃我不知廉耻吗?”   “没,我没那么说。”玉黎清忙坐起身来解释,“你是男子,穿多穿少又不会吃亏,可我是女子……不能不顾及些。”   何况两人之间还有过那种事,在面对他的时候自己总是缺乏理智,若不守着底线,只怕会酿成大祸。   见她紧咬着不松口,少年也不再强求。   他抹着眼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呜咽着对她道:“那你过来,我想抱着你睡。”   终于等到他放弃,玉黎清脱了鞋袜,慢悠悠的往他身边坐过去,感觉还是有点奇怪——明明是她的床榻,为什么她要听江昭元的。   虽然这样想着,但身子已经送到他身边了。   少年张开手臂将她搂住,连带着胳膊都抱在怀里圈得紧紧的,往枕头上一倒,就这么躺下去了。   玉黎清躺在他胸膛上,枕了一下,意外的结实。   不知过了多久,玉黎清困倦的闭上眼睛,眼前的光亮被落下的床帐遮掩,房间里亮着的烛光也在几声清脆的“咚咚”声中,尽数熄灭。   没心思再想太多,渐渐进入了梦乡。   ——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府宅里便传来急促的跑步声,阿力跑进玉晟的卧房中,着急道:“公子,不好了,小四给人抓起来了。”   “什么?”刚刚穿好衣服的玉晟站在原地转过身来。   阿力气喘吁吁道:“今天早上听染坊里的人说,昨晚管事抓了个人关在杂物房里,我当时就听着不对劲,又托人去问,发现小四昨天下了功之后就不见了人影,定是被管事抓到了。”   闻言,玉晟低声斥骂:“不中用的东西,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被人抓住了。”   阿力劝道:“公子别生气,原本小四到染坊的时间也没多久,办事冒冒失失,以后不中用了,咱们再用别人就是了。”   玉晟反应过来,走到他面前紧张道:“还打听到什么没有,玉黎清知不知道这件事?”   阿力无知着摇摇头,“没听人说起,小姐这几天都没去过染坊,再说一个姑娘家懂什么,真要处理此事还得看管事怎么想,要不然咱们送点东西,把人保出来?”   刚给出一点提议,就被玉晟抬手打了脑袋,骂他:“你是傻吗,我出面保他出来,那不摆明了是我在背后指使他。”   阿力一脸懵,“可是留他在那里,万一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不还是会怪到公子头上吗?”   玉晟沉默了,思考着该如何解决。   “咳咳。”   门外传来疲惫的咳嗽声,透过半开的门能看到外头一个小厮扶着神色苍老的中年男人走进来,那男人一脸病态,眼眶发黑,脸色惨白,张口想要说话,却先咳嗽了起来。   看到来人,玉晟紧张的上去迎,“父亲?父亲怎么过来了。”   玉富拍拍胸膛,顺了一口气,“我要是不过来,还听不见你的这些昏招呢。”   刚用完早饭出来散散步,就看到儿子身边的贴身小厮急匆匆的跑过去,他慢悠悠的跟过来,在外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才要走近来说两句。   “儿子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玉晟垂头道,“原本叔父都许诺过堂妹出嫁后,便由我来接手玉家所有的产业,如今不过半年多的时间,我手上的产业被堂妹拿去近半,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两年,儿子在玉家就说不上话了。”   玉富恨铁不成钢道:“所以你就收买了人,去给她添堵?”   玉晟暗暗攥紧了拳头,“眼看着她事事顺心,银子赚了一笔又一笔,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自己的蠢儿子竟比不过玉天磊的女儿,玉富越想越气,开口提点他:“再过不久便是皇商酌选,你就没想过她织就新布料是为了什么?”   玉晟一脸不可置信,“她想去选皇商?这太不自量力了。”   人人都知道玉家织坊的织造向来以棉麻布为主,而皇家要用的是精致贵重的绫罗绸缎,那是周家做得最好的,用自己的短板去撞人家的长处,那是自寻死路。   玉富哼道:“我看玉天磊是把他这个女儿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妄想着以女子之身与皇家做生意。”   “父亲的意思是?”玉晟请教着看向父亲。   玉富病态的脸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她不是想选上皇商大出风头吗,若是到时适得其反,她可就颜面扫地了。”   意识到父亲的打算,玉晟有些犹豫。   “要是在那种场合出了丑,是能打压她的气焰不错,但也是丢了我们玉家的脸呀,以后做生意总是要跟客人来往的,要是丢了脸面,只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一巴掌打过来,因为生病体虚,哪怕被打了一巴掌也不疼不痒的。   玉晟疑惑着。   “你真把自己当成布庄的东家了?”玉富开口骂道,“他玉天磊让你管着几处产业,给了你几分甜头,你就心甘情愿的要给他当狗了?”   “儿子不是……”玉晟羞愧着低下头。   他是讨厌堂妹,但那是因为害怕她和自己争家业,但对叔父……叔父教了他很多,就算他对他并不敬爱,也谈不上多厌恶。   玉富严肃的看着他,在他耳边念叨:“晟儿,你要记住,玉氏布庄是玉天磊从我这里抢过去的,就是因为他和他那早死的婆娘把布行从我们家手上抢过去,我们才落魄到如此。”   “都是一个家里出来的,现在提起玉家人人都知道他玉天磊,我这个做大哥的反而要看他的脸色过活,我要让他知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他就算抢去了,也别想好过。”   他声声咒骂着,脸色越发狰狞。   外头太阳从天边升起,庭院里洒进一缕阳光,屋中却一如既往的昏暗。   玉晟扶着父亲,轻抚他后背,“父亲,您别太激动,当心身子。”   玉富气的眼睛都睁大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呢喃道:“晟儿,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一定要完成我的心愿,不然,我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听罢,玉晟的眼神终于坚定起来,“儿子知道,儿子不会忤逆父亲。”   看到他眼中燃烧的恨意,玉富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很好。”   ——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打在床帐上,柔软而灿烂,像是穿过云层的光,柔柔的透在她面前。   玉黎清迷茫的睁开双眼,感觉胸口上有些重,低下视线便看见埋在她胸膛上的一团毛茸茸的头发。   手指插进他发间,摸到了少年温热的耳朵,轻轻揉捏了两下。   晚上还说要抱着她睡,结果还不是钻进了她怀里。   哎呦,压的她胸口疼。   先前怎么不知道江昭元是这么胆小的性子,怕下雨天打雷,还怕做噩梦——胆小点也好,胆子小了就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多好。   把人从身上挪到一旁,玉黎清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感觉身上一阵轻快。   低头再看,自己身上原本穿了三层衣裳,这会儿只剩下两层了……!!   她慌张地捂住领口,又查看自己的里衣,确认没被动过后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躺在枕边的少年,眼神中带上了怨气。   都说了不给他碰,他竟然趁她睡着,偷摸脱她衣裳。   有点生气。   等他睡醒了,得跟他发发脾气才行。   玉黎清撩开床帐,从床上下来,看见自己的衣裳都好好的挂在衣架上,才叫了丫鬟进来洗漱。   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裳穿好后,坐在梳妆台前让若若为她绾发髻。   昨日睡得晚,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了,庭院里照进来的阳光暖洋洋的,隔着窗户看外头阳光明媚,自己也心情舒畅。   玉黎清开口问:“染坊那边怎么样了?”   若若答:“账房先生一早来说了,那个学徒被染坊的管事送到船上去运货了,估计这半年都不会再出现在扬州城里了。”   玉黎清肯定的点点头,“这样也好,既免了堂兄私下又去找那学徒,也不会把丑事闹大,染坊里要是人心惶惶的,办起事来只会更不利索。”   若若一边为她簪花,在耳边小声问:“小姐,现在咱们手上握着晟公子心怀不轨的证据,何不直接去禀报老爷,让老爷看清他的真面目。”   她一早知道小姐心里的打算,如今手里有了证据,更加迫不及待要看小姐得偿所愿。   玉黎清稍微考虑了一会,吩咐说:“你等会儿让人去和染坊的管事说一声,让他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吧。”   若若疑惑:“小姐不亲自去说吗?”   都在自家院子里,说话不是更加方便?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让管事去办呢?   玉黎清解释说:“公事公办,既然是染坊里发生的事,自然要让管事去处理禀报,若是我多插手,只怕父亲会把正事当成我的小打小闹。”   原本父亲也没有把这染坊给她管,要是她主动去插手,反倒显得她急不可耐的要把玉晟排挤出去了。   虽然她是想,但父亲总觉得玉晟帮了他的忙,不好让人吃亏,所以要宽容以待。   玉黎清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看清了玉晟的真面目后,才知道宽容和仁慈并不总能换来好心,对恶人心善,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好欺负,更加得寸进尺。   “奴婢明白了。”   主仆两个刚说完话,就听到床榻上传来翻身的声音,若若低着头不敢看,为小姐戴好耳坠,便退到了门边去。   玉黎清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少年,像只慵懒的小狗,缩在被窝里又软又奶。   她微笑着问:“睡好了?”   少年稍微舒展开身子,轻嘤了两声,从被子里伸出手臂,躺在床上朝她张开双臂,宽大柔软的袖子滑到了肩膀上,露出一大片白嫩的肌肤。   在她的歪头疑惑中,少年微闭双眼,轻轻抿起了唇,意思不言而喻。   看到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求吻,玉黎清脸颊微红,心里热热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心着看向外头,服侍的丫鬟已经退到了庭院里,门边只有若若候着,正侧着身子低着头,是怎么也看不到他们的。   回头再看少年,正闭着眼睛等她,大有种“不亲我就不起来了”的架势,耍起了无赖。   玉黎清稍微犹豫了一下,单手撑在他脸侧,俯下身去亲他的唇。   唇瓣触了一下便要分开,少年的手臂却适时的扣住她的后背,凑上来在她唇上重重嘬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才满足的松开。   玉黎清像个被按下的弹簧,猛地从他身上起来,捂着嘴巴看他,满脸通红,小声训斥道:“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   一点都不知道避着人,成何体统。   少年躲进被子里,遮住亲过她的唇,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她,羞涩问:“清清不喜欢吗?”   “咳咳。”玉黎清干咳两声,遮掩自己的手足无措。   催促道:“还不快起来,你兄长约了我们下午去茶楼吃茶,千万别迟了。”   少年眨了一下眼睛,小声道:“我没有衣裳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8 01:21:46~2022-08-09 00: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九九九九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取个名字太难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见他躺在被子里一脸娇羞,倒叫玉黎清舍不得生气, 无奈对门边道:“若若,去意柳园叫方毅给江公子拿身衣裳过来。”   “是。”若若应下,走出门去。   江昭元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 眸中盈盈水波望向她, 歉疚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都是小事。”玉黎清坐在他身边, 轻轻摸他额头,触到一片温热才放下心来。   昨夜他身子凉的跟冰块似的, 这会儿总算是正常的体温。   关心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究竟是做了什么噩梦, 能把你吓成这样?”   江昭元垂下眼睫,遮掩道:“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醒了之后心慌的厉害, 不过和清清睡在一起, 我就很心安。”   他乖巧的低着头,看得玉黎清心生疼惜, “一个噩梦就能让你这样慌乱,那先前在侯府里的时候, 你做了噩梦, 就一个人忍着吗?”   江昭元摇摇头。   他从前很少做梦, 更不会做噩梦。因为无牵无挂,更无所畏惧,就连杀人放火都不往心里去, 又怎会被虚无缥缈的梦境困住。   但现在不同了, 他开始有了在意的东西, 因为拥有过,所以惧怕失去。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见他心有余悸似的不爱说话,玉黎清也不再多追问,只等着若若送了衣裳进来,便留他在屋中穿衣梳洗,自己去同父亲说一声今日要出去。   将近正午,升至正空的日光洒下来却微凉而淡薄,睡在街上的风夹杂着枯叶,多了几分干冷。   茶楼中客人不算多,中间的戏台上唱着一出新上的戏,坐在正堂上的客人嗑着瓜子儿喝着茶,聚精会神的听戏。   不爱听戏的客人自往雅间里去坐,玉黎清与江昭元一进茶楼便瞧见了江明远身边的贴身小厮,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楼上雅间。   三个下人在外头候着,二人走进门里。   关上门便听不见外头的声响,茶楼里的桌椅装饰格外清淡雅致,处处飘着茶香,连绣在屏风上的花样都是雨后新出的嫩茶叶,别有一番韵味。   绕过屏风便瞧见窗边圆桌上坐着一人,着一身青黛色,看着沉稳持重,发觉二人走进来,便转过头来请他们落座。   “请坐。”   江明远伸手示意了他们落座的位置,江昭元坐在了他对面,玉黎清便坐在二人中间,坐下之前还礼貌地回了他,“多谢大公子。”   待两人坐下后,江明远为二人斟了两杯茶,推到他们面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江昭元,见他兴致不高,只得主动开口:“先前我同方毅说的话,他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嗯。”江昭元低低应了一声。   好不容易见一面,连说句话都惜字如金。江明远心感失落,追问:“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江昭元沉默着。   要跟自己厌恶许久的兄长说话,心里总是抵触的,可他已经答应了清清要和兄长好好说话,人都到这里了,自然不能打退堂鼓。   更何况……他的视线瞥向坐在一旁的玉黎清,见她偷偷转过视线来给他暗示。   人家都问了,你快说句话呀。   在玉黎清的凝视下,江昭元总算开了口,问江明远:“为什么要过来。”   江明远看着他,直言道:“许久未见,你孤身在扬州又无依靠,我过来看看你不成吗?”   听罢,江昭元疑惑着不知该不该信。   玉黎清的身子偏向他,在他耳边小声解释道:“就是想你了,特意来见你。”   心里话被人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江明远有些惊讶,清咳了两声,“咳咳。”   没有听到兄长反驳清清的话,江昭元才继续道:“为何会想我,先前不总是对我不闻不问,父亲打我的时候,你明明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拦都不曾拦一下。”   旧事堆在他心里,时间久了便烂成了一团泥,本也不在乎,但如今重新提起来,心脏却忍不住的抽动,像是回味起了儿时无助的委屈的感觉。   酸酸的,不太舒服。   若不说,便一辈子压在心里,说出来便是对他要一个答案。   江明远知道弟弟倔强的脾气,开口提起此事已经很不容易,回答他:“父亲厌恶你的生母却肯定你的才华,我虽有出身,才智却不比你,父亲打你时我曾劝阻过,但父亲根本听不进去,事后又斥骂我。”   他愧疚的低下头,“那时年纪小,惧怕父亲的威严,自身难保。后来年岁稍长,我时常劝说父亲少对你动手。”   江昭元抬头看向他,“这些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江明远别扭着转过头去,“以你的脾气,我同你说了你会信吗?”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他怎能不知道弟弟的脾气,表面上装的和气乖巧,背地里总要使阴招对付人,一开始他也想努力维持二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但自己一番热忱在江昭元那儿只能做冷板凳,他如何能受得了。   江明远叹道:“今天你能过来,已是出人意料了。”   “是清清劝我过来。”江昭元冷声说着,语气已然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坐在中间的玉黎清见兄弟二人都看着他,赶忙对江明远道:“我也就是劝几句,以他的脾气,若是他自己拿定了主意不愿过来,只怕我再怎么劝说都是没用的。”   “我知道,但还是多谢你。”江明远微笑着,“我们兄弟很久没有像现在一样坐下来好好说句话了。”   玉黎清不好意思道,“大公子客气了。”   江明远看着她,轻轻抿了一口茶,说:“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哥哥’。”   “哥、哥?”江昭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玉黎清,这两个字给他的冲击可比和江明远化解矛盾来的强烈。   玉黎清慌忙把脸转向他,小声解释说:“我那时候跟大公子还不熟,这不是想着跟人家亲近些,搞好关系,能替你说几句好话吗。”   江昭元俊脸一鼓,严肃道:“不许你这么叫他。”   池殷也就算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有情分在,可江明远又算什么,现在还没成亲就叫上哥哥了,何至于如此亲近。   “我这不是改口了吗。”玉黎清小声说,一只手垂到桌子下面,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   坐在对面的江明远看着自己的弟弟对未来的弟媳妇耍小孩子脾气,莫名觉得有趣,插话道:“改是改了,不如先前那般亲切,倒生分了许多,不像是一家人。”   听了这话,玉黎清觉得自己像是两边都得罪了似的,不过一句称呼,怎么还有那么多讲究。   “那……不如我跟着你喊吧。”玉黎清看向江昭元,微笑着提议道,“你如何唤兄长,我便同你一样。”   听罢,江昭元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许久才不算情愿的唤了一声,“兄长。”   只听他这一句,江明远脸上的笑容便像寒冰融化了似的,轻叹道:“十几年了,还是头一回听你叫我兄长。”   江明远如此高兴,却不见江昭元有什么反应,就像是这高兴是与他无关似的,玉黎清伸手碰碰他,示意他也说些什么。   这样好的气氛,可不能辜负了。   江昭元吸了一口气,起身对江明远拱手道:“今日既把事说开了,从前的事便一笔勾销,我不再疑心兄长,也请兄长……原谅我从前的无礼。”   “你真的变了。”江明远微笑着看他,眼中微微湿润。   玉黎清高兴道:“都是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仇呢,更何况只是误会,如今误会解开,真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说罢,她便主动请缨,去酒楼定一桌酒席,要好好庆祝一番。   待她走后,雅间中的二人并不着急动作,坐着闲聊起来。   江明远淡淡道:“燕王曾派人到家中去问过你。”   这些事,江昭元都已知晓,不过能从兄长口中听到也好,“他传了密信来扬州,要置我于死地。”   江明远惊讶了一下,但想了想这的确是燕王能做出来的事。   他说道:“现在已经有老臣上奏,请皇上早日立储,现在的王爷中,唯有燕王与幽王当立,你以后也要入朝为官,该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江昭元并不着急回答,反问他:“兄长是怎么想的?”   “燕王敌视你,自然也瞧不上江家,侯府没落,若燕王有意责难,只怕我们扛不过去……”江明远忧虑不已,“只是幽王驻守边关,已经数年不曾回京,我官职不高,想搭上他这条线,实在是难。”   江昭元开口道:“兄长不必忧心,以皇上的身子,近两年应该不会考虑立储之事,燕王与我的恩怨,待我回京自会与他了结。”   他身上总是有股独特的魅力,只要是他说定的事,十件有九件是准的,能听他这样说,江明远心安了不少。   二人之间积怨了许久,终究还是两人脾气都太傲,谁都不肯服软,一直僵持着。   现在解开了误会,心里敞亮多了。   江明远同他道:“从前的事,我很对不起你。”   “不必再说这些了,我已经不会再去想从前的种种。”江昭元透过窗子看着已经走到茶楼外的少女,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现在,我只想早日与她成亲,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口的。”江明远也看下去,微笑说,“和她在一起半年多,你的性子变了不少。”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抵得上我活的一辈子。”江昭元喃喃道。   视线追随着少女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就这么远远的望着热闹的街市,从前走在其中都不觉得有什么感触,只觉得擦肩而过,都是匆匆过客。   而现在,他心底一片温和,望着人群,久久不愿收回视线。   他知道,清清就在那里。   再过一会儿,她就会欢快的走出来,等她仰起头来,就能与他视线交汇。   眼眸中闪着光亮,温柔道:“在遇见她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世间的风雨暖阳,竟能如此美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9 00:59:08~2022-08-10 01:4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十一月初,皇商酌选在扬州布商中一传十十传百, 传成了一件大事。   此次酌选持续了两天,陆续筛选掉了一些过于平庸的小布庄,最后留下来的两家便是扬州最大的两家布商, 玉家与周家。   入冬时节, 起一阵风都能让人冻得哆嗦,干燥的冷风从脸上刮过, 冻的人脸红红的。   玉黎清带着两个伙计,抱着参选的布料走进了府尹崔家的暖阁里, 刚进门就瞧见了早早等在这里的周家大郎。   之前一天是由户部来的大人挑选布料, 只见布料不见人, 如今只剩下最后两家,才带到此处与诸位大人见面。   左右侍候着的并非崔家的侍从, 而是陪同户部官员从京中来此的护卫。   看着这些人, 玉黎清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格外眼熟。   没等她回想起在哪里见过, 就听周家大郎开口道:“这不是玉小姐吗,早听说你们家也要来参选, 怎么不见你父亲, 反而是你在这儿?”   玉黎清客气道:“今日过来是让大人挑选布料, 是我过来还是父亲过来都是一样的,何况也不见周家老爷过来,不也是公子在这操持吗。”   “那可不一样, 我帮着父亲打理家业少说有四五年了, 你今年才满十六吧。”周家大郎上下打量她, 哼笑说,“该是待在府里绣花待嫁的年纪,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也不怕给你家丢人。”   溢于言表的轻视让玉黎清很不舒服,皱眉道:“公子有闲心不如想想周家还能不能保得住皇商的身份,何苦来操心我的事。”   周家大郎也不落下风,“织丝绸可是我家的专长,不必玉小姐费心。”   两人没说几句话,外头便传来几道脚步声,紧接着就见府尹崔道成,通判池允,以及户部派来监办的主事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玉黎清恭敬的屈身行礼,余光瞥见几位大人的衣角,瞧见一抹熟悉的墨绿。   微微抬眼,竟看到江明远站在两位大人中间,便是从京城赶过来督办此事的官员!   “不必多礼。”江明远从她身边走过,轻轻说了一句。   玉黎清与周家大郎一同起身,看向江明远时,玉黎清不好意思的微点了下头。   虽早知兄长来到扬州是有公事要办,只是私下见了那么多次,却从未听他泄露半分,也算是公事公办,不好混杂了私情在里面。   三位大人都坐定后,周家大郎开口道,“诸位大人请看,这是我家织造的云华锦,曾得皇上赞誉。”   “嗯。”江明远站起身来去细看布料,看到他手旁的另外一匹布,上头还用棉布裹着,像是故意不让旁人看见似的,“那这个呢?”   “大人请走近来看。”周家大郎故意卖关子,神秘兮兮地掀开遮盖在上面的棉布。   露在众人眼前的布料看上去冰凉丝滑,照进来的日光在布料上折射发散,如同猫眼石一般,色泽鲜艳透亮。   江明远点头肯定,“这布料倒是新奇,先前从未见过。”   得了夸奖,周家大郎更加卖力,笑说:“大人好眼力,这是我家前些阵子才织造出的浮光锦,以此布料裁成衣裳,穿在身上走在阳光下,可如水波一般粼粼泛光。”   听罢,玉黎清震惊,她看向周家大郎,也仔细瞧了那布料,的确与她的浮光锦有八分相似。   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玉黎清摇摇头,想起前几日织坊里发生的种种事,便知是自家出了内贼,将她织造浮光锦的事泄露了出去。   她深呼吸了一口,很快就镇定下来。   江明远看过了周家的布料之后,走到她面前来,“玉姑娘,说说你家的布料吧。”   “是。”玉黎清礼貌应声,落落大方道:“大人请看,这是我家先前改良的流云缎,比起云华锦更为轻盈,布料更为柔软,更加容易保暖。”   江明远上手摸了一下布料,明显感觉到流云缎相较于云华锦更加绵软轻薄。   介绍完流云缎后,玉黎清从伙计手上接过来另一匹布,“这是我在翻阅古籍之后,研制出的浮光锦,除了在阳光下如水波流光,水珠从布料上流下亦可如珍珠一般,不容易沾湿布料。”   尽管两家的浮光锦略有不同,江明远依旧要问一句:“你们两家……为何织出的同一款布料?”   玉黎清看向周家大郎,不客气道:“民女不知周家的布料是从何而来,但这浮光锦是民女查阅上百本书籍,试错千百次后才织出来的,竟不知天下有如此巧合,偏就在民女织出浮光锦后,周家也有了这布料。”   周家大郎也不心虚,反说:“那是我家的女工心灵手巧,日夜织丝绸,织得多了经验也就多,不过织一匹浮光锦,能费得了多少功夫。”   “这么说来,这是你们两家各自织出来的。”江明远的视线在二人中间游走。   “那可不一定。”周家大郎自信的笑着,“大人或许不知,这扬州城里,属我家织造丝绸的手艺最好,而他们玉家已经有好几年没出过像样的丝绸了,怎么到了酌选的日子,突然拿出来了和我家一模一样的浮光锦?”   玉黎清冷静道:“公子没有证据可不要血口喷人,府尹大人在上头坐着,请你慎言。”   “哼,小小的玉家能织出什么好东西来。”周家大郎小声嘟囔着,撇过脸去。   江明远将两家的布料都看了个仔细,心中已然有了好坏高低之分。   他问玉黎清:“我方才听你们说了这布料的长处,只是不知为何,玉姑娘的浮光锦要多一项疏水的特性?”   玉黎清认真答:“因为这种布用料特殊,因此不易遇水而湿,纯粹按照古法制作会不易染色,而民女将其在在染色前加了两道工序,可保其上好色且颜色持久。”   说着到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过来,将布展开一块后,将杯中的倒在浮光锦上。   “大人请看。”   江明远走近了些,一旁的周家大郎也悄悄把视线凑过来,只见那水在布料上结成了一团水珠,许久都渗不下去。   玉黎清扯起布料一角,上头盛着的水波便如碎玉珠子一般滚动起来,随后水流被尽数倒回杯中,布料上只有点点被湿过的痕迹,比起普通的布料来已经是格外稀奇了。   江明远看过之后,颇为满意,转头问周家大郎,“那你家的呢?”   周家大郎偷偷咽了一下口水,逞强说:“我们家的自然也没有问题。”   转头吩咐自家伙计,“拿水来。”   待伙计端来了水,他便学着玉黎清展开布料,将水倒在上面,只是不想水一碰到布料便将布湿了个透彻,被水浸湿的地方连颜色都变淡了,颜料堆积在水渍的边缘。   见状,周家大郎大惊失色。   江明远失望的摇摇头。   玉黎清从容道:“流光锦本就不易染色,若没有那两道工序,那布料碰到水后便极易褪色。想来,周家是以纯古法织成的布料,怎的也不知在出品之后检验一番?”   听了她的话,周家大郎的眼珠转了又转,紧张道:“大人,大人您听我解释,这只是意外,我们还有别的布料,自有比这浮光锦还要好的。”   “你今日既然拿了这批布料过来,竟然不是你家最好的吗?”江明远板着脸道,“规矩在先前都已经跟你们说明白了,每家只能呈上两种布料,以优质、新奇为优。”   坐在上头的府尹和通判也一同听着,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玉家的浮光锦美若流光,流云缎又暖而薄,均是上乘。”江明远左右看看,与两位大人对过眼神之后,才道。   “接下来五年的皇家供布,便交给玉家了。”   听罢,玉黎清倍感惊喜,一时间竟忘了谢恩,还是池允小声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行礼道:“多谢大人!”   “这,这太可笑了。”周家大郎不死心道,“他们玉家从来都只是售卖棉麻布,怎么有能力为皇家供给布匹呢。”   “这就不劳周大公子费心了。”玉黎清站起身来。   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先前解决了原料的问题,前些日子也已经将母亲先前留下来的丝绸织法移交给了另外两个较大的织坊。眼下得到了皇商的身份,接下来便要与父亲商量着将棉麻和丝绸的出产量均衡一下,若有必要,还可以再建一个织坊。   皇商酌选结束了,周家大郎还想说什么,可碍于暖阁里还有这么多护卫守着,他不敢僭越,灰溜溜的走了。   崔道成与池允走过来与玉黎清道喜,玉黎清一一回过之后,也不便在此久留,便带着伙计告辞了。   一路走出崔府,她心中欢喜雀跃,恨不得赶紧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走出大门后,听到后头有脚步声,特意停下来回身看了一眼,原来是江明远跟了过来。   他微笑着走过来,拱手道:“恭喜。”   玉黎清喜笑颜开,“多谢兄长。”   “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门边左右是崔家的看门小厮,崔府尹为人清廉,府中的下人也不多,两个看门小厮更是侧过脸去,不敢听他们的闲话。   玉黎清这才敢小声道:“先前不知道兄长来到扬州为的是这件事,我还私下与兄长见了几面,会不会……”   江明远安慰她道:“我们见面时并未提及酌选皇商一事,你不必忧心。”   听他这样说,玉黎清也放心了些,“那就好。”   江明远告之于她:“稍后我会去你们府上签下契约,你先回去把这消息告诉你父亲吧。”   “是,谢谢兄长。”玉黎清屈身行了个礼,便下台阶去坐上了马车。   冬日干燥寒冷,她身上穿着有些厚度的外衣,露在外头的脸和手有些冷,但心里头热乎乎的,搓搓手心往脸上贴过去,满脸的笑容都遮不住。   刚回到府上便小跑着去找父亲,上了前厅便见到了人,“父亲!”   玉黎清满心欢喜的往父亲身边走过去,走近些却看见厅上还坐着一个人,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堂兄怎么也在这儿?”   玉晟笑嘻嘻的站起来,“全扬州的布商都知道你去跟周家一起参加了皇商酌选,我自然要来听一听,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如何?”玉天磊担忧的望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让女儿去办那么大的一件事,办成办不成倒是其次,若是受了周家的欺辱,他可就要心疼死了。   玉黎清按住想要起身的父亲,微笑着说:“成了。”   “那周家的人可曾罢休?”玉天磊追问。   “他们呀,现在得担心自家的货不供给皇家之后还有没有别的销路,就是生我们的气,也没那心力来辩驳。”   玉天磊听罢,觉得她说的有理,不由得思考着,“那……我们岂不是要准备着再多开几间织坊了。”   玉黎清安抚道:“父亲不必紧张,现在才十一月,咱们的货要过了除夕之后,明年正月才送上梁京去,还有时间准备呢。”   “那就好,我只担心事情来得太急,意识没法应对。”玉天磊松了口气。   现在看来,让女儿学着打理家业实在是个好决策,如今玉家产业日渐兴旺,想来婉儿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父女两个说的开心,一旁干看着的玉晟最恨的牙痒痒。   听说她要去选皇商,只当是蚍蜉撼树,没想到真的给他办成了,周家的人是怎么回事,连区区一个小女子都对付不了。   心里再恨,面上也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笑道:“堂妹还真是准备充分,你能有这样的本事,真是我们玉家的福气啊。”   听了他的话,玉黎清犹豫了一会儿,站到父亲身边,抬头看他。   “既然堂兄也在这里,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嗯?”见她眼神有变,玉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黎清低头同父亲道:“父亲,先前顾及着父亲厚爱堂兄,有些事我没有发作,但今日在诸位大人面前,周家拿出了与我们家相同的一匹布,我便知道,有人将我准备了什么布料告诉了周家。”   闻言,玉天磊面露惊色,抬头看向了玉晟。   感受到父女二人怀疑的目光,玉晟惊讶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把此事泄露出去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周家人又不熟识,为什么要帮他们?”   越是听他这样狡辩,玉黎清心中便越发难受。   她曾经也像父亲一样信任堂兄,不求他对自己有多深厚的兄妹之情,至少作为一家人可以少些争执,多些信任,没想到父亲的一番善心却养出这样一条恶犬来。   当年父亲的灵堂之上,玉晟大放厥词,将父亲贬低得一无是处,甚至与她断绝兄妹关系,再不承认她家是玉家主脉。   如今在同一处,父亲还健在,而她也要让玉晟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淡淡道:“堂兄……我每天都会往织坊去,也时常与染坊的管事有交谈,东西多了少了,我一眼就能瞧见。”   “半个月前,染坊抓住了一个动手脚的学徒,十天前,你身边的小厮同我织坊里的一个伙计私下接触,随后,我放在桌子上的札记便被人翻动过数次。”   “我从未对外人透露过浮光锦的事,今日却见周家拿出了以古法纺制的浮光锦。”   “周家在此之前已经有五年没有出过新布料了,偏偏在今日拿出了浮光锦,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玉晟大声道,转头求玉天磊,“叔父,您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玉天磊为难的皱起眉头,叹道:“晟儿,先前染坊的管事将那学徒的口供已经拿给我看了,我也不愿意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但证据确凿,又事关玉家的名誉……”   闻言,玉晟不自觉抬高了语调,站起身来道,“叔父,我可是帮了你这么多忙,你竟然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不信任我吗?”   玉天磊被他质问着,心里也不好受。   玉黎清替父亲回答道:“堂兄,不是我们不信任你,是你做的事太让人心寒。”   屋里屋外的下人都竖着耳朵听着,没有一人敢发出动静。   玉晟委屈道:“我做什么了,这都不是我做的,几个下人随口的栽赃陷害,你们就想定我的罪吗?”   话音刚落,外头便走来一人,手上拿着一沓纸,走到他面前,将东西甩在他脸上。   少年意气风发,高傲道:“这是你让人誊抄了送去周家的浮光锦的制作原料,还有先前你让人收买的西街的那批流氓的供词,他们指认了当初收买他们去拦路抢劫的人,几经对比之后,可以确认就是你身边的阿力。”   “那事也是你做的?”玉黎清也觉得惊讶。   “不可能,这都是莫须有的事,我不承认,你们想诬陷我,门都没有。”玉晟蹲下身去,把纸一张一张捡起来,瞧见上面写的东西,急慌慌的把纸张都撕碎了。   江昭元轻松的在他身旁坐下,挑眉道:“撕了也没用,这些不过是拿来给你看的誊抄件,原物证我已经送去府衙了,顺道递了状纸,用不了多久,府衙就会派人来拿你了。”   “你,你们!”玉晟环视着这一家人,心中愤恨,却哪个也不敢动。   紧跟着后脚,家丁跑过来禀报,“老爷,外面来了一帮捕快,说是要找……晟公子。”   “这不,来了。”江昭元看热闹似的,瞧着玉晟的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白,比看戏还有意思。   早知此人对清清心怀敌意,如今除掉了这个祸害,清清应当会更喜欢他吧。   不过多久,捕快便进了门来,将不肯服软的玉晟连捆带绑的拖了出去,被人拖出门去时,玉晟还大声叫嚷着:“叔父,叔父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啊!”   望着侄儿被抓走,玉天磊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心情复杂,低低念了一声:“晟儿……”   人心难测,哪怕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玉天磊心中还是不忍,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玉天磊心痛不已。   玉黎清从旁扶住父亲,安抚道:“父亲不要忧伤,是堂兄自己做错了事,府尹大人自有判决。”   玉天磊喃喃道:“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们是堂兄妹,他怎么能想着害你呢?”   玉黎清轻轻扶着父亲的后背,“他本也没想害我性命,只是不希望我与他争夺家产罢了,被钱财蒙蔽了双眼,又怎么会把我当妹妹看待呢。”   “清儿……”玉天磊握住女儿的手,转身看她,“从今之后,父亲只你一个人可依靠了。”   他的手掌是那样厚重,在织坊做了十几年粗活,后又握了十几年的笔,手上磨了一层厚厚的茧,每日点灯熬夜批账本,眼睛都看坏了。   细细的看着父亲,玉黎清心中悲喜交加,压抑着哭腔微笑说:“父亲放心,女儿会好生照顾您,也会撑起这家业,必不让玉家的产业落寞下去。”   “可……你和江公子……”玉天磊犹疑着看向了江昭元。   少年并没有看他们,但显然是将他们的话都听进去了。   玉黎清垂下眼眸,继续道:“这是女儿的真心话,就算对着江公子,我也会这么说。”   从前想着以后的事没有定数,如今到了这关口,是再怎么瞒都瞒不住了。   她就是要继承家业,奉养父亲。   没有听到江昭元的表态,玉黎清心中有些不安,安抚好父亲之后,走出门去,紧跟在她之后,江昭元也走了出来,并肩走在她身旁。   庭院里已没有了春夏的繁茂之景,落了一地的枯叶被家丁们扫在树下埋进土里。   发间坠着的流苏随着寒风轻轻摇动,少女的声音如同春夜鸟鸣,轻声道:“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少年应了一声。   玉黎清轻轻咬了一下唇,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父亲年纪大了,我家又有这么多的产业不能放着不管,大伯一家不可信,我只能……”   “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不愿与我完婚。”少年的声音如平静的湖面,没有波澜,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对不起。”玉黎清停下脚步,站在长廊下,愧疚道,“我原想让父亲去退婚,不好因为我耽误了你,后来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我也有考虑过此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同你说开为好。”   她向来不爱强求,若有夫妻缘分,怎么都能在一起,若没有缘分,两条路背道而驰,就是强求来也不能长久。   由春末入冬,一同度过的时间里,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看到了江昭元的变化,知道他骨子里还是冷的,但至少通了一点人情。   所以她才敢在他面前开这个口,只是依旧不敢看他。   小声道:“我只能留在扬州,就算你强行把我带到梁京成婚,我也不能违抗,可我不希望我们走到那种地步。”   两人身份差距太大,本就是她高攀,两情相悦还好,若他因为此事对她生了嫌隙……   少女忐忑不安,扶着长廊的柱子缓缓坐下,一双明眸小心这不敢与他对视,连飘摇的发带都垂落下来。   明明实现了一直以来的夙愿,为何真到了抉择这一天,会那么难受。   好像她比她想的,还要更喜欢江昭元一点。   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喜欢他的脸,他的聪明才智,他的冷静果敢,还有他对自己无需多言的信任,区别于常人的亲近……   可她却唯独不敢想,与他成亲。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断送了他的前程,就像她不会因为喜欢江昭元而放弃继承家业。   选择总是痛苦的,等待他的答案,则更加磨人。   等待着未知的答案,头顶摸上来一只骨感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像三月的春风一样温柔。   少年的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你愿意同我说开,我很高兴。”   “你不生气吗?”她低着头,惴惴不安。   江昭元摇摇头,轻松道:“这都是小事,既然你不能嫁去别处,那我搬来扬州就好了。”   玉黎清惊讶着抬起头,“可你前途大好,怎么能因为我放弃留在梁京任职的机会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江昭元稍稍低下头,手掌从她的头发抚到耳边,轻轻揉捏她的耳垂,看着她惊讶的表情,轻声道,“权势非我所求,待我科考结束,了却了梁京中的琐事,便自请调来扬州,我们二人还是能在一起的。”   他说的那样真切,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一般。   对啊,他那么聪明,怎会不知她的心事,反倒是自己,直到事成了才敢开口,实在是愧对于他的一片真心。   玉黎清看着他,眼中渐渐燃起了光亮,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嘴角勾起笑容。   这时,她完全能确信。   这个人,这个她爱着的少年,再也不会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他终于放下了对权力的执念,他会留在她身边,而她也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与他交织在一起。   少年俯下身来,双手轻按在她纤瘦的肩膀上,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呢喃着,“等到那时,你就要嫁给我了。”   言语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嗯。”玉黎清轻声应了他,近距离的嗅到他身上清新的香气,心中悸动,脸颊浮上红晕,主动向前凑了一下,亲在他唇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0 01:41:10~2022-08-11 18:2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取个名字太难了 5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十一月末,天地一片肃杀之景。   扬州城外的大路上, 来往的行人客商都穿上了厚厚的冬衣,把脸缩在领口里,帽子盖的严严实实。   不甚起眼的马车旁候着随行的护卫, 恭敬的低着头。在马车另一边, 明媚的少女裹着粉白色的雪绒,跑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男人面前。   “兄长, 这是我父亲让人准备的一些扬州特产,你带回梁京去吧。”明亮的眼睛弯弯盈笑。   “多谢。”江明远微微低头, 接了她手上的东西递给身后的小厮。   玉黎清又从若若手上抱过来两匹布, 献宝似的送给他, “这是我特意准备的几匹流云缎,冬日渐冷了, 兄长拿回去做衣裳吧。我见兄长喜爱墨绿, 便特意挑了几匹颜色相近的,还请兄长笑纳。”   一匹黛色一匹太师青, 做成衣裳上身威严中不失稳重,的确很配江明远。   他细细看了那布料, 知道是小姑娘用心挑选的, 也让人接了过去放进马车里, “难为你这么费心。”   相处不过半月有余,他却对这个未来的弟媳妇喜欢的紧,不光是她活泼调皮的性子惹人疼爱, 更因为她骨子里的温柔谦和, 是他和江昭元都不曾拥有的东西。   原先他们兄弟二人像是冰块碰石头, 有了小姑娘在中间调和着,渐渐的也能说上话了。   若不是急着回梁京去复命,他还真想在这边多留几日。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他,被冷风吹的小脸通红,却还是满心满眼的笑容,“先前兄长送给家父不少见面礼,家父喜欢的紧,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要再替父亲回一份礼。”   “多谢你照顾昭元。”   江明远说着,抬起手来试探着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见她温顺的低下头,知道她并不抗拒,便放心的摸了两下。   他从来没有摸过别人的头,不知为何,看到小姑娘这样可爱,便拿她当亲人似的,越发亲近起来了。   许是要分离了,才以此寄托不舍之情。   手刚放下,就看到了她身旁少年凶巴巴的眼神,眼看着越长越高,性子还是那么孩子气,霸占着自己的东西不给人碰也不给人看。   江明远轻笑着摇摇头,眼下的美人痣在白皙的面颊上格外惹眼。   少年站在心上人身侧,不像是来给兄长送行,倒像是特意来护着自己的未婚妻。   先前就知道清清喜欢他长得好看,而兄长相貌生的也不错,他怎能放心给他们二人独处,得在一旁盯得才放心。   等二人寒暄结束后,少年开口道:“路上当心。”   语气听着仍是有些疏离,但能听到他说出这种关心人的话,已经很稀奇了。   “好。”江明远对着他轻轻点头。   在二人的注视下,男人坐上马车,撩开了窗帘对他们摆摆手,“外头冷,你们早些回去吧。”   “拜别兄长。”玉黎清俯身行礼。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见状,也稍微低了一下头,以示送别。   望着车马离去的背影,少女眼中满是不舍,喃喃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兄长了。”   “见他做什么?”少年轻哼一声,往她肩膀上靠过去。   轻微的重量压过来,玉黎清没有去推,反而顺手抓住了他垂在自己身侧的手,凉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把手藏进袖子里,任冷风吹着,摸上去冷的像冰块一样。   轻声道,“我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家里唯一的堂兄也与我没什么感情,我多希望有个兄弟姐妹,家里也热闹些。”   “哪怕没有兄弟姐妹,你身边也总是有知心的人。”少年小声说着,语气里藏着醋意。   玉黎清听出他话里的酸味,笑说:“哪有什么知心人?我这颗心呀,比蜜桃团子大不了多少,把你放进去之后,可就没地方再腾给别人了。”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搓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让他的手也暖起来后,才松开。   突然想到什么,她问道:“你不着急去书院吗?”   少年摇摇头,用另一只冰冷的手去摸给她搓暖了的手,“先生今日要讲的,我前几日都听过了,听多了会厌烦,便不去了。”   “那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萧信派人来请过我好几次,我便允了他,今日一起出城去狩猎。”少年看着她,眨着眼睛问,“一起去吗?”   “我……我就不去了。”玉黎清摆摆手,“我不太会骑马,而且供给皇家的单子还没做完呢,我得去织坊盯着,不好出了纰漏。”   忽然起了一阵寒风,走在路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衣裳。   少年面对着玉黎清,替她挡住了迎面吹来的冷风,身手为她拢紧披风,轻声道:“生意固然重要,也别因此累坏了身子。”   “嗯!”玉黎清笑着点头,心里甜甜的。   ……   在织坊里忙活了一整天,冬天夜黑的早,她踏着夜色回家,仰头便瞧见夜空中飘来几团乌云,这几日总是吹冷风,将入小寒,却不见落一片雪花。   玉黎清回到府中,绕过后厅先去了父亲的碧桐院,书房里没有烛火,她便径直走去了卧房。   门口有朱阳候着,替她撩开门帘。   玉黎清走进门里,被满屋子热气袭来,才察觉到身上冰冷的寒气,搓手道,“好冷啊。”   坐在床榻上的玉天磊听到有人进来,放下了书,看向外间,听到是女儿在说话,忙向她招手道:“快过来烤一烤火。”   玉黎清也不推辞,解了身上厚厚的披风,跨到了内间去,搬了凳子坐在床边,“父亲身体可还好?”   床边不远处放着一个炭盆,里头盛着满满的烧的通红的炭块,将整个内间烘得暖暖的。   玉天磊伸手去抓女儿的手,想给她暖一暖,却被躲开。   “我一身寒气,当心冷着父亲。”   “你倒是小心着。”玉天磊微笑道:“我这阵子休养的差不多了,有你替我分忧,我也省了不少心。”   “布庄里的货已经备上了,再有半个月便能准备齐全,等进了正月后便有府尹大人经手,派人将布匹送上京。”   玉黎清兴高采烈的说着,“布庄的生意是不愁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父亲身子也越发康健,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女儿和他分享着开心事,玉天磊却高兴不起来,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眼看着要到年关,你堂兄还在牢里关着,我想着你大伯和大娘夫妻二人在家里无所依靠,要不然就……接到咱们府上一起过年?”   听到这话,玉黎清并没很惊讶,眼中露出稍许落寞,小声问:“大伯和父亲说过这话?”   玉天磊摇摇头,“是我想接他们过来,毕竟是一家人,何必因为一时的过错,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父亲,先前府尹大人审讯堂兄,我也在堂上听着,大伯也去作证了……”玉黎清微微低下头,被冻得通红的脸在温热的炭火映照下更显粉嫩。   她支支吾吾道:“或许父亲不知道,但大伯一家一直因为当年爷爷将家业交给您而心怀怨恨,堂兄先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有一大半是大伯在背后指使的。”   她说的直白,玉天磊也尽数听进了心里,表情渐渐变得麻木,最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先前也有过猜想,只是没有亲耳听到这些,总抱有侥幸心理,还想守着那份兄弟情谊,却总是留不住。   听到父亲的叹息,玉黎清心里也很不好受,小声道:“女儿瞒着父亲是不想父亲太伤心。”   她知道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母亲去世那么多年,父亲都没有想过再娶,宁愿将家产拱手让给他人也不愿续弦生子。   如今是大伯一家做的太过,先前父亲还去看望病中的大伯,如今父亲病了好几天,大伯一家却还怨恨着她将玉晟送进大牢的事,别说上门道歉认错,就连一句简单的关心都没有。   她实在不想让父亲的感情白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才不得不将实情陈述。   “罢了罢了。”玉天磊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靠在了床头上。   玉黎清赶忙上去扶住他的手臂,“父亲,您别太难过。”   玉天磊轻轻摇头,微闭的双眼再次睁开,眼中是许久未有的清明。   “许是年纪大了,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小的时候兄弟两个在一起无话不谈,家里没钱的时候,一起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虽然吃的不好穿的也少,但至少那时的感情是真的。”   “银子多了,便满心满眼只想着再多挣些,最后闹的兄弟不睦,连你母亲也是因为连日的操劳才突发急症过世。”他说着,反手握住了女儿的手。   看着父亲失落的模样,玉黎清心疼的紧,喃喃道:“父亲……”   玉天磊转头看向她,神情严肃道:“清儿,我要你记住,银子够花就好,人一旦不知足便会忘却本心,贪欲怎么都填不满的,你千万不要被银子蒙住了眼睛。”   玉黎清认真的点头,“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这几日怎么没见江公子?”   玉黎清答:“前几天萧将军家的人来请他去喝茶,今天一早,萧校尉请他一起去打猎,原本也请女儿一起去,但您知道,女儿不善骑射,便没有一同前去。”   玉天磊轻笑一声,“江公子是个大忙人啊。”   玉黎清微红着脸,“他就算不忙这些,平日里也是在读书,离着科考之日只有三个月了,他同我商量过,等出了正月便启程回京。”   “也好,毕竟从扬州去梁京,坐船也要小半个月,若骑马坐车要费的时间就更多了,还是早些启程为好,不能耽误了科举的大事。”玉天磊说着,拍拍她的手背。   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后,唤她:“清儿……”   “嗯?父亲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玉黎清凑上去认真的听着。   玉天磊犹豫着说:“我有些担心,江公子他天资聪颖,是个堪当大任的奇才,虽然你说他答应过你会自请掉来扬州,但……万事总有意外,若是他回了梁京之后,舍不下那里的荣华富贵……”   “他不是那样的人。”玉黎清微笑道,“虽然他是侯府出来的,平日里好像没什么钱财,但他绝对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虽然江昭元从前追逐权力,甚至于造反杀进皇宫称帝。   但现在的他,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虽然他前世做下的孽骇人听闻,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让她心惊胆寒,但那终归是前世的事了,现在的江昭元手上又没有冤孽,只是一个虚心求学的少年。   尽管他先前性子冷漠,但现在已经变得好多了,还知道关心她了。   他一定会越变越好的。   玉黎清眼中闪着光亮,说起住在她心尖尖上的少年,粉嫩的小脸便浮上了红晕。   瞧见女儿神色的变化,玉天磊也不好说什么,“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吧。”   当时为女儿定下这门婚事,就是想着她能嫁去梁京,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如今计划不如变化,女儿拿定了主意要留在扬州,偏偏还与江公子两情相悦,竟能让他为了一桩婚事剩下梁京的亲人前途,跑到扬州来。   玉天磊有些不安心,哪怕有婚约在身,他们也不过只相识了七个多月,真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吗?   玉黎清轻轻按住他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给父亲盖的严实些,安抚道:“父亲,您别想这么多了,忧思过甚对身体不好。”   “终归还是你这婚事让我放心不下,等你哪天穿上嫁衣出嫁,我心里才能踏实。”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朱阳的声音,“老爷,该喝药了。”   “你进来吧。”玉黎清对外头道,紧接着起身对父亲告辞,“那女儿先退下了。”   “去吧。”玉天磊点点头。   走出房门,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却没瞧见自己的贴身丫鬟。   玉黎清疑惑着走出碧桐院,这才看到若若正在一旁的小路上和两个小丫鬟说话,瞧着偷偷摸摸的,不知道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见她们三人聊得起兴,玉黎清轻咳了一声,对着她们唤了一声,“若若?”   听到小姐的声音,三人的谈话戛然而止,两个小丫鬟对着玉黎清行了礼之后匆匆离去,若若赶忙跑过来,“小姐。”   玉黎清嘟起嘴来问:“你不在里头等我,跑到那儿跟她们聚在一块说什么呢?”   “奴婢知错了。”若若低着头。   玉黎清凑到她面前,好奇问:“你们说什么了,让我也听听。”   “就是……就是……”若若左右看看没什么人,才侧身到她耳边说,“听说周家将周嫣送上梁京去了。”   “嗯?”玉黎清疑惑,“她家里把她送去梁京做什么?”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周家与当今燕王的母妃是远亲,先前也是沾了燕王的光才成了皇商,现在没了皇商的身份,害怕被燕王舍弃,这才把周嫣送过去。”若若说的有鼻子有眼。   猛然听到这些,玉黎清辨不清真假,问她:“你都是听谁说的?”   若若有理有据道:“厨房的婶子都这样说,他们买菜的时候总是能碰见周家人,一来二去也听了不少。”   若是这样……倒有几分可信。   玉黎清垂眸思考着。   若若也在她耳边小声道:“先前周嫣姑娘不是来小姐面前吵闹吗,想来也是害怕自家没有了皇商的身份,她便会被家里人送给燕王,这才……”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想到这里,玉黎清的表情渐渐失落下来。   总有种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若若安抚道:“小姐别想了,那是他家里的事,咱们这些外人也就只能听几句,说不了也做不了。”   “我知道。”玉黎清点点头。   她与周嫣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周家得意的时候,周嫣来她面前炫耀,如今周家失了意,周嫣也跟着受牵连,她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当个看客。   简单听了几嘴,便不再多想此事。   她又问若若:“先前吩咐你的事,你做好了吗?”   “小姐放心,都办妥当了。”若若笑着,自信的拍拍胸脯。   “那就好。”玉黎清嘴角勾起微笑。   ——她要准备一件礼物。   天色再暗一些时,园子里的石灯也点上了,微弱的火光在冬夜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走去后厅,正碰上丫鬟把菜送进去,还没走进屋里,身后便传来了稚嫩的呼喊声,“清清!”   她回过身,便被少年迎面扑了个满怀,他身量比她高些,却故意俯下身来在她颈窝里乱蹭,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不知收敛。   下人们许是见的多了,也都习以为常。一开始或许会有些惊讶,后来便不觉得多稀奇了。   原先江公子可是连话都不爱说的冷脸主儿,好歹如今和小姐在一起能像个活人似的会说会笑,见着也不会那么让人害怕。   玉黎清轻轻摸他的头发,“怎么回来这么早,萧家没留你用晚饭吗?”   “留了,只是我想回来陪你。”少年慵懒的闷哼着,像是在等她夸奖。   她应声多揉了他两下,好奇问:“那你怎么回绝萧家的?”   “就是那么回的。”   “你真那么说的?”玉黎清小脸一撇,哼唧道,“不嫌害臊。”   少年轻笑着,推着她一起进门,“我们的关系又不用避着人,萧家人还算听话,让他们知道也好,等我离开扬州,萧信会派人保护你。”   说到此处,他眼神有些晦暗。   玉黎清看不到他的表情,自信道:“不用麻烦萧校尉,我家的家丁身强力壮,可不是吃白饭的。”   少年并没有反驳她,只微笑说,“去用晚饭吧。”   他避之不答,玉黎清便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江昭元好像在提防什么。   干枯的树枝在冷风中摇曳,点在园子里的石灯被一阵强风吹灭了半数,四周顿时昏暗下来。   后厅上的门窗紧关着,只能从窗户上看到明亮而温暖的光。   院子里静悄悄的,房檐上一声轻微的响动,被风声吞没,并未惹人察觉。   房顶后隐隐传出声响。   粗厚的声音低语着:“咱们动手吗?”   一道冷冽的声音回他:“不成,咱们折在他手里的人手已经太多了,这院子空旷,咱们只要一现身,就会被他的手下发现。”   短暂的沉默后,粗厚的声音还是开口,“可王爷说过,若是不除掉江昭元,我们便难逃一死。”   “给我住嘴。”另外一人冷冷呵斥他,“难道我不着急吗,咱们盯着他快一个月了,丝毫瞧不见破绽,就连那小姑娘他都派了人暗中护着,让我们如何近身。”   又一人小声提议:“要不然,我带几个人暗中围堵他。”   那人低声骂道:“蠢货,难道你不知道先前卢庆收买杀手要暗杀他,却无一人生还?”   “先前没听说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啊,外头不是都说他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除了聪慧些,没什么可称赞的。”粗厚的声音隐隐疑惑,“他怎会有这么强的武艺?”   冷冽的声音道:“能惹的王爷对他下暗杀令,此人绝非善类。”   “那咱们怎么办?”   “等。”蒙着面的黑衣人躲藏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视线紧紧的盯着头射在窗户上的屋里的人影,“人在明我在暗,只要时机一到,便可取其项上人头。”   一人怕道:“可咱们对付不了他。”   “跟踪他这么久,你难道还看不出破绽?”那人冷笑一声。   瞧着那一双人影缠绵悱恻,嘴角勾笑。   “他对那小姑娘情根深重,若是我们绑了那小姑娘用其威胁,江昭元就算不会任我们处置,也必定会自乱阵脚,到时,便是我们动手的良机。”   夜风在半空中呼啸,隐藏在暗中的阴谋被夹带在风中,如同利刃,不知何时便会挥出致命一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1 18:23:50~2022-08-13 00:3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九九九九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冬日的太阳挂在远山之上,洒下一片微白的光芒, 带着淡淡的温度,很快被寒风吹散。   扬州靠近江湖水域,冬日里从北面吹过来的风阴冷刺骨, 行人走在路上, 呼出口的雾气还没成型便被风吹散了,冷得直跺脚。   日子已经到了十二下旬, 原先日夜忙碌的织坊里也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搬货的伙计还在忙活, 账房先生清点了数目, 又陪同小姐将各处仔细盘查一遍后, 才把仓库门、纺织间的门尽数锁上。   站在院子里,送走了最后一位伙计后, 账房先生将一沓册子递给玉黎清。   呼着白气说:“小姐, 布匹都已经运到仓库去了,这是记录了数目和时间的册子, 请小姐过目。”   玉黎清是天生不太怕冷的身子,但这几日常在外头走, 寒风吹的脸疼, 每回给父亲见了自己冻红的脸, 都要惹父亲心疼好一阵子,劝她多穿些衣裳。   因此她多穿了好几件,站在风里也不觉得冷, 只是整个人穿着厚衣裳胖的跟个小雪人似的, 原本看着就没什么管家的威严, 如今更显娇憨了。   她双手接过账房先生递来的册子,一双白嫩的手冷的有些泛红,“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账房先生笑答:“原本是有些辛苦,好在小姐将布匹的数量分给了另外几家织坊,我们才好周转的过来,不然真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了。”   说完仔细的看着小姐翻看册子,她穿的雪绒绒的,只露一张小脸和双手在外头,瞧着格外喜人。   先前管过织坊的老爷温和,夫人强干,晟公子圆滑多变,他们都是将各位东家恭恭敬敬的供着,像小姐一样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又很好说话的东家,整个扬州都找不出第二个。   以女子之身,十六岁能撑起家业,能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足以让他们多生敬畏之心。   她认真的扫过了每一页,抬头对他道:“账册都没什么问题,你也快回家准备过年吧。”   账房先生点点头,“好。”   二人刚说罢,一旁若若走上来递给他一提东西,笑说:“您拿好。”   “这是?”账房先生看着她手上的东西,有鸡鸭鱼肉还有一袋米,看着值不少银子,他不好意思的推拒,“这我怎么好收呢。”   若若微笑着解释:“这是小姐准备的年货,不光是您,只要是在玉家做活的,人人都有一份,小姐知道您家中的妻子爱吃腊鸭,特意给您多添了一只。”   听到这里,账房先生开心的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小姐厚爱。”   说罢才将年货接了过去。   玉黎清将册子递给若若,笑盈盈得看着他,“这些日子紧赶慢赶,生怕误了皇家的单子,如今事情办妥,是我该谢谢你们才是。”   账房先生听得耳红,憨笑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阴冷的风吹着天上的云彩不断变化,偶有几朵从太阳面前飘过,遮住了大半的日光,四周便更加寒凉。   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玉黎清也不再多留他,“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去好好过个年。”   “是,咱们年后再见。”账房先生提着东西出去了。   织坊里再没有其他人,玉黎清轻松的吐了一口气,走出大门,将大门挂锁锁紧,心中感慨。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那么久,前世留下的遗憾错恨,到如今都已经圆满了。   过年关守夜的时候要给母亲上炷香,把这些好事都跟她讲一遍,让母亲知道,她生了一个很有出息的女儿。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为她高兴的。   在大门外站了一会,身旁的若若见她好像在愣神,出言提醒:“小姐,天要黑了,咱们是要回府还是……”   玉黎清回过神来,轻声答:“回家吧。”   傍晚时分,天色将黑未黑,因为过于寒冷,路上没有什么人,连开在路旁的铺子都紧闭着房门,生怕外头的寒风吹进去。   织坊离着御府不算太远,坐马车虽然省事,但玉黎清更喜欢在路上走走,活动开了,身子才热乎。   街上的人少,她便微微抬起头看远处的太阳,还有街道两侧落下来的屋檐。   一间卖热食的铺子的窗户缝里源源不断的冒出热气,白花花的雾气沿着窗户往上走,被屋檐挡住大半变凝成了水珠,水珠聚的多了便在周围冻成了冰,远远看过去,一冷一热交汇处滴下水来,颇有趣味。   正专心瞧着街景,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在风中好似夹杂着什么声音,像是脚步轻而急促的踩在瓦片上似的……   玉黎清后背一凉,转头看向身后的房顶——什么都没有。   是她听错了吗?   她定神看着两边的房顶,不管看多久都找不到异样。   若若察觉到她的举动,也跟着往房顶上瞧,好奇问:“小姐看什么呢?”   “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玉黎清喃喃道。   若若仔细的看了四周,除了行人走路的声音便是铺子里隐约传出来的说笑声,都离他们很远,只有方才从身边吹过的风声清晰可闻。   “没什么声音啊……是风声吧。”她双手扶住小姐的手臂,“天快要黑了,路上人又少,是有些吓人,咱们快回府吧。”   玉黎清站在原地,后背的凉意还未退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若安抚她道:“小姐忙了这么多天,怕是忙昏了头,等回府用了饭,沐浴之后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就不会这样疑神疑鬼了。”   听了若若的话,玉黎清才觉得好了些,“你说的也是。”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好在今天已经把所有要忙的都忙完了,这阵子可以好好休息,还有……她一直准备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今年的冬日风大,却久久不见落雪,只在小雪时节飘了几片雪花,没下一会便被风吹着飘去别的地方了。   几天后,飘在空中的云渐渐厚重起来,一层一层压着,由白变灰,如同夜里翻滚的浪花。   亥时二刻,夜深时候,吹在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少女睁开了一双灵动的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去打开了窗户,外头虽然冷,但风已经停了。   她嘴角扬起笑容,赶忙关上窗户去穿好了衣服,披上一层厚厚的披风,走出门去。   寂静的夜里听不见别的声音。   床榻间浅眠的少年习惯性地捕捉着外头的声响,风小了,风停了,有脚步声走进了意柳园,是他熟悉的声音。   值得信赖的人靠近他的领域,并没有惊动少年。   直到门边响起敲门声,江昭元才缓缓睁开眼睛,起身走到门边。   等在外头的少女害怕自己午夜前来,叫不醒熟睡中的少年,又怕弄出的声响太大会惊到他,只得敲两下门,小声唤他:“江昭元?”   