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虎崽又在胡作非为   作者: 风歌且行   文案   CP:乖张不驯(牧风眠)x无法无天(宴星稚)   宴星稚当初纵横上三界无人敢招惹,唯与第一神族的嫡长孙风眠神君水火不容,相看两厌。   破了魔族封印后,她死于乱战之中,千年后被凡间一个小门派召唤而归,宴星稚无奈之下接受一个老弱病残的穷酸门派,肩负起振兴门派的重担。   小门派人少得可怜,宴星稚费尽心思招人,遇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与当年宿敌牧风眠有几分相似,就想留在身边当小弟,于是利诱道:   “跟着我混,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叱吒风云,受万众追捧,我让九重天上的牧风眠给你搓背洗脚。”   被无情拒绝。   又搞了一对契约同心镯追着给人戴,未遂。   最后以家底做引,才将他成功骗入门派之中。   除却让他平日里端茶倒水,揉肩捏腿,还使唤他带领众教派弟子每日朗读她亲手写的《牧风眠十大恶行》,整日欺负,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结果众仇人上门围堵时,这少年就自解封印,化作名震六界的神君——牧风眠。   宴星稚这才惊觉自己上了大当!   想起那些使唤他打杂,强迫他带头领读《牧风眠十大恶行》的日子,麻溜地收拾东西跑路了。   宴星稚:妈的,他在我身边藏那么久,肯定是想害我!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没曾想却被牧风眠堵在墙边,抓着她的手腕将同心镯套上,他笑容充满危险:“跟着我混,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叱吒风云,受万众追捧,我让九重天上的牧风眠给你搓背洗脚。”   ++++嗯?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后来的后来,九重天上的牧风眠果真给她搓背洗脚了。   【一个重生后和宿敌谈恋爱的故事】   阅读指南:   1.我流世界,私设如山,男女主感情慢热,长篇小说(五十万字往上)。   2.日更不断,放心追更。   3.1v1,SC,CP:乖张不羁x天生反骨,成长型女主。   4.练笔之作,请勿苛责,文中所有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阅读不适请及时退出,禁止骂人!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重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宴星稚,牧风眠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扮成我小弟   立意:善恶有道 第1章 爱吹牛的少主   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自天穹传下来,宴星稚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神识苏醒了。   在那一瞬间,外面雷电带着劈天裂地之势,像是要劈碎整个人间。   “少主醒了!”   “快快快,递杯水上来!”   “哎你小声点,别惊着少主……”   耳边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白虎幼崽费力地睁眼,一转竖瞳,就看到台阶下几个人正跪地祷告,高举双手磕头,齐声呼喊:“求少主带我派重铸往日荣光!”   又来了。   宴星稚又闭上眼睛,不想搭理。   这些人每天都反覆重复这一句话,听得她烦不胜烦,恨不得再死一回!   不错,宴星稚死过一回。   她曾经一剑冲破魔族长达万年的封印,引来天劫震荡,仙神两界精锐尽出,将她围剿在黑雾峡谷。那一战宴星稚手持神剑清屿,自万人中破阵而出,最后重伤不敌众神,在乱战中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可是再一睁眼,她竟然重生在人界,神识被一个寒酸小门派用契约给招了回来!   宴星稚顿时有点懵。   要知道,只有那些法力不足,神识不稳的小仙小妖,才会回应契约召唤,降到人间供人驱使,可她是谁啊,她可是上古神兽,王族血脉,她的神识有重造天地之威,居然就这么被一个凡人门派给召出来了?!   这门派从上到下拢共才八个人,门派中的大护法还兼做门口扫地。若不是亲眼所见,宴星稚都难以想像会有一个门派穷酸到这种地步,关键他们还总让宴星稚接任门派之主,带领他们重振昔日荣光。   宴星稚当场就拒绝。   再怎么说她也是上三界鼎鼎有名的古神,就算千年后重生,也不至于沦落到接手一个只有八人的人族门派,说出去还不把人笑得满地找牙?   但是这些凡人虽然看上去又弱又穷酸,却十分坚持,每天都要守着她醒来,然后跪成一片重复那些话,宴星稚不厌其烦,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求少主带我派重铸往日荣光!”   又来了又来了。   宴星稚不搭理,一条白色毛茸茸的长尾巴烦躁地敲打着硬邦邦的床榻。   “少主,少主……”大护法荀左凑到边上低声喊。   宴星稚嗷呜一声就团成了一个毛团,“都滚开!别来吵我!”   死而复生,她曾经的神力散得一干二净,如今变成了这么一副老虎崽子模样,心中已经够烦的了,却不想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还总是来扰她休息,宴星稚想跳起来用自己粉粉嫩嫩的白爪子给他们来几下!   屋内几人正喋喋不休,外头就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紧接着一道嚣张的声音传进来打破了屋中的安静:“人呢?怎的大白天人都藏在屋里头啊?”   荀左脸色猛地一变,屋内的众人也露出害怕的神色,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小声议论着:   “又来了啊……”   “这下怎么办?”   “咱们门派已经没有东西可抢了吧?”   “要不还是跟上次一样钻狗洞跑吧?”   宴星稚只想好好休息,先是被雷声惊醒,又听这穷酸门派里的凡人叽叽喳喳,现在外头还来了找茬的人,她烦得伸出爪子在床榻上狠狠磨了几下,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咆哮。   不过声音略显稚嫩,中气不足,没什么威慑力,倒是把屋内的其他人惊到了,一时间都瞪着床榻上的虎崽,不敢说话。   