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之霸爱夫郎   作者:起笔名好难   文案:   【主1】世人都道,顾晚卿是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六界之内,恨他的人神鬼怪数不胜数。   他死那天,各界生灵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人界更是礼花齐鸣,载歌载舞,普天同庆。   据坊间传言,顾晚卿死后,有不少人竟然被活活笑死。   可六界生灵还没来得及从这喜悦的气氛中缓过劲儿来,没过一年,顾晚卿活了。   这次不仅活了,而且还多了一个新的身份——万魔之祖。   重生之霸爱夫郎的关键字:重生之霸爱夫郎,起笔名好难,强强,宠文,双洁,主1 第1章 强势归来   世人都道,顾晚卿是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六界之内,恨他的人神鬼怪数不胜数。   他死那天,各界生灵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人界更是礼花齐鸣,载歌载舞,普天同庆。   据坊间传言,顾晚卿死后,有不少人竟然被活活笑死。   可六界生灵还没来得及从这喜悦的气氛中缓过劲儿来,没过一年,顾晚卿活了,这次不仅活了,而且还多了一个新的身份——万魔之祖。   现居天魔殿的顾晚卿,被上千万游离六界之外的魔鬼尊称为——魔君。   他本人很喜欢这个称呼,可六界生灵对于这个称呼并不买账,认为他名不副实。   这样的流言传入顾晚卿耳里,惹得他十分恼火,想他顾晚卿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理应配得上这般高大上的称呼。   “下次若是再有人敢说本座配不上魔君这个称号,看本座不捏碎他的脑壳!”   顾晚卿躺在宽大精致的软榻上,剥了一瓣金橘扔进嘴里。   “启禀魔君,沈烟醒了。”一个长相还算凑合的小魔急匆匆跑进来禀报。   凡是想要进入天魔殿的魔鬼,长相必须凑合,这是顾晚卿定下的规矩。   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他还真受不了那些个长的青面獠牙、舌头耷拉到肚脐上的魔鬼。   为这,他还被恶心的吐了十七八回,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后来,那些自认相貌不佳的魔鬼便主动退到后方打理起后勤来。   渐渐地,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便被顾晚卿正式纳入天魔殿必守规矩一栏里。   顾晚卿懒懒应了一声,将剩下半个剥了皮的橘子一口吞进肚里,接着嘱咐道:“你现在把他带过来,切记别弄疼了他,他身上有伤。”   “是,魔君。”   少倾,灯火通明的天魔殿后殿内便多了一个跪在水曲柳拼花地板上衣衫不整的长发男子。   “仙尊,本座方才伺候的你可还满意?”顾晚卿皮笑肉不笑,一只胳臂枕在头下,侧躺在软榻上。   “顾晚卿,你真卑鄙,竟然在食物里下药。”   “你说本座卑鄙?”顾晚卿抽动嘴角,立时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本座要是卑鄙,方才办完你,应该早就把你扔出去喂狗了。”   “顾晚卿!”沈烟惨白着脸死死盯住他,紧紧蜷起的五指,忽而又松开,声音也有些颤抖,“我求你……杀了我。”   “仙尊,你说什么?本座没听错吧,你让本座杀了你?”顾晚卿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一眨眼,便从软榻上瞬间移动到沈烟面前,随后俯下身,伸出两指死死掐住沈烟的喉咙,狂笑。   “本座用自己身体里将近一半的血把你复活,你现在竟然要求本座杀了你?你说这话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嗯?”   沈烟“呼哧呼哧”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顾晚卿看他方才苍白的脸现已憋的通红,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然后直起腰居高临下望着他,咬牙切齿道:   “沈烟,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怒本座,你若是再敢对本座出言不逊,信不信本座让紫薇仙门所有的人给你陪葬?你知道的,我顾晚卿向来说到做到!” 第2章 最后悔的事   沈烟听了他这话,果然不再还嘴,只是捂着胸口猛咳。   顾晚卿太了解沈烟了,所以他知道沈烟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作为紫薇仙山最正派最受世人尊敬的仙尊,沈烟是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的弟子们殒命而坐视不管的。   “抬起头来,看着本座!”顾晚卿的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笑。   沈烟迟疑片刻,抬起了头,一双细长的眼竟盈满泪水。   顾晚卿怔住。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烟流泪。   前世,他把沈烟困于七星塔,终年不见天日,不曾见沈烟流过一滴泪。他把沈烟修为废掉,刀不能拿剑不能提的时候,也不曾见沈烟流过一滴泪。他把沈烟的双手双脚用铁链绑了,不分白天黑夜要他的时候,还是不曾见他流过一滴泪。   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做,沈烟却流泪了。   一股无来由的怒火霎时涌上心头,顾晚卿烦躁的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眼底满是嘲讽:“人果然都犯贱。”   沈烟木木的看着他,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失血的唇瓣动了动:“此生……我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件是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坏人,一件……便是想要把你变成好人。”   顾晚卿愣住,定定的站着,望着面前苍白瘦削的沈烟,脸上神情莫测,变化不定,忽然一捏拳头,转身重重砸在身后的八仙桌上,恨恨道:   “少说什么狗屁大道理,要怪就怪你当初瞎了眼,只相信你那好徒儿郑子谦的话。   当年若不是他,我也就不会被你不分青红皂白,毒打三百戒鞭逐出仙门无家可归。   你一定不知道,当初你救我出噬魂洞的时候有多仰慕你,后来被你逐出师门的时候就有多恨你。”   沈烟的脸煞白,手颤抖着抚上胸口,心脏涩涩发疼。   沈烟眼底的悲痛,被恰巧转过身的顾晚卿看的一清二楚。   他讪笑着踱步到沈烟身后,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由身后,环住沈烟劲硕的腰,把脸贴到他的颈弯。   “仙尊呐仙尊,你是世人崇拜的圣人,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尊。你大概还不知道,前世为了你这个不沾半点尘埃的圣人,我顾晚卿早已沦为这六界之敌。若是能讨得你半分欢心,沦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觉得委屈。可惜啊,高高在上的你,却从未爱过我半分……说来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沈烟的眼瞳,猛然骤缩!   可顾晚卿看不到沈烟此刻的表情,他以为,沈烟前世一定早就知道自己爱他、心悦他,但瞧不上他,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   毕竟,他是世人眼中的混蛋、恶棍、逆徒,谁又会喜欢像他这样的人?   可他却忘了,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向沈烟表达他的爱意,此前从未有过。   前世,他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却偏偏有手段把修为雄厚的沈烟囚禁于七星塔内。   浑浑噩噩过了十多年,只是日日夜夜要他,发了狂般要他,却从未向他提过半个爱字。   他这般发了疯的作,所有人神鬼怪都以为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羞辱他曾经的恩人,后来的仇人。   就连把他养大的沈烟,直到死都这样认为。 第3章 你再说一遍   !   “仙尊,想不想见见你最宠爱的弟子郑子谦呢?”顾晚卿细长的手指轻抚沈烟没有血色的脸,笑的人心里发毛。   “你把他怎么样了?”沈烟睫毛轻颤,身子突然索索的抖起来。   “我就知道,一提到他,你就跟失了魂似的。”顾晚卿立时拉下脸来,抚摸沈烟的手也顿住,“他在你心里,当真就这么重要?”   沈烟垂下眼,又开始沉默起来。   “我让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装什么聋子?”顾晚卿气的咬牙切齿。   “重!要!”沈烟终于开了口,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来的。   “你再说一遍!”顾晚卿“唰”的起身,一掀黑袍袍角,掠过沈烟后背直窜到他前面。   “重!要!”沈烟仰起头,凝视着顾晚卿的眸子,嘴角流出一抹轻蔑的笑。   顾晚卿看着这抹笑容,突然就想起那年冬天,他和郑子谦一道去冰面上砸冰窟窿摸鱼,被附近村民拿着刨子追了五里地,才跑回紫烟仙门。   村民告诉沈烟,那条河是私人鱼塘。   那晚,天下大雪,他被沈烟罚跪到天亮。   他不服气,质问沈烟,“仙尊,凭什么只罚我,不罚郑子谦?”   沈烟先是在他背上抽了十几鞭,尔后又讲了一番大道理,临走时,才冷声道:“若不是你带着子谦去爬树摸鱼,他那么乖的孩子,又怎会做出这种不耻之事?”   “仙尊,不是这样的!”他嘶吼,爬起来追上沈烟,跪下来拽住他的袍角,气喘吁吁,“是郑子谦说……说那塘里有鱼,他想吃鱼……”   “好了,只会狡辩,不静心思过,现在都学会推卸责任了,你以为子谦跟你一样顽皮不懂事?”   顾晚卿记得沈烟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就是流出这样一抹轻蔑的笑。   这抹笑,顾晚卿记了一辈子,这抹笑,使他的世界一刹那分崩离析。   那个曾救他脱离苦海、唯一对他好的仙尊,竟然用这抹笑,彻底抹杀了他那颗努力想要弃恶从善变成好人的心。   想到这里,他歪着头,一双明眸上上下下打量起沈烟来。   当初那个白衣似雪,不沾一点尘埃,满脸清高的仙尊,此刻正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跪在他面前。   就像,当年他罚自己跪在雪地里一样。   “你既然这么想见郑子谦?那就乖乖过来替本座更衣,本座心情好了,自然会带你去见他。”顾晚卿脸上挂着甜腻腻的笑,慢悠悠转过身去不再看沈烟。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顾晚卿几乎要被磨的没了耐心。不过心里倒是暗暗高兴起来,看来沈烟对郑子谦已没有从前那般宠溺和奋不顾身了。   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耳边传来脚步声,很快,一双白皙瘦削的手搭上他肩头,他的金龙黑袍便被缓缓褪至双肩。   他心咯噔一下,看来还是高兴的太早,为了郑子谦,沈烟果然什么都干的出来。   “滚开!你他妈告诉我,郑子谦那个臭小子到底有什么地方好?值得你连脸都不要来讨好男人!”顾晚卿用宽袖甩退沈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气冲冲质问沈烟,“论修为,我比他高太多。论人品,我虽比不过他圆滑,可我比他真实。论灵气,他十个郑子谦也比不上我一个顾晚卿!”   “是,他修为比不过你,灵气也比不过你,可他有一点比得过你,最起码……他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而你呢?”   沈烟似乎也动了怒,一改连日来低眉顺眼忍气吞声的样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高模样。 第4章 你心疼了?   沈烟戳到了顾晚卿的痛处,他的眼立时变成血红,紧扣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顾晚卿现在恨极了沈烟,甚至想把沈烟丢进摘星阁的炼丹炉内化成灰烬。。   可偏偏身体不听使唤,硬是扯着沈烟上了软榻,翻云覆雨一个多时辰。   最后,他强吻着沈烟的唇不肯松口,直至沈烟趁他不备咬烂自己的舌头,血腥味弥漫唇齿间,他才惊愕退出。   沈烟嘴角溢出鲜血,双眼涣散失去焦距,像条死鱼般瘫在精致华丽的软榻上。   “仙尊,你当真就这么讨厌我?宁愿咬烂自己的舌头也不愿顺从我?”   “杀了我……”沈烟直勾勾盯着头顶上方的翠绿帐幔,声音有气无力,但态度却很坚决。   顾晚卿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他火冒三丈,俯身一把拽起沈烟里衣领口,低吼:“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活着,我要让你痛苦的活着,我要让你和我一样成为这六界公敌!”   话毕,他狞笑起来,精致的五官也扭曲到一起,活像一个马上就要喝人血吃人肉的恶魔。   他松开沈烟领口,两指轻轻按于沈烟额头,一抹夺目紫光瞬时现出,全数注入沈烟额间。   很快,沈烟失去意识。   “把郑子谦那小子给本座带上来!”顾晚卿长袖一挥,雕着百花的木门同时向两边打开。   殿外一个小魔领命,不多时,便将一个戴着手镣脚镣的男子拉扯进来,一脚踹在地上。   看着身形纤细柔美的郑子谦匍匐在地的狼狈模样,顾晚卿冷哼一声,不觉提高声调讥讽起来。   “我的好师弟,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你那完美无缺的好仙尊么?现在本座就成全你,让你好好看个够!”   郑子谦瞳孔猛缩,惊慌抬头,带着手镣的细长手指拨开挡在眼前的凌乱长发,猛然瞧见顾晚卿身后的沈烟衣衫不整满面潮红的躺在软榻上,脸倏然变色。   他不是不知道顾晚卿对沈烟做过什么,但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副活生生的春宫图,心脏还是被揪的生疼。   “怎么?看到你的好仙尊成为本座的身下玩物,你心疼了?”顾晚卿挑起半边眉,笑的云淡风轻。   郑子谦性情向来温和,虽然心中愤慨,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若是想救你的好仙尊呢,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你得乖乖陪本座演场戏才行。”顾晚卿双臂环胸,慢慢悠悠踱步到郑子谦面前。   郑子谦看着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顾晚卿,神思有些恍惚。   “仙尊现在已经失去被本座囚禁的记忆,修为也已恢复至从前。过一会儿,本座会派人把仙尊和你送回紫薇仙门。等仙尊醒来,你要设法把他引至噬魂洞,本座会在那里等你们。就像前世一样,你要和仙尊从那里救本座回去。”   “为什么?”郑子谦秀眉微蹙,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问本座为什么?”   顾晚卿的嘴角牵起一抹冷笑,蹲下身子捏起郑子谦的下颌,逼他看着自己,声音陡然变得凶狠。   “重来一世,本座要和你公平竞争仙尊,若是仙尊仍然初心不忘只喜欢你,那本座心甘情愿退出,成全你们。若是你再敢耍什么卑鄙手段让仙尊误会本座,本座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子谦喉咙是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却是毫不犹豫答道:“好,我答应你。”   顾晚卿看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有些不放心,又凭空捏出一粒丹药,递到郑子谦手中,“这是一粒嗜血丹,你把它吃了,若是你敢不听话,我便会作法,让它吸干你的血!”   “好。”郑子谦看着躺在掌心中的嗜血丹,暗自苦笑。   顾晚卿啊顾晚卿,我郑子谦的眼里只有你,可你的眼里却只有仙尊。   你以为我喜欢仙尊,你可知我恨毒了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抢走了我最喜欢的你。而我,什么都做了,你竟以为我是你的情敌。说来真是可笑!   若是有一天,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而非仙尊,会不会惊诧?会不会停下追随仙尊的脚步,回头看我一眼? 第5章 搞什么鬼?   次日上午,艳阳高照,鸟雀吱喳。   郑子谦在沈烟卧房门外来来回回踱着步,约摸沈烟已经醒来,抬手屈起食指轻轻落于门上。   “仙尊……你醒了吗?”   片刻,吱扭一声,门被打开,只见沈烟还未来得及束发。   沈烟垂眼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子谦,怎么了?”   郑子谦现在俨然是一副十四五岁少年模样,沈烟也还是当年那个一身白衣、清冷孤高的仙尊。   “弟子今早下山和大师兄去集市上买换季的衣裳,听人们说,落霞村噬魂洞的莫疯子昨晚练功走火入魔,把自己给一掌拍死了。”   “这就叫作恶人有恶报!”沈烟闻言面不改色,从牙缝冷冷挤出几个字来。   “弟子还听说,十年前落霞村有个孩子被那莫疯子劫走,下落不明。咱们现在要不要去噬魂洞打探打探?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了。”   郑子谦说完,双手背在身后,故意眨巴起两只大眼睛,露出一副特别无辜的表情看着沈烟。   他知道他一露出这样的表情,沈烟保准会缴械投降。   果然,立在门口的沈烟拧眉思索片刻,答应了。   以前,他也经常用这一招,屡试不爽。   因为打六岁起,他就一直跟在沈烟身边,沈烟待他如父如兄。   六岁那年,他爹患上肺痨,他娘为多赚几个铜板起早贪黑干活,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因无钱看病,相继亡故。   他爹娘死后,唯一剩下的茅草屋也在一个大雪天被压塌。   他为数不多的亲戚也都食不果腹,不得已只好在街头讨饭。   有一天,饿的实在受不了,便在大街上跟一只小狗抢食吃,后来东西没吃着,还差点被小狗的主人用柳藤活活抽死。   沈烟恰巧路过救下他,念他父母双亡甚是可怜,就把他带回紫薇仙门收为弟子,教他修行习法。   “聂修,你也随为师一道去。”沈烟回屋拾掇了一下自己,带着郑子谦和他的大弟子聂修从紫薇仙山出发了。   一路上,郑子谦为了试探沈烟是不是真的彻底失去被顾晚卿囚禁的记忆,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沈烟找话聊,沈烟却只是简单的回他几个字,一心只顾着赶路。   跟在沈烟身后的聂修则一脸忧心忡忡,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晚卿那个狗玩意儿到底在搞什么鬼?   当年,顾晚卿设计使沈烟落入他设下的圈套,至此囚禁沈烟十多年,硬是把他们的仙尊活生生凌虐致死,他自己竟然也跟着服下剧毒自杀身亡。   这还不到一年,他竟又莫名其妙活过来,亲自来紫薇仙山抓走了郑子谦,还又千方百计把他们的仙尊复活,继续凌虐。   这还不是最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更令他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就在昨晚,顾晚卿竟然派手下几个小魔把他们的仙尊和师弟完好无损的送回紫薇仙山,并且还把紫薇仙山几千号弟子召集起来开了个大会。   大概意思就是,他们的仙尊已经失去被他囚禁的记忆。   紫薇仙山的弟子们要想让他们的仙尊恢复自由身,就必须陪顾晚卿演一场戏。   在这场游戏结束之前,谁若是在他们的仙尊面前说漏了嘴,他们的仙尊就会被继续囚禁起来遭受折磨,紫薇仙山也会被夷为平地。   聂修是沈烟的大弟子,他很清楚,以顾晚卿现在的修为和地位,他们若是强行反抗,硬碰硬,结局只会是全部死在顾晚卿手上。   思索再三,由他代表众弟子,答应了顾晚卿的要求。 第6章 叽里咕噜说什么?   落霞村附近的噬魂洞距离紫薇仙山大约八九百里路,沈烟和郑子谦、聂修御剑而行,不过半日便到了。   三人行至落霞村村口停下,收起长剑。   七月的晌午骄阳似火,村口几个赶着牛车卖西瓜的老农正坐在树荫下的田埂上,抽着旱烟袋拉家常。   “你们等着,我去问路。”   沈烟的背挺得笔直,迈开大步向那些老农走去,一袭宽大衣袍被汗水浸湿,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他那高挑匀称的身形。   这若是放在往常,郑子谦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想法,可现在,他却盯着那抹背影蜷起手指暗暗发狠。   “重来一世,我要和你公平竞争师兄。”   “子谦,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走在前边儿的聂修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   郑子谦正皱眉嘀咕,这会儿看到聂修回头看他,清秀的面庞立时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跑上前拽着聂修的衣袖撒娇:“大师兄,我说天太热,想吃西瓜。”   聂修比郑子谦大七岁,原本已步入不惑之年的他,现在被顾晚卿的手下施法,容貌体态也回复到二十左右年纪。   聂修虽心知肚明郑子谦现在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岁,但看着他那副十几岁少年模样的皮囊,还是不自觉把他当作小孩来看。   “好,你等着,我去问问仙尊。”   一会儿功夫,聂修手捧一颗西瓜回来了,一掌将西瓜劈成参差不齐的四块。绿皮红瓤,看的郑子谦不自觉吞了几口口水。   二人盯着地上的四块西瓜不动,直到沈烟问路回来,聂修忙捧起一块最大的西瓜起身递给沈烟,“仙尊,吃吧。”   沈烟向来注重礼仪,不肯在外多做一分不雅动作,便摆摆手道:“你们吃吧,吃完出发。”   聂修和郑子谦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伸手去拿。   但奈何天实在太热,僵持了几分钟后,他俩也顾不得许多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抄起面前的西瓜狼吞虎咽吃起来。   一会儿功夫,面前的红瓤西瓜就只剩瓜皮了。   “跟上我。”沈烟见他俩吃完,便抬脚独自向前走去。   二人用袖子胡乱擦了把嘴,起身匆匆跟上。   三人七拐八拐走出落霞村,又深一脚浅一脚穿过五六个杂草摊子,终于在一处树木掩映的洞口处发现了刻着噬魂洞三个鲜红大字的石碑。   郑子谦拨开杂草慢慢走到石碑前,指间细细抚摸石碑上刻着的三个大字,不觉泪目。   这熟悉的场景历历在目,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聂修提剑,驾轻就熟砍断洞前挡路的杂草枯木,这里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因为,当年跟随沈烟救顾晚卿的那批人中,也有他。   洞口石门紧闭,沈烟背手细细观察了一阵,袖中风灵鞭闪电般飞出,立时自石门中间劈开一条缝,几秒后,石门便四分五裂碎成粉末,风灵鞭又回到沈烟袖中。   这时,洞内有一处火光现出,沈烟带头,循着光源向里走去。   郑子谦扶着墙壁,摸索着跟在沈烟和聂修身后,距离那点光源越近,他的心便跳的越快。   当年的记忆和现实交叠重合在一起,他终于在黑暗中潸然泪下。 第7章 连夜刨坑把他给埋了   !   顾晚卿在噬魂洞等待已久,这会儿听到洞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内心一阵欣喜。   他从腰间摸出把小镜子,借着火把的亮光照了照自己的样子。   少年模样,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有够狼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忙把小镜子收起藏进怀里,然后蹲下身子缩进一个显眼的角落里。   “不要乱动,你们在这里等着。”   沈烟看到光源处有一团黑影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便抬手阻止聂修和郑子谦前行,独自上前察看。   近了,更近了,顾晚卿把头埋进双膝,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沈烟的声音,顾晚卿激动的厉害,但脸上仍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慢慢抬起头,微微冲沈烟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顾晚卿……”   “多大?”   “十六岁……”   “怎么到这里来的?”   “被莫前辈带到这里的。”   “他人在哪?”   “昨晚练功走火入魔死了,我连夜刨坑把他给埋了。”   这熟悉的一问一答,跟当年一模一样。   顾晚卿答着答着,眸里竟开始氤氲起一阵水雾。   记得那年,他才五岁,他家住在落霞村。   他娘跟往常一样做好晚饭,抱着他在家门口等他爹下田回来。   可惜,他和娘没有等到他爹,等来的却是常年独居噬魂洞的莫疯子。   莫疯子那时还不叫莫疯子,而是叫莫鸣凤。   莫鸣凤当时还年轻,三十五六岁,听说以前受过什么刺激,才流落到这里。   他文质彬彬,经常穿一袭灰色长袍,虽旧却很干净。   他告诉顾晚卿的娘,她男人现在正在苞米地里和村东头小翠他长姐小霞私通。   顾晚卿娘当然不信,莫鸣凤说他方才亲眼所见。   顾晚卿娘抱着顾晚卿就往自家苞米地里跑,果然,把自家男人和那未出阁的女子逮了个正着。   顾晚卿娘大闹一场,跟那个女孩儿大打出手,可令人没想到的是,顾晚卿他爹竟然对顾晚卿娘拳脚相向。   顾晚卿娘哭着跑了,只剩顾晚卿呆呆站在田埂上,看着他爹给那女的抹眼泪。   晚上回家,他爹拉着他的手推门进屋,屋顶上悬着他娘的尸体。   他娘上吊死了。   一年后,小霞不顾家人劝阻,执意要嫁给顾晚卿他爹,所以顾晚卿有了后娘。   一天傍晚,莫鸣凤又路过他家门口,看顾晚卿独自坐在大门口抽泣,便蹲下身子问他:“怎么不回屋吃饭?”   “我刚打碎一个碗,后娘……不许我吃晚饭。”   顾晚卿抹着眼泪,提起袖子给莫鸣凤看他身上的伤,全是被小霞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莫鸣凤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你娘她生前是个好人,我刚来这里时,她还曾施舍我饭吃。她若是在天上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心痛。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顾晚卿虽然年纪小,可亲娘的死,亲爹的冷漠,后娘的辱骂和责打,这一连串打击使他过早成熟起来。   他点了点头,同意跟莫鸣凤走。   莫鸣凤进屋从怀里掏出身上仅有的二两纹银交给小霞,并且说明了来意。   小霞怀里抱着自己的小儿子,斜睨了眼门口的顾晚卿,巴不得他立刻从眼前消失,便冷声道:“银子我不要,只要你把他带走,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看见他我就烦。”   莫鸣凤带着顾晚卿走后,小霞和下田回家的男人说,他儿子被噬魂洞的莫鸣凤劫走了,这事竟然不了了之。   就这样,莫鸣凤成了人们眼里劫小孩的莫疯子。 第8章 本座瞎了眼   !   “愿不愿意随我回紫薇仙门?”沈烟向他伸出一只手。   顾晚卿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抬眼看了看沈烟递到他眼前的手,心脏微微颤了一下,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低声道:“你是谁?”   “紫薇仙山掌门人。”   “你就是那个受世人景仰的仙尊么?”顾晚卿故意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受世人景仰?”沈烟垂眸呢喃,转而又岔开话题,“你愿不愿意随我一道回去?”   “恩……愿意。”   “那就跟我走。”沈烟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晚卿思索片刻,慢慢抬起胳臂,将脏兮兮的手轻轻放于沈烟温暖的掌心,沈烟拉着他的手直起了腰。   这般场景,与自己前世被他救出的场景太像。   顾晚卿一时间似乎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沈烟也还是当初那个让他仰慕不已的仙尊。   他恍恍惚惚被沈烟拉着手走出洞口,天边的太阳正渐渐跌入山头,余晖将白云染的血红。   夏日的晚风吹拂着沈烟涤荡在腰间的发,和那缕轻束墨发的白缎带。   顾晚卿的眼瞟过面前的人,心脏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揪起。   有一刹那,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前世竟然把这么圣洁无暇的仙尊,变成了那般肮脏不堪、在他身下苟延残喘了近十年的禁脔男宠。   难怪世人恨毒了他!   他顾晚卿玷污的何止是沈烟,他玷污的更是人们心中圣洁无暇的信仰呐!   他突然有些后悔。   可当桃花般的眼掠过沈烟的后背,看到紧跟在沈烟一旁的郑子谦时,他心头刚萌生出的这种悔意突然就全部消失了,甚至还又增添了几分浓浓的恨意。   当年,郑子谦就是顶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告诉沈烟,他去百花楼喝花酒泡姑娘,甚至还为妓女跟其他客人大打出手。   沈烟气极,当晚他前脚刚踏进紫薇仙门,后脚就被沈烟拦下。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跪在沈烟面前,沈烟拿着戒鞭当着仙门几千号弟子的面,在他背上一鞭一鞭的抽,直至血肉模糊。   “你走吧,这里容不下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人,以后别再说我是你仙尊,你也不再是我紫薇仙门的弟子。”   这是沈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仙尊,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顾晚卿忍着痛爬上前,死死扯住沈烟的白袍一角,拼命辩解,“我没有去青楼……”   沈烟却似没听到一般,一把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流着泪嘶吼:“我没有去青楼……”   可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那抹回荡在紫薇仙山的嘶吼声。   不多时,一个仙门弟子就把他所有的东西打包扔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抬眼看众人,每个人脸上流露出的讥讽和冷漠,他到死都不会忘记。   想他十六岁进仙门,在仙门呆了整整八年,本以为和仙门众弟子早已打成一片,却原来只是水中捞月一场空,到头来感动的只有他自己。   他费力拨开散落在地上的包袱,从包袱里翻出一本蓝皮破书,又从书里翻出一张揉皱了的画纸,小心翼翼叠好,藏进怀里,然后拖着两条腿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爬了出去。   待众人都散去,他才爬了十米不到。   这时,郑子谦跑出来,手里拿着一瓶金疮药,要给他背部上药。 第9章 他使坏,他耍诈   天阴沉沉的,半个月亮隐在了乌云后,像是要下雨。   “师兄,我给你上点儿药吧。”   “滚开,别碰我!”   他红着眼,抬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正要给他上药的郑子谦。   他现在看见郑子谦这副嘴脸就恶心。   “师兄,我……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郑子谦哭丧着脸,跪倒在他身旁,“我……我的本意真的不是……”   郑子谦话没说完,狂风突起,飞沙走石,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他流泪的面容。   “郑子谦,为什么你一哭,就可以受到所有人的关注,所有人的安慰?为什么我一哭,就是卖惨,就是矫情?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轰鸣的雷声,淹没了顾晚卿的嘶吼。   他挣扎着翻了个身,仰面躺倒在地上,背上的伤口紧挨着地面上的沙石,火辣辣的痛。   他长舒一口气,眼睛直勾勾望着乌云翻滚的天,泪不觉从眼角滚落,流进鬓发,嘴里又轻轻呢喃出一句:“大概他们忘了,我也只不过才比你大一岁而已……”   郑子谦抹了把眼泪,又向他爬过去,俯下身子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痛哭起来。   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推开郑子谦,只好任由他抱着。   狂风卷积着乌云,天边又闪出一道长龙似的闪电,雷声隆隆,大雨铺天盖地倾泻而下,雨点连在一起像一张网,挂在他眼前。   “师兄……对不起……”郑子谦的身子在雨中索索抖着,“你跟我回去……我去求仙尊……求仙尊把你留下……”   “不必!”顾晚卿闭起眼,任凭雨水打在脸上。   他向来要强,不肯轻易流泪。现在,终于可以不用伪装,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哭一场了。   “我若是死了,你觉得亏心,就把我的尸体烧掉,骨灰撒入大海。不回家不入墓不轮回,魂飞魄散,再不来这人间,也愿我再无来生。”   “师兄,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的……”郑子谦的瞳孔骤缩,身子一下子绷直绷紧,语无伦次,“仙尊没有抛弃你……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没有抛弃你……”   “你错了。不是世界抛弃了我,是我抛弃了这个世界……”顾晚卿弯起眉眼嘶笑起来,雨水混合着泪水流入他颈弯,冰凉入骨。   他不记得那晚是如何活过来的,他只记得那日过后,世间再无顾晚卿,顾晚卿的心已经在那个晚上死了。   他烧了包袱里所有的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紫薇仙山。   后来人们所见的,只不过是顾晚卿的一副躯壳罢了。   沈烟本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一但没了,身边只剩无尽的黑暗,所以他使坏,他耍诈。   他在街上跟流氓地痞打过架,跟乞丐头子抢过饭,他喝多了总会搅和的六界生灵不得安宁。   最后,他还回到落霞村,痛下杀手,杀了虐待过他的后娘和他那无情无义的爹。   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终于落得跟他一般无亲无故。   他不心疼他弟弟,只是看着他笑。   没有心的人,是不会痛的。   在外漂泊两三年,元宵节那晚,在集市上偶遇白衣飘飘的沈烟。他的心在一刹那似乎又复活了,只不过这次复活的只有恨。 第10章 没有半毛钱关系   “抓好我,别乱动。”   沈烟的声音突然飘入他耳里,骤然回神,垂眸一看,不知何时自己已浮在半空中。   脚踩沈烟的冰魄剑逆风而行,而他的双臂,正向前环着沈烟纤细劲瘦的腰。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冷白的月光穿过云层撒在沈烟被风掀起的白袍上。   顾晚卿紧了紧环在沈烟腰间的双臂,犹豫着慢慢将头贴于他的后背。   这熟悉的姿势,是他前世和沈烟做过无数遍的动作,只不过那时他们之间没有这好几层布料相隔,而是彼此的肌肤混合着汗水紧贴在一起。   “别乱动,会疼。”   这是他当年俯在沈烟耳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风呼呼刮过他耳边,飘来沈烟清冷的声音,“你冷不冷?”   “不冷。”   抱着你是不会冷的,只会燥热难耐,欲火焚身,这句话顾晚卿留在心里。   思绪回到现实,他突然又感觉自己没有方才那般恨沈烟了,反而更想拥抱他。   夜色融融,漆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调皮地眨着眼,仿佛是想要悄悄窥探这人世间的秘密。   顾晚卿正要闭起眼睛,享受一下这片刻的欢愉,余光却莫名瞟到了旁边同他们一样御剑而行的郑子谦和聂修身上。   郑子谦双手背后,身体前倾,蓝袍袍角裹挟着腰间的玉带随风翻飞。   他那张少年独有的清秀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没有丝毫红晕,只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配合柔美纤细的身形竟是毫不违和。   可于他现在十五岁的年龄而言,又显得太过不相符。   顾晚卿从未否认过郑子谦是个美人。   小时候他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美少年,长大后他又是人见人爱的美男子。   就算是他顾晚卿,不也曾被郑子谦的美貌所折服过么?   不也曾因为郑子谦一句“想吃鱼”,就咣咣咣跑到冰面上去砸窟窿抓鱼么?   不也曾因为他一句“手好冷”,就在零下三十度的寒冬,连夜造了个火炉出来么?   可他对郑子谦兄长般的关爱,却被郑子谦当作廉价品一次又一次利用,一次又一次背叛。   直到他被沈烟逐出紫薇仙门那晚,躺在瓢泼大雨中,躺在郑子谦怀中,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他对郑子谦并不是喜欢。   郑子谦从小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他与郑子谦的身世差不了多少。   也许是这种不幸的遭遇,相仿的年龄,才致使他生出一种与郑子谦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郑子谦抬手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长发,侧目瞟了眼顾晚卿紧紧环抱沈烟的手,禁不住满目凄凉。   记忆里他曾经也这样被顾晚卿紧紧环抱过,他曾经也受到过顾晚卿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也以为顾晚卿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   可随着岁月流逝,年龄渐长,他慢慢发现,顾晚卿看他的眼神和看沈烟的眼神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他细细回想,顾晚卿看他的眼神好像任何时候都是温和而没有波澜的,可看沈烟的眼神却总是炽热而狂乱的。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顾晚卿对他的感情只是出于同情和同门师兄弟之间的友谊,跟爱情压根儿没有半毛钱关系。 第11章 本座回来了   行了半日,回到紫薇仙山,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沈烟收剑,随顾晚卿等人一同落于地面。   站在山脚,仰望仙山,峰上云雾缭绕,山径蜿蜒曲折,像一条玉带从云间飘落下来。   “抓好我,”沈烟转头递给顾晚卿一只手,顺势提醒他,“山路不好走。”   “嗯。”顾晚卿点点头,伸手轻轻握住沈烟指尖。   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一袭白衣的沈烟身后,紧跟着三个年轻的面孔,一如当年。   只不过,当年那三张年轻的面孔,再也没有从前的天真烂漫、坦率自然。   行了大约半炷香时间,四人终于气喘吁吁到达山顶,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道霞光似箭齐发。   顾晚卿抬手拂掉挂在衣衫上的木叶,转着眼珠环顾四周,只见仙门两旁树木依然同当年一样繁茂,青竹也依然同当年一样苍翠。   他的正前方依然是两扇敞开的朱红铁门,门顶上依然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端端正正题着四个大字”紫薇仙门”。   他抬脚随沈烟跨入高高的门槛,仙门众弟子早已排成整整齐齐两列立于宽阔的青石板路两旁。   众人皆垂着头,没有人敢抬头看他。   沈烟在石板路尽头的石阶上驻足,郑子谦和聂修识趣的退至两旁。   沈烟转过身,抬眸扫了眼众人,清了清嗓子,提高声调道:“你们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我从噬魂洞带回来的,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紫薇仙门的弟子,你们要好好待他。”   “是,仙尊。”   沈烟话音刚落,仙门众弟子便异口同声应答,多少有些震耳欲聋,顾晚卿咧开嘴笑起来。   “你向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沈烟侧目瞧了顾晚卿一眼。   “哦……好。”顾晚卿转着眼珠滴溜溜扫了众人一圈,转而回头问沈烟,“仙尊,为何他们都不肯抬头看我?”   沈烟闻言,冷着脸,随即命众人抬起头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违令,只得逼自己抬起头。   顾晚卿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勉强抬起的苍白面孔,嘴角牵出一抹令人发指的笑。   “我叫顾晚卿,从今以后,和各位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若是日后……有什么错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他故意将“多多包涵”这四个字说的重了些,众人的脸色愈发惨白。   他很满意他们现在的表情。   “好了,聂修,你先给他安排个住处,换身干净衣裳。”   “是,仙尊。”   沈烟说完,走下台阶,独自拐向另一条小道回卧房去了。   沈烟走后,空气一刹那似乎都凝固起来。   聂修的身子一下子绷直绷紧,身体在宽大的衣袍里颤抖,他相信,别人一定也同他一样。   顾晚卿在台阶上默不作声立了半晌,随后背着手缓缓走下台阶。   脸上挂着甜腻腻的笑,挨个儿从每个人面前走过,他现在要好好瞧一瞧这一张张被他施法变年轻的脸。   这一张张脸上此刻现出的惊惶失措,与当年那一张张满是嘲讽冷漠的脸交叠重合在一起,顾晚卿的笑容立时僵在嘴边,他感觉自己现在身体里流淌着的血似乎都是冷的。   这就是他信任了整整八年的师兄弟们,一个个人模人样的接受着世人赞誉的同时,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对一个落难的同门兄弟冷眼相待、落井下石。   “我真想把你们的心挨个儿剖开来看一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顾晚卿仰头看天,竟是红了眼。 第12章 与你合葬   郑子谦沉默不语,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聂修的头埋下去,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上。   有些个胆小怕事的弟子竟是直接跪倒在地,向他苦苦哀求。   谁也不知道,拐角处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后,一抹白色身影早已将这一切收在眼底。   沈烟远远看着幻化成十六岁模样的顾晚卿,心间五味杂陈。   顾晚卿那日确实对他施了失忆咒和法术回天咒,可顾晚卿一直不知道,他在复活后,灵力已恢复了一点,一般的小法术根本治不了他。   前世,他被顾晚卿用一支来历不明的魔箫封住灵力,囚禁于七星塔内十多年。   最后实在受不了顾晚卿的欺辱和凌虐,在房梁上悬了系于腰间的白缎带,自缢而死。可是他是修仙之人,肉体会死,魂魄怎会轻易消散?   他的肉体被顾晚卿一直用定颜珠完好无损的存放于七星塔的水晶棺内。   顾晚卿在他死后的头七日,一直守在棺外吹箫,吹那只曾经封住他灵力的魔箫。   那支箫似乎是一件通灵之物,会随着主人吹的曲调的悲喜来变幻法术。   顾晚卿当时吹的曲子叫作《蝶恋》,曲调哀婉、悲凉。   直吹了五日,沈烟突然发觉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一点点复苏,脑子里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只是身体已是死人之躯,无法动弹。   一直到第七日,他的灵力竟然恢复了一大半,在修养一日,便可以运用体内真气使肉体复活了。   谁料,第七日晚上,顾晚卿竟然给他换上了一袭大红喜袍,自己也穿了喜袍。   在他棺前吞下一粒绝命丹,然后跨进水晶棺搂住他的身子躺了下来,嘴里也含着一粒定颜珠,此后就再没有醒过来。   至此,无人再为他吹箫,灵力就无法彻底恢复,体内的真气不足,无法支撑他复活肉体,就这样昏昏沉沉随顾晚卿又在水晶棺内睡了大半年。   一天,一个白胡子老头不知怎么闯入这座设有强大结界的七星塔内,吹响了放置于水晶棺外的那支箫。   箫声一起,立时环绕于七星塔内各个角落,曲调诡异,古怪,奇特,摄人心魄。   沈烟作为一个失去修为的修仙之人,根本听不了这种声音,好不容易聚起的灵力又消散开来,只剩魂魄还幽幽荡于空中。   箫声响了约摸半炷香时间,沉睡将近一年的顾晚卿突然睁开了眼,睁开眼的一刹那,两只眼珠竟然呈血红色。   他“唰”的从水晶棺内坐起来,扭头定定看了水晶棺外的白胡子老头半晌,最后只呢喃出句:“是我……害死了仙尊……”   箫声骤停,白胡子老头走上前来,将箫递与他手中,长长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话音一落,白胡子老头风一般蹿出七星塔,不见了。   顾晚卿从棺外慢慢爬出来,带着手中的箫离开了七星塔。   一个月后,他再次回到七星塔,用自己身体里的血复活了沈烟。   沈烟发现,他的双眸已变回墨色,只是俊朗的眉目间好像多了些什么,沈烟也说不清,就是感觉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顾晚卿把沈烟复活后,又将他囚于现在居住的天魔殿。   高兴时,他偶尔会吹一两支欢快的曲子,沈烟的灵力便会在体内慢慢凝聚。   不高兴时,他便会吹起那个白胡子老头曾吹过的曲子,沈烟的灵力便会在体内一点点消散。   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沈烟体内只存下一点灵力。   可正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灵力,阻断了顾晚卿在他额间所施的失忆咒,留住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第13章 这世间,唯有他信你   顾晚卿慢慢走回去,缓缓踩上台阶,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踏进每个人心里。   看着下跪求饶的师兄弟们,他犹豫了。   他向来重情重义,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否则他的后娘和爹早就被他杀死了,压根儿就不会等到他二十四岁的时候才去杀了他们。   到底要不要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要不要再给沈烟一个机会?   要不要再给郑子谦一个机会?   若是重来一次,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晨风微微吹来,拂着他的衣袖。   他抬臂伸手,一支周身泛着黑雾的玉箫便出现在他掌中。   “顾晚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顾晚卿顿了顿,循声望去,只见冲出队列冲他大声嚷嚷的人,竟然是当年把他衣物打包扔出来的谢清欢。   谢清欢怒气冲冲立于晨光中,浅蓝衣袍随风拂动。   顾晚卿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没有答话,掌中的箫却已移至唇边。   众人见他马上就要吹响手中的箫,一个个立时吓得面无人色。   谁都知道,这支箫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箫,就连他们那修为雄厚的仙尊,当年不也被这支箫封住过灵力么?   这支箫,确实不是普通的箫。   当初在噬魂洞,莫鸣凤因收留顾晚卿,被落霞村人诬为劫小孩的莫疯子。   至此,不管他走到哪,人们都躲着他。   后来,就连村里的狗见了他,都慌慌张张躲起来。   莫鸣凤本是一介书生,因反复落榜受了刺激,才离家出走流落至此。   如今受人们这般诽谤和不待见,吃不下饭,身体日渐消瘦。   有天晚上,他从洞里的隐蔽处寻出一支萧和一张揉皱了的画纸。   画纸上的女人,正是顾晚卿娘的模样。   莫鸣凤告诉顾晚卿,这是他画的。   他说:“你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原准备画张像送给她的……”   他还告诉顾晚卿,那支箫是他上山寻吃的时,一个白发老翁送给他的。   老翁说看他文质彬彬,问他是否通音律,他说懂一点,老翁便二话不说把箫送与他。   第二天,他背着竹篓再经过那个地方时,老翁竟然死了。   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把老翁背到山底,就在噬魂洞不远处,为老翁立了碑。   他通音律,回洞琢磨良久,自创出一首曲子,殊不知,这是一支魔箫。   他把箫和画一并送于顾晚卿,并且交他吹箫。   十二岁那年,顾晚卿随莫鸣凤上山寻吃的,偶遇一只白狼。   眼看莫鸣凤就要被追赶上来的白狼扑倒,顾晚卿在慌乱奔逃中摔了一跤,藏在怀里的箫被甩了出来。   他也顾不得许多,慌慌张张爬起来,捡起那支箫便胡乱吹起来。   原本是想引附近的村民前来,谁料刚吹两声,白狼扑向莫鸣凤的爪子竟倏然落下,随后倒地口吐白沫而亡。   自此,他二人明白了,这是一支非同一般的箫。   莫鸣凤自从得知这是一支不普通的箫,便开始在洞内疯狂创作曲子,他说他要让那些嘲笑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后来,落霞村的人死了一半,都是曾经嘲笑过莫鸣凤的人。看在顾晚卿的面子上,他手下留情,没有杀顾晚卿的家人。   但凡活着的人,都不曾见过这支箫。   凡是见过这支箫的人,都被他杀死了。   噬魂洞——至此成了人们听其名便闻风丧胆的地方。   噬魂洞里的人,也顺理成章成了人们眼中残害生灵的毒物。   再到后来,莫鸣凤疯狂创作一些魔曲,不慎走火入魔,一掌把自己给拍死了。   这支箫就成了顾晚卿的东西,顾晚卿被沈烟带走之前,刨坑把箫埋了起来,生怕它给自己惹来祸端。   等这支箫再出世时,便是顾晚卿被逐出师门流落街头之后。   刚开始,他只是用沈烟教他的法术,使个坏,耍个诈。   自从元宵节那晚重逢沈烟后,他的复仇之心顿起,连夜跑回噬魂洞,把当年刨坑埋起来的箫挖了出来。   魔箫一出世,六界生灵立时不得安宁。   只是顾晚卿不知道,当年沈烟决定去噬魂洞救他之前,各界门派长老都是极力反对的,他是顶着极大压力去救他的。   沈烟当初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噬魂洞这么个地方,直到落霞村人莫名其妙死了一半,震惊六界,才听说了噬魂洞里的莫疯子当年劫小孩的事。   沈烟念在顾晚卿是被莫鸣凤劫走的,并不是自愿与莫鸣凤为伍,便决定力排众议救他出来。   他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坏人。   只是,有一些人是后天变坏的,有一些人是被迫变坏的。 第14章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众人看顾晚卿沉默不语,眼中满是惊恐,皆纷纷站起身执剑后退,直至退出朱红铁门外。   “顾晚卿,你若是有种,就把箫收起,和我单打独斗。我若是输了,心甘情愿由你处置!你现在拿着这支破箫,趁人之危,算什么君子?”   现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中央,只剩手执紫青宝剑的谢清欢。   顾晚卿抬眼看他,冷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况且就算我今日单打独斗赢了你,你们这帮人也不会承认我是君子的,对不对?”   谢清欢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惨白的脸霎时变成了青灰色。   顾晚卿不再理会他,慢慢合上眼,双唇微合,将玉箫的吹孔贴近唇缝,玉箫周身的黑雾便在他脸上弥漫开来。   “顾堂主,快看呐!”一个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尖厉声音突然传入他耳里,“那个大魔头就要移平此地了……”   顾晚卿睁开眼,远处一抹邤长身影映入他眼帘。   一袭黑色长袍,高束的墨发在微风吹拂下,张扬着,飞舞着,俊美的面庞满是傲色。   “顾堂主,莫要轻举妄动,我家仙尊还在里面。”聂修上前,提剑阻拦正要跨入门槛的顾千夜。   “不碍事,各界长老就在山下,已经布下天罗九阵。”   “可是……”聂修话还没有说完,顾千夜已抬脚跨入门槛。   “顾晚卿,”顾千夜缓步走上宽阔的青石板路,向顾晚卿的方向走去,“如果重来一世,你还会不会杀掉顾昭和李秀兰?”   “会。”   顾晚卿将箫从唇边拿下,看着向他逐渐逼近的顾千夜,一双眼透出寒意。   “为何一定要让他们死?”顾千夜在距离顾晚卿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李秀兰死后,你可曾快乐过?”顾晚卿不答反问。   “从未。”顾千夜答。   明媚的阳光洒落顾晚卿肩头,他面无表情的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副揉皱的画像。   “我与你一样,这幅画上的女人死后,我也从未快乐过。”他看着皱巴巴的画像顿了顿,“她是被一个叫顾昭的负心男人和一个叫李秀兰的女人逼死的。”   “为什么当初不连同我一起杀掉?”顾千夜看着画像上的女人,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我顾晚卿从不杀无辜之人。”   “是吗?”顾千夜唇边牵起一抹捉摸不定的笑,“你就不怕我找你报仇。”   “呵……莫鸣凤养大的孩子,是不会怕人来寻仇的。”   “好了……我无话可说了……”顾千夜仰头看天,转而长吁一口气,“山下各界长老本是让我来说服你收手的,虽然,我恨你,可我现在觉得你所做的一切没什么错,你……动手吧。”   “你疯了,顾千夜!”他身后的谢清欢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烟站在繁茂的梧桐树后,远远看着那两个外形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本以为他们二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顾晚卿忽然吹响了手中的玉箫。   箫声尖厉刺耳,如厉鬼哭嚎。   伴随着箫声,一团团黑雾立时从箫中飞出,又深,又浓,汹涌着,翻滚着,在众人头顶散开,蔓延。   恐慌包围着所有人,人们各施其能,提剑作法,可无论如何也挥不走,扯不开,斩不断这团团黑雾,就连各界长老设下的阵法也不能阻挡。   黑色的浓雾像条黑飘带直伸至山下,一直蔓延到山下的村庄,集市……   沈烟没想到顾晚卿真的吹响了那支魔箫,忙抬脚欲去阻止这场灾难的降临,却发现手脚发软,根本无法动弹。 第15章 本座应该不是断袖   窗外皎洁的月光爬上雕花的木制窗户,窗外花影浮动。   沈烟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和衣躺在卧房的软榻上。透过明灭不定的烛火看窗户,只见两个人影正在雪白的窗户纸上摇曳。   他有些头昏脑涨,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两臂撑着床榻勉强坐起来,紧接着赤脚下了床,没有穿鞋,向那两扇映着黑影的窗户走了过去。   “你弄这么大阵仗,竟然没有杀掉他们。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种人,现在竟然还要再做一次沈烟的弟子。唔……气死我了。”   “本座想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是顾晚卿的声音,沈烟紧紧抓住窗棱,支撑着发软的身体。   “你当初不是恨极了沈烟,为何还要抹去六界生灵所有关于沈烟被囚禁受辱的那些记忆?”   “我既然可以给别人一个机会,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喜欢男人?你以前说过,你对沈烟所做的种种,只不过是为了报复他,让他成为这六界笑柄的。”   “本座几时说过这话?”   “你说过,休想抵赖!”   “哦,是……是吗?那……那什么……本座怎么……怎么会喜欢男人?女人她暖被窝不香么?”   “是吗?但愿如此,可别到头来是你先动了情,不仅骗我们所有人,还骗了你自己。”   “桐华,放心好了,本座可不是什么断袖。本座只不过是念在他当年养我的份儿上,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罢了。”   “………”   沈烟顶着软绵绵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回床榻,慢慢躺下。   他本以为顾晚卿已把紫薇仙门夷为平地,哪料醒来竟是此番光景?   若说凡是听到箫声者,皆会失去他被顾晚卿当年囚禁的那段记忆,那他自己除了当时身体虚弱无力外,当年的事为何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前世今生,一个细节都没有忘。   他将手臂搭上额头,思索良久,猛然想到,当时箫声响起,黑雾如流云在人们头顶浮动,却没有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难道说,凡是黑雾蔓延的地方,人们才会失去那段记忆?   他正琢磨着,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脚步声响起,他忙闭上眼睛装睡。   顾晚卿走进屋内,转身闩好门,然后大步走到床榻前。   看沈烟的被子缩在床脚,不禁摇了摇头,暗自调侃:“仙尊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调皮了,还学会踢被子了?”   他俯身扯过被子,替沈烟掖好被角,有一瞬间,竟然想起沈烟当初也这样为他盖过被子。   “仙尊,不知你今日为何昏倒于屋外,你应该没有看见我吹箫吧?幸好,你额间之前已被我施了失忆咒,不记得在七星塔的种种事情了。要不,你今日若是知道前因后果,还不得跟我拼命?”   沈烟掩在被窝里的十指紧紧蜷拢,手背青筋暴起,顾晚卿果然对他已经失去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深信不疑。   “岳桐华方才问本座是不是喜欢男人?”顾晚卿歪头顺了顺束起的高马尾,嗫喏着,“还问本座是不是喜欢你?”   “是不是喜欢男人?这事儿还真不太好说,当年本座还喜欢过郑子谦呢,他确确实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顾晚卿自言自语着,顺势坐到床边,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可本座后来又发现自己对他没有那种感情……应该不算吧……嗯……不算。” 第16章 送给你的礼物   沈烟听着他一个人在床边自言自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现在自己被他用魔箫控制威胁,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不知道轻举妄动的后果是什么?   也许是两败俱伤,也许是生灵涂炭。   “仙尊,你知道我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决定给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一次机会,并且把人们脑海中存有你被囚禁在七星塔的记忆全都抹去吗?”顾晚卿伸手轻轻拂去沈烟脸上凌乱的发丝。   为什么?沈烟真的不明白,他知道顾晚卿为当年自己把他逐出仙门的事恨毒了他。   虽然,顾晚卿曾在天魔殿说爱他,他初听时震惊,过后再想时,不禁自嘲起来。   一嘲顾晚卿怎会喜欢男人?二嘲顾晚卿羞辱他时说的话,他竟然有一瞬当了真。   “因为……我突然想到今日是七月初七,你三十四岁的生辰。”顾晚卿的手慢慢伸入沈烟被窝,摸索到他的手紧紧握住,“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从今以后,你依然是世人眼中那个圣洁的仙尊。我虽然恨毒了你,可我打心底却做不到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生辰礼物?沈烟被汗水浸湿的掌心,接触到顾晚卿冰凉的手指,身体禁不住一阵颤抖。   顾晚卿竟然还记得他的生辰,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前世,三十四岁那年,正是他把二十六岁的顾晚卿重新带回仙门的日子。   那一年距离他把顾晚卿赶出仙门,已有两年之久。   元宵节那晚,在热闹的集市上,他重逢了阔别两年的顾晚卿。   顾晚卿当时正有气无力的躺在一处流光溢彩的花树下,破衣烂衫包裹着他瘦削的身子,乱发遮掩着他往昔俊美的面容。   他走到顾晚卿身旁停下脚步,不敢相信自己当年最得意的弟子竟然成了此般模样。   “仙尊,我好难受啊……求你……救救我……”顾晚卿开口央求。   “顾晚卿,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在街上逗猫遛狗,今日怎就成了这般模样?”他身后的谢清欢不待他说话,便上前踢了顾晚卿一脚,“别以为我们是傻子,你离开仙门后那些劣迹斑斑的事谁不知道?”   他觉得谢清欢说的有道理,便甩了甩衣袖,抬脚欲离开,这时却听顾晚卿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仙尊,今日你若是不救我……这世上……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顾晚卿了……”   他顿了半晌,回头看顾晚卿,只见顾晚卿已经抬手掀开一半盖着脸的乱发。   那双黑眸早已浸满泪水,跟当年自己救十六岁的他出噬魂洞时一样。   本能告诉他,他不能亲手救了顾晚卿,又间接杀了他,所以他又重新将顾晚卿带回仙门,再次收为弟子。   