话音刚落,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少年揉揉眼睛,冷气从外面吹进来,叫他顿时清醒了。   站在夜色中的少女穿的厚实,头发束着简单的发髻,长发披在身后,除了发间一朵淡粉色香花之外,身上再无其他的装饰,出水芙蓉般天然去雕饰的美,在她身上格外动人。   少年看了两眼,红着脸道:“你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当心冷着。”   这还是清清第一次半夜来寻他,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小姑娘低着头,两只小手在身前交叠,腼腆道:“我有点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简单穿了几件衣裳,头发用发带随手一绑,便随她一起出门。   冬夜里冷的厉害,府里连守夜的丫鬟和家丁都不敢四处乱走,偌大的花园里瞧不见一个人。   二人走在乌云沉沉的夜色中,四周昏暗,唯有脚下的石灯指引着前路。   玉黎清开口问他:“你的功课还好吗,我听池殷哥哥说,科举将近,虽然是年关,但留在书院里点灯夜读的不在少数。”   十年寒窗苦读,期盼着科举能得功名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能上榜有名的,千人之中也不过一人。   做生意也好,读书也好,总是不容易的。   少年却不甚在意其中辛苦,只答:“书本只要读通就好,若是读死了,反倒没有意思。”   “你总是这样通透。”玉黎清哑然失笑。   若她有江昭元那样聪慧的头脑,想必会比他还要狂傲。   一同走着,手边的披风被人从旁边拨开,一只温凉的手悄悄探了进来,带着冬日的寒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纤长的手指悄悄勾住了她的小指,像是在温热的茶水中放一块冰,冷的她一个激灵。   侧过头去看少年,他却像没事人似的专心看着前路,眸中温和而清冷,“你不必为了我的前程担心,扬州风水养人,若能久居在此,是我的福气。”   他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   她旁敲侧击的问不过是班门弄斧。   玉黎清转回脸来也看向前路,无风的夜里,点在花园里的石灯像是一盏一盏长明星,光芒虽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许是有他走在身侧,哪怕是在黑夜,心中却丝毫没有恐惧。   她将手掌展开,手指收拢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将他的手勾进自己的掌心。如今少年的手已经比自己的手大出一圈去,摸上去仍是凉凉的。   她将他的手指攥在手心里,任两人的体温在指尖交融。   明明不是属于自己的身体,可触碰到他的时候,心里总会有种充实而美好的感觉,好像在此时此刻,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在遇见江昭元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前世只是想与他做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渐渐的也生出几分懵懂的爱意,只是没能开花结果便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夭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他?   喜欢他的脆弱美丽,温顺可爱,更因为他炙热而浓烈的爱意,让她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欣赏,而是想要拥有他,想与他并肩的爱意。   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原本温凉的手很快升起温度,她能明显感觉到,江昭元握紧了她,手心有些烫人。   短暂的沉默后,身侧少年轻轻咳了一声,吐出喉咙里的热气,才道:“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玉黎清一脸惊讶的看向他,“你连这都能看出来?”   少年微微一笑,不予置否。   她很好懂,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足以参透她的心。   心事被他挑破,玉黎清酝酿了一会,才小声道:“我不太懂男女之情,但父亲和母亲教过我,若是真爱一人,便要信任他,珍惜他,对他好。”   少年侧过脸看她,眼眸带笑,“你想对我好?”   “嗯。”玉黎清肯定的点点头,“先前总是你帮我的忙,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所以就……”   说话间停下脚步,江昭元这才发现一旁有条小路隐藏在花丛中,顺着小路看向尽头,是一间赏花台。   春夏之时坐在其中赏花自是美景如画,只是秋冬树木枯败,站在此处还是四周尽是枯草落叶,清清半夜特意带他来此处,意欲何为?   玉黎清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去赏花台,踏上台子走进屋里,见其中三面环窗,朱红的雕花木窗关紧了两扇,另一扇堪堪支起一半,能看到外头亮着的石灯,在寂静的夜里默默的燃烧着。   尽管外头无风,开了一半的窗里仍涌进不少凉气。   屋里放了碳盆取暖,屋子四角点着烛台,正中间一张圆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想来是刚刚准备的。   少年觉得有趣,反问她:“清清想请我喝酒?”   “不不,这是能暖身的姜茶。”玉黎清赶忙解释,她酒量不佳,又不想两人都喝得起劲儿,把知心话当醉话说了。   今夜是个好日子,她想认真的清醒的陪他度过。   看着一桌子饭食,清淡微甜,少年微笑着问:“清清为何会知道我的口味?”   “我……”玉黎清稍微犹豫了一下,不敢说是前世亲口问的,只道,“我们时常一起用饭,我自然知道你爱吃什么。”   这话说的也不假。   江昭元刚来到玉府的时候不爱理人,平时连用饭都要经方毅的手才愿意动筷,时间久了,渐渐放下警惕心,像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似的,喜好什么也不再故意遮掩了。   四周没有旁人,寂静而漆黑的夜里,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悠长的寂静中,一朵雪白的冰晶从天空飘落下来,紧接着数不清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在无风的夜里,为夜幕点缀着亮眼的白。   顺着半开的窗户看出去,刚才还一片枯败之景的花园,很快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白,像是半透明的白色披帛。   少年喃喃道:“下雪了。”   “好看吗?”玉黎清看着他,眼睛闪闪。   她特意请人看了天象,得知今夜会下雪,才邀他出来一同赏雪。   “嗯。”少年痴痴的望着飘落的雪,心中涌上了一股暖意。   在他愣神的时候,身边的少女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走去桌边坐下,对他唤道:“快过来,坐在我身边。”   转头瞧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自己嘴角也忍不住勾起弧度,坐去了她身边。   不知不觉,已然过了子时。   玉黎清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来送到他面前,又端起面前的这一杯,对他道:“这杯我敬你,今日是你满十六岁的生辰,祝你生辰安康。”   说罢,将杯中的姜茶一饮而尽。   “我的生辰……”少年有些迟滞。   他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生辰,没有人会为他过生辰,儿时倒是会收到兄长的礼物,只是没有过像现在这样郑重的生辰宴。   “十二月二十五,你自己都不记得了?”玉黎清轻轻用肩膀碰他,笑的眉眼弯弯。   “太久没人跟我提起,我都已经忘却了。”少年低笑一声,“也就只有你,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玉黎清立马反驳道,“这怎么会是小事,这是你的生辰,是你一生中很重要的日子。”   听她认真的说着这些,少年隐约觉得心脏有些酸苦,仿佛从未在意过的地方照进来一缕阳光,将他心底的不堪和失落都暴露在自己眼前。   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孩提时,也曾期待过有人能能看重他,给他以温柔。   只是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长久的在冷漠与疯狂之中挣扎,早把这些痛苦的事都埋葬了。   原以为想起来会很难受,但心脏中的酸苦像是被温水冲散了似的,看到清清特意为他做这些,他的心就像盈满了温水一般,变得柔软起来。   他转头看她,哑声道:“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因为我喜欢你啊……”玉黎清理所当然道,说着自己也觉得害羞,支吾道,“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像这样把他放在心上吗。”   “清清……”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凑近了她的面颊,唇瓣轻吻在她鼻尖。   还以为他要亲嘴巴,玉黎清乖乖闭上了眼睛,直到唇瓣贴在鼻尖上,蜻蜓点水一般离开,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教坏了许多。   她伸手往怀里掏,掏出一对掐丝银手镯,上面镶嵌着五颗圆形状的乳白色半透明的玉石。中间那颗最大,两边依次次之,圆润光滑,品相极佳,嵌在银丝中,雕琢工艺亦是上乘。   将一对银镯子捧到他面前,玉黎清腼腆道:“送你的。”   少年垂眸看着她手心之物,抬头再看向未婚妻时,目光熠熠含情:“……送我?”   成双成对,定情信物一般。   “送给你带的。”她小声说着,害羞的低着头,发丝自鬓边垂落,遮住了渐生潮红的脸颊。   迟迟不见他接过去,玉黎清抬眸问:“怎么?不喜欢?”   少年摇摇头摇头,从她手上把镯子拿过来,牵起她的右手,为她戴上一只镯子,随后将另一只交到她手上,微笑道:“为我带上吧。”   看着他伸出的左手,又看看自己手心的镯子,玉黎清短暂犹豫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将镯子戴在了他骨感白嫩的手腕上。   白亮的银丝衬得他肤色雪白,圆环的镯子圈着他的手腕,像是将他束缚住——这是属于她的印记。   脑海中飘过这样的念头,玉黎清脸色更红了。   看着她可爱的反应,少年便知她心中所想,因为他也是这样想。   他喜欢被她圈住的感觉,拥抱也好,训斥也好,哪怕是偶尔的小脾气,也能让他知道,清清是在意他的。   他就想这么把自己交给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心脏,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简单用了些吃食,喝了几杯姜茶,身子暖暖的,心里也满满的。   外头落了薄薄一层积雪,打开房门走出来时,面前的台阶上毛茸茸的,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有趣的紧。   玉黎清玩的高兴,踩着雪走下台阶,忽然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往后头倒去。   “当心。”少年在扶住她。   她看着少年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身量,见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他头发上,本就绝美的容颜在乌发白雪的衬托下,愈发让人离不开眼。   少年微微弯腰,一只手臂勾住她的两条腿,另一只伏在后背上的手微微用力,往身上一抬,玉黎清就这样实实在在地给他抱在了怀里。   “呀!”因为失去了着力点,玉黎清惊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扒着少年的肩膀。   脑袋靠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其中汹涌的热意。   喝姜茶真好啊。   刚才还凉凉的身子,一会儿便热乎了。   这样被抱着,身上又裹着厚厚的披风,玉黎清觉得舒服暖和极了,眯着眼睛都要睡着了……她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把身子往上送了送,枕在他发间,抬眸凝视着他俊美的侧颜。   落雪温柔却寡淡,少年生的惊艳,着素色才越发衬的他貌绝无双。   玉黎清渐渐看的痴了,只怀疑自己是不是梦入高寒九天,才有幸一睹仙姿。   “怎么这样看着我?”少年走在雪地里,低头看着怀中的人,长长的睫毛都遮不住眸中一片柔情,“好看吗?”   清朗的声音在空荡的花园中有些空灵。   “好看!”玉黎清不假思索,开心道,“你是我眼中最美的人。”   听到她直白的夸赞,江昭元也心生欢喜。   怀里的小姑娘却不老实起来,温热的双手轻轻贴在他脸上,将二人脸颊肌肌的距离渐渐拉近。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好奇的看进他眸中,借着积雪泛着的微弱白光,隐约瞧见少年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   笑道:“你的眼中也有我。”   江昭元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亲,呢喃细语:“只有你。”   飘落的雪积在地上,一片苍茫雪白中多出一行脚印,在他身后,脚印渐渐被新雪掩埋,天地只剩一片干净纯洁的白。   ——   年后几日祭祀家祠,烧纸祷告,人们都在家中御寒保暖,街上仍旧没什么人。   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刚擦黑,人们便成群结队的出门点花灯,求平安,祈佳偶。   扬州街上张灯结彩,气氛和乐,老少妇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小孩子拿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跑跑跳跳,好几家猜灯谜的摊子前挤满了人,站在街上,人海一眼望不到头。   玉黎清自从出门便没停过,一会儿去猜灯谜,一会儿去吃热汤面,刚从面具摊前走过来,便瞧见了开的热闹的糕点铺子。   今日元宵卖的很好,但她在家里已经吃过元宵了,这会儿想吃点甜的,正巧身边的江昭元也喜欢甜食。   她指着不远处的糕点铺子,说道:“我想吃兔子糖,咱们去买吧。”   “好。”少年温柔应答,一双眼睛就像被浸了光,漫漫流泻,深情脉脉。   来不及品味他眼中的深情,玉黎清拉着他往铺子那边走过去,排在了队伍后面。   今日只有他们二人一起出行,若若和府里的一群小丫鬟一起去玩,方毅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没在江昭元身边。   等了没一会儿,身后的队伍越排越长,玉黎清等的无聊,左右看看,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抬起手来朝她招呼道:“月月!”   池月听到有人叫她,在人群中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排在队伍里的玉黎清,向她走了过来,“清儿。”   看到陪在玉黎清身旁的少年,池月忍不住叹道:“先前我让人邀你一同赏花灯,你推脱着不愿过来,原来是有君子在侧。”   玉黎清不好意思道:“江公子再过几日便要回京了,我想着再多陪陪他。”   池月温柔道:“知道你对人家用心。”   说罢,对江昭元行了个礼,“见过江公子。”   江昭元对她微微点头,并不多言。   玉黎清积极的拉着她攀谈,“月月,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我兄长在那边呢,正巧也碰上了他的同窗,两个人正说话,我便过去买盏花灯。”池月说着,指了指前头的花灯摊子。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摊子上挂的高高的好几排花灯,以竹片为骨,做出轻盈精致的灯笼,样式数不胜数,若是点上了灯,一定很好看。   玉黎清忍不住赞叹,“真美。”   见她喜欢,池月提议道:“既然你也喜欢,我们何不一起过去挑?”   “嗯!”玉黎清开心的点头。   还未走出队伍,便被身旁的少年拉住了袖子,担心道:“清清,别离我太远。”   玉黎清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花灯小摊,眼巴巴道:“可是好多人都过去买,我要是不赶快过去,就抢不到好看的样式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江昭元说着,也要与她一起同行。   玉黎清赶忙按住他,不舍道:“好不容易快排到咱们了,你先买了兔子糖,再过去找我吧,我就在花灯摊子那边等你。”   看着那花灯摊子距离不太远,又想着有影卫暗中保护,江昭元不想坏了她的兴致,勉强答应:“那好,千万别乱走,街上人多,一定要当心。”   “知道了,知道了。”玉黎清开心的应答着,走出队伍去,拉着池月的手走进了人群中。   一边走着,心中还疑惑:江昭元最近总是神经兮兮的,难道是要回京了,所以想和她多亲近亲近?   今天可是上元节,就是人多热闹才要四处走走逛逛。   池月在她身边偷笑,“江公子还真是关心你,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对旁人说这么多话。”   “他呀……其实相处下来,还挺可爱的。”说着,嘴角勾起甜蜜的笑。   忽然想到什么,她转头对池月关心道:“别光说我,你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你父亲已经准备着要为你议亲了。”   池月弱弱答:“父亲说年后会为我安排,这些事我也不懂,便都听父亲安排吧。”   玉黎清安抚她道:“你父亲和兄长都看重你,自然会为你找一个处处都好的如意郎君。”   二人慢慢走着,来到了花灯摊子前,前头还有好几个客人在挑,她们也不着急,就站在后头等,一边等一边聊。   “既要门当户对,又要心心相印,哪有这么容易。”池月轻叹。“先前听说周嫣被家里人送进梁京,我还怕了好一阵子。”   说着,转头看向了玉黎清,温柔的笑着,“好在看到你和江公子心系彼此,可知长辈定下的姻缘也并非全然没有情谊,我也就没那么怕了。”   玉黎清点点头,“总是要相处了才能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况且有你父亲和兄长在,必然不会让未来夫君委屈了你。”   听到这里,池月哑然失笑:“瞧你,还没出嫁呢,说话倒像是过来人了。”   玉黎清害羞道:“我是拿你当姐妹才跟你说这些,你可别取笑我。”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站在他们前面的客人买好了离开,池月和她一起往前走,指着挂在上头的一盏花灯道,“你瞧那个梅花映月的灯多好看。”   抬起头来便能瞧见挂了满街的灯笼,五颜六色,花样各异。   玉黎清指着梅花映月旁边的花灯道:“我喜欢那个并蒂海棠,做的真精致。”   摊贩抬头看他们指的那两盏,笑说:“两位小姐眼光真好,请稍等一会,我去给你们取下来。”   说罢,拿起了手边的杆子,抬起来把挂在上头的花灯勾住取下来,拿到手里递给池月,“这是您要的梅花映月。”   池月走过去接下。   她的贴身丫鬟也终于从池殷那边找了过来,见自家小姐要买东西,赶忙去掏钱袋。   “灯会上人太多了,小姐可让我好找。”   听到吉祥的声音,池月转头看她,“不是说了你可以自己去逛逛吗,怎么又找过来了?”   “我不放心小姐,就让我跟着您吧。”吉祥求着,随手把铜板给了摊贩。   池月也没空与她拉扯,便许了她。   摊贩收了钱,也把另一个花灯取了下来,介绍说:“这个是并蒂海棠,做起来可难了,今年一共就做了五盏,就剩最后这么一个了。”   他手上捧着花灯,却找不到刚才说要买这灯的小姐了。   “清儿?”池月看向身旁,却不见人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四周各处都是人,竟找不到她的人影。池月有些慌了,“清儿?”   “那位小姐怎么不见了?”摊贩疑惑着,看向池月,“您二位是一起来的,那这花灯你们还要不要啊?”   “给我吧,吉祥,付钱。”池月草草应了。   拿着两盏花灯,四处看看,焦急道:“吉祥,你方才有没有看到玉小姐?”   吉祥摇摇头,“奴婢没看见,玉小姐方才不还站在这里吗,怎么一眼没瞧见人就没了?”   “这里到处都是人,她不会是被人群冲散了吧?”池月忧心道。   “小姐别急,玉小姐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她许是故意藏在附近吓唬您呢。”   “清儿不是这么没章法的人。”   “那怎么办?”吉祥为难道,“咱们就两个人,要到哪儿去找她呀?”   慌乱之下,池月看到了不远处的糕饼铺子,“快,先去跟江公子禀报此事,他一定有办法。”   她绕过人群走过去,正撞见江昭元往这边走过来。   “清清呢?”声音急躁中带着些愤怒,他刚才一直盯着,一转眼就发现玉黎清不见了,这才焦急赶过来。   池月也着急,“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一起在那里买花灯,一眨眼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我想着是不是被人流冲到了附近去。”   “她有危险……”江昭元喃喃道。   站在原地喊了一声,“方毅!”   吵闹的街市上,喊这么一声完全不会惹人注意,不一会儿的功夫,高大的男人便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公子。”   他俯下身在江昭元耳边低声道:“附近人太多了,影卫也看不到小姐。”   是有人趁乱把她带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昭元常年以来的冷静顿时土崩瓦解,怒道:“一帮没用的东西,快去找,若是晚了一刻,清清受了多少伤,我便让你们也挨个受过!”   “公子……”方毅小声说着,提醒他池月还在。   池月站在原地看着清冷的少年,隐隐觉得害怕,先前只觉得他不好相处,突然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实在骇人。   来不及多想,她提议道:“那,我也和兄长说,带我们家的人手出来找她。”   江昭元甩了她一个冷脸,将清清的失踪也畏惧到了池月身上,“没时间等了,你自求多福吧,别来添乱。”   说着便伸手推开了她。   少年从身侧走过,池月软软的倒向贴身丫鬟,惊魂未定。   吉祥小声嘟囔着:“这江公子脾气也太差了,玉小姐丢了咱们也担心啊,他怎么能说咱们是添乱呢。”   “少说几句吧。”池月小声道。   “小姐,那我们怎么办?”   “去找哥哥吧,得把家里的人手叫来帮忙找。”池月强撑着镇定往外走。不知道江公子有多少人能用,多叫些人过来,找的才快些。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外头街市上热闹依旧,远离街市的偏僻巷子里不断有黑影闪过。   在巷中找寻的少年冷声问着:“有没有消息。”   跟在身后的方毅毕恭毕敬,“影卫还在搜寻,上元节处处都是人,对方一定是利用这点,才选在今天对小姐下手。”   闻言,少年紧闭双眼,攥起拳头猛地锤到墙上,雪白的手上顿时添了几道血痕。   “都怪我疏忽大意。”   方毅安抚道:“公子别自责,敌在暗我在明,他们一直不敢轻易露头,我们连他们的身手和人数都不确定,难免会有纰漏。”   “他们知道对付不了我,才要对清清下手,是我连累了她,都怪我!”少年越说越激动,隐隐有失控之意。   看着他脸色阴鸷的厉害,方毅心中也怕,若是公子生了气,只怕没人能控制住他。   赶忙在他耳边宽慰:“公子,您千万别这么想,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况且那些人是冲着公子来的,在没见到公子之前,定不会对小姐轻举妄动。”   僵持之时,屋檐上落下一人,在地上站定之后,跪在江昭元面前。   拱手道:“公子,东巷那边看到有人挟持小姐往坊里去了,其他的弟兄正在追捕,小人特来回禀。”   得了消息,江昭元便一刻也等不及,“走!”   他知那些人想在扬州城中隐藏定会挑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因此清清刚失踪,他便往最偏僻的民坊来,离着东巷很近。   “公子,就在前头。”影卫为他指着那帮刺客的落脚之处。   不过一条长巷的距离,少年急匆匆的往前赶,却被身旁的影卫拦下,“公子留步,这种事让我们去处理吧。”   公子向来不爱亲手处理这些血腥事,今日好像有些失控了。   更何况那帮刺客明摆着是冲着公子过来的,若是公子真去见了他们,岂不是掉进陷阱。   这帮刺客可不像卢庆收买的那帮杀手,他们是有些手段在身上。他并非不相信公子的身手,只是没必要让公子去冒这个风险。   影卫忠心护主,自然要优先保护公子的安危。   江昭元看了他一眼,怒道:“滚开!”   “可是您……”影卫还想再说什么,被少年一眼瞪回去。   “违背我的命令是什么下场,你想试试?”他眼神冷得刺骨,眉宇间凝着的戾气仿佛是杀孽深重的恶鬼,只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说出的话却让人不敢质疑。   影卫颤抖着垂下手臂,“属下不敢。”   江昭元继续向前,朝着那间死气沉沉的院落走去。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动清清,他定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3 00:35:49~2022-08-14 00:4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远离热闹街市数里的破旧的民坊中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偏僻的街巷里没有灯笼也没有烟火气, 回荡在墙壁两侧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高大的男人紧紧箍着怀中的少女,急匆匆的穿过巷子。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臂圈在她腰上, 手上还攥着一把匕首, 随时都会捅在少女身上。   紧跟在男人身后还有两个黑衣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防止有人追上来,打乱他们的计划。   比起几个男人, 玉黎清的身量明显娇小太多, 曾引以为傲的力气在男人手里完全使不出来, 被牢牢的抓着,只能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呼救。   刚才在灯会上正看花灯, 忽然就被人从身后给劫了, 她都没来得及对月月呼救,好不容易喊了几声, 声音也被淹没在人海的喧嚣声中,就这么被人拖着一路带到这里。   一路上她不住的挣扎着, 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希望有人能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   打扮的如同寻常人的男子对她的挣扎十分不悦, 握着匕首的柄往她腰上捅了一下,威胁道:“再敢乱动乱叫,我就一刀要你的命。”   “呜……”玉黎清轻声呜咽着, 再不敢乱喊。   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些人, 怎会遭此横祸?他们是来谋财害命、绑架勒索, 还是……要劫色?   无意间想起江昭元这几日像是格外紧张她的安全,方才也说不让她离开太远,难道他知道背地里有人会对她动手脚?   也对,如今玉家成了皇商,风头盖过周家,更甚者都传出了玉家成了扬州首富这样的话,名声做得太响,定然会惹人眼红嫉妒,这帮人不是对家派来的,就是图她家的钱财。   是她疏忽了,都没把江昭元的话往心里去,只当今日是出来玩儿的,没想到小命都被人捏在手里了。   头顶的明月在浮动的黑云后时隐时现,皎洁的月光穿过云层照下来,薄薄的月光铺在落满灰尘的路面上,有种诡异的美感。   猛然间从热闹的上元灯会被抓到这破败的民坊里,玉黎清看着附近人迹罕至,房屋越发破旧,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先前江昭元也是在一处人少的破落巷子里被人围攻,多亏有了方毅保护才逃得一劫。   可她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像只待宰的羊羔,害怕到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她才十六岁,好不容易才将前世的遗憾尽数弥补,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能死呢。   几个男人的脚步飞快,几乎是将她拖着推进了一个破败的院子,院门虽然掉了漆,但看着高大又结实,他们一进门,藏在门后的黑衣人赶忙把门关上。   院子里没有烛火,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瞧见院子里站着七八个黑衣人,一水儿的身强体健。   迎面走上来一个人,落在面前的影子都足以将她笼罩。   那人抻了抻手上的麻绳,轻车熟路的将她手脚绑住,随后从她的裙子上“呲啦”一声撕了一大块布下来,团成团塞进她的嘴巴。   确认她不能逃跑也不能喊了之后,箍着她腰的男人才把手松开,将她推给另一个人看着。   将她抓来的男人脱去了身上的常服,露出一身与众人一样的黑衣,看着被控制住的玉黎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盯了两个多月,总算得手了。”   一旁有人笑道:“还是大哥有计谋,只要这小姑娘在咱们手上,除掉江昭元还不是轻而易举。”   听到这话,玉黎清睁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把她抓过来不是为了钱色,而是为了除掉江昭元?   谁会这么干?先前卢庆有收买过杀手,可他人已经死了呀,江昭元在扬州又没有与旁人结过什么大仇,怎么会有人要杀他呢?   她不明白,看着眼前这些黑衣人,又气又怕,喉咙里发出一声,“呜!”   扣着她手腕的黑衣人抬手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玉黎清直接懵了,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没有打过她的脸,直委屈得她眼中含泪,眸子水汪汪的,眨一下眼睛,泪珠便要滚落下来。   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瞧见光鲜亮丽的富家小姐落到任人打骂的地步,心中升起了一股凌虐的快//感。   得意洋洋的骂道:“叫什么叫,你既然做了人家的未婚妻,就该知道什么叫夫妻一体,江昭元富贵得意,你能沾光,那有人要他的命,你也得一起受着。”   其他人瞧见了,眼中也露出了戏谑的笑意。   仿佛在他们眼中,玉黎清不是一个人,而是江昭元的一件附属品,他们对付不了江昭元,拿他的心上人出气也是好的。   等众人都看过、笑过了,领头的黑衣人才制止道:“对小姑娘客气点,咱们能不能完成任务,就全靠这小姑娘了。”   说罢便点了几个人出去守着外头的巷子,以提防江昭元带来其他的帮手。   先前早已察觉江昭元身边有影卫保护,平常时日根本难近他身,好在今日是上元节,人多口杂,他们才有机会躲过影卫,对玉黎清下手。   弄清分工之后,一帮黑衣人很快散开,几个出去守巷子,几个隐藏在院中,四周回归寂静。   领头的黑衣人走到她面前,仔细的审视着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开口微笑道:“我倒是好奇,一向冷傲的江昭元,会不会因为她过来送死。”   心中早有答案,却总感觉难以置信。那可是连王爷都忌惮的江昭元,先前在京中风头无两,是人人都看好的天纵奇才,他突然离京来了扬州,还看上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个冷血锋利的顽石突然有了柔软的念想,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稀奇。   细看下来,少女生的粉嫩水润,肌肤吹弹可破,一双杏眸含着水波,惊惧的眼神里还硬撑着倔强的不服输,虽是小家碧玉,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温婉可人。   小姑娘脸颊生的圆润,身子娇小,但不过分瘦弱,一身绣着海棠的精致衣裙,更衬的她人比花娇。   看守她的黑衣人肆无忌惮的握着她的手腕,手掌明目张胆的伸进了衣袖下,抚摸着她温暖而白净的手臂。   少女的肌肤柔嫩而滑,他摸了两下,脸上便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低下头看着身侧的少女,一双眼睛都要看直了,平日里都是躲在暗中观察,瞧着明艳的少女衣袂翩飞,心中难免想入非非。   如今把少女抓在手里,黑衣人色心大起,舌头舔了舔嘴角,邪笑着说:“小姑娘长得真嫩啊,不像咱们皮糙肉厚的,没几个地方能看。”   手臂被粗糙的手掌肆意揉搓着,玉黎清身上汗毛倒竖,胃里直犯恶心,小鹿似的眼睛惊惧的看着他,“呜呜……”   越是可怜害怕,便越勾的人喉咙发干。   本就美的让人心动,这眼角挂了泪珠,更惹的人想欺凌一番。   领头的黑衣人看着底下人对小姑娘动手动脚,没有丝毫要劝阻的意思,上下打量着她,吩咐道:“脱她一件衣裳。”   那高个子立马来了兴致,挑眉笑道:“怎么,大哥想尝尝滋味?”   “若有这个福气,等杀了江昭元之后,自然要好好犒劳兄弟们一番。”黑衣人放肆的笑着。   一声声应和中,高个子上手将她的外衣脱了下来,交到大哥手上。   紧接着,领头的黑衣人便伸出手去拉出她的手腕,从高个子手中将她的手臂强硬的扯了过来。   随即迅速从腰间抽出匕首,在玉黎清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锋利的匕首与手腕上银亮的镯子擦身而过,冰冷的触感,坚硬而刺痛的知觉疼的她猛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伤口流出的血液便如涓涓细流一般落下来,领头的黑衣人用她的外衣去接血液,看着粉白色的衣裳被血红一点点浸染,他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血染的差不多了,便捏起她的手腕随手一扔,吩咐高个子,“把她带进去关好了,她可是我们的定心丸,江昭元若是敢轻举妄动,这小姑娘就得没命。”   “是,大哥放心。”高个子说着,拖着玉黎清往破屋里走去。   她手腕上仍在滴血,掐丝的银环上被血色浸染,几颗温润的玉石上凝起血珠,摇摇欲坠。   鲜血流过绑在手上的麻绳,一路滴到地上,身后的黑衣人瞧见了,赶忙踩了两脚,用灰尘将血迹遮掩起来。   玉黎清被连拖带拽带进破屋里,屋子里处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进屋走一步便踏起一脚灰尘,头顶甚至有一半房梁断了垂落下来,看着吓人的紧。   她有点着急,却无能为力。   手腕上疼的厉害,温热的血从她身体流出来渐渐变冷,流过手背、手心,从指尖滴落下来,黏腻的触感让她感觉发毛。   这些人真的会杀了她……江昭元真的能找过来吗?   可是他平日里只读书,这里面随便一个黑衣人都长得比他高大强壮,他们看上去又是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万一江昭元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没有活路了。   她忽然觉得后悔,今日出门怎么不多带几个人在身边,哪怕带着方毅,至少也能保护他一二,若是江昭元只身前来……   她不敢想。   身旁的黑衣人与她挨的很近,她屈腿坐在地上,那大高个便半蹲在她面前,看她的眼神想看一块美味的肉,恨不得赶紧吞吃入腹。   他邪笑着伸出了手,玉黎清害怕的往后缩,直到靠在墙上,再无退路。   那人轻笑一声,小声道:“我们这趟来就是为了除掉江昭元,等他死了,你成了小寡妇,我们兄弟一定好好疼爱你。”   粗糙的手指捏在她下巴上,她猛的偏过头去躲开,高个子像是被她触怒了,低声斥骂:“不识好歹!”   抬起手来想要打她,手掌还未落下,忽然听到外头响起“砰!”的一声——   震天响。   直震的人耳朵生疼。   高个子愣在原地,缓缓放下手,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转过头去,透过窗户上小小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头的情况。   厚实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两扇门重重的撞在墙上,摇摇欲坠,可见来人踹门的力道不容小觑。   走进来的不是高大的成年男子,而是一个清秀貌美的纤瘦少年。   站在院子里请君入瓮的黑衣人瞧见来人后有些惊讶,虽然他们没有可以隐瞒自己的藏身之所,但江昭元能如此迅速、几乎是前后脚就找到这个地方,可见他是有本事的。   领头的黑衣人拍拍手,蒙着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道:“稀客,稀客啊。”   他看着江昭元,轻笑一声,“不知江公子光临寒舍,所谓何来?”   “把她交出来,不然你们别想活着走出这院子。”少年恶狠狠的看着独身站在院中的黑衣人,目光扫视着空落落的庭院,一片死寂荒凉。   端在身前的袖中流出几颗雪白的玉珠,尽数团在掌心,紧紧握住。   “江公子说笑了。”黑衣人站在庭院中,面对少年毫无惧色。   他挡在房门前,两只手臂都藏在身后,轻松道:“既然江昭元已经到这儿了,那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今夜要死在这院子里的,要么是你,要么就是那个花容月貌的玉家小姐。”   闻言,少年波澜不惊,被藏在屋子里的玉黎清却心生寒意。   她怕死,但是她更怕江昭元会为了救她的性命而听从了这帮黑衣人的命令。   重生一次实属不易,她好不容易能和心怀良善的江昭元在一起,怎么舍得与他阴阳两隔。   “是选她还是选你自己?”   黑衣人又强调了一遍,眼神戏谑的盯着江昭元。   他不是不知道江昭元不好对付,既然抓住了他的软肋,就绝对不能松手,不能给他一点可乘之机。   少年走进院里,外头的方毅收拾了守在巷子里的几人,也匆匆跟着走进来。   “见不到她人,你觉得我会听你的鬼话?”少年一袭青衣在月色下微微泛光,镇定从容,丝毫不为对方的言语所动。   见他这样的反应,领头的黑衣人也有些心慌,难道江昭元对那小姑娘的深情都是装出来的?   狡猾诡诈如江昭元,什么装不出来。   或许深情是装的,又或许现在的从容才是装的。   短暂的犹疑后,领头的黑衣人没有自乱阵脚,还好他早有打算。   他将手臂从身后挪到身前,把挂在手臂上的那件外衣扔到了他面前。   少女的外衣就这么被扔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江昭元俯身将衣服捡起,在他动作时,身旁的方毅警惕着那黑衣人的行动,绝不给他偷袭的机会。   掌心握着她的外衣,甚至能感受到上头残留着的她的体温。   粉白的衣衫上露出了一小块刺眼的红,少年表情一怔,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他把衣裳展开,便见上头被血红染了一片,胸口的地方像是被匕首捅破了一个洞,流动的血液像是狰狞、尖叫的痛苦。   少年的眼睛也被这血色染红,急促的呼吸着,手中的玉珠已然被捂得发烫。   原本已经被温水冲刷干净的淤泥,在一瞬间席卷而来,侵袭了他所有的感官,脑中只剩下怒气与杀意。   他明明想保护她的。   可还是因为他,让清清被这些人,被这些肮脏的蝼蚁算计!   他气的咬牙切齿,脑中被疯狂的冲动填满,只是想到清清被这些人伤害,他便忍不住想杀光他们。   清清受了多少伤,他们便要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   越是看到他沉不住气,黑衣人心中便越得意:果然是装的,只是看到一件带血的衣裳都会这么慌张,怎么会不在意她的死活。   既然在意她的死活,那就好办了。   黑衣人继续慢条斯理道:“玉小姐已经被我们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江公子还是快做选择吧,再迟一步,玉小姐身上的血可就流干了。”   闻言,少年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的心脏像是被重物挤压着,又痛又胀,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前世种种在眼前浮现,被鲜血染红的少女的尸身就在他怀里逐渐变冷,她明亮的眼睛变得无神,嘴唇也没有了血丝。   亲眼见证过自己在意的人失去了生命,这世界再大也找不到第二个她。   他所秉持的冷静自持,在清清的安危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他不能冒这个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让这些人伤了清清性命。   少年怒起,要将始作俑者杀之而后。   方毅赶忙上去拦住他,“公子别冲动,这是个圈套,他这是故意激怒你。”   “滚,你知道什么!”江昭元一把甩开他,不管不顾的冲过去。   清清已经为他死过一次,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就在他快要近黑衣人身的瞬间,隐藏在周围的黑衣人们齐刷刷现身向他奔来,刀光剑影在月光下寒光凛冽。   少年单薄的身影穿梭在高大的黑衣人中间,只听的几声清脆的“叮咚”,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刀身上,猛的将刀剑折成两段,黑衣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上刺痛,一眼望过去,竟看不到身上的伤口。   伸手摸一下疼痛的地方才发现鲜血往外涌着,身体好似被什么细小的东西贯穿了一般,连内脏都在出血。   穿透了身体的玉珠染了猩红掉在地上,没进被雪水浸的松软的土地中,随即倒下数具尸体。   领头的黑衣人那是场面吓了一跳,他还没没看清少年用的什么暗器,手下人便纷纷倒了下去,几乎没有身体接触,连刀尖都能折断,江昭元究竟有多深厚的内力!   先前只知道他精通武艺不好对付,真这么站在他面前见识了他的手段,才知道这个少年的恐怖之处。   他有着不匹配于这个年纪的心思筹划、武功内力,简直像是个恶鬼,披了一张乖巧无害的假面。   身前的人一个一个倒下,领头的黑衣人也不得不出手与其交战,在江昭元凶猛的攻势下,他节节败退,肩膀上被玉珠贯穿,疼的他嘶一声痛呼。   “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还没看清少年出招,身上已经被刺穿了。   黑衣人捂着肩膀狼狈后退。   江昭元步步紧逼,走到他面前,一脚把他踹到地上。   随着一声闷痛的呼声,少年厉声审问:“你们把她带到哪儿了,要是她有三长两短,你,你的家人,三族,我通通都能查到,我就先杀了你,再把他们送下去陪你!”   黑衣人睁着眼睛抬头看他,身旁躺着自己兄弟的尸首,身上数不清的血窟窿,地上一片都是血。   破落的小院仿佛成了人间炼狱,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将院中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   黑衣人倍感恐惧,但心知玉黎清还在他手里捏着,开口便要威胁他,硬气道:“你有本事杀了我们,我就有本事让你永远都见不到她!”   声音落罢,少年眼中闪过一瞬的忧虑,下一秒便踩上了黑衣人受伤的肩膀。   一旁的方毅始终没有出手,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劝不住公子,赶忙在院子各处寻找。   少年仿佛疯了一般,眼睛充血通红,狠狠的踩着脚下的人,几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鲜血染红了地面,黑衣人再压抑也控制不住,大声痛呼着。   “啊——”声音惨绝人寰。   这声音丝毫没被少年听进耳朵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她人在哪儿!”   听不到回答,一脚踩断了黑衣人的肩胛骨,表情凶狠又残忍,与平日里温顺柔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被藏在房间里的玉黎清听着外头传来的惨叫声,她眼中的泪水都被吓回去了。   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只听声音也能猜到江昭元已然制服了那些黑衣人,像是他孤身一人做到的,因为她刚刚听到了方毅开口阻拦,并没能拦住他。   江昭元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武艺?连这些心思缜密的刺客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想起前世,自己也一直以为江昭元是个端方的文官,不会舞刀弄枪,直到那夜被刺客包围,才知他身手了得。   若非被逼,他也不会轻易漏底。   他什么时候会找过来啊……   身边的黑衣人久久没有动作,长久的沉默让她越发感到不安。   万一他们发觉事情不成,直接将她灭口……那她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到外头的兄弟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杀的干干净净,在屋里看守的高个子也被吓得目瞪口呆,直到听到大哥的惨叫声才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他站直了身子,提着少女的后衣领,像是拎着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兽,带着她往门边走去。   外头的方毅很快搜到了主屋,刚打开门便看到一个黑衣人挟持着玉黎清走出来。   黑衣人手上拿着刀比划在少女纤长的脖子上,大声道:“给我住手!你们再敢乱动,我现在就杀了她!”   高个子走出门来,站在月光下。   庭院中的一切都被月光照的清晰可见,满地的尸首中,少年举起的长剑在抬头时瞬间落下,贯穿了脚下人的胸膛,那人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没了气息。   血液如同涌动的泉水从他身体里流出来,在寒冷的冬日,呼出口的气都变成了白雾,流在地上的血也慢慢凝固。   少年站直了身子,松开了手上的剑,看到少女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胸口并没有伤痕,总算舒了一口气。   安抚她似的唤了一声,“清清,有我在,你别怕。”   听到他的声音,玉黎清慌乱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在满地血腥的尸首中,她的目光只落在一尘不染的少年身上。   只要有他在,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有底气面对一切恐惧,因为她知道——江昭元一定会保护她。   高个子看到领头的大哥被杀,目光环视着一整个院子的兄弟全都死在了江昭元手下,刚才被大哥派到外面去的那几人没有丝毫动静,只怕也已经殒命。   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们一同为王爷办事那么多年,快活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这么死在了江昭元手上!   “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们!”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怒吼着攥紧了刀柄,还没来得及动手,少年抓住了手边的刀柄,将剑从脚下的尸身上抽离出来,伸手将剑飞出。   长剑旋转着飞向黑衣人。   “铮——”的一声,长剑戳在了墙上。   黑衣人顿在了原地,脖子上喷出的血溅了玉黎清一脸。   她愣愣的站着,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控制着她的高个子重重的向后倒下,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双腿虚软,扑通一声跪坐到地上。   余光瞥向身边的黑衣人,半边脖子都被砍断了,两只眼睛睁的老大,死不瞑目。   少年紧张地向她奔来,已然成长的身躯半跪下来,拿掉她口中的布,解开她身上的麻绳,很轻松的将她抱在怀中。   双臂圈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按在自己胸膛上,不让她看到周遭肮脏的事物。   “清清,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小心翼翼的问着,刚才还惹人心惊的戾气顿时消散,由于太过担心她,眼眶都红了一圈。   都是他不好。   明知道上元节街上人多,连影卫们都没有办法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人,他却不忍心坏了清清的兴致,同意和她一起上街。   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知道对付不了他,便转而伤害清清。   他们已经知道他在意清清,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都怪他。   脸上沾着的血液慢慢凉下来,玉黎清惊愕着,吓得抽泣不止,“我……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刚才那黑衣人的刀就贴着自己的脖子,她都已经感受到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压过来,心跳又慌又乱,因为惊恐,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一点。   “有我在,我不会让人伤害你。”少年抱紧了她。   寒冷的冬日里,没了外衣御寒,刚才又经历了那么多惊吓,少女的体温降得很快,脸颊都冻得冷冰冰的。   江昭元赶忙把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瞧见她表情呆滞,还没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赶忙握住了袖子为她擦去脸上的血痕。   他忧心的看着她,喃喃道:“今日是我的不对,我没有保护好你,还因为我的私事牵连了你,都怪我。”   脸上的血痕被一一擦去,少女白净的小脸露在月光下,眼中含着一汪泪水,哼唧着不肯流下来。   她是该怪江昭元的。   可是那个黑衣人说的没错,她既然接受了他的婚约,想要和他在一起,那就要有与他荣辱与共的觉悟。   颤抖的手臂缓缓搂住了少年的腰,他身上好热,隔着衣衫透过来的体温让玉黎清感受到了他的焦急和怒火,以及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赶过来救她的。   柔软的脸颊又往他胸膛上压了两分,紧绷的身子软下来。   带着哭腔小声道:“你不要自责,都是他们不好,你救了我,我怎么能怪你呢。”   “清清。”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紧紧抱着她,感受着除自己以外的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心中疯狂的躁动被安抚着,渐渐平静下来。   他很害怕。   今天的场面,他并不希望清清看到。   原本他该派人去把这些人处理掉,可他们毕竟是燕王手底下的人,一直谨慎着不露面,所以才有命活到现在。   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武功、杀性,以及与她一样是重生回来的这一事实。   清清太过美好,他只有努力的把自己伪装成清清白白的人才有资格留在她身边,好不容易与她两情相悦,甚至许下了嫁娶的诺言。   可是今日,都被她看到了。   哪怕地上的这些都能推到方毅头上,但清清还是亲眼看着他杀了两个人,他该怎么解释才不会吓到她。   “清清,我……”他犹豫着张开口,低下头看着被他的外衣裹在其中的少女。   月光下的容颜纯白无瑕,脸颊被冻的有些泛红,他稍稍收紧了手臂,抽出一只手伸到她腿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玉黎清顺势搂紧了他的脖子,看着一地的尸首,心中还是难以平复。   听到少年话中的犹豫,她先开了口,“江昭元,你先前怎么没告诉我,你有这么好的武艺?”   一边说着,一边把脑袋往他脖子上蹭,经历过危险,又知道他武功高强,便下意识觉得离他越近越安全。   先前从未看到他出手,那回被人刺杀还吓哭了,她还以为江昭元是个文弱的少年。   “这是保命的底牌。”他平静的说着,“有人要我的命,我想自保,只能如此。”   这也不是谎话。   但更多的,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手上有过多少杀孽。   他从不为自己杀过人而后悔,他生来如此,成长的环境亦如此,你死我活的争斗,勾心斗角的欺骗,若非他足够狠心,就没命活到现在。   怀中的少女沉默了一会,搂在他脖子上的手展开了一只,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那你,一定很累吧。”   “嗯?”江昭元低头看她。   “为了活下去,要博览群书,又要精于武艺。”她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神,垂眸道,“这般忙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我先前不知道你这么辛苦,还以为你如此聪慧,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过得很好。”   因为生母出身低微,又不得父亲宠爱,即便他文武双全,也时时处在危险之中,提防着别人的暗害。   她从小活的轻松无忧,对他生活的艰难无法感同身受,今日听来,才知他冷暖。   听完了她的话,少年心里酸酸的,哽咽道:“你,不怕我吗?”   “有点怕……”玉黎清轻轻咬了一下唇,赶忙解释说,“但不是怕你,我在菜市场看到人杀鸡杀鱼都会怕,但不能不让人吃肉吧。”   虽然害怕,但是会理解。   他们的家世和成长环境都不同,她又怎么能苛求江昭元能对那些亡命之徒手下留情。   说完就感受到了紧贴着的胸膛猛烈的跳动两下,少年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清清,我,我……”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   自己难以启齿的丑恶被她如水般的温柔尽数包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痛。   他突然意识到——   只有她,只有清清会接纳完整的他。   说话间已经走到巷子里,西移的月光在墙边投下书矮矮的黑影,接着墙影的遮挡,少年缓缓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   带着温度的唇瓣贴上来,玉黎清小小一惊,收回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抬眼看他时余光瞥见了陪侍在身后的方毅。   意识到可能会给方毅看见,她小声提醒,“你别闹。”   “没事,他看不见。”少年轻笑着,眼角泛着泪花,只是抱着她还不够,他还想亲她,吻她,再更加亲密无间一些。   他想完整的拥有她。   这样美好的人儿,该是属于他的。   耳语温存时,身前的巷子里猛然闯出一个黑衣人,捂着流血的腹部狂奔过来,手上挥着大刀砍向江昭元,“去死吧!”   听到那声音,玉黎清几乎是身体反应,迅速抱紧了少年的身体,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他的胸膛,“当心!”   方毅眼疾手快要上来抵挡,可也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刀刃就要落到玉黎清身上,少年猛地后退一步,与此同时,从他身后的高墙上射来一支羽箭,一箭刺穿了那人的喉咙。   手上的刀掉在地上咣当一声,在吐了几口血后,那人倒了下去,再没起来。   玉黎清惊魂未定,抱着他紧张的喘息着,反观少年镇定自若,让她自惭形秽。   可同时,她察觉到不对劲。   好像除了武艺之外,江昭元还有别的事瞒着她。   看向箭来的方向,她清晰的看到了月光下的屋顶后有半个人影,在射出箭后便很快隐匿起来。   那是谁?   他为什么要救他们……   她指着那方向,问:“那是你的人吗?”   少年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说:“他是……在暗中保护我。”   “可你不是说,你在京中无人可信,连方毅都是临时买来的小厮,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一个手下?”她越问越觉得委屈。   江昭元说什么她都信,因为她觉得她是个纯洁天真的少年郎,那样委屈可怜,怎会欺瞒她呢?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江昭元不但瞒着她,还骗了她,很多很多事。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状态很差,现在搬到新家,总算活过来了,接下来会继续修文更新,内容已修改后的为正。   抱歉修文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本章留评,抽个红包,感谢小可爱们支持正版(爱你们哟) 第59章   寂静的巷子里再听不到旁的声音,少女呢喃着问出口的话, 并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他眉心微皱,只道:“清清, 咱们回家吧。”   生硬的想要转开话题。   他是很会说谎的, 可方才的疯狂与失控褪去后,内心脆弱的一角露出来, 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失去她。   今日之事本可以避免,都怪他一直隐瞒着清清, 叫她对危险没有提防之心, 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燕王不会善罢甘休, 有了这回就一定会有下一回。   离着科举的日子只有两个月了,到时他回到梁京去, 不能陪在清清身边替她周全, 只会让她更加危险。   他也想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可是……要怎么开口呢?前世的罪孽, 今生的仇怨,由他自己来扛, 自无怨无悔, 可若是让清清知晓一切, 她还会爱他吗。   担忧、自责、恐惧,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他的心脏紧紧的束缚着,始终不敢正面回答未婚妻的疑问。   听罢, 玉黎清稍微松开了圈在他脖子上的双臂, 曲起手肘, 手掌搭在他肩膀上,追问:“江昭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原本只是有些怀疑,可看到他回避的反应,心中便更加确定。   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口,却久久听不到江昭元的回答。   稍微抬头便能看到少年的表情,他生的越发清俊,脸颊上稍带的一些婴儿肥已然消退,下颌轮廓分明,线条硬朗,已经有了几分青年的稳重与成熟。   许是方才经历过那样骇人的事,这会儿靠在他怀里格外有安全感,看着比自己高出一截,抱着她走得轻轻松松的少年,便想多依靠他几分。   越想靠近他,便越觉得看不懂他。   樱红的唇瓣轻抿,视线落在他下颌上,小声问:“你怎么不说话……”   究竟有还是没有隐瞒,不能给个确切的回答吗?总要沉默着逃避,只会让两人渐行渐远。   她不喜欢这样。   心里空落落的,他们两个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内心的角落还有一处上了锁,就连她都不能靠近。   失落之后,又升起一股气愤。   因为他,自己差点死在刺客的手上,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是不肯对她吐露心声。   想着想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渐渐攥起拳头,愤愤地捶了他一下,哼道:“不说算了,那我也不和你说话了。”   说罢,收回了两只手臂抱在身前,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娇气的很,倒看不出方才受了惊吓。   听到她生了气,少年才总算正视了这个问题,犹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真有事瞒着我?”玉黎清皱起眉头,紧紧的盯着他,借着月光看清他脸上挣扎的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随后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抱在身前的手臂,绞着手指道:“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跟我说吗?”   话音刚落,便察觉到抱在身后的手掌倏地收紧了一下,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梁京人脉关系复杂,若是因为种种缘故不得已才瞒我,那我不问了便是。”   虽然喜欢他,想知道与他有关的所有事,但玉黎清还是清晰的知道,自己和他接触到的人事物终究是不同。   或许她永远也无法完整的了解他吧。   少女侧过脸埋进他胸膛里,听着心上人清晰的心跳声,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又不是任性到不讲道理的人,只要江昭元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自然不会再过问他的私事。   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格外平缓,听不出他的心情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回答。   在耐心的等待中,少年终于张开了口,“清清,关于我的事,一时说不明白,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这些问题都解决,绝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   他的神情紧张而焦虑,并非担忧那些暗地里想要谋害他的人会如何动手,而是怕清清经过今日一遭,会疑心他,不信任他。   冷白色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一身素色青衣犹如月下江河,泛着粼粼波光。   寒凉的冬夜,一阵冷风吹来便叫玉黎清冷的缩紧了肩膀,她身上还裹着少年的外衣,也抵挡不住冬风的寒意,可江昭元却像是感觉不到冷暖一般,风从他的颈肩吹过,撩起一段发丝垂落在玉黎清手指上。   她愣愣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扫落在指尖的一缕发丝,用手指轻轻勾了捏在指腹下,沉默不语。   这回轮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今夜发生的事太突然,心爱的少年突然就多出来了个仇家,原本乖巧天真的面容,也在鲜血中染上了几分戾气。   她本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才要杀人灭口,如今听了他的许诺,便知他所说的“解决问题”,必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解决问题,而是要解决掉某个人,或者是某些人吧。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她不好评说,只是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总觉得心里有点……泛苦。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江昭元渐渐紧张起来,“你怎么不说话?”   玉黎清捋着他的长发,视线落在眼前黄管移动的石墙上,那墙好似经过了数不清的风霜雪雨,久不住人,最顶上两块石头都掉下去了。   再坚硬的石墙,不经修缮,也撑不住漫长的岁月。   情感亦是如此。   只是她刚才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有一点点动摇了。   因为他的隐瞒逃避,也因为自己的愚笨,无法猜到他在想什么,心中难免失意。   她轻声道:“我觉得你有点奇怪,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刚才在那院子里亲眼看到他杀//人时,便有一瞬间觉得他很陌生。这会儿听到他说这些,越发迷茫。   江昭元向来不会跟她绕弯子,想亲想抱都会直言,喜欢不喜欢也能说的清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好像在她面前立了一堵墙,把心里的事都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听完她的话,少年的眉眼委屈的颦蹙起来,低声乞求道:“清清,我没有变,不要怕我好不好。”   玉黎清低下头去躲避他的视线,小声呢喃着:“原本我以为我清楚你的为人,可是现在,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你还是我认识的江昭元吗?”   他就在自己身边,一如既往的乖巧、温柔。   可是突然冒出这么多令人费解的事横亘在他们中间,突然多出来的手下也好,那些来路不明的刺客也好,她一无所知……   江昭元什么都知道,可他却选择瞒着她,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愿意给她。   心脏深处苦涩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眼眶渐渐湿润,她咬紧了下唇,才没让眼泪落下。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少年心如刀割一般,哑声道:“清清,我是隐瞒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更害怕你知道了以后会疏远我。”   他早就习惯了欺骗与谎言,无论是真相或是假象,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在他眼中只是工具。   可看到清清因为他的隐瞒而伤心,他瞬间就觉得自己做错了。   磕磕巴巴道解释说,“我是第一回 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我怕失去你,所以才……”   他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   家人离心,下属畏惧他而效忠于他,就连曾经掌控在手中的权力,也会在身死魂消之后不复存在。   只有清清是出自本心,愿意留在他身边,如果连她都离开,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收紧手臂,像是捧着珍贵之物往身前凑,将她的身子拖在自己胸膛上,想要感受她的心跳,想要她的拥抱。   身子被他抱得紧紧的,裹着外衣包得严严实实,几乎将冬日的寒冷隔绝在外。   玉黎清哼唧了两声,收了收眼泪,道:“你能跟我说这些实属不易,我也知道咱们身份有差,要你迁就我屈居在扬州实在是难为你,至于隐瞒我的那些事,你不说我也不怪你。”   她越是这样说,江昭元便越是心慌,他宁愿清清对他发脾气,也不想她不在乎他。   刚要开口解释,便听她继续道:“但如果你愿意对我坦白,我想我应该不会太责怪你。”   说这话时,玉黎清自己也有些心虚。   不过她都亲眼见过他杀//人了,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好在她也没把话说太绝对,如果他隐瞒的的确是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那她一定要结结实实的发一顿脾气,让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完整的听完她的话,少年有些惊讶,追问:“真的?”   玉黎清肯定的点点头,“听你亲口说,总比我胡思乱想、道听途说来的好。”   她一边说着,手指松开了他的发丝,探出一根手指在他心口上戳戳,圆润的脸颊软软的靠在他肩膀上,姿势格外放松。   美人在怀,温香软玉,少年紧绷了许久的心绪在她调皮的指尖下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那我们回府,回府再说。”说着,嘴角渐渐勾起了微笑。   清清说不会责怪他,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得好好思量一番,然后……把一切都告诉她。   一路走了好久,总算看到了巷子出口一片黄澄澄的光,那里人声鼎沸,喧嚣的上元节还未落幕,大街上处处都是人,抬高视线还能看到挂在街上的一排排花灯。   离巷口越来越近,玉黎清突然轻咳两声,说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腿上有力气了,能自己走。”   “让我抱着你吧。”少年轻声回着,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是灯会上那么多人,会被看到的。”玉黎清小声提醒他。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抱,街上人那么多,万一被哪个熟人看到,她以后可怎么见人呢。   