宴星稚跳下来,一落地便见微芒一闪,那只白毛墨纹的虎崽就化身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模样,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裙,衣襟袖摆绣着墨色的纹样,长发扎成两个丸子坠下来两条及腰长辫,双耳垂挂着墨色的流苏。   如玉般润泽的肌肤上很快晕出一层血色,竖瞳一眨,也变成寻常人般的圆眼瞳,精致的面容有几分稚嫩未退的圆润,漂亮的眉眼中盘踞着一股子倨傲。   白皙修长。宴星稚试着抬手握了握拳头,变成人形之后她感觉身体沉重了不少,但比之半个月前她初回时间时已经好很多了,风拂过面颊,赤着的双脚传来一阵凉意。   这些日子的休息,让她神魂与身体慢慢融合,逐渐能感觉到一些基本知觉。   但她要想回仙界重新找上那些将她神魂打散的人,这些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几人见她终于肯下床了,露出喜色。   荀左更是有了底气一般,拄着拐杖往外走,中气十足道:“如今咱们有了少主,何须怕这些人?都跟我出来!”   其他人虽面上有些怕,但还是前前后后地跟着荀左走出去。   宴星稚也跟在后面,心说倒要看看是谁脑子不好使,这么个穷酸门派也值得半个月上门三次来搜刮。   外头整个天空昏沉至极,偶尔划过一两道银光带起雷声,轰隆声响像是野兽的低吼。   一出门就看见这个穷酸门派的大堂正门被踹烂了半边,惨兮兮地歪在地上。   门处站着几个面色极为不善的青衣男女,模样都还算清秀,为首的那个瞧着有三十来岁,对着荀左一指:“老东西,你可算出来了。”   荀左厉声道:“元宏,我派统共就这一亩三分地,你们来翻多少遍了还不罢休?简直欺人太甚!”   被唤作元宏的男人嗤笑一声:“少说废话,这次若还是不把雪元灵土交出来,我就把你们这几间破房子给拆了。”   这几间破房子,就是这小门派的全部家当了。   荀左气得不轻,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几下:“如今我们已有门主,是正经门派,你们若是强抢东西就触犯了仙门守则,我必当一纸状书告上仙盟,让仙盟的人来处置你们!”   元宏听闻惊愣一下:“你们哪来的门主?”   随后几人同时转头,看向倚在门边的宴星稚,目光中带着期冀。   少女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卷卷的带着一丝凌乱,好像刚刚睡醒。她站在门口,歪脑袋看人的模样纯真稚嫩,像一只好奇的小鹿。几个人一齐怔了怔,接着笑得东倒西歪。   元宏指着她道:“我说荀左,你是不是老得神志不清了啊?要不我趁早给你打副棺材算了,怎么随便拉了个小丫头当门主,也不嫌丢人?”   宴星稚双眉一压,感到有些厌烦。   六界之中仙魔妖灵,她最不喜的就是人族。   弱小且聒噪。   “莫对我们少主出言不逊!否则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卫少主,护卫我们玄音门!”   “老不死的,少说废话!快把东西交出来!”元宏又骂了一句。   宴星稚见两人磨磨唧唧打嘴仗,也来了脾气,对荀左道:“他这么出口侮辱你,你还能忍?上去揍他啊!”   荀左对宴星稚马首是瞻,一听她说话,立即就扬起手中的拐原地起跳,口中大喝:“吃老朽一棍!”   元宏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左手轻抬,腕间旋着的气波一下朝荀左打去。   这走路都打颤的老头就这样被掀翻在地,当即仰倒不动了。   见大护法被一招打翻,其他几人发出低低的惊呼,面露急色却不敢上前去查看,缩着脖子站成一团,懦弱至极。   宴星稚对这种弱者作态颇为看不起,捋起袖子跨出门,嘴上骂骂咧咧:“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今日我就让你们后悔踏进这扇门!”   不是她吹牛,这些弱小的人族她都用不着动手指,吹口气就能全部撂翻。   其他几人见状想要阻拦,宴星稚却一矮身就躲过他们伸来的手,指着元宏说:“是不是你找死?”   元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后甩手打出一道无形气波。这点攻击过去连给她撩毛都不够,宴星稚冷冷一哼,正想偏身闪过,岂料重生的身体却跟不上反应,眨眼间气波正中肩头,她整个人飞了出去,摔落在荀左的身边。   霍,她竟然弱到这种地步了?   宴星稚还沉浸在难以置信之中,就见趴在地上的荀左忽而睁开一只眼,对她小声道:“少主,快装死。”   宴星稚直接闭上眼睛。   元宏身后的几个年轻男女发出哄笑声,大肆将玄音门嘲笑了一番,却没再动手,走时说道:“既然你们已有门主,那我们就遵守仙门守则,明日便送来战帖,届时看你们还找什么理由!”   说罢他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去,走到门边还将歪在地上的门给彻底拆了,呸了一声道:“又白跑一趟,早知不来这趟,浪费时间。”   等他们走后玄音门的几个人才看冲上来,将宴星稚和荀左扶起来,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抹眼泪,慌张地议论着。   宴星稚嘴都气歪了。   这世上还没有敢如此轻蔑小瞧自己的人!   她虽然不愿意与弱者打交道,也不喜欢这个破烂穷酸门派,可是毕竟这些人对她有重生之谊,如今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欺负成这样,她要是不原样报复回来,她就去学狗叫!   还从没有人,能从她手底下讨得便宜!   她打断纷乱的议论声,问:“他们要你们交出的是什么东西?”   荀左连忙扭过身,恭敬道:“回少主,是咱们玄音门的至宝,名唤雪元灵土。”   “是人族法器?”   “并非,雪元灵土乃是一种仙土,为稀世之宝,传言可捏兽成灵兽,捏人成仙人。”荀左道:“不过咱们门派中的那点灵土,已经全部用来给少主塑身了。”   宴星稚道了声难怪,她血脉承自上古时期白虎神兽一族,为万兽之王,完整的神魂强大无比,寻常躯体根本承受不了她的力量,也只有这种用灵土所捏的身体,才能一点一点融合她的神魂。   对付那些灵力微弱的人族她只需要恢复一成力量就足够,只是眼下融合的速度太慢,她需要一个衬手的武器。   “有没有带点灵气的武器?”宴星稚问。   荀左一下就露出为难的神色,玄音门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些年为了给灵土召唤个强大的魂魄,耗尽了门派的所有家当,他又不想让少主失望,于是道:“咱们荒雷城的边界地带倒是有很多遗失在万器山谷的法器,少主可以去试着碰碰运气。”   