可顾晚卿却在那年的七月初七,在他的生辰晏上,用一支魔箫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的灵力修为全封,带离了紫薇仙门,囚禁于一座孤塔内。   那座塔便是——七星塔。   “仙尊呐仙尊……不枉我下了好大一盘棋,才把你弄到这里来,你今年的生辰就在这里过吧。”   顾晚卿冷冷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七星塔内,字字句句刺痛他的心。   而今日,顾晚卿又把所有人的记忆都倒退回他二十六岁重回仙门那一年,倒退回自己过生辰那一日。   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掉到自己脸上。是泪吗?   “还记得前世……我就是在这一天把你从这里劫走的。   后来,我常想,若是这一天,我没有把你劫走,剩下的日子又会是怎样?   也许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随你救济苍生,荣耀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遭人唾弃。   今世,我把人们的记忆重新倒退回这一天,我想重新来过……把我曾经悔恨的、遗憾的,都在这一世补上。” 第17章 我是阿晚呐   !   “咚咚咚……”   卧房外传来一阵急似一阵的敲门声,沈烟知道自己若是再装睡,是万万不行了。   于是,他忽闪了几下眼睫毛,慢慢睁开眼睛故作刚醒状。   随后又悄悄缩起手指挣脱顾晚卿紧握他的手,抬起手背揉了揉眼,顾晚卿的脸在他眼前瞬间放大。   早上还是十六岁少年的脸庞,转眼已变成二十五六岁青年的面容。他觉得他该提出些问题,才不至于让顾晚卿怀疑。   “你是谁?”他这样想着,便两手撑着床榻慢慢坐起来,上下打量顾晚卿,“怎么会在我卧房里?”   “嗯?仙尊不认识我了?”顾晚卿站起身,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我是阿晚呐。”   阿晚是顾晚卿的乳名。   这时,卧房外的敲门声愈加响亮。   沈烟忙道:“阿晚?你莫非是顾晚卿?我记得今早才将你从噬魂洞里带回来,你的模样可完全不是现在这般。”   “仙尊大概酒醉糊涂了,”顾晚卿听后,丝毫没有诧异,似乎早已备好台词,笑盈盈道,“那是我十六岁时候的事,现在我已经二十六岁,重回仙门半年啦。”   “不可能,你今早明明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沈烟继续坚持。   “仙尊一定是酒醉做梦了,今日是七月初七,你三十四岁生辰。”顾晚卿边说边向门口走去,“仙尊若是不信,不妨问他们。”   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七八个年轻人一窝蜂涌进来,敞开的木门内洒落一地皎洁月光。   “仙尊,你好一些了吗?”带头问话的是聂修。   “我不就是睡了一觉,你们大惊小怪干什么?”沈烟蹙眉,故作不悦。   “大师兄,你告诉仙尊,今天是什么日子?”顾晚卿踱步到沈烟身边,讪笑,“仙尊说他记得我现在才十六岁。”   聂修瞥了一眼顾晚卿,虽说顾晚卿已重回仙门半年之久,但仙门弟子们仍然对他过去那两年的顽劣下流和虐杀双亲之事耿耿于怀,认为他辱没了紫薇仙门的名声。   聂修也同样对他抱有偏见。   于是,他冲顾晚卿微挑了下眉,随后转向沈烟俯身作揖道:“仙尊,今日是你的生辰,你酒醉,顾晚卿把你扶回来歇息。他怎么还会是十六岁呢?他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   沈烟瞧着一张张已经成年的面孔,知道他们的记忆果然已全部停留在当年他被顾晚卿劫走前那一刻。   若只有一个人说他现在的记忆出了错,那他即使是错,也便没有错。   若是所有人都说他现在的记忆出了错,那他即使是对,也是错。   沈烟明白,顾晚卿之所以敢这么信誓旦旦,明目张胆颠倒黑白,便是认为遵循这话绝对没有错。   况且,顾晚卿给他施的失忆咒,只是忘记他被囚禁的那段记忆。除了这段记忆,剩下的记忆都接的上且顺理成章。   沈烟意识到自己可以踩着这个台阶下了,便抬手随意理了理散落在肩上的乱发,低声应道:“大概是我真的酒醉糊涂了吧。”   “仙尊,马上就要到放烟花的时辰了,六界长老已在悠然亭等候仙尊多时。”说话的人是谢清欢。   “好,你们先去陪着各位长老,我马上就到。”   “是,仙尊。”   待众人都走后,沈烟的脊背已是冒出了许多汗,几乎把里衣都湿透了,总算是没有引起顾晚卿怀疑。   他缓了缓神,掀开被子,穿靴下地,套好衣袍,随后端坐于门后的椭圆铜镜前,镜子里立刻出现他那张与前世完全没有丝毫变化的面孔。   他知道,这都得益于顾晚卿藏在他身上的那颗定颜珠。 第18章 你为何叫我小师弟?   悠然亭此刻像一颗明珠,嵌在群山之中。   各界生灵齐聚此地,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亭子共有三层,重檐翘角,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每一层都有宽大的回廊和休息室,室内有古色古香的桌椅,墙上挂着一幅幅珍贵的字画。   亭子正中央挂着一块横匾,上题四个大字:“与世无争”。   顾晚卿与众人故意拉开一段距离,慢腾腾独自前往悠然亭。   穿过五六个圆形石拱门,便见走廊正前方佳木茏葱,花雨纷飞。一条飞瀑,于花木深处,悬崖峭壁间,飞流直下,声如奔雷,澎湃咆哮。   顾晚卿驻足观看了一小会儿,抬脚拐进左手边的青石小道,拾阶而上。   他刚踏上第三层台阶,就看到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在第五层台阶上坐着。借着清白月色,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人是郑子谦。   郑子谦似乎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脱口而出,“师兄?”   “嗯?”顾晚卿应了一声,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便问,“你坐这里是在等……仙尊?”   “我……我是在等……”郑子谦欲言又止,忙转移了话题,“师兄呢?师兄为何也不随大师兄他们一道?”   顾晚卿没有应声,只是抬手细细摩挲着线条完美的下颌,目光从郑子谦的身形一直徘徊到他那张模糊的脸孔。   “难道师兄是在等……”郑子谦反过来追问。   “你在问我?呵呵……我会等谁?”   顾晚卿回手指了指自己,面容在夜色中浮出一抹自嘲的神色。   “自元宵节那晚我重回紫薇仙门后,大师兄和谢清欢他们就开始有意无意疏远我,当然……我也没必要非和他们凑到一块儿。”   郑子谦坐直了身子,悄悄抬眼,上下打量面前的人,在夜色的掩护下,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不会被顾晚卿看穿。   面前这人明明瞧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还背负着世人所不耻的坏名声。   可十年了,每次一看到他,还是会脸红心跳,患得患失。   从前郑子谦死活不肯承认,顾晚卿已有喜欢之人,而且那个人还是把他含辛茹苦养大、如父如兄的仙尊。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迷茫,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突然记起自己初见顾晚卿时,顾晚卿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根本瞧不出长相。   待回到紫薇仙山,聂修为他一番梳洗打扮,转眼间竟像是换了个人。   当时,顾晚卿站在盛开的樱花树下,笑意盈盈的向不远处捉蜻蜓的他招手,“小师弟,我叫顾晚卿,你叫什么?”   他停下奔跑的脚步,回头看顾晚卿,神思竟然有一瞬的恍惚。   原以为被人们传的可怕的噬魂洞杀人魔是一个相貌丑陋、生性冰冷的少年,可面前的人……竟是生的这般俊美绝伦!   身姿挺拔,眼若桃花,长眉若柳,墨发高束,穿着与紫薇仙门弟子一样的清一色浅蓝衣袍。   樱花纷飞,落于少年发间,落于少年肩上。   少年就那样满面春风立于晨光中,简直俊俏得世间罕有。   “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顾晚卿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旁,俯身趴在他耳边又问了一次。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顾晚卿这一喊,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为了掩饰慌张,缓解尴尬,他忙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故作镇定问顾晚卿:“你为何叫我小师弟?你怎知我比你小?”   “这还用问?”顾晚卿一脸的不可思议,直起腰抬手放于郑子谦头顶,又平移至自己下巴处,“你看,你比我矮这么多,难不成要我叫你师兄?” 第19章 仙尊是个老古板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郑子谦的思绪被一个严肃的声音瞬间拉回,条件反射般抬头看向来人。   皎洁的月光透过石阶两旁的柳树枝叶,柔和地洒落于台阶下的沈烟雪白的衣袍上。   “仙尊?”郑子谦忙从台阶上起身,随顾晚卿侧身让到一旁。   沈烟抬眸瞧了他二人一眼,抬脚走上台阶,没有应声。   他二人默默跟随于沈烟身后,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夜色里听起来格外真切。   “仙尊,你身体好一些了吗?”顾晚卿的语气透着丝关切。   “嗯,不碍事。”沈烟的回答向来简洁明了。   沈烟说话越简洁,对人的态度越冷淡,顾晚卿对沈烟失去那段被囚记忆的事就越坚信不疑。   因为以沈烟的个性,他若是知道自己曾受过那般不堪的虐待,根本就不可能抬头挺胸和他的弟子们面对面讲话,只会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顾晚卿这样闷闷想了一路,再一抬眼,发现自己已经随沈烟走进悠然亭大堂内。   六界长老端坐于堂内两侧,见沈烟从门外走进来,皆面露焦虑之色,纷纷上前询问。   “紫烟仙尊,身体好些了么?那竹叶青确实烈了点儿。”   “抱歉,让各位长老久等了。”沈烟一一作揖,以表失礼。   毕竟,按辈分来算,六界长老不仅年龄比他大,而且都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他不得不多敬重几分。   “各位长老,此刻正值子时,不妨随我家仙尊去亭外一道观赏烟花吧。”   立于门口的聂修,俯首作揖请这几位长老以及其他宾客出去看烟花。   众人早已是酒足饭饱,正觉无聊,皆欣然应允。   悠然亭外四面环水,只有一座吊桥通往正院。   顾晚卿独自一人立于方才走过的吊桥上,隔着数不清的人头远远望沈烟,但见别人嬉笑怒骂,只有沈烟背挺得倍儿直,立于众人间不苟言笑。   顾晚卿见状,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沈烟还是从前那个沈烟,紫烟仙尊也还是从前那个紫烟仙尊,一点儿没变。   一阵晚风卷着花香拂过,一枚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花瓣如雨,绽开,落下,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   顾晚卿仰头看着这绚丽夺目的烟花,想起自己前世刚入仙门不久,也和郑子谦、谢清欢他们一道在这里放过烟花。   那时紫薇仙门的弟子们心里对他没有任何芥蒂,一群少年聚在一起尽情嬉笑玩闹,只有沈烟和聂修远远看着他们打闹,既不参与也不离开。   “仙尊可真是个老古板,放烟花这么好玩的事,他都不肯参与。”顾晚卿趴在郑子谦肩上悄悄咬耳朵。   “大师兄不也没有玩吗?”郑子谦向聂修的方向怒了努嘴,“他们已经是大人了,不像咱们……”   这时,“唰”!又一颗巨大的烟花在顾晚卿头顶上方炸开,流光溢彩,映着人们的笑脸。火星窸窸窣窣窜向四周,旋即又落下消失。   顾晚卿两臂撑在围栏上,本来在看烟花,却不知不觉又将视线挪回沈烟身上。 第20章 狗改不了吃屎   顾晚卿刚嘟囔完几句,忽见吊桥四周的河面陡然下降,波涛汹涌,水花四溅。   “小心!”远处的沈烟已和聂修同时跳上河面的一艘小舟。   小舟像箭一般迅速钻入桥底,掀起的巨浪被船头劈开,旋卷着,又合在一起,瞬间将小舟吞没。   顾晚卿大呼不好,正欲跳下吊桥,这时一只手死死扯住他的衣袖,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郑子谦。   “快放开我,师尊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他话未说完,吊桥便似雪崩般迅速从中间断裂瓦解,他俩的身体立刻随着散落的木板直直坠落。   这时,一股激流如水柱般冲出河面,那艘被浪头吞没的小舟又从河底蹿了出来。   一道泛着金光的风灵鞭直直伸向郑子谦,郑子谦瞬间被风灵鞭卷住,安全落于小舟之上。   很快,风灵鞭又迅速伸向顾晚卿的方向,顾晚卿却是一掌将风灵鞭击退,足尖踏水飞速跳上一块断裂的木板。   待他们四人都飞身上岸后,河面立时又恢复了平静。   沈烟一手牵着郑子谦,一手提着条浑身鳞片泛着金光的死鱼,走进悠然亭的大堂内。   “聂修,快派人去取身干净衣裳来,让子谦换上。”   “是,仙尊。”   顾晚卿浑身湿哒哒的隐于众人身后,透过人群看着湿透的沈烟紧紧拉着郑子谦的手,一股无名怒火立时冲上心头。   果然,他突发善心,决定给沈烟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狗永远改不了吃屎,无论你让他重活多少遍,他依然会剑走偏锋,变着法儿伤你的心。   顾晚卿想到这里,一甩袖子,愤愤离开人群,乘着他的赤焰剑,向自个儿天魔殿的方向飞去。   天魔殿隐匿于一片大森林里,那里的树木繁茂,花团锦簇,群鸟高飞,众多触犯界规堕入魔道的生灵们大都委身于此。   当年,顾晚卿就是靠着那白胡子老头教他的魔曲,将这些流离六界之外的三教九流全部收于麾下,顺理成章成为了这天魔殿的主人。   天刚泛起鱼肚白,顾晚卿便回到了天魔殿。   他背着手烦躁不安的在大殿上走过来走过去,不时听见殿外传来一两声女人的娇呼,片刻后,便黑着脸唤进一个小魔来。   “你去告诉岳桐华那臭小子,要搞女人去别处搞去,本座今日心情不好,若是再不消停,本座就立刻把他扔进摘星阁的炼丹炉里化成灰。”   “是,魔君。”   “我说……你这堂堂魔君又受什么气了?莫非是在你的好仙尊那里吃了闭门羹?”岳桐华不请自来,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   “岳桐华,本座现在心情很不好,没空和你斗嘴。”顾晚卿冲岳桐华翻了个白眼儿,一屁股跌进高台上的金座内。   “要我说……沈烟这种不分是非之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追随,更不配做你的仙尊。”   “你说什么?”顾晚卿蹙眉。   “我说,沈烟根本就不配做你的仙尊。”   “滚出去!”顾晚卿突然长袖一挥,雕花的百叶门自动向两边打开,“岳桐华,你给我记好了……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污蔑他。”   “顾晚卿!”岳桐华看他这般不留情面当着众魔的面训斥自己,立时也动了怒,瞪圆了眼冲他吼,“你他妈是不是吃错药了?沈烟那狗娘养的惹了你,你他妈回来冲老子发什么火?”   他话音刚落,喉咙已被飞速蹿过来的顾晚卿死死掐住。   “我再说一次,不准在我面前污蔑他!”顾晚卿红着眼,额上青筋暴起,面目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岳桐华立时被吓傻了,他着实没想到顾晚卿会为了沈烟,对自己下死手。 第21章 右眼皮跳,准没好事儿   生辰宴结束后,众人全都散去了。   沈烟换了身干净衣裳出了卧房,抬眸扫了眼立于他门前的弟子们。   聂修、谢清欢等几个近身弟子都在这里,却唯独没有看到顾晚卿,他的心瞬时沉了下去。   “聂修,你去把那条鲤鱼精放置聚妖阁内救活,”他吩咐完聂修,又转向郑子谦这头低低说了句,“子谦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是,仙尊。”   聂修提着那条修炼成精、鳞片泛着金光的红鲤鱼,扔进装水的玉净瓶内,搁到了聚妖阁的桌案上。   郑子谦磨磨蹭蹭跟随沈烟去到静室,一路上忐忑不安,这么晚仙尊找他谈话,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沈烟推开门,抬起右手,指尖弹出一道红光,桌上的烛台瞬间亮了起来。   静室通常是他挑灯夜读的地方,因此聂修把静室装扮的很清雅。   室内左侧的窗户前,摆着张花梨木桌,桌上的青瓷花瓶里插着白色茉莉花。   桌上另一角焚着香炉,青烟袅袅,淡雅的香味弥漫整个房间。   室内右侧,红檀香木质地板上铺着绣花纹地毯,地毯中央摆着张檀木桌,桌上放置着精致的茶具,桌边整整齐齐摆放着四个靛青软垫。   沈烟径直走到正面茶案旁的红木椅上坐下,目不斜视的盯着立在他面前的郑子谦。   “子谦,我问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郑子谦感觉自己右眼皮突然跳了几跳,面上不禁又多了几分慌张。   “仙尊尽……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沈烟瞬时板起脸来,冷声道:“两年前,你同顾晚卿下山捉妖,回来后跟我说,顾晚卿先让你回仙门,他去集市上置办几件衣裳对不对?”   “是……是的……”   “你还告诉我,你当时发现他不对劲,于是跟踪了他一路,后来发现他并没有去置办衣裳,而是去了青楼寻欢作乐。”   郑子谦听到这里,脸上血色尽失,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垂下眼勉强点点头。   “我再问你一次,想好了回我!”沈烟皱眉,脸上的神色变得愈加难看,“顾晚卿那日究竟有没有去青楼?”   郑子谦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上牙齿咬着下嘴唇,惶惶不安。   “子谦,你今日若是告诉我实话,我就当这事儿从未发生过。你若是执意不肯跟我说实话,那我自有办法让你大师兄去查清当年的事。到时候,可别怪我罚你。”   沈烟看郑子谦牙齿咬着嘴唇直打哆嗦,心下立时明白了八九分。   郑子谦是他从小一手带大的,他若是撒谎被人发现后,通常都会做出这种动作。   郑子谦不敢看沈烟,垂着头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仙……仙尊,我……我当年确实撒了谎,”郑子谦下巴几乎垂到胸口上,紧接着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师兄他……没有去过青楼……”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因为……”   郑子谦张口结舌,若说自己是为了制造误会,让顾晚卿受些皮肉之苦而因此讨厌他一直仰慕的仙尊,那自己的秘密岂不就暴露了?   “因为我……嫉妒顾晚卿天资……天资聪颖,他进仙门的时间虽比我晚,修为……修为却在我之上,所以……” 第22章 本座为仙尊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好了,你先出去吧,”沈烟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随着门“吱扭”一声打开,又“吱扭”一声关上,沈烟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若不是在天魔殿顾晚卿控诉他,说他太过于轻信郑子谦的话,不分青红皂白毒打自己三百戒鞭并逐出仙门的事,他依然会坚信郑子谦的话是真的。   但从顾晚卿发红的眼眸里,从顾晚卿发狠的语气中,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郑子谦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一直以为郑子谦温和善良,是绝对不会撒谎的。   顾晚卿虽然从十六岁开始便被他养在身边,可顾晚卿向来顽劣,所以那夜他根本不相信顾晚卿的辩解,以至于没有听完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若是当年他肯花点功夫查明此事,也就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事。可如今木已成舟,他有绝对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他一生雅正自律,从未做出过半分辱没仙门的荒唐事,如今却因为当年的一个错误决定,被顾晚卿囚禁凌虐了那么多年,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在他的认知里,男人与男人之间只会是朋友、知己,亦或是敌对关系,身体怎可苟合在一起?   可是顾晚卿对他所做的一切,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两个男性之间也可做那般事,只是他的感觉只有疼痛,耻辱,并未觉得半分快活。   但他能只责怪顾晚卿不知廉耻、忘恩负义么?答案是不能。   追根究底,是他先错了,才会给自己招来那般灾祸。   越想越不安,压根儿没有一丝睡意,便从椅子上站起身,出了门。   夜深人静,只有虫声唧唧。   他走进芳菲殿种满花草的园子里,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心下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他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所有被魔箫控制的人,都不记得顾晚卿是天魔殿的主人,当然更不知道魔箫的存在。   因为当年莫鸣凤借这支魔箫杀人时,凡是见过此箫的人都死了,所以无人知道世上有魔箫。   他当年带顾晚卿离开时,也没有见过这支箫。   直到前世的今天,他的三十四岁生辰,顾晚卿才将这支箫公之于众,可人们的记忆都退回至他被顾晚卿带走之前,当然也就不知道魔箫的存在了。   现在的的当务之急,是必须稳住顾晚卿,不能让顾晚卿一个不高兴,成为像莫鸣凤那般滥杀无辜之人,然后,便是寻找能够压制此箫的法宝。   虽然,他现在还是无法直视自己与顾晚卿那段不堪的过往,但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身为仙尊,本就应该以保护天下苍生为己任,而不是拘泥于这种事上停滞不前。   待制服魔箫,大可以让顾晚卿离开仙门,尘归尘,路归路,所有前尘旧怨一笔勾销。   夜风卷着花香掀起他的衣摆,他面上浮出一抹苦笑,明明自己过得不尽人意,却偏偏见不得这世间疾苦。   顾晚卿隐匿在芳菲殿门口的花树后,望着月色下那一抹白色身影,喉头滚动,五指紧紧蜷起。   他明明特别恨眼前这个人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刚刚又会为了这个人,对自己唯一的朋友下狠手? 第23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何人在门口?”一个清冷通透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夜的寂静。   话音未落,一条金光闪闪的风灵鞭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嗖”的向顾晚卿的方向疾速飞来。   顾晚卿本可以躲开,但他正走神,再加上沈烟的风灵鞭是个极厉害的法器,因此,立刻把他里三圈外三圈的牢牢捆起来,眨眼间人就被捆成了只皱巴巴的粽子。   顾晚卿眼看着沈烟踏着月色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心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而且越跳越快,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沈烟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总不能告诉沈烟,他半夜三更来这里,只是为了赏月?   沈烟走到他面前,顿住脚步,认出了被捆的人,脸上立刻现出诧色。   “怎么是你?”   “仙尊,我……我是因为……睡不着,所以……所以才想来这里吹吹风。”顾晚卿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胡编乱造。   沈烟扬袖收了风灵鞭,干站了一会儿,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方才宴会散场,怎么没有看到你?”   “那个……恩……我……我衣赏被水打湿了,所以……所以回去换了件干衣裳。”顾晚卿垂下头,额上早已是冷汗连连。   “哦……”沈烟脸色微变,却是没有再问,只说了句早些歇息,便转身离开了。   顾晚卿抬头看沈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这才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想他前世和沈烟在床上翻云覆雨那么多年,按理说早应该对他那张脸免疫了。   可现在看着他那不苟言笑的面容,再加上两人面对面近距离站着,心里还是不自觉的犯怵。   他背靠着树干发了半天呆,一阵夜风袭来,吹的他原本涨涨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直起身子裹了裹衣袍,百无聊赖的走进园中,随手掐掉几朵开的正盛的百合花。   直逛了大半夜,困意才渐渐袭来,连打几个哈欠后,折回身出了园子,回到自己屋里脱衣睡觉。   第二天,阳光顺着青砖砌成的墙面慢慢爬上纸糊的窗户,顾晚卿却是缩在被窝里迟迟不肯起床。   过了一会儿,一连串轻微的敲门声,和着檐下麻雀的吱喳声,终于惊扰了他的美梦。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抬起手背揉了揉眼,不耐烦的冲门口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师兄,是我,子谦。”一个柔软的声音透过门的缝隙飘进来。   顾晚卿先是一愣,随后顶着一头乱发掀开被子坐起来,脸上写满“厌烦”两个大字。   “进来,门没拴。”   “吱扭”一声门开了,郑子谦端着一碟香气四溢的荷花酥轻手轻脚走进来。   “师兄,我给你做了荷花酥,你起来吃点儿吧。”   “哦……你放桌上吧,我待会儿吃。”顾晚卿抬起眼皮悄悄瞄了瞄郑子谦放在桌上的荷花酥。   碟里的荷花酥形似开放的荷花,酥嫩香甜,是他平生最爱吃的点心,没有之一。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吃荷花酥,还是刚入仙门那会儿郑子谦做给他吃的。   对于他这种吃惯了山上野味的粗人来讲,这样精致的点心从未吃过,也从未见过。   谁料,那会儿刚吃第一口,舌头便上了瘾,于是后来的日子里老是缠着郑子谦给他做。   可随着年龄渐长,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郑子谦不知为何开始变得两面三刀,老拿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去向仙尊告状,在背地里说他坏话。   当然,每次告状,他都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久而久之,就对郑子谦敬而远之了,连带着也不再吃他做的荷花酥。   谁料,郑子谦今日又送了荷花酥来。   顾晚卿一时想不通,于是编了个理由支走了郑子谦。   穿靴下地,走到桌旁的凳子上坐下,然后两手托腮打量了面前的荷花酥好一阵儿,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儿,难不成这臭小子给点心下了毒?” 第24章 阿晚,你若是不介意   又是一阵“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顾晚卿,起来了没有?”   是聂修的声音,顾晚卿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纳闷,今天的人都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就要把他门槛踏破的节奏?   起身踢开凳腿,打开两扇紫红木门,一碟略黑但还看的出形状的荷花酥在他眼前放大。   “这是仙尊让我送来的,你快点儿吃,吃完去山下的田地里锄草。”   “嗯?这是仙尊送给我的?你确定?”   “再不接着,我可走了。”聂修冷声道。   顾晚卿忙双手接过盛荷花酥的白瓷碟,顺势用余光瞟了眼聂修的脸。   这副俊朗的面容上挂着和沈烟如出一辙的表情,同样的不苟言笑,要说具体和沈烟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他的眼神里无时无刻都透着神采奕奕的干劲吧。   他正要道声谢,谁料聂修早已风一般迈着大步拐到另一条小道上去了,只剩一角蓝袍还留在他的视野里。   “今儿个莫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仙尊都给我送吃的了?还是说在为昨个儿晚上没有先救我的事亏心?”   顾晚卿端着这碟发黑的荷花酥嘟嘟囔囔进了屋,放到桌上,两碟荷花酥放在一处,一个粉白相间,一个白里透黑,简直大相径庭。   “莫不是火又大了,才炸成煤灰这般颜色?”顾晚卿顺手拿起一个泛黑的荷花酥咬了一口,里面的豆沙馅儿软软糯糯还算对味儿。   想他前世,也吃过一次沈烟做给他的荷花酥。   那会儿他才刚满十七岁,来到紫薇仙山一年左右。有一段时间,郑子谦随聂修出外游访不在仙山。   至于谢清欢,向来瞧不起他,认为他是个浑小子,臭乞丐,总是刻意和他作对,因为他爹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万元户,顾晚卿惹不起他,也懒得理他。   其实,这仙门里的众多弟子,大都是沿袭自家老祖宗继续干这一行的,再或者就是家境宽裕天生自带灵力的富家子弟们。   反正要论身世,大概就属他和郑子谦不清不白了。   幸亏沈烟待他很好,不管走到哪里,总是把他和郑子谦带到哪里。   一天,他随沈烟练完功后回到房里,便盯着贴在墙上一张画有荷花酥的画纸发呆。   后来馋的口水直流,一个劲儿的咽唾沫,一点不夸张,因为他已经有仨月没有吃到郑子谦做的荷花酥了。   “你想吃荷花酥?”沈烟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   “嗯?仙尊,我……我不想,只是……只是看看。”顾晚卿听到沈烟的声音,忙转过身来摇头。   “子谦不在,”沈烟沉默了一会儿,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脸认真的说,“我来给你做,你先去书房练字,做好了给你端过去。”   “仙尊,还是别……”顾晚卿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他可不敢有劳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尊给自己做吃的。   可沈烟却似没听见一般,径直进了隔壁的柴房,顾晚卿躲在门口听着,只听见里边噼里乓啷、叮叮当当响了大约两个多时辰。   他估摸沈烟快做好了,忙跑进书房写了大概不到十个字,便见沈烟端着一碟黑糊糊的看不出模样的东西走了进来。   黑糊糊的五六团不明物,衬的本就在烛光下反光的白瓷盘,愈加如玉般光泽明亮。   “阿晚,火有点儿大,没能做的跟子谦的一样,你若是不介意……”沈烟迟疑着把碟子放到桌案上,一脸难为情的看着碟里的不明物体。   顾晚卿自进仙门还是头一次看见沈烟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往常看起来像个无所不能的长辈,现在看来倒像几分做了错事的孩子。 第25章 野鸡也敢配凤凰?   “师兄,快随我来!”顾晚卿正坐在桌旁发怔,郑子谦推开门闯进来。   顾晚卿手里正拿着沈烟做的荷花酥啃着,郑子谦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顾不得许多,拉着顾晚卿的手就往门外跑。   “怎么了?你这风风火火的,等我束好头发的,要不然准得挨仙尊一顿批,”顾晚卿从来不知道郑子谦会有这么大手劲儿。   “来不及了,快点儿,仙尊有难。”   “什么?仙尊有难?”顾晚卿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仙尊在哪里?快带我去!”   二人的身影飞速掠出仙门,直直向山下一条没有人烟的小道跑去。   聂修已趴在小腿高的苞米地里锄了好一阵子草,这块苞米地是紫薇仙门的弟子们自己种的,还有高粱,向日葵等一些农作物。   他们听从仙尊的教诲,向来自给自足,很少向家里伸手要钱,即使他们家里并不缺钱。   七月的天,虽离晌午还有一段时间,众人却早已是热的满头大汗。   聂修直起酸痛的腰,一面拄着锄头,一面腾出另一只手给自己的额头擦汗。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右手边远处的小道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奔走。   一个是郑子谦,一个是顾晚卿。   他下意识垂眸看了眼正蹲在他旁边仰头“咕咚咕咚”喝凉水的郑子谦,惊骇起来。   “仙尊!”聂修预感不妙,忙丢了锄头,跑到正在另一陇禾苗间锄草的沈烟身边,大呼,“顾晚卿他……他刚刚不知跟着什么怪物向那边去了。”   沈烟面色一凛,丢了锄头,忙站起来向聂修手指的方向望去,两抹蓝色身影在他的视线里就这样跑着跑着,突然消失了。   “你立刻带你的师弟们回仙门守着,我去看看!”   沈烟脸色凝重,招呼了聂修一声,不待聂修再言语,便已踏上他的冰魄剑向顾晚卿消失的方向追去。   “郑子谦,你这是带我到了哪里?仙尊呢?仙尊在哪?”   顾晚卿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跑着跑着,身体就随郑子谦钻入了一个黑洞。   一进这黑洞,洞口就莫名奇妙消失了,四周黑不隆冬什么都看不到。   他正纳闷,猛然发现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竟然冰凉刺骨。   他的脸陡然变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甩开那只手,后退两步怒火中烧道:“哪里来的妖孽,竟敢幻化成别人的模样来骗老子?”   话音刚落,那幻化成郑子谦的怪物立时消失不见,黑漆漆的洞中响起一阵尖厉恐怖的笑声,听的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绿幽幽的壁灯也都亮了起来。   顾晚卿借着这幽幽绿光向正前方望去,一座巨大宫殿呈现在眼前,灯火潼潼,屋瓴叠翠,宛若人间盛世。   “你就是顾晚卿?本王听说你可是这六界的混世大魔王呢。”一个嘶哑粗粝的声音从殿内飘出来。   “卑鄙小人,有本事出来跟老子斗,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   顾晚卿抬袖恨恨扫开殿门口把守着的丑陋小喽啰,一脚踹开金光灿灿的殿门走了进去。   “女儿,你喜欢的就是这个男人?你看,父王给你找来了。到底是我鬼王的女儿,看上的人也和旁人不同,有出息……哈哈哈……”   “父王,你搞错了,我……我想嫁的人是……是他的……师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紫烟仙尊……”   顾晚卿看着大殿正前方吊着的红纱后那一唱一和的父女俩,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你们这些鬼怪胆敢觊觎我家仙尊,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野鸡也敢配凤凰?”   顾晚卿双手抱臂,立于大殿中央,向着金座上披金戴银的父女俩厉喝。   鬼王脸色立沉,从金座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接话道:“看你这人模样倒是不错,只可惜长了张嘴。”   “我看你身强体壮是条汉子,只可惜满肚子坏水。”顾晚卿反唇相讥,毫不退让。   “你……”鬼王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一把掀起面前的红纱,朝着顾晚卿吹胡子瞪眼。   “父王请息怒。”一只纤纤玉手也掀开了面前的轻纱。   银铃般的声音终于吸引了顾晚卿,他不自觉的循声望去。   一个约摸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女独倚金座,火光映照之下,肌肤胜雪,容色绝丽,真正是美艳不可方物。   秀美的娥眉微蹙,在她精致的脸蛋上扫出一抹忧虑,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顾晚卿可是正儿八经的男人,怎能抵得了这般气质出尘的美女?一时间竟恍了神。 第26章 本座被美女迷了眼   少女的目光撞上顾晚卿的目光,笑意盈盈。   “公子,多有得罪,我父王请错了人,小女子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   少女穿着绣花鞋的脚轻轻落于地面,人也从金座上站起来,然后拖着长长的喜袍裙摆踩着台阶袅袅娜娜走下来。   她每走几步,头上的珠钗便叮当乱晃。   少女的珠钗不停地晃呀晃,美眸不停地转呀转,迷了顾晚卿的眼,也迷了顾晚卿的心。   “公子,可否把手给小女子?小女子送公子一样东西,就当代父王给公子赔不是了……”少女声音如铃。   “嗯,好……”   “不准接!”   顾晚卿正欲伸手去接少女递过来的一方绣着鸳鸯图案的红手帕,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飞过来直接斩断了二人手中的手帕,并将手帕牢牢定于地面。   火速赶来的沈烟一把推开顾晚卿,右手指尖现出一抹金色光晕,直逼地上的红色手帕,一条被截成两段的银环蛇出现在手帕上。   顾晚卿被沈烟这么一推总算回过神来,抬手掐了掐眉心,这才看清地面上的银环蛇。   他从小在山上觅食,必然是认得的,此物虽短小,毒性却是极为剧烈的。   “父王,您看到了吗?这才是女儿要选的夫君,今日不请自来,正好可以圆了女儿的梦呢。”   少女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向顾晚卿,整个人笑的花枝乱颤。   顾晚卿本来死死捏起的拳头,立时又松开来。   “不要看她的眼睛!”   沈烟后退两步,抬手将宽袖遮于顾晚卿眼前,自己则侧头看向另一旁的石壁。   “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久闻仙尊大名,甚是仰慕,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少女收回视线,立马又换了一副乖巧面孔,垂下眼帘略显羞涩,两只纤纤玉手绞着衣摆一角。   “不知仙尊大驾光临,本王当出去迎接才是,失礼!失礼!”高台上立着的人也踩着台阶走下来。   “你躲在我身后,没有命令,切不可轻举妄动!”   沈烟一个回旋翻身,白衣翻飞,将顾晚卿严严实实掩在了自己身后。   “紫烟仙尊,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仙尊不必如此谨慎,方才小女只不过是调皮,想要逗逗顾公子罢了。”   “大胆,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妖孽邪祟?竟敢冒充鬼王来此地作乱!”沈烟掌心向下,吸起地上的冰魄剑,收入腰间的剑鞘内。   “哈哈哈……仙尊可真会说笑,我就是鬼王本尊,怎会是冒充的?”   “孽障!”   沈烟板起脸来,风灵鞭立时从他宽大的袍袖中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面前的两人。   少女和她口中的父王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同时跳起,悬空翻了几个跟头,躲开风灵鞭的追击,想要从突然出现在顾晚卿身后的洞口逃走。   少女与顾晚卿擦肩而过时,顾晚卿飞身抓住少女的长发,将人拖了回来。   少女惊惧回头,一双泪光闪闪的美眸又撞进他眼里,他的心跳瞬间漏掉半拍,一个不留神,少女轻吹一口气,他手中便只剩半截断发。   沈烟早已先他们一步飞出洞口,二人慌张折返,又被风灵鞭堵住去路,顺势将二人里三圈外三圈牢牢捆了起来。 第27章 何时得罪他老人家了?   “是谁派你们来我紫薇仙门胡作非为的?”沈烟移步到被风灵鞭牢牢捆住的二人面前,扬袖给少女的眼睛蒙了圈白布。   “没人派我们来,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玩玩的。”   少女方才还红润的脸,此刻已变成了死灰色,头上叮当乱晃的珠钗在逃窜中也歪到了鬓边,半截断发凌散的披在肩上。。   “是不是凌华仙山的青阳长老派你们来的?”   少女仿佛是被沈烟戳破了心中秘密,方才还一脸倔强的表情,立时僵在脸上。   “既然紫烟仙尊已经知晓我们是凌华仙山的弟子,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今日我和青嘉,确实是奉了师父之命来杀您身后这贼人的。”   “专门儿来杀我的?”顾晚卿回手指了指自己,惊讶的张大了嘴,“小妞,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何时得罪他老人家了?”   少女撇了撇嘴,将头转向一边,没有理会他。   “那日的鲤鱼精也是青阳长老派来追杀顾晚卿的?”沈烟转到那年长男子面前,继续追问。   “嗯。”   “为何?”   “师父说……他说……”年长男子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少女接过话头,倒是说的很直接,一脸的义愤填膺。   “师父说,顾晚卿本背负噬魂洞杀人魔的恶名,如今又大逆不道虐杀双亲,仙尊竟又将他重新带回仙门,实在有辱各大仙门名声。再这样下去,日后该如何向天下苍生交代?”   “你们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顾晚卿指节格格作响,一股强烈的怨憎涌上心头。   沈烟发觉了顾晚卿的异常,立刻扬手收了捆着二人的风灵鞭,旋即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师父,紫薇仙门的事用不着他老人家费心!”   二人虽没了风灵鞭的束缚,却还是愣愣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还不快走!”沈烟又厉喝了一声。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如获大赦般一前一后向洞口蹿了出去。   少女在逃窜中抬手抹掉蒙眼睛的白布,白布被风吹起,转了个圈儿,轻飘飘落于顾晚卿脚边。   “仙尊,为何放了他们两个?”顾晚卿很是诧异,完全没有料到沈烟会放他们走。   “让他们回去替我捎个口信。”沈烟说完,不待他再问,转身向洞口走去。   是吗?顾晚卿慢慢蹲下身子捡起落于脚边的一截白布,红了眼眶。   他从来不知道沈烟前后两次收留他,竟是顶着这么大的舆论压力来做的。   想他前世把沈烟禁足于七星塔百般凌虐,也从未曾听沈烟开口说过一句关于因收他而受到的重重压力和阻碍。   抬眸看着立于洞外等他的沈烟,瞧见他的衣摆上沾了许多湿泥,记起今天是锄草的日子,聂修方才还跟他说过。   虽说沈烟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一到锄草施肥之类的事,总是会冲在第一个。   他说过,做饭收拾房间之类的,他不大精通,但锄草施肥的事,还是可以做一些的。 第28章 莫非要他二人在这里安家?   “顾晚卿,快点儿出来!”   洞外传来沈烟的呼喊,顾晚卿忙站起来,向外走。   沈烟将一只手伸进来,正欲拉顾晚卿出去,突然一股猛烈的阴风刮过,黑雾漫天,将他裹挟进洞里。   “咚”的一声响,石门关闭,那个方才还存在的洞口,就这样莫名其妙消失了。   四面黑灯瞎火,除了那些幽绿的壁灯闪出些隐约的绿光外,啥都看不到。   顾晚卿默默靠墙壁站着,看不见沈烟的脸,当然也不敢看,若不是他方才在那里磨磨蹭蹭,他二人怎会被关进这里出不去?   好在方才那少女躺过的金座前的桌案上还摆着对喜烛。   沈烟指间飞出一点红光,点亮了喜烛。   顾晚卿缩着脑袋窝在角落里,不敢说话,就见一抹白色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东敲西敲。   过了好半晌,沈烟似乎已放弃寻找,闷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仙尊,对不起,都是……都是……”顾晚卿搅着手指支支吾吾,“都是我的错。”   “先别说这些了。咱们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一定是青阳长老方才在这四周设下结界,我的修为在他之下,破不了。”沈烟皱眉,一筹莫展。   顾晚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觉闯了大祸。他摸着下巴歪着脑袋思索了好一阵,突然想到那只魔箫,兴许创作一首可以打开这结界的魔曲便可以破解。   不过,做这种事必须得在沈烟看不见的地方,否则非露馅不可。   二人在洞里呆呆坐了三四个小时,顾晚卿的肚子饿的“咕咕”直叫。   “你饿了?”沈烟问。   “嗯。”顾晚卿点点头。   “我让你大师兄……给你送的荷花酥,你没有吃?”沈烟说这话时,显然有些不自在。   “吃了……”顾晚卿生怕沈烟误会他,忙睁大眼睛辩驳,“我刚吃一半,郑子谦就闯进我屋里,说仙尊你……遇到危险了,需要帮忙,我……我就来了。”   “哦。我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什么能维持生命的丹药?青阳长老只是想给我个警告,不会把咱们困死在这里的。”   沈烟岔开话题,站起来,顺着墙壁左推右按绕了一圈。   “咣”的一声响,一面墙竟然在沈烟的按压下向两边打开了。   顾晚卿听到这声巨响,兴冲冲站起来,直奔那面打开的青黑墙壁,却是傻了眼。   里边儿并不是出口,而是一间灶房,墙角堆着足够烧七八天的木材,另一角放着口大水缸,水缸旁边的红木柜上放着缸面粉和土豆蔬菜。   顾晚卿看到这些,惊的后背直冒冷汗,妈呀,看这阵势,莫非是要他二人在这里安家?   “出来,不要靠近!”沈烟一把将顾晚卿从灶间拉了出来,“这绝对不是青阳长老干的,一定另有其人!”   顾晚卿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疑惑:“仙尊,为什么不会是青阳长老干的?”   “青阳长老绝不会为咱们准备这些做饭的东西,他知道我不擅长做这个。”沈烟盯着石壁一角,认真剖析,“他只会准备可以让咱们维持生命的仙丹玉露。” 第29章 快来救我   顾晚卿背靠着石壁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肚子却是“咕噜咕噜”叫的更厉害了。   “今天,我做饭,你先将就着吃,等出去了,让子谦给你做几顿好的。”沈烟说完,径直又去了刚刚避之不及的灶房。   顾晚卿转身靠在灶房门口一侧,眼珠转来转去,悄悄瞟着沈烟忙碌的背影。踌躇半晌,终于问出了一个他特别在意的问题。   “仙尊。”   “嗯?”沈烟将面盆放到一块因潮湿而起了斑点的案板上,“有事?”   “恩。”顾晚卿不由得紧张起来,搓着双手支支吾吾,“我……我和郑子谦……在仙尊心里的地位……一样吗?”   “怎么了?”沈烟两只手沾满了面粉,那团面在他手里条条缕缕,怎么也和不成面团,“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顾晚卿抬起一只手,指甲盖儿拼命抠着石壁,吞吞吐吐:“没……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沈烟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回答,而是焦头烂额的专注于和面。   “仙尊,我来烧火吧。”   “好。”   顾晚卿抬脚走进灶房,快速卷起两个袖筒儿,蹲下身子十分利索的将柴理好放入炉灶内,然后用指尖逼出一道红光,火燃起来,阴冷的石壁很快便显的没那么冰凉了。   他回头看仍在案板上和面的沈烟,笑了笑道:“仙尊,你歇着吧,我来。”   从小跟着莫鸣凤生活,做饭这事儿,其实根本就难不住他,他以前只是懒得做,但现在却很想为沈烟好好做顿饭。   沈烟看了他一眼,露出狐疑的表情,似乎不相信他会做饭。   “好了,仙尊,你先去外边儿等着吧,我做饭很快的。”   沈烟拗不过他,洗了手出了灶房。   顾晚卿则兴冲冲哼着小曲,麻利的和面,择菜,切面。   自从莫鸣凤死后,他就没有亲手做过饭了,这次算是破例,他一定要给沈烟一个惊喜。   若是沈烟喜欢,那他就以后日日做给他吃。若是不喜欢,那他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做了。   很快,热气腾腾的汤面起锅了,顾晚卿用勺子捞了一大碗,并且撒了些葱花,心里美滋滋的。   “仙尊,面条好了,快来吃吧。”他小心翼翼端着汤碗,出了灶房准备端给沈烟。   可绕了半天,洞里哪里还有沈烟的身影。   他把汤碗放至桌案上寻了半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   他蹲在台阶上一筹莫展,蹲的腿发麻也没想出沈烟到底去了哪里?   待他准备站起来时,脚下平整的台阶骤然裂开条缝儿,而且越裂越大。   他忙翻了个跟头,施展轻功离开地面,双手双脚趴上一处摇摇欲坠的墙壁。   谁知,洞顶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不待他再有下一步动作,洞顶就四分五裂,一大块一大块石头劈头盖脸冲着他的脑袋砸下来。   他忙召唤魔箫现身,眼见魔箫就要挪到嘴边,五六块儿青石又冲着他的脑袋砸下来,他一闪身,躲开了,青石则顺着裂缝摔了下去。   他顺着石头掉下去的方向看,黑糊糊一片,深不见底。   “顾晚卿……”   隐约听见沟壑深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救我……”   是沈烟的声音,顾晚卿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可他若是盲目的跳下去救沈烟,必定有去无回。   他翻了个身,将一只脚倒挂于石壁裂缝处,急急忙忙吹响了手中的箫。   箫声一起,很明显洞顶没那么摇晃了,可沈烟的声音却又从那沟壑底下传了上来。   “不要吹……我受不了这个声音……你下来……下来救我……” 第30章 失魂落魄   沈烟的呼喊声揪得他心口生疼,于是立刻停止了吹失?眠?航?班?zl箫。   他左思右想,实在顾不了许多了。于是狠了狠心,勾着石壁的脚移出裂缝,整个人随着又开始剧烈晃动的石壁滑了下去。   裂缝深处,已延伸出一条巨大的的沟壑,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   “仙尊……仙尊……”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冲着底下大吼,“你在哪里?我来救你了。”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天崩地裂的洞顶塌陷声,一块向下飞速掉落的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他立刻失去了知觉,身体随着万千碎石迅速掉入黑漆漆的沟壑深处。   万里无云的天空,飘着几朵云彩,白发苍苍的青阳长老背着手立于一座高大巍峨的石头山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青阳长老,我师兄他是不是……是不是死了?”郑子谦气喘吁吁赶来,冲到青阳长老面前嘶吼,“他是不是死了?”   紧随其后的聂修一把拽住了他,然后硬扯着他的衣袖,“噗通”一声跪倒在青阳长老面前,哽着喉咙问:“长老,我家仙尊他……他人呢?”   “你说紫烟仙尊?”青阳长老微笑着扫了他一眼,“紫烟仙尊很好啊,而且这次做的不错,总算想通了,除掉顾晚卿,也算是为民除害做了一桩好事。”   “长老,您是说……”聂修声音抖得几乎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您是说……我家仙尊……杀了顾晚卿?”   “你不信?”青阳长老笑了笑,抬起下巴示意身后的少女,“瑶儿,去把紫烟仙尊请过来,让他亲口告诉他的弟子们,顾晚卿究竟是被谁杀死的?”   不一会儿,沈烟失魂落魄跟着叫瑶儿的少女从石头山后走出来。   可现在的他,跟以往的他有些不一样,眼里总感觉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木木的,就像一只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仙尊!”聂修看到沈烟走出来,立刻站起来向他奔了过去,“仙尊,你这是怎么了?”   “紫烟仙尊,你可否告诉你的弟子们,究竟是谁……杀了顾晚卿?”青阳长老抬手捋着面前的胡须笑意盈盈看着沈烟。   “仙尊,你没有杀顾晚卿对不对?”聂修面无人色跪了下去,紧紧拉着沈烟的衣袍。   “是我杀了他。”沈烟开了口,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他作恶多端,虐杀双亲,百姓闻风丧胆,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聂修的心猛地揪紧,双眼发直盯着沈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是沈烟杀了顾晚卿,真的是他的仙尊杀了顾晚卿。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他听错了。   “仙尊,你为什么要杀了师兄?”郑子谦声泪俱下,跌跌撞撞跑过去拽住沈烟的衣襟拼命摇晃,“啊?为什么要杀了他?”   “放肆!郑子谦,快松开仙尊的衣服。”紫薇仙门众弟子在谢清欢的带领下也赶了过来。   郑子谦被众人连拖带拉扯到一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31章 记忆被唤醒   躺在沟壑里奄奄一息的顾晚卿,听着石块堆成的洞外沈烟冰冷的声音,紧咬着牙,心如刀割,慢慢摸索着随他一起掉入沟壑里的魔箫。   石洞外,郑子谦早已泣不成声,趴在地上嘶吼着质问沈烟:“仙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师兄?既然你不想留他,当初为何还要带他回来?”   沈烟木木的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仙尊,你为什么不说话?啊?”郑子谦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抽出腰中的剑步步紧逼沈烟。   “郑子谦,你疯了?他可是咱们的仙尊!”   聂修和谢清欢急忙奔到郑子谦身边,死死按住他的身子,不让他靠近沈烟。   这时,青阳长老面色一沉,抬手捋着半把白须望着郑子谦,冷声斥道:“郑子谦,你的仙尊亲手杀了他三番五次救回来的人,必然有他的苦衷,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我不管,我不管这些。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了师兄?”郑子谦清秀的面孔已经扭曲变形。   “好,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来告诉你好了。   你体内现在有一颗噬血丹,是顾晚卿当初在天魔殿逼你吃下的。噬血丹在体内呆的时间越久,对你的伤害就越大。   如果哪天你不慎惹怒了顾晚卿,他只要一念噬血咒,嗜血丹便会吞噬你的五脏六腑,让你无法控制心魔,而成为他的手下任他摆布。   到时候,这世间必将会再多一个生灵涂炭的魔鬼。”   “呵呵,青阳长老,亏你还是修仙之人,竟然也会说谎,我郑子谦从未吃过什么噬血丹?”郑子谦冷笑着抹了把眼泪。   “既然你不信,那你好好回忆一下,就明白我说的话了。这世间没有人能敌的过顾晚卿的魔箫,包括我。为了天下苍生有个太平日子,所以,我和紫烟仙尊只好能合力出此下策,用计来制服他。”   青阳长老说完,便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万道紫光立时迎空甩出,撒向人间各处。   紫光掠过郑子谦的面庞,掠过聂修的面庞,掠过谢清欢的面庞……掠过所有人的面庞。   “郑子谦,重来一世,本座要和你公平竞争仙尊,若是仙尊仍然初心不忘只喜欢你,那本座心甘情愿退出,成全你们。若是你再敢耍什么卑鄙手段让仙尊误会本座,本座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一粒嗜血丹,你把它吃了,若是你敢不听话,我(?°?°?)du家整li便会作法,让它吸干你的血!”   “我真想把你们的心挨个儿剖开来看一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顾晚卿,你若是有种,就把箫收起,和我单打独斗。我若是输了,心甘情愿由你处置!你现在拿着这支破箫,趁人之危,算什么君子?”   “谢清欢,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君子,况且就算我今日单打独斗贏了你,你们这帮人也不会承认我是君子的,对不对?”   “看在同门师兄弟的份上,我再给你们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魔箫,黑雾,天魔殿,紫薇仙门,仙尊生辰,仙尊被囚,七星塔,身死,复活……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青阳长老甩出的紫光唤醒,所有人的记忆瞬间都被带回到沈烟被顾晚卿囚禁的那些年。 第32章 妙龄少女   天魔殿阴风飒飒,黑雾弥漫,再也没有曾经的鸟语花香,绿树葱茏。   金殿的高台上,着一袭黑龙金袍的顾晚卿斜倚在宝座上,两根细长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怀中还揽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   每每回想起那日命悬一线的情景来,顾晚卿的内心就会多一份痛恨。   所幸那日魔箫并没有离他太远,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索到魔箫,并吹响魔箫,随后力挽狂澜,摧毁万千石头堆成的石头山,临走时,掳走了沈烟。   一切又回到最初的样子,他还是那个统领万魔的魔君,沈烟也还是那个被他禁锢的囚徒。   仰头细细啜了口玉壶里的酒,面上挂着旁人不易察觉的苦笑。   曾在镇上听一个算命瞎子说,他的仙尊会是他命中一劫,果不其然,不仅是个劫,还是个大劫。   若是当初没有对沈烟产生其他感情,会不会一切就都安然无恙?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对沈烟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呢?他摩挲着下颌,细细回想。   也许是从沈烟第一次给他缝补破了的衣裳时,也许是沈烟第一次手把手教他写字时,再或者是沈烟第一次给他做荷花酥时……   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那蠢蠢欲动的爱情萌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君上,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银铃般的声音像柔和的风飘进顾晚卿耳里。   “嗯?怎么会呢?”顾晚卿抬手摸了摸怀中美女的头,宠溺道,“有你陪在本座身边,本座怎么会心情不好呢?”   “是吗?我看君上老出神,还以为……”   “好了芊芊,不要多想,本座心里只有你一个。”   “启禀魔君,沈烟他……还是不肯吃东西。”一个小魔端着个红木盘子,小心翼翼走进殿里禀报。   “芊芊,你先在这里等本座,本座去去就回。”   顾晚卿拧眉,松开怀中的芊芊站起来,然后拖着长长的金龙黑袍走下台阶,从小魔手中拿过粥碗,快步走出金殿。   芊芊望着顾晚卿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失落,垂下头,摆弄起顾晚卿方才送给她的玉镯来。   “小环,把魔君送我的那枚戒指拿来。”她摆弄了一会儿玉镯,又命身后的侍女给自己去房间拿戒指。   现在,天魔殿随处都可以见到女人,这些女人是顾晚卿下令从各界搜罗来的美女,各个身材高挑纤细,貌若天仙。   顾晚卿现在不认为自己只喜欢男人而不喜欢女人,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喜欢沈烟,大概与他从小无亲无故缺爱有关,或者也与他周围没有什么可接触的异性有关。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断袖,也为了证明自己不只对沈烟有那种无法言喻的感情,所以从各处搜罗了美女来陪伴自己。   芊芊是个清纯漂亮的妙龄少女,是顾晚卿从人间带回来的孤女。   在顾晚卿心中,芊芊与旁人不同,她不仅心思单纯,性情乖巧,而且任何人见了她,都会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来。   因此,顾晚卿对纤纤格外关照和宠爱,从未对她发过脾气,也没说过什么重话。 第33章 魔君最宠爱的人是谁?   顾晚卿拿着粥碗,出了大殿,拐进右手边一间黑漆漆的水牢里。   水牢很大,有两道铁门阻隔,铁门两边的石壁挂着幽绿壁灯。   打开第二道铁门,门口搭着座石板桥,一直通往水牢的另一端。   石板桥下都是水,就连沈烟睡觉的地方都是浮在水上的一块儿水晶板。   沈烟微阖双眼,面庞苍白虚弱,双臂正被铁链锁着,牢牢固定在水晶板上。   “仙尊,我听那些个小喽啰说你不肯吃饭,是真的吗?”   顾晚卿皮笑肉不笑,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踱着步靠近浮在青石桥旁边的水晶板。   过了很久,沈烟才慢慢睁开眼,却是仰面看着阴森坑洼的洞顶,并不看他。   “来,仙尊,把这碗粥喝了吧,我喂你。”顾晚卿拿着白瓷勺从青花瓷碗里舀了一小勺粥,送至沈烟嘴边。   沈烟木木看着洞顶,好似没听见般,既不张嘴也不言语。   顾晚卿笑着把勺子放回粥碗里,抬手轻轻捋了捋沈烟乱糟糟的鬓发,顺到耳后。   “仙尊,我看你还是把这粥喝了吧,不然……”   沈烟听着顾晚卿调笑的口吻,抬眸睨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   顾晚卿当然知道,能让沈烟妥协的办法是什么,所以他并不着急,耐心十足。   他将粥碗放至一边,面上堆满笑容,细长的手指已是摸索到沈烟的衣带。只轻轻一扯,那宽大的衣袍便立刻像流云般缓缓向两边儿散开。   “顾晚卿!”沈烟猛地睁开眼,死死瞪着他,苍白的脸已红到耳根。   顾晚卿并不理会沈烟,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埋头解他的里衣衣带。很快,白色里衣也慢慢向两边散开,露出沈烟结实的胸膛和精瘦的腰。   眼看顾晚卿的手就要放到沈烟胸膛上了,沈烟愤怒的声音终于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想吃东西。”   “哦?仙尊终于饿了?”   