少年轻笑一声,低下头来,鼻尖凑到她鼻尖蹭蹭,“你害羞?”   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激得玉黎清后背发麻,不自觉蜷缩了下脚趾,羞道:“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未婚妻虽然脾气好,也是要哄着的。   少年不敢怠慢,轻轻把人放下,一只手臂始终护在她后背上,直到她站稳才敢收回手来。   松软的双腿重新站在地上,玉黎清适应了一会儿才站稳。   少年站在她面前,为她整理微皱的衣裳,视线扫过袖口,瞥见了上头零星的血迹,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啊……”玉黎清抬起手来看了一眼,随后便扯着袖子遮了起来,“刚刚被他们割伤的,现在不流血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怎会没有大碍。”少年紧张地把拉过她的手臂,轻轻的掀开了她的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的伤口。   如她所言,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唯有伤口处的血还没凝固,缓慢的往外流着。   少女白嫩的肌肤上被割破了这么一个口子,血红沾染了纯白,在月光下显得更为妖冶。   江昭元小心翼翼地擎起她的手,牵到面前,唇瓣抽到她的手腕边,在那未干的伤口处轻吻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温热的呼吸,敏//感的伤口清晰的感知着来自少年的触碰。   细看着他虔诚而小心的神情,玉黎清忍不住咬了一下唇。   原本已经麻木的伤口,因为他的触碰而升起温度,湿软的舌贴上来,将未干的血液尽数舔去,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玉黎清猛地红了脸,“你!”   想把手抽回来,可他的力气好大,伤口又隐隐疼痛不敢乱扯,只得被他攥在手里。   将伤口处的血液清理干净,少年才慢条斯理的松开她,舔掉嘴角的血,若无其事道:“走吧,得去医馆拿药敷上才能好得快。”   玉黎清站在原地,脸颊上的酡红半晌都没消退,哼声道:“以后不许这样做了。”   “怎么了?”少年看着她,像是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   “哼!”玉黎清把羞红的小脸一扭,往前走去,没再应他。   江昭元赶忙追过去,紧紧的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口中残留的血腥气让他时刻铭记,今日因为他的过失让清清受了伤,这种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走在街市上,眼前被明亮的灯火照亮,恍若隔世,仿佛刚刚经历的黑暗与血腥只是一场噩梦,眼前似锦的繁华才是真正的人世间。   在人群中走了没一会,侧面跑过来一个人,视线在二人身上扫了一遍,惊喜道:“玉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   玉黎清转过头去看,认出来他是池家的下人,“你是月月家的?”   那家丁道:“小姐和公子知道您在路上失踪了,特意把我们府里的人都叫出来找您,这会儿总算找到您了,不知道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要去前头那家医馆。”玉黎清弱弱答。   “好勒,您先去,奴才这就去禀报小姐和公子,也好让他们安心。”家丁说着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看着家丁离去的身影,江昭元微微皱眉,“他们倒是上心。”   玉黎清侧身看了他一眼,点点他的肩膀,说道:“人家是好心,月月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担心。”   江昭元总学不会体恤旁人的心情,这会儿听她说了,即使觉得池家如此大动干戈显得多余,也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小心护着她,往前头的医馆走过去。   在二人身后,方毅高大的个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一路走来,他与走在前头的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刻警惕着周围的环境。   院子里的尸首,自有影卫去处置,他需要防备着有有漏网之鱼会再次对公子和小姐不利。   热闹的街市上处处可见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灯,人们嬉笑言谈,孩童执灯追逐嬉闹,祥和太平。   医馆中,老大夫拿着刚刚磨好的药粉走进侧室。   池家兄妹匆匆赶来,拨开侧室的帘子便瞧见老大夫正在给玉黎清上药,泛黄的药粉撒在伤口上,疼的她脸色发白,满头冷汗。   江昭元就站在她身边,不顾及旁人眼光,将未婚妻往自己的腰腹上搂,紧紧的盯着老大夫敷药的手,低沉的威压吓得大夫动作缓慢谨慎,丝毫不敢懈怠。   敷好药,老大夫为她系好了绷带,总算松了一口气。   起身时叮嘱说:“还好伤的不深,若是再深一些,小姐这手可就废了。之后每日换一次药,不出半个月,伤口便能结痂,只是免不了会留疤。”   玉黎清认真的听着,感觉紧贴在身边的少年有些愣怔,抬眼便看到他眼眸中尽是自责与愧疚。   她赶忙开口对老大夫说:“没有伤到筋骨便是好事,而且……我已经许了人家,想来对方不会因为一个疤痕便不要我了。”   听完这番话,少年水灵的眸子微动,低头看着她,握在她肩头的手掌力度轻柔了许多。   “那就好。”大夫点点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走了出去。   大夫走到门帘边时,走进来的池家兄妹对他点头示意,在大夫出去后,二人才走进来。   看到朋友过来,玉黎清落下袖子,又把外衣披好,遮住了自己被血染红的袖子。   “清儿!”池月紧张的跑到她面前,“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   侧室里只有他们四人,玉黎清也不怕事情被别人听去,淡淡道:“有人想绑架我,江昭元把我救出来了,这是被那些歹人所伤。”   池殷严肃道:“什么人敢在上元节做这种行当,你可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我这就让人去府衙请了捕快来把他们捉拿起来。”   “不必去了。”玉黎清抬头看他。   “为何?”池殷不解,“清儿,你千万不要因为害怕而有所顾虑,这里有我们在,必不会让人再伤你分毫。”   她垂下头,犹豫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究竟发生什么了。”池月站在她身侧,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处,发现她裙子上被人撕下来一块,神情顿时不好。   眼神有意躲开一旁的江昭元,凑到玉黎清耳边小声问:“清儿,他们有没有对你……”   玉黎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话里的疑问,赶忙摇头。   “还好江昭元来得及时,不然……”想起那几个黑衣人看她时色眯眯的眼神,玉黎清便忍不住心底发寒。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池月心有余悸,自责道:“要是我当时没有分神,你也不会被人抓去。”   “不是你的错。”玉黎清安慰道,“那些人为财为名,什么事做不出来,他们就是瞅准了上元节人多才对我出手,就算是在你眼皮底下,他们也照样有手段能把人掳走。”   “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难过了。”她说着,抬起头来对池月微笑着,轻轻牵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蹭,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两个姑娘手牵着手相互安抚。   站在一旁的池殷却将视线落在了江昭元身上——清儿刚才说那些绑匪都已经,死了。   刚才听小厮来报时,就说她身边只有江公子一人,除此之外,远远的还瞧见了江公子身边的小厮跟在后头。   只他们两个人,便从那些手段狡诈的绑匪手中把清儿救了出来?   池殷有些不解,他并不通武艺,眼下见江昭元身上不染纤尘,又想起走进医馆时,看到候在门外的方毅,衣服上隐约沾着点血迹。   “江公子的手下真是好身手啊。”为了确认,还是要亲口问江昭元。   “当时事态紧急,来不及犹豫,只能将他们灭了口。”少年话说的暧昧,既不确认是方毅杀了人,也不说到底是谁动的手。   不过,不管是他亲自动手还是方毅代劳,既是杀了人,最后还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他既承认杀了那些刺客,池家兄妹也不好再提告上府衙的事。   “那现在该如何?”池月小声问着。   总不能让清儿白白受了惊吓还受了伤。   玉黎清轻声道:“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今日这事,他们是冲着江昭元,我也只是被他们绑去要挟的工具,千万别牵连到你们。”   池殷坐到她对面,关心道:“别说这样的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   池月也在她身前半蹲下身,回握住她的手。   友人在侧,玉黎清渐渐放松下来,小声道:“月月,殷哥哥,这件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就只当是没发生过吧。”   听到她的话,池家兄妹没有太过惊讶,早就知道江公子异于常人,得人追捧,自然也会遭人嫉恨,只是没想到事情会牵连到清儿,甚至闹出了人命。   尽管他们担心玉黎清的安全,却也不得不顾及玉家与江家的婚约。   清儿经历了这样骇人的事还不在为江公子着想,他们作为知己好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池殷站起身来,“我家的马车在外头,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吧。”   “多谢殷哥哥。”玉黎清没有推辞,扯了扯江昭元的袖子,他才稍微点了一下头,作为对池殷一番好意的应答。   ——   回到玉府后,玉黎清先回房去换了身干净衣裳,随后提着一盏花灯去了碧桐院。   明月挂在天顶正中,将至半夜,父亲早已经睡下了。   在院门外的守夜的朱阳瞧见她来了,说道:“小姐回来啦,老爷已经睡下了,您若是想见,明天再来吧。”   玉黎清点点头,“你帮我把这个挂在父亲院子里吧,他素来喜欢莲花灯,我回来的时候,特意为他挑了一个。”说着,将手上的花灯递过去。   朱阳恭敬的接过来,微笑道:“小姐有心了,小的这就去挂上。”   他轻轻推开院门,走到屋檐下,拿着杆子将花灯举起,挂在了檐下,花灯尾部垂落的流苏在窗边摇晃,灵动清雅,庭院里落下一片淡淡的微光。   玉黎清欣慰着退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卧房被碳盆烘的暖暖的,明亮的烛台寂静的燃烧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卸下钗环,解开发髻,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心中茫然。   穿过花园后,江昭元便和她分开了,说是回房取东西,只是不知他这一去,还会不会再来见她。   他真的愿意对她坦白吗?   他一直隐藏的事又是什么,如果他愿意说出口,自己又能不能接受的了呢。   起身解下衣裳,换上了柔软的寝衣。   她坐在床沿,一会儿看看晃动的烛火,一会儿盯着房门,透过窗户能看到庭院里被月光照亮,干枯的树枝在地上落下影子,黑白交错,像一副朦胧的水墨画。   不知过去了多久,只是坐在床沿上有些冷,她往床里坐了坐,把身后的被子扯过来披在身上。   终于,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她兴冲冲的透过窗户望出去,看清是江昭元,心中越发紧张起来,他来了!   少年走到门前时还有些犹豫,抬手敲门,发现门没有关,于是他推开门走了进来。   转到内间便瞧见未婚妻把自己裹的像个雪娃娃似的,坐在床沿上,只露出粉嫩的小脸和一双细嫩的脚丫。   “你来啦。”看到他,少女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悄悄把玉足往被子里缩了缩,腼腆道,“我一直在等你。”   江昭元停下脚步,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天真面庞,忐忑不安的心脏软软的融化了。   她总是这样,温柔可爱,哪怕经历了再多的事,依旧能秉持初心。   那是一颗水晶一样透亮的心,会为他流泪,给予他温柔和爱情,陪在他身边,将他从地狱拽回人间。   “我想了很久……”他说。   “我知道。”玉黎清微笑着看他,朝他招招手,“别站在那儿,过来这里坐吧。”说着,指了指床边的凳子。   江昭元走了过去,坐在凳子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却问:“你的伤口还疼吗?”   少女藏在被子下的身躯动了一下,“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他神情不安,又道,“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能不能你要离开我?”   “你别怕。”玉黎清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发顶,温柔道,“你愿意对我坦白,我很高兴,就算会因为你的事生气,也不会离开你的。”   就算她真的气急了要离开他,两人之间还有婚约呢,这可不是她想丢就丢得了的。   被她的话语温柔的安抚着,江昭元心中依旧不安。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人心可以用利益衡量,可清清的情意,却是用皇位都换不来的珍宝。   “我知道你心思深,不爱让人看透,但我们不是快要成亲了吗,以后日夜相处,总是要坦诚相对的。”她越说越觉得羞人,小声劝他,“你瞒得了我一时,还能骗得了我一辈子吗?”   她说的很有道理,江昭元听了进去,视线盯在她微动的纤长的颈子上,不自觉滚了下喉结。   他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同她说的。   只是还需要定一定心。   感受到灼热的视线,玉黎清不自觉的抚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弱弱道:“你若是有为难的地方,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可以再等等……”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坐在面前的少年猛地将她扑倒在床上。   裹在锦被里的柔软的身子像花一样绽开,锦被在床上散开,少女的体香萦绕在他鼻尖,江昭元俯下身去,锋利的犬齿轻蹭在她颈侧,“我不想再等了。”   “那你,你说正事啊,扑我做什么?”   屈居人身下的姿势让少女感到十分羞耻,脸上都要烧起来了,不自然的蜷缩着脚趾,并拢起双腿。   “这样,你才不会逃开。”他轻声说着,身子越压越低,几乎将她整个笼罩在身体之下。   玉黎清能感觉到抓在她手臂上的双手力气很小,压过来的胸膛起伏着喘息声,少年细密的睫毛垂着,水润的眸子微颤,冰冷的手掌哪怕是握着也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又凶又惹人怜。   她笑了一下,软软道:“可是你抓着我的手,我就不能抱你了。”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少年一怔,缓缓松开了双手,转而撑在她脸侧。   看向她眸子里闪起了几分光亮,无言的期待着她的拥抱。   玉黎清微微弯了弯眸子,抬起手小心地环住了少年的脖子,拉着他的身子俯下来,明明是他抱住,却更像是把自己送进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5 00:46:46~2022-08-16 00:1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夜色寂静, 院里院外都看不到人影,唯有挂在树下的一枝并蒂海棠花灯随着夜风轻轻晃动,牵动着干枯的树枝, 吱吱作响。   卧房里被烛火照的通亮,地上摆放着炭盆,里头烧着通红的炭火, 偶尔蹦出几个火星, 被罩在上头的网子拦住,化成灰烬落回盆里。   短暂的寂静后, 少年沉下身子压在她柔软的胸脯上,一直绷在心里的那根弦, 在此刻放松了下来。   “其实, 我和你一样。”他说着, 白净的脸埋进少女的颈窝里。   “什么一样。”玉黎清有些听不明白。   还以为他会说什么了不得的事……   少年没有抬头,一只手掌挪到了她脑后, 轻捧着她的头发, 继续道:“前世,今生。”   听到这里, 玉黎清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问道:“你……你知道我?”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她是重生而来的。   反应了一会儿后, 搂在少年腰上的手滑落了下来, 她心感震惊, 说话时嘴唇都止不住打颤,“等等,你说你和我一样, 也就是说你是……江昭元……”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乱臣贼子。   她心底涌上一阵寒意, 刚才对他生出的怜惜荡然无存, 看向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恐惧。   这算什么?   她以为自己重生而来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可江昭元前世杀了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也会回来。   他既然回来了,就该在梁京里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扬州,难道真如他初到时所说的,是希望她成为他的家人?   记忆中的江丞相温柔却疏离,从不会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心思,哪怕是对她,也从未展露过真实、脆弱的一面。   她还以为自己能帮少年时期的江昭元走上正道,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心思深重的江丞相,他真的变了吗,还是说……故意装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来骗她呢。   重生回来这么久,前世的事就像是梦境一样渐渐模糊了。   如今被另一个人提起来,才像是从梦中醒来,看着眼前干净而纯洁的少年与那个偏执而疯狂的青年重合,心中像是翻起了巨浪,苍白的浪花一下一下打在胸腔里,又痛又闷。   玉黎清不自觉缩起了身子,感受到他轻吐在耳边的呼吸声,侧过头去,躲避着与他的身体接触。   她开始自我怀疑,她喜欢的究竟是眼前的少年,还是被江昭元精心伪装出来的假面。   前世为他的温柔勤政而心动,知道死前才知那不过是他为了哄骗她伪装出来的模样。已经被他骗过一次,这回又这么轻而易举的上当了。   她怎么那么傻。   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像个傻瓜一样哄他爱他,自己这份情意,在他眼中,究竟算什么呢?   怀中的身子渐渐紧绷起来,江昭元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变化,眼中蒙上一层水光,颤声道:“你怕我?”   “我,我不知道。”少女咬着唇,不肯转头看他。   嘴上说着不知道,身体已经开始抗拒。   早就知道她得知真相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可如今亲眼见着,心中还是不免难过。   江昭元紧紧的抱住她,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期望你不要舍弃我,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抱的那样紧,让玉黎清想起了前世死去时,也是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可惜那时她已经没有了知觉,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江昭元是以什么样心情来面对她的死亡。   原来对于她的死,江昭元如此在意,直到现在都没有释怀。   “所以你来到这里,说要娶我,还对我这么好,是因为觉得亏欠我,才要弥补我?”她试探着问,只能想到这样的理由。   “不。”少年撑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爱你。”   初时不知自己填满淤泥的心里萌发出的是爱意,直到她离世,一切都来不及,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才让他知晓,失去所爱比死还要难受。   本就枯燥的世间,在没有了她之后,徒留一片灰暗,而他,也只剩一具燃烧掉疯狂后剩下的枯骨。   他爱她。   用他从未感受过爱意的麻木的心脏,执拗的、笨拙的爱着她。   对旁人来说最寻常的感情,在江昭元身上却被是最不可思议的存在,早已经有了孤独终老的心思,却被她轻而易举救离了泥潭。   少年学着她的坦诚,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给她听。   “清清,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喜欢看你微笑的模样,我从未把这世间看在眼中,可你在这里,我就愿意在活在这世上。”   语气温柔,深情款款。   低下头来,温凉的唇瓣在她眉间轻吻,“我想把你藏起来,再不给别人看。想和你白头偕老,想要你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   点水般的吻从眉间向下,痒痒的触感让少女闭上了一只眼睛,凶巴巴的看着他:“你不是骗我的?”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但我愿意去改,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少年信誓旦旦的说着,甚至抬起手来准备发誓。   手臂还没抬起来,就被她抓住肩膀追了上来,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玉黎清狠狠的咬着,樱桃大的小口咬的格外用力,少年白皙的脖颈如同柔滑的绸缎随着她的牙印软软的凹下去,染上了躁动的红。   他什么都没说,只坐直了身子,将她搂到怀里,任她啃咬泄愤。   玉黎清觉得很委屈。   她明明不想和那个逆臣在一起,一直努力着想要改变江昭元,兜兜转转,直到如今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一直都是他。   “大骗子!”她松开口,泪眼蒙蒙的看着他,“你怎么那么无耻,为什么那么坏!”   “是,我无耻,我坏透了。”   少年一声声应着,捏了袖子去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看她哭的梨花带雨,自己的心里跟着泛酸。   “哼!”粉嘟嘟的小脸被泪水打湿,玉黎清吸了一口气,攥起拳头重重的捶在他肩膀上。   少年成长起来的骨架硌得她手疼。   气愤地想要再打他,拳头落到他身上却是软绵绵的,紧握在一起的手指缓缓松开,抓在了他肩膀上,两行清泪落下,咬着下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讨厌江昭元骗她,可是……她喜欢他,哪怕得知真相,也没有办法将自己对他的爱意瞬间抛之脑后。   父亲母亲都是专情的人,生了她这么一个独女,自然也是专情。   犹豫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强硬道:“你以后再欺瞒于我,我,我就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我不敢,我再也不敢了。”少年说着,将她的身子拢过来,整个抱在了怀里。   他坐在床沿上,抱着玉黎清坐到他腿上,又害怕她冷了,扯了被子来盖在她身上,合着被子,将她抱了个满怀。   玉黎清哼哼唧唧着,听他道歉认错都很诚恳,眼泪也渐渐收了回去。   哭声停了,才发觉自己被他箍得好紧,不自然的动了动,噘嘴道:“你松开我。”   哪知他听到这话反而抱得更紧,将她按在自己胸膛上,像是独占着自己的所有物,“不许你走。”   语气温柔依旧,动作却强硬的不容拒绝。   “这是我的卧房,我往哪儿走啊。”玉黎清伸手推他,却怎么也拗不过他的力气,无奈道,“你抱的这么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听到这话,少年的手臂才稍微松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他失落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清清若是无法接受,我便自裁谢罪,也好将前世的过错做个了结。”   听罢,玉黎清气愤得攥住他的领口,道:“你做下那么多恶事,怎么能让你轻易死了,该让你好好活着,一辈子积德行善为自己赎罪才是。”   怎么能把死说的这么轻巧。   虽然他做的事不对,但这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如果他是真心悔改,他们一定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若是她一直揪着旧账不放,惹得他情绪失控,又走上老路,才是真的办了坏事。   而且,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如果真的死掉,就再也见不到了。   惊讶于自己的不舍,她缓缓松开手,脸低了下去。   她好像,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喜欢江昭元一点。   看到她的反应,少年心中升起不安,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没有嫌弃你。”玉黎清没有丝毫犹豫。   少年追问,“那你为什么不看我,也不抱我了……”一边说着,一边收紧了手臂,想让她往自己怀里靠。   玉黎清如他所愿,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抱住了他的胸膛,侧脸靠在了他肩膀上。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刚才被自己扯乱的他的领口,还有给她咬过一口的颈子,一整片泛着红,一圈牙印暴露在空气中,是更为深的绛红。   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朝着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吹了一口气。   少年的身子紧跟着一颤,喑哑着“嗯”了一声,伸手过来挡了一下。   玉黎清好奇的抬眼,看到他微红的脸颊,这才知道害羞,转开话题,问:“你是什么时候……”   死。她不想说出那个字。   当初魂魄归天时看到的是他追逐权力的疯狂和狠辣,那副势不可挡,志在必得的模样,最终还是倒在了宫墙之下吗。   “在你离世后的第二天。”少年平静的回答。   “怎么会?你武艺那么高强,又有众多将士追随,是谁杀了你?”玉黎清惊讶的看着他。   少年微微低头,明亮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她的双眸,眼中没有丝毫的戾气,只剩风波平息后的宁静,回答她:“是我。”   玉黎清怔在了原地。   他……杀了自己……   江昭元一辈子都活在父亲母亲的阴影中,天生的冷漠让他无法感知到普通人的感情,没有人教过他善意与温和,生在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环境中,从小看着父亲和母亲对于强权的眼热,周遭人对于高官侯爵的敬畏,他便知道,唯有权力能让他心想事成。   于是他不择手段,弑父杀兄,冷漠更甚兄长,狠毒更甚父亲,踩着数不清的尸身,一步一步,登上了皇位。   发了疯一般去追逐的东西,直到握在手里才发觉自己并不需要它。   “我想要的不是皇位。”少年清朗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回荡在她耳廓中,敲击着她的心脏。   “是你。”他俯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微闭双眼,迷离的喘息着,一路向下,吻在她唇上。   轻轻吻一下便分开,哑声求道:“别丢下我好不好?”   玉黎清看着他,少年张开了还有些发红的双眼,楚楚可怜的望着她,唇瓣有意无意的在她唇间磨蹭,温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更能看清眼前人。   “你还是你……”她呢喃着。   少年抓着她的手上来捧住他的脸,温凉的脸颊在她手心乖顺的磨蹭着,“是我。”   她爱他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也爱他冷傲不羁,聪慧果敢的青年时。   一直都是他。   和他在一起,便是背离了自己想要安稳度过一生的初衷。   今夜遇到的危险,日后可能还会有无数次,只要江昭元没有从权势斗争中抽离出来,她就要陪他一起在争斗中沉浮,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她拥抱了一轮明月,被他诱惑,为他沉沦。   即使这轮明月背后流淌着鲜血,她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爱意,要么一起得到幸福,要么一起坠入地狱。   至少他的坦诚给了她坚定的勇气。   江昭元愿意把一切都告诉她,那她也应该对他多几分信心,相信他,会是自己的良人。   少年的嘴唇在她脸颊暧昧的游移,一寸寸移进她的颈窝,在颈间深吸一口气,箍住她的腰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无言的寻求着更多的亲密接触。   他并不主动来吻,只是眯着眼睛撩拨着她的身子。   手指不经意的撩着长发别到耳后,脸颊的红晕伴着迷离的神情,那模样既不是可怜,也不是诱人,而是渴求爱意的脆弱的卑微,令人心动。   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玉黎清捧起少年恍惚的脸,从锦被中挣脱出来,跪在他腿间,低下头,温柔的吻着他的嘴唇,柔软的嘴唇带着冬夜的寒凉,在纠缠的呼吸声中,温度渐渐上升。   什么都能伪装,只有爱意,他是装不出来的。   他是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从不把旁人的性命看在眼中,若非是真正懂得情//爱,是不会有这些反应的。   感受着少年的回吻,唇瓣热热的,舌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酥麻与热意,缓缓地升腾起来。   脸上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红,身体也一阵阵地发热,玉黎清嗫嚅着,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奇怪。   刚刚还觉得冷,这会儿怎么变得这么热。   热气好像从心里满溢出来,连头脑也跟着一起发热,脸上越来越烫。   两道灼热的呼吸相互交织着在唇齿间弥散开来,少年的手掌移到她身后,隔着柔滑的寝衣轻抚着她的后背,从蝴蝶骨沿着脊柱向下,停在腰下两寸,轻轻摸了一下,力道不大。   “呜……”心里陡地一突,玉黎清赶忙捂住自己的屁股,有些紧张地开口,“你做什么?”   少年稍稍睁开眼,迷蒙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双手牵着她的手重新搂在了自己腰上,轻飘飘的声线掺杂着沙哑的情//欲,却是温柔的安抚她:“别怕,我什么都不做。”   玉黎清信了他,闭上眼睛任他吻过来。   舌尖的绵软触感让人头脑发热,天旋地转之间,已然躺倒在了枕头上,手掌还紧紧的握在他侧腰上。   他的身子越长越高挑,腰倒是细的很,捏上去没什么肉,瘦瘦的,硬邦邦的。   眯着眼睛,身子越发柔软,玉黎清渐渐陷进柔软的床榻中,手掌却被他抓着移到了身前。   “嗯?”她迷蒙着睁开眼。   少年重重的吮了一下她的唇,沙哑的声音低低道:“帮我脱掉好不好?我想睡在这儿。”   雪白的肌肤泛着诱人的粉色,侧面照过来的烛火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暗交界,脖颈间的咬痕清晰可辨,如同盛开在雪地的梅花,邀人采撷。   玉黎清觉得自己头脑发热,没办法思考太多,只随着他的牵引,替他解开了衣裳。   玉白的身子从中剥离出来,看得她口干舌燥,被吻成水红色的唇瓣轻抿着,难耐的咽了一下口水。   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感觉自己像是洪水中的一叶小舟,被巨浪推着往前走。   她无法拒绝江昭元,不光是因为对他的喜欢,更因为她知道他的本性,吃软不吃硬,自己这样的软心肠,是没办法从他手下逃脱的。   他像是徘徊在她周身的一只孤狼,而她只是一只偶尔耍点小聪明的小狐狸。   被他抓到,就怎么都逃不掉了。   她又不是傻子,知道了江昭元也是重生而来,自然意味着两个人的婚约是怎么都不可能再解除了,与其非立即和他闹别扭,不如好生引导他走上正途,对他们两人都好。   “呼——”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在迷离的暖热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月移西山,摇曳在海棠树下的花灯被风吹灭了烛火,院中只剩下清凉的月色与树影交相辉映。   世间一片安宁,一如往常。   暗地里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丝毫没有影响到百姓们的生活,天刚亮时,街上响了几声打更声,寒冷的冬夜,在升起的阳光下,多了一份暖意。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日光已经升得更高了些,街上陆续有店家开门做生意,没过多久,路上零零散散的多了许多行人。   繁华的梁京处处都是人,燕王府中,燕王早已经梳洗打扮,穿好了朝服。   贴身的小厮为他整理腰带,轻声在耳边道:“王爷,扬州那边的人断了联系。”   镜前的男子生得相貌平平,唯有一双深凹的眼睛让人看了印象深刻,像是天生体虚,眼圈发黑,看着高大的身子也只是空有其表,内里虚的使不上力气。   写满了算计的双眼深深的沉下来,侧眸道:“前两天不是还收到消息吗,怎么突然断了?”   “有可能是信鸽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小厮不敢妄加揣测,只能提议道,“要不要再派些人过去,是生是死,也得亲眼瞧了才能知道。”   即使身边人不敢说出口,燕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初派人过去暗杀江昭元,挑的都是他信得过的武功最为高强的人手,本想着此举能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栽在了江昭元手上。   真是小瞧了他。   燕王愤愤的攥紧了拳头,指尖使不上力气,悬在半空打颤。   越是清晰的感知自己这副身子有多么残破,便越发痛恨那个罪魁祸首。   “江昭元!”他咬着牙低吼。   小厮忙低下头去,小声安慰:“王爷别动怒,他再怎么狡诈也只是一个庶子,宁远侯府眼看着要没落下去,他终究翻不起风浪。”   燕王甩手将他推开,“你懂什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侯府倒了,我自不用担心,我只怕他聪明太过,迟早会发现。”   “发现什么?”小厮下意识问了一句。   问出口才发觉王爷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忙认错道:“奴才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燕王盯着他,狠厉道:“管好你的嘴,知道的越多,当心你的脑袋。”   “奴才遵命。”小厮低着头,不敢再直视王爷的眼神。   燕王粗喘了两口气,勉强恢复平静,吩咐他:“再加派些人手过去,不管用什么手段,绝不能让他活着回梁京。”   “是。”小厮伏地着身子往外走。   “江昭元,江昭元……”燕王呢喃着他的名字,着魔一般,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   看着瓷碗在地上碎裂开来,就像是亲眼看到江昭元被五马分尸,他心里的怨气才稍微有了缓解。   只要有他在一日,绝对不会让江昭元好过。   那个恶毒、虚伪的臭小子,毁了他的身体还不够,还想来和他抢。   他绝不会让他得逞!   一定要杀了他!   日头从远山上露出大半,扬州城也渐渐热闹起来。   玉府的厨房里升起白烟,厨娘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上买回了新鲜的食材,准备在厨房里大干一场。   院子里,丫鬟们正在收拾上元节挂在院里院外装饰的灯笼,昨日她们得了大半日的休息时间还有小姐给的赏钱,出去四处逛了逛,如今精神正好,打扫院子都有力气。   冬季末尾仍旧带着寒意,朱阳守在碧桐院里,站了一会儿便揣手搓搓脸,让脸上也暖一暖。   天亮后没多久,玉天磊便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了看院中熟悉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   “老爷。”朱阳对他行礼。   玉天磊对他点点头,侧过脸时却看到自己的屋檐下挂着一盏花灯,与素色的灯笼相比,被制成莲花形状的花灯更为精致,一眼便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花灯是哪儿来的?”他问。   朱阳老实答:“昨晚小姐与江公子出去逛灯会,回府的时候特意为老爷带回来一盏莲花灯,说是挂在屋檐下,可以保平安。”   闻言,玉天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难为她有心了,出去玩还能惦记着我。”   “老爷要去用早饭吗?厨房已经在准备着了。”   玉天磊凝视着那花灯,开口道:“去看看清儿吧,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起。”   朱阳提醒道:“小姐昨夜很晚才回来,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   “那也去瞧瞧,先前她不是说不喜欢床帐的颜色了,要换一套新的吗,今日去给她瞧瞧尺寸,让人去买一套新的来。”玉天磊说着,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院子去。   花园里,丫鬟们在清扫枯枝,侍弄树木,玉天磊看着自家园中一切井井有条,心中格外安稳。   自家女儿是个能干的,做的丝毫不比玉晟差,心思比玉晟和兄长都良善许多,他能放心把事情都交给她。   眼看着科举的日子快到了,借住在他家里的江公子也要回京去备考了。   等到江公子金榜题名,再回到扬州来娶了清儿,那他才是人生圆满,得享天伦之乐了。   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玉黎清迷糊着睁开眼睛。   “醒了?”侧卧在身边的少年温柔的微笑着,脸上的笑意如同冬日的暖阳,温和却不耀眼。   “嗯……”她慵懒地答了一声。   少年好像已经醒了很久,拥上来用脸颊蹭她的脸,微笑道:“你愿意接纳我,我真的好开心。”   玉黎清抬起手来揉他的头发,感受着还一如既往的黏人,始终没办法把眼前的少年当成从前那个冷傲的青年来看待。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是他就好。   原谅他的隐瞒也不光是为了阻止他犯下前世的错误,更因为他们两人同是重生而来,除了彼此,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只有他们,才能知晓彼此的全部。   重新活一回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连重生都有可能,那让江昭元改邪归正,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到的事。   至少现在看来,已经有点成效了。   她郑重强调了一遍:“既然已经把事都说开了,你以后可不许再骗我了。”   “再也不会了。”江昭元乖乖应答,挂着笑意的脸颊上浮现的,是从未有过的表情。   他感到很幸福。   漂泊无依的心,总算找到了港湾。   他果然是属于清清的,只要在她身边,独占她的爱意,他的内心就能感到安宁。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都已经亮了,也不见若若进来服侍。   这丫头,莫不是昨夜放她出去玩,睡到这会儿还没醒?   见不到若若已经很令人疑心,这会儿就连日常来打扫的丫鬟都没进院子,实在让人怀疑,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把人手都抽掉走了。   玉黎清穿了衣裳,稍微挽了一下头发,推开门去寻人。   走下两层台阶来到院子里,看到院门开着,外头好像还站着什么人。   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等在外头的人压抑着怒气吩咐道:“守在这里不许动,谁都不许问话,也不能乱看。”   “是。”朱阳应了一声。   “是。”那柔柔的声音,玉黎清一听就知道是若若。   她有点懵,今天这是怎么了?   吩咐下去后,玉天磊推门走进来,看到玉黎清穿好了衣裳,头发还散着,只打量了她几眼便朝着卧房走了过去。   糟了,江昭元还在里面呢!   玉黎清赶忙追上去,惊讶道:“父亲?这一大早的,您怎么过来了。”   玉天磊没有答她,径直走到屋里。   拐到里间便瞧见了卧在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少年,脖颈上的红印子清晰可见,气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简直丢人现眼!   他玉家的脸都要被败光了!   瞧见有人进来,江昭元稍微拢了一下衣裳,从床上起身,低着头去穿衣裳。   “你们两个,真是胆大包天!小小年纪,竟然……竟然做出这种丢人的事。”玉天磊气的差点晕过去。   自己好生娇养着的女儿,连嫁娶之礼都还没有,就这么被人给……   哪怕他们以后成了亲,若是让人知晓婚前不守礼数,暗通款曲,可就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杆了。   “我是怎么教你的,别管是什么公子侯爵,只要是男子,你都得防着些。你怎么能让他……”玉天磊伸着手指,一会儿指指江昭元,一会儿又指向不成器的女儿。   听他话里的意思,玉黎清就知道父亲是误会了。   赶忙上去解释说:“女儿一直谨记父亲的教诲,我和江公子就是说说话,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   玉天磊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想来还是不敢放松,今天能被哄着睡到一张床上去,明天说不定就给人把身子都哄去了。   他低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已经很丢人了,你还想跟他做什么?”   一旁江昭元已经穿好了衣裳,也走到玉天磊面前,拱手道:“伯父请勿动怒,此事是我不对,周日夜里与清清同游,回来时兴致正高,聊的久了些,便留在了春棠轩。”   平日里,玉天磊顾及着江昭元的身份,连同他说话都格外客气,今日之事却不能草草放过。   他知晓这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可他们也都没有母亲,对一些私密事没有防范,若没有个长辈在身边提醒着,迟早会做下错事。   玉天磊强硬的咳嗽两声,严肃道:“江公子,你别以为我把女儿许给了你,她人就是你的了。你们还没成亲,就不顾男女之别,同居一室,礼仪廉耻何在?”   看到父亲如此生气,玉黎清也觉得害怕。   江昭元来的次数也没那么多,这个月不过是第二回 ,先前从来没给人注意过,哪怕被人看到了也不会多心多管,怎么今日这么不巧,竟然被父亲抓了现形。   这该怎么办?   要是父亲把江昭元赶出去,那不是让他更危险了,外头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想害他性命的人呢。   “父亲,我们只是在一起说说话,真的没什么。”她小声说着,心虚不已。   昨夜之事,自然不是说说话那么简单,可也没有像父亲想的那么严重。   闻言,玉天磊转过头来训斥她:“我是不是把你养的太娇纵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让男子睡在自己屋里呢?”   紧接着又训斥江昭元,“还有你,怎么说也是侯府出来的,竟在背地里做这种勾当,怀我女儿的名声。”   “她才十六岁,你若是真心爱她,怎么能不珍惜她?”玉天磊越说越气,脸都给憋红了。   “伯父教训的是。”   江昭元低垂着头,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绸缎一般从肩头滑落下来。   他没有狡辩也不再解释,认错道:“是我不识礼数,误了清清。今日犯下如此大错,实在不知要如何才能弥补……”   一向姿态甚高的少年在他面前低了头,玉天磊轻吐一口气,知他心有悔改,语气稍微放缓了些。   “既然你是诚心……”   正要给他一些小惩大诫,就听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难以拒绝的认真,郑重道。   “我愿立即娶清清过门,日后必不会有人再贬损清清的清誉,还请伯父成全。”   “嗯?”父女两个都愣在了原地。   少年撩起下摆,跪在地上,对玉天磊磕头道:“父亲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作者有话说:   修文结束啦,接下来就正常日更,感谢小可爱们的耐心等待,我会努力码字哒!   感谢在2022-08-16 00:12:37~2022-08-17 01:2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便. 10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少年的话一说出口,额头利索的磕在地上, 咯噔一声,惊得父女两个不知该作何反应。   玉天磊的嘴半开半闭,支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还是玉黎清先反应过来, 俯下身去拉他,“你在说什么呢, 还不快起来。”   原班他们两个人之间就没有什么,被父亲抓到训两句就是了, 他怎么就突然提出要成婚呢。   “我是认真的。”江昭元抬起头来看她, 一双含情眼揉杂着暖光, 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颦蹙着眉头, “清清, 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她哪有不想。   玉黎清看着他一副情深难以自抑的模样,小声劝道:“成亲这种事再怎么也得要双方长辈一同商量才能定下日子, 你这样冲动决定,也太草率了。”   听罢, 少年面露微笑, 转头去看玉天磊, “只要父亲同意,侯府那边,我会去劝说, 一切都不是问题。”   感受到少年期待的眼神, 玉天磊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他进来是兴师问罪, 怎么这会儿倒被他逼着要把女儿嫁给他了。   玉天磊赶忙俯下身去扶他起来,“江公子,你先起来。”   少年拒绝了他的搀扶,伏下身子道:“父亲若是不同意,我便长跪在此,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让父亲看到我对清清的真心诚意。”   平时看着挺冷淡的,怎么激动起来如此倔强,连句劝都听不进去。   玉天磊不觉得自己能受得起他的跪拜,两家还没完婚,若是让人知道侯府公子给他下跪磕头,那自己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只得妥协说:“你快起来吧,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了。”   闻言,少年才站起身来,满心期待道:“父亲是同意了吗?”   玉天磊赶忙往外间倒退两步,不让他再跪倒在自己面前。   拉开一段距离才道:“同意什么,你一个庶子,既没有自己的府宅,更没有功名利禄,就想这么把我的宝贝女儿娶过去?”   玉黎清听到父亲这样贬低他,心中不忍,走到父亲身边小声道:“您别这么说,咱家又不缺府宅和银钱。”   玉天磊瞪了女儿一眼,让她不要插嘴。   “我知道你是一番真心,但我女儿也是我们玉家的宝贝,可不是你随便几声请求就能……”   少年转头面向父女二人,谦卑地垂眸道:“我知道我身无长物,但我已经在扬州购置了一所宅子,离着玉府不远,日后两家走动也方便。那宅子沿着清水河畔,景致不错,只是还没来得及修缮打理,还请父亲不要嫌弃。”   玉府附近,沿着清水河的宅子只有……   玉天磊渐渐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甜水巷的那所宅子?”   “父亲知道?”少年抬眸。   玉天磊眼睛都瞪圆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那可是前扬州首富的宅子,方位好,风水更好,后来家中遭了变故,宅子也卖了出去,几经倒手,价钱只高不低,现在买进来只怕要八万两白银不止。   先前卢家、周家也看中了那套宅子,想买了留给子女,但两家都出不起八万多两现银,只得作罢。   去年夏天还听人说那座宅子又涨了价钱,快到入秋的时候,就没再听到有关那所宅子的消息了,原来是被江昭元买了去。   玉天磊惊讶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不过一个庶子,平日里也没见他有什么大的花销,吃住都在他们府上,怎么就突然花费那么大一笔,买了一所宅子。   “说来不怕父亲笑话,小婿这些年多少存了些银子,买一所宅子倒不算难事。”江昭元轻声说着,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吹嘘的大事。   他低声道:“父亲若是觉得仓促,自可以再考虑半个月,到那时,我的兄长也能从京中赶来,也不会误了婚礼。”   说着说着,已经考虑到把兄长接过来观礼的事了。   眼瞧着江昭元说的起兴,刚才还一脸抗拒的父亲,这会儿竟然认真的考虑了起来。   玉黎清赶忙过去挡在了两人中间,阻止江昭元继续说下去,“快别说了,正是科举的紧要关头,怎么能浪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去准备成亲呢。”   转头又怨父亲,“父亲你也是,怎的被他绕进去了。”   听到女儿的话,玉天磊这才回过神来,清咳两声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要是懂点事,就不该留他在此。”   “女儿知道错了。”玉黎清对着父亲屈身行礼,“父亲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一旁听着的江昭元小声嘀咕道:“可是我想……”   “想什么?”玉天磊绕过女儿看他,一脸严肃——这臭小子,还真对清儿图谋不轨。   “他什么都没想!”玉黎清抬手挡住了父亲的视线,转头给了少年一个凶狠的眼神,狠不得再咬上一口解气。   两个孩子玩闹似的,像是真认了错,又不像是真认识到了这事多么严重。   谁没有年轻过呢。   玉天磊叹了一口气,深深的感受到自己年纪大了,渐渐有些古板,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只怕不是训斥他们,而是要笑他们不懂得遮掩。   他想了想,还是没再深究下去,只道:“你们两个别太放纵了,今日是被我瞧见,万一是哪个不懂事的丫鬟看见了,私下乱传,你们两个人的清誉都得毁了。”   “父亲说的对。”江昭元应声。   玉天磊沉了下脸色,“江公子,虽然你与我的女儿有婚约,但如今无媒无聘,更没有拜堂,现在叫父亲太早了吧。”   “早晚都是要改口的。”少年似乎并没未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淡笑的面容从容镇定。   玉黎清伸出胳膊肘,从旁捣了他一下。   少年转过脸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粉嫩的小脸鼓得像金鱼似的,他这才低头道:“是我莽撞了,还请伯父不要见怪。”   “唉,你们这些孩子啊。”玉天磊甩了下衣袖,视线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我让人都避着这边走,你们赶紧收拾好,别给人看见了。”   玉黎清站起身来,追到父亲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多谢父亲,父亲对女儿最好了。”   玉天磊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玉黎清咯咯笑着,“女儿只想一辈子都长不大,让父亲一辈子管着我呢。”   “你别来哄我了,快去收拾收拾自己。”玉天磊松开了她的手臂,走出了卧房,颇为无奈的,替他们把房门关上了。   屋中只剩下二人,玉黎清才凶着脸走向江昭元,“你也真是的,怎么突然跟父亲说成亲的事。”   要是父亲真答应了,那才是真不好收场了。   她说的严肃认真,少年听在耳朵里,却不觉得此事有多严重,伸出双手来拉住她的双手,轻挠着她的手心,认真道:“我想娶你,现在特别想。”   听他咬重音的那两个字,玉黎清忽然感觉心里痒痒的。   放在前世,她是无论如何都听不到江昭元说出这种话,虽然现在听着仍旧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欣慰。   想要娶她,总比想要争夺皇位来的好。   他是真的变了。   尽管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冷淡,但心里有了一块柔软的地方,比起冷血残忍的恶鬼,身上多了些人性的温柔。   “咳咳。”   她睁着眼睛注视着他的双眸,嘟嘴道:“父亲才刚走,你别太放肆了。”   刚“威胁”一句,便被他的手转到手背上,勾着银镯子缠在手腕上,被他拉着一个踉跄迈到了他面前。   陡然拉近的距离让她不自觉吞了一下口水,看着少年清俊的面容,散在肩上的长发轻柔飘逸,带着些轻盈的慵懒,微微歪过头便露出了一只玉白的耳朵,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洒在他脸侧,耳廓都变成了粉红色。   带着体温的手掌轻抚在她脸颊上,带着些可怜的眼神如水波一般盈在眼眶中,细密的睫毛一眨一眨,撩拨着她的心弦。   像是压抑着心里的伤感,少年哽咽道:“我就要走了,一想到以后你不在身边,我就好难过。”   和她在一起半年多的时间,比他整个人生都要充实而温暖。   因为清清,他知道了爱与痛的滋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情,还有她给予的幸福感,让他如获新生。   或许这才是,他重生而来的意义。   少年一副难过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玉黎清心尖儿一颤,温柔道:“不过是分开几个月,这可是关乎你前程的大事,就算不舍得,你也得回去啊。”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伸进他的手腕与银镯的缝隙中,耐心的安抚他。   得到她的回应,少年抿了一下唇,凑上来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软声道:“清清,亲亲我好不好?”   闻言,玉黎清立马把身子往后倒去,让两人分开了些距离。   脸红道:“父亲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大白天的,也不怕给人看见。”   “可是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你了。”他又跟过来,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声音比刚才还要委屈,“等到我们分隔两地,我会很寂寞的。”   听他说着心里话,玉黎清不自觉憋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他有多么厌恶宁远候,京中还有不少仇家等着他,哪怕与兄长解除了误会,回去也不一定能好过多少。   留在这里至少能安稳度日,去到梁京,那可就是无休无止的争斗,他也只是个□□凡胎,也会为此感到疲倦。   玉黎清不是没想过陪他一起去,只是自己家里的生意不能没人照看,尤其是快要出正月,接下来几个月是最忙的时候,只留父亲一个人,肯定是管不过来的。   她是家中独女,合该撑起这个家。   虽然心疼他,但也只能安慰说:“只是几个月而已,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来娶我。”   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眸中亮闪闪的。   江昭元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片柔软,“好。”   说完,凑过去在她唇上偷亲了一下。   玉黎清忙捂住唇,可惜为时已晚,抬眸便看到他羞涩的笑,好像被偷亲的人是他似的——改不掉的坏心眼。   就在这时,后再外头好久都等不到吩咐的若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姐,老爷说让我来伺候您洗漱。”   门外的声音打破了一对有情人的暧昧气氛,玉黎清忙松了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对外头道:“你进来吧。”   若若端着水盆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瞧见了江昭元,放下水盆行礼道:“见过江公子。”   既有人进来,江昭元也不得不顾及玉天磊的安排,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往外头走。   “等等。”玉黎清在身后叫住他,走上来拉住他,“你头发都没梳,这样披头散发,出去怕是更会惹眼。”   江昭元下意识撩了一下鬓边的长发,随后便被拉到了铜镜前,按住了肩膀。   “老实坐着,我为你束发。”玉黎清拿起了梳子,从床头找到了他的发冠,放到了桌上。   少女的手指纤细而灵活,轻柔的穿插在他的发间,没一会儿便梳好了头发,将发冠为他簪上,看着镜中端正整齐的少年郎,玉黎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生的这么好看,怎么能让人瞧见不修边幅的模样,还是这样最美。   镜中的少年羞涩着垂下头,娇声道:“清清,你真好。”   一旁的若若听进了耳朵里,只感觉头皮发麻,跟见了鬼似的。   玉黎清自然的摸摸他的头,“你先回去吧,我也得梳妆了,一会儿同去后厅用饭,还是能见得到的。”   “嗯。”少年点点头,乖顺着起身离开。   等江昭元走了,若若才走到铜镜前为小姐梳妆,一边梳着一边埋怨:“小姐也真是的,老爷走的时候还嘱咐了让江公子赶紧离开,您怎么还不紧不慢的给人梳头发呢。”   “他在府上也住不了几天了,我对他好些,才能让他心安……我也能心安。”玉黎清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种事,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   她竟然能和江昭元在一起。   不只是因为婚约的羁绊,更因为他们心中有彼此。   若若看着她满脸的幸福,自己也跟着高兴,调笑说:“小姐的心又软又善,怪不得江公子这么喜欢您。”   “你这丫头,不许乱说。”玉黎清害羞的捏紧了衣裙。   若若嬉笑着:“奴婢才没有乱说,小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玉黎清突然想起什么,幽怨道:“你早上什么时候过来的,父亲过来了,你都不提醒我一声。”   若若觉得冤枉:“奴婢也想啊,可是老爷说不让奴婢惊动您,那时他都已经到了院门外了,奴婢就算进来禀报,江公子也没地儿藏啊。”   “说的也是。”玉黎清叹了一口气。   终归是她和江昭元做的不对,也不怪父亲会生气。   若若小声嘟囔着:“小姐您太纵着江公子了,这还没成亲,他就会往您床上爬,日后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呢。”   “你这丫头,管的也忒多了。”玉黎清说着,戳了戳她的腰。   若若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编发髻的手却没停下来,求饶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说了,不说了就是。”   笑着闹着,收拾好了便出门去用饭。   出了春棠轩,再往前走不远便是小竹林,晨起的阳光照在竹叶上,微风一吹便能听得枯黄的竹叶沙沙作响。   出了竹林,青石板路上立着一个翩翩少年郎,像是早早就等在这里。   他回去换了一身瑾瑜色衣衫,外套一间水青色外衣,配着翠玉的发冠和腰间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玉佩,俨然一个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   小公子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对着她微笑道:“清清,一起去吧?”   “嗯。”她走上前去,与他同行。   少年顺势伸手到她袖下牵住了她的手,带着些溢于言表的私心,勾着她十指相缠。   玉黎清低头看了一眼,顾及着身后的若若,小声在他耳边说:“父亲看到会生气的。”   少年却没有她这般心细,诚恳道:“他若是生气,我就给他赔礼道歉。”   可以认错,但绝不会松手。   知道他爱亲近人的小心思,玉黎清颇为无奈,放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宠溺道:“江公子,我先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黏人呢。”   “那是因为还没遇见你。”少年轻声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她。   这不光是眼前的少年,更是前世江丞相的心里话,隔着前世今生,能听到他将自己看的如此重要,她有些受宠若惊。   那时也只是想着和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哪成想会有如今的心心相印,无话不谈。   “油嘴滑舌。”玉黎清侧过脸去。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江昭元往她身边凑过去,轻笑一声,热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间,“清清,你脸红了。”   “我才没有。”玉黎清赶忙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只是遮住也没有办法阻拦他的视线,江昭元眼眸带笑,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真好看。”   玉黎清干脆伸出手把他的脸推远,羞愤道:“不许你看!”   两人嬉闹着,声音传遍了整个花园,连修剪枯枝的丫鬟都从花丛里抬起头来要看上两眼——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悠闲静谧的日子在渐起的东风中流走。   久违的春风途经江河湖畔,吹进了扬州城中,湿润的春雨绵绵落下,雨落之后,入了二月。   枯黄的草地下冒出许多稚嫩的绿芽,光秃秃的山林间也被一片嫩绿重新覆盖,久冻的河流融化,商船客船在修整了一个冬日后重新通航,渡口一片热闹景象。   玉家织坊重新开工,在更大的一间织坊中,身着桃红的少女在其中耐心巡视。   跟在身后的账房先生将账目一本一本递给她。   “小姐,这是这个月布庄的账簿,织坊、染坊的出货量,还有前几天刚签的,下一个月的订货单子,请您过目。”   玉黎清一一接过来,先看了订货单子,惊讶道:“怎么比上个月多了那么多?”   账房先生解释说:“是先前几个的客人,想要加订几批浮光锦和流云缎,多年的交情,不好回绝了,而且他们给的价格也很合适。”   玉黎清看着一张一张单子,面容渐渐凝重下来。   她抬头看着偌大的织坊,听着一刻没有间隙的织布声,叹道:“订货量太多,织坊和染坊只怕应付不过来,赶织太多,也会让女工和伙计们太累,出产的质量也很难把控。”   因为皇商的身份,卖布更加容易,也有很多新客商找上门来要合作,每个月要交单的布匹数量也越来越多。   玉家是做棉麻布起家,现在填补了丝绸的空缺,各种布料都很均衡。   她不想把钱花在扩张建坊上,今年年初只把当初食人多的小织坊扩建成了足以容纳五十个女工的中等大小,随后拨了很多钱去研究新布料。   若是玉家接的单子越来越多,别家的生意必然不会好做,久而久之,一些小的布庄便活不下去了。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比起一枝独秀,还是百花齐放来的更加动人。   皇商的身份只是一时,没有人能总傲立在山巅俯视众人。若是她也学着周家疯狂敛财扩张,那失去皇商的优势后,繁华的假象破灭,亏损的银钱只会比周家更多。   周家连续几个月的生意都很惨淡,归根结底是他们看不起物美价廉的布料,如今没了皇商的身份,不再被富家高门看在眼里,只能勉强支撑。   她不能重蹈周家的覆辙。   玉黎清吩咐说:“已经签下的单子也不好找人退了,你只跟掌柜们说,之后要控制交易量,不许签太多。”   账房先生点点头,又提议道:“那我去跟那边商量,这一批晚些交货?”   “嗯,辛苦你跑一趟了。”   账房先生退下后,玉黎清把账目都放到了若若手上,往仓库走去。   一进门,秦钰便迎了上来,引着她往里面走,“小姐,这是昨天刚收进来的原料,请您看看成色,若是满意,我便让人去和农户定下长期合作的契约。”   她伸手去摸,点头道:“质量不错,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是。”秦钰应声,转身便要离开。   “秦钰。”玉黎清从身后叫住他。   “小姐还有别的吩咐?”秦钰转回身来。   玉黎清摆摆手,若若便提着东西送到他面前。   玉黎清说道:“这是年节的时候,来拜访的客人送的红参和鹿茸,你拿回去给秦管事和你母亲用吧。”   看着若若递过来的东西,秦钰不好意思道:“这么名贵的东西,小人怎么好收呢,还是留给老爷养身子吧。”   玉黎清解释说:“我父亲的病已经好了,这阵子正吃药膳养胃,用不得大补的东西,这些药材放在仓库久了,药效就减弱了,你还是拿回去吧,也当是我对秦管事的一点心意。”   小姐这么忙还能想着他的父母,秦钰心生感激,拱手道:“那小的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小姐。”   “去吧。”玉黎清微笑着。   从仓库出来后,玉黎清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账册看了,织坊外头却走来一人。   小伙计径直走到她面前,低头道:“小姐,布庄的几位掌柜说是想请小姐一同去对账,不知小姐明日方不方便?”   玉黎清回答说:“明日不行,跟他们说到后天吧。”   “是。”伙计好奇的追问,“小姐明日是有要紧事?”   玉黎清点点头,轻声道:“江公子要回梁京了,我明天要去送他。”   “这么早?”伙计惊讶道,“离着科考还有一个半月呢,江公子不和池公子一同上京,竟然要提前回去吗?”   “毕竟他家在梁京,那里有很多事也要等他去处理,早些回去也好。”玉黎清说着,继续往门外走。   伙计跟在她后面也出了织坊,对她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   入春时节,倒春寒冷的厉害,玉黎清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犹豫着是要坐马车还是四处走走,找家暖和的茶楼去看簿子。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没多远,迎面便有一人跑过来,来到马车窗下道:“小姐,老爷让奴才来问您忙完了没有,家里为江公子备了送行宴,也请小姐回去喝一杯。”   送行宴……   玉黎清的眼神暗了下来,撩开窗帘对他说:“我还有几册簿子没对完,你替我告诉父亲,我今天晚些回去,就请他替我敬江公子一杯吧。”   “是。”家丁得了回答便原路跑回去。   坐在马车里,玉黎清感觉胸膛闷闷的,鼻头发酸,喉头哽咽。   若若在外头道:“小姐不回去吗?这几本账目,明天晚上再看也成,实在着急,奴婢可以先替您看着。”   玉黎清摇摇头:“还是晚些回去吧,我怕我在送行宴上哭出来,那也太丢人了。”   说话声已经带了些压抑的哭腔。   “是。”若若知道小姐心里不好受,不敢再提。   马车慢慢的走着,玉黎清靠在车壁上,吸了一下鼻子,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明天就要走了。   她还以为自己能坚强的面对,可真到了这一天,心里浓浓的不舍又苦又酸。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理解她身为女子却想接管家业,就连父亲都不理解。   只有他,一直支持她,从不对她的生意指指点点,只默默帮她,给她鼓励。   那个傻瓜,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选择留在她身边。   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家里的客人已经散去,她没有看到父亲也没有看到江昭元。   到他们院子里挨个问了才知道父亲招待客人累了,已经睡下,而江昭元正在房间里收拾书本。   