而后就有人附和道:“是啊,且听说‘问情’也在那山谷现世,说不定咱们也能目睹传说中的神器一眼。”   宴星稚闻言抬眸:“问情?”   许是以为她不知道,荀左解释道:“问情乃是一把上古神器,据说之前曾认一位神君为主,但千年前仙界爆发了一场大动乱,神君陨落黑雾深渊,神兵问情便也跟着自封,从此销声匿迹。可是最近人界突然灵气动荡,有消息说问情现世,人界各地的大门派已经赶去了边界地带,都为着争夺问情。”   “消息可靠吗?”   宴星稚有点不理解问情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界。   “前几日有传言说神君牧风眠也在荒雷城边界出现,但不知有几分真,若是风眠神君是真的,那问情八成也假不了。”   宴星稚尚沉浸在思考当中,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心底瞬间涌起一股躁意,所有思绪被切断,下意识摸上右耳朵尖。   当年在神猎会上,俊美无双的少年凶戾地按着她的肩膀,极重的力道将她压死在地上,赤红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来落在她的脖子处,利刃钉在她右边虎耳的耳尖,自此留下一个月牙似的豁口。   那种痛楚似乎现在还有残留。   牧风眠,上三界第一神族的嫡长孙,天纵奇才,乖张不驯,被誉为极有可能成为六界之中最年轻的晋神者。   也是宴星稚的宿敌。   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宴星稚就气得牙痒痒。   牧风眠居然还要来抢夺问情?   等她神力恢复了,第一个回仙界就要找他算账!   她敛了敛思绪,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扬声道:“小的们,出趟远门。”   荀左面露喜色,开口就是恭维:“少主真是英明果断,气度不凡,咱们可是要去万器山谷。”   “嗯。”宴星稚握着拳头,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去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再好好收拾收拾这些垃圾。”   许是为了映衬她的气势,话音刚落,挂在门框上的半边木门就应声倒地,宴星稚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大门,真诚劝道:“要不你们这门派还是解散算了。”   老头就又敲起他的拐杖喊:“快去修门!”   宴星稚回去之后又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荀左就牵来一头又高又壮的黑毛牛:“少主,您的坐骑。”   宴星稚跟这头黑毛牛干瞪眼好一会儿,想起从前的自己不是骑火狐,就是坐灵蛟车,何时坐过这又丑又呆的凡间牲畜。   “不坐!”她拒绝得十分果断。   但是出门走了半日,她就跟软脚虾似的,自个往牛背上爬。   “曾经天山的火狐都排着队让我骑。”宴星稚躺在牛背上翘着腿,跟身边的几人说起当年。   “是是是,”荀左连忙附和,“咱们少主就是厉害,吹牛也比别人敢吹。”   他悄悄叹一口气,暗地里发愁,心说振兴门派的道路还远着呐。   这个时候的荀左还不知道招魂招来的是个什么人物,也不知道此时穷酸到只有八个人的玄音门,将来会万人来拜,问鼎人界,成为第一仙门。   此时的他只觉得这少主除了弱了点和爱吹牛,其他都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啦!   阅读指南:   1.我流世界,私设如山,男女主感情慢热,长篇小说(五十万字往上)。   2.日更不断,放心追更。   3.1v1,SC,宿敌变情人,CP:乖张不羁x天生反骨,成长型女主。   4.练笔之作,请勿苛责,文中所有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阅读不适请及时退出,禁止骂人!   希望大家喜欢宴星稚和牧风眠的故事。   暂定每晚九点更新,红包掉落,积极留评哦! 第2章 传说中的神君   荒雷城的雷期又到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穹布满乌沉的云,银龙一般的闪电在云层中穿梭,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雷炸响。   只打雷,不下雨,这是荒雷城的常态,一年中有八个月是雷期。   三百年前荒雷城还不打雷,虽然是在人界的边境地带,但因地广物博,所以居住在这里的人也很多,只是后来不知道是哪方神圣劈碎了人界边境的雷钟,这才使得荒雷城常年惊雷不断,居住的人逐渐搬走,人烟越来越稀少。   靠近边境一带更是荒凉,只偶有几座客栈酒楼招待过境之人。   不过最近荒雷城又热闹起来。   有流言传出,荒雷城边境的万器山谷有异动,夜间华彩漫天,原本被雷云笼罩的山谷也像是覆上一层光罩似的,是神兵问情突然现世造成的现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六界之中无人不知,这问情曾是宴星稚的随身武器,毁灭性惊天动地,千年前宴星稚殒落之后便下落不明,如今突然有了消息,各路修仙大族当即坐不住了。   众多颇负盛名的仙门皆领着子弟前往荒雷城赶至边境地带,随处可见的灵兽和架势气派的仙车,天上飞的地上走的,熙熙攘攘形成绚丽的画卷,生怕慢一步让别人抢了先。   “真是难得的热闹场面,有几百年不曾见过了。”酒楼里的老板娘捧着一碗面,路过门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忍不住停下来感叹。   刚说完,目光从外面收回,就看见酒楼门口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长发结成辫子垂在脑后,额前的碎发隐隐约约挡住了她的眼睛,可顾盼间却透出股灵动清澈,如蒙尘的明珠。   老板娘心中升起一种惊艳的感觉,还没等招呼,就见小姑娘眼睛突然瞪圆了双眼,凶巴巴地紧盯着她手里的面,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老板娘又往天上看了一眼,心说奇怪,这大白天的怎么还有饿死鬼找上门?   荀左从后头跟上来,捧着硬邦邦的干粮对宴星稚道:“少主,咱们还有点余粮呢,走到万器山谷足够了,用不着吃这些酒肉俗物。”   宴星稚还是盯着面,满鼻子的香气引诱着她,让她再也挪不动脚步。这半个月来他们一直在赶路,平时不是睡在路边的草垛里,就是睡山洞,吃的全是干巴巴的馍馍和粗粮。   这是人过的日子?   她可是只老虎啊!只吃肉的!   一路走来快饿成纸老虎了,望着她的坐骑老黑牛时都会眼冒绿光。   