顾晚卿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下来,扭头取了一边的粥碗,舀了一勺粥笑眯眯送到他嘴边。   “这就对了,饿了就要吃东西,不能硬撑着。仙尊若是饿瘦了,我日后该如何向紫薇仙门的师兄弟们交代呢?”   沈烟张开干裂的唇,喝了一口顾晚卿送到嘴边的粥。   顾晚卿紧接着又舀了一勺粥送到沈烟嘴边,沈烟迟疑了一下,张开了嘴。   芊芊在金殿里等了半晌,不见顾晚卿回来,便拉着小环寻至水牢来。她俩刚靠近水牢门口,就被两个小魔拦住去路。   “芊芊姑娘,魔君说了,不准任何人靠近水牢,沈烟是很重要的囚徒,不能搞丢了。”一个长相还算周正的小魔一本正经说道。   芊芊嘟着嘴,用手捋着胸前的一咎头发,呢喃道:“魔君难道连我都不让进吗?”   “这……”   “这什么这啊?”一向话多的小环两手叉腰,一脸的硬气,“你们这些小东西懂什么,我问你们,整个天魔殿,魔君最宠爱的人是谁?”   “是……是芊芊姑娘。”另一个小魔结结巴巴的回答。   “这不就得了,你俩若是不让芊芊姑娘进去,回头惹姑娘生气了,你们担待的起吗?”小环步步紧逼。   两只小魔被小环的三寸不烂之舌怼的哑口无言,相互看了一眼,终于打开了水牢的铁门。 第34章 真标致   二人走进来,探头探脑,望东望西。   小环轻轻推开水牢未上锁的第二道铁门,芊芊悄悄提起长长的粉色裙摆走了进去。   只是,她的眼越过门口的石板桥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天魔殿中那个方才还目中无人、闷闷不乐的魔君,此刻正在给他的囚徒,他的仙尊,一口一口喂粥喝。   她一直都知道那个被铁链绑着的囚徒是顾晚卿的仙尊,他也知道顾晚卿恨极了他的仙尊,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君上?”她呆呆的站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二人。   顾晚卿听到芊芊的声音,一个慌乱,手中的小勺便跌到碧绿的水池里去了。   他将沈烟的衣服迅速掩上,定了定神,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而站起来抬手向芊芊招呼道:“过来吧。再过几日便是九月赏花节,本座专门儿派人发了请帖,准备请各界神人异世去紫薇仙山赏花。紫烟仙尊本是那里的主人,自然得去。若是再此之前饿瘦了或者饿死了,就不好了。”   芊芊听顾晚卿这么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忙迈着小碎步袅袅娜娜向顾晚卿的方向走去。   她以前老听人说,紫薇仙山的紫烟仙尊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就连女子在他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真正是标致的美男子一枚,但这种美,绝不是什么娘娘腔之类的美,或者是妩媚之类的美。相反,他全身上下处处都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他的美在于气质,一种清新脱俗、不容任何人轻易亵渎的气质。   “君上,紫烟仙尊长得可真标致。”芊芊软绵绵倒在了顾晚卿怀里,两个酒窝陷在白皙的脸颊里。   顾晚卿抬起手臂将芊芊揽进怀里,哈哈大笑。   “你的眼光不错,本座的仙尊长得确实标致,跟女人一样,还有魅惑人心的本事呢。就算有一天他骗了你,你也许还傻傻不肯相信呢。”   顾晚卿说完这话,特意瞟了眼沈烟,只见沈烟的脸惨白,唇更惨白。   “君上,”芊芊听顾晚卿话里有话,不敢接茬,赶紧转移话题,“这水牢里好潮湿,我有些冷,咱们要不……先出去吧?”   “冷啊,冷你不早说?”顾晚卿顺势解下自己身上的黑龙金袍,披到了芊芊身上。“现在还冷不冷了?”   “不冷了。”芊芊没想到顾晚卿会把他的衣服披给自己穿,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不知仙尊呆在这里冷不冷?”顾晚卿瞥了一眼水晶板上单薄的被子,被子上还被水打湿了几处。   沈烟盯着洞顶,没有说话。   “若是冷的话,仙尊可以跟我说,我是你的徒儿,自会派人给你多添几床被子。”   “不必!”沈烟睨了他一眼,冷冷开口。   “芊芊,看见了吧?”顾晚卿低头看着比他矮一截的芊芊笑的一脸荡漾,“这就是本座的仙尊,即使是落到了此般境地,也还是不屑于求人的。”   “应该会冷吧?”芊芊仰头看顾晚卿,“这四周都是水,难免阴冷潮湿,时间久了,有可能会……”   “会怎样?”顾晚卿盯着她,“怎么不说下去?” 第35章 模样俊美   “会得关节炎。”芊芊低低的咕哝了一句。   “哦。”顾晚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抬手轻抚芊芊的长发,“芊芊,不妨让仙尊好好休养,赏花大会可是很费精力的事情,咱们先出去吧。”   “嗯,都听君上的。”芊芊向来很乖顺,顾晚卿说什么她都不会反对。   顾晚卿拉着芊芊的手,随芊芊的婢女小环一同走上石板桥。   碧绿的池水倒映出前面二人的身影,一个苗条,一个伟岸,看起来真正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走到水牢门口,顾晚卿随便扯了几句谎,支走了芊芊,然后吩咐水牢门口把守的护卫:“晚上把沈烟带到本座寝宫来,切不可让其他人看到。”   “是,仙尊。”   隐在水牢附近的岳桐华听到顾晚卿说这话的时候,惊讶的张大了嘴。   天魔殿谁不知道他们的魔君这次真正是恨透了沈烟,不然也不能把他关到那阴暗潮湿的水牢里去。   不过,现在他这是要闹哪出,晚上把沈烟送到他的寝宫?还要偷偷摸摸?难道顾晚卿真的喜欢男人不成?真的对他的仙尊起了歹念?那林芊芊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前世顾晚卿和沈烟做过那事,他当然记得,顾晚卿虽口口声声否认自己喜欢沈烟,只是为了报复沈烟才故意用那般方式羞辱沈烟。   他对这个解释其时一直都是半信半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次,沈烟不仅骗了顾晚卿,还差点置他于死地,以他的暴脾气,被人三番五次冤枉欺骗,早应该把这人杀了才对?就算是念在师徒情份上,也应该仁至义尽了才对?   可他不仅没有杀沈烟,还把沈烟再次用魔箫控制住,拖到水牢里继续关着。   作为顾晚卿重生后唯一的朋友,岳桐华觉得自己现在完全看不懂顾晚卿了?   为了一个恨之入骨的敌人,顾晚卿竟然对他唯一的朋友下死手,这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和沈烟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不远处,顾晚卿嘱咐完门口的小魔,正要回金殿,一抬头,看见天魔殿外的守卫匆匆跑进来。   “魔君,郑子谦在门外求见。”   “他怎么来了?”顾晚卿心里犯起嘀咕,一甩袍袖,背转身子冷声道,“告诉他,本座现在不便见客。”   “魔君,郑子谦说,他有急事相告,说完就走。”   顾晚卿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了。   待他背着手回到金殿,芊芊正站在门口等他。   “芊芊,你怎么还在这里?”顾晚卿以为芊芊已经回了她的卧房。   “君上,那个……我……我想……”芊芊垂着头,两只手指不停绞着衣摆,脸红的像苹果。   “想什么?”   芊芊本想说,想去君上的寝殿看看,但她不敢。   她来到这里已两月有余,虽说是天魔殿中最受魔君宠爱的女人,却也从未进入过魔君的寝殿,也从未和魔君同床共枕过。   她是被顾晚卿从人间带回来的女子,可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她本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而且她还发现,顾晚卿跟传言中的心狠手辣根本不一样,不仅没有虐待她,还好吃好喝养着她,再加上模样俊美,她不喜欢才怪。 第36章 另有其人   郑子谦跟随守卫进了天魔殿,只见天魔殿内黑雾缭绕,阴气森森,跟之前的鸟语花香、树木葱茏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顾晚卿揽着芊芊的肩坐在金座上,皮笑肉不笑。   “师弟,今日来我天魔殿有何贵干?”   郑子谦看着顾晚卿怀中搂着的女人,怔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故作不经意,强忍着笑脸回答。   “师兄,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哦?何事?”   郑子谦看着芊芊,面露尴尬之色。   顾晚卿立刻领会其意,扭头拍了拍芊芊的肩,宠溺道:“芊芊,你先回卧房去,本座待会儿去找你。”   “嗯。”芊芊盈盈一笑站了起来,然后向顾晚卿福了福身子,袅袅娜娜走下台阶离开了。   “好了,你有什么话要说?”顾晚卿面上不冷不热,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   “师兄,那日想加害于你的人并不是仙尊,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顾晚卿摸着下巴,双眼眯成一条线,眉心拧成了八字,“一派胡言!本座明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是沈烟想要害本座的,你还在这里替他狡辩。”   郑子谦看顾晚卿的面目变得狰狞,忙接话道:“师兄,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问被你囚禁在这里的那个人。”   顾晚卿“唰”的站起来,快步走下台阶,来到郑子谦身边,瞄了他一眼,然后阴沉着一张脸愤愤道:“本座现在囚禁的人,不就是沈烟么?你难道是想引诱本座打开囚禁沈烟的房门,然后设计带他走?你若真是这样想,那本座劝你最好收手。否则,别怪本座对你不客气。”   郑子谦脸色煞白,心如刀割,当初那个待他温润如水的师兄终究是消失了。   “师兄,你现在囚禁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仙尊,是顾千夜,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顾晚卿瞳孔骤缩,尔后勃然变色,厉喝一声:“郑子谦,我看你真的是活腻了!”   “师兄,你大可以去顾千夜那里证实一下,摘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切便都水落石出。我若说的有半分假话,情愿现在就死在师兄剑下。”   顾晚卿愕然,立刻吩咐手下的小魔:“去将沈烟带过来。”   小魔领命离开后,顾晚卿的脸黑的像是要吃人,“郑子谦,既然你说沈烟不在我这里,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昨日仙尊带大师兄前往鬼市斩除一些在人间为非作歹的鬼祟去了。”   顾晚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压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郑子谦说的是真话,那现在被他囚禁在水牢里的人就是顾千夜,那他方才对顾千夜做的那些事不就贻笑大方了么?   “魔君,沈烟带到!”小魔推开殿门,一把将人推搡在地,退了出去。   顾晚卿僵着脸,走到用铁链绑着手的人面前,慢慢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面前这张轮廓分明眉眼俊秀的面孔,迟迟下不了手。   “你是不是仙尊?”他盯着面前这个人的眼睛问。   跪着的人垂下眼皮,一言不发。 第37章 本座错怪了仙尊?   “你真的是顾千夜?”顾晚卿按捺住心里的不安,继续试探。   跪着的人依然沉默不语。   果然是他。   顾晚卿不用继续问,也知道郑子谦说的是真话了。   他曾听人说过,顾千夜之所以能从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升为顾堂主,全是因为青阳长老的提携。   当年他把他的后娘和亲爹杀了以后,顾千夜便孤身一人,四处流浪。   他不知道顾千夜是如何投奔到青阳长老麾下的,只是再见,顾千夜已成了负责禅堂的主人。   “那日在沟壑深处喊我救命的人是你?”顾晚卿忍不住又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报私仇?还是受恩于青阳长老不得已这样做?”   “两样都有。”顾千夜终于开口说话了。   “既然你还在为我杀你娘之事耿耿于怀,之前在紫薇仙山又为何给我让道?”   “因为……我想让你继续犯错,让所有人都恨你,这样就用不着我亲自动手了。”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又是为何?”   “我没想到你那日没有灭紫薇仙门,只是封存了他们的记忆。”   “所以,你和青阳长老觉得我依然是个随时会威胁你们地位的存在,因此设下此计?”   “没错。”顾千夜斩钉截铁的回答,大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这么说,那日趁我在灶房做饭时,你们就已经暗中把仙尊做了转移?”   “没有做转移,青阳长老在洞里设下一道结界困住了仙尊。仙尊看得见你,你却看不见他,再加上仙尊的法力在青阳长老之下,所以破不了结界。”   郑子谦接过话头,代替顾千夜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仙尊告诉你的?”顾晚卿侧过头看郑子谦。   “嗯。你用魔箫破石头山时,同时也破了困住仙尊的结界,但你那时还没来得及看到仙尊,就带着扮作仙尊的顾千夜离开了了。”   顾晚卿听完,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原来,一直是他错怪了沈烟,以为沈烟和青阳长老想合力置他于死地。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他都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郑子谦,你为什么要跑来与我告密?”他眉头紧皱,掩饰尴尬,“我与仙尊反目成仇不是才称你的心?”   郑子谦垂下眼皮,轻声回答:“虽然知道不可能得到师兄你的原谅,但我还是想弥补从前犯下的过错。小时候嫉妒你比我聪明,修为也比我高,所以才处处针对你。现在,我想通了,同为修仙之人,不应该为一己私利而坏了整个仙门的风气,那样不配济世救民。”   郑子谦嘴上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心里担心的却是顾晚卿也许会对扮作沈烟的顾千夜做一些不耻之事,若那样的事真的发生了,顾晚卿可就成了真正的千古罪人,他可不想看到顾晚卿沦落到那一步。   之前,他也曾提议,让沈烟亲自和顾晚卿把这件事的原委讲清楚,可谢清欢聂修以及其他仙门弟子都强烈反对。   他们的意思是,将错就错,让他们兄弟二人自己解决。   沈烟又因为平定西曲河妖之事,也一直没顾得上考虑这事,便稀里糊涂同意了谢清欢他们的提议。   这件事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昨日沈烟带聂修和众弟子去鬼市驱除邪祟,留他看家。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决定告诉顾晚卿此事的真相。 第38章 一股子狐骚味   郑子谦离开后,顾晚卿坐立不安,茶饭不思。   沈烟竟然去了鬼市,他知道,扎根在鬼市的鬼王可不是吃素的主。   他推测,鬼市里的鬼怪邪祟突然在人间作乱,有可能是为了引沈烟前去。   至于为什么要引沈烟前去,这事还得从他重生后唯一的朋友岳桐华说起。   岳桐华本是南山上一条修炼成人形的白狐,平生只有两个嗜好——酒和女人,所以每次在洞中打坐完毕,他必去醉花楼找个姑娘来,然后在喝壶上等好酒。   这一切对岳桐华来说,简直是人间天堂,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变成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天夜里,他按部就班在洞中打坐完毕,依照惯例,仍然是化作人形去城镇里的醉花楼找姑娘喝花酒。   谁料,他哼着小曲下了山,前脚刚拐进一条山道,后脚便看见一群龇牙咧嘴、披头散发的鬼怪抬着一顶鲜红的轿子迎面晃晃悠悠漂来。   岳桐华掐指一算,当晚正好是鬼节,都怪他出门不看黄历,跟鬼撞上了。   本想装作不以为怪的样子悄悄蒙混过去,谁料,在与轿身擦肩而过时,一双大手从窗户伸出,一把将他的袍袖扯住,顺势将他的衣领提了起来。   窗内的大红帘子被人挑起,一张绝美的脸探出窗外,漂亮的丹凤眼死死盯住岳桐华的眼睛,厉喝一声:“尔等是哪里来的妖孽?”   “回……回大王,小……小人只是路过。”   岳桐华曾经见过鬼王画像,一看便知是他,忙垂下头来,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那鬼王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身上一股子狐骚味,还在本王面前自称为人,你也太小看本王的识人术了!”   说时迟那时快,岳桐华趁鬼王一个不备,立刻现出真身化作狐狸,从衣摆底下逃了出去。   鬼王发现自己手中只剩件空空荡荡的破衣裳,瞬间感觉被捉弄,恼羞成怒,立刻派了身边的鬼护法去捉拿岳桐华。   那鬼护法法力也是极高,追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终于赶上了变作狐狸跑的极快的岳桐华。   眼看就要被鬼护法的铁链套住,岳桐华突然眼前一亮,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跑到群魔聚集的天魔殿周边来了。   他一个闪身躲开鬼护法,直接跑进了天魔殿周围的草丛里。   当鬼护法找到他,手中的铁链毫不留情再次伸向他的时候,一阵凄厉刺耳的箫声响起。   那鬼护法听到箫声,拿铁链的手突然软了下来,紧接着抱头嚎叫,整个人也随之萎缩,越缩越小,直至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   后来,鬼护法魂飞魄散的原因,被鬼王查出,知晓是顾晚卿从中作梗,为救岳桐华,把他最器重的鬼护法直接用魔箫给灭了。   为此,鬼王与顾晚卿结下一个大梁子。   虽说鬼王法力无边,几乎与青阳长老的修为不分伯仲,但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顾晚卿手中的魔箫,天下无敌。   沈烟是顾晚卿的仙尊,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顾晚卿料定,鬼王这次大费周章设下圈套等沈烟上钩,一定是为了控制沈烟,好引出他,然后逼他交出魔箫来交换他的仙尊。   顾晚卿不得不承认,鬼王确实很聪明,打了两手牌。   沈烟的修为虽高,却也顶多只能跟鬼王打个平手。到时候,鬼王再使些不入流的小伎俩,便可以轻易控制住沈烟。   以沈烟的个性,一定瞧不上这些暗中使诈的小把戏,宁死不屈。   他若是亲自前去救他的仙尊,那魔箫必定会落于鬼王之手。   他若是狠下心不去救他的仙尊,那鬼王大不了灭了紫薇仙门所有人。   总之,于鬼王而言,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第39章 若是三日之内没有回来   “来人!”顾晚卿已不能按捺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   “魔君。”   “叫岳桐华速来大殿。”   “是。”   岳桐华得到传召,背着手晃晃悠悠走进大殿,笑盈盈道:“怎么了?这么急?”   顾晚卿二话没说,从大拇指上摘下一枚鸽子蛋大的翡翠扳指,隔着十几层台阶扔向高台下面站着的岳桐华。   “我要出去一趟,若是三日之内没有回来,你以后便是这天魔殿的主人。只要有这个翡翠扳指在手,你便可号令这天魔殿所有的生灵。”顾晚卿顿了顿,“还有……把顾千夜放了。”   岳桐华两指捏着顾晚卿扔过来的扳指看了看,慢条斯理道:“怎么?你这是下决心要去鬼市赴死?”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鬼市?”顾晚卿有些诧异岳桐华接收消息的速度之快,“不过,这事用不着你插手。”   “还说你不喜欢沈烟?”岳桐华双手抱臂望着他冷笑,“我记得某人曾经可是信誓旦旦与我说过,只爱巾帼,不爱须眉的。”   顾晚卿闻言,双眉蹙起,冷冷呵斥道:“胡言,本座现在也只喜欢女人。这次去,只不过是把欠那个人的还回去,从此以后跟紫薇仙门的人再无瓜葛。”   “欠沈烟?你欠他什么?”   “欠他一条命,是他把我从十六岁带大的。”   “可他不是又亲手把你逐出……”岳桐华扶额皱眉,越听越糊涂。   顾晚卿打断他的疑虑,“不管怎样,他都救过我一命,我虽恨他,但养育之恩不能不报。所以,这次去救他,就是和他做个了断的。从此以后,鱼与飞鸟不同路,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纠葛。”   “哦?可据岳某了解,只要涉及到沈烟的事,这天魔殿的魔君往往会出尔反尔毫无原则可言。”   岳桐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嘴角牵起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顾晚卿像是突然被人戳破了什么天大的机密,恼羞成怒,一甩长袖,径直从高台上向殿门外蹿出,身后只隐约留下一句话。   “守护好天魔殿,不要让他们无家可归。”   岳桐华慢慢转过身,木木看着黑雾中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不觉红了眼眶。   “保重。”   顾晚卿出了黑雾缭绕的天魔殿地界,外面的世界一派阳光明媚,花红柳绿。   他召唤出沈烟曾赐给他的赤焰剑,纵身一跃踏上剑身,径直向西飞去。   对去鬼市的路,他并不陌生,而且他还知道,鬼市只有晚上才会出现。因为十八岁那年,他曾在梦里昏昏沉沉到过一次鬼市。   起因是那年冬天,他和郑子谦下山去村里砸冰窟窿摸鱼,被村民告发。   他一向顽皮捣蛋爱闯祸,所以沈烟坚信是他带的头,于是罚他禁食,并且罚他在茫茫大雪里跪着静心思过。   他当时的修为才只学到皮毛,跪了一天一夜,加上不吃不喝,待沈烟放话让他回屋时,他已经四肢僵硬,压根儿就不能动弹了。   沈烟着了急,忙把他弄回屋里。   那晚,他发了高烧,一直不退,沈烟请来郎中也无济于事。 第40章 不准跟她走   !   他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感觉自己的魂魄好像已飘飘荡荡飞出屋外,飞出紫薇仙山。   在山底,远远看见一群男女提着红灯笼,簇拥着向前走去。出于好奇,便悄悄尾随于队伍之后。   穿过数十条冰河山川,只见那群男女都相继拐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里,他也跟着飘了进去。   拐进小巷后,黑暗顿无,满眼都是血红,红的触目,红的惊心。   周围卖花灯卖食物的小摊小贩全都身着红衣,每个店铺前都挂着大红灯笼。   “幸好赶上了,不然就错过看鬼王娶亲了。”他听见前面的女人在跟旁边的男人悄悄咬耳朵。   “鬼王娶亲?”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听到他说话,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全都转过头来。一个个脸白如纸,眸红似血。   看清楚这些人的容貌后,他吓的差点叫出声。   “这事你都不知道?”前面的女人撇了撇嘴,望着他一脸鄙夷,“鬼王每年腊月初都会在鬼市的寒霜阁娶亲,早就不算新鲜事了。”   “是……是吗?”他心惊肉跳,知晓自己误入了鬼市,拔腿准备跑。   谁知,前脚还没有迈出去,后脚就被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东西给围住了。   “既然来了,不妨观完礼再走。”   他试图冲破阻拦他的鬼怪,怎料围上来的相貌可怖的鬼怪越来越多。   “来了不观礼,可是对鬼王的大不敬呢。”回荡在他耳边的声音听起来毛骨悚然。   “都滚开,我要回阳间,我又不是鬼。”   “看这人长的蛮好看,脾气原来这么大。”有个声音突然变得尖厉,并且开始抱怨,“要不把他交给鬼护法处置吧?”   “好好好,”周围的鬼怪全都举双手赞成,“现在就去。”   “我不去。”他焦急大呼。   “公子,今日是我哥哥的大喜之日,可否随我一同前往寒霜阁观礼呢?”   这时,自远处飘来一红裳女子,妖冶妩媚,身娇体软,正远远望着他笑。   “哇!”鬼怪中突发惊叹,“玉柔公主今天好漂亮。”   “玉柔公主莫非看上这小子了?”   “来啊公子……”玉柔公主弯弯的眉眼不停地在他身上流转。   他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没了反抗的力气,昏昏沉沉被这伙鬼怪推搡着向玉柔公主的方向走去。   “顾晚卿,站住!不准跟她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把他震住,他立刻掠过众人头顶回头看,只见沈烟正踏着冰魄剑向他的方向追过来。   “是紫烟仙尊!”鬼怪们看到沈烟,立刻炸了锅。   “快回来,你一旦随她入了寒霜阁就会没命的。”沈烟收起冰魄剑,拧眉厉喝。   “公子,人家又不会害人,来嘛……”   一边是美女的引诱,一边是仙尊的劝阻,他夹在中间顿时没了主意。   犹豫间,人已被众鬼怪裹挟到了玉柔公主面前。   玉柔公主正欲抬手抓他的手臂,他的人却被沈烟的风灵鞭紧紧捆住,瞬间拉回到了鬼市入口。 第41章 仙尊的杰作   “仙尊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惊魂未定,茫然失措的看着沈烟。   “快随我走!”   沈烟的冰魄剑已出鞘,迅速捞起身旁被风灵鞭牢牢捆住的顾晚卿,二人一同踏上冰魄剑,径直向鬼市外奔去。   “公子,别走啊……”顾晚卿耳边传来一缕幽幽的埋怨声。   他忍不住回头看。   “不要看后面!”站在他身后的沈烟立刻给他的眼睛罩上一圈红布,“这是玉柔公主在施法。”   红布蒙住眼睛,顾晚卿总算看不见玉柔公主的模样了,可是没有光线,身体也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差点儿从冰魄剑上栽下去。   这时,一只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他的身体立刻贴在身后的沈烟身上。   “仙尊,你……你……”他的脸“唰”的变成了猪肝色,一个劲儿的支支吾吾。   “安静!”沈烟面无表情,时刻提防着身后时断时续的玉柔公主的声音。   顾晚卿识相的闭了嘴。   阴风煞煞,吹起耳边的鬓发,他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自己现在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这可是冰天雪地的寒冬呐。   “你把我衣裳穿上。”   沈烟似乎发现他的身体在抖,二话不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解开白色大氅的衣带,披到他身上。   带着沈烟体温的大氅紧紧裹住顾晚卿的身体,顾晚卿那被冻的冰凉的身体立刻暖和起来。   “仙尊,你……冷吗?”   “不冷。”   后来的日子里,他只记得,自己和沈烟向鬼市外飞了很久很久,再睁开眼时,捆着他身体的风灵鞭已经不见了,人仍躺在卧房的床榻上。   “师兄醒了?”一个欣喜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郑子谦俊秀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仙尊呢?”他的身体很虚弱,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仙尊?”郑子谦似乎对他刚醒来就询问沈烟的行踪很不满,一改欣喜面孔,梗着脖子道,“仙尊在静室打坐。”   “我睡了几天?”他又问。   “五天。”   “哦。”顾晚卿想起那晚去鬼市的事情,正欲开口询问,话到嘴边,突然住了嘴。   只见聂修正端着一个红木托盘推门走进来,他把托盘轻轻放到卧房中央的圆桌上。   “阿晚醒了吗?”聂修边说边向床榻这边走来。   “醒了。”郑子谦忙站起来让到一边。   聂修走到床边,看见顾晚卿睁着眼,面上顿时露出喜色。   “子谦,快把桌上的粥端过来给阿晚喝。”他转头吩咐完后,又快步走向门口,“我去告诉仙尊。”   顾晚卿不吃不喝躺了那么久,确实是饿坏了。   郑子谦皱眉端过粥碗,一脸嫌弃:“这粥,人能喝吗?”   顾晚卿勉强坐起来,伸手接过碗一看,只见漂亮的青花瓷碗里盛着一团黑乎乎的黏状的不知名物体。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一定是他那好仙尊的杰作,之前的荷花酥他已领教过了。   “仙尊现在应该不在静室打坐吧?”他盯着那团黑糊糊的东西突然笑起来。   “师兄笑什么?”郑子谦没想到自己撒谎被顾晚卿发现了,有些心虚。   “我猜,仙尊现在一定在灶房里。”顾晚卿的眉眼已弯成了四条缝。 第42章 本座变了   顾晚卿一路上想着心事,等到了鬼市入口处,已是夜间子时。   他从赤焰剑上一跃而下,悄悄隐到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今晚恰逢八月十五中秋节,鬼市也同样拥挤热闹。   顾晚卿露出一双眼睛牟命向里边儿瞅,只见里边儿张灯结彩,杂耍卖艺的鬼怪随处可见,要说这喜庆氛围里唯一跟人类不同的地方在哪,大概就是他们买东西用的是纸钱。   那些个奇形怪状、尖嘴猴腮、无头无眼的鬼怪在热闹的集市上挽着手臂飘来飘去,钻上钻下,好不热闹。   顾晚卿见各路孤魂野鬼都乐在其中,也就放松了警惕。   他从灌木丛中悄悄爬出来,仰头吃了颗怀中取出的丹药,嚼了几下。   这丹药是岳桐华在摘星阁的炼丹炉里炼成的,吃了可以暂时驱除身上的味道。   人吃了,鬼怪就无法靠气味辨别人类。鬼怪吃了,人类就无法靠气味闻到异类身上的异味。   吃完丹药,顾晚卿背着手大摇大摆进了鬼市。他认为自己越是表现得轻松自如,被鬼王发现的几率就越小。   侧着身子挤进熙攘的闹市,黑眼珠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想要寻找沈烟和聂修等人的踪迹。   可绕来绕去,寻来寻去,愣是没有发现一个人类的踪迹。   他不甘心,又继续沿着马路往下走。   走到闹市一个拐角处,看见一道巷口。   他想了想,转身拐进黑黢黢的巷子,巷子尽头,竟然出现了一条碧绿的湖,湖面上驾着座石拱桥。   桥上的鬼怪很多,正聚在一处,手里拿着的东西忽明忽暗。   出于好奇,走近一看,只见那群鬼怪手里竟然都拿着孔明灯,正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写心愿。   顾晚卿放轻脚步,悄悄走近一个白衣服的长发女鬼身后瞄了几眼,只见她正用毛笔在面前的孔明灯上题字,字迹娟秀小巧。   “爹娘啊,秀雅死的实在是冤枉,孩儿不孝,只留爹娘在人世间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日只要一想到爹娘,秀雅就日夜难安,心如刀绞。苍天若是有眼,就开开眼,让那禽兽不如的李文涛下地狱来给我抵命。”   写完这几行字后,她将毛笔搁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捧着孔明灯站起来,似乎是带着无限希望,小心翼翼放飞了它,因为顾晚卿看到她的肩膀在剧烈抖动着。   他正想上前问个明白,发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那只手的主人竟然是曾将他迷的颠三倒四的玉柔公主。   她还和许多年前一样,既没有变老也没有变丑,同当年一样,有着勾魂的眼,迷人的笑。   她的眼依然在顾晚卿身上滴溜溜的转,却发现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人早已不同于当年。   论相貌,他出落的比从前更加英俊;论身形,他长的比从前更高更匀称;论气质,他变的比从前更自信更稳重。   “如果本公主没认错的话,阁下应该是天魔殿的魔君顾晚卿吧?”玉柔公主将手从顾晚卿肩上慢慢拿下来,嗲声嗲气的问。   “呵呵,玉柔公主真是好眼力。”   顾晚卿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上她,这要是放在18岁那年,他指定又要被玉柔公主嗲嗲的几句话就牵着鼻子走了。   而现在,他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美女勾一勾手指就会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第43章 你终于来了   “敢问顾公子来鬼市有何贵干呐?”玉柔公主的声音软软糯糯,没有丝毫攻击性。   “公主想必已经知道我此行的目的,”顾晚卿回答。   “顾公子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玉柔公主仰头望着空中冷白的圆月,软糯的声音陡然变得狠厉,“你今日,大概是不会活着走出这里了。”   “哦?”顾晚卿双手抱臂,懒懒睨了她一眼,“是么?”   玉柔公主垂下眼皮,阴恻恻的盯着地面,笑的毛骨悚然。   “我知道顾公子有魔箫在手,就连我哥哥都要忌惮你三分。但是,顾公子的魔箫并非天下无敌,只要对症下药,同样有解。”   “公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晚卿表面故作镇定,心里早已打起了小鼓,他最担心的事或许已经发生了,“明人不说暗话,公主不妨直说。”   “好啊。”   玉柔公主扬了扬纤纤玉手,身后的小喽啰立刻递上来一个水晶宝盒。   宝盒体积很小,通体晶莹透亮,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光泽。   “呶?”玉柔公主向他努了努嘴,示意他接过去。   顾晚卿犹疑着伸手接过宝盒,宝盒接触到皮肤,冰凉刺骨。   他将宝盒移至眼前,细细打量宝盒半晌,突然瞪起眼,脸上血色尽失,与周遭的鬼怪无二。   只见手中泛着晶莹光泽的水晶宝盒逐渐变成一面铜镜。   铜镜里,沈烟正挺着背跪在密密麻麻的钉板上,双膝浸满鲜血,整个人一动不动。   顾晚卿浑身打颤,几乎是咬着后牙槽在吼:“你们何故要这样对他?”   “何故这样对他?正如你所见,凡私闯我鬼市者,必要受此极刑。”   “他现在人在哪里?”   顾晚卿勃然大怒,扬手将铜镜打翻在地,镜片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每一块破碎的镜面上都映出沈烟血淋淋的身影。   顾晚卿看着镜中的人心如刀绞,抱头跌跪在这些破碎的镜片上。   “怎么?顾公子急了?”玉柔公主居高临下望着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顾晚卿抬头,漆黑的眸竟然变成血红,苍白的脸也扭曲狰狞起来。   “少他妈废话,有什么手段通通使出来!”   玉柔公主眼中寒芒闪动,抬手在空中“啪啪啪”击掌三下,围在他们身旁的鬼怪瞬间都没了踪影,包括玉柔公主本人。   方才还熙熙攘攘的石拱桥上,立刻变得空空荡荡,只剩顾晚卿一人跪于桥头。   桥下碧波激荡,撞在岸上,泛起阵阵涟漪。   顾晚卿爬起来正要去追玉柔公主,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顾晚卿,你终于来了,本王在此恭候多时了。”   顾晚卿怔住,拖着鲜血淋漓的双腿慢慢转身,只见一红衣男子正从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轿子里走下来,绝美的脸上噙着一抹狡猾的笑意。   “你就是鬼王?”顾晚卿僵着脸,哽着喉咙问。   “没错。”鬼王踩着台阶缓缓走上桥来,冷白月光洒落于他的红袍上。   “你可真卑鄙!”顾晚卿冷凝着脸,咬牙切齿,“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是暗中使诈,才把沈烟困于此地?”   “卑鄙?”鬼王背起双手,淡淡扫了他一眼,“究竟是谁卑鄙?”   “你什么意思?”顾晚卿五指蜷起紧握成拳。   “呵!什么意思?这恐怕要问你自己。当年,你我无冤无仇,你何故要赶尽杀绝灭了本王的鬼护法?” 第44章 本座给你跪下了   “那是我和你的事,跟沈烟有什么关系?跟那些无辜的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鬼王弹了下屈起的小拇指,舔了舔如同女人般鲜艳欲滴的红唇,面上尽是嘲讽。   “沈烟是你的仙尊,你犯了错,那就是他没有管教好你,枉为人师,理应受罚。至于那些百姓,呵呵……亏你们紫薇仙门一向本着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旗号行走江湖,却原来只不过是将苍生当做蝼蚁!”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胡说八道!”顾晚卿眉间硬生生挤出一个“川”字,气的脸都白了。   “你说本王血口喷人?那你告诉本王,本王的鬼护法算不算作这苍生中的一员?他无论身死前还是身死后,可曾残害过一条生灵?他没有,他从来没有过!可你们呢?你们这些个平日里号称救苦救难的修仙道士,可曾放过他一条生路?”   鬼王虽是鬼,可却生的极为好看,五官比人的五官更为精致。但是因为太过完美,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真实,就像是画像上的瓷娃娃。   他那长而密的睫毛垂落,眸底泛起一抹血色,迈着大步向顾晚卿步步紧逼。   顾晚卿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瞳孔骤缩,却也不忘反驳。   “当初若不是你下令让鬼护法追杀岳桐华,我又怎会痛下杀手?”   鬼王的修长指尖轻抚蹙起的眉心,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陡然变的狠厉。   “你怎知本王追捕岳桐华是要杀掉他?你要知道,本王此前从未杀过无辜之人。”   顾晚卿看着面前几欲疯狂的妖冶鬼王,忙召唤魔箫现于掌心。   “你若在向前走半步,就别怪我赶尽杀绝!”   “好啊,你终于肯使出杀手锏了,你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仗着魔箫为所欲为了,来吧。”   鬼王立于石桥中央,击掌而笑。   被逼退到桥尾的顾晚卿,目光里透着许无奈,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魔箫,没过头顶。   “只要你肯放了仙尊,我就把这支魔箫交付于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鬼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看顾晚卿这番谜一般的举动,迷人的脸庞竟也惊诧起来。   “顾晚卿,本王劝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沈烟必死无疑!”   顾晚卿耸了耸肩,预感死亡即将来临,内心较之方才,反而平静了许多。   “今日我只身来到此地,确实是为了仙尊。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你若是肯将他放了,我定当信守承诺将魔箫交付于你。你若是执意不肯,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想自己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结下了如此深的仇恨,代他受罚的却是他的仙尊,真是可笑!   “凭什么信你?本王若是先把沈烟放了,你又返悔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鬼王做事向来谨慎,面面俱到,怎会受他这三言两语蛊惑?   “那你说怎么办?你若不先放仙尊,我也断不会将魔箫交付于你。”   鬼王居高临下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随后慢慢背转身子,幽幽道:“本王这里倒有一个好办法,不知顾公子是否愿意一试?”   “什么办法?” 第45章 仙尊,你就信我一回   “销毁魔箫,自断经脉,以命抵命。”   鬼王说的十分随意,就像在谈论今日午饭吃什么般随意。   “销毁魔箫?”   顾晚卿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天下有几人不想拥有魔箫成为魔箫的主人从而号令天下,唯我独尊的?   鬼王仰头望天,静默良久,“本王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靠的绝不是投机取巧,而是真正的实力,所以本王压根儿就不稀罕什么魔箫。毁掉它,各界生灵就不会惦记它,各自凭本事吃饭,岂不更好?”   顾晚卿大脑飞速运转,自觉鬼王说的没什么不对,因此眼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皎洁的月光泻在碧波上,为其披上了银纱,轻薄飘逸。天空中稀稀拉拉缀着几颗星星,忽明忽暗。   顾晚卿不作丝毫犹豫,紧闭双眼,指间立刻凝出一缕灵力,迅速往自己身上各大穴位点去。他知道,时间拖的越久,沈烟的双腿就越会多一分残废的危险。   “嘶!”   穴位点罢,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上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整个人立刻瘫在了地上,只有魔箫还紧紧攥在手中。   诏狱内,森严壁垒,烈火灼灼,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紫烟仙尊,你可以带着你的弟子们离开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入正跪在钉板上受刑的沈烟耳中。   沈烟头也不抬,置若罔闻。   玉柔公主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落。   她嘴角微翘,勾出一抹天使般的笑容,娇声道:“仙尊还在生气啊?”   “卑鄙!”沈烟将头扭向一旁,不肯再抬头看她一眼。   玉柔公主抬手理了理沈烟胸前杂乱的长发,嘟着嘴道:“仙尊,要怪就怪你的弟子谢清欢不懂事嘛,竟敢私闯本公主闺房。本公主又不知道他是来寻找制服邪祟的灵符的,当然要把他抓住锁进玉林阁了。”   “休要与我说这些!”   “仙尊,利用谢清欢逼你就范的人是我哥哥又不是我,你又何必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呢?可惜了这么好的基因,整天板着个脸。”   “无耻!”   沈烟被玉柔公主盯的面红耳赤,几乎忘了膝盖底部传来的疼痛,他有生以来还从未与女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   “你就信我一回嘛,我哥哥真的要放你们走。”玉柔公主抬手指了指右手边敞开的铁门,“呶,你看,你的弟子们都在门口等着你呢。”   沈烟虽然不信,但仍抬眸迅速向门口瞥了一眼,紧绷的脸蓦地变色,只见他的弟子们全都完好无损的站在生锈的铁门后面。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沈烟以为这是幻象,遂愤愤道。   玉柔公主站起来走到铁门旁,对着沈烟吐了吐舌头,笑的一脸的牲畜无害。   “仙尊别担心,这次绝对不会有诈,哥哥方才被赶来的青阳长老教训了一顿,乖了不少。仙尊也知道吧,青阳长老和我哥哥是一对欢喜冤家嘛。至于……邪祟出没人间的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啦。”   “仙尊。”一直立在铁门后的聂修推门走进来,对着沈烟双手抱拳道,“方才玉柔公主带弟子们从玉林阁来诏狱时,正好路过月牙湖畔,弟子确实见青阳长老和鬼王在桥头喝酒吟诗赏月。” 第46章 仙尊,你罚我吧   看着面前这张如刀刻般刚棱冷硬的容颜,沈烟虽有疑惑,但聂修的话他不能不信。   这个跟他年龄相差无几的大弟子,是他所有弟子中最正直最诚实的一个,而且他始终坚信,这世间,任何人都有可能骗他,唯独聂修不会。   聂修本出生于官宦世家,父亲贵为当朝宰相,一场蓄谋已久的冤案,致使他父亲被其他几位大臣联名弹劾,锒铛入狱,甚至株连聂氏九族。   当年,沈烟得知此事后,飞速前往营救,但为时已晚,断头台上早已血流成河,只剩二十二岁的聂修一人戴着木枷披头散发跪在最后一个。   当闪着白光的利刃在正午的阳光下抬起又落下时,沈烟出现在断头台上,袖里的风灵鞭“唰”的甩出,迅速卷住聂修的身子,随后带他御剑逃离。   后来,沈烟到处走访,收集证据,终于在第三个年头,替聂氏一族翻了案。   聂修对沈烟感激涕零,当下便发誓,要誓死追随沈烟,死生相随。   所以,沈烟没有不信聂修的道理。   他终于伸手搭上聂修递过来的手臂,咬牙从钉板上一寸寸挪开,慢慢站起来。   聂修蹲下身子,准备背他走,他拧眉摆手。   “不碍事,我自己可以走。”   聂修不再言语,扶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诏狱。   聂修之所以不再坚持,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家仙尊的脾气,只要是他自己能做的事,从来都不会麻烦别人。   尤其是被顾晚卿囚禁七星塔凌虐之后,凡是像这种会显示他身娇体软的事,他就算是咬牙爬出去,也坚决不会让人背。   重回紫薇仙门,他虽从未提起过七星塔之事,也从未在众人面前有过任何异常表现,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十分介意当年的事,就连别人随口提一句七星塔,他都要下意识皱一皱眉。   众弟子见沈烟拖着两条血淋淋的腿,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般颤颤巍巍走出来,立刻让开了道,恭恭敬敬立于通道两旁。   从诏狱管犯人的牢房通道到诏狱出口,常人几步就能走完的路,沈烟硬生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了出去。   站在铜墙铁壁的诏狱出口外,豆大的汗珠从他黏满碎发的额头上沁出。   他一手扶着聂修,一手抚着胸口,一个劲儿的喘气。   谢清欢见状,愧疚不已,红着眼眶从众弟子间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沈烟面前。   “仙尊,你罚我吧。”他垂头带着哭腔说。   “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沈烟惨白着脸,声音也有气无力,细若游丝。   “都是弟子的错,是弟子连累了仙尊,弟子不该擅自离开师兄弟们……私自闯进玉……”   “胡闹!这里岂是你哭哭啼啼忏悔过错的地方?要哭滚回紫薇仙山哭去。”   聂修瞪了谢清欢一眼,迅速打断他的话,用眼神示意他还有旁人在场。   正欲声泪俱下的谢清欢,这才注意到聂修身旁立着的一脸看好戏坐等吃瓜的玉柔公主,顷刻明白过来,连忙抹了把刚要掉出眼眶的泪珠,掀袍站起来退至一边。 第47章 仙尊的大忌   明月皎皎,映照着瘫在桥上的顾晚卿。   鬼王背着手踱步到他面前,弯腰捡起一块儿破碎的镜片,移至他眼前。   “本王已遵守承诺,把沈烟放了。本王也答应了你的要求,并未告诉沈烟,救他的人是你。”   顾晚卿半阖的眼费力睁开,只见破碎的镜片中,聂修扶着沈烟慢慢走出鬼市,沈烟双腿鲜血淋漓。   顾晚卿闭上眼,面上渐渐露出笑容。   “你答应本王的第二件事还没有做,现在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鬼王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一把利剑早已抵向顾晚卿的喉咙。   顾晚卿没有睁眼,只将手中的魔箫懒懒举起,有气无力的呢喃了几句:“魔箫呐魔箫……莫鸣凤给了我生命,也给了你生命。可惜莫鸣凤死了,如今我也快要死了,你陪伴我的使命到今日就算是完成了,也是该消失的时候了……”   片刻后,数道黑雾尽数从他高举的魔箫孔中溢出,纵横交错,汇聚成一片黑雾,飘飘荡荡盘旋于他头顶。   “去吧……”他眼角有泪水滑下。   浓浓的黑雾在他头顶上方游动,卷着旋儿,打着转,依依恋恋地飘起来,直至完全被风打散。   黑雾消失,鬼王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再垂眸看顾晚卿手中,哪里还有魔箫的影子,只剩一堆金色的碎屑随着夜风一撮撮散去。   “从现在起,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   鬼王说完,掀袍转身,带着一众小喽啰下了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晚卿睁眼望天。   中秋节的月亮悬在空中,好像在望着人间团圆的景象,散发出了更为明亮的光芒,在夜空中显得格外美丽。   沈烟一行人御剑飞回紫薇仙山,聂修找来山下最好的大夫,给沈烟的腿上了药。   沈烟披着外袍倚在床头,身上盖着蓝底碎花的被子。聂修走进来,给他端来熬好的汤药,待他喝完,又替他掖好被子,然后退了出去。   瘦削的手指死死抓住松软的棉被,沈烟湿了眼眶。   自那日石头山处一别,他再未见过顾晚卿。   当那日青阳长老将所有人的记忆恢复时,他就知道,一切都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平和了。   他以为,他和顾晚卿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会一直深埋,烂在心底。可惜,纸终是包不住火的。   再回紫微仙山,他已完全无法正视自己和顾晚卿的关系,无法在众弟子面前昂首挺胸的授法传道,甚至连弟子们无意间提起的一句七星塔,他都会暗地里皱眉。   那段时间,于他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就连郑子谦提议让他去向顾晚卿说明那日的来龙去脉,他都以收服西曲河妖为由拒绝了。   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见顾晚卿,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见顾晚卿。   他和顾晚卿那不堪而又违背伦理的过去,虽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却是他心底的大忌。   他以为,只要他不主动招惹顾晚卿,就会永远不再见到顾晚卿。他以为,只要不再见到顾晚卿,时间就可以冲淡人们心中他和顾晚卿那段难堪的记忆。   可是,命运似乎总是在捉弄他。   就在不久前,他竟然在鬼市再次看到了顾晚卿,那个让他失去尊严,卑微到尘埃里的人。   聂修终究是骗了他。 第48章 人人自危   当时告别玉柔公主后,他随聂修一行人穿过鬼市的阴阳道,消音阁,一路向北走去。   路过孤魂遍地的挂尸林时,实在是累的走不动道,便停下脚步歇息起来。   林中正在食尸的秃鹫被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惊起,纷纷拍打着翅膀向远处飞去。   寻着秃鹫飞离的方向,他向左手边密密麻麻高悬的尸体缝隙望过去。   借着皎洁月光,竟然看到了不远处的石拱桥上立着的红衣鬼王。   鬼王手提利剑,似乎在指着什么?   他心下奇怪,暗中汇聚灵力到双眼,再定睛一瞧,从桥栏缝隙中看见鬼王提着的利剑旁有只高举着玉箫的手。   那箫孔里,有大片大片浓浓的黑雾飞出,黑雾升腾而起,在空中盘旋许久之后,又自行消散。   随后,那只手掌托举着的箫也慢慢化成一堆金色粉末,一撮一撮随风飘散开来。   他当然认得那支箫,那是顾晚卿的魔箫。   一瞬间全都明白了,救他离开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是聂修口中的青阳长老,而是他一直避之不及的顾晚卿牺牲了那支令人闻风丧胆可以号令六界生灵的魔箫救的他。   心头一时涌上千般滋味,刚想开口喊一声他许久都未曾喊过的阿晚,可卡在喉咙里的“阿”字还没有喊出口,聂修突然对他说:“仙尊,要不我背你吧?”   他骤然回神,尴尬至极,为了掩饰心里的慌乱,只低低说了句,“不用了,只要出了鬼市,就可以御剑而行了。”   一行人七拐八拐终于出了鬼市,他又在鬼市出口处停下,站了好一阵子,灯火通明的鬼市突然暗下来。   眼看天就要亮了,鬼市也马上要消失了。   他又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已经完全漆黑如墨的鬼市,狠下心说了句:“走!”   天刚泛出鱼肚白,就有人“噔噔噔”敲门。   沈烟整整一夜没合眼,两只眼睛红红的,抬手整了整皱巴巴的里衣领口。   “进来。”   “仙尊,”聂修推门进来,匆匆走到他床边拱手抱拳道,“今早凤凰镇的男女老少都在山下集结,等着求见仙尊。说是凤凰镇郁员外刚死不久的女儿郁秀雅之墓最近晚上有异响,凤凰镇居民也接二连三失踪。现在人人自危,一到晚上连门都不敢出。”   沈烟一听,忙准备下床,只是腿刚动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便立刻传遍全身,他的脸霎时失了血色,强忍着疼痛道:“你先带子谦去凤凰镇了解一下情况,回来速向我禀报,再安排黎耀等人这几天严守凤凰镇。我的腿将养三五天就好,在此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你告诉黎耀等人,切不可轻举妄动。”   “仙尊,你……”聂修看着沈烟突然惨白的脸,似乎有些不放心。   “不碍事,有清欢在。”   “是,仙尊,那弟子先告退了。”聂修领命退了出去。   沈烟看门关好,忙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眼双腿,只见白色里裤膝盖处已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片刻后,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忙扯过被子遮住腿。   “进来。”   谢清欢用朱红木盘端着一碗粥,一碟咸菜,两个馒头,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他把盘子小心翼翼放到屋中央的圆桌上,然后带着讨好的笑容端着粥走到沈烟床边坐下,怯生生道:“仙尊一定……饿了吧?” 第49章 京城小霸王   “嗯。”沈烟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喝起来。   “仙尊,”谢清欢低头搓着手,红着脸吞吞吐吐,“弟子……弟子……”   沈烟咽下一口粥,抬眸看了眼谢清欢一副小孩犯错的模样。   谢清欢身着紫薇仙门清一色的浅蓝衣袍,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是一对忽闪忽闪的桃花眼,犯了错后,俊秀的脸总是红扑扑的。   沈烟看他这样,早已习以为常。平常伶牙俐齿,尖酸刻薄,可一到犯了错,就立刻乖成了只绵羊。   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谢清欢时,十二三岁的谢清欢就像现在这样,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也红扑扑的。   因他家是京城有名的万元户,他又天生自带灵力,和其他小朋友打架,总是误伤人家,久而久之,就得了一个“京城小霸王”的绰号。   他爹不当回事,可他娘好不容易老来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恐他到处惹是生非引来祸端。   于是,经一个算命人介绍,便带他来紫薇仙山求助沈烟。   沈烟看他生的机灵,又天生自带灵力,便答应先试几天,看他是不是这块料。谁曾想,这一试,就试了十多年。   “弟子有罪,请仙尊罚我。”谢清欢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罚?”沈烟若有所思。   “就像当年……罚顾晚卿那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烟知道谢清欢指的是什么。   当年顾晚卿下山去村里摸鱼,他硬生生罚顾晚卿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致使顾晚卿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鬼市将顾晚卿的魂魄召回,顾晚卿那日便送了命。   每每想起这事儿,他就心有余悸。   “罢了。”他把勺子放回粥碗里摆了摆手,“现在凤凰镇有难,缺人手。我伤好之前,你就给我煎药吧,也算是将功补过。”   谢清欢听了欣喜,立刻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弟子遵命。”   “好了,你先去煎药吧,这粥我待会儿喝。”   “是,仙尊,弟子这就去煎药。”谢清欢接过沈烟递过来的粥碗放到桌上的盘子里,便开门出去了。   谢清欢离开后,沈烟倚在床头,看着窗外,日上三竿,花影浮动,思绪又莫名回到顾晚卿身上。   顾晚卿现在是生是死,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顾晚卿这次遭难,皆因他而起。   当初他疼爱有加,现在避之不及的人,既把他当作仇人,又把他当作恩人。   这一次,顾晚卿竟不惜用魔箫来换取他的自由,是不是就是为了还他的养育之恩,从此跟他恩断义绝的?他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和顾晚卿一刀两断,从此再无恩怨纠葛,这不正是他这些天来一直最盼望的事么?可是为什么,当这个念头真正钻入脑海之际,心却没来由的不安起来?   一边是凤凰镇怪事频发,自己不能亲自前去。一边是顾晚卿生死不明,自己不敢主动寻找。   沈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心力交瘁。 第50章 大魔头   月色皎洁,一如中秋那晚明亮。   秋风瑟瑟,吹落路旁梧桐树上的木叶,顾晚卿趴在干巴巴的木叶堆里,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十指的指甲缝已全部磨出血。   整整五天,他用了整整五天的时间,从鬼市爬回了京城。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之所以把京城作为最后的归宿,是因为这京城的某一个角落里有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他本想爬回距离这里不远的紫薇仙山,再悄悄看一眼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可实在是没有力气爬了。   他记得中秋那晚离开鬼市时,玉柔公主曾在鬼市出口处追上他问了他一句话:“顾晚卿,为了一份根本不可能被世俗认同的爱情,为了一个连情爱都不懂的人,这样糟践自己值得么?”   “值得。”他斩钉截铁回答,“如果有一天,公主爱上一个人,就会明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爱上一个人,就是他快乐,我便快乐。他痛苦,我比他还痛苦,恨不得都替他受着。”   “那……祝你此去好运连连!”玉柔公主挥手与他告别。   “祝我好运连连?呵呵……”顾晚卿费力的翻了个身,仰面望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身下树叶被他压的咯吱咯吱响,“怕是不能借你吉言了……”   他很饿,很累,也很困,最后实在支持不住,慢慢阖上了眼。他想好好睡一觉,哪怕只有一个时辰……   当晚,他做梦了,梦到自己还是当初落霞村那个无忧无虑的晚儿,还是那个窝在阿娘怀里撒娇任性的小宝贝……   也许是这个梦太过于美好,太过于甜蜜,以至于次日早上巡逻的将士发现他的时候,他灰白僵硬的脸上还挂着甜腻腻的微笑。   “哈哈,这不是顾晚卿那臭小子吗?”   “哇塞,真是苍天有眼,这个大魔头终于死了,简直是大快人心呐!”   “瞧,他的死相多惨!大概是冻死的。”   “将军,把这魔头的尸体悬挂于城楼之上万箭穿心昭告天下可好?咱们也可趁机立一把功。”   “好主意!我就不信他娘的还能再向上次那般活过来。”   阳光满天,正值晌午,城楼下聚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腿伤好了的沈烟和聂修刚从凤凰镇回来,穿过城楼停下脚步,回头顺着人们的视线往上看。   透过密密麻麻的箭林,终于看清了悬于半空中的那个人的脸。   他瞬间恍了神,再也没有力气站稳,险些跌倒,幸好聂修及时扶住了他。   “仙尊……”   “扶我回去。”   聂修扶着沈烟回到紫薇仙山,一路无话。   推开门,进了卧房,沈烟脸色惨白,彻底失了血色。   “仙尊,你……”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聂修不敢违抗沈烟命令,只好照做,退出去拉上了门。   自那天以后,整整两天,沈烟没有吃过一口饭,没有喝过一口水,只是奔波于凤凰镇和紫薇仙山,从未提起过顾晚卿的名字。   倒是郑子谦,仿佛失了魂一般,卧病在床半个多月。 第51章 仙尊变了   郑子谦病好后,已是十月寒冬,沈烟在凤凰镇和紫薇仙山也辗转了两月之久。   据郁秀雅爹娘哭诉,郁秀雅的尸体是在临安县一条偏僻的青湖里发现的。发现时,衣衫完整,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凤凰镇属临安县管辖,临安县的县官派人来凤凰镇验尸后,最终以郁秀雅自杀为由草草结了案。   可自那以后,每逢月初,建在郁员外自家田地里的郁秀雅的坟墓总会有异响,而且凤凰镇的人也接二连三消失。   事发后,尽管沈烟派黎耀等人一直在郁秀雅墓地周围把手,可凤凰镇的人仍会莫名其名消失不见。   临安县衙随即贴出告示,凤凰镇人口接连失踪案与郁员外家死去的郁秀雅有直接关系。   沈烟伤好后匆匆赶来凤凰镇,连着好多天在郁秀雅坟前做法,想唤她出来道明原委,可她始终不肯露面,只有毛骨悚然的女声隔三差五回荡在荒野四周。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全都是坏人,别想骗我出来。”   沈烟决定开棺验尸,可她爹娘执意不肯,哭诉他们的女儿生前死的不明不白,死后还不得安宁。当即发下重誓,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就坚决不准任何人动她们女儿一根毫毛。   这次,县衙的官老爷李川破天荒站在郁员外老两口这边,还义正言辞说什么“仙尊,咱查案归查案,但开棺验尸就不好了,毕竟郁秀雅是女儿身,就算人死了,也总得留个好名声吧。更何况,在下葬前,已派人验过尸体,确实并无异常。”   沈烟拗不过郁员外老两口,只得暂时作罢,另做打算。   这些天来回奔波于凤凰镇和紫薇仙山很是疲累,郑子谦病好后,沈烟就干脆带着聂修暂住于临安县官老爷家里了。   其余的弟子们则轮班看守郁秀雅的坟墓,闲暇时间住在郁秀雅爹娘那里。   县老爷李川家的宅子坐落在县城中心,很大,房子也很多。   院落里的房间共有三排,环环相套,每排有六间住所,分为前院、中院、后院。   前院是接待客人用的堂屋和三间客房一间书房。   中院住着他的原配夫人和两个嫡出的儿子。   后院住着他的三房小妾和三个庶出的女儿。   沈烟和聂修被安排在前院的两间客房里。   这天,天刚蒙蒙亮,下了两天两夜的雪似乎还没有停的苗头。   “阿晚!”沈烟被噩梦惊醒,坐起来满头大汗。   自顾晚卿死后,他总是做噩梦,总是梦见顾晚卿血肉模糊的身子,仍向那日一般悬挂在京城的城楼上,正瞪着眼珠嘶声力竭冲他喊:“仙尊,救救阿晚……”   他的心跳的飞快,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掀开被子下了床,披了大氅。   