她隔着窗户看他的影子,在外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长夜漫漫。   深沉的夜色遮掩着隐藏在暗处的人影。   江昭元将最后一本书放进箱子里,抬头问:“人手都清点好了吗。”   “已经清点好了。”方毅在一旁立着,自家公子忙活着收拾书,他却被吩咐不许帮忙。   合上箱子,江昭元问:“新来的那几个安排在哪里了。”   方毅答:“有两个跟着天字去搜集情报,还有一个身手上佳,跟着地字保护公子的安全。”   “办得不错。”江昭元站起身来,环视着自己住过这么久的房间,与清清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脑中浮现,看向方毅时,眼神再次冷了下来。   方毅低头没有应声,毕竟是萧信推荐来的人,不能让他们接触太深,只能让他们先从这些简单的做起。   他又说:“京中来了情报,燕王又派出了一队人手,若算的准,应该会在邳州和我们碰上。”   江昭元随意摆手,“清理了便是,不必留活口。”   “是。”方毅点头。   “燕王除了费尽心思要取我的性命,就没做点旁的事?”江昭元轻佻的抬眉。   “现在还未知晓,不过来报的人说,燕王好像派人去打听过您母亲的事。”方毅冷静回答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江昭元从来不许旁人提及他的母亲,这回却没有过激的反应,只轻笑一声,“那你也派人去查问一番,我竟不知道,我母亲身上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事。”   他那个娼妓出身,一无是处、视财如命的母亲,竟然也值得燕王派人去查。   真是好笑。   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到后半夜了。   他摩挲着手上的银镯子,屏退了方毅,躺倒在床上。   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帐,长发散在床上是一幅绝美的画卷,心里却在想——要如何不动声色的除掉燕王。   身为权臣时除掉对手自然毫无顾忌,但现在他有了清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事不留后路,既要除掉燕王,又不能被人抓到把柄,得做得干净些,才能全身而退。   他得干干净净的回来扬州。   给她一个风光的婚礼,与她相守一生,再不问世事。   “清清……我的清清……”   情到深处,唤着她的名字都觉得心脏甜甜的满满的,拥着柔软的锦被陷入深眠。   ——   和暖的春风吹过渡口,江上的波涛泛着远山的青绿色,在蔚蓝天空下又晕染了一层宁静的蓝。   人来人往的渡口,力工一趟一趟往商船上搬运货物,远行的客船上,玉家的家丁在往上搬行李,少年来时带的东西不多,离开时却被添了不少,有衣裳、文房四宝,还有在扬州这大半年被人送的各种珍奇的宝物。   他并非爱财之人,但这些东西,回去自有用得到的地方。   前来送行的有池家兄妹、萧家父子,还有不少书院的同窗,尽管没能得江昭元一个正眼,依旧要来送行。   少年的视线在他们面前扫了一遍,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接受了他们前来送行的好意。   并没同他们说话,径直走向了客船边的一抹倩影。   她侧身立在渡口上,面朝着泛着波浪的江面,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他,也看到他身后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散去。   玉黎清轻咬下唇,心里酸酸的,小声道:“一定要写信给我。”   少年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抱进怀里,“我知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萧信会派人保护你,我也会留几个得力的影卫给你听用,你千万要护好自己。”   她的额头抵着少年的锁骨,关心道:“那你呢,你把人留给了我,你人手还够用吗?”   “不用担心,萧信给我推举了几个人,身手还算不错,我也打算培养他们,把他们带到梁京,也算是一番历练。”   他温柔的应答,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玉黎清试探着握上他的侧腰,叮嘱他:“你若要对付燕王,千万不要急进,一定要小心。”   “嗯,我都听你的。”江昭元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发顶。   真不想分开,就想这么抱着她。   两颗心脏在胸腔跳动着,你来我往,一退一进,在风吹绿江的波浪声中,心跳声渐渐重叠。   玉黎清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个子,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稳妥些,半年之内可归,若生出旁的事,怕是还要再晚上两个月。”他的声音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带了些成熟的喑哑。   江昭元解下腰间的翡翠玉佩,拉过她一只手,将玉佩放到她手中。   “这是我从小就随身携带的玉佩,你若是想我,就看看它。”   上等的翡翠触手生凉,玉黎清看着那玉佩,忙推回他手上,“这太贵重了。”   若说他买的那宅子是花了大价钱,那这小小一块玉佩,应当能再买下一个宅子。   “你不是也送了我镯子吗?我日日都带着它。”江昭元抬起手来,撩起袖子给她看自己的手腕,银色的镯子勾着他纤细的手腕,更衬的他肤色白嫩。   玉黎清看过他的手腕,又看了玉佩一眼,只能收下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   江昭元的视线也追着向下,看她柔软的纤腰上坠着自己的玉佩,眼神也变得炙热起来,微笑道:“还是你戴着更好看。”   少女脸色微红,拨了外衣去遮自己的腰线。   “今日来送你,我也没准备什么。”她从袖中摸出一方叠的整齐的丝帕,双手送到他面前,“这是我绣的丝帕,你拿去用吧。”   “是专门为我绣的吗?”江昭元开心的接过来。   “嗯。”玉黎清羞涩的低头。   母亲说,若是喜欢一个人,便可以为他绣香囊丝帕寥表心意,她还是第一次送出自己的绣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少年在她面前展开丝帕,一方水蓝色的帕子上绣了一只盘在雪中的小狐狸。   温顺中透着些俏皮可爱,不愧是出自清清之手。   “真好看。”他夸了一句,凑到鼻间轻嗅,嗅到了独属于她的馨香,心满意足的将帕子叠好了放在衣裳里贴近胸口的位置。   两人难舍难分,船上传来了方毅的声音,“公子,我们该走了。”   已经不得不离开。   江昭元不舍地松开手,俯下身子,亲亲她的眼睛,呢喃道:“一定要想我。”   “嗯,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也不许你乱伤无辜。”玉黎清小声说着,不敢给别人听到。   “我知道。”江昭元乖乖应着,唇瓣移到她唇角,重重的亲了一下。   玉黎清睁大了眼睛,瞧着渡口上来来往往的人,羞得脸都红了,想凶他一句,可他人已经往船上走去了。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上了船去,风吹着眼睛,眼眶渐渐湿润。   耳边是风声水声,眼中只望着他的身影。   江昭元也在船上看她,眼眶泛红。   偌大的客船驶离渡口,随着江河渐行渐远,载着远行的人前往远方,不知归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7 01:23:30~2022-08-24 23:2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盈、4021171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醨酒 20瓶;傅识则 15瓶;绥绥周周 9瓶;2742837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三月中旬,春日暖意随东风吹遍大梁的山水田野, 水波盈绿,草木丰茂,天地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梁京之中, 科考院里紧锣密鼓的尽兴这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   整整三日, 科考院不许人进出,门外更是设了人四处警戒, 不容许人靠近。   三日过去后,科考院门开, 参加科考的举子们从院里出来, 有的意气风发势在必得, 有的垂头丧气,已经准备三年之后再考, 更有不少人远远瞧见来迎接的家人, 如释重负,奔向人群。   身着青衣的少年从科考院中走出来, 走到门边,早早等候在外面的方毅便上来将他手中的书箱接了过去。   在一众二十左右, 甚至有三十多岁的举子中,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颇为惹眼。   穿过人群时, 被众人瞩目,也听着他们私下的低语。   “你们瞧,那不是宁远侯家的庶子吗?才十六就来参加科考, 真是年轻有为呀。”   “能参加科考算什么本事, 真能榜上有名才叫本事。”   “可我听说他文采斐然, 十二岁的时候便在诗会上得了魁首,说不准,人家还能考进前三甲呢。”   “就他那古怪的脾气,连他爹都不正眼看他,就算考中了,日后官场凶险,他也不会有什么出路。”   “我听说,他母亲是娼妓出身呢……”   “嘘——这种话你也敢在这儿说,不要命了?”   流言蜚语如风一般从耳边掠过,江昭元从中走过,心静不受其扰。   来到侯府的马车边,窗帘从里面被撩开,江明远淡笑着看他:“你近来心性渐稳。”   看到兄长来接他,江昭元有些意外,却很自然的接受了他的好意,坐上马车,回道:“兄长怎么来了,父亲竟也许你过来?”   宁远候一向把他这个儿子当成耻辱,江昭元办了坏事,他便骂他是不争气的兔崽子,打骂不止,江昭元若办了什么得脸的事,他更要骂他是出风头、忘了本,想着一步登天,痴人说梦。   十六岁参加科举在旁人眼中是年少有为,在宁远候眼中却是丢人现眼。   嫡子江明远科考排在乙等,宁远候当年更是连榜都没上,若是让一个娼妓生的庶子榜上有名,那他们侯府的脸面可就要被败光了。   宁远候的心思,兄弟二人都看在眼中,心照不宣。   马车缓缓驶离人群,江明远一身墨绿,轻声道:“父亲年纪大了,很多事想管也没有心力,这个家,终究是要你我兄弟二人撑起来。”   听罢,少年樱红的唇微微勾起笑容,平常道:“兄长可得做得干净些,不好留了把柄,遭其反噬。”   “我不过是学一学你的手段,若是做的拙劣了,还得劳烦你来替我收拾。”   江明远低声说着,一身墨绿隐藏在马车的阴影中,如同一条诡谲的蟒蛇,筹划着见不得光的计谋。   科考结束后,举子们留在京中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四月初放榜之日,科考院外贴满了上榜的名姓,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直多的挤不进去。   远在扬州的玉黎清却生出不少忧虑来。   今年科考的结果,她前世早已知晓,江昭元是当之无愧的状元,她一直期待着他亲自写信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四月底。   春日都要结束了,仍旧没有收到他的信。   高中探花的池殷骑着高头大马,荣归故里,玉黎清和父亲被池家邀请去宴席,看着池家人笑容满面,合家团圆的幸福模样,玉黎清羡慕不已。   前世的殷哥哥考中了榜上甲等第六名,这回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指点,竟然考进了前三甲,实在是令人激动的大好事。   池家摆了三天的宴席庆祝家中考出了一个探花,光耀门楣,接连几天都有人前去池家为池殷说亲。   玉黎清前去池家时还撞上两回,被前来说亲的媒婆误认成了是池殷的心上人,闹了不少笑话出来。   只一个探花便有这么多人想嫁,江昭元中了状元,想嫁给他的姑娘一定多到数不过来了。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嘟起嘴来。   笨蛋江昭元,不给她写信,难道是忙着跟媒婆说亲吗?   坐在池家的院子里,她不高兴的摆了摆腿,将脚边的小石子踢进了花丛里。   一身轻飘飘的粉白色衣衫,被风一吹便像只漂亮的花蝴蝶张开翅膀似的,路过的下人都忍不住抬眼瞟过来。   被池家拒绝的媒婆,也早就注意到这位生的水灵精致的小姑娘,私下跟池家下人打听,“这位玉姑娘,可许了人家?”   家丁赶忙推着人往外走,“您就别打听那么多了,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   听到小姑娘已经名花有主,媒婆失落的垂下头,只得作罢。   池月从院子里走过来,跟她一起坐在走廊下,小声问,“清儿,你怎么不太高兴?”   玉黎清低头道:“江昭元回京之后一直在给我写信,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三封。”   “你们感情真好。”池月微笑着。   玉黎清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可那已经是二月三月时候的事了,这个月都快到月底了,我还没收到他的信,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因为池家的喜事,她总往池家跑,看别人一家团圆,便想着自己那个不知何时才能见面的未婚夫,越想越难受。   池月在一旁宽慰她说:“对了,我兄长不是刚从梁京回来吗,他一定知道些有关江公子近况的事。”   从梁京到扬州快的话只需要半个月,慢的话则需要走二十几天的路程。   说不定殷哥哥真的知道些什么。   “月月你真是我的救星。”玉黎清赶忙站起身来,拉着池月一起去找池殷。   有了功名在身,池殷这几日的应酬就没断过,前几天被人宴请,今日又有府尹上门来祝贺。   刚送走府尹,回到院子里两口茶都没喝上,就听到哒哒哒跑过来的脚步声。   自家妹妹被清儿一路拉着跑过来,体力跟不上,哼哧哼哧喘着说:“兄长,兄长,清儿有话要问你。”   两个小姑娘跑到面前,池殷背着手看她们,视线落在玉黎清身上。   “要问什么?”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替她将跑乱的长发理顺。   玉黎清把事原本的告诉了他一遍,向他打听有关江昭元的事。   池殷请她们坐下,自己也思量起来,“江公子啊……我在京中时是住在客栈里,江公子则是回了侯府,平日里根本见不到面,只后来在一同看榜的时候见到了江公子的贴身小厮。”   “是方毅?”玉黎清激动道。   “对,就是他。”池殷继续说,“江公子中了状元,数不清的人想要榜下捉婿,可惜连江公子的面都没见到。我只同方毅闲聊了几句,听他说……”   话到此处,两个小姑娘翘首以待,池殷却故意拉长了声音,像是心有顾虑。   “说什么?兄长你快别卖关子了。”池月柔声道。   池殷只得继续看着她们说:“就在科举结束之后没几天,宁远候突发中风,瘫倒在床,不省人事,整个侯府上下乱成一团呢。”   宁远候倒了,侯府数不清的坏账都追上门来讨,原本就已经入不敷出的侯府,顷刻间成了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   若是填不上这些账目,事情闹大,恐怕要被削去爵位,一家人也要跟着入狱。   江家人一筹莫展之时,江昭元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自己多年来攒下的银钱,贴补了侯府账目上的窟窿,这事儿才算是了了。   “几十万两白银啊,江公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池殷说着,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先前玉黎清还不知江昭元手里有那么多的银钱。   虽然不知他那些银子都是哪里来的,但经过这一遭,恐怕他身上是一个子儿都不剩下了。   忽然有些心疼。   不自觉摸了一下戴在腰间的翡翠玉佩,这可能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以后见了面,还是还给他吧。   男子身上没有银钱傍身,出门在外都没有底气。   “之后呢?”她追问道。   “平完账之后,老侯爷就被送到城外庄子养病去了,我临走的时候还听说,侯府的大公子已经承袭了爵位,至于江公子的近况,就没再听说了。”   听到这里,玉黎清舒了一口气,“他才回京三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怨不得他不喜欢留在梁京,那么多的人事纠缠着,他过得很不轻松。   看出少女心里的忧虑,池殷安抚道:“你放宽心,我早听说老侯爷品性不端,先前对江公子多有苛刻,如今是江公子的兄长继承了爵位,江公子又高中状元,日后不用受人钳制,都会好起来的。”   对啊,还有哥哥陪着他呢。   玉黎清真庆幸他们兄弟二人解开了心结,不至于在侯府动乱时,再生出旁的乱子来。   旁的,宁远侯府之外的……   她想起了江昭元曾对她说过的,小声问:“殷哥哥,你有没有听说过……燕王的事?”   “燕王?”池殷一时没反应过来,摇摇头,“我在京中时,并未多关注燕王的事,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玉黎清不能暴露江昭元与燕王之间的恩怨,只随口解释说:“皇上的子女中,燕王最为年长,最有被立为储君的可能。殷哥哥过不久也要回梁京接受任命,日后同在朝中为官,竟然不关注此事吗?”   她说的天真随意,池殷听了也没往心里去,轻笑道:“入朝为官,免不了要追随于人,只是我并不看重身份,除燕王之外,还有怀王、禹王等王爷,他们虽不是当今圣上的嫡系子嗣,但也不乏心怀天下、仁爱宽厚之人,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同各位王爷结交一番。”   听他这番话,玉黎清顿时感到了自己政见上的认知浅薄,拱手道:“殷哥哥志向高远,我甘拜下风。”   池殷一笑置之。   离了池家,玉黎清坐在马车上,还是放心不下。   若若看着自家小姐总是心神不定,劝她道:“小姐,您就别担心了,江公子那么机灵,谁能动得了他呀。”   玉黎清戳着指尖,“你刚才不也听殷哥哥说了,他在京中遭受了很多变故,连攒下来的银钱都用光了,他现在会不会是忧愁缠身,所以才没心思给我写信呢。”   若若随口道:“既然他不给您写,那您给他写信不就成了?”   玉黎清也不是没有想过。   可是他的信都是有人专门送过来的,自己要是给他送信,得另外找人,送到梁京至少也得大半个月的时间。   一来一回就要等一个月的时间。   江昭元真要是出点什么事,让她知晓,也是一个月之后了,这样担惊受怕一个月,她可怎么受得了呢。   也怪她,先前没跟他多问一问通信的细节。   如今他人不在,自己又能问谁呢。   玉黎清默默思虑着,忽然想起来:江昭元不是说留了影卫保护她吗?   尽管她从来没在自己身边看到过所谓的“影卫”,但江昭元应该不会骗她。   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回到府中后,到花园的小竹林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屏退了若若,轻唤:“有人在吗?……影卫?”   喊完便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仿佛在跟不存在的人说话。   四周不见人,她失落的垂下眼眸。   “小姐。”   下一秒,身后突然响起浑厚的声音,吓了她一跳,缩紧了身子,转回身去看,青天//白日的,真的多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身形隐藏在竹下的阴影中,半跪在地上,像一座凝重雕像,姿态恭敬,一动不动。   “你是江昭元留给我的影卫?”她小声问,面对一个陌生人,难免警惕些。   影卫没有抬头,如实回答说:“负责保护您的有两队人,我只是其中一个,今日是我近身保护,小姐传唤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干净利落的作风,倒是很像方毅,不愧是江昭元一手调//教出来的人。   玉黎清开口问他:“我最近没有收到江昭元的信,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影卫答:“一般这种情况,是我们的通信有被人拦截的危险或者已经被人拦截,所以才暂停了通信。”   “你的意思是,有人盯上了我和他的通信?”玉黎清不自觉有些后怕。   江昭元写给她的信都是些你侬我侬的软语甜言,若是给旁人看见,一定会笑话他的。   “是,不光是您和公子,我们影卫之间的通信也减少了大半,安全起见,小姐还是不要往梁京送信为好。”影卫半跪着,说话果断干脆。   从他这里了解到了情况,玉黎清稍微定下了心,为了江昭元也为了她自己,信件只能停了。   影卫反问一句:“小姐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粗重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有种莫名的威慑感,玉黎清稍稍后退了半步,小声道:“没,没有了。”   “那小人先退下了。”影卫低了一下头,紧接着施展轻功踩着新长出的竹叶翻过了墙去,消失在了日光中。   好厉害的身手。   玉黎清痴痴的看着影卫离开的方向,想着江昭元能轻而易举的驱使这些本领高强的人,一定也能保护好他自己的安全。   她只需要相信他,做好自己的事,等他回来就好。   一个月后,池殷离家前往梁京听任,玉黎清前去渡口送行。   又过去小半个月,六月中旬,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她和父亲在家里为自己过了十七岁的生辰。   七月初,江昭元离开整整五个月了,离当年约定了半年之期只剩下一个月了,可她还是没能收到他的信,只能从影卫那里零星的听到些有关他的信息。   尽管不能通信,能知道他是安全的,心中也能得到慰藉。   暑气最盛的时候,玉家大大小小的织坊染坊里全部休半个月的假,只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留人轮流做活巡视。   夏日闷热,玉黎清穿的单薄,坐在书房中看账。   屋里摆放了一盆冰块降温,依旧消解不了盛夏的暑热,半透明的轻纱外衫褪到手肘上,莹润的丰满不知觉间露了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她专心致志的看着账目,合上最后一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外头有人敲门。   赶忙把衣裳整理好,让人进来。   “小姐,不好了。”若若一脸慌张的走到她面前。   玉黎清轻声道:“别着急,慢慢说。”   若若稍微缓了一口气,说道:“府尹府上来人说,咱家送进梁京的布料出了问题,若不及时解决,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怎么会?”玉黎清惊的睁大了眼睛,“来人可说清是出了什么问题?”   若若摇头,“他没有细说,只说是让小姐和老爷尽快想办法解决。”   “织坊里刚做出新布料,要是在这个关头落下什么罪名,可就全完了。”若若越说越激动,小姐打理家里的生意有一年了,她这一年都跟着小姐,也学着做了不少事,一听到有可能会落罪,便着急的沉不住气。   “你先别着急,我去府尹大人那里问一问。”玉黎清安抚她,又叮嘱说,“这件事先别跟别人说,尤其是我父亲,千万别告诉他。”   “是。”若若点头。   父亲冬日里才把身子养好,又养了半年多的肠胃,夏季暑热,他吃饭都不精神,若是再为家事操心,身子怎么能撑得住呢。   玉黎清赶忙把看完的账目收拾起来,换了一身端庄些的衣裳,出门坐马车,前往崔府尹府上。   崔府尹比起前任府尹来要平易近人的多,一听是玉家小姐有事拜访,便忙请了进去。   前厅上门窗大敞着,屋里摆了冰块,崔道成摇着扇子走出来,请她坐下。   玉黎清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问:“小女子听闻家中送上京的布料出了问题,不知府尹大人可知详情?”   崔道成知她一定会来这一趟,细说道:“是有此事,上头只说是布料有十之一二抽了丝,疑心是在送货的路上颠簸太过,不过也有人怀疑是你家对布料不上心,所以才出了问题。”   听到这话,玉黎清慌张起来。   “送货出去时我一直在旁盯着,所有的布料都是完好的,怎么可能会抽丝。”   为皇家准备的东西,她都是亲眼盯着的,确保没有问题才交出去,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崔道成摇着扇子,说道:“户部发来的文书是这样写的,究竟是何原因,只有到梁京亲眼看了才知道。”   他合起扇子,指了指一旁的小厮。   小厮走上来,双手奉给她一个信封。   玉黎清不知他是何用意,缓缓从小厮手上把东西接过来,“这是何物?”   崔道成解释说:“这是我的亲笔信,你拿着这信去梁京找到户部,就能见到户部侍郎,他统管着这些事,具体的详情你可以与他面谈。”   是户部的人发现的问题,想要摆平此事无论如何都得亲自去一趟,是真有此事还是有人诬告,也得亲去看了才能知晓。   玉黎清抚摸着信封,知晓了崔府尹的用意,犹豫道:“大人是要让我上京?”   “你不就是为此事而来的吗?”崔道成看着她,“我知道你将家业做到现在的兴盛很不容易,才写了这信为你引荐。”   “是……可我……”玉黎清有些为难。   如今家中的生意都是她在管,虽然下面有秦钰和账房先生帮忙分担着,但一些重要的是还是要由她来定才能安心。   上京一趟来回就要一个多月,中间还要为处理此事耽误一段时间,只怕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   她细细思考着,库房里还有存货,夏季暑热难解,伙计工人也都在休息。   若是只离开两个月,父亲应该还能忙得过来。   只是……   她去了梁京,不会给江昭元添麻烦吧。   上元节那回便有人把她绑了威胁江昭元,梁京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暗藏杀心,她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把江昭元的软肋暴露给了旁人。   几番犹豫被崔道成看在眼里。   他提醒道:“你若不方便,让你父亲去也成,总归是你们玉家领了皇商的差事,出了差错自然也要由你们来平,若放任不管,只怕这莫须有的罪名就落到你家头上了,到时,江公子也会被牵连。”   两家有婚约在,出了事,任何一方都不能独善其身。   如果不摆平此事,日后一定有人拿此大做文章来针对江昭元。   听懂他话中之意,玉黎清顿悟,忙起身道谢:“多谢大人提点。”   “小事。”崔道成也跟着起身。   从崔府出来,若若不放心的追问:“小姐,您真的要进京吗?”   “事关玉家的生死,我不能放任不理。”玉黎清坐上马车。   看着小姐严肃的表情,若若意识到她已经做下了决定,可又担心小姐前去梁京会有危险,便提议道:“江公子是新科状元,小姐托人传话给他,他一定能将此事摆平。”   玉黎清回答说:“我知道他聪慧,但不能一有问题就想着求他办事,他会因此落人话柄的。”   四月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再收到他的信,他在京中过得也不容易吧。   回到府里,玉黎清赶忙让人去各处安排,又和父亲说开了此事,请他暂时统管家里,把自己极为信任的秦钰和账房先生都推荐给父亲重用。   玉天磊了解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没有阻止女儿,吩咐人去为她备船。   问她:“什么时候走?”   “我得去布庄一趟,还有染坊那边有点小事没有处理,把这些杂事做完,明天一早就出发。”玉黎清一边说着,手上抱齐了今日看完的账本。   “好。”玉天磊点点头。   看着自己的女儿已经能独挡一面,心中感动又欣慰。   即将离家,玉黎清担心父亲一个人在家里孤独忧虑,对他说:“父亲您不要担心,我有印象,那批货绝对没有问题,我进京处理完此事就会尽快赶回来。”   “我相信你。”玉天磊微笑道,“你办事不要着急,一急躁就会出乱子,家里的事有我,你放心去吧。”   “嗯。”玉黎清重重的应了一声。   ——   第二日一早,渡口边站满了人,一个个点着脚尖看向远处的江面。   玉黎清个子不高,被众人的视线遮挡着,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自家的船边,看着护卫们往上搬行李。   其中有六个是萧信送过来保护她的,还有两个是她从玉府带出来的家丁,船上的船工有六人,也是为玉家办事的。   行李搬的差不多了,玉黎清看到渡口边聚集的人群那里走来了一人,好奇心驱使她上去问:“这位大哥,您知不知道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聚着这么多人?”   男人随口道:“有条船在江上沉了,人都救出来了,只是可惜了那一船的宝贝,一件都没剩下。”   沉了船?的确是件稀奇事。   扬州这一片的水域一直很安宁,二十多年间,在这片水域出意外的船屈指可数。   玉黎清追问说:“您怎么知道那船上有宝贝?”   男人抬高了生量:“去救人的力工看见了呀,说是那船装的可漂亮了,地上掉的是玉壶玉碗,还有一把牛角弓,这船的主人一定是个富贵人家。”   听故事似的,玉黎清对此事饶有兴趣。   好在没有人受伤,只是丢了些财物,若真是大户人家,应该不会在意那点损失吧。   与路人分开后,玉黎清登上了船。   站在船头能看到更远处的风景,也瞧见了看热闹的人群之外,有几个湿漉漉的身影——是那几个被救上来的人?   刚才听路人大哥说他们是富贵人家,可玉黎清看着他们衣着朴素,仪态端庄,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并不多富贵。   一个男子搀扶着一位更年轻些的男子,为他整理了衣衫,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看着仍旧落魄。   二人走到渡口边,近侍同那船老大客气道:“还请行个方便。”   船老大统管着整个渡口的船只调度,看着两个生人,没给他们好脸色,“行什么方便,今日已经没有客船出渡口了,你们想走,明日早点来,不要胡搅蛮缠。”   近侍皱眉道:“我们是真的着急,请您帮帮忙吧。”   船老大挑眉道:“你们要是有银子,就自己去买一艘船,雇几个船工,要是没银子,就老老实实的等明天的客船吧。”   闻言,近侍为难地走到青年身边,小声道:“公子,咱们的银子都跟着船沉了,身上剩下的也不多了,怕是只能等明天……”   身着白衣的青年垂眸思量,并未应答。   近侍又提议说:“要不然,去找扬州的府尹帮忙?”   青年抬手制止了他的提议,“有人动手脚毁了我们的船,在此地暴露行踪,只会让我们更加危险。”   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掉进了江水中,哪怕去见了府尹,也很难让他相信自己的身份。   青年站在原地,好看的眉眼微皱着,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许是路人经过,他并未回头。   紧接着便听身后传来了少女灵动的声音,热情中仍不失端庄的礼数,“敢问这位公子是要往梁京去吗?”   青年回过身来,迎着高起的阳光看清了那少女的面容,皎皎芙蓉面,一道天真无邪的笑容,轻易的让人放下了戒备。   他问:“不知小姐是?”   陪侍在身侧的若若答话:“我家小姐是扬州玉府的独女,玉黎清。”   青年拱手对玉黎清行了个礼,“玉小姐,我等确是要往梁京去。”   玉黎清微笑着邀请他:“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可以一到前去,路上也好做个伴。”   青年直起身子,看看她又看看她身旁的丫鬟,婉拒道:“小姐好意,我本不该拒绝,只是我与下属都是男子,与小姐同行,只怕坏了小姐清誉。”   “公子不必忧虑,我并非独自前去。”玉黎清侧过身指了指不远处自家船上的人,“那些都是陪同我前去的护卫。”   主仆二人随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船上忙碌的一水的青壮年男子,无一不是身强力壮。   近侍凑到青年耳边道:“公子,她的这帮护卫看着挺可靠,和她一起同行,比我们独自前去要安全多了。”   青年稍微思考一下,微笑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在下,刘辉。”   作者有话说:   满十七啦,终于可以考虑成亲的事啦!感谢在2022-08-24 23:21:20~2022-08-25 23:5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醋排骨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刘辉一行只有四人,两个随行的护卫, 一个近侍伺候在他身边。   玉黎清帮人帮到底,出钱替他们在渡口旁的客栈订了几间房,让他们洗漱整齐, 又让人买了干净衣裳给他们换上。   一番忙碌, 快到中午,所有人才到船上。   玉黎清坐在船头, 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心里念着要进京解决的事, 还有近半年未见的江昭元, 不知他在京城过得可好……   飘摇的思绪被开动的船打断,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转过身去。   迎面走来的青年换了一身霜白色衣衫, □□平整的布料穿在他身上, 更贴合他高挑的身姿,高高扎在身后的马尾更显得青年神采奕奕, 平白添了几分肆意潇洒的江湖气。   青年生的俊俏,一眼便能让人注意到他那双清透的眼眸, 从容自得, 登上生人的船却并不局促, 反倒让人觉得他才是这船上的主人。   察觉自己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很没礼数,玉黎清收敛了视线,轻声问:“刚才问听说江中沉了一艘船, 可是你们的?”   “是。”刘辉并不避讳。   玉黎清疑惑道:“真是稀奇, 我在扬州住着, 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附近沉船了。”   “意外难以预料,终归还是手底下的人不上心。”刘辉淡然的说着,走到她身边,眼神看向她身边的位置,询问自己是否能坐在她身旁。   玉黎清大方的答应了,和他一起坐在床头的桅杆下,看着船上忙碌的众人,问他:“你上京就只带着这些人?”   “有什么问题吗?”刘辉抿着唇,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她。   被他的眼神盯着,玉黎清莫名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蠢似的。   她解释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与你相比,我带着这么多人,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刘辉反安慰她:“女子出门总要格外注意些,一切以安全为重。”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玉家的船已经驶离了港口,往江面上去。   盛夏时节,从江上吹来的风带着夏日难得的清凉,撩过少女颈肩,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落下时,有几缕落到了身旁青年的肩膀上。   他的视线随着少女乌黑的秀发移到她小巧的耳垂上,一对粉玉的桃花耳坠灵动可爱,头顶照下来的阳光透过雕琢精细的粉玉投下一缕粉嫩的光,映衬着少女白皙清透的脖颈,撩人心动。   刘辉嘴角勾笑,视线向下,一路从她粉白相间的衣裙,落到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上。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生的倒是灵动可人。   带着些欣赏的眼神并未在腰间久留,忽然,他的视线定在了那一处——少女的腰侧垂着一枚翡翠玉佩。   虽然被裙间的褶皱遮住一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枚玉佩,他见过的。   身边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玉黎清不想冷了气氛,主动问他:“刘公子前去梁京是做什么?”   听她说话,刘辉才把视线从玉佩上收回来,从容答:“算是回去探亲,家中的长辈身体不好,我回去看望一番,也算是尽尽孝心。”   说完又反问玉黎清,“那玉小姐前去梁京,所为何事?”   玉黎清想了想,回答说:“我家是做生意的,梁京里的客人说我家的布料出了问题,我带人过去处理,不然会影响以后的合作。”   “嗯——”刘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试探着问:“不知,小姐身上这块玉佩是……”   玉佩?   突然听他说起来,玉黎清下意识伸手去把玉佩摸了过来捂在手里。这可是江昭元留给她的信物,而且特别特别值钱,可千万不能丢了坏了。   她解下玉佩,宝贝似的捂在手里,小声道:“这是……我的未婚夫送给我的。”   闻言,刘辉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原来玉小姐已经有婚配了。”他的身子往后靠在桅杆上,从后面看着少女如此珍爱那玉佩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追问,“你这位未婚夫,可是在梁京?”   “嗯。”玉黎清点点头,有些害羞。   想想自己这回去了梁京就能见到他,心中还挺高兴。   他们都已经五个多月没见了,不知道江昭元看见她会是什么表情。   刘辉在身后轻笑一声:“不知是哪位公子这样有福气,能娶到玉小姐这样热忱心善的女子。”   “刘公子过誉了。”玉黎清克制着回了一句,没有提起江昭元的姓名。   今年的状元应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可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和江昭元的关系,万事小心为好。   江上行船可窥见两岸风景,只能凭借天色来定时辰,用过晚饭后,天黑了下来,玉黎清也在护卫陪同下回了船舱。   护卫送她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四处检查后,才问:“小姐,为何要邀请那几个生人一起同行?他们是外地人,也不知可不可信。”   不怪他们多想,毕竟对方也带着人手,虽然人少,但也不能轻视。   萧信特意派了他们过来保护玉小姐的安危,为的是萧家和江公子的约定,若是他们保护不利,让玉小姐伤着了,不光江公子会震怒,就连老爷和少爷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护卫身上担着不轻的责任,上了船后便紧绷着神经,生怕会出问题。   玉黎清安慰他说:“出门在外自要多结交些朋友,路才能越走越宽,更何况我瞧刘公子相貌堂堂,仪态有方,应当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会有旁的心思。”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刘辉真是个坏人,不至于连一个船老大都说服不了,而且他们很着急赶去梁京,哪怕船沉到了水里也不肯在扬州休息一夜,应当是真的有急事。   玉黎清见的人多了,平日里做生意,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若非是有意在她面前隐藏,她应当不会看错人。   “你若是担心,多派几个人盯着他们就是了,反正这是咱家的船,船工也是我家的人,他们几个外人想在这里上办坏事,不会那么容易。”   她心思宽,想的少,烦恼便少。   看她如此笃定,护卫也暂时信了她的判断,“那好吧,我等定会保护小姐安全。”   说罢,护卫从屋里退了出去。   大船在江上前行,入夜时分,灼热的暑气被夜风吹散,平静的江面上映着一轮升起的弯月,泛着银光,宁静平和。   两岸的风景不断变幻,从茂密的树丛到人烟稀少的小村庄,期间还路过两个小小的渡口,与远处的一叶孤舟遥遥相望。   夜深人静,船舱里安静无声。   另一间房中,近侍服侍着自家公子脱衣裳,感慨道:“还以为要在扬州耽搁下来了,没想到会遇见这样好心的玉小姐,这样不出半个月,咱们就能到梁京了。”   今天经历了大惊大喜,刘辉却没什么反应,近侍从旁问:“公子,您在想什么呢?”   刘辉坐在床榻上,淡笑道:“我在想,这位玉小姐身份不太一般。”   “有吗?我瞧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啊。”近侍转身去把衣裳挂好,随口道:“刚才我去船舱看了一眼,里头堆着不少布匹,她家应该是做布料生意的。”   “一个商户之女去哪里搜罗来了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刘辉抬眼道。   闻言,近侍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公子是担心她们……图财害命?”   刘辉轻笑着摇头:“那倒不是,她应当是真心想帮我们。”   “那公子在想什么?”   “她身上那个玉佩,我曾经见过。”刘辉靠着床头侧躺下,做深思状。   “怎么可能,公子和玉小姐今天是头一回遇见啊。”   近侍听了觉得很不可思议,以自家公子的身份,能让他有记忆的东西必然不是普通物件,怎么会跟一个路遇的小姑娘扯上关系呢。   窗外潺潺的流水声抚人安眠,刘辉淡淡道:“她说那玉佩是她未婚夫送的,我在想,她的未婚夫究竟是何方神圣。”   近侍听着,提议道:“公子想知道,直接去问便是,我瞧着玉小姐心思不深,不是会藏事的人。”   还有她身边那个丫鬟,瞧着也不是个难说话的人,若是公子想知道,他去套个话还不容易吗。   刘辉摇摇头。   他也试探过,但一提到她未婚夫,小姑娘便噤口不言,想来也是不愿意把未婚夫的身份透露给旁人。   这才更让他觉得有意思。   原本这趟回京便做好了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平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路上沉了船,还能遇见这么一位玉小姐。   他轻笑一声,平躺在床上,“越来越有趣了。”   近侍听不懂公子话里的意思,把屋里收拾好了,便走出门去。   虽然从未见过,但两伙人意外相安无事的相处了半个月,经历了一场大雨,几日阴沉的雾天后,船只驶进了梁京外的港口。   一路从南方北上,夏季的暑热丝毫不减,离开时是七月初,如今已经快到七月底了。   船只排在数只船后等着入港。   玉黎清和若若把贴身的物件收拾好了,准备着下船,路过刘辉的房间时,却见他正在悠闲的喝茶。   青年在门里举起一杯茶问她:“玉小姐,不来品一杯茶?”   被人邀请了,玉黎清也不好拒绝。   过会儿就要下船了,今日分开,或许以后都没机会再见了,一路相陪数日,今天便陪他喝最后一杯茶吧。   她让若若去看看还有没有没收拾好的东西,自己走进房中,坐在了刘辉对面。   刘辉将茶杯放到她面前,替她斟了一杯茶水。   闻着清淡的茶香,玉黎清捧起茶杯来小啄了一口,面露笑容,称赞道:“刘公子泡茶的手艺真好。”   看着少女不设防的笑容,刘辉心生欢喜,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同行多日,如今要分开,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叫我刘辉便是。”   “这……”玉黎清有些犹豫。   直呼旁人的姓名,是不是有些没规矩。   她还没答应,青年主动道:“你唤我刘辉,我唤你黎清,我们便是朋友了。”   若是朋友,这样叫倒挺合适。   玉黎清扬起嘴角,“好。”   没想到她答应的这样容易,刘辉哈哈笑了两声,束在身后的马尾跟着身子一起颤动。   笑过之后,又说:“你帮了我如此大忙,我不知该如何回报。进了京城之后,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来找我,明月街,落英巷刘家。”   “嗯。”玉黎清开心的点点头。   虽然她应该不会去找他帮忙,但刘辉能有这份心,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一盏茶喝完,船也到了港口,梁京的港口比起扬州来要忙碌的多,拥挤的多。   护卫们抬着行李下船,玉黎清带着若若一起下船,船工便留在船上,修缮船身,看护着船,为返航做准备。   拥挤的港口处处都是人,有运送货物的商人,也有招揽客人的客栈酒肆的伙计,更多的是往货船上下搬运货物的力工,一箱一箱的货物从船上搬下来运进城里,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是她第二回 进梁京,仍旧觉得新奇。   不光是梁京人的口音与他们不同,更因为这里是大梁的都城,各个州府的货物都会运送过来,汇集在此,供给繁华的都城。   走在路上,忙碌的人来回行走,身旁有个急慌慌的伙计跑了过去,肩膀撞到了玉黎清。   她身子失去平衡,往另一边倒过去。   若若初到京城,眼睛看都看不过来,回过神才发现自家小姐快要歪倒了,忙凑过去要扶她,却被另一人抢在了前头。   青年坚实的臂膀扶住少女歪倒的身子,将她扶正,在一旁温柔问道:“可还好?”   他的手扶在她腰后,玉黎清感觉有些不对劲,往旁边撤了一步,不好意思的垂着头:“多谢。”   是错觉吗?   感觉刘辉好像格外关注她。   并不是她的错觉,刘辉一直盯着她,盯的却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手上的镯子,发间的簪子、香花……   原本还想再看看那块玉佩,可小姑娘像是生了些警惕性似的,下船之前便把那玉佩贴身放着了,不再挂在腰间。   他想知道她的未婚夫是何人,不能从她口中得知,便只能仔细观察她身上的物件——人用久了的东西都是会说话的,他记下了她身上的配饰,等见到她的未婚夫,一眼便能认出来。   离开港口之后,二人没能一同前行,在一条岔路口分开。   玉黎清带着人去客栈订了房间,先把人手和行李安顿下来。   清早下船,在客栈住下时,已将近正午。   订了两桌子饭菜犒劳随行的护卫,玉黎清感觉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些,上楼去到房间里翻出了崔府尹交给她的推荐信。   京城里的大官平日里都忙得很,她想着早点见到侍郎大人,同人说明情况,若是大人很忙,她也能提前约一个大人有闲暇的时间,不至于把这事儿一直往后拖。   要出去办正事,玉黎清让若若先在客栈休息,她带着两个护卫去了户部。   前世在梁京住过大半年,对梁京的路还算是熟悉,没走多少弯路便找到了户部门外。   户部的大门敞开着,门里有一个小官候着,坐在桌子后面百无聊赖的托着脸。   玉黎清走过去,客气道:“这位小哥,不知能否麻烦您帮我们通报一声,我想求见侍郎大人。”   看门的小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瞧她衣着普通,台阶下两个护卫也很平常,一眼就分辨出她不是高官侯爵家的小姐,瞥眼道:“哪里来的小姑娘,侍郎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离开,别挡在这儿。”   “我有事要同侍郎大人商谈,这是扬州府尹的推荐信,还请您行个方便。”玉黎清从袖中掏出信来,双手呈过去。   那小官连看都没看一眼,抬手打掉了她手上的信。   不耐烦道:“什么信不信的,说了不让进就是不行,赶紧离开。”   小姐被人这样冷落,台阶下的护卫猛的冲上去,捡起了信封,站在小官面前凶道:“你在也是当差的,瞧见我们小姐是个弱女子便不好好办事,于理不合吧。”   小官看看他,又看看玉黎清,笑道:“你以为你是王母娘娘啊,你瞧瞧这进进出出的,有一个女子没有,再敢大放厥词,我就让人把你们打出去。”   “你!”护卫气的要往腰上摸匕首。   “别动怒啊。”玉黎清忙上去拦住他,拉着人走下台阶,小声道,“咱们初来乍到,不好跟他硬来,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还以为有了府尹大人的推荐信便能畅行无阻,没想到碰上这样不好好当差的人,连门都进不去,真是晦气。   她劝着护卫,同时自己也开了窍。   兄长好像也是在户部当差,若是请他帮忙,自己应该能进户部吧。   去找江明远,比在这儿跟这个懈怠的小官拉扯要有用的多。   想到方法,她没有犹豫,离了户部大门往另一条街上走去。   身后的小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屑的啐了一口唾沫,慵懒的躺在椅子上,再不理旁事。   两个护卫追在她身后,疑惑道:“小姐,您要去哪儿?”   “去宁远候府。”玉黎清答。   她不知道江昭元如今在哪里任职,只知道江明远是户部的官员,一定能帮到她。   两个护卫隐约猜到了小姐要做什么,跟在她后面问:“宁远侯府在哪儿啊,要不咱们找个人先问问路?”   初来京城,感觉每条路上都站满了人,根本认不得路,小姐却像是很熟悉这里的路似的。   “跟我来就是了。”玉黎清来不及跟他们解释,着急着往侯府赶。   夏日的艳阳将路上灼烤得滚烫,一路走来,脸上都流了汗,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侯府大门。   下午时分最为炎热,站在太阳地下没一会儿,身子就被晒的像煮熟的虾一样红。   玉黎清站在墙边阴影中休息一会儿,这一停,就见侯府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走下来的绿衣男子,正是她想要找的江明远。   “兄长!”玉黎清提着裙子向他跑过去,小声喊着。   空马车驶向侧门,江明远站在门前听到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瞧见了笑意盈盈跑过来的小姑娘。   “清儿,你怎么来梁京了?”江明远一脸惊喜,待她到身前,便抬起一只衣袖替她挡住头顶的阳光。   自从上次一别,已经有九个多月没见了。   先前江昭元回来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他还以为自己下一回再见到玉黎清得是在两人的婚宴上,没想到小姑娘竟然突然从路边冒了出来,怎能不让他惊喜。   少女娇小的身子躲在兄长袖下的影子里,把自己进京的事情跟他简单的说了一遍。   “竟有这样的事。”江明远脸色沉重。   玉黎清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若是个大官不给好脸色也就罢了,不过一个看门的小官都能这样懈怠,真是憋屈。   见到兄长,便忍不住告状说:“崔府尹为我写了推荐信,可是那个守门的小官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是不愿意让我进去。”   越说越可怜,看在不知情的路人眼中,像是小姑娘在同侯爷撒娇似的。   江明远思考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安抚她道:“你别着急,我与户部侍郎相识,你把信件交给我,我会为你安排为侍郎大人见面。”   这一趟果然来对了。   玉黎清面露喜色,小小声答谢道:“多谢兄长。”   江明远轻声道:“但我也只能帮你见到户部侍郎,你家的布匹究竟有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哪儿,还得要你自己去和他细说。”   “嗯,这就足够了。”玉黎清自信的点头,“我带了很多布匹样式来,一定能跟大人解释清楚。”   “你是今日刚到吗?”江明远看看她身后的人。   玉黎清乖巧回答:“今天早上刚到,在客栈安放了行李便出来了。”   看着小姑娘温顺的模样,江明远心中愉悦,自家弟弟可连她的半分乖巧都没有。   既然是未来的弟媳,他作为兄长,也得尽到照顾的责任,便同她说:“都到这儿了,就别回去了。”   “嗯?”玉黎清歪过头看他。   江明远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指着门里的侯府道:“家里空房多的是,我让人收拾几间出来安置你的随从,至于你,我带你去看看几间空置的院子,你喜欢哪间,便住哪间。”   面对兄长的好意,玉黎清有些受宠若惊,“这样不太好吧。”   她偷偷绞着手指,不安道:“兄长在户部任职,我家又有事在户部压着,若是被人知道我住在侯府,会不会被人说兄长是徇私?”   若不是今日遇上那个小官,她也没想过来找兄长帮忙。   兄长帮她这一回已经算是念着情分了,她若留宿在侯府,岂不是更给了旁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身在官场,得事事留心才好。   “你不必担心。”江明远温柔安抚她,“我在户部的官职并不高,就算想徇私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可是……江昭元……”她抬起头来,念着他的名字,不自觉有些脸红。   知晓少女的心思,江明远嘴角勾笑,垂下手来,回过身吩咐她的两个护卫回客栈去把人和行李都带到侯府来。   玉黎清都没有开口拒绝的机会,便被兄长带着往里走。   侯府里与前世所见的模样并无二致,依旧是盛夏时节,宅子里的草木葱茂,少见花朵,与前世最为不同的,便是府里的人多了很多。   前世来时,侯府里的下人都死气沉沉的不敢说话,现在走在路上,能看到远处走过的下人表情生动,互相之间不知在说些什么有趣的事,甚至还有人在偷偷看她。   江明远不知她的心境,只当小姑娘是初到侯府觉得新奇才多瞧两眼。   他陪她一起往里走,说起江昭元来,满心的无奈,“他呀,自从在中书省任职之后,日日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回来住了。”   虽然同在侯府,但兄弟二人的职位却是天差地别。   江明远有爵位在身,只在户部任个虚职。   江昭元身为状元,开始被安排去了门下省,给了个五品官,如今不到四个月,不但从门下省调去了中书省,连官职也升了一级,是朝中最为年轻的三品大员,颇受皇帝器重。   玉黎清知道他很能适应官场,心中为他的前途无量感到高兴,却也心疼他日日忙碌,还没长开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与兄长闲聊着进了后院,趁着四周人少,她小声说。   “兄长,我这回来梁京是想把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去,不想太大张旗鼓。”   如今朝中与江昭元对立的人数不胜数,总会有人按耐不住会背地里对他出手,若是被他们知道江昭元的未婚妻在京城里,她的安全可就不能保证了。   “我懂了,你放心。”江明远也不想让她卷进朝廷的争斗中,便答应她,暂时隐藏她的身份。   两人一同去看了院子,江明远住的是他从小住到大的院子,江昭元的院子空空荡荡,连服侍的下人都见不到一个。   玉黎清挑好了自己想住的院子,跟着江明远一起往前厅走,走在路上,肚子咕噜一声,格外明显。   她害羞的捂住自己的肚子。   中午的时候没有食欲,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才知道饿。   江明远笑道,“我让人去备饭。”   “可是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玉黎清低头弱弱道。   好丢人啊,当着兄长的面饿着肚子叫,还要麻烦人家特意为她做一顿。   “无碍。”江明远轻声道,“我也是忙完刚回来,没用午饭,正好和你一起用一些。”   他都这样说了,玉黎清不好再拒绝,便随着他一起用饭。   燥热的季节,人总是会往阴凉的地方走。   傍晚时分,几个丫鬟婆子凑到了后院的树下,闲聊着今日发生的大事——侯府来了一位姑娘,是侯爷亲自领进来的!   “你们瞧见了没,侯爷对那位姑娘可亲近了。”   “就是,还让人把听雨阁收拾出来给她住,那处小楼可是候夫人生前最爱的去处,侯爷向来不让人靠近,竟然让那小姑娘在那住下了。”   “侯爷这个年纪还没有议过亲,会不会是……”   “真要是两情相悦,那也得见过父母下了聘才好私下见面,怎么会孤身前来留宿在侯府,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   “难不成……是侯爷养在外头的外室?趁着侯府人丁稀少,这会子要登堂入室?”   闲聊在一片震惊中结束,几人捂着嘴巴,纷纷觉得自己看破了事情的真相,担忧着侯府的未来,也担心自己的前程。   午饭用的晚,晚饭便推迟了一个多时辰,用过晚饭后天都已经黑了。   先前住在客栈的护卫也都来了侯府,被安置在客房里,若若则是跟着玉黎清一起住在后院。   站在阁楼的二层上,两面的窗子打开通风,自上而下能瞧见侯府大半的景色,山水楼阁,阁楼下的小树林和青草地,空气中飘来悠悠的青草香,直叫人身心舒畅。   若若一边铺着床一边惊叹:“小姐,侯爷对咱们真好,这小楼又漂亮又清凉,睡在这儿一定很舒服。”   的确很舒服。   玉黎清站在窗边远眺着侯府里的景致,不远处便是江昭元的院子,只是那边漆黑一片,门口连盏灯笼都没点,足以看出他是很久都没回来住了。   他现在是个大忙人,自己若是去见他,会不会给他添麻烦啊。   不成,不能去见他。   给旁人看见,她有危险,江昭元也会分心。   明明在一处却不能相见,她的心就这么悬在半空,想他想的心里发苦,可理智又要克制着自己不能任性。   梁京不是扬州,她在家里可以胡作非为,在梁京就得规规矩矩,连一个不知名的小官都得敬着怕着,不然会给家里惹麻烦。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对若若说:“你收拾好了就去睡吧,我去园子里走走。”   若若在床边站起身,“小姐不让奴婢陪着吗?”   玉黎清摇摇头,“我想自己去瞧瞧。”   她对侯府很熟悉,不怕迷路,而且兄长也在家里,有亲近的人在,她能安心很多。   走下阁楼,穿过林间的石子小路,在侯府的后院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看着前世曾经住过的地方,心绪难平。   她曾在那里和江昭元一起用晚饭,曾坐在门边夜夜等他,也曾在厨房里琢磨着怎么给他做一顿晚饭。   回到了这里,仿佛前世与今生都交汇在一起,她曾经极力避免前世再上演,可冥冥之中,她还是来到了梁京,江昭元也还是进了中书省。   离他的丞相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她并不怀疑他的真心,也相信他是真的愿意去扬州与她白头偕老,可她隐隐担心,约定好的事,真的能够做到吗。   在扬州的时候,两人相隔很远,她的不安可以用距离来解释,如今,他们同在梁京,她的不安却在加重。   ——他们的身份差距越来越大。   他还只是侯府公子的时候,便有人说她配不上他,如今他已经是三品大员,而她却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这样的落差,让她对自己生出怀疑。   她真的能缚住他的欲//望吗。   走着走着,耳边渐渐听到一些闲言碎语,隔着墙,从一旁的院子里传来。   “你们听说了吗,侯爷下午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侯爷的外室!”   “岂止啊,我看她总扶着肚子,定是已经身怀有孕了。”   “先前老侯爷的妾室不就是挟子求恩吗,这回又来了一个,这宁远侯府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   那声音有老有少,玉黎清听了没几句,就知道她们说的是自己。   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呢,怎么就成了挟子求恩的外室了?   才进府不过半日,竟生出这样的谣言来,若是放置不管,只怕到明日会传得更加离谱。   她走过门去,看到聚在墙根下的三人,是一个小丫鬟,和两个年纪大的婆子。   瞧见正主来了,三人赶忙噤声。   玉黎清站到她们面前,怒道:“你们胡说什么呢!”   “见过姑娘。”三人不情愿的行了个礼。   “你们嘀嘀咕咕的在议论我?”玉黎清摆了个凶脸出来,不把这事儿说明白,绝不放过她们。   小丫鬟不敢答话,那个看着年纪最大的婆子开了口:“姑娘您听错了,我们哪儿敢呢。”   看她们一副不服气的模样,玉黎清咬牙道:“我和侯爷不是那种关系,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再编造谣言胡乱揣测,当心我在侯爷面前不给你们留情面。”   另一个婆子赶忙应声:“是是是,姑娘身份高,我们怎么敢议论您呢。”   年纪最大的婆子却呛声道:“姑娘可别傲气太过,侯爷要是真心想娶您,何必偷偷摸摸的把您接进来,说到底还不是为着您肚子里的孩子。”   “你胡说什么!”玉黎清羞愤难当。   兄长不过是对她亲近了些,怎么就被人传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   她家里的下人都知道不该议论主子的事,这侯府里竟然这么没规矩!   那婆子看玉黎清是个小姑娘好欺负,也怕她以后真成了气候,威胁到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于是提前来打压几下。   她骄傲道:“我统管着全家的丫鬟婆子,连老侯爷都没曾说过我半句,不成想姑娘来了不过半日,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真是让人寒心。”   统管全家?   玉黎清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前世她没见过这婆子。   她好像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没见过这婆子,这副倚老卖老的模样,江昭元主管侯府,怎会留此人在府里。   她气得脸都红了,怒道:“你不许再乱说,否则……”   那婆子刁蛮劲儿上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怎么着,您还真把自己当成贵客了?无名无份,连我们这些下人都不如呢。”   “你!”玉黎清跺了一下脚。   面前三人突然变了脸,刚才还偷偷得意的笑着,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园中只有灯笼的微光照着,朦胧着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玉黎清还未意识到她们神情的变化,便见她们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对着她猛的磕头。   她还在气头上,忽然就被这三人的举动给吓懵了。   这是在做什么?   “奴婢……给二公子请安。”小丫鬟颤声道。   听清她说的话后,玉黎清睁大了眼睛,后背不自觉的缩起来,脊椎发麻,眼眶有些发酸。   她没有回头,后背贴上来的胸膛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结实的手臂圈住她的身子,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垂上,耳边响起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穿过耳膜,激得她蜷起了脚趾。   “清清,我好想你。”   褪去了少年的稚嫩,添了几分青年的成熟与难以压抑的欲//望。   作者有话说:   长大了要做什么?   吃清清!   感谢在2022-08-25 23:55:53~2022-08-26 23: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GC7293 3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三个奴婢跪在面前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仿佛站在前头的是随时能要了人命去的阎王爷, 听他一声喑语,都能把人吓得抖三抖。   侯府里谁人不知晓二公子的古怪,老侯爷还在府里的时候, 侯府里的下人便都要避着些二公子, 生怕跟他扯上关系,哪天就遭遇不幸。   如今大公子承袭了爵位, 侯府里的人仍旧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可谁能猜到二公子竟然考了个状元回来, 不过十六岁, 一跃成为了得到皇上信任的重臣。   自从老侯爷被送到城外庄子里, 侯府换了主子,二公子便越发肆无忌惮, 先前回来一次便把前院办事不利的家丁发卖了一批, 听说还打死了好几个,直吓得人头皮发麻。   只要二公子不在, 侯爷也没心思管他们这些下人。   二公子都已经半个多月不回侯府了,府里的人都猜测他做了大官, 要从侯府搬出去单独立府了, 没成想今天突然回来了。   还被他瞧见了她们对“客人”不敬。   丫鬟和婆子并不觉得二公子会替这位陌生的姑娘说话, 可余光瞥见他从身后将姑娘抱在怀里,温言软语,撒娇一般——在侯府待了十几年, 从没见过二公子对人这般亲近过。   难道这个姑娘不是侯爷的外室, 是二公子的?   瞧见二公子对那姑娘的亲昵, 三个奴婢惊恐万分,哆嗦着不敢说话。   夏日夜里有些闷热,微起的夜风吹拂着身旁的绿树,树叶沙沙的声响,草丛中虫鸣阵阵,无人说话,只听得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玉黎清站在原地,感受着身后的青年圈紧了手臂,将自己的身子送上来,前胸紧贴着她的后背,相触的地方隐隐升起热意。   他的声音变了许多,不再有少年的稚嫩可爱,倒与前世相见时的声线一模一样,不过比那时多了几分生气。   虽然是在他家的院子里,但在人前搂搂抱抱,属实不成体统。   “咳咳。”   她轻咳两声,伸手去按下他圈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故作从容的从他怀中走出,侧身对着他,有话想说,却要顾及着眼前这几个奴婢,还有他身后的方毅。   “见过二公子。”她想了想,还是给他行了一个礼。   起身时,抬头瞧见了身子挺拔的青年,还有那张不染纤尘的俊美清颜。   棱角分明的脸廓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眉如柳叶,唇色浅淡如桃花酒色,一双冷清的凤眸轻飘飘的扫过来,定格在她紧张又克制的面容上。   一眼就看懂了她的心思。   江昭元背起一只手,问面前跪着的三人:“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依旧是那个年纪最大的婆子回话。   “那我听到的是什么?”他向前走了一步,三人紧张着往后缩。   “兄长的外室,身怀有孕?”江昭元冷冷的说着,视线移到身侧的少女身上,在她的肚子瞄了一眼。   发觉他在看着自己,玉黎清垂下袖子遮住自己的小腹,羞愤道:“看我做什么,这是你家里的人,你自己处置,我……与我无关。”   不过是些无凭无据的谣言,听旁人说出口尚且让她觉得羞耻,江昭元竟然还重复了一遍。   他真是坏透了。   玉黎清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是个外人掺合旁人的家事,说了句,“你忙,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就原路往回走,离了这是非之地。   看到未婚妻生气,人都走了,江昭元忙收敛视线,招手让近侍过来,“方毅。”   高大的男人从他身后走来,再往后还能看到偷藏起来围观的丫鬟和家丁。   青年的语气平淡到冷漠,跪在地上的三人顿时感觉不好,不约而同道:“二公子饶命,我们真的什么都没说。”   “兄长温和,把你们这帮奴才纵的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慢待贵客。”语气淡淡的,厌烦的抬了一下眼,吩咐道,“拔了她们的舌头,找个人牙子来发卖了。”   闻言,三人凄惨的叫喊起来。   “二公子饶命啊!”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方毅领了吩咐,叫了几个人过来,将三人强行带下去。   三人挣扎着,涕泗横流。   “等等。”江昭元忽然叫住他们,指着三人之中的婆子,问道,“这个年纪最大的,叫什么来着?”   “奴婢姓周。”那婆子看到了一线生机,收敛了丑陋的哭脸,毕恭毕敬的回答。   江昭元点点头,指着她说:“把她拖下去杖毙。”   周婆子愣了一下,猛然哭得更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人绑住了嘴,连一个清晰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远处偷看的丫鬟家丁吓得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先前还在背地里猜测着那位姑娘与侯爷之间不可说的关系,如今亲眼看到多嘴多舌的下场,是怎么都不敢再胡说了。   处理完三人,江昭元急忙往玉黎清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园子里点着灯,在微弱的月光下,微黄的烛光照亮了园中的小路。走出没多远,便在斑驳的树影下见到了那抹让人魂牵梦萦的倩影。   她侧身站在树下,听到他走来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紧接着就回过头去,没有过来,也没有离开。   江昭元走到她身边,微笑道:“清清,你在等我?”   玉黎清垂着头,看着他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身子,有些恍神。   分开不过半年,他怎么长得那么快?   离开时啊只比她高出一掌,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一头了。   自己站在他面前,平视看到的是青年结实的胸膛,夏日衣衫轻薄,她甚至能看到他微开的领口下微微起伏着的肌肤。   “我,我是迷路了。”她支吾着答,还在为方才受的气而不高兴。   闻言,江昭元脸上笑意更深。   她在这儿住过大半年,怎么可能会迷路?明明就是在等他,还要找这么蹩脚的借口,真可爱。   他低下身子去抓住她的手,开心道:“那我带你回去。”   手掌被他握住,玉黎清不自觉手心发热,他不光是个子长高了,身子壮了,就连手掌都大了一圈。   跟在他身后往前走,玉黎清低声道:“刚刚她们说的都是胡话,我和兄长什么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青年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看她,微笑着的脸微微泛红,“你担心我误会,还是怕我吃醋?”   人前凶得跟恶鬼似的,这会儿却像个讨宠的小郎君,一个劲儿的往她跟前凑。   他身子靠得越近,玉黎清越觉得自己呼吸灼热,羞赧着挡住了自己的脸,“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半年不见,少女生的依旧粉嫩可爱,身子却长开了不少,被单薄的夏衣裹住的身子凹凸有致,半透明的外衣下,锁骨到肩头一览无余。   比起娇柔的亲近感,更添了几分诱人的可口。   盛夏真是燥热啊。   江昭元滚了一下喉结,没有办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听不到他的声音,玉黎清放下手来,主动问:“你给她们的处罚,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她走的并不远,多少也听到了些那些哭喊,绝望又痛苦,真让人难受。   