荀左又开始用老话劝道:“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   宴星稚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死老头,别逼我揍你。”   荀左默默闭上嘴,而后往身上摸了摸,摸不出半个铜板,发愁。   这上哪去给少主整面吃啊?   那酒楼老板娘见这几人杵在门口不动,问道:“各位可要进店吃饭?若是不吃莫挡在门口阻我生意。”   宴星稚立马往里走,心想虽然我现在在人界寸步难行,吃碗面都困难,但这只是暂时的,待我恢复神力,这天上天下自然有的是人排着队给我送面吃!   如此自我宽慰了一番,她心里好受多了,露出得意的笑容,喊道:“给我们一人上一碗面。”   荀左几人往宴星稚的左右手一坐,立即局促起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少主,咱们没银子啊,在人界没银子是买不了东西的。”   宴星稚大手一挥:“不用你操心,吃就是了。”   “少主威武。”几人齐齐赞道。   须臾几碗面被端上桌,一行人在路上啃干粮,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什么话也不说只埋头吃起来,酒楼中喧闹嬉笑,唯有他们这一桌安安静静,全都认真吃面。   将一碗面吃尽,宴星稚总算是饱了,她抬手叫住从旁边送菜而过的老板娘,端起架子道:“本君乃是千年前凭一己之力斩破万魔窟的宴星稚,看到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了么?都是奔着我的神器问情去的。如今本君刚复生,手中没有凡人的银钱,这面先赊着,日后等我一统三界,再来结你这面钱。”   老板娘见鬼似的看她一眼:“我倒是不缺这几碗面钱,白送你也无妨,倒不必打着那位的名号招摇撞骗。”   宴星稚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点头道:“行,那账就先记着。”   老板娘端着盘子离去,荀左几人立即凑过来,先是将宴星稚好一顿夸,最后才道:“少主,下次还是假冒别人吧。”   “为何?”宴星稚不爽道:“是那白虎神君的不够响亮?”   “不是不是,只是那位当年捅破万魔窟,致使封印九万年的魔族重归六界,被视为天下的罪人,若是在人界顶着她的名号招摇,恐怕会遭……”荀左停了停,想了个合适的词:“毒打。”   宴星稚:“……”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几人从面馆中出来时,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落,风也变得凉爽,外头人来人往,如同繁华闹市,都是急冲冲奔着万器山谷而去的。   她目光眺望至远方连成一片的山谷,天穹乌云密布,只有山谷之上那一片天是蓝的,隐隐泛着朦胧的光,极为绚丽。   人间之地,少有这般这般奇幻美景。   然而刚走几步路,忽而一柄利刃从她的侧面疾速飞来,宴星稚不闪不躲,下意识抬手一挡,却觉得手臂一痛,右手竟直接被利刃斩断,同那短刀一同掉落在地上。   “少主!”荀左惊呼一声。   宴星稚也有些懵。   就见她的断肢处却没有流血,而是白白的一片,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在片刻间长出完整的手,复原方才的样子。   落在地上的断手也化作一团白泥,极快地融入大地之中不见踪影。   周遭人见到这一场面,顿时炸开了锅,哗然一片,议论声交织,传进宴星稚的耳朵里。   “那是什么?!”   “是雪元灵土吧!捏成人躯有无穷的再生之能,看着有点像啊。”   “天哪,竟然能在这里瞧见雪元灵土……”   过路行人立即被这变故吸引而来,将目光聚焦在宴星稚的身上,逐渐围上一层又一层的人。   雪元灵土在人界是相当罕见的宝贝,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大乱,如今出现在这里,就好像是肉块掉进了饿狗窝,立即就被盯上了,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很有可能群起攻之抢夺灵土,   荀左脸色大变,挡在宴星稚的身前,手中的拐杖泛起微光,低声喝道:“快带少主离开!”   先前飞来的利刃被收回,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走出来,盯着宴星稚时满目贪婪:“雪元灵土,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那股味儿。”   “他娘的。”宴星稚骂了一句,抬起胳膊闻了闻:“我身上有味儿?”   荀左见她误会了,就赶忙道:“雪元灵土原是生长在仙山夜昙之下的,所以会有一股昙花的味道,但是寻常人是闻不到的,只有一种专门被训练出来的人,才能够闻到这种味道。”   说着他压低声音,“少主你快走,这里老奴挡着。”   宴星稚朝周围望了一眼,心知这种情况想脱身根本不可能。   虽说她现在的神力恢复得微乎其微,但这副身体的再生能力却是极厉害的,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对付这些凡人了。   毕竟,打架她是最拿手的。   正好也可以试一下这副身体的承伤能力。   宴星稚拂开荀左,极有气势道:“让开,今儿就让你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上三界的顶级战力。”   荀左要阻拦,却见她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奔跑起来,直直地冲着对面的黑袍男人而去,猛地跃至半空中,横腿踢向男人的头。   这种速度让男人不屑一笑,抬手便是一刀,轻而易举就将宴星稚的右小腿削断!   然而断肢刚落在地上,宴星稚的右腿就极快地再生,比方才的速度还要快上很多,眨眼间一个完整的小腿又长出来,狠狠踢在男人的侧脸上。   只听“砰”一声脆响,那看似轻盈的一脚竟让男人脑袋瞬间疼痛到发懵,好似一块巨石砸过来一般,他耳朵当即嗡鸣不止,整个人都站不稳朝旁边倒去。   宴星稚在空中翻了个身,左脚后跟顺势撞上男人的脸,一个快而简单的动作,等她落在地上的时候,男人整个就飞了出去,在地上翻好几个滚,停下时张口“噗”地一声吐了口血沫,其中夹杂着断裂的牙。   周围一片哗然,没想到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被十几岁的姑娘两脚踢翻了,还踢掉了牙,议论声变得吵杂。   宴星稚倒没什么得意的,只觉得这凡人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弱,太不禁打。   