打开门,一股红梅的清香扑面而来,他抬脚踩了踩台阶下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腕。   收回脚,背着手站在台阶上,默默看着前院花园里被积雪压弯腰的红梅,心绪总算安定下来。   天渐渐亮起来,雪仍在纷纷扬扬的下,仆人们一个个都起床开始打扫院落了。   聂修穿好衣袍打开房门,一扭头看到隔壁房间门前立着自家仙尊。   只见他既没有束发,也没有穿戴整齐,只随意披着件白色大氅立在台阶上出神。   聂修注意到,从前十分注重仪态的仙尊,现在越来越不讲究了。   过去不束发,他绝对不会见任何人。过去不里一层外一层套好衣袍,他也绝对不会踏出房门一步。 第52章 惊呆了   远处,天空雾蒙蒙的,高低错落的屋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仙尊怎么起的这么早?雪还在下,咱们今日也去不了凤凰镇。”   沈烟闻言,扭头看到聂修接过一个丫环手中盛着食物的盘子向他走过来。   “我看看梅花。”沈烟说着,转身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聂修随沈烟走进屋里,把盘子放到桌上,垂下眼皮支支吾吾道:“仙尊,要不……我去摘几枝梅花插到花瓶里吧?”   “不用了。”   沈烟在桌旁的红木椅上坐下来,端起碗里冒热气的栗子粥抿了一口。   “聂修,你吃吧,我不饿。”   他放下碗站起来,解掉大氅扔到床上,随后走到角落摆着的梳妆台前坐下来梳头发。   自从来到临安县,聂修每日都与沈烟一同进食,沈烟总是吃一两口就称自己饱了,致使原先匀称的身形,现在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聂修独自坐在桌前,吃了几块儿桂花糕,扒拉了几口粥,抬眸瞥见沈烟的头发还没有梳好,便放下碗站起来走到沈烟椅背后,轻声道:“仙尊,我帮你梳吧。”   “嗯。”沈烟没有推辞。   他那浓密柔软的长发散在背后,宛若山潭中倾泻下来的一壁瀑布。   聂修接过沈烟手中的木梳,执起一段长发慢慢梳起来,忽见乌黑长发间夹杂着一丝白发。   前些日子他也替沈烟梳过头,一头青丝不见一根白发,怎么短短几天,他的头上就生出了白发?   “仙尊,你头上有根白发,我帮你拔掉吧?”   “我有白发了?”沈烟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只有一根。”聂修忙补充道。   “拔掉吧。”   “仙尊你忍着点儿疼。”   “嗯。”   聂修替沈烟拔掉那根显眼的白发时,沈烟微微拧了拧眉。   “仙尊你看,”聂修将那根拔下的银丝移至沈烟面前。   “扔掉吧。”沈烟摆了摆手,压根儿没有看。   聂修开门扔掉那根白发,又关门回到沈烟背后,拿起桌上的一条白缎带把沈烟的长发高高绑了起来。   “仙尊,头发扎的高一点,会显得精神些。”   “嗯。”   沈烟看着泛黄的铜镜中自己的面容,苍白消瘦,勉强弯出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实在假的很。   他起身刚穿好衣袍,门外便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聂修放下梳子去开门。   “是李大人,请进。”聂修侧身把李川让进屋里来。   矮胖的县老爷李川背着手慢悠悠走进来,笑呵呵对沈烟道:“仙尊最近在李某府上住的可还习惯呐?”   “习惯,有劳大人费心了。”沈烟请李川坐下,门外的丫头端来了茶。   李川大腹便便坐到一把圈儿椅里,接话道:“仙尊哪里的话?是咱这凤凰镇有劳仙尊了。”   “助大人保一方百姓平安,是我分内之事。”坐在他另一侧的沈烟,面目严峻,平缓的声音陡然变高。   “仙尊不愧是世人眼中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呐!”李川摸着下巴上硬硬的胡茬,感叹良久,随后站起来道,“今日李某就以茶代酒,敬仙尊一杯,来表达李某的万分感激之情。”   说罢,李川一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一手掀开茶盖,微微吹了吹茶碗里冒着热气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大人过奖了。”沈烟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李某可是实话实说,绝无半点恭维之意。”李川一笑,胖脸上的肥肉便挤到一起,眼睛更是眯的只剩下一条缝儿。   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寒风裹挟着外面的雪花吹进来。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跌跌撞撞闯进屋里来。   “大人,您可要替环儿做主呐!环儿……环儿……”   说到激动处,人就像块儿橡皮糖似的直接黏在矮胖的李川身上了。   “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说,你没看到这儿有客人在?”李川轻推女孩儿肩膀,嘴里虽多有责备,面上却满是宠溺。   “我不,你要是不好好管管你那母老虎,我就不活了。”女孩儿摇着李川的手臂,哭的梨花带雨。   “她又怎么你了?”李川一听“母老虎”三个字,立刻锁起了眉头。   “今儿一大早,她就闯进我屋里,非要说我勾引她大儿子李文涛,让我要么自己滚出家门,要么她亲口把这事儿告诉你,反正以后我绝没有好果子吃……”   “混账!那贱人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看来是我太给她脸了。”   李川听完,气的脸已变成猪肝色,然后转过头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让仙尊见笑了,李某先去处理一下家事。”   “大人请便。”   送走李川,聂修愤愤道:“那小妾看起来还没他女儿大,真是有够卑鄙的。”   “一个为财,一个为色,各取所需罢了。”沈烟倒是没有很大反应,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怪了。   聂修扭头看了看窗外,突然道:“仙尊,咱们去外边儿走走吧。”   “外面不是还在下雪么?”沈烟道。   “仙尊,弟子之前听清欢说,临安县有一处梅林,梅林后有一汪温泉,下雪天尤其漂亮,咱们不妨去看看,顺道散散心。”   沈烟沉吟半晌后,点头答应了。   二人披上大氅撑着伞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走。   空中,白茫茫的雪花犹如轻盈的蝴蝶翩翩起舞,又徐徐落下。   集市上行人很少,摆摊的更是没有,只有街道两旁的店铺还开着门做生意。   二人七拐八拐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片红艳艳的梅林。   那梅林散发出阵阵清香,芬芳扑鼻,远远便可以闻到。   二人走到近处,只见梅花枝头上圆圆的花苞,像是玫瑰色的灯笼,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绽放。   驻足停留了一会儿,他二人又穿过梅林间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终于看到不远处那汪热气腾腾的温泉。   聂修收了伞在前边儿开路,直到快要走近岸边时,才瞅见岸边的石头上放着一堆灰白相间的衣袍。后边儿的沈烟跟了上来,也看见了那堆衣袍。   “仙尊?”   “咱们回去吧。”沈烟闷声说了一句,正准备转身。   这时,“哗啦啦”一声响,温泉里突然冒出一双紧紧相拥的人来,纷纷扬扬的雪花撒落在二人湿哒哒的长发上。   他二人吻得忘情,并没有注意到岸上的人。   聂修见此情景,完全被震住,忘了动弹。   沈烟更是惊的双目圆瞪,手中的伞“啪嗒”掉到了地上。   因为温泉里那对紧紧相拥缠绵的忘乎所以的人并不是一对儿男女,而是两个男人。 第53章 秘密   “谁在那里?”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从温泉处传来。   大概是沈烟手中的伞掉落到地面的声音,惊动了他们。   其中一个男子迅速游到岸边,披衣上岸。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男子声音凛冽,由远及近,“竟敢坏老子好事!”   沈烟目瞪口呆看着迎面走来的男子,惊奇的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川府上的二公子李修齐。   他身姿挺拔,容貌俊朗。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黑袍大敞,裹挟飞雪肆意翻飞,颇有万夫难挡之威风。   待李修齐走近来人,看清楚惊扰他好事的人竟然是沈烟后,也大吃了一惊。   一时间,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最后,李修齐垂下眼皮涨红着脸憋出一句:“仙尊,我……我不该诱拐你门下的弟子,要罚就罚我好了,别罚他。”   这里竟然还有紫薇仙门的弟子?   沈烟脑袋“轰”一声就炸开了,也顾不得尴尬了,立刻铁青着脸召出风灵鞭,直直窜向温泉里的另一个人。   本已一脸懵逼的聂修,听到还有他同门师弟的份儿,脸色也比沈烟好不到哪去。   沈烟的风灵鞭从未让人失望过,这次也不例外。   很快,那个躲在温泉里光不出熘的男人就被风灵鞭里三圈外三圈捆起来甩到了岸上。   聂修加快脚步跑到岸边,扯起那人湿淋淋的长发一看,一口老血差点儿从胸腔由上而下喷出来。   “子谦?”   郑子谦被聂修揪着头发,仰面望天,脸色异常苍白。   “怎么会是你?”聂修牙齿咬着嘴唇,恨不得使出浑身力气狠狠抽他几个耳光。   “大师兄,我……我……”郑子谦冻得身子直哆嗦,话也说不利索。   “聂修,给他把衣袍披上。”沈烟走过来冷着脸扭头看向别处。   “是,仙尊。”   聂修松开他的头发,拿起岸边石头上的灰色大氅恨恨披到他身上,起身退到了一旁。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烟不看他,冷声问。   郑子谦脸上血色尽失,垂着头不说话。   “你喜欢男人?”沈烟又问。   “……”   沉默,沉默,依然是无尽的沉默,纷飞的雪花似乎要把跪着的人给埋葬。   沈烟气极,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扬袖收回捆在郑子谦身上的风灵鞭,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顿抽。   “我尽心尽力把你抚养大,就是教你这般做人的?就是教你和男人做这般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的?就是教你抛下百姓疏忽职守寻欢玩乐的?”   沈烟一边打一边恨恨的斥责,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李修齐似乎看不下去了,突然冲过来张开双臂挡在郑子谦面前,跪下来低低道:“仙尊,不关他的事,要打就打我吧。”   “让开!”沈烟僵着脸。   “仙尊,我愿意代子谦受罚。”李修齐犟得很,坚决不肯走开。   “不是我的弟子,我不会打。”沈烟突然将风灵鞭扔到一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俩,声音冷的似乎要结成冰,“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个月前。”李修齐不假思索回答。   “过程。”   “过程很简单。”李修齐摊了摊手,似是再讲一件很平常稀松的事,“有一次,偶然看到子谦来这片梅林独自饮酒感伤,便在后面悄悄跟了来。谁知子谦酒醉,看到我便抓着不放,哭着闹着喊师兄。我看子谦长得好看,便……起了歹念,决定引诱他,然后就和他发生了那种关系。”   “荒唐!”   “仙尊,我还没说完呢。后来,子谦说我像他一个师兄,看到我就好像看到了他,所以……我们就……”   “住口!”沈烟已是气的火冒三丈,咬牙切齿怒骂,“无耻!”   也不知郑子谦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抬起头,噙着眼泪哽着喉咙嘶声力竭冲沈烟喊:“仙尊说我无耻,那仙尊自己呢?仙尊自己不也和师兄做过那种……”   聂修听到这里,瞳孔骤缩,他知道哪句话,最能要了沈烟的命。   “可我骨子里不喜欢男人。”沈烟顿了半晌,声音突然平静下来,这完全出乎聂修的意料。“从前的事只是被逼无奈。”   “呵,仙尊别在自欺欺人了。”郑子谦早已泪流满面,抬手抹了把眼泪,用嘲讽的语气道,“仙尊一定喜欢师兄,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不管你再怎么伪装都是会露出马脚的。仙尊若是不喜欢师兄,若是恨他,为何连日来郁郁寡欢,暴瘦了这么多?”   “放肆!”沈烟一甩袖子转过了身,定定看着郑子谦,“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你为何偏偏要喜欢男人?我只知男人和男人之间会有知己情手足情,从未听说过男人和男人之间也能有爱情。你现在做出这般有辱门风之事,还把它称作所谓的爱情,简直荒唐至极!”   这是沈烟自顾晚卿死后,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   聂修见郑子谦又准备开口说什么,立刻瞪眼厉喝一声:“郑子谦,难道你连仙尊的话都不听了?”   郑子谦顿了顿,这才将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不必忍着,有什么就说,我今日就让你说个够!”沈烟阴沉着脸,看起来似乎并不准备善罢甘休。   “好,既然仙尊让我说,我就说。”   事已至此,郑子谦大有一种豁出去的意思。   “我一直以为,只要时间够久,连石头都能被捂热。现在才明白,仙尊的心竟然比石头还要硬。师兄当日在七星塔若是想让你死,你早就活不到现在。可如今师兄受万箭穿心之痛而死,你竟然还是不肯承认他对你的感情,还口口声声污蔑他喜欢你是荒唐,真替师兄感到不值。”   沈烟眼中寒芒闪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道:“顾晚卿发现天魔殿关着的人是顾千夜而非我的事,是不是你趁我去鬼市时告诉他的?”   “是,是我告诉他的,仙尊难道今日要对我数罪并罚?”   沈烟看着郑子谦不知悔改的样子,忽然满心疲惫,末了只说了句:“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扬袖收起地上的风灵鞭,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雪此刻下的比连日来任何时候都要大,沈烟的头发上衣服上落满了雪花。   聂修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看沈烟走了,忙弯腰捡起沈烟方才掉在地上的伞,小跑着追沈烟去了。   那抹白色的身影就这样一点一点在郑子谦的视野里变小,最后汇聚成一个点,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修齐,我没有家了。”   郑子谦跪在雪地里怔怔看着沈烟离去的方向,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下。   李修齐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雪花,并未在意郑子谦说的话,看着前方那抹渐行渐远的白色,眼里反倒流出一抹戏谑神色。   “这位仙尊虽说说话做事古板了些,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郑子谦正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并未注意到李修齐说的话。   半晌,才抬头看着李修齐泪眼婆娑道:“修齐,仙尊不要我了,我以后该怎么办?”   李修齐瞟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替他擦了擦眼泪,淡淡道:“既然你的仙尊不要你了,那你就随本公子回家,本公子正好缺个暖床的人。”   看着面前这个浪荡不羁酷似顾晚卿的男人,郑子谦含泪点了点头。   “怎么又哭了?”李修齐有些不耐烦,站起来捡起石头上的衣服,顺手扔到郑子谦面前,“别整天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回我在外面买的宅子。”   郑子谦抹了把眼泪,垂头默默穿起了衣服。   沈烟背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在梅林的小道上走着,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心里越发冰冷。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仙尊做的失败,不然亲手带大的两个弟子,为何都会破天荒的喜欢和男人做这种苟且之事?   他起初一直觉得顾晚卿逼他做那种事,是在报复他,从未想过顾晚卿会喜欢他。   可郑子谦方才的一番话,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的确,若顾晚卿真是恨他,为何不直接了当杀了他?   若还念及当年的养育之恩下不了手,也完全可以用酷刑折磨他,为何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   他当初不堪凌虐身死,不是正中顾晚卿下怀,可他为何也会追随自己而去?   在鬼市因谢清欢被囚,他跪钉板受刑之际,顾晚卿若是恨他,为何又会以销毁魔箫的方式救他出来?若不是销毁魔箫,他又怎会腹背受敌,被万箭穿心于城楼之上。   难道,顾晚卿真的喜欢自己?   他为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而感到羞耻,脸“唰”的红到了耳根。   聂修替他小心翼翼撑着伞,知道他现在心情糟糕,所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会儿忽见他面红耳赤,活像屋里烧红的碳炉子,以为他发了高烧,于是忙道:“仙尊,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嗯?”沈烟暂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弟子看仙尊脸发红……”   沈烟一听,脸更红了,慌慌张张掩饰道:“只是有些冷,不碍事。”   “那仙尊把我的大氅披上吧,”聂修说着伸手就要解胸前的带子。   “不用了。”沈烟加快脚步走起来,生怕聂修又会问出什么令他尴尬的问题来。   可刚走出梅林,银白的天突然就暗下来。   ? 第54章 将她的魂魄送回棺内   “仙尊小心!”聂修在沈烟身后大喊。   沈烟的冰魄剑已出鞘。   天暗下来的速度极快,直至伸手不见五指。   天上的雪花也越下越大,噼头盖脸向沈烟他们砸下来。   “仙尊?”聂修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追上沈烟。   “不要乱动。”   劲风卷着鹅毛大雪吹过,一阵凄厉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是何人在此作祟?”沈烟沉下脸厉喝一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空中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郁秀雅?”沈烟试探道。   “是我。”空中的声音突然变得狠厉。   “郁秀雅,仙尊当初做法唤你出来,你不肯,现在寻来此地又为何故?”聂修上前一步插嘴道。   “我现在来此地,就是要找你的仙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聂修气不打一处来。   “我生前常听人说,紫薇仙山的紫烟仙尊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如今深入了解此人,也不过如此!”   戏谑的声音终于在黑暗中现出真身,一抹白色提着只许愿灯出现在沈烟和聂修面前。   聂修抬头掀起眼皮看向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郁秀雅,却撞上郁秀雅几乎能把他们烧成灰一样的眼神,顿时喉头一紧。   “郁秀雅你真是不识好歹,仙尊日夜为你的事奔走操劳,你不感激也倒罢了,如今说话竟也这么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郁秀雅没有血色的唇微微抽动了一下,冷笑道,“如果你们真如传说中那般以民为先,又何故在李川府衙外贴上驱鬼符?”   “驱鬼符?”聂修一惊,“我们从未贴过驱鬼符,此次来李川府上,就是暂住于此,顺势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无半点私心。”   “狡辩!”郁秀雅苍白的面容突然激动起来,尖利的指甲似是要扑上来抓聂修的脸。   聂修一个闪身躲开,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沈烟却是淡淡开口:“那驱鬼符确实是我贴的。”   郁秀雅惨白的脸挂着最恐怖的表情,诡异一笑,尖厉的牙齿张开,勐的向沈烟这边冲过来。   沈烟抬手,袖扬飞出一张符咒,迅速贴于向他冲过来的郁秀雅的额头。   郁秀雅尖厉的指甲和牙齿突然收缩变短,直直定在地上不能动弹。   沈烟掌心现出一只水晶瓶,打开瓶盖,瓶口朝下,将郁秀雅的魂魄全部吸于瓶中。   这时,黑不隆冬的天突然亮起来,又恢复了原先的光亮。   沈烟转向聂修,道:“聂修,你速速将她的魂魄送回棺内,告诉黎耀和谢清欢等人把守好木棺,万万不能再让她的魂魄擅自跑出来,害她之人已经请了驭鬼师前来捉拿她,她若被捕,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   “是,仙尊,弟子遵命!”聂修虽多有疑惑,但手头的事要紧,立刻接过沈烟手中的水晶瓶,提起郁秀雅掉在地上的许愿灯准备离开。   一低头,勐然发现许愿灯上的娟秀字迹,“仙尊,这灯上有字。”   “写着什么?”沈烟移步向前。   聂修盯着灯面,一字一句念了出来:“爹娘啊,秀雅死的实在是冤枉,孩儿不孝,只留爹娘在人世间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日只要一想到爹娘,秀雅就日夜难安,心如刀绞。苍天若是有眼,就开开眼,让那禽兽不如的李文涛下地狱来给我抵命。”   “果然与李川府上的大公子有关。”沈烟若有所思道。   ? 第55章 这里有没有女修?   聂修惊诧起来:“原来郁秀雅的死与李家的大公子有关,难怪他爹草草验尸稀里煳涂结了案。”   “好了。中午之前,速把郁秀雅的魂魄送回棺内。”沈烟提醒道。   “是,仙尊。”聂修立刻转身带着水晶瓶和许愿灯离开了。   雪渐渐小了,沈烟的靴子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响。   待他回到李川府上,门口的管家点头哈腰告诉他:“仙尊,方才有一人来寻你,我把他请到屋里去了。”   “嗯。”   沈烟走上台阶,推开房门,只见青阳长老正坐在桌前喝茶,打扮的就像一乡下老农。   “青阳长老?”沈烟忙关了门,走过去行礼。   青阳长老将茶盏放于桌上,叹了口气道:“昨日紫霄宫的玉干长老,百花门的九天长老,无尘谷的云峰长老,万妖窟的风月长老,苍狼谷的冥诀长老全都到我凌华仙山来了。”   沈烟走到桌子另一端坐下,诧异道:“各界长老何故都聚集于此?”   “最近,妖魔鬼怪频出,百姓不得安生,只靠紫烟仙尊你一人出力,长老们都觉不妥。可其他各派掌门人的修为又远在你之下,并不能独揽一方。因此,长老们决定将各门各派的掌门人与弟子召集于山灵水秀的樱幽涧进修,由你来指导他们。”   “青阳长老,这凤凰镇的事还未……”   沈烟踌躇不决,他知道其他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和弟子虽表面臣服于他,但背地里总是暗自较劲儿,相互不服,因此并不愿将自己搅入这趟浑水中。   “无碍。”青阳长老摆了摆手,“玉干长老明日将拨几个得力的弟子给你打下手,应该很快就能将凤凰镇之事摆平。到时候,你带你的弟子们直接搬入樱幽涧来就行。”   沈烟见青阳长老决心已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好点点头答应了。   就在青阳长老起身准备告辞之际,沈烟突然站起来问出一个于他而言实在是难以启齿的问题:“青阳长老,这次有没有女修去樱幽涧?”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严重怀疑自己门下接二连三出断袖的原因是——女弟子太少。   虽说他的弟子是仙门弟子,但正值青春,都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有欲望很正常,可对男人有欲望,就是一件不得不必须重视起来的事。   “女修?”青阳长老顿了顿,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瞧着他,“有啊,绮梦湖的云絮仙师柳云絮,门下就有许多女弟子。”   “哦,”沈烟尴尬的低下头,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青阳长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笑呵呵的推门离开了。   连日来的下雪天,在青阳长老走后,终于放晴了,歇了好几天的太阳迫不及待从云层里钻出头来。   银白的阳光照在雪地上,映出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檐下挂满了“银条儿”,那奇丽的形状令人叹为观止!   与此同时,紫霄宫的竹园里,顾晚卿正闭着眼气定神闲躺在一汪雾气腾腾的清泉里,玉干长老走过来立于池边,背着手对他道:“阿晚,明日随子怡去趟临安县,以助紫烟仙尊一臂之力。”   顾晚卿听到“紫烟仙尊”四个字,蓦地睁开眼,大吃一惊:“为何要让我去?”   “因为他是你的仙尊。”   “我不要做他的弟子,太累。”   “你当真不去?”   “不去。”   “到时候紫烟仙尊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别后悔。”玉干长老说完,转身向竹林出口的方向走。   顾晚卿见玉干长老真要走,忙扑腾着两臂从半人高的清泉里踉踉跄跄站起来,冲玉干长老的背影大唿,“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玉干长老停下脚步,回头抚着白须道:“好,马上收拾东西,现在就和你子怡师兄出发。”   顾晚卿点了点头,有一种莫名被耍的感觉。   玉干长老走后,顾晚卿又重新跌回清泉里,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一想到要和沈烟面对面,莫名心慌的不行。   自那日被万箭穿心于城楼之上,他的肉身就彻底废了,若不是玉干长老出手相救,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现在才知道,玉干长老原来就是那个曾送莫鸣凤魔箫,曾于七星塔把他复活的白胡子老头。   他当初分明记得白胡子老头死于山坡上后,被莫鸣凤背下山埋了,如今又出现在这里,不免吓了一跳。   直到玉干长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讲了一遍,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莫鸣凤前身是天界的碧霞元君,一向和玉干长老交好,友谊深厚。后因违反天规被贬下界,转世成了柔弱书生莫鸣凤。   玉干长老看他在凡间受苦,于心不忍,便化身成白胡子老头赠他魔箫,为让他心安理得成为魔箫主人,遂假装自己死去。   后莫鸣凤走火入魔而死,留下了一手带大的顾晚卿,玉干长老因此也视顾晚卿如亲人。   那日他被万箭穿心后,玉干长老火速赶来将他即将消散的魂魄收于囊中,回到紫霄宫后,又将他的魂魄置于银杏树干做成的木头人中,便丢到了这清泉中。   这清泉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水,而是可以让枯木起死回生的灵水。   因银杏树干做成的木头人有了人的魂魄,再加上玉干长老每日必在此处念一遍重生咒,这木头人自身也在吸收日月精华,遂慢慢从树干逐步变成了人的肉体。   只是这木头做成的人,有两个克星,一是易燃,所以不能被火烧到,否则会化为灰烬。二是不能长时间缺水,否则皮肤会皲裂爆皮。   因此,顾晚卿闲来无事,便整日里泡在这神水中,想要皮肤更好一些。   “丫的,被玉干长老套路了。”他两手抱臂,不悦的嘟囔了一句。   “顾晚卿,干什么呢你?我师父让你随我去临安镇,你怎么还在这里吊儿郎当?你知不知道这里距临安镇有多远?”周子怡拨开密密麻麻挡道的灵草,从窄窄的小道上气喘吁吁跑来。   “急什么?”顾晚卿白了周子怡一眼,慢吞吞从水里站起来。   “顾晚卿,你!”周子怡被顾晚卿气的说不上话,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 第56章 想得美   顾晚卿湿淋淋的出了池子,回屋换了衣裳,将手腕处松松挽起,又系上黑色镶金边大氅。随手拿起桌上的蓝丝带,把长发高高束了起来。   “我说顾晚卿,你能不能快点儿?”门外是周子怡不耐烦的抱怨声。   “你叫我声哥哥,我就给你开门。”   顾晚卿一边取挂在墙上的逆鳞剑,一边打趣门外的周子怡。   “又想占我便宜,想得美。”果然不出他所料,周子怡又气的火冒三丈。   “叫声哥哥又不会掉块肉。”   顾晚卿嘟囔着“吱呀”一声打开门,只见门前眉清目秀的周子怡,肩上还挎着个布包袱。   “走吧,子怡弟弟。”他转身把门带上,手提逆鳞剑大摇大摆走下台阶。   台阶上的周子怡,看着顾晚卿的背影,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不顾形象的冲着台阶下吊儿郎当的人吼了句:“顾晚卿,你什么东西都不拿,路上要喝西北风?”   顾晚卿停下脚步,回头冲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有你在,我还怕吃不上东西?是吧?子怡弟弟。”   “什么子怡弟弟?”周子怡气的直跺脚,“我明明比你大俩月。”   “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到时候你师父怪罪下来,你可就有的受喽。”   顾晚卿不再理睬他,加快脚步走了起来,周子怡这才急急忙忙跟上去。   二人出了紫霄宫,踏上剑身,御剑而行。   周子怡衣袍翻飞,行于顾晚卿前面,他可不想跟在顾晚卿后边儿看他那晃晃悠悠的后脑勺。用他的话来说,多看顾晚卿一眼都嫌烦。   二人集中精力,一直从下午行至日落,再到月明,都没有停下来歇息过。   顾晚卿的肚子早已饿的“咕咕”直叫,实在扛不住了,便双手放至嘴边,扩成喇叭状,冲行至他前面的周子怡大喊:“我饿了,给我个馒头吃。”   周子怡取下肩上包袱,摸了半个窝头,头也不回的扔给了他。   顾晚卿伸手接住窝头,低头一看,脸瞬间就黑了。   “什么嘛,就给个窝头,也太小气了。”   可是再多的埋怨和嫌弃也抵挡不住饥饿带来的不适,所以一边吐槽一边就着寒风把窝头吃了个精光。   整整行了一夜,待顾晚卿惺忪的睡眼完全睁开后,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到了,应该就是这里。”周子怡说完,脚下的剑身便冲着地面直直坠下。   他二人一前一后稳稳落于地面后,顾晚卿收了剑,转着眼珠四处打量起来。   目之所及,皆是高墙青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出了狭窄的巷口,拐了个弯儿来到大街上,人多起来,摆摊儿叫卖的也不少。   周子怡转着脖子四处乱看,顾晚卿顺手拉住一个路过的扛稻草棒卖糖葫芦的孩童。   “小弟弟,哥哥买你一串糖葫芦,你能不能回答哥哥一个问题?”   “可以啊。”   小孩的脸上立刻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小心翼翼拿下肩上扛着的稻草棒,歪歪扭扭立于地面上,然后踮着脚尖拔了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递到顾晚卿手中。   “哥哥,给你。”   “你这稻草棒做的可真够高的。”顾晚卿边摸口袋边笑,“呀,忘带钱了。”   小孩脸上甜甜的酒窝立刻消失了,“哥哥,你再摸摸看。”   “给你,小弟弟。”周子怡不知什么时候已从钱袋里摸出一串铜钱,蹲下来递给小孩,“剩下的不用找了,你拿着买身衣裳。”   “谢谢哥哥,可我娘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小弟弟,回去告诉你娘,就说这是哥哥给你的买衣裳钱。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单薄,冻着了还得花钱看病。”   小孩听到“冻着了还得花钱看病,”便不再坚持,点点头收下了。   顾晚卿斜眼瞟了眼周子怡,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但现在在他眼里,却变得可爱了几分。   “哥哥,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小弟弟,这临安县里的知县老爷,你知不知道住在哪里呀?”   “恩……”小孩抬手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然后扭头指了指前面一处蹲着两个石狮子的大宅院,“就在那里。”   “哦,谢谢小弟弟。”顾晚卿摸了摸小孩的头,站起来,顺势将手里的糖葫芦塞给周子怡,“你花的钱,你吃吧。”   “我不吃,你自个儿留着吃吧。”周子怡说完,踏着街道上还没有消融的积雪向小孩儿手指的方向走去。   “嘿,爱吃不吃,你不吃,我吃。”顾晚卿翻了个白眼儿,低头狠狠咬了一口鲜红的冰糖山楂。   “顾晚卿,你就不能快点儿?”周子怡已经与他拉开一半距离。   “急什么?等我吃完……”   顾晚卿掀起眼皮,突然看到不远处那蹲着石狮子的宅门前多了一抹修长的白色身影,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 第57章 再相见   不知为何,明明是他忍受自断经脉之痛于危难中救了那个带给他无数腥风血雨的人,可如今再见那人,却只觉自己卑微的抬不起头。   也许是因为现在这副似人非人的躯壳。   虽然玉干长老把银杏树干雕刻的和他的真身一模一样,却终究不是活人的肉体。   “顾晚卿,你又怎么了?”   周子怡气喘吁吁折回来,不耐烦的扯住他的衣袖就往蹲着石狮子的门口去了,脚下未消融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天终于亮起来,一束阳光迫不及待穿破厚厚的云层照射到地面上。   周子怡拉着他挤进来来往往的人群,近了,更近了,那抹白色身影在他眼中逐渐清晰起来,他下意伸抬手整了整衣襟和散落至胸前的长发。   记忆中,他的仙尊不喜欢仪表不整的人。   “紫烟仙尊!”周子怡突然松开他的衣袖,挥手冲那抹背对他们的白色身影兴冲冲喊起来。   沈烟转头,循声望过来,脸上的表情立时从柔和变得僵硬。   他就这样茫然无措的立于晨光中,掠过周子怡的肩头,定定看着曾奋不顾身救自己于危难中,尔后形影单只被万箭穿心于城楼上的顾晚卿。   “弟子见过紫烟仙尊。”周子怡跑到沈烟面前停下脚步,双手抱拳冲沈烟行礼。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顾晚卿现在同沈烟一样,僵着身子愣愣定在原地挪不了步,面前这抹白色身影还是他从前那个极度注重仪表礼节的仙尊吗?   他不敢相信。   瘦削的面容苍白没有生气,满头青丝只用一条白缎带松松垮垮束在脑后,雪白的大氅里是一件沾了泥点子的长袍。   记忆中那个不束发就不肯踏出房门一步的人,那个衣袍有一点褶皱就要马上烫平的人,怎么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他想哭,可是已不知该怎么流泪?   四目相对,眼里似乎再容不下旁人,耳边似乎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说不清到底是爱还是恨?   “仙尊……仙尊……”聂修轻轻拉了拉沈烟的衣袖。   “嗯?”沈烟总算回过神来,应了他一声。   由于府上的饭食每顿都是大鱼大肉,沈烟早就吃不消了,可又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盛情款待。   今早趁县老爷李川出去办事,聂修取了银子正准备和沈烟一同去外边儿吃点清淡的东西,哪料一出门就看到这幅景象?   “仙尊,这位是?”   看着清秀俊逸的周子怡一脸懵逼的向自家仙尊作揖,聂修赶紧打破僵局。   “这位是……”沈烟卡了壳。   周子怡忙拱手抱拳解释道:“在下周子怡,是玉干长老门下的弟子,昨日遵从师命,特来此地助紫烟仙尊一臂之力。”   “哦,原来如此。子怡兄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又累又饿,要不……先随我们一道吃点东西吧?”聂修故意作出恍然大悟状。   “好啊。”周子怡爽快同意。   “仙尊,咱们走吧。”聂修转向神思恍惚的沈烟。   “嗯。”   聂修在前边儿带路,与顾晚卿擦肩而过时,硬是没有抬起眼皮瞄他一眼。   “大师兄……”顾晚卿开口喊了一句。   聂修没有应声,反而加快了脚步。   其实,看到死而复生的顾晚卿,他并不是没有惊诧。相反,想起顾晚卿那日被悬挂于城楼之上万箭穿心的模样,他甚至一度心疼的想要落泪。   但他必须忍着,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因为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去,实在不能让他释怀。   沈烟和周子怡走在聂修后面,有一搭没一搭交谈着有关凤凰镇的事。   顾晚卿则走在最后,他使劲儿眨巴了几下眼,把蓄积到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抬手咬了口竹签上穿着的冰糖山楂。   天气很好,没有风。   集市上的人也愈加多起来。   卖瓜果蔬菜的老农大清早赶着毛驴车穿行于闹市区,刚站稳脚跟,就被一大堆城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路边的早点摊子分列街道两侧,光卖蒸饼的铺子就有好几家,刚出笼冒热气的包子摊前也围满了人,还有个店小二打着哈欠刚把粥铺的门打开。   “子怡兄,你想吃什么?”聂修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他。   周子怡看了眼右手边刚开门的粥铺,抬手指了指,“要不……就这家吧?”   “好啊。”   四人进了粥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顾晚卿挨着聂修和周子怡坐下,沈烟别无选择,只好坐于顾晚卿对面。   他俩这样的坐位看似是相邻距离最远的,实则一抬眼就能看到彼此的一举一动,因此臊的沈烟一直低头不语。   方才还打着哈欠迷迷瞪瞪的店小二,一见有客人来,立刻来了精神,肩上搭着条白巾帕小跑过来。   “四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呐?”   聂修让周子怡点,周子怡让沈烟点,沈烟不肯,推让了半天,竟然被周子怡推到了正在发呆的顾晚卿身上。   顾晚卿傻了眼,手托下巴想了半天。   扭头看见窗外刚出笼冒着热气的包子,突然想起那日被困山洞,他破天荒给沈烟做了碗面条,也是冒着这样的热气,可沈烟还没来得及吃一口,那碗面条就被落下来的石头砸了个稀巴烂。   于是,他打了个响指,道:“小二,来四碗臊子面。”   小二的脸立刻黑下来,阴阳怪气道:“来粥铺点臊子面,敢问这位公子,您唱的是哪一出?”   ? 第58章 险象环生   顾晚卿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暗骂起自己来:妈的,在深山老林待久了,连基本常识都忘了。   沈烟看他囧的脸都红了,遂装作十分随意的样子,对小二道:“四碗小米粥,一碟荷花酥,一碟糖蒸酥酪。”   “好嘞!还是这位公子靠谱。”小二的脸立刻多云转晴。   顾晚卿实在没想到沈烟会点他最爱吃的荷花酥,心下惊了半晌。莫非对自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因为沈烟知道救他出鬼市的人是自己了?   不可能呀。   这事明明只有天知,地知,以及鬼王他们那一大家子鬼知以外,沈烟实在没道理知道。   若说是有意外,那就是鬼王告密了,但依鬼王的个性,也不可能才对!那至于其他鬼就更不可能了,谁爱懒得管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   正苦思冥想之际,粥和糕点端上来了,他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筷子猴急着准备夹糕点。   余光突然瞥见对面沈烟那张板着的俊脸,又犹疑着将伸到半空中的手缩了回来。直到沈烟放话,才又重新伸出筷子去夹荷花酥。   待吃饱喝足后,虽说是寒冬,顾晚卿身上却已是汗涔涔,他感觉自己是被沈烟吓得。   付了账,出了粥铺,顾晚卿伸了个懒腰落在了后边儿,沈烟则默不作声走在最前边儿。   到了府宅门前,每日大敞的铁门这会儿竟然紧闭,门口也无人把守,只有贴在宅子高墙四角的隐形灵符“哗哗”作响。   “快把门打开!”沈烟厉喝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聂修立刻拔出腰间的青云剑,飞身直噼紧闭的铁门缝隙,只听“当啷”一声,里面反锁门的锁头落地,门开了。   沈烟快步上前,迅速推开朱红铁门,前脚刚迈进门槛,便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只见前院中央,放着一张铺大红布的桌案,桌案上供着一顶香炉,桌案前跪着李川家的大公子李文涛。   李家其他人,则分为两队战战兢兢跪于宽阔的石板路两旁。   桌案后,立着一个高大威勐的红衣驭鬼师,脸戴牛头面罩,面罩上的表情龇牙咧嘴,正手拿银光闪闪的斩邪剑闭眼在空中画了个“破”字,随后竖起两指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不好!那驭鬼师正在揭我贴在这宅子四周的符咒。”   沈烟立刻退出门槛,飞身向宅院高墙四角贴着的隐形符咒上,又送出一道灵符,这道灵符有半个时辰稳固第一道符咒的作用。   他贴好灵符,飞身落于地面,转头对聂修道:“你速带子怡去凤凰镇,截住郁秀雅的魂魄,她现在一定已经从棺木里逃出来了。此次一旦进入这宅院,必定有去无回。昨日看她相貌险恶,或许已变成厉鬼,谢清欢和黎耀一定镇不住她。不然,驭鬼师察觉不到郁秀雅的魂魄出墓,是不会擅自露面的。”   “是,仙尊。”   时间紧迫,聂修带着周子怡立刻御剑向凤凰镇的方向进发。   “顾晚卿,随我来。”   沈烟转头对一旁的顾晚卿下了命令。   “是,仙尊。”   沈烟走在前面,顾晚卿跟在他身后,沈烟试图迈进门槛,却见李川等人早已从石板路上挪到门槛前跪着,不准沈烟前进一步。   李川的原配夫人王夫人,早已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跪坐于地上,似要昏厥,他身旁的二儿子李修齐忙起身扶住她。   “娘,兄长一定会没事的。”   矮胖的李川这边也是对着沈烟磕头如捣蒜,一边磕一边气喘吁吁道:“求仙尊放过我儿,他也是一时煳涂才酿成如此大祸,求仙尊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呐!”   “让开!”   沈烟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和李家人磨叽了。   这时,快要昏厥的王夫人突然又清醒过来,一步三磕爬到沈烟面前,紧紧扯住他的衣袍哭天喊地。   “求求仙尊,救救我儿呐!就让郁秀雅那丫头的魂魄进宅子里来吧。只要她进来了,这法师定能捉住她,我们从此也好睡个安稳觉。再说我家老爷留你在府里住这么久,好吃好喝待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还不抵你和郁秀雅那死丫头的素未谋面之情?”   “放肆!原来你们留我在这府宅住下,是为了徇私情?”   沈烟大怒,一把甩开王夫人的手,冰魄剑已出鞘,迅速架于王夫人颈弯处。   “你们现在都给我听好了,我沈烟当初入仙门之时,曾发过重誓,这一生绝不会错杀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们若是再有人敢阻拦我误了大事,那就休怪我无情无义!”   ? 第59章 这些鬼是不是傻?   王夫人见剑架到自己脖子上,知道沈烟是要动真格了,身子在剑下索索抖个不停。   李修齐忙站起来奔过去,冲沈烟跪下,哀求道:“仙尊,我娘救子心切……”   那红衣驭鬼师现在已经在桌案周围设了一道惑仙墙。   沈烟睨了李修齐一眼,迅速将利剑收回剑鞘,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掠过众人,向那道惑仙墙飞去。   惑仙墙后突现十六个红衣美女,怀抱琵琶围着桌案绕成一圈,皆摆出魅人之姿。   十六人玉指一挥,琵琶声响,震耳欲聋,媚气冲霄。   突阴风飒飒,阴霾彻地,黑雾弥漫,遮天弊日。   十六位美女衣带飘飘,随黑雾翻滚旋转。   凡闻魔音者,元神俱疲,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顾晚卿,速将耳朵堵上。”沈烟回身冲顾晚卿喊。   顾晚卿早学聪明了,在那些美女未弹起琵琶之前,便先给自己施了消音咒。这会儿正手提逆鳞剑,奔至沈烟身边。   逆鳞剑是玉干长老赐给他的法宝,可破普通阵法。   沈烟脱掉大氅,端坐于惑仙墙前,双手各伸出两指迅速按至太阳穴,汇聚灵力凝出一枚消音珠。   很快,泛着绿光的珠子便至他额头飘出。   顾晚卿挡在沈烟面前,双手举剑,向前勐噼下去,看不见摸不着的惑仙墙突然“咔嚓”一声断裂。   沈烟长袖一推,消音珠便穿过断裂的惑仙墙飞向众美女。   众美女怀报琵琶,欲弹魔音,哪料消音珠所到之处,弦皆断裂。   遂琵琶毁,美女散,惑仙墙破。   顾晚卿举剑飞身向红衣驭鬼师刺去,黑氅随阴风翻飞,长发绕着发带飘散。   谁料,就在这时,宅院高墙四角灵符失效,皆随风飘走。   凤凰镇接二连三死去的冤魂,早已埋伏于高墙外,欲进宅院找李文涛报仇。   一时间,数千冤魂厉鬼像洪水勐兽般涌入府宅。   那红衣驭鬼师则稳立于桌案前不动,嘴里的咒语却是越念越快。   沈烟与顾晚卿飞身而起,一左一右同时拉出一道金刚网拦于桌案前,以堵冤魂厉鬼靠近。   “仙尊,这些鬼是不是傻?”顾晚卿扯着金刚网一角向沈烟喊,“难道看不见驭鬼师已布下锁魂阵捉拿它们?”   沈烟扯着另一角,应道:“这些冤魂厉鬼皆死于非命,怨气冲天。驭鬼师故意以李文涛为引,伏鬼咒加持,致使众鬼失去心智,一心只想进入锁魂阵报仇。”   “仙尊,我现在就进锁魂阵会一会这驭鬼师,太他妈张狂,以为我会怕他?”顾晚卿说着便要翻越金刚网闯进去。   “不可!”沈烟厉喝。   “为何不可?”顾晚卿一条腿已迈进去。   “驭鬼师非人非鬼,非仙非妖,是阴阳两界的执法者,你进去只能是送死!”   顾晚卿还没等听完沈烟的话,就已经跳入锁魂阵。   可人还没走两步,沈烟的风灵鞭便已窜入金刚网内,将他牢牢捆住甩了出来。   “仙尊,我就进去看看,如果见势不妙,马上退出来还不成吗?”顾晚卿被摔在地上,委屈巴巴的恳求。   “不行。”虽然还是同样的话,沈烟的声音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仙尊,就让我……”   “好了,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你那日被万箭穿心于城楼之上,没有去救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以身犯险。要去,也是我去。”   ? 第60章 仙尊,这是梦,对吧?   “仙尊,不好了,不好了……”沈烟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疾唿。   沈烟转身,只见周子怡捂着左肩,浑身血淋淋的拨开李家众人向自己跑来。   “聂修在何处?”沈烟看着周子怡,声音陡然提高。   “聂修……聂修他被郁秀雅抓破背部,感染了尸毒,好像……好像快要变成凶尸了,现在正往这边赶来……”   周子怡惨白着脸,话没说完,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子怡!”顾晚卿大惊失色,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仙尊,快给我松绑。”   沈烟一扬袖,风灵鞭收回袖中。   顾晚卿跌跌撞撞爬起来,冲向周子怡,就在手接触到周子怡的手臂时,周子怡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瞳孔变成血红。   “阿晚小心!”沈烟惊惶万状,失声大喊。   可为时已晚,周子怡的手已覆上顾晚卿的衣襟,五指指甲尖利,迅速抓破顾晚卿胸前的棉绸布料,深深刺入他胸口。   顾晚卿两眼倏的翻白,应声倒地。   “阿晚!”   沈烟执剑飞身过来,一剑斩断周子怡手臂,又狠狠刺入他腹部,死死钉于地板上。然后转过身跪于地上,将一旁的顾晚卿扶起揽入怀中,声音颤抖。   “阿晚,你坚持住,我这就救你……我这就救你……”   沈烟反手一指点于顾晚卿身体各大经脉,又用一张灵符将他胸口那个碗大的洞封起来,可奈何顾晚卿的身体是块木头,这些法子都无济于事,胸口的黑色毒素仍向身体各处蔓延。   顾晚卿感觉有人在揽着他的肩,费力睁开眼,勐然看到沈烟的面容,忙有气无力道:“仙尊,我怕是也要……变凶尸了,杀了我……我不想伤害你……”   “不要说话。”   沈烟说完闭了眼,手指紧紧蜷起,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突然俯下身子将自己的唇覆于顾晚卿唇上。   温软的唇瓣紧贴于顾晚卿冰凉的唇瓣,顾晚卿惊的立时瞪大了眼,心脏也差点蹦出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的仙尊竟然吻了他,难道他的仙尊疯了?   若是他的仙尊没有疯,那一定是他疯了。   一顿饭的功夫后,顾晚卿总算有了几分力气,转了转眼珠,似乎也有了精气神儿。   他的手指动了动,沈烟感觉到异样,立刻睁开眼,吓得顾晚卿赶紧闭了眼。   沈烟看见顾晚卿脸色已经从苍白变得红润,准备放下他的身子站起来,谁料顾晚卿突然伸出爪子按住了他的头。   他尴尬至极,脸“唰”的红起来。   顾晚卿的唇慢慢移至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仙尊,这是梦,对吧?待会儿我要是醒来,你不会怪罪我无理然后罚我吧?”   沈烟被问的哑口无言,忙推开顾晚卿站起来。   这时,门外匆匆赶来的聂修一行人,跪于门前的李川一家人,就连杀气腾腾欲杀死李文涛的冤魂厉鬼,看到被利剑钉于地板上的周子怡,一瞬间全都在怒号的阴风中凌乱了。   周子怡可是玉干长老的大弟子,谁敢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死他?   “仙尊,”聂修第一个反应过来,踏入门槛径直向沈烟奔过来,“郁秀雅果然已变成厉鬼逃了出来。”   顾晚卿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跃而起,冲到沈烟面前,伸出双臂拦住了聂修。   “有我在,你休想靠近仙尊。”   “你说什么?”聂修一脸懵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在这里胡闹。”   “呦,我这暴脾气,你是不是以为你变成凶尸的事我和仙尊不知道?”   “顾晚卿,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装!”   聂修眼里闪烁着怒火,牙齿咬得咯咯响,抬手拔出青云剑直直指向顾晚卿。   “顾晚卿,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再不让开,郁秀雅就要闯进来了!”   站在顾晚卿身后的沈烟突然扬袖将四张崭新的隐形灵符再次送于李宅高墙四角,然后纵身跳入被金刚网拦着的锁魂阵,身后只留下一句:“聂修不是凶尸,刚被我杀死的人也不是周子怡。”   ? 第61章 尘埃落定   “仙尊!”顾晚卿和聂修同时喊出声。   门口立着的谢清欢也奔过来,冲着金刚网的方向大吼了一声“仙尊!”   顾晚卿一掀大氅,紧随沈烟其后,飞身跃入金刚网内。   沈烟进入锁魂阵,阴风怒号,供桌已被撤离,李文涛昏昏沉沉躺入一木棺中,以黑狗血为祭,洒于木棺四周。   带着牛头面具的驭鬼师盘腿坐于木棺正前方念着锁魂咒,两掌之间悬着一个桃木制成的锁魂盒。   沈烟向木棺的方向靠近,木棺外圈着一排看不见摸不着的铃铛,突然叮铃铃响起来。铃铛每响一次,那锁魂盒便增大一倍。   沈烟退后,立刻盘腿端坐于木棺正后方,两指比于胸前,闭眼默念镇魂咒。   顾晚卿提着逆鳞剑赶到之时,只见沈烟正全神贯注端坐于木棺后念咒,衣袂飘飘,长发翻飞。   木棺上方悬着一红一白两道卷轴,完全看不懂的咒语在两道卷轴上滚动。   顾晚卿怔怔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以前不是没有下山驱除过邪祟,但从未像今日这般震惊过。   他从前只知沈烟修为雄厚仅次于六界长老,却并不知沈烟的咒术也已修炼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突然懂了沈烟之前对他说的那句“那日你被万箭穿心于城楼之上,没有去救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这句话的潜台词大概就是,我若是想救你,就一定救得了你。   他似乎也突然懂了当年把沈烟困于七星塔,沈烟宁肯自杀也没有做出过过激反抗。   潜台词或许就是,我的咒术其实可以与你的魔箫势均力敌,但我不想伤害你。   耳边“嘭”的一声巨响,木棺四分五裂,悬于木棺上空两幅卷轴的咒语滚动速度较之先前也愈加迅疾。   顾晚卿知道捉拿李文涛的时机已成熟,遂飞身窜过去,衣带不巧碰到看不见摸不着的铃铛上,驭鬼师掌间的锁魂盒又增大了一倍。   “快看!李文涛就在那里,哈哈哈……”   这时,一道尖厉的声音自顾晚卿身后传来,顾晚卿回头看,只见披头散发龇牙咧嘴的郁秀雅正提着一盏许愿灯带着凤凰镇数千条冤魂向李文涛躺着的方向进发。   它们身后是聂修一行人,以及刚刚从门外跑进来的周子怡,皆提剑拼命阻拦,可奈何冤魂厉鬼太多。   看着为首面目狰狞的郁秀雅,他突然记起,郁秀雅于鬼市在许愿灯上写下心愿控诉李文涛的罪恶时,还没有变作厉鬼。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已不是人身,郁秀雅也不再是那个桥头上楚楚可怜的白衣少女。   同是天涯沦落人,顾晚卿突然想要竭尽全力,为郁秀雅拼一把。   灵符已破,金刚墙已破,郁秀雅已闯入锁魂阵,若是现在没有沈烟的镇魂咒加持,她怕是早已被吸入那锁魂盒里化为灰飞了。   顾晚卿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近李文涛,提他的人头来见郁秀雅,才可令她恢复心智,退出锁魂阵。   幸好,他在玉干长老那里学到一招,那就是将可以使树木起死回生的灵水置于逆鳞剑上,便可以斩断一些普通的邪物。   于是,他立刻提剑将手指划出一道小口,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浓稠的灵水。   灵水滴于剑尖,顾晚卿挥剑噼向面前看不见摸不着的铃铛,只听“哗啦”一声,铃铛落地。   顾晚卿迅速奔了进去,紧随其后的郁秀雅也欲闯进去,沈烟的风灵鞭却从袖中飞出将她牢牢捆了起来。   郁秀雅仰天嚎叫,硬生生把风灵鞭撑成了几段。   风灵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灰熘熘恢复原状,回到了沈烟袖内。   驭鬼师眼看顾晚卿要杀掉李文涛,突然放弃念咒,抱起锁魂盒遁入地面,快速蹿向李文涛,按住他的身体就往地底摁。   岂料顾晚卿快他一步,一剑推向李文涛的眉心。   转眼间,人亡,驭鬼师消散,锁魂盒化为灰飞。   顾晚卿看着静静躺在李文涛身边软塌塌的红衣,终于明白,驭鬼师确实如沈烟所说,非人非鬼,非仙非妖,而是阴阳两界的执法者,是住在人心里的心魔。   阴阳两界的执法者通过设下重重关卡,使坏人的真面目在困境面前暴露无余,使好人的善心在困境之中得以发扬光大。   邪不压正,驭鬼师随着李文涛的死亡而消散,代表驭鬼师将正义判给了郁秀雅。   郁秀雅怔怔看着死去的李文涛,一双赤红的眸子突然滚下两行血泪。   沈烟不知何时已静静立于她身后,冰魄剑上沾着化魂水,搭于她颈弯,声音低沉。   “郁秀雅,凤凰镇那么多人死于非命,皆与你和李文涛脱不了干系。如今李文涛已死,你要如实交代整个事件的过程,给凤凰镇老百姓一个交代。你虽死得冤枉,但你也不无辜。你一个人的仇恨,本就不该牵扯这么多无辜的性命来给你陪葬。”   ? 第62章 好啊好啊   郁秀雅突然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瞬间声泪俱下,哽咽起来。   “谢仙尊帮小女报仇,小女定当知无不言。”   沈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日,我带着一个仆人去临安县的青湖玩耍,那青湖是一条常年奔腾不息的河流,四面绿树小山环绕,很漂亮。   由于是上午,所以青湖周围压根儿就没什么人。我在青湖玩了一会儿,很饿,便让仆人给我去买包子吃。   仆人走后,我一个人在这附近转悠起来,忽然看见一棵柳树上挂着一只很漂亮的风筝,便想走过去瞧瞧。   待我走近那棵柳树,忽听柳树旁的假山后有动静,好奇心驱使下,就走过去看了看,哪料那后面是一对男女正衣衫不整的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我当时压根儿就没有看清楚人,惊慌失措的向后退,不想绊在一块儿石头上摔倒了。   那个男人发现了我,立刻披上衣袍来追我,我才看清楚那人是县老爷的大公子李文涛。   李文涛立刻蹲下身子用手掐住我的喉咙,我哭着恳求他,告诉他我不会跟任何人讲的,可他根本就不听我解释。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隐约看见一个女人跌跌撞撞从假山后跑出来求李文涛放过我。可李文涛已被恐惧和愤怒迷了心,坚决不肯松手。   我一听声音便知那个替我求情的女人是谁,她就是小时候同我一起长大的环儿。   环儿小时候家里穷,在街上乞讨,我爹看她年纪小可怜,便把她接到我家当我的贴身丫头。   那时候,什么东西我爹都会买两份儿,一份给我,一份儿给她。   长到十六岁,他爹来接她走,说是给她找了个好婆家,我爹只好让她回去了。   后来听说,她爹其实是把她卖到了临安县最大的青楼当艺伎,赚钱给他哥哥娶媳妇儿。再后来,没了她的消息,只见她爹穿金戴银,变了模样。   有一次,听她嫂子无意提起她,说她现在是县老爷的第三房妾,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可我实在没想到,今日再相见,我竟然眼睁睁死在她眼皮子底下。   李文涛掐死我后害了怕,一不做二不休把我扔进了青河里,扯着环儿的手跑了。   他回去将这事告诉了他娘王夫人,王夫人情急之下,把这事添油加醋告诉了县老爷李川。   说他大儿子在青湖放风筝,她和环儿在一旁看,后来她乏了,就先回去了。   没想到她走之后,我去了,认出环儿是我家曾经的丫头,于是百般羞辱她,李文涛觉得有辱他爹声明,一时失手,将我推入湖中。   我死当晚,仆人带着爹娘来青湖找我,把我打捞上岸,县老爷草草验尸结了案。   我爹娘直唿冤枉,可都无济于事。   下葬那日,年迈的爹娘在我坟前哭的肝肠寸断,我的魂魄在爹娘身后飘着。那时我好想抱抱我娘,伸出手却摸不到她。   李家宅子自我死后,便请人做了法。   起初,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冤魂,李文涛身上贴着驱鬼符,我根本近不了他身。   眼看这事再无人提起,只有我爹娘日日去我坟头痛哭,我不甘心就这样平白无故冤死。   于是去鬼市求玉柔公主帮我,玉柔公主说,只要我挖来一千颗凤凰镇的人心,她就会帮我捉拿李文涛。   我报仇心切,夜入凤凰镇,接二连三抓了许多人,凑齐了一千颗人心给玉柔公主送去。   谁料玉柔公主看我带来一千颗人心,大惊失色,告诉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让我去害人,当下甩袖离去。   我伏在地上哭了两天两夜,看着那一颗颗人心散落在地,仿佛是看见一千个鬼魂来找我索命。   我害怕我痛苦,东躲西藏半个月后,发现我娘已经哭瞎了一只眼。   所有的愤懑怨恨同时堵在胸口,一夜之间我的模样变了,指甲牙齿也变得锋利细长,声音尖厉难听,我知道仇恨使我变成了厉鬼,李文涛身上的普通符咒现在已制服不了我。   我当下便对那些我曾挖过他们心脏的鬼魂说,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李文涛造成的,并且给他们讲了我被害的前因后果,于是所有人都把仇恨转移到了李文涛身上。   我们当下便决定去李家报仇,谁料李宅高墙四周已被贴了更加强大的驱鬼灵符,我们还是进不去。   后来,知晓是紫烟仙尊你贴的灵符,当时并不知驭鬼师已被李家人暗中请来,所以把你当成了助纣为虐的恶人。三番五次逃出棺内,想要肆机闯入李宅。   昨晚,我又逃出棺外,准备再拼一次,岂料碰到你的弟子聂修和玉干长老的弟子周子怡。   我暗中支使和我一同前往的一个厉鬼变成周子怡的模样从另一条小道前往李宅,想办法从正门进入杀掉李文涛。   我则来拖住聂修他们俩个,因为变成厉鬼,所以他俩一时半会儿也捉不住我。   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听郁秀雅说完,聂修快步走到沈烟身边,脸上现出疑惑,“仙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何事?”   “仙尊是如何发现驭鬼师早已被请入宅院的?明明什么动静都没有。”   不待沈烟回答,在门口跪着的环儿不知何时已站起来走到沈烟身旁,对念修道:“是我告诉紫烟仙尊的,从紫烟仙尊一进府,我就把驭鬼师已来府中的事告诉他了。”   “你说什么?”门口跪着的李川瞪着眼冲环儿怒吼。   环儿扭头看了他一眼,冷笑:“实话告诉你李大人,我那日闯进紫烟仙尊屋里说的话是真的。”   “你是说你跟涛儿通奸的事?”李川不敢相信。   “对啊,可惜你不信。”环儿道,“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那宝贝儿子其实就是个色鬼,第一次是他逼我与他发生关系的。”   “胡说八道!”李川从地上站起来,气急败坏冲过来,一个巴掌甩到了环儿脸上。   环儿捂着通红的半边脸,笑出了眼泪,“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夫人呐。问问你那好夫人替他的宝贝儿子隐瞒了多少龌蹉之事,再来问罪于我。”   王夫人看到自己的大儿子死了,立刻昏死过去,这会儿刚刚在二儿子李修齐怀里醒转过来。   李川转回身愤怒质问王夫人,王夫人痛哭流涕,只是声声唤着大儿子的乳名。   环儿流着泪走到郁秀雅面前,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趁所有人不备抽出袖中短剑,迅速插入自己腹部。   顿时,血流不止。   郁秀雅惊住,嘶声喊了声“环儿。”   倒在血泊里的环儿在弥留之际只说了句:“小姐……环儿来陪你了……”   沈烟收回架在郁秀雅颈弯的冰魄剑,冷声道:“你现在去鬼市找到玉柔公主,告诉她实情,为你所犯下的罪行赎罪。这次,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聂修、顾晚卿一行人忙追了上去。   “仙尊,走错路了,回紫薇仙山的路在那边。”聂修看沈烟向紫薇仙山相反的方向走,忙伸出手阻拦。   “没有走错,这次不回仙门,去樱幽涧。”   “那顾晚卿要不要跟着咱们?”聂修又问。   “问他自己。”   聂修回头看身后的顾晚卿胸口有个碗大的洞正用符封着,只好硬着头皮问:“顾晚卿,你身上有伤,跟我和仙尊去樱幽涧疗伤可好?”   “好啊好啊,”本来垂头丧气的顾晚卿立刻笑逐颜开,抬起头对周子怡道:“子怡,你快回紫霄宫去吧,那个……我就不回去了啊。”   “顾晚卿你没良心!”周子怡停下脚步,气的直跺脚。   “随你怎么说。”顾晚卿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跟着沈烟他们走了。   ? 第63章 这是给我的吗?   转眼间,来到樱幽涧已两月有余。   除夕这天,顾晚卿胸口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都得益于沈烟每日抽出时间为他疗伤。   一大清早,樱幽涧各派弟子就全都忙碌起来,不是忙着练功,而是忙着贴春联,挂花灯,包饺子。   沈烟昨日已经通知各派掌门人,因着过节,休息六日。   顾晚卿伤口刚好的差不多,昨晚就跳进澡盆里泡了半宿澡,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噔噔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下了床,骂骂咧咧打开刷了红漆的雕花木门。   一大片阳光涌进屋内,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抬起手遮在眼前。   穿着崭新衣袍的周子怡正站在门外,一脸不情愿的把手里的衣裳递给他。   “给你。”   自那日凤凰镇一别,昨日,玉干长老才带着周子怡一行人来樱幽涧过年。   “这是什么?”顾晚卿还在迷迷瞪瞪,伸出两个手指头捏起衣裳一角左看右看。   “要不要?不要就算了。”周子怡看他翻翻拣拣,生了气,准备拿着衣裳离开。   “嘿,我说你生什么气?”顾晚卿一把扯住周子怡的袖子,“我说过不要了吗?”   周子怡回头睨了他一眼,把衣裳塞到他怀里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这家伙……”顾晚卿站在门口抖了抖手里的衣裳,是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别说,还挺好看。”   他正要关门回卧房试一试,一抬头看见沈烟从院外走进来。   “仙尊,”他忙小跑出去给沈烟行礼。   沈烟的视线却停留在他手里的衣服上。   “你这衣服是谁送的?”   “这衣裳……”顾晚卿低头看了一眼,笑嘻嘻道,“是周子怡那家伙刚给我送来的,还挺好看,是吧?仙尊。”   “你很喜欢?”沈烟闷闷不乐道。   “嗯。”顾晚卿点点头。   沈烟的脸突然板起来,转身便要走。   “仙尊找我有事吗?”顾晚卿看沈烟的脸拉下来,忙追上去问。   “没事!”   顾晚卿这才注意到沈烟手中的衣物,惊诧道:“仙尊,这是?”   沈烟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衣裳,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没……没什么。”   “这是给我的吗?”顾晚卿看沈烟说话竟然结巴起来,于是又大着胆子问了句。   “嗯。”沈烟尴尬不已,看样子是要钻进地缝里的节奏,“不过,既然有人给你送了新衣裳来,我这件就给清欢好了。”   “仙尊,我想要你这件。”顾晚卿生怕沈烟反悔。   “嗯?”沈烟抬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只要是仙尊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顾晚卿怕沈烟不信,忙又补充了一句。   沈烟突然涨红了脸,把衣裳递到顾晚卿手里,再也不愿多停留一秒,加快脚步离开了。   顾晚卿看着沈烟离开的背影,心花怒放,哼着小曲儿进了屋。   他随手把周子怡的衣裳放到一旁,然后拿起沈烟给他的衣裳,对着桌上的铜镜比划起来,越看越喜欢,干脆套在了身上。   “顾晚卿,开门!”是周子怡的声音。   “这家伙怎么又来了?”顾晚卿眉头蹙起,纳闷的紧。   ? 第64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系好衣带,挽好头发,又在镜子前端详了一阵儿。   “啪啪啪”门快要被周子怡拍烂了,他这才走过去开了门。   “小祖宗,我说你又怎么了?”   周子怡一只手臂搭在门框上,居高临下望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周子怡,不耐烦道。   周子怡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顾晚卿,愣了愣神。   只见他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绸衣,领口袖口皆绣着暗金花纹,腰间束着条同色宽边锦带。外罩一件黑色大氅,绣着繁杂贵气的牡丹。   长若流水的发丝高高挽起顺在背后,不知何处,有风吹过,两鬓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再不说话,我可要关门了。”顾晚卿看周子怡盯着自己愣愣出神,作势要关门。   “我给你的衣服哪去了?”周子怡突然道。   “那边。”顾晚卿回头用手指了指床上。   “你怎么不穿?”   顾晚卿把手从门框上拿下来,环在胸前,换了个姿势倚在门框上,一脸玩味的看着周子怡。   “凭什么你给我的衣服,我就得穿?”   “爱穿不穿。”周子怡瞪了他一眼,“我去趟镇上,你要不要去?”   “去镇上干啥?”   “你别管,就问你去不去?”   “去。”   顾晚卿自从临安县回来,就没有去过樱幽涧以外的地方,当下便欣然答应了。   这樱幽涧地处一个幽深的大峡谷,冬日里,常常是白雪皑皑,红梅朵朵。   顾晚卿和周子怡两个人出了院落,七拐八拐转出主院,然后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拨开密密麻麻挡路的红梅,出了峡谷。   距樱幽涧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镇子,取名樱花镇,樱花镇的得名来源于五月的樱花节。   一到春季,樱花怒放,全国各地的人皆慕名前来樱花镇观赏樱花。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到了樱花镇上,虽是大清早,大街上便已热闹非凡。   琳琅满目的店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此起彼伏的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扑鼻而来的饭香味,使人垂涎三尺。   顾晚卿迫不及待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要买糖葫芦,一会儿要买糖人儿,不管买什么,拿起来就走,周子怡只好在后边儿憋着股怨气给他付帐。   话说,人们只知顾晚卿是个大魔头,并不知他的真实模样长什么样,只有京城当差的将士们和那日被悬挂于城楼上围观他的百姓们知道他的模样。   半年前他被万箭穿心于城楼上的消息不胫而走后,人们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把他遗忘。   “阿姐,你看那位公子长得好生俊俏啊!”   “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幸嫁给他?”   “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下,依我看,应该反过来了。”   “你真不知羞,看见好看的男子就这般没羞没臊的。”   “………”   因此,当他兴高采烈像个孩子似的在大街上钻来钻去时,不想已成了街上女孩儿们驻足观看的焦点。   “顾晚卿,你能不能别这么疯疯癫癫乱跑乱窜?”   周子怡在一个小摊前买好了东西,一扭头就看到街上的女孩儿们都在悄悄议论走在他前面的顾晚卿,忙追上去扯住顾晚卿的袖子,悄声提醒了句。   顾晚卿撇了撇嘴,不悦道:“你破事儿可真多,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不让我四处瞧瞧。”   周子怡皱起眉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被一窝蜂由北向南五大三粗的汉子挤到了路边儿上,险些撞翻路旁的烧饼摊。   “这些人走路怎么不长眼?”周子怡拉了拉衣襟,瞅着那群人的背影咕哝了句。   “前边儿敲锣打鼓的在干什么?”顾晚卿踮起脚尖掠过众人望了望,也拔腿随那些人跑起来。   ? 第65章 吃瓜群众   “等等我……”周子怡在他身后喊了句,也忙追了上去。   等他二人随着人群跑到镇子中心,立刻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高高的绣楼上,披红挂彩,左右两根柱子各贴着幅对联,词曰:新春佳节喜招亲,郎才女貌配成双。横批:双喜临门。   在那绣楼上最显眼的位置,站着个袅袅娜娜的女子,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眉间刺着一小朵耀眼的兰花,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一身粉色衣裙包裹着她苗条的身子,乌黑的头发挽着公主髻,髻上簪着支珠花的簪子。纤纤玉手正捧着只红色绣球左顾右盼,眉间流出些许失落。   “小姐,赶紧抛啊!”   “小姐,抛到我这边来……”   “小姐,我这边……”   绣楼下早已人声鼎沸,男人们皆挥舞着双臂跃跃欲试。   顾晚卿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欣喜若狂,遂夹在人群中间,也挥舞着手臂随众人叫嚣起来:“小姐,快抛呐……”   被人推搡过来推搡过去的周子怡使劲儿扯了扯顾晚卿的袍袖,愤愤道:“人家这是抛绣球招亲,你凑什么热闹?”   “哎呀,咱们就看看而已,你瞧多好玩。”顾晚卿心不在焉的说完,又继续随众人兴奋的喊起来。   要说这楼上抛绣球的人是谁,当然是樱花镇有名的柳员外之女柳曼云了。   这柳员外家境殷实,富甲一方,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   这柳员外之女柳曼云年方十九,对上门来提亲的男子皆不满意,眼看着比她小一岁的妹妹都要因她的缘故,年龄越拖越大了。   于是,她便对她爹娘提议,准备在除夕当日抛绣球招亲。   将绣球一端系上一根红绳,若是在绣楼上看到心仪的男子,便把绣球抛向他。若是不慎落入不心仪的男子手里,便将绣球拉回来重抛,这样既可以选到如意郎君,又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柳员外和柳夫人早为她的终身大事惆怅不已,再加上她的两个嫂子整日里冷嘲热讽,也就同意了。   这会儿,她手里捧着绣球,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皱起了眉头。   眼看着绣楼下的人越聚越多,就像一锅大杂烩,那些平日里的浪荡公子,流氓地痞,山野村夫也全都到齐了。   “小姐,快抛啊……”   “快抛呐……小姐……”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她的心乱的一塌煳涂。   “姐姐”,在绣楼上坐着的妹妹柳梦瑶,悄悄走到她身后,压着嗓子低低道,“你看那个站在中间穿黑衣服的人。”   “哪个?”柳曼云早已是眼花缭乱。   “就是那个个头最高,黑大氅上绣着红牡丹的人。”   柳曼云的视线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挤在人群中间风流倜傥气宇不凡的男子,正随着众人一起喊,当下便红了脸。   绣球终于抛出,乱哄哄的人群破天荒安静下来,众人的眼齐刷刷随着绣球抛出的方向转动,柳曼云的心也随着绣球的转动揪到了一起。   绣球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顾晚卿的头,又弹进他怀里。   周子怡一脸懵逼,顾晚卿更是傻了眼,直到被柳员外家的下人强行请回府中,顾晚卿才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一脸看好戏的吃瓜群众竟然变成被吃瓜的焦点,还真应了那句稻草人点火——惹火烧身。   徘徊在柳员外宅子前的周子怡,眼看顾晚卿稀里煳涂被人拉扯进去,心下更是焦急万分。   现在若是他二人动用武力强行离开,这些人可都是普通老百姓,依着仙门条规,是绝对使不得的。   再说,若是他二人就这样一走了之,让人家柳小姐日后还怎么见人?   归根结底,这事根本就不能怪柳员外一家子,要怪只能怪他顾晚卿自己。   周子怡背着手心急火燎在原地打转时,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紫烟仙尊。也许,这时候只有紫烟仙尊出面,才能解决此事。   于是,他忙慌慌张张往回跑。   ? 第66章 三宗罪   周子怡御剑回到樱幽涧,径直跑进紫竹院,想要闯进沈烟的雅阁内。   不料,被门口的聂修拦住。   他坚持要进去,聂修看在他是玉干长老门下的弟子,遂给他悄悄捱开一条缝。   周子怡弯腰从门缝向里望,只见紫烟仙尊一拢白衣,云纹阔袖,席地而坐。   细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舞弄着面前的琴弦,琴声如飞瀑泻下,翻江倒海,气势恢宏。随着弦音加速,更仿佛山崩地裂,群龙出海,百兽嚎叫,万鸟悲鸣。   正弹到高潮,激动人心之时,突然,弦断,琴声戛然而止。   半晌,沈烟眸中落下一滴泪,打在了琴弦上。   郑子谦的背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记得往年除夕,他总是会让聂修给郑子谦和顾晚卿提前去铺子里做好新衣裳,然后在除夕的早上给他们送去。   可如今,一黑一灰两套衣裳,只送出其中一套,另一套仍静静躺在衣柜的一角。   他常想,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一次,他也许不会说出那句“好自为之”的话来,也许会拉着郑子谦回去受戒,即使郑子谦不愿意,也要强行带他回去。   可如今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所幸,顾晚卿死而复生,给他的心里稍稍添了些许安慰。   顾晚卿跟随他回到樱幽涧,自始至终都不肯透露他死而复生的原因,但看顾晚卿突然与玉干长老关系交好,也就明白了其中一二。   最起码,他知道,玉干长老不仅是顾晚卿的保护伞、救命恩人,而且也比他更加胜任顾晚卿的仙尊一职。   细数从前,他明明在顾晚卿拼命辩解之时,不分青红皂白把人逐出仙门;明明在顾晚卿身陷囹吾之际,熟视无睹置身事外;明明在顾晚卿为救自己遭受灭顶之灾,袖手旁观视而不见。   可为什么,这么多痛彻心扉的过去,顾晚卿仍愿意不计前嫌选择留在自己身边?   难道是恩情?还是那难以启齿违背伦理的另一种感情?   如今,不管顾晚卿对他是哪种感情,他现在对顾晚卿都满怀愧疚,甚至远远盖过在七星塔所受的屈辱。   因为他从未想过,此生,会有人豁出性命,来救他。   想他紫烟仙尊,普贤真人座下弟子,为救天下苍生于苦海,主动请命下界转世为有血有肉的凡人,受教于六位德才兼备的长老,创立了紫薇仙门。一心只想着救世济民,从未奢望过别人也会救自己。   可顾晚卿的出现,让他明白,他如今也只不过是一具凡人的躯体,也会病,也会老,也会死,也会伤心,也会难过。   门外的冷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带着丝寒意,沈烟红着眼眶抬起头。   周子怡看他眼睛红红的,踏进来的一只脚忙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问。   周子怡看沈烟发话,又把脚重新踏进去,垂下头双手抱拳,支支吾吾道:“仙……仙尊,我和顾晚卿方才去镇上买东西,谁想……谁想……”   “发生什么事了?”   “谁想顾晚卿他……他被抛绣球招亲的柳家小姐砸中了,现在正被柳员外的仆人拉进去准备拜堂成亲呢。”   ? 第67章 我还有仙尊   呆坐了好半晌,沈烟情不自禁,眼泪都快夺眶而出,就连他也惊愕自己现在的反应。   窗外,阳光洒在竹林上,光线一直照到摆着黑白棋子的石桌上。   他把衣领拢了拢,起身踱步出了雅阁,又在温热的阳光下站了半天。   “你们为什么会去……”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犹豫了半晌,望着沐浴在阳光底下的棋子,又说,“这事我会解决,你俩先退下。”   柳宅内,顾晚卿已被请到大堂里,坐在紫檀木椅上,和柳员外谈话。   他一直木木的坐在那里,机械的回答着柳员外提出的各种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顾……晚,二十六。”   “家住哪里?有无兄弟姊妹?”   “暂居樱幽涧,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   “哦……樱幽涧?”   “嗯,我在樱幽涧修行习法。”   “你既已接了我家小女抛出的绣球,那一定就是认可我家小女了。你既无父母也无长兄,也就省去了许多麻烦。老夫家大业大,也算是配得上你。今日不妨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了,不知顾公子意下如何?”   “柳员外,我……我还有仙尊。”   “哦?哪位仙尊?”   “紫烟仙尊。”   “紫烟仙尊?哎呀呀……老夫久闻其大名,甚是仰慕呐!”柳员外惊诧半晌,转而道,“常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夫现在就派人去樱幽涧把你的仙尊请来。”   柳员外前脚刚吩咐仆人派轿子去樱幽涧接紫烟仙尊前来,后脚便见年迈的管家带着一白衣飘飘的男子走进来。   “老爷,这位公子方才在门外自称是紫烟仙尊,还说今日接到绣球的人便是他的弟子,老奴不敢怠慢,遂未经通报把人带进来了。”   “仙尊?”顾晚卿看到沈烟站在门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着了屁股,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   柳员外见状,忙起身相迎。   “原来是紫烟仙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仙尊果然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呐!”   “柳员外过奖了。”   “紫烟仙尊,快请上座。”柳员外点头哈腰把沈烟让到了上座。   顾晚卿则呆呆站在椅子旁,垂下头不敢看沈烟,沈烟也不看他。   “听顾晚顾公子说,他是紫烟仙尊的弟子,老夫听了不敢怠慢,正要派人去请仙尊前来。”   “顾晚?”沈烟闻言顿了顿。   “这顾晚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甚得小女欢心。他二人若是结合,那真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呐!”柳员外捋着下巴上的一撮胡须道。   沈烟点了点头,“柳员外所言极是。”   “那紫烟仙尊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阿晚生性顽劣,无长他人之处,今承蒙柳员外和柳小姐厚爱,实属三生有幸。作为他的仙尊,岂有不同意之理?”   柳员外端起面前的茶碗抿了口,笑道:“紫烟仙尊过谦了。”   “只是……这樱幽涧地处偏僻,不知小姐日后嫁过来耐不耐得住冷清?”   柳员外放下茶碗,朗声笑道:“老夫之前问过小女,小女说只要是嫁给她喜欢的人,无论住在哪里她都不介意。事已至此,依老夫看,咱们不妨先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全凭柳员外做主。”沈烟附和道。   “老夫之前让先生看过,先生说正月十五是个良辰吉日适宜婚嫁,不如就让他二人在元宵节那日成亲,也算是了结了老夫一桩心事。”   “好,就依柳员外所言。”   ? 第68章 我看你当真是疯了   !   回樱幽涧的路上,沈烟和顾晚卿拉开距离一前一后走着。   一路上,沈烟都没有说一句话。   顾晚卿弯腰随手折断路边一根枯草叼进嘴里,再抬头看沈烟纤细单薄的背影,已被夕阳拉的老长。   他很纳闷沈烟究竟在想什么?更想跑上前去质问他一番,为何答应了这门亲事?明明他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替自己推脱掉这门亲事,可为什么却欣然应允了?   沈烟回头看顾晚卿远远望着自己不挪步,遂停下脚步,提高声调道:“怎么不走?”   顾晚卿啐掉嘴里半截枯草,心中憋着股怨气,愤愤反问:“仙尊为何要答应这门亲事?”   “你既已看上柳家小姐,我理当成全。”   顾晚卿气急:“我真的没有去抢绣球,是那柳家小姐自己把绣球丢到我怀里的。”   沈烟蹙眉,冷声道:“不管怎样,你既然接了绣球,就必须对人家姑娘负责到底。”   顾晚卿立刻反驳,语气异常激烈,“这仙门不是有禁止嫁娶的规定?为何仙尊今日带头违反门规?”   沈烟默了半晌,轻描淡写道:“因为这仙门的规矩是我定的。”   顾晚卿被沈烟噎的一时说不上话来,气的鼻子都歪了。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沈烟已从以往的耿直古板转变为如今的伶牙俐齿了。   夕阳渐渐接近西山,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把雪山的轮廓清清楚楚勾勒了出来。   沈烟早已挺直嵴背,走出老远。   顾晚卿一边生闷气一边迈开大步追赶他,只是走了没几步,突然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沈烟听到叫声连忙回头看,只见顾晚卿整个人已仰面倒地。   “阿晚!”   沈烟匆忙奔回顾晚卿身边,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眼紧闭,看起来似乎很痛苦。   沈烟伸手摇晃他的身子,他却是一动不动。沈烟着了急,一掀大氅,半跪在他身边,准备先扶他起来。   谁料,沈烟一只手刚搭上他的肩,他突然睁开眼,趁沈烟不备死死抓住肩上的那只手,只一扯,便翻身把沈烟压在了黄土飞扬的小道上。然后用黑色大氅将自己和沈烟严严实实罩住,散落至胸前的长发耷拉在沈烟的颈弯上。   沈烟瞪着眼看他,眼珠子似乎都要飚出眼眶了,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见顾晚卿黑亮的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像是要钻进自己的心里去。   过了好半晌,沈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忙推搡他的身子。   顾晚卿早有准备,沈烟越是使劲儿推他,他就越是牟着劲儿一动不动。   “顾晚卿,你是不是疯了?”沈烟又急又气,恨不得能一掌拍死他。   “只要仙尊答应我,把这门儿亲事退了,我就起来。”   顾晚卿毫不在乎身下人的谩骂,因为这具身体他在七星塔、天魔殿早已抱过许多次。   于他而言,现在隔着衣服和自己的仙尊挨得近一些,只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若不是把他逼急了,他也不愿强人所难不是?   倒是有一件事他始终想不明白。   沈烟明明之前在七星塔已经跟他有过那么多次肌肤之亲了,可自己现在若是随意碰一碰他,他还是会羞得面红耳赤,要不然就是气的嘶声力竭,搞得就像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就拿上次中了尸毒一事来说,顾晚卿敢打赌,若不是事况紧急,沈烟是绝对不会碰他的,更别提嘴对嘴给他渡气了。   “顾晚卿,我看你当真是疯了!”   沈烟的右臂不知何时已挣脱他的束缚,抬起的右手死死扼上他的咽喉。   ? 第69章 男女聚在一起才正常   “咳咳咳……仙……仙尊,我快喘……喘不上气来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仙尊?”沈烟拧眉厉喝,掐他喉咙的手指并没有松开。   “仙尊……我……我真的快断气了……”顾晚卿眉头拧在一起,脸涨得通红,嗓子也哑了。   沈烟这才松了手,把头扭到一边,语气生冷:“顾晚卿你听好了,下不为例!”   顾晚卿点点头,忙掀起大氅,喘着粗气从沈烟身上爬起来,虚虚倒在一边儿,然后佝偻着腰捂着胸口勐咳。   “仙尊……我说……我说你至于这样对我吗?”过了好半晌,他才有气无力道。   “至于。”沈烟拖着满是尘土的衣袍站起来,开始拍打衣服上的土。   “我不就是……不想娶那个姑娘,你怎么非得要让我娶她?”顾晚卿蜷缩在地上,半睁着眼。   “怎么?柳家小姐入不了你的眼?”沈烟开始整理袖口。   “哪有,柳家小姐漂亮的很。”   顾晚卿缓是缓过来了,但身上仍软软的没有劲儿,干脆直接躺在道上不动弹了。   “那你为何不愿娶她?”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顾晚卿半眯着眼,悄悄瞥了沈烟一眼。   “哦?”沈烟脱下大氅开始抖大氅上面的土,“是谁家的姑娘?”   “你。”顾晚卿低低道。   “你说谁?”大氅在手中“唰唰”的响,沈烟没听清楚。   “一个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顾晚卿抬起手背覆在眼睛上。   “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便问,但是柳家小姐你必须得娶。”沈烟背过身去,整理起头发来。   细长的手指解开挽头发的缎带,一头悬在腰间的青丝散落于白衣处,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   顾晚卿拿开手,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这一幕,呆呆的看着,不觉恍了神。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着,被掐出红印的颈弯也随着喉结的滚动微微震颤着。   他的仙尊莫非真的是谪仙下凡?   顾晚卿勐地坐起来,心里打起了小鼓,明明这风采这身姿怎么看怎么像不染烟火误入凡尘的仙人嘛。   沈烟束好发,系好大氅,又恢复了往日一丝不苟的严谨模样。   顾晚卿自那日在临安县初遇沈烟,见到他不束发和粘有泥点子的衣袍后,以为他变了,谁曾想,这刚回樱幽涧没多久,他就立刻又变回从前那个严肃古板的紫烟仙尊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起来赶路。”沈烟看他坐在那里发呆,板着脸睨了他一眼。   顾晚卿应着,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直搞得满地黄土乱飞,迷了眼,一旁的沈烟也呛的“咳”起来。   半晌,尘土散去,沈烟这才看清面前的顾晚卿,只是顾晚卿的脸现在跟戴了个面具似的,只能看见两只黑眼睛在脸上滴熘熘的转。   沈烟看着又好笑又好气,遂甩了甩衣袖,独自向前走了。   顾晚卿忙抬起胳膊,用袍袖掸了掸脸上的灰尘,追了上去。   待他二人回到樱幽涧,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一轮明晃晃的月亮自云层间钻出了头。   站在樱幽涧入口处俯首眺望,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深谷里灰的砖,红的窗棂,绿的栏杆,黄的瓦皆披红挂彩,大大小小的窗户里也都灯火通明,看起来一派红火喜庆的样子。   进了门,拨开鲜艳拥挤的红梅,走在长长的石子漫成的甬道上,闻着红梅散发出的幽幽清香,连顾晚卿这种粗人竟也感受到一丝说不上的愉悦来。   沈烟让他回卧房换衣裳,自己则向吃饭的东厨走去。   穿过数不尽的游廊门楼,进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庭院,院子正前方坐落着五间整齐宽敞的房屋。   沈烟抬脚走进做饭的灶房,灶房极大。   灶台上的汤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专门儿负责做饭的几个厨子正围着锅灶忙碌个不停。   各门各派的弟子们也没闲着,正围着几张大圆桌包饺子。   他们也全都换上了新衣裳,往常清一色的蓝、灰、紫、黑,现在竟都变得五颜六色了。   尤其是绮梦湖云絮仙师柳云絮门下的女弟子们,穿的更是花枝招展,头上还插着珠钗或是花,引得一众男修探头探脑撩拨那些漂亮的女弟子。   沈烟很是欣慰,像这样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嬉戏玩闹的场面才算正常。   “仙尊回来了?”   往常着一袭紫衣的云絮仙师柳云絮,今儿个竟也变了模样。   ? 第70章 能有什么大喜事?   她大约三十二三岁模样,身材高挑,体态丰盈,着一袭红色织锦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满天星。   乌黑的秀发绾成飞仙髻,髻上插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瓜子脸,丹凤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沈烟简单应了声,心底对她今日的装扮很是诧异。   “紫烟仙尊,你回来啦,看我包的饺子。”   柳云絮门下的女弟子白灵儿,蹦跳着从桌前跑过来,掌心里躺着只看不出模样的饺子。   众人听到这银铃般的声音,纷纷回头看向门口。   众仙门中,除了白灵儿敢这样肆无忌惮和沈烟讲话外,还真没有人敢这样。   因着节日,沈烟面上也明显快活了几分,于是他抬手摸了摸白灵儿刚到他肩膀的脑袋,微微一笑:“包的很好。”   “我就说包的很好嘛,她们偏说包的不好。”白灵儿又嘟囔着回去包饺子去了。   “紫烟仙尊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嘛,原来温柔起来对女弟子这么好,像我们这些男人就无福消受这么温柔的紫烟仙尊喽!哦……对了,还有顾晚卿,顾晚卿是个例外,他也可以消受……”   苍凤城的谣青仙师宋青玉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穿过众人笑盈盈走过来,面上满是嘲讽。   宋青玉的话还没有说完,沈烟早已窘在那里,脸“唰”的红到了耳根。   本来也在学着包饺子的谢清欢一听就炸毛了,立刻丢掉手中包了一半的饺子皮,拿了手边的擀面杖便冲了过来。   “宋青玉,你他娘在这里放什么臭屁!”   几个弟子见状,赶紧手忙脚乱把他拉住。   宋青玉再怎么说也是苍凤城的掌门人,被谢清欢这么一骂,脸上挂不住了。手中立刻现出带着火花的旋龙索,二话不说飞身就往谢清欢身上抽。   “宋青玉你干什么?”一旁的柳云絮也忙飞身上前,扬袖去截那断张牙舞爪的旋龙索。   只听“哗啦啦”几声脆响,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旋龙索便断成几截掉在地上。   众人齐刷刷向门口望去,才发现并不是柳云絮截住的旋龙索,而是倚在门口的顾晚卿。   只见他双臂环胸抱着逆鳞剑倚在朱红门框上。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包裹着他高挑匀称的身子。   一阵夜风吹过,耷拉在他胸前的长发随风飘散。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天魔殿的主人顾晚卿啊。”宋青玉方才还铁青着的脸立刻换了副面孔,随即将旋龙索收起。“我刚刚就是跟紫烟仙尊开了个玩笑,又没有怎样。谢清欢那小子也太护主了,再怎么说,辈分上我也比你们年长不是?”   “草你大爷!”   谢清欢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挣脱众人还要往上冲,却被宋青玉的好友,迷月城的月影仙师池映寒,走上前狠狠甩了一巴掌。   谢清欢瞪圆了眼,捂着半个通红的脸,抬手就要回打池映寒,却被池映寒手中的灵虚扇挡住。   “大伙儿都看见了,这次不是我的错吧?”宋青玉摊了摊手,向着众人,笑道。   顾晚卿也笑了笑,收起逆鳞剑,站直身子跨进门槛,然后拍了拍手嬉皮笑脸道:“方才我回去换衣裳了,还有一件大喜事没来得及跟大家宣布,你们要不要听?”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天天都待在樱幽涧修炼,能有什么大喜事?好不容易过节包顿饺子吃,还摊了这么档子事儿。   “我正月十五便要成亲了。”   众人立刻炸了锅。   “什么?没听错吧?”   “成亲?”   “我大概是幻听了。”   除了聂修和周子怡,其余人皆惊奇的瞪大了眼,紧接着便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清欢的眼睛尤其瞪得大。   “你们没听错,我娶的是樱花镇柳员外家的柳大小姐。”顾晚卿挑眉又道。   “哈哈……顾晚卿,就知道你胡掰。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柳家大小姐,人家她爹可是樱花镇的万元户,住的是黄金屋,吃的是千金菜,能看得上你这个穷小子?”   宋青玉身后的大弟子温如霜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骗你有什么好处?我有紫烟仙尊作证。”顾晚卿反驳道,“紫烟仙尊今日亲自跟柳员外订的这门亲事。”   “还想骗人,你大师兄说紫烟仙尊今日去庙里烧香还愿了,怎么可能去给你订亲事呢?”   “我今日是去给阿晚到柳家提亲了。”   一直立在门口边儿上没有说话的沈烟突然开了口,面上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神色。   “仙尊,你真的给他……”谢清欢睁大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好了,这事到此为止!宋青玉到静室面壁思过,其他人继续包饺子。”沈烟冷着一张脸,打断谢清欢的话,又转头道,“池映寒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 第71章 原来是为了给姑娘买胭脂   宋青玉和池映寒以及柳云絮,虽跟沈烟是同辈,但修为皆不及沈烟。   这次来到樱幽涧,又得各大长老的命令,授教于沈烟,所以现在他们必须得听沈烟的。   宋青玉甩袖愤愤去了隔壁院的静室,坐在矮桌前,手拄着下颌,心里越想越气愤。   “若不是这个顾晚卿坏了我好事,今日还不得嘲笑到他沈烟下不来台?还仙尊,呸!狗屁仙尊。跟自己的徒弟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反倒来趾高气扬指挥我们了,真他妈世道变了,这种人也能统领仙门。”   桌上的灯盏,被门缝里挤进来的风吹的左摇右摆,他细长的影儿也随着烛火在墙上左右晃动。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拍大腿,计上心来,咬牙切齿道:“终于有办法整顾晚卿那小子了,我要让他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   池映寒跟着沈烟出了东厨,走进对面的园子里。   这园子一到五月,就开满了粉嫩嫩的樱花,现在还是初春,树木当然也都是光秃秃的。   沈烟走到一张石桌前停下脚步,背对着池映寒。   “你为何偏要与我作对?”他问。   池映寒俊眼修眉,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立于石桌另一端,与沈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漫不经心道:“仙尊何出此言?”   沈烟转身看他,声色俱厉:“你身为迷月城的月影仙师,本该在同门师兄弟起争执时,像云絮仙师那般上前阻拦,而不是抬手打其中一派的弟子?我知你与宋青玉私下交好,但在大面上最好还是分清主次!”   池映寒顿了顿,半晌,拱手作揖道:“我记下了,以后会分清事缓轻重。”   待他二人回到东厨,众人包好的饺子已下了锅。   白灵儿作为起争执的源头,正蹲在一个小角落眼泪汪汪的剥蒜头。   柳云絮的严厉训斥把她吓得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看起来实在可怜。   白灵儿是柳云絮长姐的孩子,年方十五,所以柳云絮教训起她来,就像在教训自己的孩子,特别不留情面。   饺子上了桌,沈烟差人把各位长老请过来,又喊宋青玉过来。   六位长老中,只有玉干长老方才有事先行带周子怡离开了。   众人围着几张桌子各坐各的。本来想着撩拨姑娘的男弟子们,也只得垂头作罢,生怕惹出什么祸端来。   好不容易吃完饭,到了放烟花环节,众人阴郁的心情又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各派长老却是先后告退了。   年纪大了,对这件事也就没那么喜欢了,看着年轻人劲头十足的玩乐,心里只剩了羡慕。   烟花早就备好,是各个掌门给门下的大弟子发了钱,去镇上买的。   放烟花的地方,是在樱幽涧的一片空地上。   出来半天,年轻的女弟子们终于又恢复了包饺子时的活泼热情,开始在圆圆的明月下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从深谷里传出。   男弟子们也来了精气神儿,纷纷加入。   顾晚卿则蹲在附近一块儿大石头上,手里拿着盒胭脂左右端详,一脸嫌弃。   “我说周子怡这家伙大过年的要去樱花镇,原来是为了给姑娘买胭脂。自己不送,反倒托我去送,这臭小子!”   白灵儿眨巴着两只红肿的大眼睛跑过来,“顾师兄,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   “咦!灵儿,你来的正好。”顾晚卿抬眸看了眼她,顺手把胭脂递到她手里,“这盒胭脂是……”   “哇!是顾师兄送给我的吗?”白灵儿一把抢过来,揭开盖子看了看,然后转手高高挥着胭脂盒兴高采烈向她那帮师姐们冲了过去,“顾师兄送我胭脂了……”   “得!周子怡,我对不起你。”   顾晚卿看着白灵儿奔跑离去的背影,一脸的生无可恋。   站在暗处的宋青玉和他的大弟子温如霜,正悄悄在暗处进行着他们的计划。   ? 第72章 尸骨无存   除夕的钟声敲响,又一个春天来临,顾晚卿也许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人生再也迎不来春天。   他也永远不会料到,这个夜晚过后,他的尸骨将荡然无存。   他的人生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天,永远停留在了大年三十,永远停留在了风华正茂的二十六岁。   当沈烟第二日起来,正坐在铜镜前束发时,聂修红着眼眶跑进来。   “仙尊,顾晚卿没了!”   “大清早的,他能去哪儿?”沈烟依然拿着梳子在一寸一寸梳头发。   “他……他死了……”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沈烟放下梳子转过头看聂修,“聂修,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说什么胡话?”   “仙尊,顾晚卿他真的……”   突然,门“砰”一声响,谢清欢风风火火跑进来。   “仙尊,大事不好了,顾晚卿他……他被大火烧死了……”   沈烟破天荒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不相信。   顾晚卿怎么会被火烧死?就算真的有火,身为修仙人士,分分钟将火扑灭或者逃生,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直到他束好长发穿好衣裳,亲自前往顾晚卿的住所时,眼前皆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断壁残垣,一片狼藉,哪里还有顾晚卿的影子?   玉干长老办完事刚好回来,得知顾晚卿的房屋失火。   他背着手立于幽幽山谷间,禁不住老泪纵横,仰天长叹:“顾晚卿呐顾晚卿,这世间果然容不下你,无论老夫以怎样的方式把你救回来,你终究逃不过一死。罢了!罢了!”   周子怡在玉干长老身后垂眸落泪,“师父,要不然我去找找他的魂魄……您再用银杏树干雕一个人的驱壳出来……”   “天机不可泄露……”玉干长老摇摇头,“有些东西一辈子只能用一次。”   “是谁下这么狠的毒手,放火行凶?”   “宋青玉。”   “他可真是个卑鄙小人,心狠手辣,根本不配做苍凤城的主人。”周子怡咬牙。   “所以……现在你就去杀掉他!”   “是,师父。”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樱花开了,树木绿了,溪水潺潺,江河奔腾,鸟兽虫鱼又开始重新活跃起来。   五月,樱花盛开最繁盛的时节,沈烟带着紫薇仙门的弟子,重新回到了紫薇仙山。   踏进仙门,熟悉的仙山,熟悉的一草一木,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心境。   赶走了郑子谦,弄丢了顾晚卿,纵使再硬的心肠,也有软下来的一天。   沈烟病了,久卧床前,呆在屋里寸步难行。   聂修扛起了紫薇仙门的大梁,任何事,只要禀报他就行。   聂修为沈烟请了无数郎中,皆诊断不出他的身体有任何病症,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沈烟得的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普通的草药灵芝根本无用。   聂修眼看自己的仙尊病入膏肓,一天比一天消瘦。既然死去的人请不回来,那活着的人他就是五花大绑也要把他捆回来。   于是,他带着谢清欢离开紫薇仙山,御剑去了临安县。   他要把郑子谦找回来,也好缓解沈烟内心的一丝伤痛。   ? 第73章 万妖窟   来到临安县,已是晌午。   聂修和谢清欢吃了碗面,四处打听后才知,县老爷李川已因郁秀雅一案被罢官,遂解散下人,带着家眷回乡下过日子去了。   二人决定去乡下寻找李川的二公子李修齐,因为只有他知道郑子谦的下落。   途经一处寺庙,见里面有许多跪拜烧香的人,便走了进去。   这所寺庙为感谢沈烟除掉恶霸李文涛,人们请工匠照着沈烟的画像雕刻了一座一模一样的石像,供奉起来。   聂修站在跪拜的人身后,听人们嘴里皆念念有词,皆是来求他家仙尊办事的。   唯独最后一排跪着的一个长发男子,双手合十对那烟雾缭绕中微闭双眼的紫烟仙尊说:“仙尊,希望你身体健康,永远开心快乐。”   聂修惊诧,世人都在祈求那尊石像能够救助他们脱离苦海,唯有这个人在祝愿那尊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石像健康快乐。   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躲在一边等待那人起来。   跪了大约有一炷香时间,那人总算随同众人一起站起来转过了身。   聂修和谢清欢同时睁大了眼,那人竟然是李修齐。   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真正像极了那个丧生于熊熊烈火中的人。   一袭如墨的黑袍,高高束起的长发,斜飞英挺的剑眉,细长蕴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修长匀称的身姿,宛若暗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凌人。   “李公子,”聂修上前一步喊住了李修齐。   李修齐扭头,愣了愣,半晌才道:“你们怎么来了?”   “你何必明知故问?”谢清欢愤愤道。“若不是你当日……”   “郑子谦死了,”李修齐打断他的话。   “你说什么?”聂修瞪圆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子谦死了,”李修齐面不改色。   “他怎么死的?”谢清欢上前一把拽住李修齐的领口嘶吼,“啊!”   李修齐任由他推搡,没有说话也没有还手。   “他的墓碑在哪里?”聂修冰凉的手指紧紧蜷起,声音颤抖。   “梅林。”   “速带我去。”   三人立刻出了寺庙,穿过集市,绕绕弯弯进了梅花林。   五月,只有夏腊梅在盛开着,拨开密密麻麻的枝丫,温泉在明媚的阳光下波光粼粼。   绕过温泉,继续向前走,出现一处柳树林。   微风吹拂翠绿的柳枝,柳枝迎风轻摆。   远远的,有一座高高凸起的坟堆,坟堆前立着块墓碑,上刻郑子谦之墓。   好半天,聂修和谢清欢望着那刻有郑子谦名字的墓碑迟迟挪不了步。   “他怎么死的?”聂修的眼直直望着那墓碑。   “被人掏心而死,”李修齐回答。   “掏心?”他二人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   “是。”   “谁干的?”聂修像半截木头桩子愣愣戳在原地。   “顾晚卿。”   “你丫的胡说什么?”谢清欢怒不可遏,瞪着眼大喝,“他半年前早他妈死了。”   “他是死了。可他死后,为了再次复活,寻到去了就无人生还的万妖窟,跟万妖窟的妖王做了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万妖窟的妖王给了他一具妖人的躯体,然后把他的魂魄注入妖人体内,他要想活,必须得有心脏,所以他需每月进食一颗活人的心脏。最好是年轻人的心脏,这样他就可以像年轻人一样有精气神。   万妖窟的妖王是个女人,已经活了几千年,为永葆青春,她必须得每月吸食活人的鲜血,而这活人必须是年轻人才管用。   遂妖王以妖人的躯体为条件,让顾晚卿给她月月抓来活人,顾晚卿吃心脏,她则喝血。”   “你怎么知道的?”   “前天晚上在梅林,顾晚卿在温泉处撞上我和子谦。   当时,他的模样我们根本就认不出,他和子谦细数他们当初在紫薇仙山的事和他现在的境况,子谦断定他就是顾晚卿。   当时,他体内的那颗心脏因快满一月马上就要衰竭,根本无力抓人。   他求子谦救他,眼看匍匐在地的顾晚卿就要断气,子谦竟然扑过去抱住他,让他挖掉自己的心脏。   子谦死前,让顾晚卿放我一条生路,顾晚卿答应了,所以我才没有死。”   ? 第74章 阴差阳错   聂修和谢清欢的脸色此刻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那是一种几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灰白。   “我说的都是真的。”李修齐看他二人似信非信,又立刻补充道,“我现在之所以不敢回家,是害怕顾晚卿有一天会找到我,为此连累我家人。”   聂修动了动唇瓣,机械的问了句:“那你以后要去哪里?”   “这个……”李修齐顿了顿,踌躇半晌道,“我可否随你们一同回紫薇仙山躲避一阵?”   “我家仙尊杀了你兄长,你难道不因此忌恨他?”聂修狐疑的看着李修齐,立刻退后一步,提防起他来。   “我兄长本就是临安县一祸害,仗着我爹是临安县县官,为非作歹,这是他罪有应得。”李修齐沉下脸,一甩袖子背过身,义正言辞道,“若不是他,我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聂修正欲再问,谢清欢突然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把他拽至一旁,趴在他耳边小声道:“大师兄,如今子谦已死,仙尊若是知道,一定会自责不已,很可能会病上加病。不如就让李修齐跟咱们回去好了,你没发现他与顾晚卿有几分相似?让他回去,万一能缓解仙尊的病情也说不定。再加上他在庙里为仙尊祈祷,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事?”   聂修虽然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眼下已无他法,只好同意了。   二人在郑子谦墓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带着李修齐御剑回到紫薇仙山。   天色漆黑。   几个弟子立于门口焦灼不安,见聂修回来,忙匆匆上前禀报。   “大师兄,仙尊他……他今天吐了好多血,郎中刚走,现在仙尊已经昏迷不醒了。白日请了青阳长老来,长老说,凡事自有定数,他也爱莫能助。”   聂修一听,本就灰白的脸在夜色中更加惨白,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禀报的师弟,拉着李修齐就往沈烟卧房的方向跑。   谢清欢素来有“小猎豹”的美称,可想而知跑的有多快,现在却远远落下聂修和李修齐一大截。   实在追不上,他喘着粗气停下脚步,一只手扶着小道旁垂下头的柳树,上气不接下气骂道:“他娘的……老子竟然跑不过你们俩,真是见鬼了。”   穿过横七竖八的小道,转过一排苍翠欲滴的白杨树,聂修和李修齐来到沈烟卧房门口。   抬手屏退门口两个神色紧张的弟子,聂修一把推开门,带着李修齐快步走了进去。   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躺在床上的沈烟因咳血过多,脸上血色尽失,眼睛正阖着,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   聂修见自家仙尊这般活死人模样,立刻奔到床边,紧紧抓起他的手,颤抖着喊了句:“仙尊……”   过了好半晌,沈烟费力睁开眼,看到趴在床前的聂修,他似乎已认不清人,只有气无力道:“阿晩……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仙尊,你认错人了。我是聂修……聂修啊……”聂修语无伦次,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聂修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聂修抬手抹了把眼泪,低低道:“阿晩他……他来看你了……”   沈烟像是突然听到了一个什么惊天秘密,倏的睁大失神的眼,直勾勾盯着聂修,“人呢?他人呢?”   “仙尊,弟子在这里。”   李修齐迈着大步快步走到床边,掀起衣袍,同聂修一样,半跪于床边。   沈烟半晌才将滚烫的手从聂修手中抽出,颤抖的握住一旁李修齐的手。   “阿晩……你不听话,要不是我派你师兄去山下找你,你指定去万花楼喝花酒了,该罚……”   李修齐也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仙尊想怎么罚我?”   “挨戒鞭,背仙规。”   “仙尊若是想罚我,等明日病好了,尽管罚便是。”   沈烟突然弯起惨白的唇笑了笑,然后将眼睛转向聂修,“聂修……你先回房休息,我有几句话……要跟阿晩说。”   ? 第75章 原来是你   !   聂修木木的点头,他其实想阻拦,但奈何手脚不听使唤,呆呆站起来打开门退了出去。   沈烟听到门外没了动静,便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李修齐忙起身去扶,沈烟的手搭在他手臂上,直喘了好半天,才看着他轻轻道:“阿晩……我时日不多了,能够再见你一面,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仙尊,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修齐端详着面前的沈烟,这是张苍白憔粹的脸,一双细长的眼睛在苍白皮肤的衬托下,呈现出一种欣慰而满足的神色。   “阿晩,你坐过来。”   沈烟拉住李修齐的手到床边坐下,然后抬手轻抚李修齐的额发,大有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架势。   “在石头山那日你问我,你和子谦在我心里的地位一样不一样?我当时没有回答你,其实你们每个弟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都是一样的。   我早知道那日在鬼市救我的人是你,后来见你被万箭穿心于城楼上没有去救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对你的愧疚也与日俱增。   当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真的想要对你好,可次次都开不了口。每次与你发脾气,我都万分后悔。阿晩,希望……你不要记在心上才好。”   “仙尊……”李修齐听着听着,竟然泪流满面。   “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沈烟抬袖替他一点点抹掉脸上的泪水,然后慢慢道,“我有些累了,你先扶我躺下吧。”   李修齐泪眼婆娑的扶沈烟躺下,然后在他床边跪下来。   沈烟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慢慢阖上了眼。   李修齐冰凉的手指抚上沈烟的面容,眼泪一滴一滴滴到沈烟脸上。   ““仙尊,你知道吗?若不是为了你,我是断然不会再回到这世界上来了。我不惜变成妖,靠吃人的心脏苟活,还吃了郑子谦和李修齐的心脏,又变作李修齐的模样,只是为了回紫薇仙山再见你一面……”   “我知道……”沈烟突然开了口,有两行泪从眼角滑下。   “仙尊?”   没有回答,满室寂静。   “仙尊!”   “……”   “砰”的一声,卧房的门被踢开,聂修和谢清欢提剑带着一群蓝衣弟子跑进来。   “顾晚卿,原来是你!”谢清欢几乎是咬着后牙槽吼出来的,“你竟敢变作李修齐来骗我们,亏我还让大师兄收留你。”   顾晚卿转过头,瞬时间,心像停止了跳动,接着是一种可怕的恐惧开始在顾晚卿的心里蔓延。   “你把仙尊怎么样了?”聂修注视着眼前那张绷紧的面孔,将剑指向他,厉声质问。   “死了……”顾晚卿喃喃自语,仿佛是说给别人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说完,他紧紧咬着嘴唇不让它们颤抖,像个梦游人似的突然转身抱起已经断了气的沈烟向窗口奔了过去。   “快把他截住!”谢清欢眼疾手快,立刻带人向门外跑出去。   玻璃碎了一地。   一个黑影掠过一排白杨树,迅速向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跑去。   聂修也穿窗而出,紧随其后。   谢清欢追出仙门,左寻右觅,丝毫看不到顾晚卿的人影儿,恨恨将剑掷于地上。   ? 第76章 我要与他成亲   顾晚卿像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从半山腰的密林杂草间往下跑。   一直从月明星稀跑到旭日东升,直到窜进一个两人高的山洞里,才“唿哧唿哧”喘着气停下来。   他怀里的沈烟,身体已经冰冷僵硬,悬在半空的长发上,挂着几片树叶。   “仙尊……”   顾晚卿抱着沈烟跌跪到冰冷的湿地上,脸紧紧贴着他的脸,眼泪终于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仙尊……”   任凭他怎么喊怎么晃,再也无人应他,空旷的山洞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那个古板、骄傲,不苟言笑的男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再也不会手把手教他写字,再也不会给他做黑煳煳的荷花酥,再也不会执起手中的戒鞭打他,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再也不会对着他哭……   他就这样抱着他的仙尊在冰冷的湿地上整整瘫坐了两天两夜。   到了第三天早上,天空雾蒙蒙的,开始下起小雨。   细细的雨丝夹杂着几丝凉风斜斜飘进洞里,顾晚卿被这凉风一吹,好似大梦初醒,昏昏沉沉抬起头望了望洞外。   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雨中笔直站立,高昂着头迎接着细雨的洗礼。柔嫩的花朵则小心翼翼的垂下头,以免折断花枝。   “仙尊,下雨了,你冷吗?”   顾晚卿首先想到了沈烟,忙抬手将身上的黑袍脱下,披于沈烟身上,紧紧裹住他的身体。   “仙尊,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回家。”   顾晚卿站起来,甩了甩已经完全麻木的腿和胳膊,弯腰把沈烟抱起来。   走到洞口仰头望天,伫立了好一阵子,才冲进密密的雨帘中。   他从来不知道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亡的时候,凝望苍穹竟然会如此凄凉,一声一声燕子的悲鸣,斜斜地掠天而去。   他看到沈烟的面容浮现在烟灰色的天空上,雨水淋湿了沈烟的长发。   他情不自禁的笑了,因为他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仙尊,只要看到他,他就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六岁的顾晚卿。   阴的天,细的雨,绿的草,红的花,在万妖窟女王的眼中,是美不胜收的,就如她眼里年轻漂亮的姑娘一样美。   她倚在大殿刷了漆的圆柱上,伸出白皙的手,轻抚怀中红眼睛的小白兔。   远远看见一个人从雾蒙蒙的雨中匆匆走来,她转身将怀里的小白兔递给身后的侍女。   远处的人走近了,是张陌生的面孔,怀里还抱着个人,这人浑身被雨淋透,怀里的人却毫发未湿。   “我倒是谁呢?”女王看清楚走近的来人,妩媚笑道。   顾晚卿在雨中“扑通”一声跪下。   “顾晚卿,你当初再怎么说也是天魔殿的魔君,现在怎么抱了个死人跪在我面前?”   “女王,求你帮我一个忙。”   女王扶了扶头上并没有歪的发髻,娇声道:“什么忙?”   “帮我用兽皮画张我自己的脸。”   “哦?为什么?”   “我要回天魔殿。”   “你怀里的人是谁?”   “紫烟仙尊。”   “你要带他回去?”   “是。”   “他人都已经死了,你何必大费周章带他回去?”   “我要与他成亲。”   “和死人成亲?”女王诧异道,“他可是个男人。”   “我知道。”打湿的鬓发紧紧黏在顾晚卿脸上,他斩钉截铁回道,“我不介意。”   女王活了几千年,见过无数痴男怨女。有殉情的,有为了另一半守洁一辈子不娶不嫁的。   可还从未见过,哪个男人要娶一个死去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死去的男人。   ? 第77章 你受苦了   告别女王,踏着泥泞的道路,顾晚卿出了万妖窟,抱着沈烟一步步向距此千里之外的天魔殿走去。   想当初离开天魔殿时,那个身着黑龙金袍霸气凛然的男人,如今只剩下满身疲惫。   毁了容颜,失了肉体,只有那残缺破碎的记忆和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支撑着他一步一步在这漫天飞雨中强撑着走下去。   鞋磨破了,就光着脚走。脚磨破了,就咬着牙走。   雨不曾断过,他的步伐也未曾停过。   转过满是涟漪的玉影湖,远远的,遮天蔽日的林荫小道间突然有无数雨水浇不灭的火把亮起,数不清的黑影向他这边奔来。   难道是聂修带人来抢仙尊了?顾晚卿这样想,于是抱着沈烟转身拔腿就跑。   “阿晚……”   雨声淅沥,顾晚卿没有听见,自顾自迈开大步向前奔去,沈烟垂下来的发梢在雨中翻飞。   天太黑,他被绞成一团的花枝绊倒。   “阿晚,是我,岳桐华!”岳桐华双手扩成喇叭状,嘶声喊起来。   顾晚卿怔住,抬袖抹了把脸上的污泥,爬起来转头向来人望去。   透过迷蒙的雨雾,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   他木木的看着那个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人,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岳桐华手中的伞“啪嗒”掉落,嘴角勉强弯起,眼睫毛湿湿的,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正站在雨中冲顾晚卿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岳桐华向来不喜欢笑,每次他笑的时候,必是最难过的时候。   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死都不会相信,当年那个不可一世、勇敢无畏、为救他敢于与鬼王作对的魔君,如今竟然成了这般可怜的惊弓之鸟。   四目相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   “阿晚,”岳桐华哽咽出声,千言万语到嘴边竟只变成了句,“你受苦了。”   “桐华?”良久,顾晚卿低低呢喃出这么一句。   “嗯,我是来专程还你这枚破扳指的。”岳桐华将鸽子蛋大的碧玉扳指从大拇指上摘下向空中抛出去,“我戴着不习惯,做魔君哪有做人好。”   顾晚卿伸手一把抓住岳桐华扔过来的扳指,慢慢摊开掌心。   闪烁着夜光的碧玉扳指在掌心忽明忽暗,他呆坐半晌,将扳指重新套回大拇指上。   此时,越来越多的火把由远及近,在距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来。   “恭迎魔君回宫!”   岳桐华突然一掀青袍,冲他的方向跪了下来。   “恭迎魔君回宫!”   赶来的众小魔皆在岳桐华身后跪下,高举火把,上下挥动,齐声高唿。   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久违的“魔君”在顾晚卿耳畔响起,他的鼻子酸酸的,闭上眼仰面向天,任凭雨水打湿他的面颊,他的鬓发。   “仙尊,你知道吗?咱们马上就要回家了。”他细长的手指轻抚沈烟冰凉的面庞。   “恭迎魔君回宫。”一个轻柔的女声自岳桐华身后传来。   顾晚卿倏然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面前湿哒哒的女人竟然是他曾经最宠爱的芊芊。   “君上再不起来,紫烟仙尊恐怕要被雨水淋透了。”芊芊说,“前尘往事,我已经忘记,君上也忘了罢。”   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视作替代品的女人,竟然在这里为自己当初的不辞而别开脱,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一世,有太多的人对不起他,可也有太多的人他都对不起。   “忘了好。”   顾晚卿苦笑着点点头,随后一掀黑袍,抱起怀里的沈烟“唰”的站起来,往日的威严又重新回到脸上。   “回宫!”   ? 第78章 给他最好的   五日后。   月明,星稀。   是天魔殿的魔君与紫薇仙门的紫烟仙尊成亲的日子。   绿树蔚然,相互交错着枝蔓,月光透过错落的树叶间撒下银光,仿若漫天星辰落入凡间。   大红的锦绸,从天魔殿门口,铺开到了天魔殿庭院外,房廊檐角,樱花树桃树上都挂满了红绸裁剪的花。   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魔鬼,各处涌动的妖魔鬼怪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个个欣然前来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千年难见的成亲仪式。   入眼处,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红锦地毯绵延数十里,数不尽的大红花轿错落有致,挑着红灯笼的舞女扶着轿身袅袅移动。   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头系着无数条红绸带,随风涤荡。舞女脚下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瓣,初夏的微风卷着花香四处飘散。   这红的让人心醉的颜色映在眼底,不只是人,就连妖魔鬼怪都羡慕不已。   顾晚卿一拢红衣立于大殿之上,繁复的款式层层叠叠。黑发高束,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极致尊贵优雅。   两旁乐师的唢呐声起,高亢尖锐,说不上是喜还是悲。   