闻言,青年好看的眉眼微皱起来,委屈道:“清清不知道,这帮刁奴精明的很,先前府里的亏空,有大半都是被他们从中贪了去,转头算在侯府的账上。我没和他们计较,一并给平了,他们便当我和兄长好磋磨,愈发蛮横起来。”   听他这样说,真像是受了那些奴仆的欺负似的。   玉黎清愤愤不平道:“竟然有这样的奴才,以下犯上,合该送去官府。”   江昭元低头道:“兄长继承爵位不过数月,打理侯府的事务颇为不顺,才没立刻处置了他们。没想到,他们竟得寸进尺,越发没规矩起来。”   兄弟二人都不得父亲的教养,许多事都要自己去学去摸索,管着一个府宅,担着江家的门面,要操心的事也有很多,没有办法面面俱到,只能逐一击破。   江昭元今日这一遭,也算是给剩下的人一个教训,杀鸡儆猴,才能让底下人安心办事,少生事端。   “那你这样处置,倒还算妥当。”理解了他的初衷,玉黎清认可的点头。   得到她的肯定,江昭元微笑起来,“那是自然。”   和她一起并肩向前走,放了声音问:“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来找我?”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到的吧。”玉黎清嘟嘴道。   她身边一直有他的影卫。   先前几个月他们二人之间的通信断了,但影卫们还在互相通信,所以她才能模糊的了解一些江昭元的事。   他们都是江昭元的人,对他说的信息一定比透露给她的多得多。   在少女娇嗔的语气声中,江昭元红着脸说:“知道啊,所以我才赶回来。”   他摩挲着她的手心,体温在二人的手掌之间纠缠,越发热烫起来,江昭元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道:“还好,你也在等我。”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在耳畔,世上仿佛有一股电流窜过,从耳边一直流到心里,记得她心跳猛然加速,不自觉咳出一口气来,勉强维持镇定。   “兄长说你很忙,半个多月都没回家了。”玉黎清柔声问着,“你突然跑回来,没关系吗?”   中书省的运转事关着整个国家的决策,江昭元既然是三品官员,在中书省中自然是中流砥柱,若他不在,会影响到朝廷处理事务吧。   闻言,江昭元低笑一声,“你猜猜我忙这个大半个月,是为了什么?”   忙了大半个月——而她,是在半个多月之前从扬州离开的。   玉黎清猛的反应过来,转头看他,“你早知道我要过来?”   青年眨着一双闪着星光的凤眸,可怜道:“不能给你写信,就只能听影卫的汇报,你都不知道我这几个月过的有多难熬,做梦都想去你身边,亲你,抱你,再……”   深情款款的倾诉莫名变得有些撩人,玉黎清干嘛捂住他的嘴,羞道:“胡说什么呢,也不怕被人听见。”   江昭元顺势抓住她的手,故意吐出灼热的气息,暧昧的亲吻着她的手心。   哑声道:“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好热啊。   一只手被他握着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被他抓着贴在脸上,滚烫的热度从手掌一直蔓延到手臂上,分不清这热度是从他身上传来,还是自己身上起来的。   指尖勾缠着,掌心贴着柔软的唇瓣,就连心里都跟着一起烧起来,热乎乎的,很舒服……   “想了。”她微抿着唇,小脸仿佛羞答答的芙蓉面,粉粉嫩嫩,惹人心醉。   许久未见,她怎会不想他呢。   白日里忙着家里的生意,还能用做事来填补自己心里的空虚,到了晚上,天地安静下来,房间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便总是无法控制的想起他来。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她却要克制着,不能太过放纵。   一来是因为这里是梁京,不守规矩不光是要给人说两句那么简单。   二来……江昭元好似比她还要冲动,明明他面上依旧温柔可爱,可她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某种野性的冲动,就好像是,要把她吃掉似的。   让她有点害怕。   “清清……”江昭元软软地唤着她的名字,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牵着她的手,就近来到了长满青藤的花架下。   一排花架被人精心打理过,藤蔓弯弯绕绕的缠满了整个花架,可惜的是连一朵花都没有开,远远看过去便是一片碧绿。   四周无人,连一盏灯都没有点。   江昭元将她带到花架旁,不由分说地逼近过来。   玉黎清愣愣的后退,半透明的外衫触碰到绿油油的藤蔓,隔着衣裳碰到后背,有些痒痒的。   他越靠越近,自己身后没有退路,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猎物,即将成为他的美餐。   江昭元淡笑着凑过来,鼻尖快要碰到她的鼻尖时被她伸手挡住。   “做什么呀,会被人看到的。”知晓他的用意,玉黎清拧一拧眉,眼中闪过一丝羞恼。   “别怕,不会给人看到的。”他温柔的安抚着,压抑着喘息声,浅浅的亲了一下她的唇瓣,随后便分开。   玉黎清瞪着眼睛看过去,只见那双含情的凤眸漾着满满的水波,可人又可怜。   她轻咬了一下唇,细微的动作被身前的未婚夫看在眼中,盯着她水润的唇,脸红着滚了一下喉结,哑声唤道:“清清?”   玉黎清害羞的“嗯”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样近距离的看她,江昭元的心里砰砰直跳,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身前,问道:“吻我好不好?”   月色皎洁朦胧,葱郁的绿植遮挡了视线,耳边只听得见嘈杂的虫鸣,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   面对心上人的请求,玉黎清没有过久的犹豫,双手轻扶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唇瓣吻上他的唇。   唇齿纠缠,极尽缠绵。   原本是由她主导,慢条斯理,轻柔温和,但随着身体的温度不断升高,江昭元变得越发强势起来,反客为主,软舌闯进她的口中,蛮横的扫荡。   玉黎清被吻的不知所措,只能被动的跟着他的动作而动,磕磕绊绊的和他勾缠,偶尔有几下被亲的错过了呼吸的间隙,闷哼出娇媚的鼻音。   青年的气息如同清冽的泉水笼罩着她,她的意识时而昏沉时而清醒,背靠着花架,整个软在了江昭元怀里。   吻毕,她趴在江昭元怀里轻轻喘气,江昭元也是呼吸急促。   没有缓多久便再次提议道:“你今夜宿在哪儿,我去陪你好不好?”   “不,不要。”玉黎清忙拒绝了他。   一脸绯红的青年听到她的拒绝,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压低了声音可怜道:“你不要我陪,是不喜欢我了吗?”   玉黎清揉揉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一些,解释说:“没有不喜欢,是你……你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江昭元低声问着,那声音仿佛有种勾人的魅力,直听得她耳根子都软了。   “我有点累,想自己休息。”玉黎清转开话题,顺道劝他,“你不也是忙了很久才回来的吗,今晚好好休息吧。”   本是睡前出来散步,没想到会遇到他,还被他困在这里亲了好久,腿都软了。   若是再许他跟着回去同眠,她今晚就别想睡得安稳了。   天色的确不早了。   江昭元抬头看看被遮在云层后的月亮,又看看怀中只接了一回吻便热的身子发软的清清,怜惜她体力不支,想来是再受不了自己折腾的。   连日行船,今日才到,又听影卫禀报说她跑了一趟户部,一整天都没闲着。   他的未婚妻是真的累了。   江昭元犹豫了一会儿,没再坚持。   低头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喑哑道:“那你今夜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寻你。”   “嗯。”玉黎清应了一声。   从花架下离开,江昭元送她回了听雨阁,在楼下看着她卧房里的烛火都熄灭了之后,才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   第二日清早,园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薄雾,太阳还未从东山升起,江明远从院中走出,来到后厅上,看到了起的比他还早,正坐在桌前品茶的江昭元。   厨房正在准备早饭,江明远悠闲的坐到他对面,随口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夜里。”江昭元放下手上的茶杯,让身旁的方毅给兄长斟了一杯茶。   江明远看着弟弟脸上氤氲的戾气一夜之间消散,便知他已经见过了留宿在府上的玉黎清,低头看茶,道:“为着清儿?”   听到她的名字,江昭元忍不住勾起一个微笑,“除了她还能有谁。”   说到有关玉黎清的事,江昭元意外的坦诚,与他平日里沉默冷淡的模样截然相反。   江明远喝了一口茶,醒了醒神,转头问在一旁服侍的方毅,“你家大人可是从他自己的院里出来的?”   方毅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向了自家主子。   江昭元淡笑,抬眼看着江明远,“兄长问他做什么,昨夜我自然是宿在自己院中的。”   原本是想陪清清一起睡,可又心疼她一路上京疲惫的很,这才没继续扰她,各自回房安睡了。   江明远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一夜能忍,并非夜夜都能,他作为兄长,还是要提醒几句:“清儿昨日才进梁京,又要操心家中生意,你多少注意些,别太放肆了。”   “我自有分寸。”江昭元轻松道。   两人闲聊着,丫鬟也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把早饭摆到桌上,布置好碗筷便下去了。   早饭已经备好,桌上二人却都不着急用。   江明远的职务不忙,自然可以悠闲,可江昭元是个大忙人,这会儿竟然也一点都不着急。   江明远问他:“你不回中书省了?”   “连着在那儿熬了半个月,我也得偷些闲暇。”江昭元随口说着,理了理自己湖蓝色的轻衫,吩咐道,“方毅,去中书省说一声,就说我连日疲劳病倒了,要在家休养些时日,若不是重要紧急的文书,就不要送过来了。”   “是。”方毅很快应了声,出门去办事。   他走之后,屋里也没留服侍的丫鬟小厮,只有兄弟二人。   江明远疑惑问:“前几天燕王还在弹劾你,你避而不见数日,如今又不去务公,就不怕他趁机上书将你架空?”   朝堂上的争斗是一刻都不停的,江昭元不在,更给了旁人动手脚的机会。   燕王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个机会。   江昭元若无其事的品着茶,回味着昨日夜里那缠绵热烈的一吻,口中虽是茶香的苦涩,但回想起来的却是少女甜美的馨香。   当初许诺她半年可归,最晚也不过再添两个月,如今距离半年的约定只剩下半个月,他也收集了不少燕王的罪证,早早的呈了上去,用不了一个月,便可将燕王彻底铲除。   他回道:“燕王的一干罪责,刑部的人已经在查了,这几日就能定下罪名,我何必去赶这个热闹。”   对于此事,他有十足的把握。   江明远却在担忧,“哪怕定下罪名,他仍旧是皇上的长子,有的是翻身的机会。”   闻言,江昭元微微眯起眼睛,平淡道:“长子又如何,燕王底子差,早就没几年活头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是死罪一条,江明远却毫不意外自己的弟弟能说出这种话,他本就是个狂傲的冷血之人,只是有了未婚妻之后,稍微添了点人性,但骨子里还是那个他。   江明远知道自己的学识和见识都不如弟弟,也不多提醒什么,只道:“太医院的御医都不敢下此定论,你竟然敢说这种话?”   “那帮庸医贪生怕死,自然不会说这种会掉脑袋的实话。”江昭元摩挲着精致的玉杯。   江明远看着他的眼睛,追问:“燕王若不能做太子,那……”   京城之中的局势会如何转变?   那些事本不该是江昭元考虑的,但江明远要撑起侯府,不得不多留意。   江昭元也不隐瞒他,似乎是觉得此事算不得多机密,说道:“皇帝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传了密诏,召驻守在岭南的怀王回京。”   “怀王?他不是皇上的侄子吗。”江明远微微皱眉。   哪怕燕王不能做太子,皇帝膝下仍旧还有两个小皇子,只是年纪小了些。   在这关口,皇帝不考虑立自己的哪个儿子为太子,竟然把侄子召回京城来,是有心让怀王继承大统,还是……利用他削弱燕王的势力。   比起前者,还是后者更有可能。   事关大梁未来的君主,江昭元说起来却像是闲聊一般,“皇帝本想让禹王也回京,但是北疆不比岭南安定,若把禹王召回,必然会引起大乱,暂且只召了怀王回来。”   如此,更加确信了皇帝是想利用自己的侄儿削弱燕王的势力。   毕竟燕王无才无德,但只要有他在,剩下的两位小皇子,无论哪一位做了太子,都不会安稳的继承皇位。   听了江昭元一番话,江明远茅塞顿开,对如今朝堂上的局势有了新的见解。   自己的弟弟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惊喜,不但有能力探听到皇帝的密信,甚至能够摸清皇帝的心思打算,借着皇帝的手推波助澜,铲除燕王。   众人只当是燕王与江昭元不和,却不知皇帝早已在背后下了一局棋。   而江昭元此番借势为之,更是滴水不漏。   江明远轻笑道:“昭元,我一直都很好奇,父亲那样的庸俗蠢笨之辈,如何能生得出你这样天资聪颖的儿子。”   就连他都觉得,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蠢才,自己的这点才智是随了母亲。   可江昭元的母亲并非高门大户的贵女,虽有精明的心思,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头脑,就算进了侯府的门,也没能过上她苦苦追寻的富贵生活,惨死病中。   这样的二人,生出的儿子竟然还不满十七就做到了三品官。   若他想,只怕成为二品丞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昭元喝了一口茶,听完兄长的话,抬眉道:“兴许,我不是他的种。”   在江明远的惊愕中,他继续缓缓道:“毕竟我的母亲是娼妓出身,有过多少男人都数不清,说我是外头带进来的野种也没错。”   他很小的时候便听人时常说他是个野种,那时只觉得被人辱骂很不高兴,如今想来,或许他们说的没错。   但现在,他都不在乎了。   父亲、母亲、过去的一切曾经像腐烂的泥潭一样束缚着他,将他深埋其中,困到窒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才用疯狂和杀戮来麻木自己。   好在,他有了清清。   因为她,自己终于从淤泥中挣脱出来,摆脱了那些虚妄的过去,活在了当下,也期待着,和她在一起的未来。   他的淡然并没能平复江明远的震惊,江明远的表情严肃起来,厉声道:“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说话虽然凶,但也是怕江昭元的心思和过往被人知晓,迟早会毁了自己。   江昭元却并不在意,轻声道:“这不过是你我兄弟之间的私话,兄长别往心里去。”   二人聊了一早上,碗筷没动几下,茶也喝干了。   自从把父亲送走之后,他们时常这样闲聊,有时说说小时候无法原谅的过往,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说着朝廷上的事,并不隐藏心思,如亲生兄弟般坦诚。   侯府的听雨阁建在东边,晨起的日光最先照进来,将卧房照的亮堂堂的。   睡在船上半个多月,摇摇晃晃,夜里睡得很不踏实,今日总算睡了一回稳当的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都没醒。   外头若若来敲了两回门,玉黎清睡得太沉,一回都没听到。   快到正午,她才懒懒的在床上翻个身,睡足了精神也好,睁开眼睛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床帐,没一会儿便清醒过来。   起身穿好衣裳,打开窗子看到若若正坐在阁楼下的小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捡石子玩。   玉黎清叫了她上来帮自己洗漱梳妆,随后才一同往后厅去。   借宿在别人家里还起的那么晚,按理说她该觉得不好意思,可意外的很放松。   或许是因为知道兄长待她很温柔,又或许是因为知道江昭元也在这里,哪怕自己起得晚了,也不会有人敢说她什么。   走在路上,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江昭元住在她家里的时候敢那样肆无忌惮的往她房里钻,原来是看准了她不忍心责罚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守规矩。   炎热的阳光照在身上,一路寻着树荫走过来,到了后厅,竟然见到兄长也在。   江明远像是出去一趟刚回来,热的脸色发红,正在吃一碗冰酪,看到她进来,赶忙吩咐人去为她准备早饭。   玉黎清坐到他身旁,关心道:“兄长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热成这样?”   江明远微笑着答她:“户部需要采购一些货物,我上午去了港口一趟。”   看他脸上的热红久久退不下去,玉黎清从怀中掏了帕子出来,放在冰水里浸了,拧干后送到他手上,“兄长擦擦脸吧,当心中了暑气。”   看着小姑娘体贴的把帕子叠的整齐放进他手里,江明远心中微暖。   自从母亲去世后,家中只剩下暴戾的父亲和冷傲的弟弟,再没有人对他这样关心过了。   若是清儿嫁给昭元,做他们江家的媳妇,他是非常愿意的。   他把帕子拿在手上,轻轻擦拭着热烫的脸,说道:“我已经为你安排了与侍郎大人见面,就在明日下午,你去户部门外,到时会有人带你进去。”   闻言,玉黎清惊喜万分,开心道:“多谢兄长。”   江明远不忘提醒她:“侍郎大人公务繁忙,只能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要提前做些准备。”   “嗯,我一定会把这事儿办好。”玉黎清鼓足了勇气,明日一定要把此事给平了。   用过早饭后,玉黎清陪着江明远在后厅上说话,眼睛确实不时看向窗外,好像是在期待什么人出现在此。   看出她的心思,江明远说道:“昭元身体抱恙,同中书省请了假,这会儿应该在院子里休息,你把他叫过来一起吃碗冰酪吧。”   听了兄长的吩咐,玉黎清挽着裙子站起身来,点点头便往外头去了。   沿着记忆中的路来到了江昭元住的院子里,因为小时不受宠,院子连提名都没有,门上空荡荡的。   院门敞着,她轻易就走了进去。   书房门外是方毅在候着,另外还有两个小厮,玉黎清感觉自己见过,但早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名字。   看到是她过来,候在院子里的人没有大的动静,示意她可以随意走动。   于是她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坐在屋里的青年早早的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看到她人进来,对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暂且放下了手上的公文。   玉黎清一进门就看到了屋里摆放的冰块,还有他书案上高高一摞公文。   他身边还有另外一摞,应当是已经看完的,也有不少,难道他一上午都在书房里看公文吗?   她皱起眉来,关心道:“你不是身体抱恙吗,为何还要看这么多公文?”   江昭元松了松领口,单手支在桌上托着脸,无辜道:“许是那些资历老的官员看我是新入官场,所以才把这些事强加给我。”   一瞬间,玉黎清为他抱不平。   下一秒又反应过来,江昭元是三品大员,六部的尚书也不过是三品,比他还高的恐怕就只有丞相和皇上了。   除了这二位,谁敢把事强加给他呀。   她站在原地,说:“兄长让我来叫你去用冰酪,解解暑气。”   “你倒听他的话。”江昭元把眼睛一撇,不高兴的嘟起嘴来,随手一甩,挂在肩头的外衣便滑到了手肘上。   夏季炎热,他身上穿的不多,外衣掉下来,里头只剩一层轻薄柔滑的冰丝锻,紧贴在身上,隐隐透出臂膀间肌肉的轮廓,胸膛上的一块随着呼吸起伏,勾着人的视线。   玉黎清垂下眼睛,理所当然道:“他是一家之主,我是客人,自然要听他的话。”   “那我呢,你听不听我的话?”   江昭元坐在书案后,灼热的视线落在少女凹凸有致的身姿上,那半透明的轻纱轻飘飘的遮在她身上,欲语还羞,简直要了人命去。   “那得看你说什么了。”玉黎清认真道。   她知道自己不比江昭元聪慧,如今又是在梁京,她自然会听他的话。但也不能全听,万一他说的是……   “过来,让我抱一会儿。”江昭元向她张开手臂,满心满眼的期待,热切的眼神像是跃动的心跳,迫不及待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好像一只大狗狗,都快要看到他身后的摇晃的尾巴了。   玉黎清忍住笑意,克制着反问他:“你不是要忙吗?”   “不急在这一时。”他把手边的公文随手一推,身子往后靠了一下,在腿上给她留了位置。   玉黎清小心的看看四周,门窗都关着,外头也没有动静,应该没人会注意这里。   她提起裙子,点着脚尖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给自己留下的位置,心一横,侧身坐到了他腿上,双手拘谨着按在自己的膝盖上。   少女自己送上门来,江昭元开心不已,微微俯下身,一只手从她双膝下穿过,抱着人往自己身上贴。   一瞬间的失重感,玉黎清还以为自己要被抱起来了,紧张着去抓他胸膛上的衣服,没想到他的衣裳只是随意的挂在身上,被她这么一扯,就像水一样滑落了下去。   湖蓝色的外衣整个落到了手肘上,雪白的里衬松松垮垮,锁骨就在她眼前横着,肌肉的纹理没进衣衫里,衣领随意的敞开着,莹润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因为热意而泛着薄粉。   许久未见,他身量长了一圈,身子却还是这样白嫩。   恍然一瞥,玉黎清看的口干舌燥,忙转过头去,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来放到他的书案上。   “这是你先前送给我的玉佩,我拿来还给你。”   看到她把玉佩拿出来,江昭元震惊,委屈道:“这是我对你的心意,你不要了?”   发觉他误会了,玉黎清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听说你为了平侯府的旧账把银子都花光了,这块玉佩也值不少钱,本来就是你的,你拿回去傍身吧。”   “送给你,便是你的了。”   江昭元搂住她的后背,隔着薄如蝉翼的轻纱摩挲着她的蝴蝶骨,咬唇道:“现在拿来退还给我,难不成是……嫌弃我一穷二白?”   骨感的手指在身后撩拨,玉黎清觉得后背痒痒的,心里也跟着发痒。   青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委屈着,“如今我只有每个月几百两银子的俸禄,以后恐怕要清清来养我了。”   他并没有贴着自己的耳朵,可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巧合的打在她的耳垂上,暖哄哄的热气吹得她脊背发麻,两条腿都跟着打颤。   她坐姿乖巧,小声道:“我攒了不少钱,养你还是绰绰有余。”   “真的?”江昭元弱弱的问。   “嗯!我不缺银子,如果你需要用银子,尽管跟我说就是了。”她抬高了声音,许下承诺似的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清清,你对我真好。”他微笑着低下头来,唇瓣摩挲着贴在了她脸上。   手掌慢慢移到她的后腰,经过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痒感,玉黎清不好意思去碰,扭捏着躲开他的手掌,炙热的吻从眼睛移到下颌,呼吸深重,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扶在身后的手掌稍微用力,她整个上半身都向后倒去,缓缓躺在了书案上。   “你这是……”玉黎清眨眨眼睛,有些不解。   不是说要她抱吗?这会儿算是松开她了?   松开就松开,为什么要把她放在书案上?这样起身好不方便啊。   她身手抓住书案的边缘,想要翻身站起来,身子还没翻动,江昭元便站起身,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亲昵的吻着。   低沉的喘息和着甜蜜的笑意,“清清愿意养我,我也得有所表示不是?可不能白受了清清的恩惠。”   噗通一声,案上的公文尽数被推到地上,散落一地。   玉黎清轻推着他的肩膀,明明他的表情那么轻松,可自己就是怎么都推不动他。   他这是要做什么啊?   灼热的唇压在她唇瓣上深吻,不给她思考的间隙,在热烈的爱意中渐渐酥软了身子,隐隐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在动。   没等她反应过来,腰带不知何时被解开了,勾在他细长的手指上,往后一扔,挂到了椅背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6 23:55:30~2022-08-28 01:2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腰间的布料突然宽松下来,积聚在小腹的热气随着松垮的衣裳散了出来, 玉黎清低低呜咽一声,一路从脸颊红到了脖颈。   “江昭元,你松开我。”她小声闷哼着, 手臂被压着, 抓在桌沿上的手怎么也收不回来。   身上的青年纹丝不动,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 心下窃喜,面上却茫然无辜:“我又没有抓着你, 清清若是想走, 我怎么会拦着呢。”   宽厚的胸膛仿佛压的紧实的棉被, 表面压过来是软软的,却带着十足的重量, 让她无法挣脱。   他压的越紧, 玉黎清便感觉自己胸膛里的热气越发紊乱,连说话呼吸都变得燥热急促起来, “那你不要压着我。”   娇柔的尾音落在江昭元耳朵里,身子立马又精神了几分。   动作细微的轻蹭着她温暖的小腹, 灵活的手掌抚住她的后背, 轻声道:“清清可别误会了我。”   “嗯?”玉黎清迷蒙的看着他。   一双桃花眼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映衬着她含羞带怯的容颜,倒显得他神志清醒,真像没有丝毫杂念似的。   可他脸上也是红红的, 而且, 隔着衣裳也能察觉到他身体上细微的变化。   若说他没有那心思, 她才不相信。   先前真是纵容他太过了,竟把他惯的那么大胆,原本在卧房里做这种事也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看见。如今还是大白天,在书房里就敢这样对她,实在是太放肆了!   难道是做了大官,觉得没人能管得住他了,所以才这般放纵。   玉黎清咬紧了牙关,要是他强行吻下来,她就咬他的舌头,给他点教训!   心里愤愤的,身子却被他困着无法逃脱,没了腰带的束缚,一身轻薄的布料只要一阵轻风便能吹的四散落下,她紧张地蜷缩着身子,比起他的轻薄,更害怕给他看了身子去。   父亲说过姑娘家的身子不能给人看,哪怕是未婚夫,也要等洞房花烛之后才能……若是没有行过婚姻大礼便给人看光了,那她就是被欺负,被坏了清白。   她才不要给人欺负,哪怕是江昭元也不行。   越想越是抵触,一双圆润的杏眸羞愤地盯着身上的未婚夫,正要义正言辞地训斥几句,忽而听他言语温顺,连颇有重量的身子都放轻了几分。   他说:“你愿意与我同舟共济,我真的很开心,可我手上的权势不入你的眼,又没有旁的什么能报答你,只有……”   眼睫羞涩的眨了眨,日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变得柔和白亮,照在他睫毛上,闪着五颜六色的细微光彩。   说着,额头向下低了低,脸加在她脸上磨蹭着,声音沙哑道:“只有这副身子……能供你驱使。”   听他话里的意思,玉黎清脸色更红了。   她也曾在茶楼听过几场戏,知道才子佳人,知恩图报,还有,以身相许。   江昭元是有多缺银子,竟然会因为她愿意养着他而……屈身于她。他为了这个侯府,还真是下了血本。   她稍微侧过脸去,身子渐渐放松下来,手掌松开了桌沿,小声道:“我只是想帮你而已,并不是想要你的报答,更何况你我男女有别,我怎能……”   “你不要我吗?”   江昭元急慌慌的问了一句,水灵的眸子微皱起一个弧度,像只怕被丢弃的小狗,紧紧贴在她身上,眼巴巴的瞧着她的反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玉黎清转过头来正视他,低眸便瞧见了他领口下的肌肤,一眼望到了腹肌下的腰线上,若不是有腰带系在那里,只怕会看见更多不该看的东西。   夏日穿在身上的衣物本就轻薄透凉,可他穿的如此随意,怎能让人不胡思乱想。   胸膛里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上涌,玉黎清干咳了两声,只觉得脑袋都要热晕了,咬着下唇支吾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不能……”   “不能什么?”   青年的声音透着些许迷惘,眼底隐藏着狡黠的笑意,肆无忌惮的在近距离欣赏着怀中的少女染上蜜桃般诱人的粉,她柔软的身子包裹在松散的轻纱衣物中,像一件待拆封的礼物,而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脸颊染上潮热的红,未婚妻却怎么都不肯松口,慌忙伸手来挡住他的脸,硬气道:“反正就是,不能!”   好软啊。   手掌心是软的,头发是软的,身子也是软的,腰下更是软的像花瓣一样。   就是这俱身子,曾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如今他身子见长,才发觉自己贪恋的柔软是那样的诱人,只要他迈出那一步,就能将她据为己有,永远束缚在身边,只为他一人盛开。   他的眼神越发凌厉,充满侵略性的呼吸喷洒在脸侧,玉黎清紧张着缩紧了身子,想把手抽回来,去反被他握住。   柔软的掌心带着微微的热烫,江昭元好心情的弯起一对桃花眼,伸出舌头在她的掌心舔了一下,引得少女一阵敏感的颤抖。   “你!”玉黎清这下子连脖子都红透了。   少女脸红的厉害,一双杏眸水润的瞪着青年,却是一点威胁力都没有,软的像随时能流出水来。   她还是这么心软,都被压在桌上欺负了,还不忍心骂他一句。   江昭元感觉自己困住了一只顺滑娇弱的白狐狸,哪怕对着他呲着牙亮出爪子也不会真的抓疼他,只是让人揉肉垫而已,看着满心的盘算,实际好欺负的很。   好想就这么要//了她。   身子憋闷的难受,呼吸又重了几分。   “清清,清清……”江昭元拉着她的手抚到了自己脖子上,引着她搂上他的脖颈。   “嗯?”少女闷闷地哼了一声,懵懂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外头是盛夏的暑气,屋里摆放着冰块让房中比外头要凉爽许多,可玉黎清却丝毫没觉得清凉,反而像被架在火上烤似的,自己的身子滚烫,压在上头的那人比她还要烫,像是一同滚到了火里,燃烧起来。   青年的身子偶尔动弹两下,少女便像惊弓之鸟一般呜咽出声,叫他怎么都不忍心真要//了她。   这样对她而言太草率了。   积聚在身子里的热气无处发泄,视线灼热的盯在那莹润的脖颈上,俯下身轻吻一下,惹的少女微微颤抖。   沙哑的声音低低道:“给我咬一口吧,不然……我真的会疯掉的。”   “咬什么?你真想吃了我呀?”玉黎清紧紧的搂着他,手臂圈在他脖颈上,像是将他束缚住一般,若是给他挣脱了,自己才要真的掉进虎口去了。   他轻笑一声,泛红的眼角挑起一个勾人的弧度,“不愿意给我吃?”   近在脸侧的表情让玉黎清无法忽视,羞红了脸,不知该如何答话。   “不说话就是愿意了?”江昭元微笑着看她,有点情难自禁。   他坐起身来,轻轻松松将那娇柔的身子抱进怀里,搂着她的腰往后靠,将自己的胸膛贴上去,让她听自己的心跳声。   ……   房间中静谧无声,只偶尔传出几声桌椅移动的咯吱声,低不可闻。   外头候着的下人知道二公子的脾性,只安分守在门外,不敢靠近书房打扰。   院外匆匆走来一小厮,站在院门边传了侯爷的话,“侯爷问玉姑娘来了许久都不见回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毅走过去小声道:“没什么事。”   小厮便说:“既然没什么事,那就请玉姑娘和二公子一起过去吧,耽搁久了,新鲜制出来的冰酪可就要化掉了。”   方毅点点头,送走了小厮后,站到书房外,试了试音量,对着门里说道:“大人,侯爷叫人过来催了,说是大人和小姐再耽搁下去,冰酪都化掉了。”   江昭元正在兴头上,哪有时间理会他们,随口回:“化了便再做新的,去回了兄长的话,你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想理,玉黎清却挣扎着从他怀里站了起来,腿脚软了一下,扶住书案才没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   “我现在就过去。”慌乱的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衣裳,眼尾的嫣红都没消退,眸中水光潋滟,抿着唇压下心口的燥热。   “清清,你要去哪儿?”江昭元跟着她起来,扯住她的袖子不让她离开。   “我要去和兄长吃冰酪。”玉黎清小声道。   兄长都派人来催了,若是不过去,肯定会被人知道她和江昭元厮混在一起,实在有辱他们玉家的名声。   而且,她要是不趁这个机会离开,就要被江昭元给吃掉了。   她低着头整理衣裳,江昭元攥着她的袖子走了上来,哑声道:“可是我们都半年没见了,你就不想和我单独待一会儿吗?”   “不要,和你待在一起太热了。”   玉黎清小声嘀咕着,扭过身去把袖子从他手里夺了出来,一手拢着松垮的衣裳,对他伸出手,羞道:“把腰带还给我!”   江昭元随手把椅背上的腰带拿了下来,犹豫着,“可是我……”   顺着他潮红的脸一路向下,视线定在跨间。   玉黎清倒吸一口气,把腰带从他手上扯过来,一边系着一边往门边走,羞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   人到了门前,衣裳也穿好了。   她谨慎着摸了摸头发又搓了搓涨红的脸,深吸一口气,头脑清醒了些,若无其事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听到门开的声音,方毅转过头看了一眼,出来的人不是大人而是玉小姐。   她脸颊泛红,衣衫皱皱的,虽不知道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但瞧见她这幅春情潋滟的模样,也能猜到自家大人定然是不老实了。   方毅恭敬低头,礼貌的送走了玉黎清。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放松,回京这半年,大人每天都在筹划算计,尤其是入了中书省之后,更是没有一日安歇。   皇上的身体已大不如前,需要过多依靠朝臣来为他分担政务,丞相大人颇得皇上信任,中书省的职责越发重要起来,劳累了江昭元为顶头两位上司分忧。   他忙碌了半年,今日能得一时放松,也是好的。   待玉黎清离开院子之后,方毅主动走进屋里去,看到了一地的狼藉。   原本规整的摆在桌上的公文散落了一地,桌椅歪歪扭扭,坐在椅子上的江昭元更是衣衫不整,单手支着脸,仿佛在深思。   “大人,您没事儿吧?”方毅小心翼翼的问。   江昭元没有答他,回味着方才的缠//绵悱恻,又娇又有脾气的清清,抱在怀里软软的,怎么想怎么可爱。   嘴角勾起笑容,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叹道:“我对她真是越来越……”   难以自持。   ……   日光西移,暑气灼烤着大地,院子里的绿植生的葱茂,有几个家丁拿着大剪子修剪快长到路上的绿植,路过的丫鬟捡着树荫走,露在日头下面,直烤的人热红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独自等在后厅上的江明远总算凉爽下来,在后厨准备的丫鬟也端了两碗冰酪上来。   等不到人,江明远便让人去催。   江昭元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就算开口也没办法阻止。   虽然两人如今有兄弟之谊,可江昭元终究是冷血薄情之人,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就没人能劝得动。   他们二人年轻气盛,又是久别重逢,情难自抑也是有的,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只能在边上偶尔提醒几句,叫江昭元克制一些。   有时想想,既然清儿人都来京城了,干脆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把亲事办了。   但如今是多事之秋,要铲除燕王一党,将其连根拔起并非易事,江昭元又身居要职,他的选择关乎着未来朝堂的局势变化,无论是哪位皇子被立为储君,落在江昭元身上的职责都只会变重。   这个关头若是成了亲,清儿必然会成为昭元明晃晃的软肋,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若是清儿被人暗害,那昭元也一定不会善了,事情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为着他们两人好,亲事只能暂时按下,就连两人之间有婚约的事也要压着,不能大肆宣扬出去——至少站在宁远候的角度上,江明远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去传话的小厮回来了,玉黎清也跟着回来了。   小姑娘脸色红红的,像是走在日头底下晒的,更像是泡过了潮湿的温泉,从脸颊红到了指尖,一双眼睛羞怯着不敢直视人。   江明远看了她一眼,心下了然,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被兄长问起来,玉黎清脸色更红,解释说:“江昭元他,他很忙,说不过来了。”   说话都不顺畅,一看就是被江昭元欺负的很了。   江明远心感无奈,刚想替她说几句话,训斥一下不知礼数的弟弟,就听院外走来两串脚步声。   意气风发的青年从院外拐了进来,径直走上后厅,看了江明远一眼后,转头将视线落在了玉黎清身上,淡笑道:“虽然忙,但是清清亲自去请我了,我怎能不过来呢。”   说罢,随意的坐在椅子上。   玉黎清不敢直视他,只用余光瞥了一眼,瞧见他身上穿的整齐,不似方才无拘无束,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都到齐了,江明远也不好说什么,请二人吃冰酪,随口说了些府上的家事。   三人平常而自然的闲聊着,冰凉凉的冰酪顺着喉咙进了肚子里,消解了身体里淤积的燥热,玉黎清的呼吸顺畅了许多,脑子也清醒了起来。   许是感知变得敏锐,江昭元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越发无法忽视。   从脸颊掠到脖颈,盯着她轻纱下的肌肤看,看她身上羞的泛红,他嘴角勾起了腼腆的笑,因为她的羞涩,倍感心动。   玉黎清觉得很不自在。   兄长还坐在这里呢,他怎么敢乱看乱瞧,成何体统!   吃完了冰酪,她慌忙站起身来,说着:“我还有事,就先回房了。”   江明远没有追问,说了声:“去吧,记得让人在屋里多放几块冰,当心暑气。”   “多谢兄长关心。”玉黎清微微俯身,不给江昭元开口说话的机会,匆匆转身离开。   衣着端庄的青年眯起视线追着她的身影一直到院外,看未婚妻像只受惊的小狐狸一样从自己身边跑开,心中却甜蜜的紧。   她在意,她害羞。   那就说明,她也有感觉。   像只可口柔软的团子,已经被抓在了手里,被他吃掉是迟早的事。   江昭元越想越开心,吃着化了一半的冰酪也觉得甚有滋味。   坐在一旁的江明远抬眼撇了一下他的表情,问道:“你又做了什么?就不怕吓着清儿?”   江昭元抿唇微笑,“她怎会怕我,该是我怕她才对。”   闻言,江明远忍不住淡笑起来,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活生生的人——清儿能来这一趟,真是他们江家的福气。   走在路上,玉黎清走一会儿就要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追过来,心神不定。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好像很怕江公子似的。”若若小跑着跟在她身侧,忽然意识到,江公子已经有了官职,现在该改口叫江大人了。   “我才不怕他呢。”玉黎清撅起嘴来,脚下的步子却没放慢半分。   “那您怎么着急忙慌的跑出来了。”若若也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嘟囔着就问出了口。   “我是……有正事要去做。”玉黎清勉强解释着,又道,“兄长好不容易为我安排了与侍郎大人见面,我得回去好好准备,不能把事情办砸了。”   想起了正事,刚才在书房里哪些不成体统的羞人事总算淡化了一些。   先前在扬州,家里有父亲,他还知道收敛些,如今这侯府里也没人能管得住他,兄长虽然约束着侯府众人,江昭元却一点都不怕他。   刚才在书房里,江昭元都敢脱她衣裳了,不会是真的想和她……   不成不成,她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   玉黎清红着脸摇头,一路躲回了听雨阁,没在一楼停留,踏着楼梯上了二楼卧房,没有让若若跟上来。   她坐在铜镜前,撩起散在身后的长发想看看自己的后颈上有没有落下什么痕迹。   可不管怎么扭,都看不到后面。   伸手摸了摸,能摸到一圈浅浅的牙印,稍微按下去还有一点点疼。   这个坏蛋,若是他再敢这么欺负她,她就不要再理他了。   冷静下来之后,便在房中整理自家仓库的货品出量,以及记录下来的各种布料的原料配比,这些都是她带过来作为证据,要交给侍郎大人看的。   零零散散的收拾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   听雨阁外静悄悄的,能清晰的听到水流从树林中穿过的潺潺声。   卸下钗环后,玉黎清躺在床上,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暗暗松了一口气。   昨夜他没有来,今晚也没来,以后应该也不会过来了吧?   这样安安分分的多好。   嘴角扬起微笑,渐渐舒展了身子,安稳入梦。   第二日,到了约定好的下午,玉黎清带着若若和两个护卫前去户部,走到大门外,没有看到先前那个怠慢她的小官。   没等多久,便有人从里面走出来,问过姓名之后便将她们带进去了。   进了院子,宽阔的主路上能看到院子的东西北面都是官员们办公的房屋,里头坐着不少人,旁边廊下有官员匆匆的来回,忙得不可开交。   玉黎清低着头不敢乱看,想起门边不见的那人,小声问前头的领路人道:“敢问这位大人,先前在门边那位大人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到他人?”   那人也不避讳,随口道:“我也不知,今天一大早过来就没见到人,许是在哪儿偷闲吧。”   本就是个低微的小官,无足轻重。如今各部异常忙碌,谁有心思去理他。   一路走进北边的大堂,官员将她请进去之后便留在了门外。   玉黎清走进屋里,屋中有四个文官坐在下头做事,一旁的侧厅上站着一位留着花白胡须的五十多岁的人,老当益壮,身形挺拔,转头看向走进来的小姑娘。   他身上的衣裳和她一路走过来时看到的这众人都不一样,玉黎清立马认出他就是自己今日要见的侍郎大人。   一路走过去。   因为紧张,行礼慢了半截。   侍郎开口问:“你就是明远说的那位姑娘?”   “是。”玉黎清垂眸屈膝,行礼道,“民女玉黎清,见过侍郎大人。”   侍郎没有看她,只把自己方才拿在手里的文书放到了一旁,说:“崔府尹写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你为着你家布料的事来找我的,是想向我证明你家布料没有问题?”   玉黎清拱手道:“大人明鉴,我家的布料织得紧密,绝不会因为运输中的磕碰而抽丝。”   “请大人稍等片刻。”她轻声说着,让自己带进来的护卫抱着布匹走了进来。   随即,她解释说:“这四匹布与当初运送上京的布匹是同一批次出来的,我这回上京,特意从仓库里带了这几匹过来,有仓库的出货单和密不外传的布匹原料为证。”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各种凭证。   侍郎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认真的看了起来,随后又上手试了一下布料的手感,“的确不容易抽丝。”   “大人若有疑虑,尽可以去将出事的布匹拿来与之相比对,若非被人动过手脚,这批布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玉黎清诚恳道。   有证据在手里,侍郎心里有了谱,对她说:“我会让人去仓库里把布匹重新检查一遍,明天让人去通知你。”   “多谢大人。”玉黎清总算松了一口气。   侍郎将她带来的物证都收下,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若是没有旁的要说,就先回去吧。”   “民女告退。”玉黎清带人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户部,侍郎从侧室走出,坐在了最上面的位置,继续整理今日的公务。   下面有一文官默默看完了全程,好奇问道:“大人,现在前朝正乱着,您怎么还特意抽出时间来处理这种小事。”   侍郎轻叹了一口气:“皇上因为燕王的罪责正在气头上,这关头要是有不开眼的办错了事,那才真是祸上身。”   燕王结交朋党,收受贿赂,买卖官职,一连串的罪责都在刑部定了罪,皇上大怒,将其禁足家中,停了他半年的俸禄,与燕王结交最密的几位官员也跟着被调查,底子都不干净。   皇上对长子寄予厚望,燕王身体不好,皇上亦对其多加照拂,不忍苛责,没想到燕王不但不感恩,反而依仗皇恩犯下大错。   原本布料出问题只是件小事,不值得上心,但在这种关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侍郎不得不慎重处理。   吩咐道:“带两个人去仓库细查一遍,若非布料出了问题,就是人手出了问题,务必要把事情查的清清楚楚。”   “是。”文官领了吩咐,起身去办事。   走出了户部,玉黎清一身轻松。   布料的事关乎她家的生意,又是头一回在大官面前说话,还好事先做了准备,不然出了差错可真要吓死人。   若若在她身边小声说:“没想到侍郎大人这么好说话,想来用不了多久,布料的事儿就能解决了。”   玉黎清点点头:“对啊,好在侍郎大人明事理,不然还不知道要费多少事儿呢。”   听罢,若若稍微顿了一下,小声问:“小姐,是不是处理完了这件事,咱们就能回家了?”   “你想回去了?”玉黎清转头看她。   若若支吾道:“奴婢第一次离扬州这么远,梁京虽然有意思,但规矩很多,不能像在家里似的那样轻松自在。”   玉黎清立马关心道:“有人让你守规矩了?”   若若摆摆手,说:“没有没有,只是奴婢听府里的人说,有几个丫鬟婆子说错了话,被拔了舌头发卖出去了,奴婢害怕自己要是不小心做错了事,也会……”   她们哪是说错了话,分明是蛮横无理要骑到人头上去了。   玉黎清安抚她道:“你别怕,你是我带来的,有我护着你。”   说着,低眸思量了一下,才道:“至于回扬州……当此事尘埃落定之后,我们再做打算吧。”   “好,奴婢都听小姐的。”若若乖巧点头。   回到侯府里,正是用晚饭的时辰,玉黎清陪着江明远在后厅上用饭,却不见江昭元的人影。   问了兄长之后才知道,下午府里来了几个官员,同江昭元汇报事务,送走了一个两个,又来了一大帮,陆陆续续,没完没了,在前厅上谈论政事,无休无止。   用过了晚饭,回听雨阁的路上朝前厅那边偷看了一眼,隐约能听到官员们互相争论,却听不见江昭元的声音。   一道墙,仿佛分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墙那边,是江昭元被众人围绕,为国是操劳,墙这边是她躲在树下的阴影中,看着可望不可及的心上人,心里有点寂寞。   他好忙啊……明明都告了假,却仍旧有数不清的事务要送过来让他处理。   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就算回了扬州,她也要忙自己家的生意,而他也要忙公务,在一日一日的忙碌中,渐行渐远……   回到听雨阁,丫鬟们在一楼备好了浴桶,玉黎清进去关上门,解了衣裳坐在浴桶里,闷热的身子浸入水里,暑意消减了大半。   撩波着温热的水,身子越发放松,渐渐生出困意。   洗干净身子后,她从浴桶中走出来,简单擦过一遍,穿上了用雪缎做的寝衣,先前江昭元很喜欢穿这种布料的寝衣,如今自己穿上身才知道,软软凉凉的贴在身上,真的很舒服。   她踏着楼梯走上卧房去,吩咐若若道:“你让人来把这儿收拾了,收拾完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若若敞开门,和丫鬟们一起收拾房间里的水渍。   二楼外有一处小小的露台,旁边是生长上来的梧桐树,站在露台上伸出手就能碰到宽大的树叶。   玉黎清推开门,在露台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前世便很喜欢坐在这里俯看侯府后院的景色,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泡过澡的身子有些发懒。   夏日的夜风徐徐的自身侧穿过,吹着身上未干的水迹,带来些许凉意。头顶一弯新月浅淡不清,漫天的星辰却闪烁的亮眼。   前院里灯火还未吹灭,想来是各位官员还没离开,只怕是要熬到半夜。   阁楼下,下人来来回回搬着东西,身后传来踏步上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若若在屋里嘱咐:“小姐,衣裳我给您放到床头了,您睡前记得换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她没有回头,舒展着一双白净纤长的腿,享受着夏夜的惬意。   若若下楼之后没过多久,又有一道脚步声走了上来,玉黎清以为是若若有事折返回来,开口问:“怎么回来了,还有旁的事?”   里头无人应答她,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穿过了敞开的门,来到了她身边。   高大的身影站在身侧,玉黎清心中升起不安,忙将四肢收拢进寝衣中,侧过身去看,却被青年俯下身抱起。   熟悉的气息铺了满面,凉凉淡淡,如同身处林间,清冽的泉水流过茂盛的草地,是属于他的味道。   玉黎清没有挣扎,任他抱着,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今夜,让我在这儿睡吧。”江昭元抱着她走进屋里,随手把露台边的门关上。   闻言,玉黎清紧张起来,昨天才夸他安分了一些,今天就跑过来了,果然是按耐不住本性吗。   拒绝道:“不行,你还是回去吧。”   “中书省的官员围着我说个没完,我若是不躲过来,他们是不肯走了。”江昭元委屈巴巴的看着她,低下脸来在她脸上亲昵的吻着,“只求清清好心收留我一晚吧。”   被他亲过的地方痒痒的,玉黎清闭上了一只眼睛,犹豫道:“你身居要职,若真是有要紧事,还是先处理为好吧。”   她虽然是商贾之女,不通政事,但也知道国家大事是耽误不得的。   江昭元表情认真,垂眸道:“他们找我可不为要紧事,无非是如何处置燕王与其党羽,争来争去,都是为着两个皇子积攒势力,让我去当出头鸟。”   话里话外尽是委屈,仿佛如今的局势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一般。   玉黎清不懂这些,只能出主意:“那你把他们请出去不成吗?”   青年好看的眉眼颦蹙起来,走到床边,将未婚妻放到床上,坐在床边同她说:“兄长正和他们说理呢,一时半会儿还请不出去。若非我说园中有佳人在候,不可误了良辰美景,他们还不肯放我走呢。”   听着他的话,玉黎清眨眨眼睛。   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佳人”并非为了脱身而扯谎,而是在说她!   沐浴过后的身子清清凉凉,还带着些许花香,温润的如同娇嫩的花苞,被他一句话惹得红了脸。   手上捏着寝衣,羞愤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又不是……”   “那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未婚妻?”他认真的求问,真诚的眼神仿佛只等她一点头,便要把此事公之于众。   “不行。”玉黎清摇摇头,害怕的嘟起了嘴。   她害怕又会被人绑架,更害怕自己会成为别人威胁江昭元的工具,宁可不要名分大白于天下,只希望他们二人能平安。   “好好好,不说不说。”江昭元挪着身子坐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语,“现在可以收留我了吗?”   玉黎清屈腿坐在床上,犹豫了一会儿,指着床下问他:“那你能睡在地上吗?”   江昭元的视线一直看着她,樱红的唇轻吐着温热的气息,可怜道:“你舍得让我睡地上?”   “可是……”玉黎清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   她还没穿里衣,身上只有一层寝衣,里头空空的,很是羞耻,不自觉蜷缩起脚趾,嫩白圆润的脚趾小小的,落在江昭元眼中,又是别样一番勾人的美景。   纠结一会儿后,玉黎清开口道:“那你得答应我,不许对我……”   “不许什么?”江昭元追问。   “就是那个。”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娇哼,落在耳朵里直听的人心都热了起来。   “哪个?”他的身子往前凑了一分。   玉黎清抬眸才发觉他人都已经到身前了,鼻尖贴着鼻尖,眼中带着浅浅笑意,分明是在戏耍她。   “你明知故问!”娇嗔着,随手抓了绣花枕头朝他扔过去。   江昭元轻松接住枕头,将其抛回了原位。   自然而然的脱了鞋袜爬上床来,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按倒在床上,温柔又炽热的目光自上而下的审视着属于他的少女。   双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嘴角含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天资愚钝,难以领悟,还是清清亲口来告诉我吧。”   玉黎清在江昭元的注视下脸色一片羞红,他的脸靠的越来越近,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嘴唇贴了上来。   两具清凉的身子靠在一起,很快升起热度,唇齿间细密的纠缠着,玉黎清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被他强势的吻攻城略地,连连退败。   理智告诉她不能和他做这种事,但心里却在为此时此刻的亲密而悸动。   因为两人身份的差距,她总会觉得不安,而江昭元却无时无刻不让她感受到自己对他而言是很特别的存在,只有她能让他在意,只有她可以撩拨他的感情,束缚他的欲//望。   这个人,是属于她的。   相拥,亲吻。   心上人就在身边,她心里被幸福感填的满满的,先前的孤单与不安被甜蜜的热度簇拥着消散开来,心脏里仿佛盈着一汪沸腾的水,不断的满上来,从心里溢出,心脏热热的,身子也暖烘烘的。   积聚在身体里的热度缓缓的向下游去,紧绷的神经被安抚着渐渐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双唇分开,两人四目相对,少女满脸红//潮,眼睛里蕴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懵懂又惹人疼惜。   一吻毕,江昭元呼吸粗重,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唇瓣,低沉的声音微微笑道:“喜欢吗?”   玉黎清的脑袋发晕,能听到他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不施粉黛的脸颊软嫩水润,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如同亮丽的黑缎衬着莹白的肌肤,美的不可方物。   将心上人的情//态尽收眼底,江昭元哑声道:“既然喜欢,那我就继续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更的晚了,这几章感情戏很多,要细细打磨(明天还有,小江加油呀!要把老婆搞到手!)   感谢在2022-08-28 01:27:27~2022-08-29 22: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九九九九九、Marind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柔软的嘴唇渐渐用力,玉黎清完全沦陷在未婚夫的热吻之中, 心脏激烈的跳动着,头脑晕晕乎乎,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   情难自已时, 无意识的主动松开牙关, 一个简单的动作勾引得江昭元吻得更加放肆。   散去闷热的夏夜微凉,阁楼上的窗户对着开了两扇, 夜风穿堂而过,吹去了屋中的湿热, 刮着听雨阁外的树叶沙沙作响。   唇瓣不依不舍的分开, 少女的嘴唇被吻得水润红艳, 双眼水雾迷蒙,泛着海棠色的春//情悦动, 娇声推拒道:“好热。”   “我也热。”江昭元撑起半边身子, 看向她的目光温柔缱绻又狂热躁动,声音低沉的问道, “帮我把衣服脱了好不好?”   微凉的夜风灌进屋里,床榻间的热气也被吹散了几分, 玉黎清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缓缓睁开眼睛, 才发觉自己的手臂已经被他牵着抓住了他的衣裳。   她眨着眼睛,看着青年褪下半边衣裳后露出的白净的身子,视线猛然聚在一处, “这是……”   那是一条伤口, 在侧腰前一点的位置, 简单的缠了两圈绷带,隐隐透出伤口一角还未长好的淡粉色的疤痕。   她小心翼翼的抚过去,不敢触碰。   “刀伤而已。”江昭元低头看了一眼,不经意道。   “什么时候的事,伤的重不重?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玉黎清紧张地问着,她来了两天,从来没听他说过自己受伤了,连兄长和方毅也没有提起过。看他对那种事颇有兴致,还以为他是精力旺盛,怎会料到他身上竟然有伤。   见她表情认真,哪怕江昭元觉得这点伤不值得大惊小怪,仍旧停了下来,认真同她解释。   “半个月之前,那时候我刚升官职,有不少老臣说我年纪轻担不起重任,很抗拒皇帝对我的提拔,皇帝不听他们的进谏,有几个心术不正的便在暗地里派人动了手。”   “怎么能这样呢。”玉黎清皱起眉头。   他身处要职,几乎每天都在忙,连一日的歇息都没有,竟然还有人想要害他。   这帮为人臣子的官员,不想着如何为国为民分优,只知道争这些名分势力,真正在做事的人反而要被他们排挤,真是没天理了。   “他们眼里除了权势和资历是看不到旁的了。”玉黎清哼唧着贬损了那些官员一通,好生安慰江昭元,“咱们迟早要离了这是非之地,回扬州去过自己的日子。”   “嗯。”江昭元乖顺的点点头,低下头来正在她颈窝里。   没有什么能比得到清清的关心在意更让他开心,他自然不会说,那些前来暗害的人死相如何凄惨,更没有告诉清清,那个幕后指使的官员,在事发后第三天便被发配边疆,死在了路上。   经历过那场刺杀事件之后,朝堂上的人也就知道他不只是个简单的文官,不敢再胡言乱语,反而让他更快的树立了威严。   这些,玉黎清都不会知道。   她只是看着身上的青年,低头凝视他的伤口,心疼道:“还疼吗?”   “疼。”江昭元软软道。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疼痛,但听到清清如此在意他,心中满溢的幸福感更让他欢喜雀跃。   只是受了个小伤便能让清清如此关注,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实在划算。   听他喊疼,玉黎清紧张着支起手臂,“是不是伤口裂开了?你身上带伤也不知道收敛些。”说着就要去查看他的伤口。   手伸到一半又怕自己笨手笨脚扯痛了他,从床上坐起身子,要往床下去,“我去找点药来。”   “别走。”江昭元从身侧揽住她的腰。   玉黎清就这么坐在了床上,肩膀靠在他怀里,心情渐渐失落下来,“你伤的这么严重,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哪天你出了事,是不是也要让人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她也想知道江昭元的情况,是好是坏,是开心难过还是因为伤病而疼痛不止。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傻乎乎的被他蒙在鼓里,连迟来的担心都显得多余。   他是高官,自己只是一个做生意的民女,哪里能替他操心呢。   越想越觉得自己软弱无力,眼眶湿湿的,闷哼着落下泪来,侧过身去偷偷拭泪,不想给他看见自己流泪。   “只是点小伤,要不了命去。”   江昭元从身侧抱住她,下颌搁在她颈肩上,软声道,“倒是我的好娘子,为我哭的这么伤心,才真是要了我的命呢。”   “谁是你娘子,这种时候还胡闹。”玉黎清羞红了脸,娇气着扭过头去不给他看。   江昭元的反应意外沉稳,没有撒娇求原谅,而是静静的解释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平日里又忙得紧,没办法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只能先捡些重要的说。”   他伸出手去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回脸来看着自己,探出手指为她拭去眼眶渗出的泪珠,微笑道:“燕王倒台也就是这个月的事,用不了两个月,等京中的局势稳定下来,咱们就能回扬州去了。”   看着他一脸笑意,闪着光的眼眸中透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知他心意,玉黎清看着他,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你最重要。”   不管是皇帝还是王爷,亦或是满朝的文武官员,权衡势力的变动,对她而言都是远在天边无法接触的东西,她眼中关注的,心里担忧着的,只有眼前人。   她的声音,她的话语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江昭元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揉碎的沙子一样散在了生满绿植的树林中。   “再说一遍。”一双桃花眼满是期待的看着她,心底的悸动仿佛在草地上开出的鲜花,亮眼迷人。   玉黎清以为他没听清,于是郑重道:“你最重要,你要好好活着,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   已经死过一次,怎会不知生命的可贵。   能够重生回来是上天的恩赐,才更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   “嗯。”江昭元微笑着点头,眸色温柔,脸颊凑到她面前,亲了亲她的鼻尖。   “清清对我真好。”   人长高了不少,声音也变了,容颜更是美的动人心魄,倒是这幅爱撒娇卖乖的模样半分没变。   玉黎清抽泣了一下,眼眶中的泪水收了回去,抬手摸摸他的发顶,“你知道就好了。”   说话间放松了警惕,竟被他握住了胳膊,向后倒在了床上。   青年的身子压过来,玉黎清猛然涨红了脸——江昭元话说的乖巧可爱,身子却全然没消火。   她别过脸去呵斥道:“你怎么还想着那种事。”   江昭元一手解开腰带,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有什么不妥,理所应当道:“没办法啊,我是个男人,躺在心上人床上,怎么会什么都不想。”   他有他的道理,玉黎清却不想再纵容他了。   挣扎着坐起身来,匆忙就要下床,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可怜兮兮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少女低着头,红着脸说:“我下去待会儿,那个……你自己看着办。”   “不要你走。”江昭元放软了声线,低沉而又磁性的声音添了几分柔弱可欺的脆弱感,又或许是因为他身子不太方便,这会儿曲腿坐在床上看着更是乖巧。   “清清帮我好不好?”有些害羞,又小心翼翼地乞求着。   “我,不行……”玉黎清不敢回头看他。   他总是这样,似有若无的撩拨着她的心,只要她一松口,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被他带着走,无法拒绝他。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知江昭元早就看出了她的动摇。   他怎能不知清清对他的爱意之深,他是那样的渴求着与她相拥,她又怎会没有想过。   江昭元并不迫她,只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循循善诱:“只是帮帮我,你先前不是也帮过我的吗,整整两回呢。”   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那些让人耳红心跳的画面也不断在眼前重现,玉黎清害羞的捂住脸,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曾经做过那种事。   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第一回 是醉了酒,第二回是我怕你被补药伤了身子,所以才帮你。而且……那时候你还没长这么高呢,个子也和我差不多,所以我才不害怕……”   那时候只是个青涩的少年,天可怜见,任她怎么欺负都可以。   现在已经成了成熟稳重的青年,身形比她大了一圈不止,又有官职在身,不怒自威,叫她怎么敢胡乱动手呢。   她把缘由解释的很清楚,江昭元听了却失落的垂下眼眸,咬着下唇道:“原来清清喜欢我少年时的样子,如今长了个子,身子也不如先前秀气,入不得清清的眼了。”   精致绝美的容颜渐渐失了光彩,像是被无情抛弃的痴情郎,连圈在她腰间的手都松开了。   玉黎清心中一紧,暗生羞愧,说的她好像是只爱戏弄少年郎似的。   慌忙回身抱他,抬头道:“你现在也很好看,我也很喜欢。”   搂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希望这样能平复他的心情。   自己掉眼泪不过是平常事,可要是因为她让江昭元伤心得哭了,那她才真是要心疼坏了。   低下来的容颜超尘脱俗,说是仙君下凡也不为过,雪白的肌肤,高挺的鼻梁,细密的睫毛忽闪忽闪,一双桃花眼含羞带怯,在暗处,眸色漆黑乌亮,轻抿着红润的唇,腼腆道:“清清也好看。”   只这么看着他,心中便动摇着坚持不下去了——他真是太黏人了。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这是她的未婚夫呢。   既是她的人,怎能放着不管。   扭捏着缩了一下手指,凑上去亲亲他的嘴角,小声道:“我帮你这回就是了,但只这一回,再不能有下回了。”   “嗯。”青年温顺着点点头,脸颊染上淡淡的薄红,懂事的拨开了余下的衣衫。   夜里少有人走动,园子里的虫鸣格外明显,夹杂在虫鸣声中的脚步声渐渐走来。   人到林外,方毅抬手拦住:“请止步。”   来人便是今天下午过来的那一帮官员中的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停下脚步,主动求问:“不知江大人可在里面?我们有要事禀报。”   方毅回道:“大人已经准备休息了,再要紧的事也得推到明天,若您实在等不及,可以先告诉我,等方便的时候,我会去禀报大人。”   “不行,此时一定要亲口告诉大人。”   官员固执地回答,抬头看了一眼精致的小楼,二楼上还亮着火光呢——江大人还没睡。   “大人现在不方便听您说话。”方毅拦着他,不让他上前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阻拦,官员显然不耐烦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大人借故离开,不过是随口编了个谎,真当我们都是傻子吗?国家政事耽误不得,我要去见江大人!”   一边说着就要从方毅身旁绕过去,可惜仍未得逞,被拦了下来。   方毅清咳了一声:“您误会了,大人并未说谎,他如今的确是在……”   “怎么可能?”官员皱起眉头。   这满朝廷谁不知道江昭元不近女色,先前有人为了拉拢他送了几个美女过来,竟被他挨个赎了身,安排着嫁给了守城门的将士,这番借花献佛,竟被他笼络到不少将士的忠心。   人人都以为他洁身自好,无心男女之事,这会儿怎会突然在府里养起了侍妾?   官员一脸的不相信。   方毅也是被这些固执的官员给磨得累了,先前陪着大人在中书省便总要应付这些人,如今回了侯府,仍旧躲不过他们。   他冷言道:“您若是不相信,就自己上去看一眼,只是看过之后的后果,您自己得担着。”   楼下二人的交谈声传到楼上,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玉黎清还是忍不住去关注,动作不自觉迟缓了些。   江昭元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哑声道:“清清分什么神呢?专注些,看着我。”   “楼下好像有人。”她有点担心。   这阁楼上下通着,只要进了一楼便能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拐过来就能瞧见整个卧房里的景象,以及他们二人……   “别去管他,方毅会去处理。”江昭元的声音急躁了些,凑上来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声音喑哑,“这种时候,只想着我就好。”   玉黎清红着脸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楼下的说话声停了,但紧接着便是明显的脚步声,哒,哒,哒——有人踩着楼梯上来了!   玉黎清左看右看,手忙脚乱,猛地把人按到自己胸膛上,从一旁扯了薄被来,用被子把他整个人直到自己的后背都裹起来,慌张道:“是谁?”   迈着稳健的步子上楼,官员志在必得。   忽然听到,有女人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呆愣着杵在了原地,本以为那些话只是江大人随口胡诌出来的,没想到真的有女人。   “下官鲁莽了,还请大人恕罪。”官员慌忙退下了台阶去,停在了楼梯拐角处,低着头怎么也不敢往上瞧了。   虽说私闯江大人的住所是很无礼,但为了政事,他愿意冒这一次险。   如今却不同了,竟然给他撞见了江大人的私事,这可就严重了。   官员战战兢兢等着江大人的呵斥,却没听到他的声音,只在顷刻过后,又听到了那声轻柔灵动的女声。   “天色已经很晚了,这位大人请回去休息吧,江大人也已经睡下了,若真是有要紧事,可以同外头的近侍通禀。”声音从容有度,娇而不媚,听上去是个端方有礼,又识大体的女子。   “是是,下官这就离开。”官员来不及想太多,赶忙从屋里逃了出来。   走到方毅身旁时,听到了一声冷哼,像是在嘲讽他不自量力。