黑袍男人丢了大面子,却也不敢再轻敌,赶忙爬起来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铃铛,长长的手柄雕刻着繁琐古朴的花纹坠着黄色的流苏,他握着手柄嘴里念念有词,随后一摇。   浑厚的铃声传来,宴星稚当即心跳猛地一震,好似有一种力量将她的魂魄往外拉扯,浑身的力气迅速流失,眨眼功夫连站都费劲,双膝一弯险些跪倒在地。   糟了!   这个铃铛极有可能是引魂灵器,她的神魂与这身体的融合本就费劲,只要有一点对魂魄干扰的东西,就能将她的魂魄扯出身体。   宴星稚忙沉一口气,想要稳住神魂,那男子却趁她魂魄不稳之时猛地冲上来,手中的利刃眨眼便飞至她面前。   “少主——!”荀左大喊一声,扑身上去扶住宴星稚,挡在她身前,刃尖在他背后重重划下一刀,荀左露出痛苦的神色,转身将男人死死抱住,嘶声道:“快带少主走!”   宴星稚愣愣地看见鲜红的血珠从刀刃上甩了出来,还有些溅在她的脸颊上,炽热滚烫。   后面几个人一拥上前,拽着宴星稚的两胳膊就往后拉。   黑袍男人再下一刀,捅在荀左的后背上,他登时咳出一大口血喷在男人的黑袍上,却仍不松手,只重复喊着:“快走,快走——!”   宴星稚刚被拖着走了几步,四周的人却将包围圈堵严实,并不让路。   雪元灵土难得出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谁又愿意白白放走呢?   几道无形的气波不知从何处打来,护着宴星稚的几人当下被掀翻在地,没了力道支撑后她摇摇欲坠,转头看去时,看见荀左背后全是鲜血,被重重地推到,黑袍男人手持铃铛朝她走来。   一股怒火冲破胸膛,宴星稚爆发出的力量让她握紧拳头朝男人冲去。   黑袍人见状吓一跳,方才那两脚踢得他现在还是剧痛难耐,立马又摇了两下铃。   “叮——”   铃声响,宴星稚双眼一花,整个躯体都失去力气跪坐在地,只感觉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魂魄被巨大的力量拉扯,随时就要脱离躯体。   危急时刻,空中忽而疾速飞来一柄短弯刀,如月牙一般旋出一个弧度,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撞上黑袍人手中的铃铛,刀尖勾着黄色流苏将铃铛整个卷着飞走。   众人目光随着月牙弯刀而去,就见它旋至一棵树旁,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   是一个身着暗金色衣袍的少年,正盘着一条腿坐在的枯树上。   他墨发轻摆,袍摆边绣出精致图样,抱着的双臂中斜插着一柄长剑,赤红的剑穗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银铃铛,被风吹的打着晃,铃铛轻响。   眉眼浓黑面皮白皙,模样相当俊美,像是哪个世家望族跑出来的小少爷。   他看着手中的铃铛,眉毛轻佻,声音清朗好听:“怎么这般热闹?”   “臭小子,莫要多管闲事。”黑袍人危险地眯起双眼,盯着他。   少年将手中的短刀别至后腰,哼笑一声:“我可不是来管闲事的,听说这里有宝贝,我来看看。”   那黑袍男子就指着他,粗声粗气地凶道:“你是什么人?老子的事你也敢掺一脚,当心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人,报上自己的大名:“牧风眠。”   宴星稚费力地抬头,恍惚中看见少年环佩如水襟如月,唇线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些许不羁之色。   眉眼竟真的有几分与记忆中的那个乖张不驯的赤发少年重合。   “牧风眠……”宴星稚从唇齿中挤出声音,继而双眼一黑,意识全无。   作者有话说:   想说点啥但是又不知道说啥。   那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 第3章 振兴门派希望渺茫   牧风眠垂低眸,目光直直地落在晕倒在地的宴星稚身上,唇边的笑容微敛,眸子里沉着一股莫测的情绪。   怀中剑穗上的铃铛还在发出轻微的响声,他伸手用食指点了一下,铃铛这才安静。   他又屈指弹了一下手中的引魂铃,铜铃发出阵阵嗡鸣,众人都没听到这声音,唯有紧皱着双眉的宴星稚悄然舒展眉头,安宁地睡去。   下方的包围圈躁乱不安,纷纷盯着倒在地上的宴星稚蠢蠢欲动。   雪元灵土是人界不可多得的宝贝,如今就在面前,自然勾出众人藏在心底的贪婪来,但由于盯着的人过多,导致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而在这时,原本中了几刀倒在血泊之中的荀左却突然站起来。   他的衣袍几乎被血染透,被割裂的衣裳盖不住背部,露出脊背上荆棘一般蜿蜒的黑色纹样。   “把少主扶起来。”荀左龇牙咧嘴,吃痛地扶着腰。   原本倒在地上的几人也纷纷爬起来,将晕倒的宴星稚左右手一架给扶起来,朝着荀左靠拢。   被打掉了两颗牙的男子也走过去将带着血沫的牙拾起来包在衣袖里,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树上的牧风眠,又用舌头舔了舔嘴里断牙之处,最后一卷黑袍果断地转头溜了。   几人架着宴星稚聚拢在荀左身边,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轻吹一口气,符纸霎时燃着,一抹微光浮现将几人笼罩,下一刻他们就消失在众人之中。   众人发出惊叹,谁也没料想到这个刚才快要被打死的老头动作那么快,只余下一群人因丢失雪元灵土而扼腕叹息。   宽敞幽深的峡谷夹道之中,两边的山壁陡峭嶙峋,寸草不生,一层薄雾在当中蔓延,安静得落针可闻。   荀左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沉沉地叹一口气。   身边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荀左不耐烦地皱眉,“尹祺,闭嘴,吵得耳朵疼。”   正哭得卖力的尹祺一听顿时来气,开口说话时口水跟喷水壶似的,“你说得倒是轻巧,又不是你被踢掉了牙!”   他将包在衣袖里的牙捧起来贴着脸,“我的牙呜呜呜。”   荀左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念了个手决,微光从符纸上钻出来,朝着他背后而去,治愈背上狰狞的伤痕,他道:“我不也被你捅了好几刀吗?不过就是几颗牙,回头用玉石给你补就是了。”   “放屁吧你就,你那门派穷得叮当响,还有玉石?”尹祺抹了一把眼泪,拿出一面手持镜张着嘴照了又照,想起方才的事还心有余悸:“你这少主下手可真狠,我刚才挨那一脚的时候,脖子卡卡响,我他娘还以为我头要被踢掉了。”   