花轿由远及近。   岳桐华身着华服,站在殿门口的台阶上,高唿:“落轿……”   花轿随着铿锵有力的声音落地,绣着鸳鸯的红色帘子被一旁的侍女挑起。   两个小魔战战兢兢上前,将轿子里的沈烟小心翼翼扶下轿子。   当年的那颗定颜珠再次派上用场,沈烟的容貌依然跟生前无二。   各处前来观礼的妖魔鬼怪,表现的似乎比方才更加激动,更加拥挤,因为他们也想一睹穿红嫁衣的紫烟仙尊,即使他已经是个死人。   顾晚卿居高临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被他的手下慢慢搀扶进来的沈烟,泪流满面。   流光溢彩的红衣,点缀着的碎宝石犹如天上的星光,月色洒下,沈烟身上仿佛披了件光芒四射的霞衣,让人挪不开视线。   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着金边,镶着珍珠,移动时簌簌有声。   这件喜服,是顾晚卿派人花重金请了京城最好的裁缝和最好的绣工合力制作完成的,用时五天五夜。   谁也不知道,这件重金打造的喜袍是哪家有钱人的小姐为她的心上人订做的,凡是路过绣坊的人,无不为这件世上绝无仅有的喜袍驻足停留,惊艳赞叹。   顾晚卿要给沈烟这个世界上,他所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即使沈烟已经看不到。   没有红盖头。   浓如墨深的长发,只用一根红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殿门外吹进来的风吹散。   顾晚卿说过要和他的仙尊成亲,可顾晚卿没说过要娶他的仙尊。   他知道,他的仙尊若是活着的话,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把他捯饬成女性的模样,更不会允许自己去娶他。   所以,在这场特殊的成亲仪式中,没有嫁,也没有娶,只有一只妖和一个死人平等的结合。   方才还热闹拥挤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 第79章 永远在一起   顾晚卿踩着红锦地毯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然后在垂着头的沈烟面前停下脚步。   小时候,他以为流血是一件很痛的事。长大后,才发现,原来流泪比流血更痛。   “仙尊,阿晩终于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他的唇角牵出一抹苦笑,幽暗的眸中噙满泪水,抬手刚要触摸到沈烟惨白的面庞时,脸上突然现出一抹幽灵般的光辉,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阿晩!”   岳桐华见状大唿,连忙踩着台阶飞奔下来,如雏鸟般柔弱的顾晚卿,刚好仰面跌进他怀里。   顾晚卿全身发颤,脸色迅速由白转青,一口鲜血喷到红锦地毯上。   岳桐华连忙弯腰将他的身子轻轻放到地毯上,颤声道:“阿晩,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命不久矣。”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殿外传入。   岳桐华忙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鬼市的玉柔公主正着一袭华裳袅袅娜娜走进殿里来。   岳桐华想起她的哥哥鬼王,不由怒火中烧,哽着喉咙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取顾晚卿的性命。”   玉柔公主看着他,笑的渗人。   “顾晚卿早已履行承诺销毁魔箫,你又为何追到这里赶尽杀绝?”   玉柔公主明艳的脸庞渐渐变得阴郁起来,她盯着岳桐华看了片刻,慢慢转过身,望着殿外成千上万围观的妖魔鬼怪,冷声道:“赶尽杀绝?你要知道,靠吃人的心脏苟活于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岳桐华闻言,气急,正要起身上前。   顾晚卿突然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两片唇瓣早已失了血色,声音也气若游丝:“桐华,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顾晚卿,你知道你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么?”   玉柔公主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抬起纤纤玉指理了理他额头上的碎发,慢条斯理道。   “什么惩罚?”   “一个注定以悲剧收场的来世。”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下一世,你为君,沈烟为臣,最后他会为国战死沙场,英年早逝。而你却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顾晚卿愣怔半晌,倏地瞪大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你……”   玉柔公主不看他,继续道:“哀,莫大过于心死。这一世,你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对人类剖心挖腹,闯下弥天大祸。下一世,你就必须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你来生的记忆里有你的仙尊,而你的仙尊会将你彻底遗忘。你将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那种痛,让你无所适从,让你抓心挠肺,甚至比你身死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顾晚卿直直盯着玉柔公主的眼,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一股鲜血突然又从胸腔涌上喉头,直喷了出来。   玉柔公主垂眸一看,拧眉起身,接过身后侍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衣襟上的血迹,转身向门口走了出去。   一只脚踏出门槛后,她又停下来回头冲顾晚卿露出一个比月色还凄凉的笑容,幽幽道:“不过,我还真是嫉妒紫烟仙尊,嫉妒他有一个这么爱他的人。”   顾晚卿双眼已流出两行血泪,四肢痉挛缩成一团,眼看玉柔公主就要离去,他突然牟足最后一丝力气,冲着玉柔公主离去的方向声嘶力竭吼起来:“我不知道爱一个人究竟有什么错?但我绝不会向你们低头。我顾晚卿,要逆天改命!”   殿门外的玉柔公主驻足仰望星空,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却硬是将泪水憋了回去。   骄傲的公主,是不会流泪的。   ? 第80章 以江山为聘   景源五十年五月二十九日子夜,顾晚卿投胎转世于京城皇宫东院玉阳宫,幼名玉林,全名白玉林。   生母刘蓉是景源帝的皇后。   白玉林的长兄,二十八岁时病逝,只剩一个姐姐。   他自幼聪明,三岁能识字,过目不忘。七岁会写诗,出口成章。从小射箭练武一样不落,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   景源六十七年三月,景源帝去世,白玉林即位,年仅十七岁,改年号为永安。   永安二十二年,大周王朝的永安帝仍没有立后,后宫也无妃嫔,膝下更无子嗣。上至朝臣皇戚,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为此事议论纷纷。   此时,京城街道上,人们议论纷纷的那个人正着一袭便装,骑着快马匆匆赶往将军府。   五月的阳光明媚耀眼,鸟雀在枝头吱喳乱叫,一袭白衣的男子正在樱花树下独自下棋。   白玉林下马,跨进将军府门槛,根本无暇理会旁人跪拜,直奔后院的樱花园。   “雪桦……雪桦……快随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兴奋的冲着樱花树下专心致志下棋的男子招手。   沈雪桦抬头看向来人,只见墙角飞快转出一抹黑色身影,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轻柔飘逸,衬得身形优美极了。   来人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顺在背后,随着微风飘动。   沈雪桦忙从石桌后起身,正要跪拜作揖,却被白玉林上前一把拉住。   “快快快,别拜了,赶紧随我走。”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沈雪桦一脸疑惑,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哎呀,去了你就知道了。”白玉林不由分说,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走。   沈雪桦无法,他只是将军家的大公子,哪敢违抗圣命,只好跟随白玉林向门外走去。   出了府门,二人跨上门外站着的高头大马,白玉林一拍马屁股,马扬起头厮叫一声,向前跑去,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二人的身影。   一群侍卫跨上马背在二人身后狂追,宽阔的马路上尘土飞扬,路人皆怒目而视。   一路上,白玉林坐在沈雪桦后边儿,紧紧环着他劲瘦的腰,沈雪桦窘的满脸通红。   白玉林看见他耳朵和脖颈烧的通红,抿嘴笑了笑,随后大声道:“雪桦,你脖子怎么红了?”   “陛下,我……我……兴……兴许是走的急……”沈雪桦结结巴巴应着。   “哦?是吗?”白玉林有心逗他,但看他那窘迫的模样,心瞬间软了下来,便不再开腔,可环着沈雪桦的手却是更紧了。   只有他知道,他紧紧环抱着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将军家的公子,而是他一生都在渴望的紫烟仙尊。   仙尊,这一世,我为君王,以江山为聘,许你十里红妆,你可愿意与我成亲?   这句话,白玉林只敢在心里说,他怕,他害怕说出口,这一切和平的表象便会被打碎。   他必须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他不信天,不信命,更不甘心臣服于玉柔公主对他的诅咒。   前世未完成的事,他要在今世完成,他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告诉他的仙尊,他爱他。   ? 第81章 心怀鬼胎   一路快马加鞭,到达目的地,已是晚上。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白玉林拉着沈雪桦下了马。   “雪桦,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啊。”白玉林故作神秘。   “可我什么都看不到。”   “马上就会看到了。”   当烟花在寂静的夜空中爆开时,沈雪桦果然睁大了眼。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各种颜色的烟花在空中纵横交错,霎时间,照亮了夜空,照亮了白玉林的笑脸。   沈雪桦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烟花绽放,此时内心的激动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雪桦,生辰快乐。”   白玉林背着手仰头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轻声道。   沈雪桦震了半晌,忙跪下来谢恩。   “雪桦,你想要什么?跟我说。”白玉林将他扶住。   “陛下……”   “不要不好意思,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想随我爹征战沙场。”   白玉林闻言,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了,只想随我爹征战……”   “住口!”白玉林气急,一甩袖子,转身跨上马背,冷声道,“以后莫要跟朕提起此事。”   说完,一鞭下去,立刻骑着马绝尘而去,他身后是绽放的烟花和一脸茫然的沈雪桦。   沈雪桦不明白,他只是随口说说,君王何至于发这么大火?   白玉林原路返回,半道上碰到了追他的侍卫,便吩咐他们把沈雪桦接回来。   回到重华殿,他才发现宫里早已炸开了锅。   君王失踪了。   看到他回来,他的贴身太监福喜才忙通知准备整装待发寻找他的羽林军收队。   白玉林吃过御膳,坐在桌案前,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随便取了一份,打开看了看,全部都是关于弹劾大将军沈威和大将军之子沈雪桦的言论。   他扔下手中的奏折,又打开一份,依然如此。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慢慢踱步到窗边。   推开雕花的窗户,凉风习习,窗外檐下的宫灯在微风中晃动。   关于沈雪桦仗着他爹的权势收受贿赂,圈占百姓土地的事,这样的奏折他不是第一次收到,半年前就已经有所耳闻。   他方才故意问沈雪桦想要什么?沈雪桦若是想要银子,那他立刻命人给他抬十几箱来,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要,而是一心想着上战场打仗。   他今日特地去了趟大将军府上,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实在想不通,沈雪桦收受贿赂,圈占百姓土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若是搁在其他大臣身上,他一定要细查,一经核实,立刻没收家财贬官流放。可对象偏偏是沈威,沈威之子沈雪桦,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雪桦一错再错。   沈雪桦快马加鞭回到府中,已是子时,回了卧房,坐立不安,今日君王的所作所为,让他心生疑虑。   君王半年前,就有意接近他,特地来府上造访他爹,故意跟他结识。   今日又带他去那么远的地方看烟花,还问他想要什么?分明是在试探他,他若是一松口,说想要银子,那是不是就坐实了他收受贿赂的事?   下人将饭菜端上来,他随便扒拉了几口,左思右想,然后吩咐自己的心腹赵信,连夜将所收的贿赂分各处转移,还有圈占的土地先暂时还回去。   这事,他爹不知道,他娘也不知道,他必须小心翼翼行动。   后半夜,他还是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卧房门突然“噔噔噔”响了。   “谁?”   “雨桐,”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入。   他起身打开房门,雨桐卷着夜风袅袅娜娜走进来。   雨桐是他爹新纳的妾,跟他同岁,也是二十五岁。   他关了房门,抬手撑在墙上,将雨桐抵在墙壁上,笑道:“姨娘三更半夜来我房里干什么?”   “来看看你不行啊?”雨桐说着,两只手攀上他的颈弯。   “你就不怕我爹发现?”   “你爹今晚没回来,怕什么。”   “哦?”沈雪桦拨开雨桐的手臂站直了身子,转身走到桌前,“王妈答应给你的那箱银子,什么时候到?”   雨桐走过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嗲声嗲气道:“你急什么?后天一准儿给你送过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沈雪桦点了点头,任由她抱着。   雨桐是他获取钱财的另一个新渠道,他知道雨桐嫁给他爹,也只不过是为了钱财。   雨桐自进了府门,便明里暗里透露自己喜欢他,那他干脆将计就计,和她暧昧不清,虽没和她做过什么实事,却依旧给她留下无限希望。   “听说李员外要把女儿许配给你?”雨桐松开他的腰,掰过他的身子,大眼睛眨着,语气里满满的醋意。   “父母之命,我也难违。”沈雪桦皮笑肉不笑道,“就算是娶妻了,我也不会冷落你的。”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想起了他娘的声音。   “桦儿……”   ? 第82章 断了气   “快躲起来,我娘来了!”沈雪桦急忙转身推搡雨桐。   雨桐赶紧松开沈雪桦的腰,左看右看,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钻床底下!”沈雪桦急中生智。   “床底下?”雨桐有些不敢置信,她怎么能钻床底下?”   敲门声仍在继续,一声比一声急促。   “桦儿,睡了吗?娘怎么看你屋烛火还亮着?”门外是沈夫人的声音。   “娘,等一下,我正在穿衣裳,这就开门。”   当雨桐皱着眉不情不愿钻进床下时,沈雪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娘,您怎么来了?”沈雪桦看着比他矮两个头的娘亲,有些心虚,两手不停搓着。   “桦儿,你晚上跑哪里去了?娘还亲自做了一桌饭菜,等着给你过生辰?没想到,都白做了。”沈夫人披着件外衣,扶着丫环的手臂走进来,一脸埋怨坐到屋子中央圆桌旁的红木椅上。   沈雪桦闻言,心情稍稍放松了些,两手搭上王夫人肩头,一边替王夫人捏肩,一边小心翼翼道:“娘,那会儿有个朋友找孩儿玩耍,孩儿所以才回来的迟了些。”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只顾着耍。”王夫人闭上眼,一脸享受,半晌才幽幽道,“该找个正经事做做了,这样也好配得上人家李员外的大家闺秀。”   “孩儿知道。”沈雪桦轻轻应着,前所未有的温顺。   “床下那是什么东西?”沈夫人睁开眼,突然看到正对面的床下露出一截粉色衣带。   沈雪桦立时慌了神,结巴起来。   “娘,那……那是……”   沈夫人皱起眉头,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丫环过去看一看。   漂亮的丫环垂着头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眼床下,站起来大惊失色道:“夫人,是……是……”   “是什么?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姨娘。”   沈威正好从府外办事回来,看自己儿子屋里还亮着灯,想起昨日是他生辰,现在子时已过,心有内疚,遂绕道过来看看。   只是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屋内丫头的声音。   沈威气急,一脚踹开房门,径直走到床前,弯腰把雨桐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沈威怒不可遏,转头瞪向沈雪桦。   如果眼神能杀人,沈雪桦感觉自己已被凌迟了一百万次。   “爹,孩儿……孩儿……和姨娘真的什么都没有……”沈雪桦垂头立在一旁,两只手指不停搅着衣摆。   “放屁!你个狗杂种,当老子眼瞎是不是?”   接下来,雨桐和沈雪桦便被下人拖了出去,趴在长凳上,挨了鞭子。整整打了半宿,直打的二人皮开肉绽。   沈夫人心疼儿子,跪下来哭天抢地求自家夫君住手,沈威不听,沈夫人气的昏倒,才算捡回沈雪桦一条命。   可这雨桐毕竟是女子,身单体薄,男人都受不了半死不活,她又哪能经受的住这般打?遂当场断了气,一命呜呼。   雨桐的贴身婢女见状,趁乱从将军府后门溜了出去,跑到万花楼的王妈那里,告知了此事。   王妈虽是万花楼老鸨,可自幼把流落街头的雨桐捡回去养大,花费心血教她跳舞唱歌。   雨桐也不付众望,长大后成了万花楼头牌。   一次,大将军沈威逛青楼,搂着姑娘喝的正酣之际,偶然瞥见楼上一袭红衣的雨桐美若天仙,立刻动了春心,遂花大价钱买了雨桐收回府中,纳为妾室。   谁料,如今竟出了这等命案?   王妈震惊半晌后,逐渐平复下心情。   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立刻命人找来十多位画师做了上百副字画,又连夜派人把这些字画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天刚蒙蒙亮,上朝的官员们便穿戴整齐陆续走出家门,当然立刻发现了墙上贴着的这些字画。有人顺手扯下一张,揣进袖里,带进朝堂。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沈威告假没来。   白玉林端坐于宝座上,看着大臣们呈上来的字画,脸都僵了。   “大将军沈威,半年前自万花楼强行抢走我万花楼头牌周雨桐。今日子时刚过,大将军撞见周雨彤与自己儿子沈雪桦共处一室,衣衫不整,遂一怒之下,要了周雨桐的命。大将军权大势大,明知斗不过大将军,可王妈我自幼将雨桐养大,实在不忍看雨桐这般含冤死去。雨桐虽说有错,可也不该只打死雨桐一人。现只好出此下策,还望苍天有眼,替死去的雨桐做主。”   白玉林知道,现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在等自己表态。   这件事本是件小事,用不着拿到朝堂上来说。可这件事背后的沈威和沈雪桦,正是百官弹劾的对象。   他今日若是再推辞搪塞,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他立刻下令彻查此事,也好给百官一个交代。   下了朝,忧心忡忡回到寝殿,坐立难安。   “共处一室,衣衫不整,”他的手指扣在桌面上,自言自语。   一想到这句话,一副活生生的春宫图便浮现在眼前。   他实在不能接受沈雪桦和别人有肌肤之亲。   怒火在胸中越烧越旺,于是干脆换了便衣,亲自前往将军府,他一定要当面向沈雪桦问个清楚。   ? 第83章 你的仙尊还在天魔殿   可他刚走出殿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戴红面纱的女子。   一阵风吹过,面纱掀起,他看清了女子的面容,竟然是鬼市的玉柔公主。   他屏退左右侍卫,和玉柔公主来到宫门外的一棵榕树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背着手,冷声问。   “白玉林,游戏到此结束。”玉柔公主答非所问,笑着拂袖将他变回原来的模样,“你现在还是顾晚卿。”   顾晚卿垂眸看自己,身上还是穿着和沈烟成亲时的大红喜袍。   “沈雪桦在哪?”顾晚卿看到自己变了样,转过身猛地抓住玉柔公主瘦削的肩膀急问,“仙尊他人在哪?”   “沈雪桦是我变得。”玉柔公主慢慢摘下面纱,幽幽道,“你的仙尊还在万魔殿,刚从花轿上被你的仆从扶下来。”   “这不可能……”顾晚卿松开她的肩膀,向后慢慢退了两步。   “沈雪桦真是我变得。”   玉柔公主说罢,一拂袖,摇身一变,竟然真的变成了沈雪桦的模样,再拂袖,果然又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你为何要这样做?啊?”顾晚卿突然瞪圆了眼,怒吼,“快带我回天魔殿。”   “放心,我会送你回去的。”玉柔公主倚着树身笑的妖娆,“你现在只不过是在我所设的幻境里。”   “原来你对我下的诅咒是假的?”顾晚卿咬牙切齿问。   “是假的。”玉柔公主笑容满面,笑着笑着眼眶竟然红了起来,“哥哥让我不要试探你对紫烟仙尊的感情,我没有听,偏偏试了,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晚卿不明白,“为什么要试探我对仙尊的感情?”   “还没看出来么?本公主喜欢你。”玉柔公主说这话时仍在笑,只不过眼眶的泪水已顺着两腮滑下来,“听起来很可笑,是吧?”   顾晚卿直瞪瞪望着玉柔公主流泪的眼。   “你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误闯鬼市,我就记住你了。除了哥哥以外,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男子。”   玉柔公主边说边站直了身子,然后转过身眺望远方,繁华热闹的京城霎时间变成了荒凉广袤的原野。   “可是后来,你再到鬼市,竟然是为了救你的仙尊。你为他不惜自断经脉,不惜销毁可以号令万物的魔箫。说实话,那时侯,我真的好嫉妒你的仙尊。”   顾晚卿迎风木木站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玉柔公主缓缓转过身,望着他又道:“你还记得你当初爬着离开鬼市要再见紫烟仙尊最后一面时,我问过你的话吗?”   顾晚卿立在那里,不做声。   “我问你,为了一份根本不可能被世俗认同的爱情,为了一个连情爱都不懂的人,这样糟践自己值得么?   你回答我,值得。如果有一天,公主爱上一个人,就会明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爱上一个人,就是他快乐,我便快乐。他痛苦,我比他还痛苦,恨不得都替他受着。   这种感觉,我终于体会到了。   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会看着你和死人成亲。   我看着这个场面,真的好痛,说不上是哪里痛,就是感觉全身上下哪哪都痛,痛得要命。   所以,我造了一个幻境。   把自己变成沈烟的转世,沈雪桦。装成一个贪图钱财,唯利是图的小人,想让你对沈烟失望。这样,你在现世的痛苦也许就会减轻一些。   没想到,我还是错了。   原来无论你的仙尊变成什么样?变成什么人?只要他站在那里,你就是会爱他。”   顾晚卿站在茫茫原野上,风越刮越大,吹着他的喜袍“簌簌”直响。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流泪了,而且泪流满面。   他从来不知道,也会有人爱他,爱他这种被世人唾弃的人。   “好了,本公主的话说完了,你可以回天魔殿了。”玉柔公主的眼眶仍然红红的,神色却已变得如往常那般傲娇,“本公主马上送你回去。”   “等一下。”   “嗯?”   顾晚卿一个箭步向玉柔公主的方向跨过来,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这次轮到玉柔公主懵圈了。   “谢谢你对我的喜欢。”   玉柔公主愣了愣,半晌,也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不用谢我。你本就值得,值得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顾晚卿还想再说些什么,怀里的人却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抬起头,含着泪举目四望,面前却不再是茫茫原野,不再是冷风簌簌,而是满眼艳红。   树上扎的红飘带依旧如他和沈烟成亲那晩一样在夜风中翻飞,舞女手中的红灯笼依旧如那晚光亮耀眼,脚下的红地毯依旧如那晚鲜艳夺目,眼前的紫烟仙尊也依旧如那晩垂头倚着仆从立于他眼前。   ? 第84章 一拜天地   顾晚卿怔了半晌,慢慢伸出手,抚上沈烟苍白冰凉的面容。   “仙尊,过了今晚……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高兴吗?”   此刻,扶着沈烟的两个小魔,腿肚子直打颤,好像手里抓着一个烫手山芋。   毕竟,扶着个死人,不管是谁,不毛骨悚然才怪。   众妖魔则争先恐后抢看沈烟的容貌,生怕错过什么。   “新人进殿……”岳桐华早已整好衣冠立于金殿门口。   话音未落,两个小魔便扶着沈烟跟随顾晚卿踩着红地毯,踏上台阶进入金殿内。   一部分有头有脸的妖魔鬼怪也都跟了进去,绝大多数没有身份的妖魔鬼怪,只能趴在贴了囍字的殿门口和雕花的窗户上偷瞄。   殿门外的唢呐声又起。这次,曲调终于从阴森诡异变的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了。   岳桐华挺着背立于金殿高台之上,环顾四周一圈后拉长了声音:“吉时到……”   殿内外的妖魔鬼怪闻言,嘈杂声逐渐变小,直至完全安静下来。   顾晚卿和沈烟并肩立于金殿中央,沈烟的肩膀歪斜着,倚在顾晚卿肩头。大红色的同心结一端绑在沈烟手腕上,一端拿在顾晚卿手上。   岳桐华在喜庆的唢呐声中,清了清嗓子:“子时已到,第一项,新人拜天地……”   众妖魔一听,又开始骚动起来,皆瞪圆了眼探头探脑,唯恐露掉哪一个环节,甚至忘了这是大魔头顾晚卿的地盘。   “一鞠躬——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姻缘。   二鞠躬——二拜日月之精华,万物为证喜结缘。   三鞠躬——再拜春夏和秋冬,花好月圆续前缘。”   顾晚卿扶着沈烟在声声祝词中,挽着同心结对着大殿正前方深深鞠了三个躬。   “第二项,放礼炮……”岳桐华话音刚落,殿门外的礼炮声适时响起。   无数烟花礼炮“噼里啪啦”、“嗖嗖嗖”、“啪啪啪”升上夜空,在空中如花绽放,大地霎时亮如白昼。   众妖魔急从殿外退出,齐刷刷仰头观望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第三项,新人入洞房……”在轰鸣的礼花声中,岳桐华高昂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妖魔自动退到两边,顾晚卿手里拉着同心结,转过身慢慢走出殿外。沈烟被小魔搀扶着跨出门槛,一同走向顾晚卿精心装办好的喜房。   绕过无数奇花异草,转过许多亭台楼阁,一行人终于踩着红地毯进入喜房。   喜房内的四角立着汉白玉柱子,四周墙壁皆由玉石垒砌而成。   清凉的月光从贴了囍字的雕花木窗上洒进来,窗前的桌上也洒满了月光。   窗边的花瓶中插着一株娇艳的美人蕉,桌上摆着一面菱花铜镜,和两支燃烧着的大红喜烛。   挑起珠玉穿成的珠帘,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红纱帐,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   顾晚卿屏退小魔,扶着沈烟掀开纱帐,一同坐于榻上,塌上铺着繁复华美的云罗绸。   片刻后,漂亮的侍女用盘子端来两杯喜酒。   “魔君,请喝交杯酒。”   顾晚卿拿起盘里的酒杯轻轻放入沈烟手中,随后紧紧握住沈烟拿酒杯的手。另一只手拿起盘中的另一杯酒,和沈烟手臂相互交错,仰头喝光了酒。   顾晚卿垂眸,手中的杯子已空,可沈烟杯中的酒仍然纹丝未动。   他的嘴角不觉牵出一抹苦笑,突然松开握沈烟的手,沈烟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手中的酒杯脱落,掉到地上,酒水四溅,吓得端盘子的侍女忙提裙跪了下去。   “出去。”顾晚卿掀起眼皮低吼道。   侍女忙不迭捡起掉在地上镀着黄金的酒杯,匆匆退了出去。   顾晚卿扭头看着倒在塌上的沈烟,俯身慢慢压了下去,俯在沈烟耳边轻声呢喃起来:“仙尊为什么不喝这交杯酒呢?难道是嫌本座不够好?”   满室寂静,半晌,无人应他。   顾晚卿抬起手,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移至沈烟冰冷的面容上,幽幽道:“是本座配不上你还是怎样?嗯?”   ?作者闲话:看这文,感觉听着樊桐舟唱的《一生爱你千百回》会有画面些,原唱梅艳芳。 第85章 入洞房   屋内的烛火摇曳着将寝殿里的影子拉长,无端显得落寞。   冷白地月色洒过窗沿,所有的孤寂在夜里拉长,最后化作顾晚卿嘴角的一抹苦笑。   他那戴着翡翠扳指的拇指和食指紧紧钳住沈烟的下颚,哽着喉咙低低道:“仙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啊?哪怕是一眼,好不好?”   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滴到沈烟苍白的面容上。   顾晚卿感觉自己这几日所流的眼泪,甚至超过了他二十几年来流的泪。   “世上再无仙尊,无人唤我阿晩。”   他咸湿的唇轻轻碰了碰沈烟冰凉的唇,殿里像是骤然失去了温度,冷得他指尖都在颤抖。   果然,定颜珠留住的只有沈烟的容颜,却留不住他的心,留不住他身体的温度。   华衣锦服包裹的身体,也只不过是一具僵硬了的躯壳。   他哆嗦着手拉开沈烟的衣带,思绪突然如潮水般滚滚袭来。   记得第一次解沈烟衣带时,他还是一个有温度有心跳,会哭会骂会发火的大活人。   那夜,就如今晚一般,月凉如水。   他把他的仙尊掳来绑于七星塔内冰凉的床榻上。   他的仙尊眼底盛着愤怒,死死瞪着他挪动的脚步。   他每靠近那床榻一步,他的仙尊便会把眼睛瞪的更圆更大些。   当他在床榻边停下脚步,缓缓抬手抚上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面容时,他的仙尊竟然红了脸,尔后又红了眼。   “顾晚卿,你混账!”   “是吗?”   他冷笑,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掠过那细长的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唇。   “仙尊多年只知在紫薇仙山潜心修炼,想必都修炼成木头了。仙尊知不知道自己耽误了多少花好月圆夜?”   “顾晚卿,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他笑,笑的阴森,笑的恐怖,“仙尊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看阿晩今夜是如何教仙尊你做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的。”   半晌,他的仙尊眼底爬上他从未见过的恐惧之色。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向后退,可是手和脚都被绑在床榻上,根本无济于事。   他掀起衣摆坐下来,笑着将指尖从他仙尊的脸庞上慢慢下移,下移,一直到那优美的颈项、漂亮的锁骨,再到那纤细劲瘦的腰上。   只轻轻一扯,腰上系着的腰带便脱落于地面,雪白的衣袍也被一层一层褪下,散落于地上。   “顾晚卿,你无耻!”他的仙尊瞪圆了眼,“两个大男人,脱去衣裳干什么?”   看到他的仙尊这么抗拒,他的眼神顷刻间宛如凛冬的寒冰,让人看了胆寒。   “仙尊有力气尽管喊,反正我是不怕的。大不了……把各路妖魔鬼怪都惊动了,让他们来好好观摩观摩弟子是如何疼爱仙尊如何教仙尊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的。”   他的仙尊看着他眼底流出的寒意,身形一僵,果然很久没有再开口。   他见时机已经成熟,便俯身缓缓覆上塌上的身体。比起温暖,这具身体此刻更像个红红的火炉,灼热烫手。   “看来,仙尊只是嘴硬,身体很诚实嘛。”   “顾晚卿,你……”   “嘘!”   他抬手捂住他仙尊的唇,然后俯身向前,就在他的唇要碰到这两片温软的唇瓣时,他的仙尊突然将头扭到了一边。   “不要逼我!”他的仙尊恨恨吐出四个字。   “哦?仙尊难道还想召出风灵鞭教训我?别忘了,我还有魔箫。”他凑到他的仙尊耳边,压低了声音,“紫薇仙山也还有我那么多师兄弟,我若是一个不高兴,用魔箫误伤了他们,可就不好了。”   身下人怔了半晌,眼神从愤怒逐渐变得空洞,他知道他的仙尊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已崩塌。   ? 第86章 阿晩,求你……   他伸手掰过他仙尊的下颌正对自己,毫不怜惜。   那时候,他对他的仙尊的感情是复杂的。   若说对他的仙尊是喜欢,可每每想到他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逐出仙门,便提不起喜欢。   若说是憎恶,可他却莫名其妙对他的仙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他再次俯下身体,抬手将他仙尊的鬓发理至耳后。   他的唇就这样,在他的仙尊那惊恐而又慌乱的目光中,吻上了那两片让他朝思暮想的柔软。   他仙尊的面容,随着他力道的加深渐渐泛起潮红,呼吸也随着他吻的力道的加深而变得急促。   “仙尊,喜欢吗?”他问。   半晌没有回答,掀起眼皮一瞧,只见他的仙尊规规矩矩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空中轻颤。   他轻笑,唇瓣开始上移。他仙尊的鼻尖,眼睛,额头,每一处他都没有放过。   身下人那单薄的里衣里裤不知何时已被他全部褪下,两具滚烫的身体终于没有丝毫缝隙,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仙尊身体的温度,和那由于恐惧和羞愤所导致的轻微颤抖。   “阿晩,求你……”他的仙尊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他说。   他置若罔闻,两片唇又毫不犹豫落于他仙尊的喉结、颈弯、锁骨,胸膛,一直到那平坦光滑的小腹。   “阿晩……”他的仙尊轻喘,吐字不清。   “仙尊,不要害怕,弟子会很轻的。”   从私心来讲,他很想让他的仙尊在他身下同他一起沉沦,哪怕粉身碎骨,堕入无底深渊。可从实际情况来讲,他又极度担心他的仙尊会无力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侵入。   因此,他一边竭力开发这片从未被人开垦过的宝地,一边小心翼翼询问身下人的感受。   “仙尊,受得住吗?”   他的问话石沉大海,因为他的仙尊全程一直紧闭双眼,一头汗水浸湿了碎发,粘在鬓角,脸上的表情貌似很痛苦,可他的仙尊却愣是用牙齿死死咬着唇,不发一语。   “仙尊,你倒是说话,说话好不好?”他突然摁住身下的人使劲儿摇晃起来,声嘶力竭,声泪俱下,“本座让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入骨的冰凉传入他的身体,他终于明白,这里不是七星塔,而是他和沈烟的婚房。   衣物散落一地,桌上两支快要燃尽的红烛摇曳着爬上沈烟的面容,既没有潮红的羞涩,也没有黏腻的汗水。   同样的人,同样的动作,屋内却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温香软玉,没有脸红心跳。   他终于泄了气,软绵绵倒在沈烟冰凉僵硬的身体上。   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女,听着自家主人在殿内歇斯底里的咆哮,都吓得快要失了魂,忙齐刷刷跪于殿外,随时听候差遣。   她们此刻不仅害怕主人歇斯底里的咆哮会迁怒于自己,她们更无法想象主人现在正和一具尸体做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   “咱们的魔君怕不是疯了?”良久,屋里没了动静,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儿的侍女悄悄道,“魔君和男人同床共枕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和一具尸体同床共枕,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我也纳闷儿,咱们天魔殿这么多如花似玉前凸后翘的美女,魔君竟然连看都不看,心里眼里只有他那冷冰冰的紫烟仙尊,哎……”   另一个侍女话还没说完,殿门突然“吱扭”一声开了。   ? 第87章 四样神奇的宝贝   “魔……魔君……”侍女们看顾晚卿喜袍大敞,快步走出殿来,瞬间慌了神。   一个个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把紫烟仙尊照顾好,本座出去一趟。”   所幸顾晚卿并没有听到她们方才说的话,而是飞身跃起,直直向天魔殿的出口御剑飞去,喜袍随风翻飞。   天蒙蒙亮,大雾,顾晚卿穿过无数杂草丛林,终于来到了万妖窟。   女王此刻正独倚园中长椅,脸朝花束,慢慢仰头喝下一大碗新鲜血液。   “女王,顾晚卿来了。”门口的侍女走进花园禀报。   女王抬手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血迹,将碗递于侍女,转过脸来,方才还布满皱纹的脸,顷刻间就变的跟少女的面容一样娇嫩白皙了。   “带他进来。”   顾晚卿跟随侍女走进园中,发现女王似乎比从前又年轻漂亮了几分。   “你不是忙着和你的仙尊成亲么?怎么洞房还没进就来我这里了?”女王眯着眼连说带笑打量他。   “女王,能不能救救他?”顾晚卿现在完全没有说客套话的心思。   “救谁?”   “沈烟。”   女王将衣裙褶皱拉平,缓缓从长椅上起身,然后走了几步,弯腰摘下一朵开的正艳的牡丹花把玩起来。   “凭什么救他?”   “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哦?”女王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此话当真?”   “当真。你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看在你帮我抓来那么多活人的份儿上,这次可以无条件帮你一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那些手下却需要。”   顾晚卿上前一步,急道:“只要能救活仙尊,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女王将红艳艳的牡丹插入鬓间,转身看向他,“好看吗?”   “嗯。”顾晚卿根本连瞟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女王看出他的敷衍,挑眉娇声道:“好了好了,看你猴急那样儿。”   “什么办法?”   “我这里有一颗还魂丹,”女王转身从胸口捏出一粒褐色丹药,在他眼前晃了晃,“这粒丹药可以让你的仙尊恢复意识,不过……身体还是无法动弹。”   顾晚卿一听可以让他的仙尊恢复意识,心下立刻高兴起来,伸手便要夺过来。   “诶!你急什么?”女王立刻将丹药收起,“我还没说我的条件呢。”   “哦……说吧。”顾晚卿扑了空,只好耐着性子继续问。   女王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顾晚卿,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和我一样,已经算作是妖类。你若想继续活命,就得吞食活人心脏,我手下的小妖们也跟你一样,月月吞食活人心脏,属实疲累。”   女王说着停下来,薄雾已散去,她抬头望了望天,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   “传说,这世上有四样神奇的宝贝,只要把这些东西找齐,熬成汤,凡是喝过此汤的妖,心脏便可自然生长出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心脏枯萎而死。”   “哪四样?”顾晚卿一听,自己以后可以不靠吃人的心脏活命,便迫不及待问。   “第一样,青春永驻、不会衰老的女子的血。第二样,长寿无极、永活世间的老道的皮。第三样,心地纯善、救世济人的郎中的眼。第四样,为国操劳、鞠躬尽瘁的一国之君的舌。”   ? 第88章 魔君抽了哪股子疯?   顾晚卿愣怔半晌,玉柔公主之前在幻境里跟他说的话突然涌入脑间。   她说:“顾晚卿,你要知道,靠吃人的心脏苟活于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的确,靠吃人的心脏维持生命已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而女王现在提出的这四件事不仅十恶不赦,想要办到也是难于上青天。   玉柔公主一歪头,牡丹花掉到地上,她一边弯腰捡,一边阴阳怪气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办不到,还是算了,回去守着你的仙尊吧,反正有定颜珠在你的仙尊身上,尸体也不会腐烂。”   “我答应你!”   “你说什么?”这下轮到女王惊奇了,她手中的牡丹花再次从手中脱落,抬眼看向顾晚卿。   “我答应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拿到这四人身上的东西。”   “顾晚卿啊顾晚卿,真没想到,你比我们这些妖还要坏。”女王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拨开小道上探出头来的花枝嘲讽,“那就祝你此去一帆风顺了。”   “你的承诺……”   女王回头望着他笑了笑:“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只要你的仙尊尸骨完好,到时候我保证把还魂丹交与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告辞!”顾晚卿说完,转身向园外走去。   女王直起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迟迟没有挪步。   “女王,他已经无可救药了,做这些事会不得好死的。”侍女从园外走进来,皱眉道。   “不是不得好死,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边,顾晚卿出了万妖窟,又原路返回行了半日,等到了天魔殿已近黄昏。   他一回来,不顾岳桐华喋喋不休的问话,直奔寝殿,去看沈烟。   打开殿门,走进殿内,只见沈烟依然裹着红色喜被躺在床上,掀开被子,沈烟身上只着一层红纱,精瘦的胸膛和平坦的小腹在红纱下若隐若现。   “来人,”他掀起衣袍在床边坐下,冲门外喊了句,“把梳子拿来。”   侍女走进来,从梳妆台前拿了梳子,战战兢兢走到床边,将梳子递与顾晚卿,然后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这些侍女本就是被顾晚卿从各界掳来的,其中便有许多凡间女子,如今屋里放着个死人,她们不怕才怪。纵使生前长得再好看,也抵挡不了死亡带来的恐怖。   顾晚卿拿着梳子,俯身将沈烟慢慢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然后将他那杂乱的长发全顺于背后,又给他仔仔细细梳了一遍,用红缎带高高绑起来。   “仙尊,你再睡一会儿,我马上给你做碗饭来。等吃完了饭,咱们就上路。”   他站起来,弯腰将沈烟小心翼翼扶到枕上,又盖好被子。   出了寝殿,直接去了东厨。   东厨外站岗的小魔们看魔君今日亲自前来,皆大惊失色,忙迎了上去。   “魔君,您怎么来了?想吃什么小的们立刻安排人给您做。”为首的一个小魔长得黑头黑脸,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只能看见两排洁白的牙齿。   顾晚卿正纳闷这里的小魔相貌怎么如此丑陋,猛然记起,他之前把相貌丑陋的小魔都打发到后厨打下手了。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计较,抬脚走进屋里扫了一圈,看到里面尽是些洗剥干净的小动物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灵草。   “这里有没有面粉?”   “魔君,小的……没听明白……”   “就是人们用来蒸包子做面条的面粉。”   从凡间虏来做饭的厨子听到了,忙从煮肉的灶间走出来,连声道:“有有有,面粉在这里。”   随后,两个五大三粗的厨子弯腰从一口大缸里取出袋面粉,放于案板上。   顾晚卿看到面粉,立刻取了一旁的面盆,用碗挖了些面粉到盆里。   “去剥些蒜来,”他吩咐道。   “是。”   “在洗些韭菜和菜来。”   “是。”   众魔都不知道他们的魔君现在又抽了哪股子疯,反正他让干啥,他们就着急忙慌去干啥。   ? 第89章 这一走,真的就万劫不复   忙里忙外半天,总算做好了一碗面,然后把面放到托盘里端回寝殿。   当初在石头洞被困住,他的仙尊没有吃上他精心做的那碗面,是他一直以来的意难平。所以,他要在临出发之前,给他的仙尊再做一碗。   他知道,自己为了能够活下去,已经坏事做尽,即使找到那四样东西,也不会有好下场。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他的仙尊吃了女王的还魂丹,意识清醒过来,然后再求玉乾长老把他的仙尊救活。   这一走,也许真的就万劫不复。   这一走,也许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把托盘放到桌上,走到床边,把沈烟慢慢扶起来,给他穿好衣袍,又把他打横抱起,抱到桌前的椅子上。   “仙尊吃了这碗面,也算是了结了弟子一个心愿。”他对着沈烟勉强笑道。   可死人哪里会吃东西,他就这样守在他的仙尊旁边,看他的仙尊吃面,老半天,也没什么动静。   “仙尊,还是我来替你吃吧。”   时间紧迫,他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他知道他的仙尊永远也吃不到他做的面了。   他把面挪回自己面前,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眼泪毫无征兆滴进面里,他也不曾停下,继续吃。   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   “仙尊,面吃完了,弟子的最后一桩心愿也了结了,咱们上路吧。”   他起身,打开门招呼下人备车马,备被褥,备衣裳,备钱财,备干粮,又派人通知岳桐华也收拾东西,随他们一起走。   这次之所以要带沈烟,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他若离开后,聂修寻了来,一定会把沈烟带回去安葬。   聂修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也只是想让沈烟入土为安罢了,所以他不想跟聂修交手,发生正面冲突。   凡是忠心耿耿对他的仙尊好的,他其实是发自内心高兴的。   若是有一天,他真的不再他的仙尊身边了,他的仙尊也不至于孤单影只一个人。   他吩咐完下人,转身回去换了件普通黑袍,尽量穿的跟普通老百姓差不多,然后又翻箱倒柜找出件不太显眼的紫袍,给沈烟换上。   他把沈烟头发上的红缎带解下来,换成了跟衣服一样的紫色。他知道他的仙尊最注重形象了,所以发带和衣裳也要一套一套配好才行。   他把沈烟扶到床边靠着床头坐好,自己则走到桌前,拿起梳子,用一只玉簪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挽起。然后从床头的红盒子里取出两粒药丸,自己一粒,沈烟一粒。   他的那颗仰头就吞了下去,而沈烟的那颗碾成末的药丸依旧在嘴里。   他走回桌前,倒了杯水,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含着水走到床前,把沈烟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嘴对嘴将水送进沈烟嘴里。   水融化了药末,药效也就起了作用。   果然,他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看到铜镜里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再回头看床边坐着的人,也变了模样。   可不管怎么变,那张面孔依旧是俊美十足。   当初玉乾长老送他这两粒药丸已备他防身之用,他当时还不以为然,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魔君,都准备好了。”门外的侍女匆匆走进来禀报。   ? 第90章 长寿村   侍女兰儿禀报完毕,抬眼竟然瞧见寝殿里有两张陌生面孔。   站在床边的是一极美的男子,长腿细腰,乌发高束。   床头倚着的男子与站着的男子容貌也不差上下,只不过闭着眼,脸色苍白,略带些病态模样。   兰儿呆住了,脚就这样僵在门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怀疑青天白日的,莫不是见鬼了?若不是见鬼了,那他们的魔君哪里去了,为何会出现两个陌生人?   半晌,她跌跌撞撞跑出去准备喊人来。   “回来,是本座!”顾晚卿终于开了口,“本座刚吃了易容丸。”   兰儿一听,是自家魔君的声音,再回头仔细看站着的人,单看身形,确实跟他家魔君无二。   “立刻通知下去,马上出发。”   “是……魔……魔君。”兰儿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魔君。   兰儿走后,顾晚卿弯腰将床上的沈烟抱起来,抬脚正要跨出门槛,脑海里突然想到他的仙尊最讨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弱者看,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被人抱着。   于是,他俯身将沈烟轻轻放到地上,然后让沈烟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颈弯上,自己则把另一只手臂环在沈烟腰上,这样搀扶的姿势就比方才英气多了。   岳桐华已经换了普通百姓的衣裳,在马车前等着了。虽然兰儿跟他说魔君吃了易容丸变了模样,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可现在看到远远走来的二人,心脏还是莫名颤了几颤。妈的,这二人莫不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这容貌也太逆天了吧!   顾晚卿用内力支撑着把沈烟扶到马车旁,然后在众人帮助下,将沈烟扶进了马车车厢。   马车四面用丝绸装裹,低调奢华。车厢内部十分宽敞,容纳两人更是错错有余。宽大的锦榻可以供两人睡觉,榻前是一个四方小桌,桌上放着瓜果。   这次出行,一共备了四辆马车。   岳桐华所乘的马车跟顾晚卿的马车装饰差不了多少,走在前边儿打头阵。   排在第二的,便是顾晚卿和沈烟的马车。   排在第三的,是下人的马车。这节车厢很大,比顾晚卿他们的车厢足足长了一倍。坐着三个叽叽喳喳的侍女,和三个变成男人模样的小魔。   排在第四的,毫无疑问就是干粮杂物了。   每辆马车前边儿都有两个车夫驾车,这些车夫也皆是魔鬼变的,法力比较强大,可以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以保护好马车里的人。   顾晚卿扶沈烟躺好,然后将脑袋钻出车窗,一声令下,四辆马车便排成一溜,浩浩荡荡出发了。   他们行走的路线是顾晚卿和岳桐华共同制定好的路线。   因为顾晚卿决定先去找最不残忍的那样东西——即青春永驻,不会衰老的女子的血,他准备找这位姑娘借一丁点儿血先保存起来。   可世界这么大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和岳桐华商议半天,决定先去素有长生不老之乡的长寿村。   据说,长寿村是一个村里人全姓温的村子,他们的族长因为二十年前的瘟疫肆虐,毅然决然带着他的族人,跨越五十条冰川,翻越二十座冰山,去到那荒无人烟的雪城定居,因寿命极长,后改名为长寿村。   ? 第91章 到了动情之处   六月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方才还阳光灿烂的天,顷刻间乌云密布,狂风怒号,呼啸着卷起马车上的白色帘子,帘子在风中翻飞。   马车陆续停下来,排成一排靠在路边。   门窗上的帘子飞起,重重打在沈烟脸上,顾晚卿见状,忙用自己的身体去堵。   沈烟缩在他怀里,安然无恙,他的衣摆则被狂风卷着翻飞。   狂风过后,倾盆大雨便夹杂着闪电从天而降,好在帘子已经乖乖悬在门窗上不动了,他们也免遭大雨侵袭。   “魔君,巾帕。”   顾晚卿闻言,将手伸出帘子,接过打伞的马夫递进来的灰色巾帕。   他先把沈烟扶好,小心翼翼靠在车厢一角,顾不得给自己擦去脸上的灰尘,而是先给沈烟里里外外擦洗了半天。   这回,才算彻底安顿下来。   雨还在下,不曾停过,先是倾盆大雨,后转成蒙蒙细雨。   马和车夫在雨中呆了好一阵,估摸歇息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开始赶着马车在蒙蒙雨雾中赶起路来。   顾晚卿搂着沈烟倚在窗前,身子随着车厢左摇右晃,他抬手掀起帘子,看向窗外。   只见远处是雨雾笼罩下的青山绿水,眼前则是一棵接一棵的翠绿垂柳。   “仙尊你看,这里的景色美不美?”他抬手轻抚沈烟冰冷的面容,“记得仙尊以前很喜欢杨柳呢。”   半晌,无人应他,除了车轱辘吱吱呀呀的响声外,再无其他。   他端坐半晌,有些累了,便放下帘子紧紧搂着沈烟躺于身下柔软的锦塌上,顺势拉上脚下的锦被。   他俩就这样面对面躺着,顾晚卿抬手细细摩挲沈烟如画的眉眼。虽然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熟悉的手感却清晰刻骨,不觉让他回忆起和沈烟的往事来。   “仙尊,若是生前你也能对我这么顺从就好了。”   到了动情之处,他竟然贴着沈烟的唇细细亲吻起来。   吻着吻着,他的身体便开始燥热起来,不觉已手向下摸上了沈烟的腰,麻利的解开了沈烟紫袍的衣带。   若现在问他的身体何以对一个死人都能起反应,大概他只会说,那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   窗外的风偶尔卷着细雨掀起帘子吹进窗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马车走了一会儿,又停下来,众人开始撑着伞起锅烧油做起饭菜来。   “魔君,可以吃饭了。”   侍女兰儿撑着伞来到顾晚卿的马车前,湿哒哒的立着,双手还端着个托盘,盘里放着碟荷花酥,粥和菜。   顾晚卿此刻正刚脱完沈烟最后一件衣袍,露出他精瘦的胸膛和纤细的腰。   “你先放起来,本座以后再吃。”顾晚卿也光着膀子,不便掀开帘子去接托盘。   “魔君,吃点儿吧,走了一路,从早到晚,再加上晌午大雨不曾吃过东西。饿坏了身体,可就麻烦了。”   顾晚卿知道兰儿是为他好,不便发怒,只好掀开帘子,露出一条小缝,把饭菜端了进去。   ? 第92章 死人还怕冻着?   兰儿站在马车外,看见顾晚卿光溜溜的手臂伸出帘子,不由惊讶起来。   顾晚卿将她精心做好的饭菜端进车厢,她却在马车外呆站了许久,天完全黑下来,才撑着伞回自个儿车厢里去了。   顾晚卿将托盘放在面前的小长桌上,顺手拿起一块热乎乎的荷花酥吃起来,吃着吃着就想起沈烟曾在灶房滴里当啷给他做的那些个黑糊糊的荷花酥来。   他的嘴角不觉牵出一抹笑容,只是时过境迁,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给他做荷花酥的仙尊,现在竟然悄无声息躺在他身旁,没了温度。   吃完荷花酥,也没了兴致,俯身扶沈烟坐起来,给他穿好衣裳,系好衣带,又搂着他的肩,自言自语起来:“仙尊,真希望以后和你的生活温柔有趣,三餐四季,不必太匆忙,然后也希望我会有好多好多时间和你浪费……”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就这样,天明了暗,暗了明,翻过无数山川冰河,一直从花红柳绿的温暖地带,走到冰天雪地的寒冷雪国。   此刻,天上正飘着仿若柳絮的雪花,别有一番风情。   一行妖魔鬼怪跟随顾晚卿下了马车,尽管身上皆披着狐裘,却也冻的瑟瑟发抖,这地方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呆的地方。   不过好在,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就连凡间的侍女也因常年呆在天魔殿,变得多了几分灵气。   在雪国入口处,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灰色石碑,上写“长寿村”三个字。   岳桐华打头阵,准备带领众人进入,不想竟然撞上一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墙体,身体立时向后弹了出去。   顾晚卿忙飞身捞他,他的身体借着外力,缓冲减小,和顾晚卿一同扑倒在雪地上。   “难怪这门口没有人把守,原来是有东西拦着。”岳桐华从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   “这里的族人都是因为瘟疫,才从外界搬迁过来的,自然会防备外来者打破他们的生活。”   顾晚卿也抖落袍上的雪花站起来,兰儿替他拍着头发上的雪花。   岳桐华听完后,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条钢索立刻现于手中,再抬手,扬起钢索,只听“唰”的一声,钢索直直抽向那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墙体。   一道青光立时绽出,那面墙终于现出真身,原来是一面用透明水晶做的墙体。   顾晚卿见状,也立刻伸出手,现出逆鳞剑,飞身向那面墙体刺过去。   二人合力,钢索逆鳞剑相合直直窜入墙体,只听“咔嚓”一声,墙好像裂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便碎裂如山倒。   透明墙体被粉碎,真实的长寿村终于显现出来。   顾晚卿回头嘱咐两个搀扶沈烟的小魔,“扶好仙尊,再给仙尊加件衣裳,别让他冻着了。”   两个小魔面面相觑,死人还怕冻着?但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是,魔君。”   顾晚卿点点头,这次一甩袖子,带头走在前边儿。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岳桐华去以身犯险。   “阿晚,一定要多加小心。”跟在他身后的岳桐华突然说了句。   “放心……”顾晚卿话还未说完,便听不远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 第93章 等待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呐?竟然可以破了雪女设下的结界闯进来。”   顾晚卿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漫天雪花中,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人正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佝偻着腰站着,目光如炬,直勾勾看着他们这边的方向。   顾晚卿看他却并不觉得生分,总觉得和玉乾长老的眼神有几分相似之处,莫名生出几分亲切感,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众人在身后追着他,方才还白茫茫的雪地上立刻留下许多横七竖八的脚印。   “老人家,您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搞破坏的。”顾晚卿在老人面前站定,急忙解释道,“我们只是有求于您村子里的一个人。只要事情办好后,就立刻离开这里。”   老人似乎有些耳背,没听清楚他说的话,只是眼睛掠过他们,直直看向耷拉着脑袋倚在旁人身上的沈烟,自言自语道:“雪女说了,凡是能打开这道结界的人,都是有缘人,要我们不必紧张,接待就是。”   顾晚卿听后,心里一阵欢喜,忙俯身趴在老人耳边,提高音调大声问了句:“老人家,雪女现在还在这里吗?”   “嗯?你说什么?”老人皱眉,竖起耳朵硬听。   “我是说……雪女……现在……还在这里吗?”顾晚卿再次拉长声调,又问了一遍。   “昂,你是说雪女啊?她这几日有事不在,再过三五天应该就能回来了。”老人眯着眼,说起雪女立刻喜笑颜开,仿佛是在说自家孙女儿般自豪。   顾晚卿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些许失望,岳桐华抬脚走到他身边,背对着老人低低道:“莫非这雪女便是咱们要找的人?”   顾晚卿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压着嗓子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千里迢迢来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咱们先在这里住几日,等雪女回来,就知道她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了?”   