官员暗暗咽了一口气,还是把事情跟他说了。   四周恢复安静,玉黎清蜷缩着的身子总算舒展开了,轻轻吐息,“吓死我了。”   还好他没上来,不然给人看见了可怎么了得呢。   这些官员不是最讲礼仪廉耻吗,怎会如此鲁莽无礼,失了文人气度。   深呼吸一口,胸膛缓缓的起伏着,伏在她身上的青年却闷哼着没有应声。   刚才也是,那个官员都要上楼来了,还好她反应的快把人遮了起来,江昭元也不说句话呵退他,还是她开口把人请走。   “你怎么不说话?”玉黎清不悦道,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撑起被沿,露出里头藏着的白玉无瑕的美人,长发披肩,眼神迷蒙,红润的脸颊埋//在她锁骨上,痴迷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柔。   勾起一个撩人的魅眼,用近乎喘息的声音说:“清清,我们继续吧。”   玉黎清躲了一下视线。   被他这样看着,心里有点紧绷绷的,还有点甜甜的感觉。   转回视线来看着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   聚在前院的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七八个人站在前厅上,连江明远都不胜其烦,找了个借口暂时退回后院,让这帮热气上头的官员们冷静冷静。   燕王落了罪,连带着其党羽也跟着被调查,甚至查到了两位尚书头上。   朝廷不稳,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除了皇上和丞相大人,最为重要的便是江大人的选择,尽管他年纪轻轻初入官场,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除了几个最顽固的老臣之外,没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先前又被揭露出有人对江大人下杀手,始作俑者也没能得善终。   中书省的官员都要遵从丞相大人的决定,而丞相大人年纪大了,平日里又时常得到皇上召见,他们这些四品五品的官员,很难直接面见丞相,便转而服从丞相之下的江昭元。   燕王究竟会不会彻底倒台,再无翻身的机会,两位小皇子,又该立谁做太子。   皇上的身体日益变差,朝中局势骤变很可能只在一瞬间,最要命的是,就在刚刚才知晓——怀王回京了!   几乎没有半点风声,怀王就这么回到了梁京,住进了王府,他手上可是有着三十万大军驻扎在岭南,此次回京,难道是有心于皇位?   怀王并非皇帝的子嗣,在这种时候回京,怎能不让人忧心。   “若是江大人不给个决断出来,我今夜只怕睡不着了。”一人叹气道。   几人七嘴八舌的小声讨论着,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个大着胆子闯进后院去寻江大人的官员,总算回来了。   他走上前厅来,气息不稳。   一人上去扶他,担忧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剩下的人急忙围上去,“江大人怎么说的,究竟要如何处置那帮乱党?又要如何应对怀王回京一事?”   “你快说话呀,你再不说,我亲自去找江大人问。”有人冲动着也要往后院去。   那官员匆忙拉住他:“快别过去了,江大人要休息了。”   他却道:“休息不休息有什么要紧的,把正事做完再休息也不迟。”   先前在中书省里日日熬夜也是有的,江大人对政务很是上心,如今出了此等要事,大人怎会置之不理呢。   那官员犹豫着开口:“江大人他在……他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闻言,官员们纷纷变了脸色。   “什么?”   “怎么可能!你眼花了吧。”   “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被江大人劝着来一起哄我们呢?”   那官员垂眸道:“他们一同睡在阁楼上,我还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默契的安静了片刻后,一人开口小声道:“这……还以为江大人是个洁身自好的,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就……”   另一人勉强笑了两声,“这样也好,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   “偷腥?”其他人转头看向他。   那人解释说:“你们都不知道吗,江大人有个未婚妻,是老侯爷给他定下的,好像是个富商家的姑娘,只是不知名姓,好像是扬州苏州那边的。”   闻言,几人顿在了原地。   一人忽然意识到什么,紧张道:“江大人行为不检,此事若是传到燕王耳朵里,岂不是又给了他反将一军的机会。”   另一人赶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反驳道:“什么行为不检,你们又没有亲眼看到,快别乱说,当心给江大人听见,咱们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先前那个进后院的小声嘟囔着:“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除了那档子事儿还能有什么。”   一般上到五十,下到三十多的官员,就这么在别人家的院子里,聊起了顶头上司的私密事。   “咳咳。”敞开的门外传来了两声咳嗽。   江明远走了进来,看着这帮无头苍蝇一样急躁着的官员,冷眼道:“诸位大人还没走呢?”   “这就要走了,劳烦侯爷了。”众人挨个作揖行礼。   江明远没好气的看着他们,厌烦道:“诸位大人日后多少该注意些,本候虽然喜欢待客,但舍弟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诸位应该也知道他的脾气,近来他身体欠佳,情绪不稳,诸位大人还是躲着些比较好。”   “是是,多谢侯爷提醒。”官员们点头弯腰,走出了前厅,在家丁的引路下离开了侯府。   眼看着他们挨个走出去,江明远心里才舒坦的些,想起刚才隐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偷腥”,忽然意识到什么,问身旁的小厮。   “昭元去了听雨阁?”   小厮点点头,“嗯,这会儿也没见出来,像是要宿在那儿了。”   江明远皱着眉头啧了一声,“这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听雨阁里住着谁,小厮也心知肚明,提议道:“那侯爷要不要去提醒提醒?”   江明远思考了一会儿,严肃的面容渐渐放松下来,轻声道:“清儿是个心里有谱的,就算昭元兴致上来想发疯,也得看清儿愿不愿意。”   一想到自己的弟弟会在心上人那里吃瘪,江明远就忍不住嘴角勾笑。   小厮见了,更是称奇:“真是奇事,自从玉姑娘来了府上,侯爷和二公子脸上的笑都变多了,尤其是二公子,先前一张冷脸吓得人直哆嗦,这几天看着可有人气儿多了。”   “能有个人治住他,才真是奇事。”江明远赞叹着,回身往后院去了。   小厮跟在他身旁,看到四周无人才敢问:“这玉姑娘是不是先前老侯爷为二公子定下的……”   府里鲜少有人知道玉黎清的身份,只当她是来借宿的客人。小厮跟在侯爷身边,这几天也能看出侯爷和二公子对待玉姑娘的态度很是不同,才有了这猜想。   江明远没有转头看他,直视着前路,冷声道:“不该你说的话就不要说。”   看到侯爷的态度,小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低头,“是,奴才知道了。”   时至夜半,前院后院的灯都熄了大半,侯府才总算安静下来。   烛火被吹灭,听雨阁中一片昏暗。   身段清俊的美人侧卧在心上人臂弯里,用暧昧沙哑的声音悄声赞叹着:“清清,你好厉害啊,弄得我……”   “住口。”玉黎清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闷声道,“当心我把你踢下去。”   “你舍得吗?”美人香肩半露,黏人的小狗似的往她怀里拱,幸福道,“我可是你的人了。”   “你!”玉黎清睁开眼睛,侧过头去看他,嘱咐说,“这种话你私下说说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在外头乱说。”   江昭元抿了抿唇,眼神无辜又带着些怨念,像是在责怪她的不解风情。   玉黎清知道自己没办法跟他动怒,只得折中妥协,“好了好了,快睡吧。”   侧过身来,就着他窝在她怀里的姿势抱住他的臂肩,拥他入眠。   ——   第二天下午,将近黄昏时分,府里有人来传话,说是户部的人请玉黎清过去一趟。   玉黎清知道是自家布匹的事出了结果,赶紧换了身衣裳出门。   人到户部,丫鬟和护卫都被拦在外面,只请她一人进去。   如昨日那样被人带着进了屋里去,只是这回,里头没有办公的文官,只有在等她户部的侍郎。   看到人来了,侍郎也不说废话,直言:“昨日派人将仓库查了一遍,一直查到今天早上。你家的布料的确没有问题,是有人用了劣质的布料替换了一批,才会出现抽丝的问题。”   听到自家的布料没问题,玉黎清松了一口气,但听他说是有人动手脚,又不免担忧起来,“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户部侍郎坐在书案后,平淡道:“替换货物的人已经被抓起来,只是他说背后无人指使,刚刚已经被送去蹲大牢了。”   “这……”玉黎清不解,他是真的无人指使,还是咬死了不敢暴露身后人呢……   “我只能跟你说这些。”侍郎抬头看她一眼,轻声道,“剩下的事我也爱莫能助。”   “您能秉公处理此事已经算是帮民女主持公道了。”玉黎清拱手道谢,随即告辞,“民女就不打扰大人,先行退下了。”   “你去吧。”侍郎低下头,没再看她。   他已经大概能猜到,眼前这姑娘与江家的关系,如今朝廷不稳,处处都有事要忙,他并不打算选边站,只能做好该做的,剩下的顺其自然。   从户部出来,若若紧张的迎上来,“小姐,侍郎大人怎么说?”   玉黎清欣慰道:“布料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真是太好了。”若若开心的笑着。   玉黎清拉着她一起走远了些,才小声说:“可侍郎大人也说,这件事是有人栽赃嫁祸,想让我们玉家背上罪责。”   “啊?是谁会这么做,咱家也没得罪梁京里的人啊。”若若眉头不解。   玉黎清默默思量,“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了咱家和江家的关系,故意利用我们来对付江昭元。”   沿着墙边走,街上行人不多,她便走得慢些,认真思量。   玉家只是众多富商中不起眼的一家,玉家与江家缔结婚约一事,也只有双方的家人知晓,并不多外传,外人就算知晓,也不会准确的知道门户姓名。   难道是燕王?   先前他派人去过扬州,会不会是他们。   可是……那些人都死了呀,难道是在出事前把信息送回了梁京?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是燕王要害他们。   专注的思考着,拐进了人少的街巷,没注意到身前有个人影越来越近,直至人到身前,玉黎清才猛的抬起头来,看到了眼前人。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失语。   那人看到她却露出一副早就预料到的表情,笑道:“你果然来了。”   玉黎清后退半步,疑惑道:“周嫣?你怎么会在这儿?”   眼前的女子穿着娇艳的衣裳,挽起的发髻上别着金玉的发饰,额前留了一缕柔发,堪堪别到耳后,娇媚无双。   记忆中周嫣虽然性情张扬,却也从未有过这样媚色的装扮,近一年未见,不成想她变化这么大。   周嫣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反说:“我就知道,你家的货出了问题,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是你?”玉黎清猛然意识到。   要想找模样相似,但质量天差地别的布料替换,必然是熟悉布料的人才能办得到,不然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你就没想到是我吗?”周嫣的笑容变得扭曲起来,“难道你不知道,我如今是燕王的侍妾?”   来者不善,身后的两个护卫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比起警惕,玉黎清心中更多的是不解,“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家?难道我有哪里得罪过你,还是说是燕王逼迫你这样做的?”   周嫣轻佻的笑着,“逼迫不逼迫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想做什么从来由不得自己。”   看向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起来,“至于你哪里得罪过我,难道你不记得了?当初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与杜公子互通情肠,嫁做人妇,又怎会落到如今为人侍妾的地步。”   玉黎清分辨道:“杜公子若是真心喜欢你,早在你被送进京之前就该去提亲,而你为人侍妾也是你父兄的安排,我一个外人如何能干涉你的婚姻大事。”   听她说的理直气壮,周嫣越发不能镇定,指责她:“若不是你去参加皇商酌选,我们家也不会生意惨淡,我父亲又怎么会把我献给燕王。”   满腔怨怼,一步一步朝她逼近,“你敢说我落到现在这种田地,与你无关?”   身后的护卫见状不妙,要上来拦下周嫣,却被玉黎清抬手挡在身后。   玉黎清没有半分退却,昂首挺胸的直视着昔日的同窗,说道:“你这是谬论,布行生意不好就该想着如何让生意变好,而不是去攀附权贵,卖女求荣。”   “周嫣,你我同窗一场,我虽一直与你斗嘴,却并未恨过你。”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不容易,但你也该清醒些,你可以怪父亲兄长不在乎你的婚事,怪杜公子无情无义,甚至怪燕王待你不善,唯独不能把你的苦痛归咎到我身上。”   周嫣后退半步,冷笑一声,“事情已成定局,你想怎么说都行,咱们出身差不多,凭什么你就能嫁进侯府做正头夫人,而我就只能做个侍妾?”   听她说这种话,玉黎清心中更为凄凉。   当初,周嫣可是连江昭元都瞧不上眼,心比天高,如今遭了难,却还是想着攀比嫉妒,已然被怨念蒙蔽了双眼。   她替她感到不值,轻语道:“我听人说,燕王被罚了禁足,你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吧。”   “少在这假惺惺。”周嫣扭过头去。   玉黎清考虑一会儿,认真道:“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离开燕王,回到扬州重新开始。”   “重新来过?说的好听。”像是听到了笑话似的,周嫣嘲笑几声,面容渐渐冷下来,自嘲道,“如今我身子已经坏了,还有谁肯要我。”   玉黎清安慰她说:“就算失了清白,也并非不能再定姻缘。”   “你听不懂吗?”周嫣抬起眸子,心如死灰,“我的身子坏了,别说生儿育女,只怕寿命也没多少年。”   “……怎会这样?”玉黎清一脸震惊。   好好的一个人,进京不到一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对啊,你的江公子把你护的那样好,你当然不知道。”看着她惊讶中带着恐惧的模样,周嫣总算觉得舒心了些。   她的一生本来耀眼夺目,如果不是玉黎清,她又怎么会失了光彩,沦落到如此地步。   周嫣不甘心,不甘心只有自己如此悲苦,冷言道,“你要不要听一听,王爷是如何让人折辱于我,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在我身上都做了什么下作事?”   玉黎清害怕着往后退。   若若猛的冲上来把周嫣推开,“你别过来!”   周嫣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半步,伸手扶住墙才让稳住身子。   见她们惧怕自己,心中又是爽快又是凄凉,可玉黎清没有逃开,反而对她说:“哪怕是这样……只要有门手艺,就能活下去。你不是很会绣花吗,只要你愿意,总有办法重新开始。”   真是天真啊。   周嫣冷笑一声,捂着脸,表情扭曲。   也对,玉黎清从小就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父母对她万般宠爱,就算母亲去世,她的父亲也没有再娶,把她当成宝贝宠着,如今又有了一个能为她遮风避雨的未婚夫江昭元,她当然有天真的资本。   可是自己和她不一样。   周嫣无时无刻不体会着这一点,人和人的命是不一样的,她多么羡慕玉黎清有父母疼爱,而她自己却只是父亲眼中的“赔钱货”。   她永远也不会像玉黎清一样幸福。   与其期盼着得到幸福,不如把玉黎清拉下来,看她陷进泥潭中,等到那时候,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周嫣沉重的吐了一口气,故作媚态,笑说:“可是王爷答应我,只要能扳倒江昭元,日后他做了太子,登上皇位,便会封我做妃子呢。”   玉黎清咬紧了牙关,皱眉道:“那你为何还要来见我?”   难道不是有话想和她说,难道不是怀念扬州的生活,想向她求救?   周嫣的回答彻底断绝了她的善念,“我得多看几眼你这清白干净的模样,日后你与江昭元落为阶下囚,我才能痛快呀。”   原来有些人的心,真的捂不热。   “啪!”清脆的一响。   玉黎清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周嫣愣在了原地,捂着自己的脸,半晌没回过神来——玉黎清竟然敢打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9 22:49:43~2022-08-31 14:1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傅识则 20瓶;易九九九九九 5瓶;27428371、NGC729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同样是长了一岁,周嫣面容看上去疲惫惆怅, 而玉黎清却是愈发明艳水灵。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如今站在一起,一个仍是少女, 另一个却已为人妾, 心境不同,话也说不到一起去。   玉黎清蜷缩起有些发麻的手掌, 凶巴巴的看着她,警告她说:“周嫣, 你过得不如意, 想来我面前埋怨两句, 我能理解,但你如果打定了心思想要打压玉家, 对付江昭元, 我也不会再顾念同窗之谊。”   脸上火辣辣的,周嫣一时气不过, 想要还手,手掌还没抬起来就被她身后的两个护卫狠狠瞪了回去。   怒气堵在心里, 越发不平衡, 闷声道:“什么同窗之谊, 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玉黎清冷眼看着她,轻蔑的哼了一声:“我不知是不是我一厢情愿,我只知道你如今这副模样若是让先生和一起读过书的同窗见了, 他们一定会心寒的。”   周嫣冷笑:“自然要心寒, 我如今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怎么能比得过你,早早的定下了江家侯府这样的好亲事。”   陷进了执念里,怎么都走不出来。   玉黎清越听越觉得难受,同在私塾里读书,她学了礼仪廉耻,自尊自爱,周嫣记在心里的却只有门楣高低,攀比嫉妒,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她偏过头去说:“并不是每个人都盯着别人的婚事瞧,她们要心寒,也只是因为你被嫉恨蒙蔽,为虎作伥。”   “我为虎作伥?”周嫣抬高了语调,“王爷是洪水猛兽,难道你的江公子就是什么好人了?如果不是他,王爷早就做了太子,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听到这里,玉黎清属实不想开口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从周嫣身边绕过去,不想再同她说话。   “你想逃?你以为你逃得开?”周嫣转身追了上来,扯住她的衣袖。   喋喋不休道:“江昭元不过入朝几个月便做到三品,你以为是他天赋异禀?你知不知道他为了如今的地位杀了多少人,如今他事事针对燕王,焉知不是他自己有心于皇位!”   她越说越激动,玉黎清猛的睁大眼睛,催促护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谣言呢。   一个护卫上来伸手扣住了周嫣的双手折在后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巷口外偶尔有人路过,为了避免被人看到误会,护卫托着周嫣往墙角边躲过去。   玉黎清跟上来,面对着面郑重道:“周嫣,你再敢乱说,我真对你不留情面了。”   许是身子被人扣着,嘴巴也被捂住了,周嫣瞬间老实了下来,也不挣扎,只是愤愤的盯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少女。   看她老实了一些,玉黎清也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带着若若先行离开。   待小姐走远了一些,护卫才尝试着松开周嫣,微微松了一下手,周嫣没有大的反应,他才把人放开,正准备去跟上小姐,就见周嫣猛的往玉黎清的身后追了过去。   护卫本把周嫣当成个弱女子,没想到她竟如此执着。   他赶忙过去把人拦住,却没能及时捂住她的嘴,被她高声叫喊着:“你该不会真认为自己能嫁进侯府做正头夫人吧?”   “如今他手握权势,怎么朝中人都不知道江大人的未婚妻姓氏名谁?怕不是他嫌弃你出身低,怕人知道他有你这么一个未婚妻,丢了他高官侯爵的门脸。”周嫣叫喊的格外用力,对玉黎清平淡的反应很是不满。   玉黎清越是满不在乎,她便越要偏执着惹她生气,让她难过,痛不欲生——就像她自己现在这样。   可是走在前面的玉黎清只是淡淡的回过身来,看着重新被护卫控制住的女子,平静道:“是我不让他说的。”   周嫣瞪大了眼睛,一时失语。   想说话时也说不出来了——这回护卫提高了警惕,她别想再逃脱。   玉黎清吩咐护卫道:“别伤着她,也别让她再接近我了。”   “是。”护卫低头,留下一人控制着周嫣,剩下一人继续跟在玉黎清身边,保护她的安危。   转到另一条街上,路上行人多了起来,走在夕阳的余晖中,迎面金色的阳光洒在脸上,闷热之中能窥见到天边云霞中折射出的或明或暗的光彩。   在路上走了好一会儿,玉黎清才将心绪平复下来。   他乡遇故人本是件好事,哪曾想对方不念旧情还多生怨怼。可一想到同为女子,知道周嫣受人欺辱,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陪在身旁的若若看出小姐心情不好,以为小姐是在为周嫣那些胡言乱语生气,开口道:“好不容易解决了生意上的事能开心一会儿,没想到碰到了她,真是晦气。”   玉黎清却心软道:“她过得也不容易,估计是受了燕王的欺负,心里难受又无人倾诉,所以才来我面前泄愤。”   若若接话说:“周姑娘也太糊涂了,她变成如今这样分明是她父兄的过错,她不怨恨他们,反倒来斥责小姐你,明摆着是看咱们好欺负。”   小姐与周嫣有同窗之谊,她可没有。若若皱眉道:“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她就总是针对小姐,如今在外头好不容易见到同乡,她连旧情都不念一点,满心戾气,真叫人心寒。”   说到底,周嫣过得如何都与她无关。   玉黎清渐渐想开,自己生气周嫣的无端指责,又因为同为女子而可怜她的遭遇,但不管怎样,她都没办法改变别人的人生。   除非他们自己愿意改变,否则,不管旁人再上心,自己都会走上既定的道路。   就像江昭元,若不是他自己想开了,仅凭她的教导劝说也没办法劝动他。   好在,江昭元愿意改变。   而她也相信他能越来越好。   想到江昭元,玉黎清便把刚才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去了,自己下午出来,这会儿天都要暗下去了,江昭元今日没有出府,应当还在府里等她吧。   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侯府,期待着厨房今日会准备什么晚饭。   穿过大门走到前院里,就见到后院门边走出来一行人,是身着官服的江明远带着他的小厮和两个官员打扮的人,正一同往外走。   快走到她身前时,江明远缓下了步伐。   玉黎清看着他的阵仗,疑惑道:“兄长这是要出去吗。”   江明远答:“有点小事要去办,你这是刚从户部回来?”   “嗯,侍郎大人已经把我家布料的事查清楚了,找到了动手脚的人,也惩处了他。”因着有两个外人在场,玉黎清虽然心情很激动,但尽力压低了声音。   江明远看出她的拘谨,让那二人和小厮一起先行到府门外头等着,自己单独留下同她说话。   低语道:“还真是有人动了手脚。”   玉黎清小声问:“听兄长这话,是早有这猜想?”   江明远解释说:“你家的布料是我当初选定下的,若是布料出了问题,玉家逃不了罪责,我也会跟着受牵连,如此一石二鸟之计,有心之人都能猜得到。”   听他这么说,玉黎清也能领会到几分,朝堂上的派系争斗真是越斗越凶,为了把对方拉下马,什么手段都能用得上。   她叹息道:“可惜那人没有供出幕后主使,不知道这样的事,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若是再来几回,我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招架得住。”   小姑娘一个人来到异乡,本就没有安全感,又因为江家被卷进权力斗争的漩涡,心里怎么会不害怕。   江明远安抚她说:“你别担心,虽然燕王只被罚禁足在府中,但他不能上朝这段时间,他的党羽也会被挨个调查惩处,如今他们人人自危,只怕没力气分出心来再使坏了。”   玉黎清稍微垂下头,“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看她乖巧的模样,江明远心中温暖,同她说道:“你先过去用晚饭吧。”   说罢便从她身边走开,玉黎清站在原地,转过身叫住了他,“兄长!”   江明远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是还有话要说?”   玉黎清点点头,凑上去小声道:“我有些不明白,江昭元入朝为官不过数月,为何皇上会如此重用他,甚至给他一个仅次于丞相之下的位置,这实在是太……”   或许是因为早知道江昭元前世是丞相,所以一开始并不觉得他现在成为三品大员是多么值得惊讶的事。   但是……刚刚听周嫣说那些……她有点害怕。   她信任江昭元,可她也担心,江昭元会不会真做了什么让人无法原谅的事。   毕竟他们两个人有半年没见,对于江昭元在梁京中的事,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周嫣的一面之词虽不可信,却勾起了她的担忧。想了想,在整个梁京中,最为了解江昭元的人,应当就是面前的兄长了。   江明远的确很了解江昭元,虽是同父异母,但打小在一起长起来,脾气秉性都摸得清楚。   玉黎清能问出这样的话,他并不惊讶,耐心的解释说:“因为他没有背景,又不爱亲近人,想要维持权势就只能忠于皇上,专心替皇上办事。”   “没有背景?”玉黎清不解。   他可是侯府的公子啊,如今又是定远侯的弟弟,这样的门楣也能叫没有背景吗?   江明远淡笑道:“你瞧着这是偌大一个侯府,但我外祖家已经没落,母亲去世之后,外祖也没多少心力来招抚我这个外孙,昭元更是……”   不好在她面前提起江昭元的生母,江明远转言说:“真正有权势的侯爵都是依靠与大家族联姻来维系自己的地位,而我与昭元都未娶亲,我在官场上更是说不上话,宁远侯府虽然平了旧账,保住了爵位,却早已不似从前。”   所以皇上才敢任用江昭元。   一是因为他真的有能力,二来,比起提拔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任用一个新科状元显然更能提高朝廷办事的效率。   旁人只当他是用尽了手段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虽然也有这原因在里头,但朝廷上会算计筹谋的人多了,不见得人人手上都干净,却也没个个升到三品。   说白了是嫉妒江昭元年少有为,他们不敢质疑皇帝的决定,便暗自诋毁江昭元,以此泄愤罢了。   玉黎清豁然开朗。   “我懂了,多谢兄长。”   江明远抬手摸摸她的头,疑惑:“你怎么突然想着问这些事?”   玉黎清低着头,老实答:“我今日见了一个人,她说江昭元走到如今的地位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我有些心慌……所以才……”   听了她的话,江明远静静道:“清儿,官场很复杂,哪里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就连我也不敢说自己没做过违背良心的事。”   “我,我知道,我没有怪兄长的意思,也不怪江昭元。”玉黎清有些慌张。   自己就只是个做生意的,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合作,和气生财,与官场上的诡谲多变,拜高踩低截然相反。   她说:“我不懂那些门道,所以胡思乱想而已。”   江明远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已经懂了不少了。”   “嗯?”玉黎清抬起头来看向他。   江明远淡笑着说:“不偏信盲从,仁慈博爱,你若能做官,定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玉黎清赶忙摆手,“兄长说笑了。”   手忙脚乱,真是可爱。   江明远又问她:“可还有别的想问?”   “没有了,兄长去忙吧。”   江明远这才松开她的头发,把手背到身后,“那我先走了,今夜应当不回来了,你与昭元在府上,他若是欺负你,你便让人来告诉我,我帮你罚他。”   玉黎清害羞的垂下眸子,白皙的小脸渐渐染上粉色。   江明远离开侯府。   太阳从天边落下,最后一抹金色的阳光也消失在云层之后,天地昏暗下来,虫鸣声起,夏季的燥热也稍微缓解了些。   远在东城的王府中,府院里一片寂静,没人敢大声说话,连走路都要静悄悄的,生怕弄出一丁点动静就要惹了主子不悦。   宽敞的卧房里,光服侍的丫鬟就有六七个,都紧绷绷的杵在一旁低着头,呼吸都小心翼翼。   坐在床边的女子穿着端庄厚重的华服,面色富态雍容,端着一碗肉粥喂到夫君嘴边,劝说:“王爷,您再用一点吧,您总这样不吃不喝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坐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枯黄,眼眶发黑,神情压抑,抬眸扫了一眼送到嘴边的吃食,不悦道:“拿走,本王没胃口。”   燕王不给好脸色,燕王妃心疼的厉害,好生安慰道:“王爷,父皇还是疼爱您的,虽然刑部的那些官员一直在父皇面前参奏,但父皇不还是只让您禁足在家里吗。”   把碗递给了一旁的丫鬟,自己深情款款的看向夫君,说道:“只要过了这阵子,父皇气消了,还是会立您做太子的。”   “妇人之见。”燕王低声呵斥,“你懂什么,父皇这次是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王爷……”燕王妃伸手想去抚摸他的后背,却被王爷抬手猛的在床榻上一捶给震了回去。   “江昭元,都怪他!”燕王斥骂着,本就病态的容颜显得更加枯槁无力。   “王爷您别动气。”燕王妃从旁安抚。   燕王对她怒道:“滚,都滚出去!”   声音又虚弱又戾气,燕王妃吓了一跳,转头去骂后在屋里的丫鬟,“一帮蠢货,没听到吗,都滚出去。”   丫鬟们不敢出声,纷纷退了出去。   燕王妃回过头来想跟夫君说话,却被他猛地推了一把,“你也,你也滚出去!”   王妃愣了一下,神色怨怼,却不敢违背王爷的命令,也跟着丫鬟们一起退出去了。   走到卧房外,燕王妃又心疼自家王爷,又气王府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宾客冷落,门可罗雀,哪里还有从前的荣光。   嘱咐了丫鬟们好生照顾王爷,燕王妃往外头走去,想着进宫去同皇后娘娘说说话,请她在父皇面前替自家王爷说句好话。   刚走院子就见到从侧门边灰溜溜走进来的周嫣。   燕王妃放低了声音,对着她的方向冷不丁道:“你去哪儿了?”   周嫣偷偷进了门,猛然听到王妃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抖,看到不远处的燕王妃后,赶忙上去跪在她面前,“见过王妃。”   人到面前,燕王妃越瞧越觉得厌恶,“小贱蹄子长本事了?竟敢偷偷溜出府去,记吃不记打?”   周嫣卑微道:“是王爷许妾身出府的,还请王妃息怒。”   闻言,燕王妃冷笑道:“王爷让你出府?看来王爷待你挺好啊?”   听出她话中的醋意,周嫣赶忙解释说:“妾身哪里入得了王爷的眼,只是妾身恰巧与江昭元的未婚妻是同乡,所以王爷才让妾身去瞧一瞧,江昭元的未婚妻是否入京。”   一听到江昭元的名字,燕王妃的注意力立马转了过去,追问说:“那你可瞧见她了?”   周嫣点头道:“见着了,她身边还有护卫呢,一定是江昭元安排的。”   听到这里,燕王妃抬手让她站了起来,自己转身往小花园走过去,没有让陪侍的丫鬟跟着,对着周嫣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单独跟上来。   离这王爷的主院远了些,燕王妃才敢大声说话。   愤愤道:“这个江昭元,他母亲不过是娼妓出身,竟然祖坟冒了青烟,给他考上了状元,平步青云,竟敢跟我们王爷作对。”   如果不是因为江昭元挑拨父皇和王爷之间的父子之情,他们王府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周嫣并没有一昧附和,而是在一旁道:“江昭元固然可恶,但他的未婚妻才更值得警惕。”   “什么?”燕王妃转头看她。   “王妃不知道吗,宁远侯府为了平旧账,他们两兄弟的银钱都掏空了,如今的侯府不过是个空壳子。”   燕王妃白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宁远侯府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被我们王府放在眼里。”   周嫣继续说:“侯府是不足为惧,但江家若是和玉家结了亲,光是陪嫁的彩礼就能有近百万两白银,他们两家一个出门面一个出钱,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一百万两?”燕王妃眼睛都瞪大了,戳着周嫣的胸口道,“你个贱蹄子说什么大话来唬我,我嫁进侯府的时候家中陪嫁了五十万两,已经是仅次于公主娘娘的嫁妆钱了,她不过一个商女,怎么可能有百万两。”   “妾身不敢说谎,先前许是拿不出百万两,但是玉家先前接了皇商的单子,赚的盆满钵满,他家女儿嫁给江昭元又是高嫁,自然会多备陪嫁。”周嫣低声说着。   燕王妃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且不说玉家有没有一百万,光是玉家能为江家源源不断的送银子这点,就足以让人心京。   在这京城里,有用权做不到的事,也有用钱做不到的事,可有了钱和权,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王妃喃喃道:“他们若是成了亲,江昭元在朝中的地位就更稳了。”   江昭元才上位几个月,王爷就被罚了禁足。若是让他长久的待在高位上,王爷就没有翻身之日了!   她猛的攥起了拳头,“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娘娘明鉴。”周嫣俯下身行礼,在没人看得见的角度,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   侯府厨房正在准备晚饭,玉黎清与江明远分开之后,去后厅上转了一圈,在园子里也没看到江昭元,问了丫鬟才知他这会儿正在自己的院子里。   江昭元一上午都在处理政务,下午才有了空闲,可天都黑了都没人见他出来。   他在里头忙什么呢?   带着疑惑,玉黎清走到他的院外,透过半开的院门看到方毅和一个小厮候在院子里,她走进去的时候,也没人上来阻拦。   方毅替她指了方向,示意江昭元正在书房里。   她走过去敲敲门,里头人局促了一下,才回道:“进来吧。”   玉黎清走进书房去,随手把门关了上来。   刚进去就看到坐在书案后的文弱美人赤着半边身子,看到她进来,对着她扬起一张笑脸,“你回来啦。”   真像是等她回家的贤夫,让她忍不住想过去抱抱他,但是瞧见他衣衫半褪,便不敢贸然走过去,只坐在书案边的椅子上给他说:“嗯,布料的事已经解决了。”   尽量收敛视线,不去看他冰骨雪肌般的身子。   察觉到玉黎清的视线躲闪,江昭元微微抿唇,一手握住了衣领扯到了手肘上,却没敢再往上。   本以为在心爱的人面前不用隐藏自己的身子,可她如今就坐在身旁,稍微转过头来就能将他的身躯尽收眼底,想到这里,青年的脸渐渐浮上红晕,有些害羞……   轻声道:“玉家的事了了,你总算能放心了。”   “是啊。”玉黎清点点头,顿了一下,小声问:“你怎么……不穿好衣裳?”   一边说着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乌黑的长发一半散在肩后,一半用青玉色的发冠束在发顶,穿在身上的薄衫也是他钟爱的天青色,半边手臂搁在书案上,薄衫连带着雪白的里衬都挂在手肘上,露出了肌理分明的胸膛,精瘦的腰身。   不管看多少次,她总是会被江昭元的美貌惊艳到,不光是他细腻如玉的身子,更因为他眼角眉梢无意间流露出的羞怯。   她一眼就瞧见了江昭元脸颊上的红晕,像是在美人图上晕开了些许胭脂色,在高傲冷僻的底色上添了一□□人的情//欲。   让人有些……心动。   玉黎清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暗暗咽下了一口热气。   “我在换药。”他淡淡道。   “嗯?”玉黎清再次转过头去看,这才注意到书案上摆着一个小瓷瓶,还有几条换下来的绷带。   还真是在换药。   她都在想什么呀,连这都没注意到。   赶忙起身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去看他腰间的伤疤,涂了一层药,可绷带却缠的有些乱。   伸手替他解下来,又重新扯了一块,半蹲在他身边为他包扎。   一边忙活一边关心道:“自己换药很不方便吧,怎么不让丫鬟来,我瞧着外头也有小厮呢。”   “这种小事,我自己就做了。”江昭元低头看着神情专注在自己身上的未婚妻,软声道,“更何况,也不想让旁人瞧见我这副模样。”   面上说的轻轻软软,心里想的却是:他们算什么,也配来近身服侍。   玉黎清自然领会不到他心里的意思,只当他性子傲,自尊心也强,所以才不想让人瞧见自己受了伤,脆弱可欺的模样。   想起他脸红害羞的模样,坏心思的追问:“那怎么肯给我瞧?”   似是被这问题给问倒了,江昭元半晌没应声,咬了一下唇才道:“我本就是你的。”   轻巧从容的回答一下子击中了玉黎清的心脏,脸上渐渐觉得发烫,不自觉手抖了一下,指尖从他侧腰滑过,惹的指下的肌肤不可查的颤了一下。   包扎好伤口,玉黎清赶忙收回了手,起身之时又替他把衣裳弄好,眼睛四下看看,从地上捡起腰带为他松垮的系上,但且藏住了一片春色。   站在他身旁,近在咫尺,总觉得心里有点热。   明明什么都没做。   “婚约定下之时,我就已经是你的了。”江昭元柔声说着,转过身来张开双臂,顺势搂住了近在眼前的腰肢,身子凑上来,脸颊就这么隔着衣衫贴在了她软绵绵的肚子上。   他好乖啊。   玉黎清愣在原地,有些懵。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江昭元搂的并不紧,清俊的脸贴在她肚子上,像是找到了依偎,整个人都很放松。   “别离开我……”他喃喃道。   “这是怎么了。”玉黎清抬手摸摸他的发顶,温柔道。   青年声音有些哽咽,卑微道:“我不知道旁人对你说什么,或许我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也没有再对你说谎,你相信我好不好?”   玉黎清这才明白过来,反问:“你知道我见过周嫣?”   江昭元无辜道:“是影卫来禀报的。”可不是他故意让底下人时刻盯着清清,事事禀报。   玉黎清早就意识到他让影卫在暗中保护自己,那么相应的,自己做的事也都会传到他耳朵里,为了保命,这点小事还能暂且忍下。   她又问他说:“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打了周嫣?”   “说了。”江昭元乖乖答话。   “那你还不清楚我的态度吗。”她的手指穿过他发间,将乌黑的秀发从发根撩到发尾,安抚他说,“虽然我与她是同窗,但话说不到一处去,为人处事也合不来,我怎么会轻信她的话,转过头来怀疑你呢。”   虽然因为周嫣的话生出担心,但也是怕他做事落人把柄,刚才也听兄长解释了,这会儿心里是什么疑虑都没有了。   江昭元虽然能看透人心,却总担心自己看不透清清的心思。   她的心太过纯洁干净,以至于让他无法揣测,才会怕自己这样不干净的人留不住她的心。   江昭元可怜道:“我没有那么好,我怕你会厌恶我,离开我。”   “怎么会呢,我喜欢你都还来不及呢。”玉黎清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的吗?”闻言,青年从她肚子上抬起头来,高高的仰望着她的脸。   玉黎清点头,趁机捏了捏他的脸,肌肤柔滑,手感极佳,开心道:“虽然你没有那么好,但我就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说着,眉眼都要飞起来了。   江昭元听了也心生欢喜,微笑问:“有多喜欢?”   玉黎清想了想,“比兔子糖还要甜,比蜜桃团子还软,比海棠花还美,有那——么喜欢。”说着展开了手臂,给他比划了一下。   “清清……”江昭元心动不已。   他越发意识道:这世间再没有除清清以外的另一个人,能像清清一样接受这样不堪的一个他,而他也不会像爱清清一样,去爱另外一个人了。   他们是属于彼此的,唯一。   伸出一只手去搂自己的未婚妻,手掌覆在她后颈上摩挲,勾着她的脖子压下来。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浅浅的,带着温热的暖,一直暖到了心里。   玉黎清俯下身来失了重心,随手按在了他肩膀上,被他一连串的吻亲得忍不住发笑,“别亲了,好痒啊。”   夜幕落下,庭院中绿植静谧无声的生长着,郁郁葱葱,抽枝生芽,一日比一日茂盛。   ……   又过了两日,朝堂上对燕王党羽的清除尽行的稳稳当当,没出什么大乱子,也没再听到燕王那里有什么动静,好似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玉黎清看着局势稳当了一些,便计划着自己该回扬州了。   还没把这个打算同江昭元说,侯府便接到了丞相家送来的请帖,是丞相将在明日举办宴席为怀王接风洗尘,特意送了请帖过来请江昭元赴宴。   玉黎清是从方毅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样江昭元明天便没有时间了,她便打算着等过了明天再同他说自己要回去的事。   “后天收拾行李,大后天就能出发了……”   “船上应该没什么事,若是这阵子天气好,用上半个月也就到家了。”   坐在听雨阁上品茶,盘算着回程的事。   楼下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若若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红红的东西。   在她的注视下,若若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请帖交给她。   “这是什么?”玉黎清左看右看,好像有点像丞相府今日派人送过来的请帖,只是自己手上这个和那个有点不一样。   若若也一知半解,说道:“这是丞相府上为怀王举办接风宴的请帖。”   “那不是应该送到江昭元或者兄长那里去吗,怎么拿给我了?”玉黎清翻看着,怕是下人拿错了东西,不敢打开看。   若若回话说,“来传话的小厮说,外面来送请帖的人点名了要送到小姐手里。”   听到这里,玉黎清才确信不是下人拿错了东西。   这是送给她的请帖?   她又不认识丞相大人,为什么会有请帖送到她手上?难道是因为江昭元的缘故吗?   玉黎清心生不解,打开了请帖,看上面的确是写了她的名字,邀请她前去赴宴,只是落笔人却不是丞相,而是——李辉。   看着这两个字,玉黎清莫名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而且这个笔迹,她也是见过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1 14:18:40~2022-09-02 15:1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九九九九九、NGC7293、Marinda 5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心有疑惑却不能肯定, 便拿着请柬去了江昭元的院子。   伺候江昭元的下人已经习惯了玉姑娘时常到此处,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对屋里禀报, 只对玉黎清行了礼便请人进去了。   书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 青年应声从书案后抬起头来,看着玉黎清拿着一张红折子走过来, 把东西递给他,问道:“这个……”   “什么?”江昭元将请柬接了过来。   玉黎清问他:“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这个李辉是谁?”   “咳咳。”一旁打扫书架的方毅没忍住惊讶咳了两声, 回过神来小声提醒, “小姐,不好直呼王爷的名字。”   话刚说出口, 便被江昭元飞过来的眼刀给瞪了回去。   方毅忙低头, “属下失言了。”随即转回身去继续收拾书架,不敢再说话。   玉黎清愣愣的, 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说的王爷是……   看出她的不解,江昭元耐心解释道:“李辉是皇帝的长兄南广王的嫡子, 也就是当今的怀王。”   说着打开了手上的请柬仔细看, 一眼便看出了不同于丞相的笔迹, 尤其是落笔提名的“李辉”二字,挥洒俊逸,足见用心。   南广王因伤故去后, 怀王在岭南掌兵, 一向只知他用兵如神, 武艺出众,却不知他竟在书法上也颇为出众。   江昭元的眼神渐渐凝重,抬眸看向玉黎清时寒冰又化成了柔水,温柔问:“这是怀王亲手写给你的请柬。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那个人是怀王?   玉黎清渐渐回想起来,他不同于平常富家公子的举止气度,长相也颇显贵气,当时没有多想,谁能想到他会是个王爷呢。   “不是不告诉你……我上京的那天,他的船刚好在扬州附近沉了,我就顺道带了他过来。当时他跟我说他叫刘辉,回京城是来探亲的。”玉黎清小声解释着,“之后到了京城就没有再见过了,我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想到他会是怀王。”   “船沉了?”江昭元忽然感兴趣起来。   “对呀,当时有很多人在围观,我也看了几眼。”   当时只觉得是个意外,现在想起来有些怀疑,玉黎清小声嘀咕着:“他一个王爷出行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只带三个人,而且船还坏掉了。”   江昭元淡笑着:“应当是有人不想让他回来吧。”   怀王回京之事,皇帝并没有让过多人知晓,除了丞相和他之外,还有一个……服侍在皇帝身侧的宦官。   先前还想着皇帝对燕王的处罚太过轻松,应当是年纪大了还想顾全父子之情,若是让老皇帝知道,自己的亲儿子收买了进士之人作为眼线,那他会不会被气死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他?”   玉黎清感到后怕。   她一路与怀王同行来到京城,只觉得路上风光秀丽,从未想过身旁的人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他既然能活着来到京城,自然不会放过想害他的人。”江昭元瞥眼注视着请柬上的字,觉得扎眼,又道,“他们这些皇室,一个个心思深沉,又惯会装的文雅,口不对心,清清可千万要当心。”   她自然是要当心的。   本以为只是做件善事,到了京城便相忘于江湖,没想到会被怀王记住,还被人带着请柬找上门来了。   那怀王岂不是知道她和侯府的关系不一般了,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她和江昭元的关系也不一定,日后若是偶然碰见,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了。   玉黎清点点头,应下了江昭元的叮嘱。   随即指着桌子上的请柬问:“嗯,那这个怎么办……”   旁人都把东西送上门来了,她该怎么处理才好。   江昭元看着局促不安的未婚妻,对她伸出一只手,玉黎清便迈着小碎步过来牵住了他的手,站在他身边,心里才舒坦了一些。   对于陌生的事和人,玉黎清有很大的兴趣去了解,但今时不同往日,梁京也不是扬州,江昭元作为朝廷中的新秀,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有人等他做决断,步步高升,也有人等他一步错,坠入深渊。   而她在他身边,在旁人眼中他们便是一体的,她若是做错了事,不光会牵连整个玉家,也会让江昭元跟着遭罪。   为了避免出错,她只能多问问江昭元,听他的意见行事。   这样一来,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每日中有那么多的官员来求问他的意思,想来也是怕做错事,要承担后果吧。   宽大的手掌因为常年拿笔握剑,手掌上生了一层薄茧,略微粗糙的触感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带着青年温凉的体热传递到她手掌中。   站在他身边,心中便安稳了许多。   江昭元放松了声音,对她解释说:“现在正是立储争议最大的时候,仍不清楚怀王是什么态度,贸然与其扯上关系,只怕会惹人猜忌。”   “那我就不去了。”玉黎清果断道。   她本也没想过去的,而且她也准备回扬州了,趁着这两天时间去梁京的布庄里瞧瞧梁京时兴的料子,也算是此行的收获。   这种高官家中的宴会定然有数不清的规矩,以她的身份,就算去了也不自在,何必去找不痛快。   “这个就退还给他?”她指着请柬问。   “何必退还,随手扔了便是。”   江昭元轻蔑的说着,拿了请帖,随手便扔进了一旁的纸篓里。红艳艳的请帖很快被埋进了米黄色的废纸中。   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潇洒自然,玉黎清居然觉得有些糟蹋人家的心意,但也算是把这事解决了,轻轻松开了他握着自己的手。   “那你先忙吧,我就回去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清清。”江昭元在身侧拉住了她的手腕,少女的腕子纤瘦细腻,藏在衣袖下还带着一只银白色的镯子。   “嗯?”玉黎清回头看他。   江昭元缓缓站起身来,心中有些空洞,微微泛酸。   许是因为这几日忙于公务,都没能和她亲近几回,又许是清清人就在他面前,他们却因为种种原因始终不能谈婚论嫁。   他一向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事从来没有人能够阻碍他,可如今他要顾及着清清的安全,清清的意愿,有时真的好怕哪一步走错了,就会失去她。   怀王……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怀王对清清的心思绝对不简单。   不过是一个远召回来的王爷,除了岭南的那几十万兵力足以让人忌惮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挂心的,也想来抢他的清清,简直是不自量力。   江昭元拉着玉黎清的手腕,走到她面前,低下头去轻吻她的额头,“明日的宴会,你陪我一起去吧。”   闻言,玉黎清有些意外,“宴会上都是王侯将相,我一个小女子过去不合适吧。”   能被邀请过去的都是高官,而她不通政事又看不明白权势斗争中的门道,去到了也不敢说话,难道要装成个木头吗……   “正因为都是王侯将相,我一个初入官场的文官,只怕哪句话说错就会把人给得罪了。”江昭元小心翼翼的说着,真像有此顾虑似的,俯身在她耳边道,“有你在我身边,也好提点我几句。”   响在耳边的声音磁性低沉,荡在耳廓里,后颈有些发麻,玉黎清害羞地低下头,“我哪有什么能提点你的。”   “怀王能亲笔写请柬来请,我的清清,自然是有过人之处。”江昭元微笑着,撒娇道,“好清清,你就别推辞了,陪我去吧。”   听他这么说,玉黎清真觉得自己好像很重要似的。   虽然她不想去,但如果江昭元需要她在身边,那陪他去一趟也没什么。   她微微点头,“那好吧。”   得她同意,江昭元开心的笑了一声,手上却没松开,宽大的手掌沿着少女纤瘦的腕子抚摸到她手臂上,捏着手肘处软乎乎的肉,还要一路向上……   自己的衣袖被他推着一路向上,在肩膀下一寸处堆起褶皱,半边胳膊都露了出来,给他轻柔的抚摸着,又痒又热。   脑海中冒出先前在书房亲昵的画面,玉黎清瑟缩了一下身子,抬手按住他的手,抬眸盯着他,“别闹了,你不是还要忙吗,我也该回去了。”   江昭元停了下来,看着少女温润水嫩的面容,总想咬上一口。   不能吃,她会生气的。   权衡在三,他松开了手,闭上眼睛,对着她抿起了唇。   玉黎清很快会意,想着亲一下也没什么,可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却提醒了她——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呢。   作为局外人,方毅平日很少说话,这会儿在一旁听着自家大人与小姐你侬我侬就更不敢开口了,把东西收拾好便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了。   听到轻微的关门声,玉黎清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低头闭眼的青年,宠溺的笑了一下。   真是一点都没变,还这么爱撒娇。   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脸庞凑上去在她唇瓣上吻了一下,分开之后,才见那双水润的眸子缓缓睁开,带着笑意,深情款款的望着她。   被他的目光凝视,玉黎清羞红了脸,扭捏着小声道:“下回别这样了,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江昭元却不同以往那样乖巧应声,反而教她,“迟早要做夫妻的,清清该早些习惯才好。”   一双手掌隔着衣服握在她手腕上,仿佛温柔又坚实的禁锢,将她紧锁在身旁,再不能离开。   玉黎清隐约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不同,比起平日的黏人体贴,多了那么一丝强硬的占有欲,就像是在想方设法的证明她是独属于他的。   她并不讨厌江昭元这些小心思,只把这归咎于他生性凉薄,无法信任旁人,便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她身上。   这样没什么不好。   总归她喜欢接纳他的爱意,也愿意用余生来爱他。   ——   一向很少铺张浪费的丞相府一大早便忙活了起来,丞相、丞相夫人一起对着宾客名单,下人们便在厅上院子里收拾忙活,准备着今日的宴席。   经过一上午的准备,下午时分府上已经装点的有模有样,渐渐宾客也到了。   管家候在门口迎客,来客走到门前,送上请柬便被人引着请到府里。   门外一辆马车停下,眼尖的管家远远的就瞧见往车上走下来的是一张熟面孔,喜笑颜开的走下台阶迎上去,“江大人!我们丞相等了您好久了,快请进,快请进。”   一边说着一边邀请人走上台阶。   江昭元不为所动,站在马车边抬起手臂。   云山蓝色的衣袖被微风轻轻拂过,衣裳底料的祥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蓝,和着青年冷若冰霜的态度,直叫人退避三舍。   管家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侧身才看见马车上走来了一位衣着粉嫩的女子。   她微微俯身,一身粉白相间的石榴裙垂在膝下,只露出一双桃红色的绣花鞋,手掌轻轻搭在江昭元手臂上,发间的流苏垂在脸侧,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摇晃,灵动可爱。   在江昭元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管家瞧见了生面孔,试探着问:“这位姑娘是?”   “是我府上的人。”江昭元没有看他,眼神一直落在少女身上,伸手去将她挂在头发上的耳坠拨弄下来,指尖不经意的擦过少女粉嘟嘟的耳垂,惹的小姑娘紧张的咬住了唇。   瞧见二人之间亲密的动作,管家就知道二人的关系不一般,忙说:“奴才失礼了。既然是江大人府上的姑娘,那也请进吧。”   随即请他们一起进去。   江大人可是他们丞相府上的贵客,是无论如何都怠慢不得的。   江昭元没有多言,与玉黎清一同进府。   在二人进去后,陆续又有宾客前来,管家忙着接待,见一架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门外,上头走下来的人却让他笑不出来。   衣着华丽的富态女子走到门前,轻蔑的往里面瞅着。   走到管家面前时,管家不得不跪地行礼,“参见王妃。”   燕王妃随口应了一声,就要往里走。   管家赶忙起身,上去拦住人说:“王妃请留步,请问您的请柬……”   陪侍在身旁的丫鬟傲气道:“知道这是王妃还敢要什么请柬?”   管家卑微的低着头,依旧不肯退让,“奴才只是照规矩行事,今日是丞相大人宴请众人,没有请柬是不让进的。”   闻言,燕王妃面露不满,“狗奴才,今日这宴会是给怀王接风洗尘,我们家王爷与怀王亲如兄弟,王爷虽然禁足在府上,但我这个做弟媳的却不能失了礼数。”   “是是。”管家附和着点点头。   就算没有请柬,也没有人真敢拦她。   燕王妃大步走了进去,留下管家在原地满脸为难,身后走过来的宾客瞧见了跋扈的燕王妃,也在心中暗自叹息。   众人都知道燕王与丞相政见不和,这次丞相举办的宴席自然没有邀请燕王,没想到燕王妃居然只身过来了,这下席上只怕不得安宁了。   管家连忙催促家丁,“快去禀告丞相大人。”   前院侧厅,早到的几位大人与丞相一起坐在里头喝茶,江昭元一走进去,众人便齐刷刷站了起来,丞相年纪大些,动作迟缓,但也站起身来迎他。   “昭元,你可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江昭元平淡道:“等我做什么,今日是为怀王接风,诸位坐下来先静静心才是。”   被他这样说,心中急躁的众人但是被戳中了心事,尴尬的坐回原位,一人人有些急不可耐,开口道:“怀王回京已经有几日了,除了进宫几趟……”   “咳咳。”丞相不合时宜地咳了两声。   那人这才注意到江昭元身旁还带着一位女子,赶忙住了嘴。   丞相打量玉黎清一眼,主动问:“昭元,不知这位姑娘是?”   玉黎清知道他们这些大官聚在一起一定是有要事商谈,还没等江昭元回答,便屈身行礼,说:“我方才瞧着园子里的花不错,诸位大人先聊,我去园子里逛逛。”   说着转身往外走。   江昭元跟上来两步,想挽留她。   玉黎清温柔的看着他,说道:“你们先聊吧,我就在外头逛逛,一会儿开了席,我再去宴席上寻你。”   同在丞相府里,今日来的都是政见相合的人,应该没有人不开眼会在这里惹事。   “也好。”江昭元这才放下心来,叮嘱她,“若有事尽可吩咐这府里的下人,或者过来找我。”   “我知道。”短暂的对视之后,玉黎清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江昭元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同僚面前目无旁人,他向来不在意旁人的心情,与他共事的人都习惯了,毕竟要倚仗他的能力处理国事,这一点小小的不满还是能忍得住。   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屋外,丞相才犹豫着开口说:“昭元,我听人说你在府上金屋藏娇,难道就是那位……”   “是。”   果断又轻描淡写的回答更惹的人心里打颤,一向不近女色的江昭元身旁突然多了一位女子,而且还把人带到这种场合来,属实是任性了。   丞相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劝他什么,只说:“她底细可靠吗,你可别乱来。”   “我能乱来什么,我可是有婚约在身。”江昭元随口说着,坐在椅子上。   “你心里有数就好。”丞相也走过上去,坐回原位,说,“我瞧着那姑娘性子温和良善,你若是喜欢,尽早给人一个名分,别辜负了人家,也别因为这件事让别人拿去了把柄。”   说这番话不光是为了劝江昭元,更是为了让在座的诸位官员定心,毕竟江昭元是他的直系下属,也是在坐其他人的上司。   “我知道了。”江昭元对这件事没什么耐心,打断他说,“别说我的事了,不如聊聊怀王?”   听到这里,寂静的众人猛然就有了说不完的话,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商讨了没一会儿,家丁敲敲门,从外头走进来说:“大人,燕王妃来了。”   “她怎么过来了。”丞相猛然皱起眉头,“让她进来了?”   家丁无奈的低头,“燕王妃执意要进来,奴才们实在拦不住。”   坐在厅上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江昭元微微皱眉,勾手让方毅过来,小声吩咐他,“去找清清,若是出什么事,千万要护她周全。”   方毅点点头,退出侧厅。   丞相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办法,只能吩咐说:“人都进来了,就给她添一个席位吧,毕竟是皇亲国戚,不好怠慢了。”   “是。”家丁应声下去。   丞相又叮嘱说,“派人盯着些,千万别让她弄出什么乱子来。”   “奴才这就去。”   八月盛暑,园子里的草木生得郁郁葱葱,不同的人家对花草树木有不同的打理方式,更有不同的喜好。   在侯府住的几日,满眼瞧过去都是各式各样的绿,一支花朵都不见。到了丞相府的园子里,便能看到处处都开着鲜花,多是大朵大朵的月季、牡丹,颜色各异,香气扑鼻。   走在花丛间,轻嗅着花香气,玉黎清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与若若二人沿着鹅卵石小路一边散步一边赏花,好生愉快。   这府上的下人也格外有礼,见了她都俯身行礼,唤一声“姑娘”。   远远的瞧见花丛里开了一朵白里透红的大月季,美的实在惊艳,玉黎清开心的指给若若看,“你瞧那一朵,开的真好看。”   若若踮起脚尖看过去,欢快的点头。   二人一起朝着那朵花的方向走过去,想离得近一些细赏,却听到一声,“那朵花不错,去摘下来给我。”   玉黎清转过头看,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在她之前走到了月季花旁,贵妇人身旁的丫鬟已经听吩咐踏进了花丛里。   眼瞧着花就要被人采下,她上前行礼,提醒道:“敢问夫人是丞相府上的人?”   踩在花丛里的丫鬟直起身子道:“你是哪家的,怎么这么不懂礼数,见到我们燕王妃还不行大礼?”   燕王妃?   玉黎清心里咯噔一下。   先前早听说燕王人品不端,今日却是第一次接触燕王身边的人。   想着对方应该不知道她的身份,玉黎清行了个礼,大着胆子说:“既是王妃娘娘,那便不是丞相府里的人,也就不是这花的主人,主人家悉心栽培了这花,娘娘没问过主人,怎能轻易攀折。”   “你这小丫头好生啰嗦。”燕王妃不耐烦的看着她,“别说是这朵花,就算是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得给我摘下来,用得着你在这多嘴。”   她刚说完,丫鬟便把那朵开的最大最好的月季摘了下来,踩着花丛走回来,身后踩倒了一片月季,走回来把花朵亲手奉上。   没能制止她折花,玉黎清垂眸,没了赏花的心情,准备离开。   “我好似没在京城中见过你。”燕王妃喃喃道,“你是哪家的丫头,叫什么名字?”   玉黎清从容道:“京城中门户多的是,娘娘也不见得能认得全,俗名恐污了娘娘耳朵,小女子就先告退了。”   “给我站住。”燕王妃喊住她,对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心生怀疑,“今日可是为怀王接风洗尘的宴席,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你若不愿报上家门名号,我便叫人了把你赶出去。”   “我……”玉黎清侧过身子,犹豫着要如何脱身。   她不能把门户姓名告诉燕王妃。   再过几日就要离开梁京了,若是在这个时候暴露了身份,一定会被人盯上,说不定她的船也会沉掉。   她越是不回答,燕王妃就越是怀疑,步步紧逼,“连姓名都不敢说,难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是说,你是哪家的侍妾,知道自己身份低贱,所以才不敢说?”   这两样,玉黎清都不认。   “我先告退了。”她转头要走,却被燕王妃扯出了袖子,转头去看,若若也被那个丫鬟给拦住了。   眼看着就要纠缠厮打起来,一旁主路上走来厚重的脚步声,轻松道:“燕王妃何必咄咄逼人。”   听到那声音,玉黎清和燕王妃都愣了一下。   燕王妃先松手转过头去看,开心地唤了一声,“王兄?”   看到怀王走过来,她那还有心思跟一个无名的小女子纠缠,迎上去热情道:“本以为王兄还要过一会儿才到,没想到这么早就过来了。”   对比她的热情,李辉明显冷淡的多,“燕王妃都过来了,本王怎么能不到呢。”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玉黎清缓缓转过身去,瞥见了男子一身沉稳的藏青色劲装,屈身行礼,“参见王爷。”   本以为要在宴席上才能见到人,没想到会在这种境况下重逢。   她不敢抬眼看他的脸,趁着燕王妃不在身边,赶忙说,“王爷和燕王妃说话吧,小女子就先退下了。”说着就要离开。   燕王妃在她身后呵斥,“你给我站住,怎么老想着跑,难不成真的来路不正?”   “燕王妃何必苛责。”李辉轻笑道,“她是本王的朋友,今日是本王邀请她过来的。”   “是王兄的朋友?”   闻言,燕王妃上下打量着娇软纤细的小姑娘,心想着王兄离京十多年,如今早已成年却还没娶妻,这回上京也没听说他带着什么女子在身边,在京中哪里来的朋友。   瞧这小姑娘生得水灵,王兄又常年在军中,难免心向娇娘,难不成是……   在这关头,她家王爷深陷罪责不好脱身,若是能得到王兄的支持,那就是如鱼得水啊。   燕王妃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笑盈盈的看着她,关切道:“是我失礼了,不知这位姑娘叫什么姓名,是哪家的?可否婚配啊?”   听她问这些,玉黎清低头不语。   想不通这人的脸色怎么会变得这么快,难道怀王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才让燕王妃上赶着巴结。   “燕王妃又说笑了。”李辉打断了燕王妃的关切,随口说,“丞相夫人好像在找你呢,王妃不过去看看?”   燕王妃是过来人,听他这话便知道王兄是嫌她在这里多余了,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应声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待燕王妃带着人走远,玉黎清才总算舒了一口气,再次对怀王道谢,“多谢王爷解围。”   李辉伸手去扶,微笑着看她,“何必客气,从前不也说了,你唤我刘辉,我唤你黎清,你我是朋友。”   玉黎清直起身子,还是不敢看他,支吾道:“可我不能直呼王爷的姓名。”   小姑娘生的娇小,这会儿在他面前就像只受惊的小兽战战兢兢的,碰一下都会打哆嗦,看着可爱,意外的惹人怜惜。   手掌从她手臂上滑落,轻柔又带着体温的触感让他难以忘却,他开朗道:“你如今也该知道,刘辉并非我本名。”   “嗯。”玉黎清缓缓应声。   李辉又道:“刘姓是我母亲的姓氏,我出门在外便用这个名字,并非故意欺瞒你,还请你不要因此对我生分了。”   “我,没有。”她本就把他当成一个路遇的点头之交,本就没有多熟络,又何谈生分呢。   越是看她这样拘谨,李辉心里便越痒,他想看她不设防备,发自心底的笑颜,就像在船上那几日,她明明不清楚他的底细,却还是处处招抚,能与他品茶赏景,聊一聊人生百态。   本想着再见几面,慢慢把身份告诉她,没想到入京之后小姑娘就像把他忘了似的,他派人在那巷子里等了好几天,一直都没等到她。   后来派人去查,才知道黎清早早的住进了宁远候府里。   能跟那兄弟二人扯上关系,黎清自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所以他才亲自写了请柬过去,期盼着能在今日相见。   她人虽然过来了,但好像还是没能接受他的身份,这样小心谨慎的模样,看着真叫人难受。   李辉叹了一口气,“唉。”   玉黎清本想着离开了,可看他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忍不住关心道:“王爷有什么烦心事吗?为何唉声叹气?”   男子高挑的身姿站在她面前,几乎挡住了她面前大半的阳光,叫她站在阴影里清凉了许多。   李辉轻语,“本以为我们很快会再见,来到京中这几日,没想到你一次都没去找过我,看来黎清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啊。”   玉黎清眨眨眼睛,抬起头来答:“王爷别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平民百姓,怎么能去求您帮忙呢。”   总算敢抬头看他了。   李辉微笑着,“可你也帮了我的,若是不还你这份恩情,本王心里难安啊。”   被他注视,玉黎清紧张得后背发僵,解释说:“方才王爷替我解了围,已经算是帮我的忙了,就这样扯平了。”   男子扎着高高的马尾,整个人干练又清爽,笑得灿烂,“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怎能算是还了恩情,再说,我们是朋友,我帮你也是应该的。”   看着他明媚的笑容,玉黎清稍微放下了警惕,“那就多谢王爷了。”   “你先前说过未婚夫在梁京,你停留在梁京这几日,可与他商谈过婚事?”李辉闲聊似的问起来,一边说着,朝一旁小路迈出了步子。   “没有,他说现在不太合适,我也觉得现在商量婚事为时过早。”听他跟自己说话,玉黎清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也跟着他走上了小路。   闻言,李辉满意的勾起嘴角。   又问:“你们是父母之命?”   “是。”玉黎清点点头。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李辉语气一转,好似十分惋惜。   “王爷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委屈。”玉黎清却不在意。   李辉始终保持着合适的速度,引着她陪自己散步,中肯的语气说:“本王觉得,像黎清这般心地好又生的美的妙人,该嫁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才是。”   听这话,玉黎清脑海中浮现出江昭元的面容,微笑道:“各花入各眼,我觉得他便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了。”   “是吗?”李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侧过脸低头看她,“不知是哪位公子有幸能娶了黎清为妻?”   玉黎清哑然失声。   