荀左摇头,满脸愁容道:“不成啊,都醒来大半月了,魂魄仍然没有融合,那就代表我们召回的极有可能是残破的魂魄,或者是太弱,一时适应不了雪元灵土的力量。”   尹祺愣了一下,“不是还有一种情况吗?若是招来的魂魄过于强大,融合确实还需要一段时间的。”   荀左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几件外袍之上正沉睡的虎崽。   她身上的毛有些杂乱,身体蜷成一个月牙形,尾巴盘在脑袋上,爪子老老实实地叠放着,是不是发出细微的呼噜声,看上去睡得正香。   荀左道:“招魂用的都是些灵气所剩无几的旧器物,能招回什么厉害人物?方才你也见了,她连灵力都不会用,振兴门派一事怕是难了。”   尹祺拍了拍荀左的肩膀,宽慰道:“那也没办法,不过还有机会,这灵土到底不是凡物,只要你们门主好好修炼,炼个百八十年的,指不定有出路,反正她与你门派结了契,也跑不了。”   结契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当然主要原因也是因为玄音门的人并不多。   雪元灵土招魂而生之时,与玄音门印的契约便生效,若是灵土之主拒绝继承玄音门,则会魂体两散,灵土也变为废土。   宴星稚在他们喊第一声“少主”时应了声,契约就维持住了。   荀左一直不说话,情绪看起来很是低落,许久之后才又叹了一口气:“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活个百八十年,终是要辜负老门主所托了。”   尹祺见状也于心不忍,用一口漏风的牙安慰,“老弟,放宽心吧,谁不是活一天算一天。”   口水喷在荀左的手臂上,念及那口牙还是因为帮他试探少主才踢掉的,他强忍着嫌弃道:“你还坐着干什么?带着他们回去。”   尹祺停了停,而后问:“你们真打算进万器山谷?”   “总得给少主找一把衬手的武器。”   “但是我妖界那边的人说,‘问情’可能不在山谷中,而是在万器仙城里,那里面……”   荀左摆了下手,打断他的话,“我们又不是奔着‘问情’去的,那种神器在人界,不可遇也不可求,做梦都不敢肖想。”   尹祺哦了一声,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对后面几个守在宴星稚身边的人唤了一声,走的时候给荀左扔了一袋银钱,“老弟,你也别太忧虑,总要慢慢来的,苍羽派朝你们下战帖的事到时候我去帮你撑一手,实在不行就直接挪窝跑路,反正玄音门也没什么东西可带的,跑起来轻松。”   荀左低着头没应声,但脑子里已经计划出好几条逃跑的路线了,玄音门不过是个残破的小门派,如今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还是保住少主要紧,而且跑路这事他十分熟练。   尹祺带着人离开之后,荀左就起身将宴星稚背在背上,又捡起地上的几件衣袍装进储物牌中,沿着僻静的山道往里走。   ————   宴星稚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黑雾森林,狂风卷着黑雾一层一层往上翻涌,她站在被天之刃劈开的沟壑之上,四面八方全是追兵。云层一分,战神师镜带着几位上神显露出身影,对她喝道:   “宴星稚,弃剑认降!”   宴星稚手中持着清屿剑,这柄六界之中被誉为第一神剑的神器嗡鸣作响,凌冽的杀意与战意让她几乎掌握不住,她挥剑一笑,神色间充满轻蔑和挑衅:“狗师镜,有能耐就来杀了我啊。”   师镜大怒,提着手中长刃飞刺下来,光芒刺到面前的时候,面前所有场景骤然散去,诸天仙兵化作缥缈轻烟,只见朦胧的雾中,有一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宴星稚最先看见他赤红的长发,束成高马尾,黑色的绸带卷着发丝飘摇不止,继而是他那身晃眼的金色锦衣,转过身来,他抱着臂对宴星稚,俊美的脸上是不屑的笑容,说道:“兽族就是兽族,野性难驯。”   “牧风眠……”宴星稚气得咬牙切齿,一个飞扑上前将他按倒在地,一口利牙狠狠要在他纤长白皙的侧颈处,牧风眠痛叫一声,用手推着她的脑袋,气道:“宴星稚,你给我松口!”   腥甜的味道在唇齿流蹿,混着口水从唇间溢出来,她下意识吸吮了一口,舌尖从伤口处滑过。   牧风眠当即身子一僵,手上的力道竟卸了七八分。   宴星稚被这句话气得头脑发昏,一口利齿恨不得把他脖子上的肉咬掉一块下来,咯吱咯吱地磨着牙,荀左见状忙上来唤她:“少主,少主!”   她猛地睁眼,梦中所有场景散去,面前是荀左的一张老脸。   虎崽睁着迷茫的睡眼,思绪回笼,慢慢坐起来,尾巴尖轻轻摇晃。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粉嫩嫩的肉垫一尘不染,像被擦洗过,极为干净。她忍不住抱着爪子舔了起来。舔了肉垫舔爪尖,舔完爪尖舔爪子上的毛,将柔软的皮毛理顺之后,她才幻出人形,较比之前的模样像是突然长了三四岁,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   宴星稚尝试握了下拳头,只感觉体内力量充沛,先前被那几声铃响扰乱得快要离体的魂魄竟出奇的安稳。   她闭上眼睛,灵识迅速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圈。在自己魂魄的深处,她突然看到了一线暗金色光芒。那道光芒十分温暖,穿梭在三魂六魄之间,把她的魂魄系在了一起。   这是不属于她的力量。   有了这股莫名力量的加持,她那自打复生而来魂魄随时都要散去的缥缈感也消失了,与身体的契合提升不少。   她开口第一句问:“是谁?”   这句话问得很没有头脑,荀左不明所以,“什么?”   “是谁稳住了我的魂魄?”   荀左愣了一下,迟疑道:“老奴不知,少主可是感觉身体有什么变化?”   宴星稚道:“自你们将我召唤而来,我与这身体融合得一直不大顺利,所以那引魂铃才能轻而易举动摇我的魂魄,如今我醒,那种随时要飘散的感觉就消失了,是有人暗中相助。”   荀左听后不以为意,“许是少主的魂魄被扯了一回,就与身体更契合了吧。”   宴星稚没接话,心头生出一股子寒意来。   她的神魂强大无比,无拘无束,不畏惧任何枷锁,这也是她与这身体融合得费力的原因。   但居然能有人将她的魂魄老老实实按在这身体里,这就表明那人也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不居于她之下,人界荒僻之地竟有这般人物?   若是正面碰上,以她现在的状态,恐怕毫无胜算。   她想起晕倒之前,看到的那个坐在树上的少年,心中疑虑丛生。   难道是他?   宴星稚思绪一转,抬眸看他,“你的伤怎么样?”   荀左适时地咳了一下,“好多了,只要少主没事,老奴就是死也值得。”   宴星稚细细地打量他。   荀左看起来有六七十岁了,走路的时候拄着拐杖,两条腿打着颤像是随时就要摔折肋骨似的,即便是挡在她面前的时候,荀左的背也是佝偻着的。   