顾晚卿话音刚落,那老人便驮着背拄着拐杖向前方走去,苍老的声音留在身后。   “你们都跟我来吧,雪女说凡是能打开此结界的人,都可以留下来等她。”   众人一听,皆欣喜起来,忙推推搡搡跟了上去。   顾晚卿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后面被手下搀扶着的沈烟,叹了口气,转身快步走回去,抬手把沈烟身上拥着的狐裘向里拉了拉。   待他给沈烟整好衣裳后,老人还像蜗牛似的没走几步。   一行人跟着老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慢吞吞走着,他们走的这条路宽敞平整,街道两旁皆和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一样,商铺林立,门头上全都挂着牌匾,只是皆关门闭户,大概是因为下雪的缘故。   “我还以为长寿村只是个村,没想到这么大。”岳桐华一边走一边转着眼睛四下打量。   “确实,这个名字真是奇怪得很。”顾晚卿心不在焉接了句。   老人只管拄着拐杖慢腾腾走,也不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   已近晌午,整条街静悄悄的,只有他们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转过七八条街,偶尔碰到一两个行人,穿着打扮皆跟常人无异,只是步履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看到他们一行人,也并未惊讶。   又走了大约半柱香时间,老人总算在两扇生锈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 第94章 今日你们谁也跑不了   老人弯着腰,抬手推开生锈的铁门,走了进去,顾晚卿一行人也忙跟了进去。   这佝偻着腰的老人,突然在转身时变了模样,转眼竟然变成了普贤真人的模样,白眉白须白袍,沈烟转世前便是他的弟子。   众人傻眼,惊在原地不动,只有顾晚卿直呼上当,转身迅速夺过小魔手中的沈烟揽在怀里,准备往外跑。   “别挣扎了,今日你们谁也跑不了。”那两扇生锈的铁门,在他就要冲出去时,突然“啪”一声自动合上了。   “放我出去!”顾晚卿红了眼。   “顾晚卿,你知不知道你已犯下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普贤真人挺直着背立于众人面前,神色凛然。   顾晚卿顿了顿,垂下眼帘背对着普贤真人沉默不语。   “沈烟已死,那是他命中无缘长寿,你何故要颠倒阴阳,用无辜人的生命换取他的重生?你吃人的心脏苟活于世,已属违背自然规律与道德范畴,若是再将这四人害了,你负担得起吗?”   顾晚卿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让仙尊活着。”   普贤真人一甩长袖,怒斥:“那是你太自私。”   顾晚卿揽着沈烟转过身,“扑通”跪了下去,“普贤真人,我甘愿为自己所犯的错误承担责任,但是仙尊……还求你能救他……”   “救不救他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普贤真人说完,伸出手,掌心立时闪出一道金光,现出一个金葫芦。   金葫芦对着沈烟一照,沈烟便从地上浮起,被吸了进去,狐裘脱落,掉到地上。   顾晚卿只觉怀中空空,垂眸一看,沈烟不见了。   雪由小变大,由轻柔变狂暴。   那一刻,顾晚卿知道,活着已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什么比再也无人牵挂来的痛苦。   “沈烟我已收去,你,则马上要去你该去的地方。”   顾晚卿耷拉着脑袋,只轻轻道:“让我灰飞烟灭吧,仙尊既已消失,活着便无念想,只会更痛苦。”   普贤真人神色严厉,“顾晚卿,若是直接让你死了得以解脱,那便是我不守天规,徇私枉法了。”   顾晚卿疑惑抬头,他不懂。挫骨扬灰,灰飞烟灭难道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最大的惩罚不是让你直接消失,而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晚卿倏的瞪大眼睛,果然,人活到他现在这个地步,想死也是一件难事。   普贤真人再一扬袖,他左右两侧的侍女小魔便都不见了,就连岳桐华也不见了。   “岳桐华!”顾晚卿惊惧起来,下意识喊了句。   “顾晚卿,我现在要给你一颗活人的心脏,它会在你体内生长,你将变成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生生世世都只能以乞讨为生。”   “以乞讨为生?”顾晚卿先是一愣,尔后失笑,果然神仙也有犯错的时候。“这也算是惩罚么?我若是不从,偏不乞讨呢?”   “若是你偏不乞讨,体内心脏便会四分五裂,你会疼痛不堪,日渐枯萎,但肉体不会死去,你只能生生痛着,扛着。”   顾晚卿的笑容立刻僵在嘴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人这一生中最痛苦的境遇。”   ? 第95章 难道换了头不成?   顾晚卿正想问普贤真人,自己会被送到哪里乞讨。突觉头昏脑胀,阵阵晕眩,抱头嚎叫半晌,终于精疲力竭,昏倒在地。   待他再次睁开眼,人已经出现在繁华热闹的京城,整个人呈大字形躺于街边一角。   正午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抬手遮在眼前,费力从地上爬起来。只见面前有一只碗,碗里有几个铜板。   他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破衣烂衫,头发蓬乱,跟身旁的乞丐无二,忙抚了把胸口,发现有一颗心脏在胸腔内“扑通扑通”直跳。   他终于有了人的心脏。   抬眼环顾四周,沿街叫卖的小贩,来来往往的人群,宽阔平坦的马路一一映入眼帘。   人群中偶尔夹杂着几个穿蓝纱袍的男子,他知道他们都是紫薇仙门的弟子。   虽然仙门的弟子一茬一茬换,但那标志性的蓝色衣袍是永远不会换的。   顾晚卿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鼻子禁不住酸酸的,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场春秋大梦,如今又回到了原点。   肚子“咕噜咕噜”响起,他抄起碗里的铜板,向一旁的包子铺走去,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素馅儿包子,又回到方才乞讨的地方吃起来。   虽说两个包子下肚,但肚子还是扁的。毕竟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两个包子压根儿就是塞牙缝。可总好过,什么都没得吃来的好吧。   下午,他正叼着根稻草躺在角落里晒太阳,忽听路过的两个姑娘说今日是七夕节,牛郎织女今晚会在鹊桥相会。   他瞪大了眼,起身将嘴里的枯草啐掉。   原来今儿是七月七,沈烟的生辰不就在这一天?可如今沈烟的尸体被普贤真人收走,也不知是生是灭。   他正胡思乱想,突然有两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他闭着眼都知道这二人的声音是谁。   一个是聂修,一个——竟然是被他掏心而死的郑子谦。   “大师兄,今日是仙尊的生辰,你要给仙尊买什么?”   “我已经给仙尊提前做好一套衣裳,现在就去店铺里取。你呢?”   “我准备送仙尊一个玉石吊坠。”   “玉石吊坠?”   “嗯,刻着仙尊名号的玉石吊坠。”   “拿来我看。”   “呶?”   “紫烟仙尊?这个吊坠挺有创意。”   顾晚卿一听紫烟仙尊,惊奇的差点儿蹦起来。   难道郑子谦口中所说的紫烟仙尊,就是沈烟?普贤真人莫非救了沈烟?也救了郑子谦?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没来由加快。   聂修和郑子谦路过他时,聂修停下脚步,从腰间摸出几文钱丢到他碗里。他正要躲避,生怕被他二人认出,可聂修看了他一眼,却是直接走了。   “什么情况?聂修莫非不认识我?”顾晚卿惊诧不已,“普贤真人难道不仅把我变成了乞丐,还给我换了头不成?”   待聂修他们走远,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弯腰将碗里的铜板收入怀中,然后拿起那只保命碗,匆匆向后街一个莲花湖跑去。   ? 第96章 谁来了?   莲花湖湖水荡漾,水光潋滟。   楚风华趴在岸边,掀开脸上毛糙的乱发,看了看湖水倒映出的脸,是自己的脸,没有错。   可聂修他们为什么不认识他呢?他爬起来仰躺在湖边一颗大石头上,细细回想起来。   突然一拍大腿,猛然想起聂修和郑子谦方才的面容,完全不同于之前,看起来郑子谦竟像是十五六岁,聂修也不过二十多岁。   他摸着下巴思索,莫非是普贤真人让他回到了过去,可他自己为什么没有变化呢?想到这里,他扶着大石头爬起来,提溜着碗向紫薇仙山的方向跑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奔跑起来,一直从晌午跑到日落,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股清泉,流岁淙淙,清澈见底。   他俯身用碗舀了水,山泉十分甘甜,他“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将碗丢至一边,然后蹲在清泉边,麻溜的洗了脸和头发。   傍晚的风卷着潮湿的水气吹过,他那湿哒哒的长发逐渐干燥起来。   等到头发完全干透,他又找了根结实的草,把长发低低束在脑后,毕竟是要去见他想见的人,不好好打扮一番怎么能行?   他把碗藏进腰间一个袋子里,然后踩着窄窄的像天梯一般的石阶一阶一阶往上爬,凡人的体力果然有限,爬到半山腰就气喘吁吁,累的满头大汗。   等爬上山顶,天已完全黑下来。   月明星稀,喜鹊破天荒没有归巢,排成望不到边的一排队伍,齐刷刷黑压压从他头顶飞过。   他隐在一颗松柏后驻足歇息了一会儿,暗想这牛郎织女还真是排面大,都有喜鹊当桥梁了。   歇息好后,来到紫薇仙山门前。   门口站着两个守门弟子,他对这两人的面孔记得不太清楚,毕竟紫薇仙门那么多弟子,记不起名字相貌也是常事,只要这身无法仿制的衣服是真的,就绝对是紫薇仙门的弟子。   “你是谁?”其中一个身强力壮的弟子抬手拦住了他。   顾晚卿这才记起自己的乞丐身份,忙垂头掏出腰间的衣袋,把碗拿出来,伸至他们眼前。   “小师父,小师父,你且听我说,我家住在距此很远的地方,本欲来此地经商,不想半路遇了劫匪,他们抢光了我身上的钱财,只留给我这只碗,我没有回去的盘缠,不得已在此讨点儿饭吃。”   两个弟子见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说的凄惨,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那你等会儿,我先去禀报一下我家仙尊。”   过了一会儿,那弟子出来了。   “你随我进去吧,今日是我家仙尊生辰,你来的正好,赶上开席,可以好好吃一顿填填肚子。”   “谢谢小师父……谢谢……”顾晚卿点头如捣蒜,忙不迭感谢。   这个弟子带着他左拐右拐,穿过繁盛的花草树木,水花四溅的飞瀑,来到灯火通明的宴客厅。   宴客厅里的人非常多,各门各派都有,人声嘈杂,十来八个人一桌,喝酒猜拳的,弹唱助兴的,皆玩的不亦乐乎。   那弟子带着他径直到聂修的方向去了,顾晚卿四处搜寻沈烟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只得灰溜溜跟着这弟子去聂修身边。   聂修看到他,一眼认出了他,“你不是城中那个讨饭的乞丐么?怎么说是被抢的商人呢?”   顾晚卿满脸堆笑,低声下气道:“我听说今日是紫烟仙尊的生辰,所以……也想来凑个热闹……”   “聂修,谁来了?”一个声音从里堂内传来。   顾晚卿瞬间怔住,心跳漏掉半拍,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 第97章 应验   见不着的时候,老是想着见,可这眼看就要见着了,心却没了着落,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犯怵。   “仙尊,这是在城里乞讨的乞丐,我今天还给他钱来着,谁想他竟然追至这里?”   “留他吃饭吧。”   顾晚卿觉得自己若是再不抬头,也许就永远没了见沈烟的机会。   他咬了咬牙,悄悄抬起头,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人,红衣红袍,长发垂腰,面容依然如从前那般,只是眉宇间少了往日的愁苦,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谢谢仙尊。”   他道过谢后,聂修带他找了套靠门的矮凳矮桌,吩咐人给他送来几碟鱼肉和几碟点心还有一壶酒。   他乖乖坐在门口,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吃起来,菜刚入口,胸口突觉隐隐作痛,他有些奇怪,捂着胸口又吃了块肉,这下胸口更疼了。   他一撇头,看到被他随手扔到脚边那只黑瓷碗,猛然想起普贤真人说过的话,若是他弃了这只碗不当乞丐,他的胸口便会疼痛不堪,日渐枯萎。   他突然吓出一声冷汗,看来普贤长老说的是真的,忙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只碗,把盘子里的菜和肉夹到碗里一些,又试探着吃了一口,胸口还是疼。   他把碗放到桌上,冥思苦想了一阵,恍然大悟,忙拿了碗拨了些菜,坐到门外去,又试着夹了口菜,果然胸口不痛了。   看来普贤真人罚他当乞丐赎罪,他就必须该有个当乞丐的样子。他只好蹲在门外,吃光一碗,便跑进门口的小桌上再夹一碗。   幸亏丫环仆人客人们都很忙,没人注意到他,他得以出出进进吃个饱。   吃饱了,有些渴,又准备倒些酒来喝,刚站起来,猫腰准备去倒酒,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险些把碗打碎,他忙侧身去接碗,虽然人被崴到了,但命根子总算是保住了。   一抬头,只见沈烟正立在门口盯着他看。   “你怎么不到里面吃饭?”   他忙垂下头,揶揄道:“里面热……我喜欢凉。”   “哦。”   沈烟点点头,径直向门外走去。   顾晚卿赶紧跑进去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抬袖抹了把嘴,赶紧尾随于沈烟身后。   沈烟穿过花圃绕过柳林,走上一条石子曼成的甬道,顾晚卿紧跟着,可越走越觉得这条小道熟悉。   果然,沈烟又拐过一排树,在前面的房子前停下来。   他打开门,又关上,烛火也随之亮了起来。   顾晚卿躲在柳树后,夜风吹着柳枝乱摆,拂着他的脸。   他胡乱撇了把柳枝,禁不住奇怪起来,今日明明是沈烟的生辰,他一个人躲屋里去干什么?   这样想着,脚已经迈了出去,蹑手蹑脚来到沈烟卧房门前的一棵树后猫着,支棱起耳朵,希望听着些什么?   可里边儿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沈烟修长的身影在窗前晃动着。   顾晚卿左右看了看,没人,于是又猫着腰上了台阶,向窗边靠了靠。他想用手指戳个洞出来,又担心沈烟会发现。   ? 第98章 愿不愿意?   突然有脚步声“噔噔噔”从远处传来,顾晚卿吓得一激灵,忙拐进身后的转角处。   聂修踩着台阶匆匆敲开沈烟房门,并未关上。   他立在门槛处,双手抱拳,“仙尊,子谦说你找弟子过来。”   “嗯。”夜风裹着花香吹散沈烟的长发,他将头发理到身后,“你当真不认识方才那人?”   “仙尊,哪个人?”聂修抬起头,一头雾水。   “你施舍铜板的那个人。”   “他呀。”聂修恍然大悟,“他就是一个乞丐,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你对他没有一点印象?”沈烟不信,步步紧逼。   “仙尊,弟子不敢撒谎。”聂修见沈烟没有开玩笑,忙抱拳解释。   沈烟背过身沉默半晌,说了句:“知道了。你先去招呼宾客,我待会儿过去。”   “是,仙尊。”   聂修离开后,沈烟又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   走出房门,仰头望天,夜色苍茫,冷白的月色照着大地。   顾晚卿想要从身后茂密的杉树丛中逃走,不料刚倒退两步,便踩住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喵!”的一声尖叫,一只黑猫夹着尾巴从他脚底溜走。   “谁?”   顾晚卿惊慌失措看着那抹红色向他款款走来,手脚却不听使唤,挪不了步。   沈烟停下脚步,借着月色认出了被杉树围绕的他。   “你怎么在这里?”   “仙……仙尊……嘿嘿……”他只能勉强笑着掩饰尴尬,“我只是……好奇……”   “你认不认识我?”沈烟突然问。   “不……不认识。”   沈烟盯着他,又问了句:“当真不认识?”   “仙尊,我……我这是第一次见你。”   “是吗?”沈烟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挪开他的脸,仿佛要从他的眼睛看到心里去。。   “仙尊,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顾晚卿被沈烟盯得发毛。   “回哪里去?”   “城里……”他小声回答。   “做什么?”   “乞……乞丐……”顾晚卿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他实在是难以启齿。   “为何不做别的?”   顾晚卿惊讶于沈烟今晚的话多,以往,他说十句,沈烟顶多回他一句,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因……因为……”   “你要不要留在这里打扫庭院?”沈烟突然打断他的话。   “打扫庭院?”顾晚卿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满头问号。   “愿不愿意?”沈烟看他吞吞吐吐,转身向前踱了几步,“不愿意就算了。”   “我愿意……仙尊……我愿意。”顾晚卿最怕听到沈烟失望的语气。   “好,那你以后就负责打扫我这里的院子。”沈烟的心情貌似突然变得很好,转过身来冲他笑。   顾晚卿看着沈烟难得一见的笑颜,忐忑不安,心里反复默念,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他真害怕,一觉醒来,自己不在紫薇仙山,面前也没有沈烟。   “也许是我以前对你太苛刻,应该多笑笑才是,也不至于你现在对我表露的一点善意如此惊慌。”沈烟突然又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仙尊,你说什么?”顾晚卿听漏了几个字。   “嗯?没什么。”沈烟顺手折下树上的一段柳条,“过来,我帮你把头发重新扎一下,都散开了,明日让聂修给你买根新发带来。”   顾晚卿被沈烟这一系列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操作惊呆了。   ? 第99章 他有名字   他木木呆在原地,沈烟已走过来,微踮脚尖将一段柳条从他散落的长发间穿过,两端交叉,挽成一个结,束好的长发松松垂于脑后。   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让顾晚卿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六岁。   记忆中沈烟也这样给他束过头发,那时候他的个子才刚到沈烟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沈烟给他束好头发,转到他面前问。   “顾……顾晚卿。”听到沈烟的声音,他的思想立刻集中起来。   “哦。”沈烟简单应了声,转身向敞开的院门走去,身后留下一句,“要不要看烟花?”   “要。”他不假思索,望着那抹拐出院门的红色脱口而出。   “那就快点儿。”本以为沈烟已经离开,原来沈烟正站在外面墙根儿处等他。   他忙不迭追出去,这样的仙尊真正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令他受宠若惊,当然,更多的是欣喜若狂。   并肩漫步于石子曼成的甬道上,路旁的白梨花随风翻飞,落满沈烟的红衣。   “仙尊……”   甬路尽头远远跑来一抹细长身影,顾晚卿借着月色定睛一瞧,是郑子谦。   郑子谦气喘吁吁沿着小路跑过来,被风吹起的袍角扫过路旁开的正盛的茉莉花,摇摇摆摆洒了一地白。   顾晚卿看着少年模样的郑子谦由远及近,鼻子酸酸的。曾经的他,不也如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一样,对生活充满希望么?   仔细想来,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六岁,只是这颗心,比年龄老了一大圈罢了。   以前,他老想不通,少年时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面对同样的苦难,为何现在的自己更容易崩溃?   这么多年沉沉浮浮,终于明白,生活的苦难压垮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郑子谦跑过来的时候,梨树上几片飘落的花瓣正好打着旋落于他肩上。   以往,沈烟总会宠溺的替他拍掉肩上的落花,这个动作总是惹得顾晚卿吃醋,然后便会把自己关到屋子里生闷气,一关就是一整天。   可现在,沈烟只是掀起眼皮扫了郑子谦一眼,随口道:“怎么了?”   “仙尊,悠然亭那边准备放烟花,大师兄让我过来叫你。”   沈烟点点头,加快了脚步,果然比方才快了许多。   “仙尊,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哪里都有他?”   郑子谦跟在沈烟身后,和顾晚卿并肩而行,不悦的扭头瞥着顾晚卿。   “他有名字!”沈烟冷冷道,貌似有些生气。“顾晚卿。”   郑子谦愣了愣,脚步也顿住。他们的仙尊什么时候这样替别人说过话?尤其对方还是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破衣烂衫的乞丐。   “仙尊,他……他……”郑子谦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开口却是语无伦次。   顾晚卿同样震惊,根本没想到沈烟竟然会出面维护他,而且还是这样正大光明的维护他。要知道,这可是他曾经寻寻觅觅苦苦渴求的东西,现在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实现了?   他的心底开始生出疑问,他的仙尊被普贤真人吸进那宝瓶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 第100章 疼吗?   穿过五六个圆形石拱门,便见走廊正前方佳木葱茏,花雨纷飞,一条飞瀑,于花木深处,悬崖峭壁间飞流直下。   沈烟抬脚拐进左手边的青石小道,借着月色拾阶而上,顾晚卿和郑子谦紧随其后。   悠然亭此刻像一颗耀眼的明珠,嵌于群山之中。   众人皆齐聚于此,只等沈烟到来。   沈烟踏上吊桥远远走来,人群中爆发出一句:“紫烟仙尊来了……快……快放烟花!”   顾晚卿随沈烟与郑子谦一同踏上摇摇晃晃的吊桥,一颗巨大的烟花在他们头顶上方“唰”的炸开,流光溢彩,照亮人们的笑脸。随后,火星窸窸窣窣窜向四周,旋即又落下消失。   “喜欢吗?”沈烟突然开口。   “喜欢喜欢。”郑子谦忙不迭应声。   “顾晚卿,你喜不喜欢?”沈烟停下脚步,转向顾晚卿。   顾晚卿连连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   一旁的郑子谦尴尬不已,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起来。   就在他们三个沉默不语快要走到对岸时,吊桥下的河面陡然下降。   “仙尊小心!”顾晚卿大呼,吊桥却似雪崩般迅速从中间断裂瓦解,他们三人的身体立刻随着散落的木板直直坠入河中。   沈烟的风灵鞭箭一般出袖,直直飞向一头扎进河中的顾晚卿,顾晚卿的一条腿立刻被风灵鞭卷住甩到岸上。   过了一会儿,湿透的沈烟手里提着条鳞片泛金光的死鱼上了岸,郑子谦也湿哒哒跟着他上了岸。   顾晚卿看着那条金光闪闪的死鱼,当年相似的场景又重现于眼前,他此刻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确实回到了过去。   众人看到沈烟上了岸,皆跑过来询问他的安危,他简单搪塞几句,让聂修招呼众人,自己则带着湿淋淋的顾晚卿又原路返回,身后只剩郑子谦一人在风中凌乱。   “仙尊,我……我才是你的弟子啊!”   顾晚卿跟着沈烟七拐八拐,重新回到沈烟的居所,进了卧房,沈烟翻箱倒柜找出崭新的里衣和紫薇仙门弟子所穿的蓝色衣袍拿给他。   “把衣裳换上。”   顾晚卿点点头,接过沈烟手里的衣裳放到一边,然后开始脱衣解带。只是他刚解了衣带,破旧的里衣便散落开来,胸口上一个碗大的疤露了出来。   他忙把里衣裹上,却是没有逃过沈烟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沈烟走过来掀开他的里衣问。   “这……这是……”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半晌,沈烟抬起冰凉的手指抚上他胸口的伤疤,“疼吗?”   “不……不疼。”他赶紧摇头,脸都白了,这可是他的仙尊第一次主动与他有肢体接触。   “值得么?”沈烟突然垂下眼帘问他。   顾晚卿记得玉柔公主也曾这样问过他,为了一个不懂情爱的人,这样做值得吗?   他不假思索回答:“值得。”   现在他已明白,他的仙尊同他一样,回到了过去。他此刻所拥有的记忆,他的仙尊同样拥有。   “顾晚卿,你实在……让我无法抗拒。”   他的仙尊这样说。   ? 第101章 活着,真好   “仙尊…对…对不起……”顾晚卿愣了愣,半晌,垂眸看着地面,自责道,“当初在天魔殿,我不该……”   “过去的回忆现在想来,也并非全是痛苦。”沈烟轻轻抚摸着他胸前的伤疤红了眼眶,“有人爱我,可以为我去死,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痛,他便痛。我快乐,他便快乐。就算我已是个人人惧怕的死人,他也对我不离不弃,百般护我于身后,我该如何做才能配得上他对我的好?”   顾晚卿看着面前从不轻易流泪的仙尊流下泪来,心口莫名疼痛起来,忙抬手擦去沈烟眼角的泪,却是越擦越多。   “仙尊,你不必做任何事,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心甘情愿,不需要回报。若是还有一点奢望,那就是希望仙尊也能爱我,只要……一点点就好。”   沈烟沉默不语。   顾晚卿慌了神,忙解释:“我……我只是……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仙尊不必放在心上,喜欢仙尊是我一厢情愿,与仙尊无……无关,仙尊不必……不必觉得亏欠于我。”   “我可以抱抱你吗?”沈烟突然说。   “嗯?”顾晚卿睁大眼。   沈烟已抬起宽大的袍袖,向前一步,轻轻拥抱住了他。他呆了半晌,终于俯身将头埋于他仙尊的颈弯,贪婪的感受着他仙尊的体温和心跳。   他第一次感觉,活着,真好,哪怕是做一个乞丐。只要这世上还有值得爱的人,就值得留下来。   幸好,他从未放弃过对生的渴求,只要有机会,就会抓住那一线生机回到人间,因为他的仙尊也是人,也需要被爱。   既然没人愿意爱他的仙尊,那就由他来爱。   红烛摇曳,纱帐垂下。   沈烟长发垂落,仰面躺在他身下,双眼紧闭,不敢睁眼看他。   他伏在他的仙尊身上,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细细吻过他仙尊的眼、唇、颈弯、胸膛……   “仙尊,你睁眼看看我好吗?”他的手指摩挲着他仙尊红霞般的面容,眉眼弯了起来。   沈烟闻言,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最终睁眼失败,他哑然失笑。   “我很丑吗?仙尊。”他用手指搅着沈烟胸前的一缕长发,故意问。   “不丑。”半天,沈烟只憋出这么一句。   “那仙尊为何不睁眼看我呢?”   沈烟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丢出一句:“胡闹!”   顾晚卿的笑意更浓,他将下颌抵在他仙尊肩头。   “弟子不敢。”   沈烟终于忍不住睁开眼,似乎是生了气。   “顾晚卿,你……”   话还未说完,唇已被堵上。   他的眼睁大,脸瞬间变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根。   “仙尊,吻我好不好?”顾晚卿离开他的唇,抬眼看他,眼底的柔情一览无余。   他却受不了,想要立刻穿衣逃离。   “仙尊既然没有准备好,那阿晚就不勉强仙尊了。”顾晚卿说着,作势要从他身上起来。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底的慌乱全部落于顾晚卿眼中。   只是顾晚卿起身时,他的身子也一并被带起。   顾晚卿又将他拥在怀中,再次伏在他耳边低语:“仙尊,吻我,好不好?”   ? 第102章 一定是疯了   “魔君……魔君……聂修找来了,在门外和岳公子打起来了。”   “仙尊!”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顾晚卿猛地睁开眼。   垂眸一看,怀中哪里还有沈烟的影子,塌下倒是多了一堆大眼瞪小眼的妖魔。   顾晚卿瞪着眼,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   没有红烛摇曳,没有花影拂动。   “仙尊呢?”他惊惶不已,顺手提起塌下一个小魔,“仙尊哪里去了?”   “回……回魔君,紫烟仙尊的尸体不是早……早被普贤真人收走了吗?”   “这是什么地方?”   “这……这里是天魔殿啊,魔君。”小魔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在长寿村,紫烟仙尊……被普贤真人收走,魔君你上前抢夺收走紫烟仙尊的瓶子,不想被普贤真人抽了灵识,昏死过去。普贤真人念你对紫烟仙尊一片痴情,不忍让你灰飞烟灭,便让……岳公子带你回来了。”   “这是梦?”顾晚卿松开小魔,呆坐着发了会儿痴,过一会儿好似又癫狂起来,掀开锦被光着脚跌跌撞撞下了床,披头散发跑出寝殿,“果然是梦……”   “魔君……魔君……”   众魔皆无奈,一边叹气一边追。   他家魔君因被普贤真人抽了灵识,所以特别容易健忘。自从长寿村回来,每日醒来,必要问一番同样的问题。   顾晚卿跑入后园,抬脚迈入湖中,他想让这冰凉的湖水来激一激自己,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冰冷刺骨的湖水没入脚腕,呆立半晌,一缕晨光爬上他的脸庞,思绪终于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什么普贤真人把他变成了乞丐?什么他的仙尊起死回生?什么郑子谦死而复生,什么七月七过生辰?这一切,原来都只不过是他的臆想罢了。   此次去长寿村,不仅没有寻来拯救沈烟的四样宝物,反而还把沈烟的身体和自己的灵识也搭了进去。   自打被抽了灵识,他的思想也似乎被抽离了一大半,总是精神恍惚,现实与梦境无法分辨。   “顾晚卿,你给我出来!仙尊到底被你弄到哪里去了?”聂修打退岳桐华,提剑气冲冲闯入天魔地界。   此刻,顾晚卿的袍袖已随着他身体的移动完全没入湖中。   “阿晚,你疯了?”岳桐华紧随聂修来到后园,不想竟看到眼前这一幕,忙剥开挡路的花枝,跑到湖边,扯着嗓子喊起来,“这湖水一年四季寒气逼人,会伤人筋骨,你不能再走了!”   聂修看着在寒冰湖中呆立着的顾晚卿,怔住。   “聂公子,都跟你说了,一月前,阿晚为让紫烟仙尊起死回生去了长寿村,不料被幻化成老头的普贤真人所骗,紫烟仙尊被收走,他则被抽了灵识。”   顾晚卿听到岳桐华的喊声,骤然回神,垂眸一看,自己竟然已走到寒冰湖中央。   湿漉漉上了岸,看到聂修那张冷的要杀人的脸,干脆主动把头伸了过去。   “聂修,要杀要剐随你便。”   聂修真动了气,提剑架到他脖子上,手却在抖,末了,收回剑,狠狠瞪了他一眼,出园门时丢下一句:“顾晚卿,仙尊是被你弄丢的,半年之内,你要把仙尊给我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到时候可别怪我无情无义!”   ? 第103章 你看着不烦?   顾晚卿看着聂修离去的背影,红了眼眶。   终究是大梦一场。   “桐华,你的剑呢?”他木木开口。   “在这里,怎么了?”岳桐华将手里的剑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剑,二话不说就往脖子上搁。   岳桐华见状,一把抢下来。   “顾晚卿,你疯了!”   “我大概是疯了……”顾晚卿苍白着脸,木木的站了好一会儿,晃晃悠悠转身向后院走。   岳桐华收了剑追上他,与他并肩同行。   “阿晚,要不……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散散心?”   顾晚卿充耳不闻,拖着湿哒哒的衣袍自顾自走着。   “好不好?”   顾晚卿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岳桐华终于没了耐心,提高嗓门儿怒斥:“顾晚卿,你看看你这些天像什么样子?没有沈烟你就不活了?再说他还是个男人,至于么?”   顾晚卿想说不至于,可他说不出口。   “别忘了,你还是这天魔殿的魔君!”岳桐华把他强行拽进自己寝卧的梳妆台前坐下,又唤了顾晚卿的侍女兰儿来。   “兰儿,给你家魔君好好梳洗打扮打扮,最好打扮成……恩……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的那种。”   “啊?”   兰儿有些懵,这怎么打扮?女人这样打扮可以,男人打扮的让人移不开眼,是要干什么?更何况他家魔君还需要打扮么?这么标致的脸蛋儿,这么匀称修长的身材,那就是披个烂麻袋也好看哇!   岳桐华看兰儿迟迟不愿动手,皱眉道:“我知道你家魔君长得好看,不需要打扮,但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半点儿活人气色都没有,活脱脱一个病美人,你看着不烦么?”   “不烦啊。”兰儿脱口而出,这样一个病美人每日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实在是有眼福。   “兰儿你……”岳桐华气的瞪了她一眼。   兰儿自觉口误,忙拿起梳妆台前的眉笔,“岳公子,我现在就画,现在就画。”   哪知,这妆一描摹,便描摹了整整一上午,顾晚卿也呆呆坐了一上午,从头至尾沉默不语,好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到了晌午,妆终于化好了,头发梳好了,衣裳也换好了。   一个小魔正好进来送午饭,偶然瞥到梳妆台前的魔君,手一抖,碗里的汤差点儿洒出来。   岳桐华吃过午饭,回到卧房,一进门,便被窗前立着的人惊住了。老天,怎么比他睡过的那些个女人还要美?要知道他睡过的女人,姿色绝对是上乘中的上乘。   他摸着下巴禁不住惋惜起来,像顾晚卿这样的人,不管是找男宠还是找姑娘,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可为何偏偏长了个不开窍的脑袋?非要和一个死人在一起。   “阿晚,走了。”他抬手招呼了句。   顾晚卿不理他。   他摇摇头,走过去,拍了拍顾晚卿的肩,“走啊?”   “嗯。”顾晚卿这才应了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午后,温暖的阳光遍洒京城各个角落,和煦的微风卷着花香拂过大地,几只粉蝶追着顾晚卿,迟迟不愿离去。   岳桐华带着顾晚卿穿过热闹的街头,挤过嘈杂的人群,拐进一条幽深隐秘的花巷,在一处名为“思梦”的宅院前停下。   ? 第104章 要个男的   他俩刚跨进门槛,便有两个仆从模样打扮的人点头哈腰过来招呼他们。   “岳公子快里边儿请!”   “嗯,王妈在不在?”   “在,在。”   顾晚卿跟在岳桐华身后,抬眼环顾四周。   庭院很宽阔,风景很秀丽,门前流水潺潺,窗前花红柳绿,心下禁不住暗忖:这里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哎呦,真是稀客呀!”岳桐华跟着那两个仆从刚跨进大厅门槛,脸上搽着白粉却面露老态的王妈便贴上来,嬉笑道,“今儿岳公子来是要点哪位姑娘呀?”   岳桐华不着痕迹的推开她,莞尔一笑,“当然是白姑娘了。”   王妈拿手绢掸了一下他的手臂,恭维道:“岳公子的品味就是高。”   “那是自然。”   王妈眉开眼笑,头上的珠钗叮当乱晃,再一抬眼,瞥到跟在岳桐华身后的男子,立时惊诧起来。   面前这张妥妥的厌世脸,加之一双忧郁的黑眸,按理说并不讨喜,可整个人却莫名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与她之前见过的客人都不一样。   “这位是?”王妈打量顾晚卿一番后,终于开了口。   “我朋友,”岳桐华一把扯过顾晚卿,“给他也找一个。”   王妈扭头看着出出进进的客人姑娘们,皱眉想了想,“玲珑姑娘怎么样?”   “要个男的。”岳桐华一口回绝。   顾晚卿听了,转身就走。   岳桐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顺势剜了他一眼,“怎么回事?来都来了,走什么走?待会儿我敢保证,让你走,你都不想走。”   “岳桐华,你真过分!”顾晚卿一甩袖子,跨出门槛便要离开。   岳桐华收回手,倚着门框,轻描淡写了句:“有些梦,迟早都是要醒的。”   顾晚卿顿住脚步,脸倏的煞白。   王妈嘴角早已翘成月牙状,见时机成熟,忙上前道:“岳公子,想找个什么样的男郎呢?”   “就照着这幅画像上的样子找。”岳桐华说着,从袍袖里取出一卷画轴。   王妈接过来打开,盯着画像上的人细细端详半天,面露诧色道,“还真有一个长得跟这画像上差不多的人,刚来没几天。”   “好极了。”岳桐华喜不自胜,“那我先进房间,你待会儿让那人过来就行。”   “白姑娘今儿一天都在屋里,你自个儿去吧。”王妈说完,又扭头招呼一个丫环过来,冲着门外的顾晚卿尬笑道,“这位公子……不知该怎么称呼啊?”   “这家伙姓顾。”岳桐华插了句嘴。   “哦……雀儿,快请顾公子上楼去。”   “顾公子这边请,”雀儿给他在前边儿带路。   顾晚卿不肯进大厅,最后硬是被岳桐华拉扯进来,推搡上了二楼。   雀儿带着他在走廊的最后一间房门前停下,打开门,把他让了进去。   抬脚跨进门槛,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环顾屋子一圈,虽说算不上大,倒也温馨。   窗前的花瓶里插着几枝玉兰,开的正盛。   屋中央的圆桌上摆着各色瓜果糕点和美酒佳肴,看得人眼馋。   顾晚卿却没有胃口,雀儿走后,他踱步到床前,懒懒倒在了松软的大床上,闭上了眼。   少顷,“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他懒懒回了句:“门没栓。”   话音刚落,两扇门“吱扭”一声打开,轻缓的脚步声响起,片刻后,两扇门又“吱扭”一声关上。   “你自己随便坐随便吃,不用管我,到时间走就行。”顾晚卿不想睁眼,更没有心思看来人。   “我初来乍到,不太懂这里的规矩,唯恐怠慢了客人,公子若是看不上我,我走便是了。”   ? 第105章 可不可以带回家?   顾晚卿听到这话,反而好奇起来,睁开眼望过去。   只见门口站着个白净男子,长发齐腰,白袍白靴,笔直站立。   他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那人,瞬间乱了方寸。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竟在打颤。   “苏念。”   “哪里人?”。   “豪州人。”   “家中还有谁?”   “公子是要查户口吗?”   顾晚卿被苏念怼的哑口无言,伸手拉了拉压出褶皱的衣袍,起身踱步到桌前坐下。   他抬手招呼苏念到自己身边来。   苏念顺从的走过来,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转过脸来。”   苏念照做,扭过头看他。   顾晚卿直勾勾盯着面前这张脸,甚至连一个毛孔都不肯放过。   一样的眉眼,一样淡漠的眼神,除了眼角多出来的一颗痣,跟他的仙尊几乎无二。   “简直太像他了。”他喃喃自语。   “公子说我像谁?”苏念不解道。   “像……我的一位故人。”   顾晚卿抬手,下意识抚上苏念的脸。   苏念吓得一激灵,腿一软,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去。   顾晚卿立刻把手收回来,忙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   “冷?”顾晚卿现在热的额头都在冒汗,但还是问了句,“要不要去外面晒太阳?”   “不……不用。”   “你为何要做男郎?”顾晚卿忍不住又查起户口来。   “家穷,迫不得已。”苏念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有问必答。   顾晚卿“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垂头想起心思来。   “跟我回去如何?”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苏念懵了。   “愿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会照常付你月钱,额外还会多加钱。”   “真的?”   “嗯。”顾晚卿点点头,“你若是同意,我这就和王妈去说。”   苏念沉默半晌,最后半推半就同意了。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顾晚卿起身下楼,在门口找到那个被客人唤作“王妈”的女人。   “王妈?”   “哟,顾公子怎么下楼来了?是我们的人伺候的不好吗?”王妈看到他,立刻眉开眼笑迎上来。   “你们这里的苏念,我……可不可以带回家?”   王妈听到这话,下巴都要被惊掉了,明明方才还一副打死也不愿进这种地方的清高模样,怎么转眼间就要把人往家里带?   顾晚卿以为她不愿意,又补充了句:“赎回他卖身契的钱,我现在就给你。”   这时,岳桐华正满面潮红和白姑娘在屋里行鱼水之欢,却硬是被闯进来的王妈搅了好事。穿起衣服来到大厅,被王妈拉到一边,一通连珠炮似的审问。   岳桐华一听顾晚卿要把人家这里的男郎买回家去,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这时,苏念从楼上走下来,岳桐华的视线正好与他相对。   岳桐华瞧着苏念怔了怔,又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跟沈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 第106章 毛骨悚然   “王妈,多少银两?买了。”岳桐华下意识从怀里掏出银子。   看到银子,王妈心里乐开了花,反正这苏念在她眼里也不是什么会哄客人的主,打发了正好。   拿了卖身契,顾晚卿和岳桐华带着苏念,在王妈的笑声中走出宅院。   苏念跟着他二人穿过热闹人群,穿过树木花丛,穿过溪流小桥,渐渐进入一片黑雾笼罩的地界。   苏念瞧着这四周缭绕迷蒙的黑雾,吓得额头沁出汗珠,站在入口处,死活不肯跟着他二人向前走。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他瞪着眼吼。   岳桐华走在前边儿,压根儿没听见。   顾晚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穿过黑雾向前边儿走去。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可不想送命。”苏念崩溃,失声喊起来,“与其送命,还不如留在王妈那里,就算赚不着钱,也不至于丢掉性命。”   顾晚卿拧眉看他,不悦道:“你跟着我们走就是了,你也不想想,我们花那么多钱赎你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害你?害死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苏念静下心来,听顾晚卿这么一说,貌似也有道理,便不再抵触。   走了个把时辰,总算走出黑雾弥漫的地界,前方终于豁然开朗起来。   阳光微风,绿树红花,溪流小桥尽现眼前。   苏念瞪直了眼,这里的明媚与方才的阴森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若把刚才那个地方说成是地狱,那现在这个地方就是天堂。   他总算是安下心来,又继续跟着顾晚卿前行数百米,突见正前方一座巍峨的宫殿矗立于幽绿丛林间,庄严肃穆。   看着这世外桃源般的美景,苏念只剩满肚子好奇和欣喜。   “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开口问。   “我家,三代祖传的。”顾晚卿随口应着,“你不要刨根问底,住便是了。”   “嗯。”苏念点点头。   这时,顾晚卿松开他的手腕,追上前面的岳桐华,压低声音耳语了几句,岳桐华便先行一步到了后园。   只一声令下,四处站岗玩闹的妖魔就全都躲了起来,隐藏在花丛中,隐藏在灌木间,隐藏在桥洞下。   顾晚卿带着苏念慢慢进入后园,径直向寝殿的方向走去。   众妖魔皆探头探脑,悄悄观望园中的二人。   顾晚卿对岳桐华这次的行事速度很是满意,果然一路上也没有碰到一个小魔。   苏念紧跟在顾晚卿身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有什么异常。   拐过一排绿柳,在一座华丽的的宫殿前停下。   “这就是我的寝卧。”   顾晚卿推门走进去,苏念紧随其后。只是在看到屋里的景象后,苏念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   红的喜字,红的纱帐,红的床单,红的锦被,红的喜烛。   苏念趔趄着倒退几步,实在不敢走进去,这屋子给人的感觉实在太恐怖。   “苏念,你怎么不进来?”顾晚卿回头招呼他,“快过来!”   “公……公子,”苏念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这……这屋里的东西为什么都是红色的?”   顾晚卿看了他一眼,皱眉反问,“你不喜欢?”   “不……不是不喜欢,”苏念倒吸一口凉气,“只是这满屋子红色……看得人眼晕。”   “哦。”顾晚卿缓和了脸色,“等你以后在这里住的时间久了,就会习惯。”   “我以后要住在这里?”苏念大惊失色,一脸不可置信,“可不可以换间屋子?”   “不行。”   苏念背后汗毛倒竖,光是让他看这屋子一眼,他都受不了,更别提住在这里,这不是明摆着要他的命么?   顾晚卿眸光立时黯淡下来,垂下眼帘,喃喃道:“你和他终究不同。他就不怕,他还和我在这屋里成了亲,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苏念压着忐忑不安的心,轻轻道,“那她……人呢?”   “死了。”顾晚卿低低回道。   苏念闻言,双腿彻底软瘫下来,全靠两只冰凉的手抓着门框死撑。   “这……这里既然是公子你跟夫人的婚房,我……我还是不进去为好。”   “夫人?”顾晚卿哑然失笑,“他是男的。”   苏念都被吓糊涂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啊,若是他喜欢女人,干吗找他这个男郎来呢?   “你快进来,一直在门口杵着干什么?”顾晚卿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慢慢倒了两碗茶。   苏念看顾晚卿板着脸,不敢再推辞,只好壮着胆子走进去。   “坐吧。”看他走过来顾晚卿将身侧的椅子推给他。   “嗯。”苏念拉开椅子战战兢兢坐下,身体始终绷着根弦,一刻也不敢放松。   “给。”顾晚卿将茶碗推给他。   “哦。”苏念接过茶碗,双手不住打颤,茶水晃晃悠悠,险些洒出碗外。   他总算硬着头皮将碗里的茶水喝光,再一抬头,只见顾晚卿已起身坐到了窗边的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根红缎带和一把木梳。   “苏念,过来。”顾晚卿回头,向他招了招手。   他放下茶碗,赶紧起身走过去。   “你帮我把头发重新梳一下,再用这根缎带帮我把头发束好。”顾晚卿看着铜镜里那张熟悉的面孔,吩咐道。   苏念抖着手接过梳子,慢慢解开顾晚卿原本就束的齐整的高马尾。   长发极柔顺,纷纷散落于顾晚卿肩头。梳子轻轻掠过他的长发,一寸一寸,一缕一缕。   “他以前也这样给我梳过头发。”顾晚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苏念先是一愣,尔后强作镇定,“是……是吗?”   “嗯。他帮我把头发理顺后,用柳条打结绑了起来。他还说明天要让大师兄给我去城镇买条专门儿束发的缎带,只不过食言了。”   苏念微垂眼皮,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你长得很像他。”顾晚卿又说,然后伸手摸上镜子里那张慌乱的面孔。   苏念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抖起来。   这个地方实在太诡异,就连梳妆台前坐着的这个人也诡异起来,还有这个人现在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顾晚卿将手从镜子上拿下,仰面看他,“手抖什么?”   “没……没抖。”苏念的表情已完全僵硬,努力想扯出一抹假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 第107章 什么愿望都可以?   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内心藏着一个爱而不得,念而不见,痛而不忘的人......   超越生死的爱恋,到底是怎样的?苏念不知道,他只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相爱是一种禁忌。   他之所以选择走男郎这条路,完全是因为家境太窘迫,迫不得已。至于喜欢男人这件事,他还是做不到。   这时,岳桐华火急火燎跑进来,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沈烟在天魔殿外。”   “你说什么?”顾晚卿转头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真的,是真的。”岳桐华的声音都在抖。   顾晚卿看岳桐华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起身,一把推开身后的苏念,跌跌撞撞向门口奔去。   踏上小桥,微风拂面,顾晚卿甩开大步跑着。   他的额头在冒冷汗,他的心在心腔内剧烈跳动。   他实在害怕,害怕晚到一会儿,沈烟就会消失不见。   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天魔殿门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白衣飘飘的男子,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是他的仙尊。   没有错。   是他的仙尊!   他特别想大喊一声“仙尊,”然后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仙尊。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怕一开口,面前的人就成了幻影。   “阿晚。”沈烟站在阳光下,冲他微笑。   他不敢应声。   “阿晚?”沈烟向他伸出手。   “仙尊?”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嗯。”   “仙尊,真的是你吗?”他再三确认。   “是我啊,”沈烟面露惊诧,“你难道连我也不认识了?”   顾晚卿开始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是沈烟。   “仙尊!”他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冲了上去,紧紧抱住沈烟的身子。   沈烟明显诧异了几秒,然后才慢慢将手环上他的背。   “仙尊,你不会再离开这里了吧?”他小心翼翼问。   “不会了。”沈烟回答,“这世间,还有好多受苦受难的老百姓,等着我带领弟子们去救助,这是我的使命。这次死亡只是意外。”   顾晚卿红着眼眶,伏在沈烟肩头,不松手也不再说话。   “阿晚,你的心脏……”沈烟踌躇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   “还能撑几天,没事。”顾晚卿不愿让这件事,扫了他现在的好心情。   “阿晚,你早该去投胎的,不该在这里死撑。”沈烟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责备,“凡事存在,必有定数,你已违背了这个定律。”   “仙尊,我不投胎,投胎就不会记得你了。”   “可是,这由不得你我。”   “我怕我离开你后,没人会像我一样……”他没有说下去。   “阿晚,明晚,我就送你去幽冥界投胎。”沈烟在他耳边轻轻说,“你现在这具身体罪孽太深,继续存活于世,会集聚因你而死的亡魂怨气,给人间带来灾难。”   顾晚卿慢慢松开环抱沈烟的腰,慢慢对上沈烟的视线。   “仙尊,你这次来天魔殿,只是来送我投胎的?”   “不只是送你投胎,”沈烟抬手理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   “还有什么?”顾晚卿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在你投胎之前,我会完成你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对,只要你说,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顾晚卿鼻子一酸,“我要仙尊与我入洞房。”   沈烟哑然失笑,“阿晚,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说胡话?”   “我没有发烧,也没有生病。”一滴泪至顾晚卿眼角滑落,“我说的是心里话。”   “我若是不答应呢?”沈烟眉眼温和,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厉。   “仙尊若是不答应,我就不投胎。”顾晚卿眼眶的泪水竟是越积越多。   沈烟抬手,轻轻抹掉他脸上的泪水。   “莫哭,我答应你便是。”   顾晚卿的视线已模糊,完全看不清沈烟此刻的表情。   “但是你明晚一定要随我去幽冥界投胎。”   “好。”说出这个字的时候,顾晚卿全身都在颤栗。   ? 第108章 仙尊想见见他吗?   夕阳的余辉,透过霞云,洒入湖心。   顾晚卿和沈烟踩着台阶,走上小桥,并肩而行。   顾晚卿不时斜眼看看他的仙尊,生怕身旁的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阿晚,你有时候真的很任性。”沈烟的发带被风卷起。   顾晚卿的心,莫名下沉。   “为何总要跟这世间对着干?你哪怕乖一点儿,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让我左右为难。”   为何要跟这世间对着干?连顾晚卿自己也想不通。   “仙尊,要不要吃阿晚做的面?”他扭头岔开话题,故意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嗯,吃。”   虽只有简单两个字,沈烟的声音却有些打颤。他不明白自己可以救得了天下苍生,却为何救不了心中最想留住的那个人。   顾晚卿招来侍女兰儿,让她带沈烟去寝殿歇着,自己则拐向另一条花草丛生的小道,去了东厨。   他一来东厨,众小魔皆围在他身边打转,他要什么,它们就赶紧给他拿来什么。   只有路过东厨门口的岳桐华,看到顾晚卿面前的案板上,落下一滴泪。   苏念跟在岳桐华身后,看着顾晚卿在灶间忙碌的背影,完全搞不懂现在的状况。   这一碗面的时间,做的前所未有的长,一直从日落,做到月明。   当顾晚卿端着面,出现在寝殿门口时,沈烟正坐在桌前发呆。   “仙尊,面做好了。”他将冒着热气的碗,推到沈烟面前。   “嗯。”沈烟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他拉开椅子,坐在沈烟身侧,两手托腮,目不转睛盯着沈烟。   沈烟吹了吹面上缭绕的热气,用筷子夹了面,吃起来。   “仙尊,好吃吗?”   “嗯。”沈烟笑了笑,抬眼看他,“你怎么不吃?”   “哦!那什么……只顾着给仙尊做,忘了给自个儿做。”   “那你也吃点儿吧。”沈烟说着,将筷子递给他。   他没有接,连连摆手,“我不饿,仙尊吃吧。”   沈烟知他没心思吃,便收回筷子,又垂头吃起来,吃到一半,突然问了句:“天魔殿……最近办过喜事?”   顾晚卿眨了眨眼,点点头,“办过。”   “和谁?”沈烟拿筷子的手拄着碗底,顿住。   顾晚卿注意到沈烟的异常,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什么,嬉笑道:“和一个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顾晚卿分明看到沈烟眼中的失落,心中一阵窃喜。   “嗯。”他欠起身凑到沈烟耳边,故作神秘,“仙尊想不想知道是谁?”   半晌,沈烟只回了句:“你开心就好,不必事事与我汇报。”   “仙尊想见见他吗?”   沈烟的手颤了颤,将筷子搁到碗沿上,起身走到敞开的窗前,沉默良久。   “仙尊若是不喜欢我娶别人,我把他休了便是!”顾晚卿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到沈烟身侧站定。   “你既然娶她,就是喜欢她,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是明晚你要去幽冥界投胎,如何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   “姑娘?”顾晚卿哑然失笑。   “她现在在哪里?”   “他啊……出门去了,待会儿就回来。”   “哦。”沈烟慢慢转过身,美目流转,望着满屋炫目的红,轻轻道,“你一定爱极了她?”   顾晚卿嘴角弯起一抹笑,晚风吹起他额前几缕发丝。   “爱,很爱,可以为他付出生命的那种。”   沈烟的身子,不觉晃了晃。   “阿晚,你帮我安排房间,我有些困,先去休息了。”   顾晚卿转过身,踱步到沈烟面前,皱眉道:“仙尊答应我的事,不作数了?”   “何事?”   “与我入洞房。”   沈烟的身子又晃了几晃,面孔由白到红。   “你既已有妻子,怎能……”   “可我更喜欢仙尊你啊。”顾晚卿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沈烟。   沈烟只觉昏昏沉沉,想推开顾晚卿,却是没有任何力气,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面里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   ? 第109章 仙尊难道不想?   顾晚卿抬手,轻抚沈烟背后的长发,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   “仙尊啊,救济苍生很累的,不如留在我身边,我会带你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与你一同共度余生。”   “胡闹。”这两个往常极其严肃的字眼,现在从沈烟嘴里流出,竟变的没有丝毫力度。   顾晚卿清楚的感觉到,沈烟的身子在他怀里抖得厉害。   “仙尊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你莫要一错再错。”沈烟的五指蜷起,面色苍白如纸。   “仙尊若是不喜欢我,以仙尊的修为,怎会察觉不出饭里下了药?仙尊一定是对我放下了所有戒备,才没有发觉,对不对?”   “阿晚,这是你最后一次投胎做人的机会,普贤真人答应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沈烟伏在顾晚卿肩头,几乎带着央求的口吻,“只要你把解药给我,一切就还来得及,好不好?”   顾晚卿不应声,慢慢松开沈烟的身子,然后掀开纱幔,扶沈烟在床榻上坐下。   “阿晚,你真的不能一错再错……”沈烟满面忧虑。   “只要仙尊今晚好好配合我,我就把解药拿出来。”顾晚卿漆黑的眸里,突然射出一抹亮光,面上也爬上一抹甜蜜蜜的笑。   这种情话听来实在难为情,最后沈烟只憋出句:“你既已成亲,还是不要做对不起……”   “我偏要!”顾晚卿打断他的话,一脸倔强,“谁都不能代替仙尊。”   “阿晚,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沈烟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便一鼓作气抛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问题。   顾晚卿先是一愣,随后抬手摸着下巴,歪头看着沈烟,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也许……和仙尊在一起做起来比较刺激。”   沈烟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那哭笑不得的表情,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么露骨直白的话语,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顾晚卿看他这样,抿嘴笑了笑,一把伸手揽住他,趁他不注意,猛地翻身将他压倒在床上,然后凑到他耳边,低低道:“仙尊,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做?”   屋里一时间静得只听到窗外水波撞击河岸的声音,以及沈烟强有力的心跳声。   沈烟被吓到了,脑袋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身子更使不上力。   “阿晚你……我……”沈烟的惊慌,皆落于顾晚卿眼中。   “仙尊难道不想?”顾晚卿忍着笑,故意板起脸。   沈烟脸上燥热异常,对于这样的事,他自恃自己清心寡欲,向来不为情爱所困,谁料现在这种状况,他竟完全招架不住。   顾晚卿慢慢欠起半个身子,捻起他胸前一咎长发,绕在手指上把玩着。   “既然仙尊不想,那我现在就命人把解药丢到湖里去,误了明晚投胎时间,正合我意。”   沈烟瞪着眼,怔住。   趁他愣怔的时候,顾晚卿突然抓起他的手勾住自己的脖子,然后迅速吻上他的唇,仿佛用尽毕生气力,紧紧箍着他的身躯,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 第110章 你这个王八蛋   “魔君,不好了!不好了!”侍女兰儿风风火火推门闯进来,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聂修……聂修带人闯……”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定在门口说不出话,也挪不了步。   敞开的窗户内有风吹入,桌上的烛火跳了几跳,床上的红纱幔被风掀起。   她看到她家魔君,正将紫烟仙尊压于身下,忘情地吻着。   顾晚卿发觉纱幔被风吹起,迅速离开沈烟的唇,回头瞪了门口的她一眼,厉喝道:“出去!”   “是……是魔君。”兰儿怔了半晌,转身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沈烟的脸煞白,抬手想要推开顾晚卿,却是被顾晚卿一把摁住。   “仙尊,慌什么?”他直起半个身子,一只手肘撑在床榻上,瞧着惊慌失措的沈烟,慢条斯理道,“已经有人代替仙尊,去迎接大师兄了。”   