她好像有点过于放松了,怎么什么都跟他说啊——可怀王一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与那仗势欺人的燕王妃相比,实在是亲和。   “不方便告诉我?”李辉低语问。   硬朗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回荡在低沉的山谷中。   玉黎清解释说:“对不起,我怕说了会影响到他,而且我再过几天就要回扬州了,我不希望因为我影响到他做事……”   怀王能把请柬送到侯府去,应该也能猜到她和江家有关系,只是他猜归他猜,她是不会亲口承认的。   李辉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未婚夫究竟是谁,只用悠长的语调说:“你对他还真是用情至深,真叫人羡慕啊。”   许是因为进京之后处处拘束着,不敢对旁人说太多,这会儿能和李辉说几句话,心里才格外放松。   玉黎清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王爷是人中龙凤,日后也会自己的好姻缘。”   少女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李辉听在耳朵里,心里也跟着舒畅起来,有种甜滋滋的感觉。   继续道:“我不羡慕你们的姻缘,我只是羡慕你的未婚夫,能有你这样的好女子处处替他着想,若是换了我,知道你这份心,定然也要非你不娶。”   能和他闲聊,玉黎清挺开心的,听到后面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赶忙劝阻:“王爷,王爷慎言。”   “哈哈,你怕什么,不过是说几句玩笑话。”看着小姑娘又羞又怕的扭过头去,李辉反倒觉得很有意思,故意逗弄她,“难道你觉得我会做那种强娶臣妻的事?”   玉黎清不敢说话了。   这个刘辉,先前看着挺有礼数的,怎么成了王爷就这样爱捉弄人呢。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身后有人追上来,是丞相府上的下人,提醒道:“宴席要开始了,王爷该去入席了。”   “知道了,你先去吧。”李辉随口打发了他。   侧过身来问:“我们同去?”   “啊?”玉黎清左右看看,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推辞道,“不必了,王爷先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再跟他走一路,又不知道会被他套出什么话去。   “黎清还有什么事要做?”李辉盯着她。   玉黎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单纯不想和他一起过去而已。怀王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自己与他同去,实在不合规矩。   犹豫之时,李辉俯下身来在她面前笑说:“既然想不出借口,就陪我一起去吧。”   被戳破小心思,玉黎清羞得恨不得找地方钻进去。   反正都要过去,他是王爷,自己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玉黎清无奈的呼了一口气。   走在身侧的男子满意的笑着,在她背后伸出了手,指尖搭在了她肩膀上。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就发现人物已经不受我控制了,剧情溜到了大纲外……(小江要加油啊,麻麻已经帮不了你了)   感谢在2022-09-02 15:18:37~2022-09-04 16:3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落在肩膀上的触感厚实沉重,玉黎清身子一僵, 颤声道:“王,王爷!”   “你怕什么?”李辉抬起手掌替她掸掸肩上的灰尘,平常道, “先前在船上同吃同住也没见黎清这般拘束, 难不成我身上多了一个怀王的头衔,便成了吃人的老虎?”   他说的虽然有道理, 可玉黎清依旧不能放松警惕,解释说:“不是……我怕人看到误会, 别坏了王爷清誉。”   李辉闻言, 爽朗的笑起来, “你一个女子,不想着自己的清誉, 反而要担心我?”   “我有未婚夫。”玉黎清加重了语气。   是在强调她有婚约在身, 不会在与旁的男子有感情上的纠葛,也提醒他自重些, 在梁京规矩繁多,虽然身为王爷, 也该自尊自爱, 别总玩笑似的来戏弄她。   一边走着, 躲开了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与他保持了半臂的距离。   小姑娘从自己手下逃开,李辉淡笑着看她, 并不生气也不失落, 反而有种猫捉老鼠的趣味感。   旁的女子得知他的身份恨不得自己贴上来, 偏黎清不为所动,对他畏惧又敬重,反倒没了先前在一起时那样自在从容的气氛。   有点可惜啊。   李辉赞叹一句:“看来你和未婚夫的感情很好啊。”   脚下踩着花丛照到路上的影子,少女粉若莲花的裙边随着脚步一下一下荡开波浪,垂到脚踝的披帛轻薄如云,飘在光与影的交界中,好看的晃人眼。   玉黎清规矩的将双手收到身前,脸颊上浮起幸福的红晕,“嗯,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也很喜欢他。”   “这样啊……”   看着她眼中洋溢着的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李辉心里很不是滋味,方才在心里生出的一点甜,慢慢滋生出酸苦——又不是现在才知道她有未婚夫,自己在嫉妒什么。   先前一同在船上,虽然知道她有婚约在身,却很少听她提及自己的未婚夫。   如今小姑娘就走在身边,明明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她嘴里说的,心里想的,全都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没有成亲,婚约就是一张纸。   难道如今在大梁,会有人比他的身份还要尊贵?   皇帝老迈,燕王病重,能与他旗鼓相当的禹王如今人在边疆,根本没办法离开,剩下两个小皇子更是不足为惧。   只要他想要,为自己添一位王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惜黎清如今心里还放着另外一个人,不过他不在意,只要把人哄到手,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至于她心里那位……   李辉轻笑一声:“本王是越来越好奇,黎清的未婚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笑的亲和,玉黎清听在耳朵里却总觉得不自在,提醒道:“王爷何必要关心我的事,今日是丞相大人宴请王爷,为你接风,一会儿到了席上,王爷该想想如何跟众人说话才是。”   李辉随口道:“这有什么可想的,该说什么便说什么,难道我说错了话,他们敢说我的不是?”   “自然是不敢的。”玉黎清放低了声音。   “傻姑娘,我跟你说笑呢。”李辉靠过来,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总这样怕我,我心里可难受的紧。”   肩膀上有重量压下来,玉黎清想躲开但自己已经走在路的最边缘,再往外一步就要踏进花丛里去了,只得在他手下安定下来,说:“原本是不怕的,但你总说些叫人担心的话。”   先前是朋友,闲聊起来虽然没什么好顾忌的。可他现在不光成了王爷,说话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说的都是真话。”李辉说着,手上拿捏着少女圆润的肩头。   感受着手底下娇小身躯的颤抖,心底油然而生的成就感让他心情的变好了起来,放低了声音道:“若对旁人,说些虚话假话应付场面也就是了,但黎清待人真诚,我又怎么能不以真心回报呢。”   “哦。”玉黎清不带情绪的回应了一声。   反正她也要离开梁京了,以后也没机会再看到怀王,这会儿便任他闹腾吧。   走在陌生的院落里,身旁立着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玉黎清感到很不自在,只盼着赶紧到宴席上落座,和李辉李辉分开才好。   宴席摆在前厅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下人们进进出出端酒奉茶,宾客们已陆续落座,丞相坐在主位上同下头的宾客闲聊着,一同等待怀王入席。   燕王妃的位置就在江昭元右后方,因为是临时加的位置,桌椅有些小。   她坐在席位上,怎么瞧怎么不满意,但看到江昭元走过来坐在自己前面,顿时把不满压了下去,开心地吩咐道:“春儿,还不快去为江大人倒酒。”   身侧的丫鬟脸颊浮红,端着酒壶向前迈了几步走到了江昭元身边,跪下身去要为他倒酒。   青年坐姿端正,目不斜视,抬手挡住了斜倚过来的酒壶。   他神情阴鸷,冷冷地看来人一眼,沉声道:“王妃失礼了,今日丞相做东是为怀王接风,怀王未到,臣怎能先饮。”   “江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语。”燕王妃丝毫不介意他的语气,笑道,“你们兄弟二人都不曾娶亲,这侯府里也没个女子照顾着,难怪江大人性子这样冷僻。”   江昭元冷声道:“我已有婚约在身,不劳王妃费心。”   坐在两人旁边的官员默默的听着,心里打怵。   江大人脾气一向不好,平日里他们都得敬着躲着,偏燕王妃这样不知死活,上赶着惹江大人,还出言议论人家的私事。   燕王妃根本不在意江昭元冷漠的态度,反驳道:“有婚约是另外一码事,你那未婚妻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大人又何必拿她来做托词。”   “看来王爷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王妃竟有心思操心我的事。”江昭元不耐烦起来。   “我作为正妻,替王爷体恤下属是理所应当,王爷身边有侍妾伺候着,我才能放心前来。”看他态度焦躁,燕王妃反而热心道,“江大人虽未娶妻,也该收一两个侍妾放在房中,替大人分忧解闷才是。”   还没等江昭元回答,便急不可耐道:“我叔父家的庶女早就有意于大人,只要能陪侍在大人左右,就算做侍妾也是愿意的。”   又指指跪在他身边的丫鬟,“您身旁这个,是我们府上的春儿,刚外头买来的丫鬟,温顺懂事,您若是不嫌弃,带回去做通房丫鬟,也算是我送给大人的礼物。”   众人在屋里三三两两的谈话闲聊,并不避人,彼此之间多少能听到些对方在说什么,所以并不会讨论过于私密的话题。   燕王妃却独与众不同,丝毫不收敛声音,生怕人不知道她想给江昭元纳妾,王爷府中的正妻越权管到了臣子家里的私事,既不合规矩,传出去也不好听。   不知是故意要败坏江昭元的名声,还是借此事来羞辱他,替自己的夫君燕王出气。   旁人不好插话,就连丞相也没有开口。   并非担心得罪了燕王妃,而是知道这种小事江昭元自己就能应对的来。   “来人。”江昭元抬手,叫身后的人过来。   一个小厮走过来,躬身行礼,“大人。”   江昭元轻飘飘道:“王妃身体不适,送她出去吧。”   闻言,小厮稍稍犹豫了一下,没有反驳也没有多问,走向了燕王妃的席位,连个请字都没有说,直接伸手要把人拉起来。   燕王妃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低贱的下人要把自己从宴席上赶出去,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制止,就知道江昭元在这群人中的份量不轻。   “别,别。”她赶忙服软,“江大人不爱听,我不说了就是,千万别伤了和气。”   听完她低声下气的认错,江昭元才抬了一下手。   小厮松开燕王妃,退到了后头去。   燕王妃住了口,把丫鬟召回了自己身边,看向江昭元的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厌恶与痛恨。   宴席快要开始,江昭元往外头看了一眼,没看到玉黎清的身影,心中有些焦躁。   过了一会儿,方毅躬身走了进来,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江昭元的眉眼顿时严肃起来——清清正和怀王在一处?   方毅奉命前去院子里寻玉黎清,正巧看见了怀王和小姐一起往这边过来,还有……怀王看向玉黎清时那暧昧不明的眼神,时不时贴近的肢体动作,无一不透露着怀王的心思。   他本想上去提醒怀王注意礼仪规矩,却不知道自家大人是什么态度,毕竟自己是江昭元的近侍,而怀王又是朝中举足轻重的王爷。   思来想去,还是率先赶回来同大人说了此事。   刚说完不久,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怀王踏上了前厅来,众人起身行礼道:“参见王爷。”   江昭元并未俯身,视线直直的穿过怀王,看向了他身后的那抹淡粉,神情复杂。   玉黎清也看到了江昭元,只是众人都在对李辉行礼,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等李辉开口让他们都坐下,她才挪着步子要往江昭元身边去。   从李辉身旁走过,还没迈出去,便被男人揽着肩膀搂去了另一边。   李辉温柔道:“黎清,来坐在我身边。”   目光深情款款,如视珍宝,一举一动都被席上的众人看在眼睛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位姑娘不是江大人带进来的吗?这会儿怎么又到了王爷身边?   虽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怀王待那姑娘的亲近劲儿,众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肩膀上被男人的手掌紧紧扣着,玉黎清不得已跟着他迈了两步。   虽然她不太了解高门大族宴请宾客的规矩,但她肯定知道李辉总对她动手动脚,不光是朋友间的戏弄,若放在平时,她肯定就一巴掌打上去了。   可身边这人打不得,尤其在这个场合,自己真要打了他,或是惹了他不高兴,那才是惹了大祸。   她犹豫一会儿,觉得不能逆来顺受。   在众人惊奇的眼神中,她紧张地停在了原地,指指对面的空位置,小声对李辉道:“我还是去坐那边吧。”   “你想坐在那儿?”李辉转眼看过去,瞧见她指的是江昭元身旁的空位,而年少有为的江大人这会儿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那眼神,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李辉挑眉,笑着俯下身子在小姑娘耳边说:“你没听说过吗,那位江大人可不是好亲近的,你去那儿,就不怕被他给吃了?”   “这……”玉黎清咬住下唇,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就在李辉得意自己留得美人在侧时,正对面的青年站起身来,高挑的身姿站的挺拔,细腻的肌肤,俊美的容颜,冷冰冰的表情,美的像幅画一样。   只是这画中的人眼神如刀,一开口便是压不住的戾气,冷声问:“王爷可与臣的未婚妻聊的尽兴了?”   未婚妻?   众人震惊,眼神齐刷刷的看向那粉嫩可爱的小姑娘——本以为只是江大人用来打发寂寞的女子,没想到竟是他订婚多年的未婚妻!   而怀王竟这么明目张胆的,把旁人的未婚妻搂在怀里,实在是荒唐。   “哦?”李辉淡笑一下,似乎早猜到二人之间的关系,却仍然惊讶于江昭元敢当众公开,本以为他是个色厉内荏的狠角色,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李辉松开了按在少女身上的手,轻松道:“玉小姐是本王特意请过来的朋友,本王竟不知道她是江大人的未婚妻。”   江昭元不理会他,看向玉黎清,柔声道:“清清,来我身边。”   李辉也紧接着问:“你想去他那儿,还是留在我这里?”   玉黎清看向对面,又看看身旁的人,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众人的视线给盯穿了。   今天不该来的。   短暂的犹豫让李辉看到了可乘之机,体贴道:“不用怕,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勉强得了你。”   她赶忙屈身回话:“多谢王爷好意。”   随后直起身子,走到了江昭元身边,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在众人的注视下,二人对视。   他小声问:“怎么回事?”   玉黎清将身子往他身边歪过去,小声回答:“逛园子的时候碰见的,说了一会儿话,顺道就一起过来了。”   一对有情人恩爱有加,亲昵私语,直看得站在对面的李辉愤愤不平。   在座的各位官员除了丞相之外,品级都比江昭元要低,哪怕吃瘪的人是王爷,他们也不敢当着江昭元的面替人说话。   丞相面露尴尬,不好讨论人家的私事,只劝着怀王先坐下,让丫鬟们开始上菜。   尽管怀王的脸色不好看,也没人敢说江昭元的不是。   忽然,好不容易住了一会儿嘴的燕王妃又开了腔,“哎呦,这位姑娘竟然是江大人的未婚妻呀,我瞧王兄在园子百般护着姑娘,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儿呢。”   方才认错飞快,这会儿怀王在席上坐下,燕王妃好似有了靠山一样,说话声比刚才更大了。   “是吗?”闻言,李辉脸色缓和了一些,颇有兴趣的接话说,“本王也觉得与玉姑娘说话很投机,以后若是有机会,该多坐在一块儿聚一聚才是。”   他并不介意小姑娘又未婚夫,虽然她的未婚夫是江昭元会有点麻烦,但也多了几分刺激。   带军打仗最有成就感的便是以小博大,以少胜多。若轻易得到手,反而没意思了。   事如此,人亦如此。   灼灼目光毫不掩饰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期待着她的回应。   玉黎清不自在的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桌下的手被身旁的青年紧紧的握在手里,给予了她坚实的安全感,甚至于敢无视王爷的话。   江昭元开口道:“燕王正闭门思过,燕王妃倒有心思来这儿吃酒。”   坐在身后的燕王妃脸色难看。   他又道:“皇上召怀王回京是为了国家大事,王爷不想着如何替皇上分忧,却把心思放在臣的未婚妻身上。”   “这样看来,你们二位才是一对啊。”明目张胆的讽刺,毫不遮掩自己对二人的的不满。   闻言,李辉脸色一僵,随即很快用笑掩饰了过去。   丞相赶忙打圆场,“听闻怀王回京,老陈特意让人去开封了一坛三十年的美酒,还请王爷细品。”   丫鬟们端上来美酒,宾客们渐渐热闹起来,江昭元与李辉也没有再对话,两人之间的战火似乎渐渐平息下来。   可李辉仍旧放肆大胆的看着玉黎清,端着酒杯,视线穿过轻盈摇曳的舞姬,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席位间的小姑娘,瞧她面容熏红,眉眼带笑,却不是对他,而是将纯粹的爱意尽数给了江昭元。   玉黎清察觉到江昭元很不高兴。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重重的攥着酒盏,直压的那脆弱的琉璃盏濒临崩碎一般。   她担心他真把酒盏攥碎了,伤着手,主动伸手过去覆在他手上,柔声道:“江昭元,少喝一点吧,当心伤了身子。”   听到她的声音,江昭元短暂的放松了一下,握在琉璃盏上的手指很容易就被她松开,但下一秒又紧绷着肌肉,反将少女的手握在了自己手心里。   在玉黎清的错愕中,他紧紧的握着她,控制着力道没有把人握痛,却也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清清是他的。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竟然有人敢觊觎她,当着他的面,对清清动手动脚,他恨不得把李辉杀了,才能解气。   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紧紧握在手里。从前为了权力,可以六亲不认,滥杀无辜,如今为了留住清清,再杀一个王爷又有什么难的。   当初他计划着除掉燕王,稳定京中局势后便南下长居扬州,所以才对皇帝旁敲侧击,让皇帝把怀王召回来抗衡燕王,扶持年幼的小皇子。   这只是最方便省时的一条路,若怀王不可控,他自有办法卸了他的兵权,再把禹王召回来。   总会有一个听话的人。   如果怀王想把事情变复杂,那他会为他安排一个更为合适的去处。   一群蠢货,都不配被他放在眼里,竟然敢觊觎清清,还敢给她委屈受,真是该死!   把他们都杀了,一个都不留!   滋长的怒意如同凶猛的烈火在心脏中熊熊燃烧,几乎快要将理智灼烧殆尽。   玉黎清就坐在他身边,感受到他的手越发僵硬冰冷,抬头看他眼神凶狠,担心道:“你没事吧?”   轻柔的声音飘在耳侧,江昭元恍然回神,转过头来看清了少女的面容,温柔可爱,又圆又亮的眼睛满是担忧的看着他,红润的唇欲言又止。   比起这一屋子的假客气假热心,唯有身边的清清是最真实的。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人,是属于他的人。   旁人只在乎他的功绩官职有多遥不可及,只有她关心的是他本身,他这个人。   江昭元轻吐一口气,揉揉发痛的太阳穴,轻声道:“陪我出去吹吹风吧。”   “嗯。”玉黎清陪他站起身来。   在热闹的舞乐声中,二人从侧门离席,屋里的宾客好奇的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有人担心江昭元是不是身体不适,但看他们是两人一起出去,便心照不宣,不再多问。   夕阳落下山,府宅里一片昏暗,不远处有下人正在挂灯笼,江昭元特意挑人少的地方去,越走越偏。   江昭元没有让下人跟过来,只他们二人单独走在院子里,吹着傍晚的风散心。   身侧的手掌被他握在手心里,微凉的触感一直从手背传到胳膊上,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明是在闷热的夏夜,他身上怎么那么冷……   回想方才宴席上发生的事,玉黎清隐隐不安,虽然江昭元没有开口说,但她也能从他看李辉的眼神中读到些许。   她轻声解释说:“我和怀王没有什么,刚刚那是燕王妃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青年不住的往前走,四周越是昏暗,视线越是模糊,他才能感到内心的混乱有片刻的安宁。   低沉的声音回她:“我相信你。”   闻言,玉黎清更加不解,她以为他是因为李辉的事在吃醋,若不是这件事……   “那你为什么生气?”她问。   “我有生气吗?”江昭元停下脚步,紧皱的眉头拧得发痛,好看的眉眼带着还未散去的力气和狠劲儿,眼神瞟过来,看得玉黎清满心疼惜。   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揉揉他的眉心,嘟嘴道:“你喝了好多酒。”   “可我没有醉。”他辩解道。   “我不喜欢你喝酒。”玉黎清垂下眼眸。   江昭元随即乖顺道:“那我就不喝了。”   两人站在一条小路上,身侧是怪石嶙峋的假山,另一旁是齐膝高的花丛,夜风吹来,鼻间便能嗅到清新的花香。   微凉的风划破了夜的闷热,轻轻从青年发间撩过,吹起他的长发,又丝丝缕缕落回肩上。   心里泛着酸酸的苦涩,江昭元深深的望着眼前的少女,心底有种莫名的冲动。   是她对他爱的太深,爱的毫无保留,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一直坚信着他们二人这回一定能修成正果。   可前世,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他明明已经喜欢上了清清,却为着自己不肯放手的权力,失去了她。   可是清清会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他没能调去扬州,如果有另外的男人愿意给她一切她想要的,那她还会非他不可吗?   燕王已经倒台,梁京的权力重心会逐渐转到怀王那里,怀王那样明目张胆的觊觎清清,清清还对他那样客气,是不是也对他有那么几份情意?   江昭元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   愤怒的躁动与阴暗潮湿的不安从心底涌动出来,仿佛失控的黑色藤蔓渐渐缠绕住他整颗心脏。   在遇到清清之前,他不知道被爱的滋味,也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只有对权力的炙热渴望,而从母亲身上学到的,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要留住一个人的心,就要留住她的身子。   自己不止一次的想把身子给她,可是清清不愿要他,只肯陪他做些不深不浅的消遣。   难道自己的身躯就这样不堪,难道清清就没有对他有过那种心思?   他越想越害怕。   人心易变,若是日后再起波折,清清亦有别的考量,到那时,他还有百分百的把握能留住她吗。   他的想法很纯粹,他早就把自己的心和身子都交给了清清,任她取用。他已经是清清的人,清清若是爱他,也该如此待他才对……   可清清总是不愿意。   肚子里的热酒翻涌着,酒劲儿泛上来,江昭元意识还清醒着,脸颊却蒙上了醉醺的酡红,眼神迷蒙着低下身躯,瑟缩着抱住了自己的身子,迷糊道:“清清,我好冷。”   清俊的脸上晕开一片红,玉黎清知道他是醉意上来了,听他说冷,便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衣,要拿给他披上。   青年抬手按住了她,红着脸说,“不要你的衣裳。”   他张开手臂,对着近在咫尺的玉黎清央求道:“你抱抱我。”   两人站得很近,近到他上前半步,收起手臂就能将她搂进怀里,可他没有那样做,而是站在原地,等她来抱,仿佛是想从她主动的亲近中寻求一丝安慰。   可少女却迟迟没有抱他,站在原地,甚至有些局促的后退半步。   玉黎清你有些紧张,虽然江昭元说自己没有醉,可她看着不管是眼神还是脸色都是一副醉态,自己真要抱了他,只怕没那么简单。   更何况这还是在人家丞相府的院子里,宴席还没有结束,院里院外都是下人,这边虽然看不到人,但也不能确保没人。   她小声说:“咱们还是回府再……”   只这一句,江昭元的心就凉了。   她连抱他都不肯了。   江昭元失意的垂下手臂,别扭的转过脸去,“李辉对你很好吧。”   “怎么说起他了?”玉黎清慌张起来,“我不是跟你解释过吗,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不过是点头之交,过了今日,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可是他很喜欢你,他甚至敢当着我的面对你动手动脚,我却不能……”   骨子里的嗜血和残忍让他本能的习惯用杀戮来解决问题,他已经想好了如何杀掉李辉,又如何利用李辉的死来稳定局势,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清清会讨厌他。   可是没有什么方法比杀了他能更快的平息自己内心的苦涩与愤怒。   李辉是王爷,有这层身份在,就永远不会收敛锋芒,若不杀掉他,今天这样的事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明明是只属于他的清清,却被旁人的目光玷污。   江昭元睁大了眼睛,水润的眼眸中透着偏执的疯狂,握住她的肩膀恳求道:“清清,让我去杀了他好不好?我会做的干净,不会牵连旁人。”   他的声音在面前萦绕着,玉黎清听在耳朵里,心生恐惧。   江昭元是因为喝醉了才说这些话,还是他心里真这么想?   她本想呵斥他打消这样疯狂的想法,抬头却看到一张瓷白的美人面委屈巴巴,眼底蔓延的疯狂,深处却是恐惧失去的不安。   刚到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她转而温柔劝道:“他虽然举止轻佻些,但本性不坏,我去跟他说开,实在不行便绝交不再来往了就是,何必非得要人性命。”   “不光是他。”青年喃喃道。   “啊?”玉黎清一时懵了,除了李辉,还有旁的人吗?   江昭元紧握着她的肩膀,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强迫着她步步后退,直到二人的身影隐没在假山中。   “清清这么好,总会有旁人来爱你喜欢你,若是有人比我还聪明,生的也好看,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上他们。”   像是带着怨念的质问,少女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眸,因为不安的委屈而浮起一层水雾,显得凄美而惹人怜爱。   他从前是那么骄傲冷淡,从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现在却患得患失,情绪失控。   与其说是因为李辉不合适的举动,不如说是因为爱她太深。   他的心上始终有一片空洞,只有用爱填满才能感到幸福。得到的越多,奢求的,想要得到的就更多。   没能彻底得到她,他总是不安。   玉黎清只浅浅理解了一层,安抚他说:“你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谁给我的糖多一点,我就要喜欢他吗?”   小心地靠近他,细长宛如玉葱的手指轻轻勾上青年的脖子,“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眼中混沌的疯狂稍稍停歇下来,喃喃自语道:“你爱我……你只爱我吗?”   “只爱你,最爱你。”玉黎清坚定的看着他,轻柔的披帛沿着手臂的曲线搭在他背后,顺着风轻轻浮动,撩拨着脊背上的神经。   从她身上得到了爱意暂时熄灭了江昭元心中的疯狂,却不合时宜的挑动起另一处偏执。   “空口无凭,清清得亲自证明给我看。”   昏暗的光线中,青年墨色的眼眸冷冽,声线微颤。   领会到他的意思,玉黎清红脸低头,任未婚夫勾起她莹白的下巴,微微一抬,细微的压迫感让她羞得连耳根都红透了。   江昭元低下头吻着少女的唇,未婚妻被他吻着,满心羞怕,鼻腔里溢出几声绵软的娇吟,如春日海棠般软嫩,激得他越吻越深,一瞬间,仿佛崩断了某根弦,犬齿用力,咬破那娇嫩的唇,吮吸属于她的甜美的血味。   细微的痛感让玉黎清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可江昭元却没有放开她,直吻得两人都呼吸急促,才短暂的分开。   拇指按在她唇瓣上,看着樱唇上渗出血珠,心疼道:“对不起……疼吗?”   “没,没事。”玉黎清脸色涨红,被吻的头脑发晕,下意识的摇摇头。   看她被吻得迷糊还要强装清醒,江昭元觉得甚是可爱,微笑着低下脸舔去了她唇边的血珠,品尝着她的味道,总觉得不太够,越发想做点旁的。   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在这儿不太合适。   江昭元拉住她的手,想把人抱起来直接出门去坐上马车回府,什么宴席、怀王,通通不值一提,扔到一旁。   玉黎清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趴在他胸口上大口的呼吸,自己这样好奇怪,只是被他吻了一会儿便腿上发软,后背上也酥酥麻麻的,差一点就要站不稳了。   难道是因为他喝了酒,刚刚接吻让她也沾上酒气?   看到他的笑容,玉黎清知道他心情好了一些,便没多说,感觉到他拉起了自己的手,便乖顺着要随他一起走。   可他却没再动弹,反而领着她的手探到了他腰上,低沉的嗓音咬着她的耳朵喑哑道:“好冷啊,清清抱着我好不好?”   玉黎清暗暗咽了下口水,手掌扶在细腰上,没有放开,也没有握紧。   他肯定是喝醉了。   这样想着,她抬起头来想看他的脸,正对上他凑过脸来又要吻她。   有一丝清醒,玉黎清忙往一旁躲开,没被他亲到嘴巴,灼热的唇从脸颊上擦了过去。   她劝说:“别这样了,会被别人看到。”   都亲过一回了,怎么还要?未免有些得寸进尺。   “不会的,这里哪有人。”青年充满磁性的嗓音柔声安慰着,再次捏住了她的下巴,不容拒绝的吻了上去。   比起方才的深吻,他这回变得温柔了许多,唇齿间细细密密的吻着,玉黎清的呼吸顺畅了,自然的搂住他的腰,也在无意识间把自己的身子送了过去。   江昭元顺势抱住她的后背,把少女娇小而柔软的身子按进自己怀里,温柔而缠绵的吻着她的唇。   正在二人亲昵时,相隔不远的假山后,一人影停在了那里。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二人,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一对郎才女貌的男女深情拥吻,看着那忘我的情//态,他暗暗攥起了拳头。   站在他的视角,看不到少女的表情,只能看到小姑娘的背影被青年扣在怀里,一副温顺柔软的姿态。   怀拥美人的青年只露半张脸,沉迷在深吻中的神情染上欢愉,额发下水灵的眼睛在抬眸的瞬间褪去媚//色,冷冰冰的与他对视,如锋利的刀,不掩杀意,直勾勾地刺进他眼底。   被发现了!   李辉被猛然惊的倒退半步。   发出的声响听进了玉黎清耳朵里,她害怕的蜷缩起身子,江昭元也适时松了口。   她羞怕着把脸埋进了江昭元胸膛里,小声道:“好像有什么声音。”   “别怕,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江昭元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眼神却冷冷的看着李辉的身影从假山后消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4 16:33:50~2022-09-06 22:1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津城旧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丫丫鸭 18瓶;贤者 17瓶;726 4瓶;2742837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待怀中的少女平复下情绪,江昭元悄声安抚她, “先去马车上等我好不好,我有件小事要办,过会儿便去寻你, 咱们一起回府。”   玉黎清支起身子, 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宴席也没什么意思, 官员们聊的政事她听不懂,燕王妃坐在后头虎视眈眈, 正对面的李辉也不知收敛, 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反正人都出来了, 回府也好。   她从他怀里走出来,说:“那你忙完早些过来找我, 若是太晚, 我可不等你了。”   “好。”江昭元乖乖应下。   他把未婚妻送到侧门,安排了方毅送她出去坐马车, 自己则折返回了前院。   宴会上依旧热闹,歌舞升平, 推杯置盏。   与前厅隔着一道墙外有一丛新开的绣球花, 花丛间点了石灯照亮了一整片花圃, 在花圃旁,有一条长廊,正是从后院假山那边延伸过来。   江昭元走到灯笼下, 隔着不远便看到长廊中站着一个人, 藏青色的衣衫在烛光照不到的廊下深了几分, 隐隐透着不悦的怒意。   他并不在乎李辉的心情,径直走过去,冷眼道:“王爷不在席上坐着,到这儿来做什么?”   “本王要做什么,似乎不用跟江大人交代吧。”李辉侧过身来看他,想起方才这人看着自己时那挑衅的眼神,心里便忍不住动怒。   缓了一会儿才放下那点偏激的心思,镇定着调笑说:“本王早在岭南的时候就听说过江昭元的大名,百闻不如一见,人人都说江大人是个冷若寒冰的阎王,没想到大人背地里还有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啊。”   说是柔情似水倒是抬举他了。   明知道有人看着还不知廉耻的和小姑娘亲近,跟护食的野兽有什么区别,难怪人都对江昭元敬而远之,像这样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比起李辉浮动的语气,江昭元显然更为平静,气定神闲地走到他面前。   二人相差了三岁,个头却相差不大,再加上江昭元的眼神从容老成,心态亦不同于常人,因此在怀王面前也不落下风,甚至气势要盖过怀王。   他平淡道:“南广王生性不爱争抢,只愿做个闲云野鹤,你是南广王的独子,却半分不像你父王。”   闻言,李辉心里咯噔一下。   这样的话从丞相口中说出来他并不会惊讶,但江昭元不过是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却像是很熟悉他家的背景似的,很难不让人怀疑,江昭元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本事,只用几个月的时间便做到了三品。   心中不稳,面上却装的镇定,“彼此彼此,江大人与老侯爷不也没有半分相像。”   江昭元并不理会他的回答,冷冷的警告他说:“既然选择奉旨回京,王爷就该乖乖为皇帝办事,别让他老人家觉得选错人,寒了心。”   李辉眯起眼睛,“你这样说,难道是知道皇上召我回来所谓何事?”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江昭元抬头看他,阴鸷的眼神死死的把人框在视野中,“重要的是,无人知王爷心中所想。”   “也无人知你所想。”李辉冷笑一声,“江昭元,我听人说得你可得天下,先前听着有些虚,现在倒有几分真了。”   江昭元不屑一顾,偏过头去,“我不替任何人办事。”   看他这样冷漠的态度,李辉反而更加来劲,主动说:“不考虑考虑?我手上多少也有三十万大军,作为请你的筹码应当够格吧。”   “你的将士远在岭南,入京声势浩大不说,一路开营拔寨至少要两个月,而禹王的镇北军就在北疆,入京只需要一个月。”江昭元轻蔑道,“你想动兵?天真。”   在没接触之前,没人知道怀王的心思,所以才有人担心怀王入京会扰乱京中的局势。   如今三言两语倒让他知道了李辉的心思,也的确如他所想。   江昭元提醒说:“想坐皇位,王爷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李辉看不明白他的态度,反问:“你不帮我,又与燕王为敌,难道是有心要扶持我那两个还没成年的堂弟?”   两个小皇子还很年幼,二人的母妃家世也并不强大,若是江昭元能扶持其中一人上位,做个摄政理事的权臣也未尝不可。   李辉隐隐担忧。   他并非良善之辈,既然入了京,那便不可能会别无所求,一心一意的按照老皇帝的要求行事,说不觊觎皇位是假的。   同样是有野心的人,他怎能看不出江昭元非池中之物。有野心是好事,可野心太大了按不住,那就只能是龙虎相争,你死我活了。   李辉紧绷着神经,等待他的回答。   却听江昭元不紧不慢道:“我不关心谁是皇帝,也不在乎谁坐龙椅,我只在意,我想要的东西,谁能给得起。”   “你想要什么?”李辉迫不及待的问。   见他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江昭元只觉得好笑,说:“若是王爷问了我便答,那就是轻贱了王爷的诚心。”   听罢,李辉轻笑一声,“有意思。”   互相试探过对方的态度,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没有半分松懈。   江昭元警告他说:“王爷日后不要再纠缠陈的未婚妻了。”   说到此事,李辉的态度意外强硬:“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既没有举行大礼,毁弃婚约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再说了,像黎清这样家资丰厚,底细清白简单的姑娘,本王也喜欢的很。”   听到这回答,江昭元不屑的转过身离开,丢下一句。   “那王爷就当心些,再有下回,臣可就不能保证南广王一脉还能不能后继有人。”   这是在威胁他?   李辉皱起眉头,却觉得江昭元不是个会说大话的人,他竟然说得出,就说明他真有本事做得到。   有点害怕,不过更多的是刺激感。   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能人了,他倒是想看看,自己和江昭元,究竟谁胜谁负,谁能抱得美人归。   江昭元离开后,李辉单独回到了宴席上,与着诸位宾客一起饮酒,直到夜深,宴席结束才准备打道回府。   刚走出府门,身旁的小厮过来传话说:“王爷,燕王妃要找您说话呢。”   “怎么又是她。”李辉不耐烦道。   小厮低着头说:“王爷不想见,找个借口推拒了便是。”   李辉轻吐了一口酒气,深深思量了一番,说:“不必拒绝,既然她想见我,那我们顺道跟着她去燕王府瞧瞧。”   他也有事,得去燕王那里问个清楚。   怀王的马车跟着燕王妃的马车一同行到了燕王府外,夜深人静,府门外只挂了两盏灯笼,走下马车来,顺着半开的大门看进去,整个宅子黑漆漆的,看着有些骇人。   在燕王妃的引路下,怀王进了内宅,看到了枯坐在床上的燕王。   看到有外人进来,燕王猛的咳嗽了几声,坐着身子往外探,惊讶道:“王兄,你怎么过来了。”   他的神色疲惫而病态,李辉走到床边坐下,随口道:“想过来便过来了,顺道看看你的病。”   燕王别扭的转过头去,“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快要死的人了。”   看到自家王爷自暴自弃,燕王妃心疼的上去安抚,一边抚着他的后背,一边对李辉抱怨道:“都怪江昭元,若不是他在父皇那边挑拨,我们王爷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辉听了不为所动,同她说:“我和燕王说会儿话,燕王妃……”   燕王妃看看燕王又看看怀王,心道他们一定是有要事要谈,自己这宴席果然去的值当,不但逼的江昭元暴露了未婚妻的身份,还帮自家王爷请来了怀王做助力。   她笑意盈盈的站起身来,“哦,那你们说,我先出去了。”说罢便退出了卧房,贴心的替他们关上门。   屋里没有旁人,李辉也不再遮掩,直言道:“我见过江昭元了,他的确是个人才,你为何不早些将他收到麾下,也不至于如今树倒猢狲散,连个能信的人都没有。”   燕王猛的咳嗽两声,发黑的面容在明黄的烛光中更显憔悴。   气愤道:“就是手底下的人都死光了,也不能用他。”   见他这个反应,李辉不但没有收敛,反而继续试探:“何必对他这么大恶意,都是有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难道你给不起他想要的东西,才收买不了他?”   燕王看着坐在旁边的堂兄,眼神复杂,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收买他,江昭元就是个疯狗,谁想控制他,借他的力,都只会被他反噬。”燕王向后靠在床头上,眼中满是不甘心的痛恨,气息奄奄道,“这件事我本一辈子都不想说出口。”   “嗯?”李辉来了兴趣。   又听他说:“但我如今气数将近,却也不能留他继续扰乱朝堂。”   就是死,也要带着江昭元一起下地狱。   燕王艰难的喘息着,对怀王讲述了他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皇帝当年有一宠妃,南下前去避暑山庄时,那宠妃也随皇帝同行,却在半路失踪,再没有人见过。   燕王很小的时候就看到江昭元身上带着一块玉佩,那分明是父皇的东西,被父皇赏赐给那宠妃,也随着那宠妃一起消失了。   从那时,他就已经怀疑江昭元的身份。   后来他派人多方去打听,并没有找到宠妃的下落,却得知江昭元的生母曾经牵扯进一桩命案里,死者是个难产而死的孕妇,不管是时间还是地点,都能对上。   而江昭元也并非他那身为娼妓的母亲入候府之后生的,而是在外头生了,说是宁远候的子嗣,母子二人才被接进侯府,草草给了名分。   听到这里,李辉也渐渐明白,问他:“你怀疑江昭元是皇帝流落在外的皇子?”   “不是怀疑,我有足够的证据!”燕王激动起来,“但证据已经被我毁了,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身份,我就要让他不明不白的活,痛苦万分的死!”   李辉不解,看着燕王病态的疯狂,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那还怕他做什么,他既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么会对你产生威胁。”   燕王喃喃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的病根,也不会失去父皇的信任……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故意在暗地里实施报复。”   “他知道?”李辉皱起眉头。   他想起了江昭元说过的,“我想要的东西,谁能给得起。”   难道他想要的是……名正言顺的身份?   对于江昭元的身世,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单凭燕王的一面之词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他已经病入膏肓,没有多少日子了,或许这会儿是在说胡话。   就算是真话又能怎样,一个记在侯府名下的庶子,单凭一块玉佩就想认回皇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辉想了想,又觉得江昭元这样聪明的人,哪怕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以他现在的能力,用不了多久就能官至丞相,统领百官,重权在握,真想坐上皇位,也只需振臂一呼,谋朝篡位,何必要认回皇家,卑躬屈膝的做一个陌生人的儿子。   反倒是躺在床上这位,都已经病成这副模样了还满心想着和江昭元斗,争来斗去,满盘皆输。   当初自己的船因何而沉,李辉心中已经有了分辨。   ……   马车回到府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玉黎清坐在马车里不敢乱动,因为身旁的青年一直在盯着她,坐着看,靠在车厢上看,撑着手臂看,走了一路,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想起在丞相的庭院里那两个缠绵悱恻的吻,少女的脸不受控制的红了一片,绯色的红云从面颊蔓延到脖颈,衬得她肌肤仿佛映雪般洁白,又如玉脂似的娇柔细腻。   坐在身旁的青年微笑着,抬起手想抚摸一下那柔嫩的肌肤,却被玉黎清往一旁侧身,躲了过去。   不能再陪他胡闹了。   江昭元意外得很识趣,见她不愿让自己亲近,便收回手来。   马车停在了府门外,他走了下去。   听到外头没什么声音,玉黎清才撩开门帘走出来,一眼看下去,美容绝美的男子正站在马车下对她伸出手,是要扶她下去。   她没有多想,俯下身去够青年的手臂,手刚按在他胳膊上,便觉自己整个上半身都被他捞了过去,屈起的膝盖下穿过一只手掌,将她轻松的托起,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入夜时分,府门外少见行人,打开的门里却有不少候着的家丁在等着迎江昭元入府。   那若有若无的视线瞟过来,玉黎清脸色胀红,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催促道:“江昭元,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让他们看去。”江昭元抱着她进了门,所经之处,下人们识趣的低下头,哪怕二公子已经抱着玉姑娘走出了好远,也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   玉黎清觉得江昭元有点不对劲。   他冷冷的看着前路,脸上没什么表情,搂在她膝下、后背上的手是那样的坚实有力,她推着他的胸膛也不能挣脱,渐渐失去了斗志。   本以为他是醉了,可他去办完了事回来,明显而神情清醒了许多,可行动上却还是这样的任性妄为。   她有些怕。   难道他是想和她……   不对不对,可能他只是想送她回房间,也有可能只是想在她房间留宿一夜。   她努力为江昭元找补,却无法忽视近在耳侧,来自青年胸膛里的激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强而有力的震动,带着火热的温度隔着胸膛几乎快要把她的身子给烫化。   玉黎清沉默着不敢问,她心里已经猜到了江昭元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能不伤他的心。   一路回到听雨阁,一路追在后面的方毅和若若都停在了小楼外。   江昭元抱着少女踏进门里,对外头人吩咐,“把门关好,谁都不许进来。”   “是。”方毅点头,上去把门关上。   青年一路走上楼梯,怀抱着心爱的少女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手上稳当,气息也很平稳。   走进阁楼,把人放在床榻上,他就站在床前,一手扶着床柱,不许她逃。   房中只点着几只蜡烛,昏暗的光线尽数被他的身影遮挡,身处青年身前的阴影中,玉黎清瑟缩了一下,抬起头来,一双杏眸仿佛有星星在闪耀,纯洁透彻,能让人看进心底。   江昭元看得痴了,俯下身想来吻她。   玉黎清见状,身子往后撤了一下,警惕的看着他,“兄长在府里呢,他要是知道你又这样不守规矩,会生你的气。”   江昭元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他只是期艾、痴痴地望着她,一双水润的眸子像是能挤出水儿来。   清冷的面容凉薄淡漠,莹白似雪,如墨的长发松松地垂在脑后,发丝随着俯身的动作丝丝缕缕的垂落下来,一身细丝云山蓝薄衫,宛如堕入人间的谪仙,清冷绝美,出尘绝艳。   良久,他开口道:“清清,我们成亲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被他的提议惊讶到,少女睫毛微颤,轻咬下唇。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等回到扬州再办婚事。”她软绵绵的说着,心有顾虑。   原本自己也计划着后天离开梁京,江昭元在人前暴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已经担心会节外生枝,如今他又突然说起成亲的事,她哪有心思想这事。   似乎冷静下来,知道婚事急不得,江昭元松开了床柱,在床沿上坐下,长发顺着美好的玉颈垂下,搭在雪白的后颈上。   他思考良久,眼底烧着的火却越发汹涌,双臂按在少女身侧,哑声道:“那给我好不好?”   “什么?”玉黎清愣愣的。   “我想要你。”青年毫不掩饰的重复了一遍,指尖挪动着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一定要得到清清。   从心到身子,完完整整的她,都该是属于他的。   只有这样,他的心脏才能完整。   他才能真正感受到,和她一起畅想的未来有多么的美好,美好到只要有她在身边,自己就能感受到幸福,从身体的心灵,完完全全的交融。   怀王的觊觎固然让他有了不安的危机感,但占有她的执念早已不是一天两天。   他可以压抑自己的欲//望,可以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但是总有失控的那一天。   既然早晚会失控,那为何不是今天。   他步步逼近,半个身子都压上床来,迫着玉黎清后倾身子,失去平衡,躺倒在了被子上。   “你又……”玉黎清红着脸,气鼓鼓地垂在他胸膛上,触感软弹弹的,凶道,“先前已经说过,那是最后一次了,我不能再和你做那种事。”   “为什么?你不爱我吗?”   美人清俊的脸颊染上委屈的可怜,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如冰晶玉骨般清冷高雅,让人不忍玷污。   “我没有不爱你,只是不能……”玉黎清侧过头去,无法忽视的心跳声仿佛从他身上传到了自己身上,胸腔里被激烈的撞击,彰显著她的心动与慌乱。   从小到大,自己才是那个最不守规矩最任性的人,自从遇到了江昭元,衬得她是多么识礼数。   没有听到青年的声音,她抬起眼眸,对上一双美目宛如一泓清泉。   眼中浸着的深情如同海浪般生生不息,不断涌向她,似乎要将她淹没。   他的气息,他的体温,还有他的心跳和身躯,仿佛将她与宽敞的空间隔开,束缚于他身下的小小空间。   鼻间的呼吸渐渐变热,玉黎清的身子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双眸澄澈圆润,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嘀咕着:“你别这样看着我,你才十六,怎么老是想着这种事。”   她自觉江昭元很好哄,只要自己循循善诱,一定能能劝他暂时压下那些让人羞红脸的心思。   话音刚落,粗糙宽大的手掌就揽住她的腰臀向上抬,将她强抱入怀,玉黎清挣扎几下,就听到耳侧落下粗哑低沉的喘息,“我是个男人,是你的男人,清清就没有想过和我更进一步?”   一字一句,宛如玉珠坠入银盘,清丽魅惑。   “嗯……”少女脊背一酥,不受控制的轻/吐出声,又赶忙咬紧牙关。   青年的声音萦绕在耳侧,痴痴艾艾,轻声喃喃,“难道你对我没感觉?”   伴着胸腔的震动,仿佛带着哭腔,落进玉黎清耳朵里,勾的她喉咙发干,连带着一股酥麻从心脏蔓延到指尖,不自觉蜷起了脚趾。   她怎会对他没感觉。   因他而起的每一次心动,和他接吻,与他同寝,每一次的接触都在她心底刻下烙印,那是她爱他的证明。   她开始动摇。   他们分离了半年,他独自一个人待在梁京一定很寂寞吧。重逢没几日,自己已经准备要离开了,下一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自己回到扬州还有父亲和朋友,可他孤身在此,除了兄长,哪还有旁人能说得上话。   她感到很心疼。   江昭元一直在为她迁就,放弃仕途,压抑本性,留在梁京虚与委蛇,只为与她回到扬州双宿双飞,而她却没能为他做什么。   如果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那她应该能接受……反正,她也是非他不可。   早一日,晚一日,应当没什么区别。   她支吾道,“那,那你……”   话还没说完,缠绵的吻落下来,夺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呼吸的间隙,江昭元缠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搭。   “抱着我的脖子。”低沉磁性的声音诱惑着她伸出玉臂,让她抱紧他,纤细白嫩的手揽住未婚夫厚实的背肌,   “清清,把一切都交给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6 22:16:01~2022-09-08 01:1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26 22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少女懵懂地眯着双眼,身上又烫又痒, 头脑晕晕乎乎的,好像在热烫的温泉里泡久了,只觉得身子软软的使不上力气。   “江昭元……江昭元……”   身子变得奇怪, 玉黎清有些害怕, 伸出手想要抱他却碰不到他的身子,轻喃着他的名字, 软绵绵的,声音像是飘进了云里。   她是不是不该这样做。   心里害怕会被旁人指责他们不知检点, 毫无羞耻, 可从心里烧出来的火暖暖的, 一直从心脏蔓延出来,几乎将她整个身子都吞没, 那是无法忽视的幸福感——她终于得到了这个男人。   耳边落下一声喑哑, “我在。”   合着低低的喘息声,模糊的视线中有身影压下。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看他, 漂亮杏眸被水汽浸染得湿乎乎的,眼瞳不含一丝杂质的深黑仿若上好的黑曜石, 朦胧的眼神中有着一丝隐约的期许与不安。   “清清, 我爱你……”他俯下身来, 拥她入怀。   玉黎清同样回抱住他的后背,也想回应他的爱意,可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的, 却是一声细弱的抽噎。   汹涌的情绪激荡在胸膛里, 温热的泪水从湿红的眼眶溢出, 她用力地咬住下唇,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眼泪往下掉。   江昭元极尽温柔,吻她的眼角,抚摸她的头发,心疼地吐息道:“对不起,是不是我……”   “不、不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玉黎清觉得又委屈又幸福,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激动之下,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她深爱着江昭元,以至于想象不到自己以后的生活若没有了他会是什么样。   她总是会担心,两人互相承诺的未来会不会如约而至。   而现在,他们属于彼此,给飘渺的未来增加了一些令人心安的确定性——这个人是她的了。   看着未婚妻泪眸闪闪,江昭元又亲又抱,小心翼翼。   尽管在脑海中设想了不止一次,但当梦境成真时,他却没能如妄想中的那般肆意,他怕她受伤,更怕她不高兴,所以步步小心,处处留意。   静谧的夜色中唯有灯笼中明黄的烛火点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关紧的门窗外掠过一阵阵夜风,风声吹着树叶声沙沙作响。   长夜漫漫,余温久未消散。   夜幕退去,清晨的阳光照在窗外,屋子里的红烛燃了一夜,烛泪落满了烛台,烛心歪倒在凝固的蜡油中。   房间里异常的安静。   若若一觉睡到天亮,迷迷糊糊醒过来,走到院子里一眼就瞧见了候在院子里一整夜的方毅。   仍旧站在昨夜站的位置,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似的。   若若不由得在心里赞叹:真不愧是江大人培养出来的人,又忠心又有本事。还好小姐待她好,从来不让她熬夜,若是让她守这么一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虽然方毅的坚定和专注让她心感敬佩,但若若还是照常去准备水和干净的毛巾,等着一会儿小姐醒了,便进去伺候。   这一等,就从清晨等到了日上山头。   若若等在院子里,始终等不到吩咐,有些心焦,小姐今日醒得好晚,也迟迟不见江大人出来。   他们二人同寝不是一回两回了,若若刚开始还会担心害怕,后来见的多了便也不往心里去了,尤其这还是在侯府里,不管江大人做什么都没人能管得住他,即便是留宿在此,也不会人敢乱说什么。   若若没有多想,外头也没有人来问,她便这样等着,闲的无聊了便和方毅随口说了一声,自己偷偷跑去厨房吃点东西。   坐在厨房一角,外头两个丫鬟经过。   一人小声笑着说,“我还以为二公子不近女色呢,没想到玉姑娘才在府上住了几日,他就忍不住把人给……”   另一人偷笑说,“小点声,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躲在厨房里的若若心里一惊,赶忙吃光了碗里的饭食,一路跑回听雨阁,问仍旧伫立在原地的方毅。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方毅看了她一眼,也并不打算瞒她,毕竟小丫鬟是玉小姐身边的人,早晚要知道这件事。   便答她:“后半夜,大人传了一次热水。”   闻言,若若睁大了眼睛。   窗外照进来的光越发亮眼,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轻轻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身前的胸膛里。   被里适时的伸出一只肌肉匀称的手臂,落下了一半床帐,遮住了外头的光,让少女能睡得安稳一些。   青年侧躺在床上,眉目深情的凝视着卧在他怀里的清清,少女一头柔软的青丝凌乱的散在脸侧,粉嫩的面颊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潮红水嫩,微肿的粉唇红润媚人,细长的脖颈下,半边香肩在锦被下若隐若现。   他温柔的微笑着,想起昨夜的缱绻缠绵,心脏又热又软,充斥着满满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她教会了他很多,也带给了他数不清的他从未感受过的情感,两情相悦的幸福,到现在,心中又多出一种感情。   那是责任感,承担着和她的未来。   他再也不是孤独一人。   纤长的手指轻轻捋顺她额前的发丝,露出少女一张粉白可爱的面容,江昭元低下头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是他的清清,他的娘子。   虽然没有成婚,也没有亲友见证,但他心里早就已经认定,清清就是他的娘子。   他这一生,非她不可。   被青年的小动作打扰到,玉黎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他,看了一眼便颇为平常的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揉眼睛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眼中的视线越来越清晰,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大片雪白的胸膛——躺在她身边的青年,身上连一丝遮蔽的衣料都没有。   玉黎清眨着眼睛,被下的手不自觉得摸摸自己——她身上也没有!   这,这……   少女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她单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却被身体的不适给吓到,重新躺回床上。   昨夜的记忆慢慢的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玉黎清缓了好一会儿才弄清现在的状况。   表情从懵变成慌乱,小脸委屈巴巴的皱起来,鼻头一酸,泪珠啪嗒啪嗒的顺着眼角往下掉,吓坏了躺在一旁的江昭元。   “怎么哭了?”   手掌抚在她后背上安慰,心里却在担心清清是不是后悔了,还是说他做的太过分,让她不舒服了。   少女小声啜泣着,挂着泪珠睫毛忽闪忽闪,如同被雨滴打湿的蝶翼,半晌才道,“要是……有了,有了孩子怎么办……”   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他,为自己一时的不计后果懊悔不已。   昨日一直到后半夜,她头脑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都不太清醒,甚至都没有提醒他注意这件事,直到现在头脑冷静下来才想起来。   不说她自己的名声毁了,连着父亲也要因为她而丢脸。   最重要的是,以江昭元这样的脾气,连跟旁人好好说话都不能,怎么可能会喜欢小孩子,又怎么可能做一位称职的父亲。   越想越觉得害怕,攥起拳头捶在他胸口上,“都怪你,你简直坏透了。”   听到她说这些,江昭元意外的没有担忧也没有排斥。   他是不喜欢孩子,也从来没想过会有属于自己的子嗣,可是……如果是和清清的孩子,他应当能接受,甚至有些期待——   若是能有一个他们两人共同孕育的孩子,就再没有人能插足他们之间。   哪怕日后自己色衰爱驰,也能用孩子把清清的心栓在自己身上。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江昭元握住她捶在自己胸膛上的拳头,擎到唇边吻她的手背,沿着指节吻到指尖,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暧昧勾人。   玉黎清渐渐止住哭声,抬起水润的眸子看着他。   眼前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绝美诱人,带着餍足的微笑,眼神中透露着无限的温柔与向往,他轻声说:“清清,为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语气那样坚定认真,恭敬的请求,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就像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似的。   “你,你胡说什么呢!”玉黎清羞得脸都红透了。   她都还没嫁人呢。   这会儿怕的就是婚事还没办,肚子里就先有了。他却一点都不担心,还说这种话。   “清清~”青年语调绵长,撒娇似的搂着她的后背往怀里带,玉黎清开始还有些生气,被他又揉又亲,渐渐磨没了脾气,顺势靠在了他怀里。   听着青年清朗温柔的声音,“若是有了便生下来,虽然我身无长物,但我决计不会让娘子受委屈。”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仿佛做了夫妻似的。连不确定的未来也好像走近了许多。   玉黎清心里酸酸的,伸手环住了他的胸膛,十指紧紧的扣住他后背的肌肉,落下深深的印记,呜咽道:“你若是让我受委屈,我就不要你了。”   闻言,江昭元低下头来,轻吻她的脸颊,缱绻道:“我一辈子都疼你,护着你,清清别不要我。”   说着说着,脸向下埋进了锦被中,搂着少女的纤腰不松手。   被他缠得没了脾气,玉黎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你快别闹我了、腰疼呢。”   “我给你揉揉。”青年说着,从被子里冒出头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上的动作也极尽温柔。   二人躺在床上,一会儿谈天说地,笑得开心,一会儿什么都不说,只是依偎在一起,听听对方的心跳声,感受肌肤相触时从微凉转为温热的变化。   紧张而匆忙的时光仿在此刻缓慢流淌,宁静安稳,呼吸悠长。   快到正午时分,玉黎清本想起床去收拾东西,却被江昭元又拉了回去,好一顿取求。   好不容易揉的松宽些的腰,又酸痛起来。   照进屋中的阳光渐渐拉长,日头转到下午,府里的饭都用了两次,宿在听雨阁的二人却始终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只在中午传了一回饭。   进去服侍的丫鬟也不敢抬头乱看,把饭菜放下便匆匆离开,低头间仍能瞧见散在地上的衣衫凌乱,向来端方的二公子,连发带都挂在了铜镜上,可见昨夜扔的有多焦躁。   从丫鬟们的之字片语以及江昭元和玉黎清异常的作息中,江明远已经大致猜到自己的弟弟做了什么好事。   他没有惊讶更没有生气。   江昭元做出这样的事完全在意料之中,这臭小子本就不受管束,更何况他们二人有婚约,又是两情相悦,久别重逢,哪怕是情难自持,暗结连理,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得理解。   江明远叫了贴身的小厮和府里的管家来,吩咐他们:“去准备聘礼吧,过些日子,我得去扬州一趟了。”   昭元和清儿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从床上起来时已经快到黄昏时分,玉黎清扶着床柱好一会儿才适应自己的腰身。   江昭元已经穿好了衣裳,在她身旁小心护着,关心道:“可有哪里难受?”   听他这样问,玉黎清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知道第一回 总会不适,但昨夜他很小心也很温柔,所以她没觉得多……   可是他越往后越不知收敛,甚至还咬她几口,好在咬的不深,否则她就要生气了。   “我要回扬州了。”她站起身,江昭元便在一旁为她穿外裳。   听到她的话,江昭元也觉得对,他早有打算,应和道:“燕王活不过几日了,如今皇帝身体不好,怀王又在京城,恐怕京城要乱一阵子,你回扬州也好,我多派些人护送你回去。”   “不用了。”玉黎清拒绝他说,“我来的时候带了不少护卫,还有先前你留给我的影卫,已经够安全了。你留在京城,身边要多些人手才好,不然我会担心的。”   “那也好,毕竟人多会惹眼。”江昭元思量一会儿道,“回去的时候别走水路了,我为你找一个南下的商队,你和他们同行,路上能安全很多。”   “要那么麻烦吗?”   玉黎清不解,而且她跟着商队走了,她家的船怎么办,那都是银子买来的,她可不舍得就这么扔了。   江昭元看出她的心思,安抚道:“你家的船暂时先放在港口,我会让人看着,等我去扬州,给你一起带过去。”   他担心的是清清已经和他扯上关系,会被人盯上。自己在朝中政敌不少,尤其还有几个燕王提拔上来的武将,都是燕王的亲信,却因为手上兵权过大、暂时没有找到犯罪的证据等等原因,暂时没有的清算。   留着他们是祸害,他得把京中敌对他的势力清早干净了才能放心去扬州。   生来一身污浊,但去往她身边时,他希望自己是清清白白的。   知道他的顾虑,玉黎清自己也很惜命,没再多说什么,同意了他的安排。   穿好衣裳,江昭元低头为她整理腰带,视线有意无意的就往她小腹上瞟,被玉黎清察觉,害羞的捂住了肚子,“看什么呢。”   他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痴道:“我是说真的,若是有了,便生下来,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和孩子。”   发疯似的说这些胡话。   玉黎清眉头一皱,别扭的转过头去,红着脸说:“等你什么时候能担起一个夫君的责任,我就考虑考虑吧……”   闻言,江昭元微笑起来,爽快的应答:“好。”   ——   第二日上午,京城最繁华的东街,一间雅致的茶馆里进来了一位星眉剑目的公子,不过多时,又进来了一位面若桃花的小姐。   容貌绝佳的公子佳人从门外走进来,茶馆里的客人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一眼,但也只限于短暂的欣赏,等人消失在视野中,他们的视线也就不再追逐,转回了自己手下的一碗茶中。   李辉先行到了房间,百无聊赖的喝茶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玉黎清才走了进来,没有让若若跟着,自己走进雅室,随手关上了门。   坐在窗边的李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起身去迎接她。   “我还以为他会把你关在家里藏着不给人瞧,没想到你竟会主动来见我。”李辉迎她过来,为她拉开座位,又主动为她斟茶。   比起他的热切主动,玉黎清显然要拘谨得多。   她也不绕弯,直言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和你说,我只是拿你当朋友,对你并没有那种感情……”   她已经和江昭元商量好了明日离京,想在走之前处理好与李辉之间的关系,不然她离京之后,李辉和江昭元就更说不明白了。   对她的直言快语,李辉显然没往心里去,轻松道:“有没有感情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玉黎清皱起眉,“可我们相处不过半个多月,而且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这也没关系,大礼未成,你要嫁给谁还不一定呢。”李辉微笑着支起半边手臂,撑着脸颊,炯炯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她身上,“相信我,我能给你的,比他能给的多的多。”   通过人事后,玉黎清看出了男人眼中的不同于调笑的引诱。   她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生气道:“你了解我多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就在这里大放厥词……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当李辉是个好人,才单独约他过来,想要把事情说开,没想到他这样固执。   玉黎清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李辉跟着她站起身,对她道:“黎清,若江昭元不能为我所用,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要坚持和他在一起,日后,我们可就没有机会再像现在这样轻松的见面了。”   