宴星稚向来不喜与弱小之人为伍,但荀左倒在血泊之中的模样,却让宴星稚耿耿于怀。   荀左见少主盯着自己许久,一时心虚不已,低下头来心说难不成少主发现我故意设局试探她了?   不应该吧?   但万一真发现了怎么办?要不我还是先坦白?   正想着,宴星稚将目光往下移,问道:“你肋骨没事吧?”   荀左:“……嗯,尚全。”   宴星稚:“你将我招回,就是为了振兴玄音门?”   荀左已经不抱希望:“少主既被招回便是玄音门的主人,想要如何全凭少主意愿。”   宴星稚:“如何才算振兴?”   荀左:“无非是声名远扬,万众来拜。”   说完还要补上一句:“不过少主也不必勉强,毕竟能做到这种程度,人界万千仙门之中也没有几个。”   宴星稚不屑轻哼:“这有何难,想当年我什么都不做就威名赫赫,上三界中谁不认识我?”   荀左想说这个牛吹得稍微有些过了,但他还是附和着竖起大拇指:“少主真是厉害,简直是吾辈楷模!”   卯足了劲吹捧过后,荀左将宴星稚带出了房间,这三日的时间里,他一直赶路已经出了荒雷城,如今正位于人界与妖界的交界地带。   这家客栈是前往万器山谷必经之路上的唯一一处歇脚处,而去山谷的路终年大雾环绕,不知多少人迷失在其中困到死而不得出。   客栈里有个打杂的瞎子名叫老闫,却神奇地能从大雾之中寻到去往万器山谷的路,所以客栈的一楼聚集着南来北往的很多人,其中妖族人族都有,全是等着老闫带路。   一楼满座,边边角角也站着不少人,门外也影影绰绰,都是等着老闫回来的。   宴星稚下楼的脚步不重,但在稍显安静的环境里却很清晰,众人全都下意识抬头望来,却又很快撇开视线,偶尔低声交谈着。   她在下面扫看一圈,瞧见角落还有闲坐,就看见先前突然出现的暗金色衣袍的少年地坐在窗台上,眸光放在外面,露出的侧脸有几分熟悉的轮廓。   窗子那边空处一块地,纵使整个一楼挤满了人,他的周围也无人靠近。   时不时有年轻的女修士朝他投去目光,低低的议论交谈着。   宴星稚走到他边上,视线从他的眉眼往下细细看着,而后才开口:“喂,你也是为了‘问情’而来?”   牧风眠听声一偏头,清朗如玉的面上即使没有情绪,也带着三分笑意:“我以为你第一句话会是道谢。”   宴星稚迷茫:“为什么?”   牧风眠:“我救了你。”   宴星稚询问似的看了荀左一眼,似乎在求证这事儿是真是假,然而荀左却会错了意,两步上前一个大鞠躬,恭恭敬敬道:“多谢小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乃仙人下凡,如此谪仙风姿老奴与少主没齿难忘,定将铭记于心。”   牧风眠把玩着手中那一串没声响的银铃,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荀左还邀功地朝她递了个眼神:少主放心,一切有老奴!   宴星稚:“……”   宴星稚将荀左拂到身后去,暂时不想看见他。   “你叫牧风眠?”   牧风眠:“怎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牧风眠没应声,眸光落在手上的银铃上。   “我乃宴星稚。”她身子往前倾,压低声音指着自己道:“人界可能不太清楚上三界的事,牧风眠是我手底下最废物的一个小弟,愚笨至极不堪重用,本来我是十分看不上的,不过眼下我东山再起手底下缺人,也可勉强一用。”   “快叫老大。”她总结道。   牧风眠这下把脸全扭过来了,正眼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是吗?”   荀左在一旁听着,默默地想:   一个牧风眠,一个宴星稚,可真能吹牛啊。   于是他发挥了一下自己的幽默:“其实我是战神师镜。”   牧风眠和宴星稚同时转头看他。   荀左老脸一红:“老奴说笑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人界中的大门派   天下分六界,神、魔、仙为上三界,人、妖、鬼为下三界。   牧风眠出生自上三界被誉为第一神族的龙渊牧氏,为牧氏族长的嫡长孙,生来便是身份尊贵的骄子。   人们都说只要出生在牧氏,哪怕是当一辈子的废物,走到各处也是被捧着的待遇。   但牧风眠却是前所未有的天纵奇才,十岁破万象境,十五岁杀三头巨蛟,十七岁斩焰海妖龙,在上三界漫长的寿命中,别人百年千年才修炼的成就,他不过十来年就完成,让人望尘莫及。   牧氏族长亲自传给他族中至宝——清屿神剑,自此他晋神祇差临门一脚,被誉为“极有可能成为历来最年轻的晋神者”。   都说若是他晋神了,战神师镜就得退居二位。   于是赤发金袍的少年便成为了万众笔下炙手可热的角色,关于他的各种打破先例的事迹的话本书籍遍地都是,当然众人还是最热衷于编排他与各路神女仙姬的风花雪月之事。   其中以人界最为突出。   牧风眠当初还没晋神,人界就已经有不少为他塑战神金像朝拜,引得各族竞相模仿,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某某风眠”,甚至模仿他的穿衣装扮,人界一度赤发金衣之人遍地走。   宴星稚知道之后颇是嗤之以鼻,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种崇拜有何意义。   所以面前这个与牧风眠当真有些相似的少年顶着他的名字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稀奇人界竟真有个与他那么相像的人。   方才她还满心疑虑,眼下走到近处一看,却发现这少年与牧风眠还是大有不同的。   牧风眠骄纵自负,不管何时那双颜色浅淡的眸中总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时时刻刻张扬而恣意,如锋芒毕露的宝剑,带着灼伤人的炽热。   而眼前的少年却面色过于苍白,像是怀了旧疾在身,敛着眉眼的时候像个性格内向而体弱的凡人少爷。   差得远了。   不过纵然只有这几分相像,宴星稚还是想试探一下。   宴星稚便对他说道:“你是个可造之材,若为我所用,必将前途无量。”   牧风眠看着她,双眸轻眯一个笑容霎时浮现,瞧起来一副颇为好骗的样子,“为你所用,有何好处?”   宴星稚大手一挥:“太多了,届时我称霸六界,你便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牧风眠:“?”   荀左忙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少主,咱们在这里吹这牛不大合适,要不还是算了吧,且咱门派养不了闲人,多一张嘴吃饭指不定就能把门派吃垮了。”   宴星稚一指门口:“出去站着。”   荀左委屈地撇了下嘴,往后退了两步,不再劝阻,看见周围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就用手点了点脑袋,小声道:“我家少主,摔坏了脑子,这些话各位不必当真。”   