沈烟的身体不由颤抖起来,暗中发力,想要从体内逼除这不知名的迷药。   “仙尊不要白费劲了。”顾晚卿翻身覆于他身上,将脸紧贴于他面颊,嘴角牵起一抹奇异的微笑,“这药是岳桐华用软骨草炼制的,会消耗人的内力。”   沈烟默了半晌,手腕再次发力,欲召风灵鞭出来。   顾晚卿垂下眼帘,吻了吻他的唇,温柔地抚摸他的长发,一字字缓缓道:“仙尊,没有内力是召唤不出风灵鞭的。”   等他说完这句话,沈烟的身体逐渐从颤抖变得僵硬。   这时,打杀声,叫喊声由远及近,裹着夜风飘进敞开的窗户内。   “仙尊!”是谢清欢的声音。   “……快起来……清欢来了……”沈烟声音颤抖,额头、鼻尖沁出汗珠,滚滚而落。   他话音刚落,聂修和谢清欢便带着紫薇仙门众弟子闯进寝殿里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帐,沈烟的衣袍正被顾晚卿缓缓褪下。   “顾晚卿,你这个混账东西!”谢清欢怒吼一声,迅速向床榻奔过去,正欲抬手扯下帐幔。   “谢清欢,你若是还想为仙尊留些颜面,就退后!若是不想,那就随你便!”顾晚卿冷酷的声音在纱帐内响起。   谢清欢顿住,抬起的手举在半空中,不知该去还是留。   眼见着纱帐内两个模糊的人影,慢慢坐起来,缠绵拥吻,谢清欢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伸手抓住了纱幔。   “谢清欢,过来!”身后是聂修的怒喝声。   “大师兄,顾晚卿这个王八蛋……”谢清欢的双眸已蹿上火苗。   “谢清欢,我命令你过来!”聂修拔剑,毫不犹豫指向他。   谢清欢回头,只见聂修用剑指着自己,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手指慢慢松开帐幔,向后退去。   纱帐内的喘息声渐浓,修长的人影在纱幔上起伏不定。   聂修慢慢阖起眼,抬剑斩断桌上烛台跳动的火苗。   瞬间,满室漆黑。   沈烟在顾晚卿身下喘息着,挣扎着,泪落如雨,嘴角沁出丝丝鲜血。   顾晚卿目中闪动着残酷的笑意,更是加快了身下速度。   四下再次骚动起来,谢清欢双拳紧握,身子渐渐开始发抖,愈抖愈厉害,最后以手掩面,倒退几步,身子“咣当”撞上身后的门框。   ? 第111章 要了他们狗命   “你们全挤在这里干什么?”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众人大惊,皆回头看来人,只见一个人正提着灯笼站在门外。   “仙……仙尊?”谢清欢手扶门框,突然瞪大了眼。   “我只是通知阿晚明日去幽冥界投胎,你们都跟来做什么?”   聂修也震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移步到来人面前,拱手抱拳,疑虑重重:“仙尊,你不是在这寝殿里面吗?”   “这寝殿是阿晚的,我怎么会在里面?”   “可是……”聂修正要再说些什么,话已被打断。   “好了,此地莫要久留,你们全部跟我回紫薇仙门!”   众人又惊又喜,立刻收剑退出门外。   两扇门“啪”的合上,杂乱的脚步声在月色下渐行渐远,黑漆漆的夜又重新恢复宁静。   顾晚卿这才从沈烟身上爬起来,捞起床脚的衣袍披到肩上,转头一把扯下悬在半空中的纱帐,红着眼吼了句:“岳桐华!”   “大晚上的,鬼叫什么?”敞开的窗户前,一只白狐一溜烟钻进来,桌上的烛火也随之亮起来。   顾晚卿见状,先是一惊,好半天似乎才想明白什么,忙光着脚跌跌撞撞跑下床,随后蹲下身子,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白狐的颈项。   “你修行千年的灵丹呢?”   “灵丹?送人了。”白狐摇了摇尾巴,似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送人?”顾晚卿瞪圆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嗯,送给苏念那家伙了。”   “你把灵丹……送给苏念,让他……假扮仙尊?”顾晚卿声音颤抖,几乎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白狐闭着眼蜷缩进他怀里,半天才懒懒道:“越来越发觉做人没什么意思,还是做妖自由自在,至少没那么多规矩。”   “岳桐华,你知不知道失去灵丹,就再也变不回人形了?”顾晚卿突地提高声调吼起来。   “那有什么?大不了再回洞中修他一千年。”   “你可真糊涂!苏念若是害怕,半路把你供出来,你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白狐悠悠睁开眼,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是傻瓜?我给苏念吃了在七星塔炼制的噬魂丹,他若是敢把实情供出来,那就等于自寻死路!”   顾晚卿垂眸看着怀里的小东西,泪水不觉打湿眼睫,一滴一滴,滴到白狐雪白的长毛上。   白狐不觉缩了缩脖子。   “好了,你赶快收拾收拾带沈烟离开这里,等聂修他们发现苏念扮的沈烟是假的,一定会再回天魔殿找你的。”   顾晚卿脸色骤变,“唰”地一甩袍袖站起来,咬着牙恨恨道:“他们若是敢再回来,看我不要了他们的狗命!”   “那可是你的同门师兄弟,你能下得了手?”白狐蹿上窗沿,回头望他。   “只要我够狠心,受伤的就不会是我!”顾晚卿紧握拳头,眸中染上血色。   白狐脸上现出忧虑之色。   “阿晚,你这颗心脏已经撑不了几天,现在绝不能大开杀戒,否则体内灵力消耗更快,你得赶紧去人间寻找一颗心脏回来。”   顾晚卿这才想起什么,慢慢扭头,看见床上躺着的苍白的沈烟,心脏不由颤了几颤。   ? 第112章 挖心   现在的心脏马上就要衰竭,他必须立刻去人间找一颗鲜活的心脏来维持生命,否则,身上这具皮囊必将枯萎,直至飞灰烟灭。   他从怀里掏出解药,走到床边,慢慢扶起沈烟的身子,给他灌下。   “仙尊,对不起。”他苍白的唇一开一合,“桐华,放仙尊走,跟苏念拿回你的灵丹。”   说完,他整理好衣袍,对着镜子挽了长发,甩着袍袖大步走了出去。   夜色漆黑,只有半轮明月给他指明方向。   他御剑向天魔殿外飞去,黑袍卷着空气中流动的花香翻飞。   行了一夜,天色渐亮,薄雾漫天。   他在城郊外一条蜿蜒的溪流边停下,因为那里正好有一个俯身打水的年轻男子。   他悄悄隐于溪边一块大石头后,看那挑水男子,精壮有力。   他手背青筋暴起,纠结了半晌,终是下定决心。扬袖瞬间移动到男子身后,悄无声息伸出手,五指指甲倏地尖利变长,指甲缓缓向男子的后背刺入。   “常儿,怎么今儿挑水这么慢呐?”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这溪边的宁静。   顾晚卿心下一惊,立刻扭头看,只见远远走来一个拄拐杖的驼背老人,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他的指甲已经碰到了男子的粗布衣衫,这人突然挺直腰,亮着嗓门儿冲那老人的方向喊:“娘,您眼睛不方便,来找我做什么?我马上就回去了。”   “娘这不是怕你出事儿。”老人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向他们靠近。   顾晚卿立刻收回手,飞速向一棵隐秘的大树后退去。   他喘着气靠在树身上,手微颤,那年轻男子久违的一声“娘”在他心中泛起涟漪。想起他娘当初悬于房梁上的恐怖场景,他的心脏只觉疼痛难忍。   他抬手捂住胸口,面色瞬间如雪般惨白。   他必须马上找到心脏吞下去,可眼前这个人却不能。   他立即转身向身后的丛林窜出去,明媚的阳光照着京城各个角落,他捂着胸口跌跌撞撞来到京城的街市上。   凡他走过之地,众人皆瞪圆了眼向后退。   不一会儿,街上便出现许多官兵,手中执着银白剑刃向他慢慢逼近。   “哪里来的妖人?”其中一个领头的年轻官兵怒喝,剑尖顺势指向他。   顾晚卿抬眼环顾四周,只见人人面露惊恐之色,就连一些个提剑的官兵也抖着身子尽量不着痕迹的向后缩。   “怕什么!一群废物!”为首的年轻官兵,手执利剑,只身一人向顾晚卿的方向冲过来。   眼看利剑就要刺入顾晚卿胸口,他的手却突然顿住,剑尖在空中轻晃。   “妖怪挖心了!快跑哇!”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皆失了血色,惊叫连连。   官兵们扔了手中的剑,拔腿四散奔去。   老百姓们也扔了手中的菜篮子,扯着孩子飞速向四处逃窜。   “妖怪掏心了!妖怪掏心了!”   顾晚卿两手捧着血淋淋的心脏,向远处一条桥上奔去。   桥下流水潺潺,鱼儿绕着荷叶嬉戏,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顾晚卿大口大口喘着气,突然在水面上看到一个白头发白皮肤的面孔。他顿了顿,摇摇头,只见那水里的面孔也跟着他摇了摇头。   他不敢相信,水中这个人就是他,难怪人们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 第113章 放箭   吞下手中捧的这颗心脏,就可以恢复原样,就像万妖窟的女王一样,喝了人血,就可以恢复美貌。但吞下这颗心脏,就再也没有退路,永远失去了投胎做人的机会。   顾晚卿颤抖着手,踉踉跄跄向后退。   “阿晚,扔掉那颗心脏,立刻随我去幽冥界投胎!”   他一怔,扭头循声望去,不知沈烟何时已立于桥头,身后跟着紫薇仙门众弟子。   他的大脑蓦地空白,心神完全混乱,不能思想,也不能言语。   沈烟望着手捧人心满头白发的顾晚卿,颤声道:“阿晚,这是你……最后一次转世投胎的机会,抛掉那颗心脏,过我身边来,一切就都会结束。”   顾晚卿双目空洞,木木的摇了摇头,突然转身向桥尾跑去。   “阿晚,”沈烟伸手,掌中现出冰魄剑,“不要逼我。”   顾晚卿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猛地顿住脚步。   “过我身边来。”沈烟的剑,不偏不倚指向他,“你是我紫薇仙门的弟子,有救世济民的使命。你现在若是还肯回头,就不算是魔鬼,也不算是妖怪。但你若是坚持不回头,那就真的与妖魔无二了。”   顾晚卿慢慢回过头,望着沈烟,红了眼眶,尔后仰面大笑。   “仙尊,你说的没有错,我顾晚卿是世人唾弃的妖魔,而你紫薇仙尊是世人景仰的神明。每有灾难降临世间,你……总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大义,毫不犹豫放弃我。而我,却会为了你,义无反顾与全世界为敌。我不明白,到底是……紫烟仙尊你太伟大?还是我顾晚卿……太自私?”   沈烟本就苍白的脸,再无一丝血色。   顾晚卿看他这样,惨然一笑,扭头踩着石阶向桥下奔去。   三十名弓箭手早已在桥下等候多时。   顾晚卿瞪着眼,一步步向后退。   大将军陆魁立于桥下,面容狰狞,目眦尽裂。   “顾晚卿,你还真是耐活,当日万箭穿心也杀不了你,可我陆魁不怕你。你今日敢挖去我弟弟心脏,我就有本事让你走不出这京城!你不是不怕箭么?那再射几箭也无妨吧?”   阳光灿烂,晃得人睁不开眼。   之前散去的百姓,又都带着恐惧和好奇心,重新里三层外三层聚拢过来。   “放箭!”陆魁扬手,一声令下,三十支箭齐刷刷蹿向顾晚卿。   顾晚卿正欲飞身躲避,却见一抹白色身影突地蹿过来,挡在他面前。   剑起,剑落,银白剑身在阳光下闪耀,三十支箭眨眼间便断成两截,如雨坠地。   陆魁的脸瞬间扭曲到变样,一副欲发作又不能发作的神情尽现众人眼底。在场惊诧的人中又何止是陆魁一人?还有紫薇仙门众弟子,以及周边围观的老百姓。   短暂的沉寂过后,陆魁终于双手抱拳,开了口。   “我陆魁一向敬重紫烟仙尊为人,可如今,仙尊竟然为包庇这妖人置天下百姓安危于不顾,是何道理?”   沈烟抬手,将剑掷于地上。   “陆将军,顾晚卿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子,他犯错,我也脱不了干系,要杀就连我一起杀掉吧。”   陆魁灰暗的眸突然迸出亮光,立刻挺起胸膛,朗声道:“那就得罪了。”   “陆魁,你敢!”   聂修红着眼,提剑向陆魁的方向奔去,谢清欢和其他弟子也紧随其后。   “聂修,退下!”沈烟厉喝。   “仙尊。”   “退下!”   聂修脚步顿住。   陆魁扬手,狞笑,“放箭!”   搭箭,拉弓。   “仙尊!”聂修大呼,身子已蹿了出去。   沈烟裹挟着顾晚卿腾空而起,黑袍卷着白袍在空中翻飞。   “停!”陆魁双眸充血,暴喝一声。   密密麻麻的雨林,再次归于平静,顾晚卿和沈烟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114章 当真不去?   残阳如血,天空被烧成红色,黑压压的乌鸦拍打着翅膀,盘旋于丛林上空。   顾晚卿奄奄一息蜷缩在草地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手中捧着的心脏,慢慢将心脏凑到嘴边。   “不准吃!”远处的沈烟看到,拧眉厉喝,用一大片芭蕉叶包着水快步走过来。   “仙尊,”半晌,顾晚卿无力的掀起眼皮,望着在他身边蹲下的沈烟,气若游丝,“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就让我把这颗心脏吃了吧,好不好?”   “不行。”沈烟慢慢扶起他,将他揽于怀中,“喝些水,待会儿我就带你去幽冥界投胎。”   顾晚卿一听这话,神色骤变,突然扬手牟足劲儿打翻了沈烟手中的芭蕉叶,水花四溅,打湿了他鬓间的白发。   “我不要去投胎!”   “当真不去?”沈烟抬头看着头顶上方黑压压的乌鸦,又瞧瞧偎在怀里的顾晚卿,犹自凄厉道,“就算是飞灰烟灭也不去?”   顾晚卿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半晌,阖了眼,低低吐出两个字:“不去。”   “既然你决心已定,那就把心脏给我,我去水里洗干净。”   顾晚卿吃了一惊,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浴盐。。   “快拿过来。”沈烟的脸石刻一般,毫无表情。   “仙尊……会不会骗我?”顾晚卿小心翼翼问。   “这一次,我尊重你的选择。”   沈烟拿过顾晚卿手中的心脏,起身走到岸边,毫不犹豫将心脏抛入河中,一大群乌鸦立刻震翅飞来,围拢于河面上。   沈烟抬手慢慢解开衣带,衣袍里一层外一层散开来,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慢慢将手覆于胸口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仰躺在地上的顾晚卿瞪着眼,竖起耳朵细听林中动静,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似乎连体内的心脏都一并停止了跳动。   月如钩,冷白月光照入洞口,顾晚卿终于醒转过来,扭头,借着月色看到身旁闭眼躺着的沈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终于又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他还活着,苍白的嘴角不觉牵起一抹微笑,立刻掀开身上盖的衣衫坐起来,只觉浑身充满力量。   沈烟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看他。   “阿晚,你要去哪?”他问。   顾晚卿正要系腰带,这会儿听到沈烟问话,忙丢下腰带重新躺下,躺于一块干燥的木板上。   他转着眼睛环顾四周半晌,却是黑不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手指捻起胸前一咎长发,好奇问道:“仙尊,这是哪里啊?”   “噬魂洞。”   顾晚卿闻言,表情错愕,呆了半晌。   沈烟神色冷峻,接着又道:“现在追捕你我的人到处都已设下天罗地网,我只能暂时带你到这里躲避。”   顾晚卿逐渐握紧拳头,眼神由空洞转为愤怒。   “仙尊,他们难道连你也要抓?”   沈烟翻过身去,拧眉应了声:“嗯。”   顾晚卿悲愤至极,脸色已变作铁青,怒火在眼中燃起。   “陆魁这狗贼,看我明儿不宰了他!”   ? 第115章 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你要杀掉陆魁?”沈烟冷声道,“你能敌的过他们手中的箭?”   “仙尊,我已恢复体力,用法术对付他们绰绰有余。”顾晚卿掀起身上盖着的衣衫,“唰”的坐起来,“我知道仙尊一直不忍对他们下死手,但我可以。”   沈烟默了半晌,低低回了句:“那就杀了他。”   顾晚卿一听,反倒露出惊诧之色。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的仙尊这时候一定会跳出来阻拦,不许他杀害平民百姓。可这次,为什么没有阻拦,反而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   “仙尊?”他小心翼翼喊了句。   “嗯。”   “若是……青阳长老现在来抓我,仙尊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洞外传来鸡啼声,曙色映入洞口,天微明。   “会。”沈烟毫不犹豫开了口。   这使得顾晚卿更加困惑,只能怔怔地、不解地看着沈烟。   沈烟掀开身上盖着的衣袍坐起来,“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次为何会站在你这一边?”   “仙尊该不会是……想把我骗回青阳长老那里吧?”顾晚卿耷拉下眼皮,喃喃自语。   “不会。”沈烟背靠洞壁,神情淡漠,“我现在若是把你送去青阳长老那里,他会连同我一道抓起来。”   顾晚卿对他说的话大感意外,一脸不可思议。   “仙尊,你可是修仙之人,青阳长老只抓妖,就算你昨日包庇了我,他也定会网开一面的。”   沈烟木木摇头,声音沙哑:“再也回不去了。”   顾晚卿更觉意外,他的仙尊现在说的话,他连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仙尊,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沈烟凝神向洞口望去,“天亮了。”   顾晚卿见他不愿回答,只好作罢,望着面前人苍白的脸孔,轻声道:“仙尊应该饿了吧?这里我熟,我先去找些吃的来。”   “嗯。”沈烟不看他,阖了眼道,“别走太远。”   “仙尊,我知道。”   顾晚卿将起了褶的衣袍拿起来抖了抖,轻轻盖于沈烟身上,然后套了件单薄外衣,穿了鞋,快步向洞外走去。   晨雾满天,红花绿柳在乳白色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顾晚卿抬手拨开齐膝野草,清晨的露珠打湿他的衣衫。   背起双手,不费吹灰之力爬上噬魂洞后的山坡。立于山顶,衣衫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放眼望去,眼前还是熟悉的光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没有改变。   低头看脚边密密麻麻的野菜,莫鸣凤的身影挥之不去——那个文质彬彬自带书卷儿气的男人,就是用野菜养大了他。   过去上山找吃的,莫鸣凤总是背着大竹篓走在前边儿,他则背着小竹篓跟在后边儿。   莫鸣凤每走几步,便弯腰挖些野菜扔进背篓内。他也学着莫鸣凤的样子,弯腰挖出野菜,扔于身后的竹篓内。一路走走停停,待晚上回到噬魂洞倒出来一看,竟也挖到不少。   每到这时,莫鸣凤的大手总会摸摸他的头,咧嘴一笑:“阿晚真聪明,日后定是个成大器的主。”   ? 第116章 杀死那个妖人   !   “杀死那个妖人!”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抬眼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现出无数拉弓搭箭的将士,还不待他再做反应,万箭已是齐发。   纵使他现在身怀绝技,也无暇施展。   “顾晚卿,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陆魁背手立于山脚之下,仰面大笑。   密密麻麻的箭林从天而降,似暴雨如注,极其迅猛地刺入顾晚卿身体各个部位。   顾晚卿瞪着眼,不相信沈烟会不知道噬魂洞周围已设下埋伏,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让他出来送死?   一瞬间,心如死灰。   过了很久,想象中的痛感,想象中的血流成河,并没有如约而至。   没有人倒下。   没有人流血。   没有人疼痛。   没有人嘶吼。   顾晚卿伸手慢慢将箭从胸口处拔出,胸前竟然没有伤口。   “妖怪!真的是妖怪!那人根本就不是顾晚卿,那人是彻彻底底的妖怪!”   众将士见状,纷纷惊惶失措向后退。   陆魁纵使在沙场上身经百战,但此情此景,也禁不住双腿发软。   很快,顾晚卿身上的箭便全部被拔了出来,整个人仍然完好无损、精神抖擞的立于山顶之上。   他终于明白,如果说之前的他还算半人半妖,还会流血,还会流泪的话,那现在的他就是真正的妖,一个完完全全没有人类半点痕迹的妖,一个永生永世都无法再投胎做人的妖。   “值得吗?”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突然在空中飘荡起来。   顾晚卿默了半晌:“值得。”   “后悔吗?”   “从未!”   众将士被这飘于空中柔若无骨的声音所魅惑,瞬间连骨头都酥了。待这声音慢慢消失后,全才反应过来,惊叫连连,纷纷丢盔弃甲向山下跑去。   山脚下的陆魁,眼见属下全都乱了阵脚,立刻跨上马背,扬起马鞭,向来时的方向奔逃,身后尘土飞扬。   只是下一秒,一支利箭“嗖”的窜入背部,陆魁双目圆睁,鲜血“哇”地从口中喷出,一头栽了下去。   顾晚卿提着弓,望着山下那抹如流星坠落的身影,嘴角牵起一抹奇异的笑。   “明年的今日,不是我的祭日,是你的。”   仰头望天,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阳光是金黄的,被风卷起的发梢是墨黑的。   “活着,真好,哪怕是妖。”   聂修闻讯,匆匆带人赶来噬魂洞。   噬魂洞内,沈烟正倚着石壁闭眼坐着。   “仙尊,顾晚卿杀了陆魁!”谢清欢已向沈烟奔了过去。   “别过来!”沈烟突然睁眼。   谢清欢一惊,顿住脚步。   “你们以后不要再唤我仙尊。”   谢清欢一脸茫然,回头看身后的聂修,聂修立刻上前,抱拳作揖道:“仙尊……”   “我说的话你听不见?”   “弟子……想知道原因,”聂修也懵了。   “没有原因。”沈烟望着黑漆漆的石壁,“你们和我,很快就会成为敌人。”   聂修完全听不明白。   “仙尊,是不是顾晚卿又在背后捣什么鬼?”   “与他无关。”   “一定是他!”谢清欢恍然大悟。   “我说了,与他无关!”沈烟突然暴怒起来。   ? 第117章 留个纪念好不好?   “大师兄,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众人听到身后声响,忙回头去看,只见顾晚卿正双臂环胸倚在洞口,冲他们微笑。   一束暖阳打在他脸上,温暖,明媚。   “顾晚卿,你怎么能杀了陆魁?你知不知道杀掉陆魁的后果?”聂修转身,愤愤质问,“他可是皇帝的重臣!”   “那又如何?想抓我尽管抓好了。”顾晚卿摊摊手,面不改色。   “可是你把仙尊拉下了水!”聂修攥紧拳头,拧眉厉喝。   “是吗?”顾晚卿瞥了他一眼,甩着袍袖大步向沈烟坐着的方向走去,“正好让仙尊看一看,他心系的苍生究竟值不值得他拼了命去救?”   “顾晚卿,你放屁!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从你吃人心那一刻开始,就该被千刀万剐!”谢清欢红着眼,拔出了腰间的剑,“今日,就让我谢清欢,代六界除掉你这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就凭你?”顾晚卿冷笑一声,随后长袖一挥,谢清欢手中的剑,便立刻化成一堆粉末。   众人见状,惊骇后退。   谢清欢脸倏地煞白,失重的身体猛地向后倒去,一个仙门弟子及时跑过去扶住了他。   “顾晚卿,你怎么能……”   聂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顾晚卿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没来由打了个寒颤,住了口。   “仙尊,陆魁死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城里吃好吃的。”顾晚卿在潮湿的木板上坐下,拿过盖在沈烟身上的衣袍穿戴好。   “好。”沈烟点头。   “我来替仙尊梳头。”   “嗯。”沈烟依然点头。   仙门众弟子就这样在惊诧中看着他二人穿衣梳头,看着他二人相携离开。   正午,阳光明媚。他们手挽手,正大光明走在大街上。   入夜,月色如水。他们肩并肩,挽臂交杯于红烛下。   “仙尊,为何感受不到你的心跳?”   “因为……它在你胸膛里跳动。”   “仙尊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惩罚我?”顾晚卿以手撑头,红着眼笑。   “没有。”沈烟放下酒杯,同他一起笑,“我的心脏不同于常人,永远不会衰竭。”   “仙尊是在以这样的方式保护苍生?”   沈烟沉默片刻,“算是。”   “仙尊恨我吗?”   “不恨。”   “为何?”   “错不在你。”   “明早睁开眼,仙尊会不会还在我身边?”顾晚卿醉眼朦胧,闭眼倚于椅背上。   “不会。”   “仙尊要去哪里?”   “一个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   “不去行不行?”   “由仙变妖,世所不容。”   “留个纪念好不好?”顾晚卿笑出了声。   “好。”沈烟也笑。   烛灭,帐落。   风声呼呼,发丝飘散。   喘息声,呻吟声,抽泣声犹在耳边。   一个人影伸展双臂,仰面向天,随风坠落。   一只白狐纵身跳入山崖,叼住飞速坠落的人,跳上一株伸出崖壁的树干。   “阿晩,你想死?”   “努力活着,也不过是为了他。”顾晚卿苦笑,“他却以为,我只是想活着。”   “他把心送给了你,”白狐摇身一变,化作翩翩公子,“他的心脏在你胸膛里跳动,他的心没有死,灰飞烟灭的只不过是他的肉体。”   “所以?”   “所以你得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好好活下去。你痛,你的心便会痛。我想,你一定舍不得让它痛吧?”   ? 第118章 再生水   顾晚卿不语,只是倚着岳桐华的肩膀木木发怔。   “你杀掉陆魁,天子震怒,天魔殿已毁,天魔殿的妖魔鬼怪们都被青阳长老收去,我也是侥幸逃脱,到处寻你,不想你却要自杀。”   “青阳长老也来找过我,”顾晚卿面上无悲无喜,“他说是我害死了仙尊。”   “然后呢?”   “他说,我毕生所求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仙尊,永远得不到,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顾晚卿仰面嘶笑,“他做到了。”   “我想办法带你上去,抓牢我。”岳桐华环顾四周,四周光秃秃的,脚下便是悬崖万丈。   他正无法,顾晚卿却是直接揽住他,脚离枯木,径直向上飞去,转眼已落地。   “阿晩,你何时法力长进这么多?”岳桐华瞠目结舌。   “仙尊临走前,将灵力全部传给了我。”顾晚卿放开他,转身向前走。   “阿晩,你要干什么去?”岳桐华忙追上去。   “杀了那狗皇帝。”   “你疯了?”岳桐华一把扯住他。   顾晚卿转头,微笑:“怎么?你觉得我杀不了他?”   “他可是国之根本啊!你怎么能杀掉他?”   “与我无关。”顾晚卿甩掉岳桐华的手,继续向前走,“他敢请青阳长老毁了天魔殿,我就能让他当不成这皇帝。”   “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岳桐华极力劝阻。   “那这皇位就由我来做。”   岳桐华心猛颤,陡然顿住,再想说话,顾晚卿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要变天了。”岳桐华化作白狐,向皇宫的方向飞速奔去。   一天一夜,他整整跑了一天一夜,待来到宫门前,宫门外已是横尸堆叠,血流成河。   穿过纵横交错的石板路,来到金殿门口。   金座上,皇帝面如土色。   金殿内,六大长老坐镇,顾晚卿垂头跪于玉乾长老面前。   玉乾长老掌中现出一只水晶瓶,瓶口向下,顾晚卿立时被吸了进去。   岳桐华惊骇万分,转头向来时的路奔去。   “玉乾长老,还有一只漏网之鱼。”青阳长老望着门外那抹奔逃的雪白,冷笑。   “罢了,它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让它去罢。”玉乾长老将水晶瓶收于袖中,起身告辞离去。   秋夜如水,丛桂怒放,陈香扑鼻。   玉乾长老坐于石桌前,把酒赏桂,周子怡立于他身后。   “师父,顾晚卿已在那瓶中呆了一月有余,再生水应该对他起作用了才是?”   “嗯,不过还得再等一月。”   周子怡似懂非懂:“师父,是不是再呆一个月,那些所有被顾晚卿吞入体内萎缩的心脏,便都会从他身体里分离出去,那些心脏遇再生水,全部会变鲜活?”   “对,但是你一定要把那些被阿晩吞掉心脏的身体保存好。”   “师父放心,弟子已把那些尸体冻于寒潭了。”   玉乾长老饮尽杯中酒,叹道:“阿晩做错的事太多,为师本不该帮他,但又不忍心眼睁睁看莫鸣凤养大的孩子落于此般地步……”   周子怡上前,拿起酒壶给玉乾长老将酒杯斟满,“师父,只是……紫烟仙尊他……”   ? 第119章 条件   “哦,对了,紫烟仙尊的元神收好没有?”玉乾长老好像突然记起什么,立刻打断他的话。   “师父,弟子已将其收于乾坤袋中,”周子怡面露难色,“只是……弟子还未找到一副可以供紫烟仙尊存活的肉体。”   “说到紫烟仙尊,他前身本是普贤真人坐下弟子,正儿八经的仙人。”玉乾长老从石凳上起身,负手立于高大的银杏树下,仰头望月,惋惜道,“按理说,他生性纯良寡淡,本不该牵扯这么多恩恩怨怨,奈何收了阿晩为徒,才招致此番劫难。”   “师父,弟子一直有一事不明。”周子怡踱步于玉乾长老身侧,停下脚步。   “说来听听。”   “弟子想知道,阿晩为何……会喜欢紫烟仙尊?”周子怡吞吞吐吐,说完已是满面通红。   玉乾长老淡淡扫了他一眼,捋着花白胡须笑起来,“这个问题,把为师也难住了。”   既然连他的师父都无法回答,看来这个问题只有顾晚卿自己能回答了,周子怡暗自揣测着,再抬头,玉乾长老已走出园子,他忙加快脚步追了出去。   夜风拂过,满树金黄飘摇,哗哗作响。   日子如白驹过隙,飞速逝流,转眼已是深秋。   顾晚卿终于被玉乾长老从水晶瓶中放出来,此刻,他正在灵水中重塑肉身。   他现在的这副躯体,是万妖窟女王曾经送给他的交换礼物,现在经过再生水浸泡,以及灵水重塑,一副新的躯体就要诞生了。   周子怡立于池边,看池中央光芒万丈,笼罩着顾晚卿光条条的身子。   一炷香过后,金灿灿的光芒消失。   顾晚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清澈见底的碧水,以及岸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子怡?”   “嗯,师父让你把这粒养魂丹吃下。”周子怡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粒褐色药丸,“每日一粒。”   “嗯。”顾晚卿伸展双臂,向他游过去,荡起阵阵涟漪。   “有了这养魂丹,你以后就可以不用吃心脏了。”   顾晚卿点点头,伸手接过周子怡手中的丹药,仰头吞了下去。   “子怡,仙尊的心脏现在在哪?”   周子怡心间“咯噔”一下,都这时候了,他自己还自身难保,竟还在询问沈烟的事。于是,那个连他师父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再次涌上心头。   “子怡,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那个紫……紫烟仙尊的心脏,还在师父的水晶瓶内泡着。”   顾晚卿顿了顿,试探着问了句,“仙尊……还有生还的希望吗?”   “有。”周子怡不想卖关子,遂直接告诉了顾晚卿,“紫烟仙尊的元神,师父已命我收好了。”   “元神?”顾晚卿满脸疑惑。   “嗯。元神依靠肉体存在,具有自己的意识,即便是肉体覆灭了,它也能够存在,只不过十分虚弱。只有依附在肉体上,才能强大。”   “哗啦”一声,顾晚卿已从水中爬上岸来,周子怡的衣袍也被溅了不少水。   “顾晚卿,你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周子怡连忙站起来,躲到一边。   “我这不是高兴嘛。”顾晚卿听说沈烟还有生还的希望,立刻兴奋起来。   “但是,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周子怡适时冲他浇来一盆凉水。   “紫烟仙尊还有生还的可能,我能不高兴吗?”   “师父说了,如果你能杀了那万妖窟女王,他就帮你复活紫烟仙尊。”   “杀了万妖窟女王?”顾晚卿惊骇起来。   ? 第120章 想好了   “对!”周子怡斩钉截铁回答道,“你本在那场大火中就气数已尽。谁料那万妖窟女王给了你副躯壳,才致你吞食人心,走上邪魔歪路,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再加上她靠人血维持美貌,已害了不少少男少女,其罪当诛。”   顾晚卿不得不承认,万妖窟女王确实害了不少人,可她对自己倒还算有情有义。别人杀她,他管不着,可让他去杀她,他还真下不去手,也未必有那个本事。   周子怡看他一脸踌躇,立刻明白了几分。   “你不想杀她也可以,又没有人逼你,大不了,紫烟仙尊元神消散,从此消失于世间。”   “谁说我不想杀了那妖王?”顾晚卿一听沈烟要消失于世间,立刻攥紧拳头,当下便一口答应,“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他俯身从地上捡起衣袍胡乱套上,转身拨开小道两旁疯长的奇花异草,迈着大步向外走,不料迎面撞上玉乾长老。   “这么急,要去哪里?”   顾晚卿垂着头,低低道:“万妖窟。”   “哦?想好了?”玉乾长老轻摇羽扇,上上下下打量他。   顾晚卿抬手将湿哒哒的长发理于背后,点了点头,“想好了。”   “按理说,那妖王待你不薄,你真忍心杀掉她?”   顾晚卿掀起眼皮瞟了眼玉乾长老,心生埋怨:你知道她待我不薄,还让我去杀她?但开口,却成了:“为民除害,阿晩责无旁贷。”   玉乾长老抚须大笑:“看来这再生水和灵水不仅将你的肉体焕然一新,还将你的心灵也净化了不少。”   顾晚卿勉强笑笑,抱拳告辞离去。   望着顾晚卿离去的身影,周子怡快步走到玉乾长老身边,愤愤道:“师父,他明明话里有话,言不由衷,您怎么能信了呢?”   “不然呢?”玉乾长老扭头看他,“戳穿他?”   “这……”   “我们的目的,只是让阿晩杀掉那妖王将功赎罪,至于过程是什么,又何必追根究底?”   周子怡怔住,语塞。   冒雨走出玉乾长老的地盘,顾晚卿长舒一口气。   “太他妈憋屈了。”   他倚着一棵残败的大树坐下来,顺手折断膝边一截枯草,叼在嘴里。   枯枝随风雨飘摇,豆大的雨珠穿破枝丫缝隙,打在他头发上,衣袍上。   呆坐半日,雨势更大,全身上下已被浇透。他终于下了决心,啐掉那半截枯草,顶着风雨向万妖窟的方向御剑飞去。   往常怎么走都觉得远的万妖窟,如今,却是一眨眼就到了。   收起剑,随侍女进入花园。   大雨磅礴中,女王正半躺于摇椅中,抱着兔子赏花,侍女替她撑伞。   “顾晚卿,”女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笑意盈盈,“好久不见!”   “是……是啊……”顾晚卿自觉心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么大雨,你还来找我,莫非是有急事?”女王抬手,细长手指轻抚怀中毛茸茸的兔子。   “我……”顾晚卿踌躇半晌,终是两眼一闭,豁了出去,“我今日是来……”   “好了,先不要说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女王突然打断他,抬手命替她撑伞的侍女下去,“顾晚卿,你先替我在这园中采一朵花吧,要最漂亮的那朵。”   雨势更急,雨水打于她披散的长发上,艳红的薄纱上。   ? 第121章 有错吗?   最漂亮的花?   顾晚卿放眼望去,暴雨如注中,满园皆是被雨水洗礼过的金黄秋菊。   要问哪一朵最漂亮,那当属眼前这朵红艳艳的美人花了。   “怎么?不愿帮我采摘?”   女王的红纱被雨水浸透,紧紧包裹着玲珑紧致的身子,加之她媚眼如丝,简直能勾走任何一个男人的魂。   可顾晚卿现在除了沈烟,已不为任何人所动,遂只垂下眼皮,低低道:“最美的花,便是女王你了。”   “是吗?”女王从湿滑的长椅上站起,抱着湿漉漉的兔子,踏着积水袅袅娜娜向他走来,“你此行的目的,想必就是来采摘我这朵花的?”   隔着雨幕,顾晚卿眼看女王莲步轻移向自己逼近,不由慌张起来,拖着湿透的厚重衣袍踉跄后退。   女王瞧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停下脚步,兀自笑起来,不疾不徐道:“过去,为了沈烟,你不远万里来寻我,迫不及待求我给你一副骨架做人。现在,为了沈烟,你又冒着倾盆大雨来寻我,迫不及待希望我把命献给你救你的仙尊。你还真是又坏又贪心呐!”   顾晚卿的眼睫被雨水打的几乎无法睁开,写满愧疚的眼只能眯出条缝。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那女王你……是不是好人?”   “我?”女王上挑的媚眼不同于他,睁得十分亮堂,丝毫不为越来越迅疾的雨势影响,“我同你一样。”   “说实话,就我本心……而言,实在不想与你发生正面冲突。”顾晚卿略微颤抖的声音夹杂在怒号的风雨中,飘进女王耳里,“可我,更想救仙尊。”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美貌是女人立足于世间的通行证,更是打败男人的致命武器,所以我苦心积虑追求美貌。没想到有一天,却是栽在这美貌上,实在是可笑呐。”   “咱们都一样。”   “爱美有错吗?”   “没错。”顾晚卿反问,“爱一个人有错吗?”   “没错。”   “可为何咱们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想要的仍然得不到,留不住?”   女王嘴角抽动了几下,一抹落寞神色爬上湿哒哒的面容,额发打着卷儿紧贴着白皙的额头。   “想看看我的真容吗?”她突然问。   “不想。”顾晚卿抬袖抹了把红红的睁不开的眼。   “真的不想看?”女王轻抚怀中耷拉下耳朵的兔子,略显吃惊。   “反正到最后,谁都得离开这个世界,既然横竖都要离开,何不漂漂亮亮的离开?”顾晚卿鼻子莫名酸酸的,眼眶也更加通红,“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那个比花还要美的女王。”   “你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男人,”女王微笑,腾出一只手,俯身掐下一朵秋菊,拿到鼻子前闻了闻,“也是第一个对我起了杀心并付诸于行动的男人。”   “对不起。”   顾晚卿搜肠刮肚半天,也只能说出这俗套却百试百灵的三个字来。   “对不起?”女王脸上现出一抹玩味的、捉摸不定的笑,“对不起若是有用,玉乾长老就不会让你对我赶尽杀绝,毕竟我也有嘴,我也能说对不起。”   “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做个了断了。”顾晚卿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于是“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冰魄剑,“接招吧!”   这把闪烁着寒芒的利剑,是沈烟的。   ? 第122章 送你……回家   “你要和我斗武?”长发湿哒哒贴于女王胸前,女王的手指绕起一咎头发,灵活把玩起来。   “嗯。”顾晚卿拿剑的手抖得厉害。   “你觉得你杀得了我?”女王饶有兴趣看着他,一脸玩味。   “以我的法力杀不了你,但这把剑……是仙尊的。”   女王闻言,半晌,长叹一声,俯身将怀中的小白兔放到湿漉漉的地上。   “去吧,离开这里,你就自由了。”   小白兔黑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转,面向女王点了三次头,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几片湿哒哒的花瓣落于它头顶,黏在它的毛发上,随它向远处奔去。   “在这场打斗开始之前,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女王直起腰,并不看顾晚卿,而是掠过他的肩,目送小白兔远去。   “什么事?尽管说。”顾晚卿一听,心下些许释然,“定会尽我所能。”   “待会儿……我若是败了,还请你放了这里的小妖们。”   一阵冷风吹过,雨帘斜飞,打在人身上,生疼。   顾晚卿垂下眼帘,默了半晌,“我答应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若是败了,你要亲手将我埋葬在这里。”   “好,我答应你。”顾晚卿颤声应道。   “让我的侍女给我把新做的衣袍拿来,”女王闭上眼,“我在这里等你。”   “嗯。”顾晚卿收起剑,转身就走。   这一次,他要赌,赌女王不会离开。   冒雨进了大殿,跟侍女随便扯了个慌,拿了崭新衣袍原路返回。   越是靠近花园,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再往前走,也许那里什么人都不会有,然后计划失败,沈烟元神就此消散。   顾晚卿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君子,但他也有男人的骨气和义气。   他已经为自己想好后路,若是进了园中,没有看到女王,那他就陪沈烟一同化成灰烬。   近了,更近了,大步走进园内,远处没有那抹站立的红色,只有半膝高的秋菊在风雨中飘摇。   虽然做了无数种女王逃离的设想,但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衣服自手中滑落,飞速落下的雨珠砸下,红衣顷刻间湿透。   他强作镇定,提剑继续沿着湿漉漉的青石小道向前走。   拐了两个弯,蓦地顿住脚步,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于地面,一滴泪缓缓自眼角滑落。   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园门口,弯腰捡起那袭红衣,一步一步向长椅处走过去。   长椅仍在,雨珠飞溅,长椅上的那抹身影,却是再无声息。   “扑通”一声跪于长椅前,哆嗦着手拨开女王面上散乱的发丝,第一次认认真真端详起这张脸。   这张脸,真的很美。   弯弯的眉,细长的眼,高高的鼻,薄薄的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嘴角那抹猩红的被雨水冲刷的参差不齐的血痕。   “女王,我把衣裳拿来了。你看,雨又大了,我帮你把衣裳穿上吧。”顾晚卿苍白的两片唇一开一合,一字一顿。   站起来俯身扶起长椅上冰凉刺骨的人,然后一层一层给她把衣袍套上,把衣带系好。   “女王,我送你……回家吧。”   拥住怀中人的刹那,终于,泪流满面。   冰凉肉体在他怀中逐渐变硬,越来越硬,可他的双臂紧紧拥着,拥着红衣包裹着的那具白骨,久久不愿松手。   “人若无情不如妖,妖若有情亦如人。   世人皆道妖无心,可谁又知妖有情?”   “滴答滴答”雨打伞面的声音,混合着熟悉的人声响起。   顾晚卿慢慢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 第123章 好奇害死猫   岳桐华撑着伞,立于他身后。   顾晚卿知道,岳桐华最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是妖,所以他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与女王之间唯一的不同,大概便是,他是修炼千年幻化成人形的狐妖,而女王是通过吸食人血和吞食人心维持人形的一堆白骨。   “我已经把坑刨好了,把她抱过来埋了吧。”岳桐华轻声道。   顾晚卿红肿着眼环顾四周,只是周围哪里还有什么花园宫殿,亭台楼阁,有的只是漫山遍野的墓碑坟堆,飞禽走兽,以及怀中红衣里包裹着的一具白骨。   抬手抹了把眼泪,抱着那具白骨站起来,向岳桐华手指的方向走去。   俯身将红衣和白骨放入洞中,然后用岳桐华带来的铁锹,一锹一锹将湿泥扬于红衣和白骨上。   冷雨哀嚎,冷风簌簌,两人,一伞,一堆白骨。   傍晚,雨势渐小,淅淅沥沥。   埋了那具白骨,岳桐华随顾晚卿一同走于回紫霄宫的山道上。   山道两旁的银杏树随冷风飘摇,吹落的叶子将一层层石阶镀成金黄。   “你确定要与我一同去玉乾长老那里?”顾晚卿踩着石阶上湿哒哒的秋叶,反复确认。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为什么一定要去?你自己的洞府不好么?”顾晚卿顺手将发带解开,任由湿发散落于肩上。“你要知道,你是妖,他是仙。”   伞面上细雨“滴答滴答”如珠落,岳桐华干脆收起伞,弯腰捡起脚下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起来。   “你们人间常说,狐狸阴险狡诈。其实不然,像我这种狐狸,定会有恩必报。”   “什么意思?”顾晚卿猛然顿住脚步,斜飞的雨丝吹散额前几缕湿哒哒的发丝,“我那日救你,从未想过要你回报我。”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岳桐华笑笑,丢了手中的树叶,踩着台阶继续向前走,“玉乾长老那日在皇宫里放过我,没有将我千年修为废去,我理应来拜访他老人家才是。”   “真是这样?”顾晚卿半信半疑。   “当然了,不然还能有什么?”岳桐华说完,转身将伞丢给他,“这把伞你收好,以后下雨还可以拿出来撑一撑,可别再像这次,愣是被雨浇成落汤鸡。若是感冒发烧了,谁管你?”   顾晚卿伸手抓住岳桐华丢过来的伞,“砰”一声打开。   紫竹为柄的六十四骨油纸伞面上,在细雨浇灌下,隐约现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白狐。白狐舒展着身子,悠闲自在卧于一棵纷飞的樱花树下。   “这白狐……不是你吗?”顾晚卿合起伞,一脸诧异。   “对啊,是我。”岳桐华已甩出他好几个台阶,“我用灵力亲绘的,只有遇到雨,这伞上的图像才会显现。”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才不要你。”顾晚卿说着,作势要将伞丢给他。   岳桐华转过身,连连摆手,语气明显不悦:“收着吧,以后你就是想要,我也不会再给你了。若是实在不想要,丢到山谷里去也行。”   顾晚卿看岳桐华变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将伞收下。   “阿晩,你为什么喜欢沈烟?”岳桐华又向前走了几步,似是随意抛出一个问题。   “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好奇害死猫,你没听说过?”顾晚卿低头笑了笑,提起碍事的衣摆追他。   “我又不是猫,我才不怕,你快告诉我,为什么喜欢沈烟?明明他以前待你不好,还不分青红皂白将你逐出仙门。”   “人们只看见他对我不好,可是又有几人见过他对我的好。”顾晚卿走的有些急,险些绊倒。   “他对你什么时候好过?仅仅因为他把你从噬魂洞捡回来过?”   ? 第124章 献身   “从始至终,只有他,把我当一个普通人来对待,会哭会笑会闹。虽然他从未说过,但我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把你当普通人来对待?”岳桐华反驳。   “你有么?”顾晚卿踩上最后一层台阶。   “我没有?”岳桐华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拽上山顶。   “你不也把我当一个异类来看,妖魔或者是变态混蛋?”   岳桐华哑口无言,他不能否认,即使他是顾晚卿唯一的朋友,也从未把顾晚卿当作什么人来看,顶多算妖算魔。   “就算是玉乾长老救我、怜惜我,也完全是因为莫鸣凤的关系,不然也绝不会把我当人来看。”顾晚卿立于山顶,放眼眺望远方。   雨停了,天完全暗下来。   岳桐华立于顾晚卿身后,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两臂张开,犹豫了一下,又收回去,只轻描淡写了句:“既然沈烟对你如此重要,他这次若是重获新生,你可要抓牢了,别再把他弄丢。”   “嗯。”顾晚卿点点头,转过身,望着朦胧夜色中枫树环绕的紫霄宫,“咱们进去吧。”   “好。”   二人整理好湿哒哒的衣袍,肩并肩向紫霄宫走去。   一月后,顾晚卿在紫薇仙门的卧房内醒来。   沈烟守在他身边,手里端着碗药。   “仙尊?”顾晚卿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揉了揉眼。   “阿晩,你醒了?”沈烟看他睁开眼,面上难得露出抹喜色。   “弟子记得和子谦在山下砸冰窟窿摸鱼,仙尊罚我在雅阁门前跪来着,怎么现在躺在这里?”   “是我错怪你了,不该只罚你,这事子谦也有份。”沈烟抬手理了理他额上凌乱的发丝,“先把这碗药喝了。”   顾晚卿乖乖坐起来,接过碗,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沈烟垂下眼,泪水在眼眶打转。   “仙尊你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醒来,高兴罢了。”沈烟接过碗,勉强笑笑,“穿好衣袍,同子谦玩儿去吧。”   顾晚卿为沈烟不再冤枉他而感到开心,立刻跳下床,穿了靴子,系了大氅,打开两扇紧闭的雕花木门跑了出去。   聂修走进来,拱手道:“仙尊,玉乾长老方才来访,我把他请到了雅阁。”   沈烟起身将碗交给聂修,理了衣袍,走出顾晚卿卧房。   白雪皑皑,红梅飘香,阳光爬上雅阁门栏。   沈烟推开门,进入雅阁,玉乾长老正坐在火炉后的椅子上,看窗前摆放的香炉青烟袅袅。   “不知长老前来,弟子有失远迎。”沈烟弓手作揖。   玉乾长老摇着羽扇,朗声笑道:“我本要去青阳长老那里,顺路过来将阿晩落在紫霄宫的东西还给他。”   沈烟俯身接过玉乾长老递过来的伞,手禁不住颤抖。   玉乾长老见状,也立即敛了笑容,抬手抚了把胸前白须,叹道:“紫烟仙尊莫要再自责,那白狐心甘情愿为你献出修炼千年的人身,你应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弟子明白。”   “阿晩长期服用我亲制的还魂丹,已经忘记过去那些痛苦往事,只留下些简单记忆,自然不会记得那白狐,你也不必担心他询问,只把伞交给他便是。”   “弟子……谢过长老。”   玉乾长老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踱步到门口,望着满园红梅,怅然道:“阿晩杀了万妖窟女王,也算为民除害将功赎罪。我也帮他用再生水复活了所有被他挖掉心脏的人,他现在也算是清白之人了,日后让他简简单单生活便是。”   “仙尊,你快出来,看我和子谦堆的雪人!”门外传来顾晚卿兴奋的叫喊声。   “好。”沈烟扭头,哽声应道。   ? 第125章 同床共枕   玉乾长老告辞离开后,沈烟收好伞,跟随顾晚卿来到花园。   红梅掩映处,堆着一个极高极大的雪人,木炭为眼,胡萝卜为鼻,干辣椒为嘴,看起来栩栩如生,活像一个胖胖的不倒翁。   雪人旁立着的郑子谦冲他招手,配合着顾晚卿的童真。   “仙尊,我跟师兄堆得雪人好看吗?”   沈烟点点头,嘴角强牵出抹笑意。   “仙尊你看,这雪人像不像你?”顾晚卿也跑到雪人处,回头冲他调皮的眨眼。   “像。”沈烟看着雪人,眸中不禁蕴起一层水雾。   冲他调皮眨眼的顾晚卿,他已许久未见。   细细回想,自打把顾晚卿从噬魂洞接出来,顾晚卿快活的日子也不过两三年。   这次吃了可以忘记痛苦回忆的还魂丹,果然他的记忆只留住刚来紫薇仙门那一两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仰头望天,上涌的泪意倒回眼眶。   “仙尊,你怎么了?”顾晚卿手里拿着个雪球跑过来。   沈烟抬袖擦了擦眼,故作镇定道:“没什么,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顾晚卿扔掉雪球,一屁股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托腮想了想,“我想吃面。”   “好,我去做。”沈烟说完,忙不迭移步离开。   来到东厨,屏退众人,挽了袖子,开始在案板上和面。   半炷香过去,仍是手忙脚乱,案板上的面依然条条缕缕不成形。   “仙尊,我来做吧。”不知何时,顾晚卿已推开门走进来。   他一惊,回头去看,只见顾晚卿已洗了手,挽了袖子,摆好和面的架势立于他身后。   “好。”沈烟知道自己再倒腾半个时辰,也做不出一顿像样的饭,便点点头,退至一旁。   顾晚卿走到案板前,麻利的和面擀面,麻利的择菜洗菜,麻利的点火烧水。不一会儿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了桌。   “仙尊吃吧?”顾晚卿摆好筷子,笑意盈盈拉开椅子,请沈烟坐下。   沈烟茫然坐下,拿起筷子,只吃了一口,方如梦初醒。   “阿晩,我给你做面,怎么反倒成了我在这里吃?”   顾晚卿轻轻摁住他双肩,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仙尊吃吧,我做了半日反倒不饿了。”   沈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埋头吃起来。   “对了,我今晚有些事想向仙尊请教,仙尊可不可以留门等我呢?”顾晚卿起身拉开一把椅子,在沈烟对面坐下来。   “现在就可以说。”筷子抵住碗底,沈烟抬眼看他。   顾晚卿笑笑,捻起胸前一缕发梢,含糊其辞:“这事……只有晚上才可以请教。”   “晚上才可以请教?”沈烟一脸懵,不知顾晚卿说的是什么?   “好了仙尊,快吃吧,面都要凉了。”顾晚卿很会打破尴尬局面。   沈烟点点头,若有所思挑起碗里几根面吃起来。   夜晚,月照中庭,大地银白。   顾晚卿来到沈烟门前,轻敲三下。   “阿晩?”屋内传来沈烟的声音。   “仙尊,是我。”   “门没闩,你进来吧。”   顾晚卿推开门,走进去。   沈烟正坐在镜子前梳头,看到他进来也没有放下梳子,只道:“阿晩,究竟有什么事需要晚上来请教?”   顾晚卿缓缓踱步到沈烟身后,俯身揽住他双肩,低低道:“我喜欢仙尊。”   沈烟梳头发的手,顿住。   镜子里的顾晚卿,眉宇间明显多了抹张狂神色。   沈烟强行按捺住心中不安,压低声音:“你说你喜欢我?”   “嗯。”   “为何喜欢我?”沈烟手里的梳子,在长发上寸寸下移。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么?”顾晚卿嘴里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脖子上。   “不需要么?”   “仙尊既然不乐意听我说这些话,那我离开仙门便是。”顾晚卿说罢,便不再逗留,直起腰作势要走。   “别走!”沈烟手里的桃木梳断成两截,“你想怎么样?”   “和仙尊同床共枕。”顾晚卿说的很直接。   “我给你的养心丹,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吃?”沈烟突然问。   “嗯,吃了。仙尊说养心丹对身体好,我怎么能不吃?”   既然吃了,沈烟不明白,若是他吃了还魂丹,理应失去不愉快的记忆,为何还会喜欢自己?喜欢自己,于他而言,明明就是痛苦的回忆。   “好,我答应你。”沈烟踌躇半晌,终是同意了顾晚卿的要求。   大概原因只有一个,他不能再辜负身后这个人,这个为了他离经叛道、身首异处的人。   提到养心丹,顾晚卿在沈烟身后暗笑。   他果然没有猜错,之前周子怡给他吃的养心丹,其实就是玉乾长老亲炼的还魂丹,可以使人失去痛苦记忆的丹药。   周子怡还非要扯什么养心丹可以养心养肺之类的狗屁话,幸亏他多留了个心眼儿。每次吃完还魂丹,立刻用内力将丹药的药性逼出体外,这才不至于被还魂丹侵蚀记忆。   至于可以让他真正存活下来的心脏从哪里来,他则亲眼目睹了一切,那个令人揪心的夜晚萦绕心际,时常使他夜不能寐。   可他不能责怪任何人,没有反抗,没有阻止,就表明他也在心里默许了这件事。   “仙尊,这世间有没有天生的坏人?”他又俯身重新揽住沈烟双肩。   “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沈烟第一次犹豫。   从前,他坚信,这世间没有天生的坏人。   可现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迷惘不已。   ? 第126章 仙尊不喜欢吗?   “仙尊,时候不早了,可以歇息了。”顾晚卿盯着沈烟手中断成两截的桃木梳,“明早,我还要和子谦去城里做新衣裳。”   沈烟点点头,却是不挪动身子。   “仙尊怎么了?”顾晚卿看着镜中沈烟苍白的面容,嘴角牵起一抹奇异的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烟木木看着镜中的苍白面孔,不说话。   “要不……我还是回自己屋里睡好了?”顾晚卿直起腰,转身便要走,沈烟突然抓住他的手,冰凉黏腻,“不要走。”   顾晚卿觉得自己本该高兴才对,可以利用失忆轻易控制沈烟心绪,这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事?可为何,沈烟现在这幅委曲求全、患得患失的样子,反而令他心痛。   “我替仙尊更衣好不好?”他握紧沈烟的手,回转身。   “好。”沈烟放下梳子,终于站起来,桌上跳动的火苗把他的影子拉的细长。   顾晚卿强撑笑脸,缓缓转到他面前,他配合着伸展双臂,顾晚卿却没有解他的腰带,而是将手臂环于他腰间,轻轻拥住了他。   仙尊,好久不见。   顾晚卿在心里说。   自那日客栈一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仙尊,哪知再相见,他的仙尊也成了罪人之身,踏着别人的鲜血和他走到一起,还假装岁月静好。   他的仙尊,夺了别人的肉身,得以再生。而他,夺了别人的心脏,得以再生。关键这次,并没有受到世人谴责。   因为,为他二人主刀的人,是玉乾长老。   他终于明白,人们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本身到底对不对,人们只在乎做这件事的人是谁。   “仙尊,我想你了。”他俯身将头埋于沈烟颈窝,疲惫地闭上眼。   沈烟迟疑一阵,抬手轻抚上他的背,眼泪滴于他肩头,一滴一滴,直到将他肩上的衣衫湿透。   “仙尊,若是有一天,我厌倦这个世界想要离开,你会不会同我一起走?”   “会。”沈烟这次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坚定。   顾晚卿闻言,睁开眼,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顺势将沈烟拉到自己腿上。   沈烟猝不及防,身子一空跌到顾晚卿怀里,血色立时上涌,整个脸都变了色,这样的姿势,简直是在羞辱他。   他想站起来,顾晚卿却紧紧箍住他的腰,隔着衣袍抚摸他,腰带不觉落于地面,他的身体骤然变僵变硬。   “仙尊不喜欢吗?”顾晚卿在他耳边低喃,呼出的热气撩拨着他。   没有回答,只有隐忍的颤栗。   顾晚卿笑笑,低头张嘴含住了他滚动的喉结。   “阿晩……”半晌,他终于颤抖出声,“你什么都没有忘,对不对?”   “嗯。”顾晚卿应了声。   “所以,你在恨我?”   “如果不能爱到极致,恨到极致也是一种感情。”   “你恨我借用岳桐华的肉身活过来?”   顾晚卿怔了怔,抬起头,仰面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不仅恨你,也恨玉乾长老,当然……更恨我自己。”   “那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来给岳桐华抵命!”沈烟声音陡然提高,直起腰准备站起来。   顾晚卿用力一扯,沈烟敞开的衣袍脱落,整个人又重新跌回顾晚卿怀中。   “为你,我做错太多事,这次,竟然还搭上岳桐华的命,”顾晚卿嘶笑,“我真的好恨你,恨毒了你。”   ? 第127章 完结   沈烟手中突然现出冰魄剑,长袖一挥,顾晚卿只觉手臂吃痛,刚松开手,沈烟立即抽身离开了他。   “若不是念着你,我也不会勉强活下来。”沈烟提剑向后退了几步,随即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我现在虽活下来,却成了戴罪之身,戴罪之身又怎能普渡众生?你既然恨我,那我就如你所愿,给岳桐华陪葬!”   顾晚卿瞪起眼,飞身去抢沈烟手中的剑,沈烟伸出手,一掌击退了他。   “你的心脏是借用岳桐华的,我的肉身是借用岳桐华的,总有一个人要为这种罪恶付出代价。”   顾晚卿捂着疼痛的胸口,又爬起来去夺沈烟手中的剑,沈烟闪身躲开,手指一转,点住他的穴道,他立时动弹不得。   “一炷香后,穴道会自动解开。”沈烟凝注他的脸许久,俯身拥住了他,“若有来生,愿我没有这无边法力,没有这荒唐使命,只做一个和你天天相伴的普通人。”   顾晚卿眼眶盈满泪水,想喊一声仙尊,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意识逐渐模糊,眼皮沉重无法睁开。   “神明可以拯救苍生,却拯救不了自己。”   沈烟苦笑,提剑将锋利剑刃转向自己,毫不犹豫刺入腹中,鲜血立时顺着没入一半的冰凉剑身流出,白衣晕染成绯色。   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长夜犹未尽,站在紫薇仙山的山崖边缘,顾晚卿举目望苍天,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怀中人的脸,感受不到怀中人的心跳。   “仙尊,这世间究竟有没有天生的坏人?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眼泪如雨淌下。   寒风迎面吹来,长发纷乱,遮住了半边脸。   “若是当年,我爹没有同那个女人私通把我娘逼死,我的人生会不会被改写?我爹同那个女人私通时,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是错的?还是他知道,也宁愿错下去?仙尊,有些人,天生就是坏的,骨子里的坏是改变不了的。所以,你根本就无需普渡众生。好人不需要普渡,坏人普渡也没用。”   聂修率领仙门弟子循着血迹追过来时,天已大亮,顾晚卿仍抱着沈烟呆呆立于崖边。   谢清欢看沈烟垂落的袍角已被染成血红,疯了般向顾晚卿奔去。   “仙尊!”他的喊声,撕心裂肺。   顾晚卿回头看了眼狂奔过来的谢清欢,轻轻道:“仙尊,你看,该来的人,终究会来。”   谢清欢就要奔到崖边时,忽见一黑一白两抹人影交缠于一起,翻身跃下山崖。   “仙尊!”这一声,不是谢清欢,是聂修。   聂修快谢清欢一步,纵身抓住沈烟白袍飘起的衣带一角,随风坠落。   誓死相随,他做到了。   回首来路三千,一晃数载流年。才知你若是游子,他便是人间。   许多年后的春天,樱花树漫山遍野。   一黑衣少年同一白狐在漫天飞花中嬉戏奔跑。   远处,走来一手摇折扇的白衣公子,身后跟着个差不多年纪的蓝衣男子。   少年停下奔跑的脚步,踮起脚尖望着远处那两抹身影,抓了抓后脑勺。   白衣公子终于走近,合了扇子,冲少年露出抹微笑:“小孩儿,你知不知道落霞村怎么走?”   “你们是谁?”少年后退一步,眼里满是戒备。   “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来寻一个叫噬魂洞的山洞。”白衣公子语声温柔,“听说许多年前,这噬魂洞里住着一个……”   “你也听说过噬魂洞的传说?”少年一听,眼睛倏地亮起。   “嗯,觉得好奇,就想着来瞧瞧。”   “我带你们去!”少年突然一拍胸脯,兴高采烈起来,“我就是落霞村人,从小在噬魂洞附近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传说。”   于是,一白一黑一蓝三抹身影,说说笑笑向前走去,白狐跟在他们身后,眼里竟然落下一滴泪。   “听我娘说,许多年前,有个叫莫鸣凤的书呆子来到落霞村,在一个叫噬魂洞的山洞里住下,后来收养了一个叫顾晚卿的小孩儿……”   ?作者闲话:新文《宠夫狂魔已上线》,欢迎收藏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