闻言,玉黎清惊讶道:“他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对付他。”   她以为他们三个之间产生矛盾是因为李辉想要娶她,却没想到李辉还对江昭元有着恶意。   “人本无罪,怀璧其罪。”   李辉也不怕她知道自己的心思,说,“江昭元的能力我已经见识到了,他有本事把燕王拉下马,自然也有能够对抗我的势力,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日渐膨胀,成为权臣,立于不败之巅?”   听到这里,玉黎清理解了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赶忙替江昭元解释说。   “他没有想做权臣,燕王落到如今的地步也是因为他自己私下里收受贿赂,买卖官职,江昭元揭发了燕王的罪过,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说的信誓旦旦,李辉却低头掩笑,看她认真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小姑娘。   他就是喜欢这样没有心机的女子,家世清白又有数不清的银钱可用,简直是娶回来做夫人的最好人选。   “黎清,你太单纯了。”李辉缓缓坐回位置上。   “一个久居官场的老人能够调动人脉势力去对付政敌,这不稀奇。但是江昭元才十六岁,他这个年纪就能办出此等大事,等他再长几岁,难保他的野心不会与日俱增。”说着,抬起眼眸去看小姑娘的反应。   玉黎清却没有顺着他的话思考,而是反问:“你不是驻扎在岭南吗,为什么要担忧江昭元的野心……”   一个驻守在边关的王爷,与一个身在梁京的臣子,他们之间本没有利益冲突。   若有,便是有人生出了旁的心思。   “在你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好装的。”李辉轻松的往椅背上靠去,伸手请她坐下,示意她有话坐下说。   玉黎清坐回原位,他才继续道:“燕王身子不济,余下两个小皇子年纪都还太小,我知道皇上把我调回来是填补燕王的空缺,平衡朝堂上的势力,但我也是皇室宗亲,你觉得我会甘心做旁人的工具,还是为自己做主?”   听完他的话,玉黎清用极小的声音问:“你想做皇帝?”   李辉微笑,不予置否。   “能够入主梁京固然好。”他身子微微向前,目光如炬,痴痴的望着她,“但我想,府中若是有一位如黎清一般温柔可人的夫人,我会更高兴。”   有着王爷的身份,夺得帝位不会太难。   皇位就在那里,他随时都可以动手,可是黎清只有一个,若是错过了她,天下之大,恐怕就真找不回她了。   “我一点都不温柔,我生起气来也是会打人的。”玉黎清硬气地攥起拳头,生气道,“不要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强娶民女。”   “我当然可以。”李辉抿唇笑着。   看她气鼓鼓的小脸,真是可爱。   李辉软硬不吃,又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威逼她。玉黎清生气了一阵,紧接着委屈着垂下脸去,一副想哭的模样。   小姑娘变得丧气,李辉顿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模样,生气也别有一份可爱,可这样难过伤心,倒叫人心疼的紧。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他主动问。   玉黎清委屈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为什么非要强求。”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眼角染上嫣色,叫人心里都跟着泛酸。   李辉怎么舍得她受委屈,着急解释说:“我怎么会不喜欢你,那日在江岸上,我身无分文,落魄无助,是你帮了我,我一直记得你的恩情,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所以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可我不想要你的东西,我只想和江昭元在一起,你却敌视他,还要拆散我们。”玉黎清侧过脸去,从袖里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   看她伤心的模样,李辉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得到自己喜欢的人,可为什么她那么抵触。   如果只是抵触,他本也不会在意,自己从小就有特权,没有做不到的事,但独独对玉黎清,他却生出了犹豫。   李辉问她:“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得到她吗?”   玉黎清回过头来,一双氤氲着湿润雾气的眸子注视着他的眼睛,“那我因此恨你,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一句话让李辉猛然陷入深思。   他喜欢的是小姑娘的天真单纯,淳朴如玉,不沾染世俗算计的纯粹。   若是他不在乎她的心意,强行把人抢到身边,那就是亲手毁了他所爱着的她的一切——那是他想要的吗,还是他觉得,那样也无所谓吗。   “我们本可以做朋友,可你总一厢情愿地来打扰我的生活,我真的很难过。”   玉黎清抬起头来,看到正在思虑中的李辉表情有所变化,放缓了声音说:“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所以才约你单独出来说话,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请求?”   李辉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轻松,表情严肃,犹豫良久才道:“你说。”   终于听到他有松口的意思,玉黎清沉了沉气,说:“江昭元在我面前起过誓,他会陪我去扬州,余生都定居在那里,不再掺和朝堂之事。虽然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你,但我可以保证他没有觊觎皇位的野心。”   听完她的话,李辉笑了一声,“你只说他,不说说你自己的心思?”   “我在扬州有家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的,江昭元愿意为了我放弃仕途,我也愿意嫁给他,因为我们是真心相爱。”   玉黎清说着说着又有些担心,乞求着看向他,“我希望你成全我们,不要再分心思在我身上了。”   “他愿意为你放弃仕途?”李辉摇摇头,质疑道,“江昭元可不是个守信的人,你这么相信他,就不怕他骗你?”   “不怕,我相信他不会。”玉黎清态度坚定。   看到小姑娘如此相信那个七窍玲珑心的江昭元,李辉心里莫名不舒服。   原本已经想开了不少,但嫉妒驱使下,这会儿又不愿意松手了,对她说:“黎清,人都是会变的,他现在说的好听,再过一年两年,等他习惯了手上握有权力的滋味,你看他还能不能放得下。”   他想看小姑娘对江昭元失望,想看她怀疑的神情,想让她考虑考虑,自己也是个适合成亲的人选。   没想到玉黎清完全不在乎,竟然说:“就算他变心,我玉家家财万贯,我后半辈子不愁吃喝,就算招个赘婿也不是难事。”   闻言,李辉哑然失笑。   小姑娘宁愿花钱招赘婿,也不考虑他。   看来自己在她心里真是一点位置都没有,实在是伤人心。   他只以为小姑娘被江昭元狡黠的手段给哄了,没想到她早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原来她才是看的最通透的那个。   “你真是……”李辉轻笑着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头发。   手掌还没触到她跟前,外头嘈杂的车马行人走动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嗖”,划破了空气,刺破了窗户纸,竟是一支箭射了进来!   “当心!”玉黎清反应很快,伸手推开了他伸到面前的胳膊。   李辉是习武之人,借着小姑娘推他的力顺势躲开了那支箭,稳住身形后,就听那件“嘣”的一声扎在了地上。   再看玉黎清,她紧咬着牙关,一手捂着另一只手臂,似乎在强忍着疼痛。   李辉被惊得不轻,干忙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臂问:“黎清,你没事吧!”   “我没事,嘶——”手臂被抬起来,玉黎清没忍住,痛呼一声。   她左手手臂被那羽箭划破了一道伤口,虽然不深,却也流了不少血,把精致轻盈的衣裳划破了,还染了一块血色。   看她伤的不重,李辉才松了口气。   “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行刺本王!”李辉满腔怒意,打开窗子去看,外头熙熙攘攘,根本看不到可疑的人影。   李辉传召了门外的侍卫进来,吩咐他们出去找行刺的刺客。   他满心愧疚的看着玉黎清,“我又欠了你一个大恩。”   玉黎清摇摇头,她并不觉得这算什么恩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李辉把这事儿看得太重,反而是她的负累。   “刘辉。”她轻声唤他。   李辉正色面对她,只见那张温柔可爱的桃花面淡淡的微笑着,小心翼翼的求问:“那我能不能求你,别再想着娶我了……就当是你对我的回报。”   其实他已经想开了。   之前没有见面的机会,也不知道小姑娘是什么心思,所以才自作主张。   今天和她专注得说了这么多,甚至连外头有刺客盯着都没察觉。   他喜欢和她说话,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无所顾忌,不用装腔拿调,就算说点大逆不道的话也无所谓,因为他知道小姑娘不会对外人泄露对他不利的事,就像她当初在她面前极力避免谈论起江昭元那样。   能被她爱着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不过退一万步讲,能和她做朋友,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李辉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我的确没那么有魄力能放弃皇位,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你能明白就好。”玉黎清低着头。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强求你了。”李辉心疼的看着她的伤口。   听到他总算是放下了执念,玉黎清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都松快了不少。   “你不想求点别的吗?”李辉主动问她,像是不舍得这次的见面就这样匆匆结束,略显刻意的在找话题,“我欠了你的恩情,总要还你些什么。”   “别的……”   玉黎清认真思考了一会,看着地上那只羽箭,小声问:“那你能不能原谅江昭元。”   闻言,屋里短暂的沉默。   “哈哈哈!”李辉突然笑起来。   放才他还在怀疑这支箭是谁,听她这么一说,豁然开朗。   看来小姑娘比她想的还要更了解江昭元,竟然连这种事都能猜得到他头上,可见他们两个的确是心心相印,足够坦诚。   “这件事若是深究下去,江昭元必然要吃亏的。”李辉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   微笑说:“但黎清都这么说了,我就原谅他这一回,只是,要托你告诉他,这样能让人送命的事,不能再有下回了。”   “谢谢你。”玉黎清开心的点点头。   “是我该谢谢你,谢你那个时候帮我回京。”   回京对他而言是足以改变一生的大事,若不是有玉黎清意外的帮忙,他可能早就死在燕王的暗算中了。   “黎清,虽然我答应了你不再强求,但我没办法改变我的心意,我依旧喜欢你。”李辉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忍不住收紧。   “我希望你知道,哪怕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不能做你的夫君,我的心里,仍旧有你的位置。”   男人的告白认真而虔诚,听得玉黎清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的视线只在那只羽箭上,生气江昭元为什么自作主张要暗害李辉,若不是她还能在李辉面前说上几句话,江家就危险了。   至于李辉的心意,她也只能听听,不能也不敢往心里去。   他的野望是皇位,而她只想安居在小地方做自己家的生意,他们无论如何是走不到一起的。   正因如此,才格外珍惜江昭元,因为他为她而做的牺牲和改变,实在太多了。   她点了点头,作为对李辉告白的回应。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了。   对于她的反应,李辉并不满足,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随后俯下身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唇瓣碰到脸颊的一瞬,玉黎清心里猛的炸开。   这是……?   与此同时,雅室的门无声无息的从外面打开,迈进来的青年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什么都没说,他眉头紧锁,利落地从袖中拔出了短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8 01:10:57~2022-09-10 02:3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ywy 10瓶;274283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几乎是在瞬间发生的事,玉黎清刚注意到江昭元出现在了门外, 下一秒就看到他手握着短剑不由分说的冲了进来,几招就把李辉逼着从她身边离开。   事发突然,李辉甚至没有看清来人的身手, 原本按在小姑娘肩膀上的手臂便被剑刃划伤了。   江昭元出手果决, 几乎是招招致命,若非李辉从小长在军营里, 精通武艺,否则用不了几招就会毙命在他剑下。   习武之人都知道给自己留后招, 以防对手反抗反过来弄伤自己, 但江昭元却不管不顾, 步步紧逼,一股子不杀了他难平心中之恨的狠劲儿, 眼中猩红的愤怒, 把李辉都吓了一跳。   他只知道江昭元是个聪明的人才,却不知他背后还有这样疯魔恐怖的一面。   简直就是个疯子。   “江昭元你疯了吗, 我可是王爷,你敢行刺我, 是不要命了吗!”   李辉低声呵斥着发疯的江昭元, 换来的却只有更加密集的落下的剑刃, 甚至有一次从他脖颈边擦过,那冰冷锋利的触感,惊得李辉眼睛都睁大了。   他向来自诩武艺高强, 在军营里指挥用人也从来没人敢反抗他的命令, 就算上了擂台比试, 他也是佼佼胜于众人——自己所有的优势,全都被眼前这个疯子给打碎了。   李辉一招一招接下他的攻击,匆忙的喊着外头人来帮忙,却不知后在外头的侍卫早就被江昭元带来的人给按住,整个二楼都被清空了。   在一楼喝茶听曲的客人只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包下了茶馆的二楼,怎会猜到雅室里更有一番激烈的打斗。   玉黎清站在原地,根本插不进去手。   “快住手,江昭元你这是做什么!”她又气又怕,已经明显能看到李辉落于下风,若是再这么打下去,江昭元真的会杀了他。   没过一会儿,李辉就招架不住了。   江昭元把人按在地上,短剑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道:“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再接近她,是你自己不听劝,到地府再去恨我吧。”   说罢,剑刃直直的往李辉脖子上压,似乎已经忘记了玉黎清还在旁边。   “江昭元,你太过分了!”玉黎清猛的上去推他,江昭元却伫在原地一动不动,眼中满是恨意,丝毫不曾放松手上的力道,非要杀了他不可。   眼看着李辉脖子上被划出伤口,刀刃陷的越来越深,随着鲜血流出,他的表情也越发痛苦。   玉黎清伸出手去捧住了江昭元的脸,颤声道,“江昭元你别这样,这只是个误会,你能不能不要杀了他?”   被嫉恨蒙蔽双眼的江昭元心硬的跟石头一样,他已经考虑不到后果,只知道眼下这个该死的人想和他抢清清,清清是他唯一的娘子,谁敢和他抢,他就杀了谁!   什么混账王爷,随口客气几句,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不得的人物了。   他手上一刻不肯放松,看着李辉痛苦的表情,从他脖子上流出来的鲜血就像是灵丹妙药一样让他感到快活。   脑海中深刻着方才看到的景色——他的清清被旁人给亲了。   清清不会有错,错的是李辉。   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而他一定要杀了这人才能解恨。   他就这么一意孤行,任疯狂的杀念在脑中肆虐,支配着自己的躯体。   忽然,他的脸被一双柔软的手掌捧住了。   失神的瞳孔渐渐恢复了神采,沉闷心跳再次活跃了起来,他听到了少女娇软而带着恐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昭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细微的颤抖顺着手掌传递到他脸颊上,让他感受到爱人的惊恐不安——她没有在为李辉求情,她在害怕,因为他的失控。   江昭元缓缓抬起头来看她,看到少女一脸担忧的表情,他深呼吸,握着短剑从李辉脖子上离开。   正当李辉松了一口气时,那短剑猛的从青年手里甩出来,直直的插在了他脸侧,“珰”得一声,震得他耳朵生痛,剑尖没进地板三分,砍断了他鬓边的几缕发丝,几乎快要把地板给扎透。   这个疯子。   李辉在心里暗骂,面上却只敢急促的呼吸着,不愿跟他硬碰硬。   江昭元直勾勾的盯着玉黎清,喃喃道:“我不想的,是他逼我,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他竟然还对你痴心妄想。”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要来见他吗,你又追过来,难道是不相信我?”玉黎清轻轻抚着他的脸庞。   “你说约他出来说话,可我亲眼看到他对你动手动脚,甚至还亲了你。”江昭元越说越激动,一把把戳进地板里的短剑重新拔了出来,“这种无耻之徒,就该一刀了结了他!”   “你松手!”玉黎清又是一惊,赶忙伸手挡住李辉,见他被怒气冲昏头,好言相劝只怕是听不进去了。   “你要敢杀他,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气呼呼道,娇软的声音却把江昭元给镇住了。   他呆愣在原地,满眼满心的委屈,“清清,你为何总是维护他。”   一双桃花眼染了红,随手扔了那短剑,半跪在地上的姿势看上去格外的卑微示弱。   “我不是维护他,我是为了你。”玉黎清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抚说,“李辉都已经答应我不再纠缠我了,而且刚刚放暗箭的事,他也已经原谅了你,大家好不容易能放下芥蒂,你又跑过来闹事,还把人给打伤了。”   江昭元不放心的转头盯了李辉一眼,委屈的神情盯在他身上却像是吃人的恶鬼似的,李辉毫不怀疑若玉黎清不在这里,江昭元真能杀了他。   回过头来时,青年脸上就只剩委屈和不安,“我是担心你。”   “我知道你的用心,但你总这么莽撞行事,我心里该有多害怕啊。”玉黎清小声埋怨他,告诉他自己的不满,也是希望他从今以后能够约束自己的言行。   她并不知这对江昭元而言并不算莽撞行事,他在赶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李辉的死,甚至安排好了伪证,要利用李辉的死诬陷几个对他不利的官员。   他什么都不怕。   哪怕东窗事发,老皇帝也好,禹王、两个皇子也好,只要想坐稳这江山,就不敢动他。   可是清清若是生他的气,事情就变得难办了。   他只是想独占清清的宠爱,不想给旁人一丝一毫的机会,若是因此惹得清清对他不满,反而是本末倒置——不如先放过他,哄的清清高兴,日后有的是收拾他的机会。   心里打好了盘算,江昭元佯装羞愧着低下头,玉黎清看他知错,赶忙唤他:“还不快起来。”   他乖乖站起身来。   “清清。”江昭元走到她面前,紧张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对你心怀不轨,我一时气不过才……”   “好了好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解开误会,别再为这点小事争的头破血流。”玉黎清看着江昭元,又转头去看李辉,见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想去扶他,手却被江昭元拉住,不许她过去。   他不满地嘀咕道:“这不是小事。”   “别说了。”玉黎清小声劝他,“你跟李辉道个歉吧。”   “我没做错什么。”江昭元扭过头去,丝毫没有歉意,甚至理直气壮。   “你都把人打伤了。”玉黎清忧虑道,“他是王爷,若是日后追究起来,你会吃亏的。”   “我不怕,他想报复就尽管来。”江昭元冷声说着,视线又落到了李辉身上。   “你……”怎么都劝不动他,玉黎清有些心焦。   这时,李辉从地上摸索着爬了起来,扶着椅子坐下,身上被短剑划伤的伤口疼的厉害,他稍微一动弹就忍不住发出“嘶”得痛呼,抬手抹掉了脖子上的血,庆幸刀刃没有陷得更深,不然他这会儿就没命了。   只这么一小会儿,瞧见了江昭元的无法自控的疯魔和在玉黎清面前的天性般的示弱,李辉算是看明白了。   江昭元人前装的那么衣冠楚楚,背地里却是只疯狗,唯一能治住他的就只有玉黎清。   李辉感到很庆幸,还好他方才答应了黎清的请求,没有把关系闹僵,否则自己勉强捡一条命回来,也始终是和江昭元站在对立面。   他可不想和一个狡黠的疯子为敌。   捞不到好处不说,还有可能送了命。   李辉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掉脖子上明显的血迹,气息虚喘道:“不道歉也行,江昭元,我可以原谅你对我下杀手,但作为回报,你得帮我。”   闻言,江昭元冷哼一声,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更别说听一听他的提议了。   “你别小瞧了我。”李辉转过脸来,抬头正视他,“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许诺给你。”   听到这里,江昭元才稍微有了些感兴趣的意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本是不知道的,可黎清方才说了许多,这会儿江昭元又过来闹,李辉便知道他深陷权力斗争是为了从这漩涡中解脱,寻一个自由清白,好与心上人双宿双飞。   李辉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小姑娘,回过眼神来同他郑重道:“只要你能帮我,我可保你安稳的离开京城,再没有人敢敌视你,算计你。”   听了他的提议,江昭元脸上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却迟迟不点头同意。   李辉疑惑道:“你怀疑我做不到?”   江昭元不答。   这件事他自己就能做到,只是要处理的人太多,关系太复杂,比起预计的半年时间可能还更久。   他想早点理清这些污糟事,去杭州与清清成婚,了却毕生夙愿。   他并不担心李辉会说谎,亦或是办不成此事。总归也是要找一个人来做皇帝,比起年幼无能的小皇子,眼前这个有点算计的王爷显然更好利用。   “一言为定。”他应下了李辉的请求。   玉黎清就站在一旁,痴痴的看着刚刚还打做一团的两人,这会儿变得和善了许多,甚至还用她听不懂的话商定下了什么事。   官场上的事,她不好过问,便同江昭元道:“既然李辉不计较此事了,那咱们就回去吧。”   李辉脖子上的伤看着挺严重的,得让他去看大夫才行,弄伤他的元凶,江昭元,还是离人远点比较好。   对她的提议,江昭元很快就应下了,二人一起往外走。   玉黎清回头看李辉还在捂着脖子上的伤痕,手上的帕子都已经被血染红了,于心不忍,掏出帕子来想递给他用,刚拿出来,手就被按住了。   一双写满了怨念的眼睛盯着她,看得她心虚不已,只好收起了帕子,走出门后吩咐候在外头的若若先去照看李辉,可以晚些再回去。   出了茶楼走在街上,想着方才江昭元那骇人的模样,心有余悸。   玉黎清低头走着,垂在身侧的手自然的被身旁的青年牵在了手里。   顺着他的胳膊抬头看上去,美人一脸的岁月静好,任谁都猜不到他方才发疯时那副偏执恐惧的模样。   玉黎清回握住他的手,小声道:“你以后不要这样冲动了,好在李辉没有深究,否则咱们两个恐怕都不能保全。”   比起担忧,她小心谨慎的语气更让江昭元在意。   “你在怕我吗?”他转过头来,眉眼中写满了可怜,像只流浪了很久的小狗,好不容易得到了主人,却无时无刻不在害怕自己又一次被丢弃。   只看一眼,玉黎清就心软了。   在她垂下视线的那一刻,江昭元委屈着解释,“我看到他亲你,我恨不得杀了他,我知道我这样不正常,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生来就是如此,又坏又惹人厌,清清要是讨厌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我没有怕你,也没有讨厌你。”玉黎清握紧了他的手说,“我只是担心你这样的脾气……如何能做一个好夫君呢。”   成亲不光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庭的事。   成婚之后她不光要应付生意上的往来,更有家族亲戚的关系要维系,若是江昭元一直这样人情淡薄,惹得众人敬而远之,他如何能融进这个家里。   连这一层都做不到,何谈日后他们二人有了子嗣……   江昭元听出她话中之意,想起昨夜的缠绵,面颊带红,娇羞道:“我,我一定改。”   “真的?”玉黎清狐疑着看他。   “嗯。”江昭元点点头,开心道,“我想娶你,我一定要娶你。”   想拥有她,想到快发疯。   直白的话语响在耳边,玉黎清脸色微红,抬手挡住他的嘴,羞道:“在街上呢,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两人嬉闹着,远远的瞧见街上走过一群人,路两边围满了人。   玉黎清好奇的走过去,竟然看到一群被锁链捆住手脚的人连成一串,走在路中间,两侧是士兵打扮的人看守着他们往前走,最前头的好像是个官员打扮。   她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在公开发卖落罪官员的家奴。这些人是要被领去当街发卖了。   这是哪位大官倒了?   玉黎清不太熟悉这些事,侧过头去看江昭元,听他耐心解释说:“应当是燕王家的,皇帝身体越发病弱,彻底解决了燕王的势力,是在为小皇子铺路。”   为了避开皇帝惩处燕王的锋芒,江昭元请假在家许多日了,尽管没有去上朝,但对朝中事却比谁都清楚。   他记得很清楚,燕王的死期就在明日,前世如此,这一世,他没有干预,也必然会如此。   一个府邸走到发卖大量的家奴这个份上,就离着闭府不远了。   听完他说的话,玉黎清眼中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面露悲悯,却没说什么。   忽然,视野中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过,隔着一层人群,那人一眼就看到了玉黎清,手上甩着锁链,猛得挣脱了看守往她的方向扑过来。   “救我!玉黎清,你救救我!”   她一脸蓬头垢面,妖娆的身姿遮掩在残破的灰布衣衫下,玉黎清仔细看了一眼才认出这个即将被发卖的家奴是周嫣。   侍妾在府中的地位比丫鬟高不了多少,甚至不如王妃的近身丫鬟,府里出了事,燕王妃第一时间就把她给扔出来了,连身好衣裳都不给。   玉黎清害怕的往后倒退两步,被江昭元环住后背,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看到她犹豫着没有回答,周嫣越发焦躁,原本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没想到玉黎清竟然还在犹豫,在这种紧急关头还不救她,是想看她的笑话吗。   周嫣气上心头,狰狞道:“你不是说过能救我吗,你这个骗子!”   自己受尽了屈辱,玉黎清却人财两得,同未婚夫恩爱美满,凭什么,都是一样的出身,凭什么只有自己过得这么悲惨!   “玉黎清,你这个伪善的贱人,你把我害到了这种田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一边叫喊着一边拨开人群,想要冲到人面前,身后的守卫却很快的追了上来,把她控制住。   江昭元皱起眉头,“来人。”   随侍在身后的方毅走上去,抬起手来结结实实的打了她一巴掌,怒呵道:“敢对我们小姐不敬,你是嫌命长了?”   看清周嫣的面容时,玉黎清想救她,但是看到她那副痛恨的表情,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一样。   怎么都张不开口。   她到现在都不能理解周嫣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恨意,自己从来都没有敌视她,也曾想要挽救她,但换来的就只有更加强烈的恶意。   江昭元环着她的后背,撑着她被吓愣的身子,在耳边柔声安慰:“咱们走吧,为这种人不值得。”   玉黎清垂下眼眸,还是跟着他离开了。   被两个看守抓着的周嫣彻底没了方才嚣张抓狂的模样。   方才方毅打下的那一巴掌,把她整个人都打懵了,那力道简直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她耳朵嗡嗡作响,脸上迅速肿了起来。   方毅呵斥那两个办事不利的看守,“还看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拖回去。”   看守点点头,拖着周嫣的胳膊往回拽,周嫣一边哭着一边喊:“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父兄会把我赎回去的!”   看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方毅冷言点破:“周姑娘,你就别吵了,你父兄行贿燕王的事已经被查出来了,他们也免不了要受牢狱之灾,已经没人能救你了。”   周嫣睁大了眼睛,“不……”   方毅冷哼一声,“我们小姐心软,脾气又好,你若是好好求她,说不定还能换个自由身,可你不珍惜机会,非要恶语相向,还出言诅咒,落到如今的田地,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听完他的话,周嫣的表情愈发痛苦,开口还想说什么,却被看守狠狠把嘴捂住。   方毅严肃道:“好生看着人,再放跑了,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两个看守赶忙点头。   等方毅走了,押送的看守把周嫣带回队伍里,就在大街上,当着家奴和路人面将人踹倒在地上拳打脚踢。   一边打还一边骂:“贱奴,你可真有胆子,竟然去得罪江大人,给老子惹了这么大麻烦,老子打死你!”   “啊!救命!”周嫣抱着胳膊痛苦的叫喊,一会儿便没了声音。   ——   下午时分,江明远回到了府里,一家三口人坐在一起用了晚饭,饭后又坐在一起闲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天黑,玉黎清才回房去。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心里很乱,和兄长说话之后,心里才静了一些。   人各有命,怎是她能改变得了的。   兄长说的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回到听雨阁,简单沐浴过,她不再多想,开始收拾行李,简单把衣裳装了装,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去收拾。   楼下传来脚步声,等那声音上了楼来,她回身看了一眼,见是江昭元,便放心的回过头来继续收拾桌上的首饰盒。   “你怎么过来了?”   身后的青年不舍道:“清清明天就要走了,我过来陪陪你。”   比起他的惆怅伤感,玉黎清显然自在的多,随口答:“那你先坐会儿吧,我先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   话音刚落,一双手臂便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青年的下把搁在她肩膀上,细腻雪白的脸颊不住的往她脸上蹭,迷离地呢喃道:“清清,你好香啊。”   她才刚沐浴过,身上的热气还未消散,被他这么一抱,身上更加潮热了。   “不许胡闹。”玉黎清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昨晚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走到园子里都能看到有小丫鬟头看着她笑。就连兄长都问她扬州那边有什么嫁娶的习俗,就好像她明天就要嫁给江昭元了似的。   那时想着就一次,这回可不能再纵着他了。   江昭元开口却道:“要不你别走了,留在京城吧。”   玉黎清偷偷松了一口气,又答:“说什么傻话,且不说家里的生意还等着我,在这龙潭虎穴呆着,我可要怕自己短命呢。”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揣测不到别人的恶意,这阵子能安全的度过,也是有兄长和江昭元护着她的缘故。   可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总不能因为她,让江昭元一直留在府里,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江昭元也知道自己说的是任性的话,可心里翻涌的不舍让他怎么都无法松开清清,喑哑道:“那你把我也带走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玉黎清在他怀抱里转了个圈,回过身来正面看着他,抬手覆上他的脸颊,柔声道:“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李辉要帮他吗,你如此聪慧,把京城的事处理好,一劳永逸岂不美哉?”   江昭元痴痴的看着她,呢喃道:“我会想你,你不在,我心里好难过。”   现在就开始难过了。   他总是缺乏安全感,只有紧紧抓着她才能确信自己重生而来的这一次生命是有意义的。   玉黎清把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从侧脸抚到耳廓,揉捏着他的耳垂,温柔道:“总会再见,等你来了扬州,咱们办了婚事,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江昭元咬了咬下唇,深深的凝视着少女又大又亮的杏眸。   搂紧她的腰,胸膛前倾迫着她向后倒,顺势抱起了她的身子坐在梳妆台上,霸道又缠绵地吻住了少女的嘴唇。   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滚烫的热流激得玉黎清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搂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晕乎乎地沉浸在江昭元强势又炽热的亲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余光里的烛影晃了又晃,江昭元松开玉黎清的嘴唇,看着心上人的双唇被自己吻得有些发红,他脸颊绯红,又凑上去啄了一下才满意的分开。   玉黎清气息不稳道,迷茫道:“你这是?”   “想要……”青年炙热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求。   “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不行。”玉黎清害羞的扭过头去,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感觉上面还残留着被江昭元亲吻的触感,软软的,有点热。   “只一次。”他软软的撒着娇,直往她怀里拱,拱的她衣带都松了,乞求道,“清清,你就疼疼我吧。”   还在犹豫的时候,便被青年从梳妆台上抱起来,大踏步往床榻走去。   玉黎清慌张的眨着眼睛,眼看着他态度坚决,自己又狠不下心拒绝,只能……   明黄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窗户上。   屋里低低响起几声话语。   “等等,你先……把蜡烛吹了。”   “可那样我就看不见你了。”   “有什么好看的,你不吹蜡烛,我就不许你了。”   下一秒,阁楼上点亮的蜡烛在一瞬间悉数熄灭,屋里一片漆黑,唯有点点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照着床榻上相拥的身影。   ——   分离的清晨如约而至,玉黎清走了,没有让江昭元远送,出了候府门便不再让他跟着。   来的时候没有引人注意,尽管中间出了些事,但最好走的也默默无声。   她只带了一架马车,随行的几个护卫都骑着马,轻装简行,希望能尽快赶回家。只是还没走到城门,就发觉街上的人好像有点多。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特意挑了清晨出发,这个时候进城出城的人比较多,她刚好去城门口与江昭元为她安排的商队会合,一同出城南下。   但走到大街上,远远的就瞧见城门边走进来很多士兵,原本进出城的百姓反而被赶到了门边,本来应该在城门边等她的商队,这会儿不知道被赶到哪里去了。   京城来的士兵越来越多,玉黎清撩着窗帘往外看,心感不安。   忽然,城门边急着出城的百姓和士兵起了争执,手起刀落之间见了血,人群猛然炸开,尖叫着慌乱着四散奔逃。   玉黎清紧张问,“发生什么事了?”   骑马在前头开路的护卫赶忙过来回禀,忧虑道:“看着像是兵乱,小姐,咱们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吧。”   城门好似被那些将士给占领了,不但把门关上了,还在门里设了关卡,不放人出去。   护卫看着那场景,警惕着带马车往一旁的小路里拐,与此同时,从外头闯进来的士兵渐渐在城里散开,在几个将士的带领下齐齐的往皇宫的方向赶。   散在城中的叛军越来越多,护卫只能挑小路走,避免撞上叛军。   走到最后,甚至连马车都抛下了,六个护卫骑马带着两个女子往偏僻处躲,总算躲过了一时。   藏身在破旧的小院子里,听着外头匆匆而过的沉闷的脚步声,她心中越发不安——   兵乱进城,是有人要造反吗?是谁……燕王病入膏肓,江昭元答应过她不会,难道是李辉?可他不是孤身进京吗,哪里来的将士?   一个时辰后,叛军集结了大部分的兵力堵在了皇宫的几个宫门之外,准备要攻入皇城。   骑马在最前面的将军迟迟没有下令攻城,他在等消息。   不多时,派出去的士兵回来禀报,神色慌张道:“将军,不好了。”   “怎么了?”将军转头去看,一张沧桑的脸严肃而冷峻。   士兵回话说:“属下奉命去捉拿江昭元,可围攻了宁远侯府之后才发现江家两兄弟都不见人影了。”   “好小子,反应这么快。”将军有些不安,但很快镇定下来,“他不是有个未婚妻吗,去把她给我找出来,只要手里捏着他的人,我就不信他敢轻举妄动。”   据传言,唯一能驯服江昭元的方法,就是抓住他的未婚妻做人质。   将军在城里也有眼线,他本就注意宁远侯府的动向,这会儿更是知道玉黎清没有和江昭元在一处,忙拨派了人马去抓人。   “是。”士兵领命后,从将军手里拿到了二人的画像,传令下去,让散在城中的将士挨家挨户去搜。   不管是找到江昭元还是他的未婚妻,通通有赏。   又两个时辰过去,玉黎清躲在院子里不敢出去,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心里惴惴不安。   若是有人叛乱,江昭元和李辉必是首当其冲,叛军的首领不会放过他们。   见她心焦,护卫提议说:“要不让属下出去探探,若是真有危险,还是该向江大人求助才是。”   “不行!”玉黎清阻止了他,“你们也都是有父母兄弟的人,外面的叛军杀人不眨眼,你们没必要去涉险。”   她当然希望江昭元能保护她,可眼下的情况解决叛军才是重中之重。   尽管她不知道要造反的人究竟是谁,但她相信,江昭元一定会摆平这一切。   下一秒,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前来搜查的士兵焦躁道:“开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0 02:37:09~2022-09-12 01:0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2837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正文完结】   凌晨时分,燕王府里早早的点上了蜡烛, 飘渺的烛影中,躺在床上的男人艰难的呼吸着。   “王爷,王爷……”燕王妃跪在床边低声哭泣。   府中的家仆已经被发卖的差不多了, 卧房里除了王妃就只有王妃的贴身丫鬟在一旁服侍着, 两个小厮守在卧房,低着头听着屋里的哭声, 表情沉重。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丫鬟跪在了地上, 外头的两个小厮也跪了下来。   燕王死了。   死的时候面色病态苍白, 印堂发黑, 眼睛还睁的老大,死不瞑目。自己执着了半辈子的野望临到死也没能实现, 反而是被自己视为敌手的江昭元活得风生水起, 让他死也难安。   燕王妃哭过一阵,也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自己的夫君去了, 若是不把江昭元除掉,她怎能对得起夫君至死不忘的执念。   她下令燕王府秘不发丧, 却将燕王病逝的事秘密告知了忠于燕王的守城将军陈虎——唇亡齿寒, 陈虎没做过多犹豫, 召集手下,准备谋反。   朝廷在清算燕王党羽的时候,陈虎日日提心吊胆, 因为手上握有兵权才没有像那些文官一样被轻而易举的捉拿下狱。   燕王死了, 自己做为燕王的余党迟早会被清算, 与其眼看着自己的兵权被一点点蚕食殆尽,落于人下,不如奋力一搏,杀掉江昭元,拿下怀王,扶持小皇子登基做傀儡,做一做权势滔天的重臣。   他早有造反的心思,而如今,是最好的机会。   燕王做不到的事,就由他来完成,不枉他们相识一场。   叛军围攻至皇宫墙下,守宫门的禁军火速关上门,将消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他们竟敢,竟!”老皇帝捂着胸口,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伺候的宦官忙上去扶,“皇上您别动怒,当心身子啊。”   御书房里气氛紧张压抑,来报的禁军等在下头,希望皇帝早些给个决断,可老皇帝身体支持不住,喘气都格外困难,更别说冷静下来下阶段去对付叛军。   宦官一手扶着皇帝,又紧张地看着跪在下头的禁军,不知这样的境况该如何是好。   再拖延下去,叛军可就要攻进来了。   危机时刻,一个身影气定神闲地走进来,皇帝并未传召,此人进入御书房却入无人之境,直到来到皇帝面前,宦官才恭敬唤了一声:“见过江大人。”   “参见皇上。”青年微微低头,算是见了礼。   皇帝被宦官扶着坐稳,苍白的胡须因为混乱的呼吸而颤抖着,抬头看向他,没有丝毫要质问他私闯御书房的意思,只问:“你怎么过来了。”   “燕王的罪状是臣揭发的,陈虎自然不会放过臣。”江昭元平淡道,“臣是惜命之人,特来对陛下尽忠。”   有能人可用,皇帝急忙吩咐他:“快,快去调兵来把他给我拿下。”   江昭元慢悠悠的说:“梁京的几处城门都已被陈虎的部下把控,从城外调兵过来,入城尚且要一个时辰,那时只怕叛军已经攻进宫里了。”   “你想让朕在这等死?”皇帝有些生气,他平日里十分信任这个没什么背景的新臣,哪怕江昭元骄纵些,他也念着人办事得力不愿计较,不想把人纵的越发没有规矩了。   江昭元淡笑着俯身,解释说:“皇上误会臣了,臣已经安排人去处理此事,只是……仍需要皇上的助力。”   “你什么意思?”皇帝警惕的看着他。   “皇上且听臣一言。”江昭元走到他面前,波澜不惊的瞳孔中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悠闲自在。   另一边。   破旧的木门根本抵抗不了多久,围堵在外头的士兵撞开了门闯进院子里,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护卫,再往里头有两个小姑娘,模样和他们要找的人十分相像。   领头的人拿起手上的画像比对,确认之后,猛然下令:“给我抓住她!”   护卫拼死抵抗,可几十个士兵围上来,他们只有六个人根本抵挡不了,没能阻拦多久便受了伤。   玉黎清紧张的往后退,将若若护在自己身后,心里怕得厉害,仍旧要紧咬着牙关不能露怯。   忽然,她想起江昭元曾在她身边安插的影卫,虽然是白日,但如今这危机关头,也只能试一试了。   “影卫何在!”少女灵动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惧,大声的喊。   声音落罢,前来抓人的士兵们面露疑惑,只片刻的停顿便猛地围上去,个个都想抓了人回去在将军面前邀功。   士兵们来势汹汹,护卫已经阻挡不住,只得后撤,在两个姑娘面前站成一排人墙,以身来护她们周全。   谁知士兵们还没冲到跟前,眼前便猛然落下一个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细数下来竟有二十多人,个个轻功了得,甚至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就出现在了人前,结结实实的将士兵与身后的护卫和小姑娘隔开。   眼见此景,玉黎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只知道江昭元手下有暗处的影卫,并不知影卫竟然有这么多人。   影卫们没有多言,亮出兵器,开始清理足以威胁玉黎清安全的众人,院中顿时血光四溅。   玉黎清侧过身去闭上眼睛,顺手把若若搂到自己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   听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鼻间甚至能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她不敢睁开眼,甚至没办法挪动步子,身子有些发僵。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声无力的惨叫落下,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低沉道:“属下来迟,还请小姐恕罪。”   “多谢你们出手相救。”玉黎清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却不敢看向旁边。   那里躺着数不清的尸体,鲜血甚至快流到她脚边,低头看着脚边逼近的血流,她揽着若若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属下的职责,小姐不必言谢。”影卫不带感情的回答着。   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玉黎清忙问他:“你们过来救我,那江昭元怎么办?他现在还好吗?”   “小姐放心,影卫不止我们,大人身边同样有人保护。”影卫回话,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外头街上兵乱的响动,他低声道,“小姐,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不安全。”   一大批人死在了这儿,异样迟早会被发现,转移的过程中,影卫们渐渐分成两队,只留下五人,其余的转身便消失在了街巷中。   转移到更为隐蔽的一间空置民宅中,玉黎清才得以问出自己的疑惑,“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影卫将缘由讲给她,听罢,玉黎清更紧张起来,“江昭元断送了燕王的前程,陈虎一定不会放过他,你们赶紧过去帮他吧。”   影卫镇定道:“大人说了,若小姐出了城,便让我们护送您南下,若是不幸被卷入其中,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您的安危。”   “那他呢?”玉黎清不安道。   “大人说,只有小姐安全,他才能心无旁骛。”   像是把她的心思猜透了,江昭元早把一言一行都交代给影卫,也正是因为他交代的话,玉黎清才能静下心来,等待这场危机过去。   见过刀光剑影,她心里止不住的害怕,她已经和江昭元错过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外头零散的叛军骑着马匆匆跑过,空气中飘着血腥味儿和火焰烧过后飘下的灰烬。   繁华的梁京变得寂静沉默,百姓足不出户,做生意的商铺也不敢开门,街上肆虐的叛军□□烧,无法无天,直扰的人心慌慌。   宫墙下,迟迟等不到消息的陈虎已经没有了耐心,下令攻城。   守宫门的禁军站在宫墙上万箭齐发,暂时压下了第一波进攻,可是对方人数众多,在陈虎的指挥下,叛军不多时便将宫门撞开,涌进去大开杀戒。   眼看着宫门要守不住,禁军步步后退,禁军将领站在宫墙上往陈虎的方向射箭,却被他骑着马灵活躲过。   万分危急之时,远处长街上传来了马蹄声,如有万马奔腾,齐刷刷的往宫门的方向来,禁军将领站在高处看得清些,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心中高悬的石头怎么都不敢落下。   渐渐的,他看清了带兵前来的人是怀王,随后赶来的兵马将陈虎的守城军包围起来,一番厮杀。   带领援军的怀王高声道:“听闻叛军乱城,本王特来救驾!”   在他身侧是两位将军,平日也颇受皇帝器重,禁军将领这才放下戒心,同他里应外合,将叛军尽数绞杀。   陈虎原本志在必得,却被半路冒出来的李辉给打乱了计划,自己已经封了城门,李辉的人马怎么会这么快赶过来?   心中一慌,连□□的马都站不稳了,艰难地应付着城墙上射来的羽箭,身后逐渐逼近的士兵,一步一步蚕食着他的兵力。   不过半个时辰,陈虎的守城军便死伤大半,余下的也只是苟延残喘,下跪求饶。   李辉从马上跳起,亲手拿下了陈虎,二人一番打斗,陈虎累得气喘吁吁,败于李辉手下,被扔给了士兵,将手脚捆了起来。   解决了宫门外的叛乱,收拾战场时,宫里适时走出来几人。   走在最前头的大宦官手上拿着金黄的圣旨,身后跟着六个小太监,步履匆匆,颇为郑重。   在他们之后,身着涧石蓝裳的青年慢悠悠的跟过来,步伐矫健却轻松,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一般。   走出宫门,他的视线对上站在人群的李辉,二人相视,眸中皆是胸有成竹。   投降的叛军被拿下,众人看到宦官挟圣旨前来,见圣旨如见皇帝,纷纷下跪听旨,连陈虎也被逼着跪在地上。   看到众人都跪齐了,宦官才缓缓展开手上的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怀王李辉为宗室首嗣,此次缉拿叛军,护佑圣驾,功不可没,天意所属,授以册宝,立为太子,以平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太子监国,钦此。”   闻言,李辉抬起头来,眼中带光,双手接下宦官双手呈过来的圣旨,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   听到了皇帝的旨意,禁军将领和另外两位将军却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先前朝堂上一直在争论两个小皇子谁适合做太子,从没有人想过皇帝会立自己兄长的长子为太子。   但这份旨意有理有据,怀王的确有功,皇帝年迈多病,也的确需要人为他分担政务,相比较于两个小皇子,李辉是最合适的人选。   尽管震惊,但没有缘由反驳,众人只得遵从。   一片沉默之中,蓝衣青年站起身来走到李辉面前,半跪下身,平静道:“微臣参见太子。”   听到他的话,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齐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名正言顺地得了太子之位,又得了人心,李辉十分满意,微笑着扶起江昭元,淡淡道:“多谢江大人。”   果然,得江昭元者可得天下。   眼见此景,被捆住的陈虎如梦初醒,暴怒喊道:“你们,你们这是串通好的,拿我当垫脚石,你们这群狼狈为奸的王八羔子!”   一将军转身怒骂:“你个乱臣贼子还敢胡言乱语,还不堵住他的嘴!”   江昭元平静的看着陈虎愤怒的表情,淡淡地问李辉,“敢问太子,谋朝篡位,该当何罪?”   李辉回头看陈虎,回答:“死罪。”   听罢,江昭元走上前去,对着奋力挣扎的陈虎,什么话都没说,从袖中掏出了短剑,一剑捅进陈虎胸膛里,了结了他。   陈虎目瞪欲裂,一脸惊恐的死相,胸口迸发出鲜血,没撑多久便断气了。   青年干净的蓝衣上染了鲜血,他低头看去,表情颇为嫌弃,随手将短剑扔在地上,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人敢向他要说法。   朝臣皆知江昭元的心思诡谲难测,今日亲眼见了才知,他下手残忍冷血并非空穴来风。   陈虎已死,将士们打扫战场,李辉派出了人去清理逃窜在梁京中的叛军。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洗去了刀光血影,梁京慢慢有了人气,街上又重新走了行人,躲在屋里不敢出门的百姓们也打开门查看外头的情况。   江昭元陪同李辉进皇宫去向皇帝谢恩,他并未在宫里久留,听到影卫传来了清清的消息,便迫不及待的出了宫来。   宫门外,衣着鲜亮的少女提着裙子跑过来,裙上的双耳结随着她的动作一扭一晃,摇曳生姿,耳上的玉坠被高起的阳光照着,折射出迷人的光彩,映在她粉嫩的肌肤上。   “江昭元!”她跑到他身前,双眸含泪,气息不稳,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   小脸埋在他胸膛上,紧张问:“你没事吧?”   江昭元回抱住她,将娇小的少女抱了个满怀,满足的舒了口气,温柔道:“我没事。”   “我都快被吓死了,你怎么对付得了他们的?”玉黎清抬起头来,细细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江昭元乖乖站在原地让她看,对于兵变的事也不避讳,解释说:“清清先前不是给过我一笔银子吗,我用那些银子收买了几个人,那边一有动静,我就着手应对,好在,有惊无险。”   先前说要养他,也不是开玩笑的。玉黎清从钱庄里取了一大笔钱出来给他,没想到会被他用在这种地方。   她家底丰厚,不在乎这点钱。只要能保他平安,多少银子她都花得起。   “那……已经结束了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与燕王的恩怨、朝堂上的权势争斗、皇权更迭,还有侯府的安危。   这些加诸在江昭元的枷锁,将他困于其中的漩涡,总算结束了吗?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面露悲伤,“再等我几个月,我答应过李辉要帮他稳住地位。”   只是得到太子之位还不够,李辉还想要更多。   而江昭元也希望坐在最高位上的人是自己一手扶持上去的,他不相信李辉得到更多的权力之后会真的放他自由,要想得到长久的安稳,要么能绝对的掌控李辉,要么互拿把柄,势均力敌。   玉黎清懂得他的难处,并不逼他,只紧紧的抱着他,埋在他胸口低语:“我在扬州等你,只要你来,多久我都等。”   未来总是难测,好在他们两个人的心在一处,此刻的分离,只是为了来日更好的相遇。   经历了叛乱之后,玉黎清没有久留,同江昭元在宫墙下告别,便赶去了城门。   在她去找江昭元的时候,护卫们已经在医馆把伤口包扎好,若若带人找回了丢掉的马车和马匹。   一行人与商队在城门外汇合,按照预期,南下扬州。   青山绵延,江水悠悠。   ——   随着商队在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将近一个月的路程,回扬州时已经是八月末。   夏季的末尾吹着清爽的风,山间的绿变的沉稳厚重,积淤在心中的不安与燥热在满眼青绿中尽数消散。   回到家里,玉黎清如往常一般打理着家中的生意,除了秦钰和账房先生外,她另外提拔了一个心思巧妙的女工,让她了做小织坊的管事,平日里自己也会去同她一起研究新织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玉氏布庄的生意愈发兴隆。   秋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池月出嫁了。   得知池月与人订婚的时候,玉黎清激动的睡不着觉,大半夜跑去池府,与同样睡不着觉的池月躺在被窝里聊了一宿。   池月的未婚夫,她也是认得的,便是那位萧校尉,萧信。   二人年岁相当,性格一动一静,十分合的来。听闻两家相看时,池月被萧信直来直去的话说羞了脸,出门时,脸上的红晕都没消下来。   九月份正是丰收的季节,池家与萧家办了亲事,玉黎清被邀请过去为池月送嫁,连在外任职的池殷也赶回来参加小妹的婚事。   玉黎清偷得几日闲,为池月送嫁后,又请池殷吃了一顿饭,感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也各自有了归处。   池殷看着一脸笑意的玉黎清,却知她心中落寞。   从池殷口中,玉黎清得知了皇帝病重,如今是太子李辉与丞相把持朝政,而他们都知道,丞相身后是渐渐隐退的江昭元。   池殷走后,梁京的消息,她就只能从影卫口中知晓。   入十月,燕王妃被查出与陈虎暗中勾连,被太子降罪贬为庶人。   十月中旬,池殷被提拔,从州府调进了梁京。   十一月,老皇帝在病榻挣扎了两个月总算撑不住了,一日国丧,天下皆知。七日后,太子李辉登基,册封两个年幼的小皇子为王,一个送往西南,一个送去岭南。   十二月,禹王回京面见新帝,初到时在接风宴上对皇帝不敬,后经江昭元从中斡旋,才勉强让禹王臣服。   后来,玉黎清听说皇帝封了一位异姓王爷,认其为义弟,对其颇为看重。   这件事她并非从影卫口中得知,而是听北上归来的商队说起的,是真是假,便不得知晓了。   寒冷的冬日,走在路上呼一口气便有一团白雾扑在脸上。   玉府外头热热闹闹的走过一队迎亲队伍,玉黎清在院子里听到声响,开心地出门来讨喜气,接了两个喜饼,分一个给若若,两个人啃着手里的饼,看花轿从眼前经过。   瞧着那满眼的红,像是一连串的火焰,把干冷的冬日都烧暖了。   看热闹看得开心,耳边却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仗着唢呐声吹得响,以为旁人听不到,声音便越来越大。   “快瞧,是玉家那姑娘。”   “生的这么好看,人也聪明,怎么还没出嫁呀。”   “玉老爷不是给他闺女相了一门好亲事吗,我听说她那个未婚夫长得可好看了,还是侯爷的亲弟弟呢。”   “订婚都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人家江公子中了新科状元,又助新皇登基,如今正是朝中新贵,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呢,要说他娶个公主贵女我都信。”   “就是,这男人有了钱又有了权,不变心才怪呢,说不准哪天就派人过来解除婚约了。”   “玉家虽然富裕,可玉小姐实在是出格,谁愿意娶一个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做夫人呢。”   玉黎清听着这些闲言碎语,生气地咬了一口喜饼。   若若在一旁劝:“小姐,您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闲的没事做了才爱嚼人舌根。”   “我没有往心里去。”她轻松道。   这可是旁人大喜的日子,她才不会为了这几句闲话跟人闹起来,坏了一对新人的喜气。   玉黎清寻着那声音走过去,身后的两个护卫见状忙护在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护卫强壮的身材把嚼舌根的那几人挤得向前踉跄一下,其中有个胖的站不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几人见是玉黎清从面前走过,赶忙住了嘴,不敢再乱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节过后,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之间一片雪白。   玉黎清坐在书房里盘账,手边放着刚收到的江昭元写来的信,他只说他近况好,问她一切可好,却不说究竟何时能来。   她虽然心焦,却也不能回信问他归期,江昭元在梁京里要经营各种权力关系,本就十分不易,她不想给他太多压力,只在信里写些日常,跟他打趣几句。   心思在账本上,听到开门声也没在意,直到人走到跟前了,才抬头看。   “父亲,您怎么过来了,当心着凉。”玉黎清一边说着,起身把自己手边的暖炉塞到了父亲手里。   “在屋里待的闲了,过来看看你。”玉天磊坐在椅子上,看她桌上高高一摞账本,心疼道:“还有大半个月才开工,不必着急看完,当心累坏了身子。”   “也还好,我想着对完账,过两天陪父亲回老宅祭祖。”玉黎清答。   玉天磊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计划。   他沉默了一会,为难地开口:“前几日,西街的王家老爷私下来找我,说是他的小儿子王洵,就是你儿时喊哥哥的那个,有意于你。你若有闲暇,可以去见见……”   玉黎清皱起眉头,笑道:“父亲,我都有婚约在身了,你怎么还跟我说这些事啊。”   “我知道你和江公子感情深,但是咱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总不至于要你等他三五年吧。”玉天磊叹气道,“更何况他如今成了当红新贵,跟咱家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我担心你嫁过去,万一受委屈……”   年纪大了总爱多想,他也知道自己提起这件事不合适,但万一女儿心里也有担忧,也想见见旁的公子呢。   玉天磊小声劝道:“王家和咱家门当户对,若是江公子舍不下梁京,你也好有个退路不是。”   听完了父亲的话,玉黎清知道父亲是在忧虑她的未来,回答说:“多谢父亲替我考虑,只是我已经答应江昭元会等他,而且我心里有他,却还答允与王洵见面,也是对王洵不公。”   “那你要等他多久?”玉天磊眼巴巴的看着。   玉黎清目光坚定,手掌平覆在手边的信件上,微笑答:“应该不会太久……”   “那好吧。”看她眼中有光,玉天磊没有坚持,起身道,“既然你没这个意思,我就去回绝了他们。”   “谢父亲。”   送走了父亲,玉黎清独自坐在屋里看外头白雪飘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心中倍感寂寥。   好想他。   五个月没见,信只有三封,只能从影卫口中听到些零散的消息,甚至都没能跟他说句生辰快乐。   他也已经十七岁了。   虽然见过他十八岁的模样,可是长久的分离模糊了他在她脑海中的模样,在梦中都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声音还是清晰的。   时间真是磨人,让她在日渐的忙碌中忘却了两人相处的点滴,消磨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却放大了那些挥之不去的深刻记忆。   初次相见、牵手,初次接吻、同寝,还有初次缠绵,他温柔而深情的轻唤响在耳侧,勾她回忆那些美好,也让她从记忆中醒来后,感受到无尽的空虚和苦涩的思念。   两日后,玉黎清陪父亲回老家的宅子里祭祖,在老家住了三天。   正月十二,赶在上元节之前回到了扬州城。   一日后,玉黎清从布庄回来,看到家门外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她进了府门,问小厮,“家中有客人?”   看门小厮回话说:“是王家老爷带着王公子过来了。”   玉黎清顿生不解。   他们怎么上门了?父亲不是出去同好友下棋去了吗,父亲不在家,他们还要进去?   来者是客,她作为家中唯一的继承人,父亲不在府上,便理应由她来待客。   玉黎清整了整衣裳,走过院子,解了披风拿给若若,随后进了前厅。   王家两父子正坐在厅上,见到玉黎清进来,二人激动的站起身。   王家老爷热切道:“哎呦,这就是黎清吧,长久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随后招手让儿子到跟前来,“洵儿,快过来见见过你玉妹妹。”   身形文弱的王洵腼腆地站到她面前,我红着脸说:“玉妹妹,好久不见。”   “洵哥哥。”玉黎清微微俯身见礼,站直了身子后才问,“不知王伯伯与洵哥哥今日上门来是?”   王家老爷笑着看她,慈祥的面孔格外亲人,“咱们两家相识多年,有些话我也不绕弯子,洵儿到了结亲的年纪,我本想着给他相看几个门户相当的女子,可他告诉我,心里还想着你,我这才带他过来。”   话说的很真,可玉黎清却不能接受这份真情,委婉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只怕要让洵哥哥失望了。”   “这个我们都知道。”王家老爷微笑说,“你那未婚夫人不是在梁京吗,听说还当上了大官,名声大燥呢。”   “在书院时,我见过江公子,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王洵有些拘谨,却还是鼓足勇气说,“玉妹妹,若他不能与你完婚,我希望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洵哥哥,你别说这种话。”玉黎清感到很为难。   他们父子并没有恶意,可这突如其来的好感让她很不舒服,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等江昭元,可王洵这么一说,就好像是要她在他们两个中间做选择一样。   王家老爷慈祥道,“当年要不是你父亲给你订婚订的早,你如今可就是我们王家的媳妇了。”   玉黎清忙制止他,“王伯伯不要开玩笑了,事情已成定局,何必当初。”   “若成定局,我们就不会过来了。”王家老爷目不转睛的看她,“我很欣赏你在生意场上的能力,若你能嫁我儿,我们两家联手,岂不美哉?”   “王伯伯抬爱了。”玉黎清婉拒,身子抗拒着转过去。   看到她反应并不热烈,王家老爷知道小姑娘心里还放不下那个未婚夫,也不强求她,只道:“今日上门属实唐突了,等过几个月我们再来。”   再过几个月,那个男人还是没消息,估计她就该死心了吧。   人总是往高处看,求久了求不到,才知道身边的、门当户对的才是最好的。   说罢,王家老爷带着儿子往外走。   出门时,王洵不舍地回头道:“玉妹妹,我会等你。”   玉黎清尴尬着没说话。   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没有出去送二人。   等她缓好心情从厅上走出来,候在门边的若若替她把披风穿上,主仆两人便要往后院去。   刚走下台阶就听到门外吵吵闹闹。   这王家父子又在做什么?   她往府门走,还没走到门前就看到站在门口举措不安的王家父子,他们两人直勾勾的看着府外的台阶下,像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玉黎清心生好奇,走出去才看到原本停在外头的王家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被赶到了墙根下,而玉府门外站着两排规整的仪仗,长长的延伸到后头,几乎占满了半条街。   后面还抬着不少用红绸扎着的大箱子。   这是什么阵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惊叹,有人猜测,直叫人怀疑她家是不是碰上什么大事。因为那仪仗队伍明显是冲着她家门口。   疑惑之时,仪仗中骑马走来了一人。   看清马上的人后,王洵紧张的眨了眨眼睛,拉住父亲的袖子,两人什么都没敢说,一刻都不敢多待,灰溜溜的沿着墙根逃似的走了。   玉黎清抬头去看,那人的面容背对着阳光,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温和到有些发凉,阳光在他周深描绘出一圈银色的轮廓,连披在身后的发丝都闪着银光。   她有些不能呼吸。   不自觉咬紧了下唇,看着那无比熟悉的身形轮廓,渐渐与脑中的身影融合。   未化的雪覆盖在屋檐、街边,他一身雪白的披风,如同携来一程风雪。   玉黎清静静的望着他,颤抖的唇半晌没发出声音,粉色披风下的手激动地攥紧了毛绒绒袖口。   明明周遭如此吵闹,她却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撞得她胸腔疼,鼻头一酸,眼眶都红了。   好像做梦一样。   她看到男人翻身下马,他从台阶下走来,从容的步伐中暗藏着难以控制的激动,清俊绝美的容颜在她眼中越发清晰。   如冷玉般细腻的肌肤,高挺的鼻梁,樱红的嘴唇,俊秀的下颌线,还有她念了许久的,那双含情脉脉的清澈而干净的双眸。   玉黎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时光流去,他仍旧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愣神间,男人已经走到了身前。   他又长高了,玉黎清平视只能看到他的胸膛。   男人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存蓄了近半年的思念从心中满溢出来,欣喜而缠绵地唤她的名字:“清清。”   是她记忆中的声音。   玉黎清抬起头看他,磕巴道:“你,你怎么……”   怎么现在才来?怎么弄得这么大阵仗?太多话想说,张开口却是眼泪先掉了下来。   江昭元张开手臂,披风下清瘦的身子将她环住,微凉的脸颊低下来在她发间轻蹭,亲昵着越抱越紧,连呼吸都激动起来。   抱着她的感觉真好啊。   自己漂泊一生,总算找到了归宿。   玉黎清掉了几滴眼泪,嘴角渐渐扬起了甜蜜的微笑。   深吸了一口气,想好好跟他说句话。还没张开口,就被男人俯下身抱了起来。   他一手托着她的双腿,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头发,缓缓向下,掌心轻贴在她侧脸上,温柔的抚摸着她柔软温热的脸颊。   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男人身上,玉黎清揽住他的脖子,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颜,她害羞的低下头。   他的眼睛里有她的身影。   浅灰的底色中有着澄澈而明亮的光彩。   江昭元微笑着,脸颊凑上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清清,我来娶你了。”   或许等得有些久,但他如约而至。   赶在春日前,要陪她看最后一场冬雪,看第一树春花,要和她一起度过余生,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说:   正经剧情走完啦,接下来就是结个婚,生个娃,过过小日子,好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