宴星稚双手抱臂,微抬下巴,继续对牧风眠说道:“若你归顺于我,将来定会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成为万众追捧的对象,我还会让九重天上的牧风眠给你搓背洗脚,如何?”   少年那双堪称绝色的墨眸一弯,笑意灿然,手指却被捏得卡卡作响,他说:“你现在最好赶紧走开,我这邦邦硬的拳头打人可是很疼的。”   宴星稚点了几下头,“很好,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做了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说完她转身出了客栈,外头已是深夜,漫天的浓雾笼罩,可视度不超过一丈,就连门外挂在长杆上的灯都相当朦胧,冷风时不时拂过,一股阴森的诡异包裹而来。   门外聚着不少人,或站或坐三三两两的分散着,不同于客栈里头坐着的那些锦衣佩玉的人,外面的大多数衣着普通,还有些双眸异色,头顶兽耳,不掩饰妖族的身份。   六界和平共处,虽然人族与妖族来往频繁,但还是有很多人下意识抵触异族。   宴星稚走到石垛边,一拳打在上头,咬牙道:“还没有人敢拒绝我这么诚恳的邀约。”   荀左见状,就说:“少主莫生气,那小公子看着也不是好招惹的样子,咱们门派也养不起那样金贵的人,还是算了吧。”   宴星稚没好气道:“那小破门派全是些歪瓜裂枣,若我手底下没人如何能东山再起?靠你这一把老骨头吗?”   说着还晃了晃荀左的拐杖。   荀左连忙两手扶住站稳,认错,“少主考虑周到,是老奴愚笨目光短浅了,既如此,那从今日起老奴就留意这些身边的人,定当竭尽全力为少主招揽得力干将。”   宴星稚这才稍显满意地点点头,心中却还盘算着如何将那少年收入麾下。   正想着,忽而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众人皆侧头循声望去。   就见浓雾之中两匹洁白的骏马缓缓而来,身后拉着一辆朱红的车厢,上头挂满色彩缤纷的流苏与玉石,车厢上印着繁琐精致的花纹,那铃声就是马脖子上系的古朴铜铃发出来的,瞧起来华贵无比。   马车在客栈旁处停下,顿时引来一阵低声的议论。   荀左倒抽一口凉气,“怎么雪涯宗的人也来了?”   宴星稚好奇地投去目光,就见马车门缓缓打开,从里面依次走下来几个海棠红衣袍的男女,个个头戴金饰腰配美玉,模样俊俏秀美,走路的姿态颇有风范,难掩一身傲气,目不斜视地进了客栈之中。   “雪涯宗是什么?”宴星稚听着周围议论纷纷,转头问荀左。   荀左解释道:“雪涯宗算是人界第一大宗门,里头可谓是人才济济,财力浑厚,十年一次开放仙门收徒,前去拜入门下的弟子数不胜数,多少名门望族挤破了头也想把自家孩子送进去修炼,方才那几个,恐怕还只是外门弟子。”   宴星稚听出了端倪,问道:“雪涯宗的人是不是飞升不少?”   荀左摇头:“人界已有千年无飞升之人。”   “千年?”她惊讶地扬眉。   当初人界仙门可谓是百花齐放,与仙族比肩。   但凡数得上名号的皆有飞升之人坐镇,宴星稚在仙族区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时常能听见凡人飞升的钟声报响。   没想到她死的这一千年,竟无凡人再飞升了。   那如此一来,人界的地位岂非一落千丈?   “雪涯宗的人都来了,恐怕‘问情’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荀左面色稍显沉重,“这些外门弟子必定是先来探路的,雪涯宗一来,其他大门派自然也跟着动身,只怕到时候万器仙城会掀出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少主,咱们还是尽快挑了武器离开吧。”   宴星稚却没答应,敛着眸若有所思,听见他俩说话,旁处站着的一个女妖便忍不住来搭话:“姑娘,你也是要去万器仙城的?”   这女妖模样颇为精致,只不过皮肤黝黑,衬得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极为亮,彰显其妖怪的身份。   宴星稚道:“这万器仙城与万器山谷有什么区别?”   女妖露出个讶异的表情,继而说道:“万器仙城曾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大城,传说以金做顶玉为柱,繁华至极,且里面藏着数不尽的仙兵利器,天下人都会前往万器城挑选武器。”   宴星稚:“后来呢?”   女妖:“后来呀……”   万器仙城与万器山谷虽然名字差不多,但两者却是完全不同的。   七百年前,万器城坐落于天然山谷之中,周围皆是高耸入云连绵起伏的大山,由于位在人、妖两界的边境地带,这座城是出了名的繁盛,其中灵玉灵石,云纱仙锦,兽车仙船,不管是什么东西在这座城中都有销路,其中最出名的还是各类灵器。   且万器城藏龙卧虎,若是运气好,还能从路边摆的地摊上淘得仙器,那个时候若是谁从万器城的名楼之中得了一件灵器,那绝对是能拿得出手炫耀的。   只是后来,万器城突遭灭顶之灾,周围的山谷突然起了大雾,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不管试了什么方法,依旧寻不得路。   谁也不知道这座城池里发生了什么事,自那之后浓雾一直笼罩山谷,许多人还会将自己不用的兵器弃之万器城周围的山谷,久而久之,环绕着城池的山谷也布满各种利器,被唤作万器山谷。   “据说问情就在万器城之中,所以他们这些人都是要进万器城的。”女妖说道:“不过这座死城从几百年前开始,就是有进无出,怕是里面凶多吉少。”   总结而言,进入这座死城之后基本无人生还,这是一场极为凶险的赴死之路,但在巨大利益的趋势下,几百年间仍不断有人前往。   宴星稚了然地噢了一声,心道幸好我多问了一嘴,不然还真有可能在山谷周围转一圈就空手而归了。   荀左有些担心道:“少主,你不会也想进万器城吧?”   宴星稚反问:“为何不进?”   荀左惊吓道:“太危险了,山谷里也能挑到厉害的兵器,没必要去那种地方。”   宴星稚却道:“我不要什么厉害兵器,我只要我自己的东西。”   “可是……”   “别啰嗦。”宴星稚不耐烦地叉腰,说道:“在这人界当中,还没有什么地方对我来说是危险的。”   荀左哆哆嗦嗦从袖子拿出个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次没忍住说出了口:“少主你也太能吹牛了点,我是真顶不住了。”   宴星稚听后很生气,一怒之下抢走了他的拐杖:“罚站思过!”   荀左手撑在挂灯的长杆上连声认错。   宴星稚拿着他的拐杖在四处晃了一圈,停在窗户边上,发现外面站的加上客栈里的人差不多有五六十人,且还不断有人前来,可谓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雷声从荒雷城的边界隐隐传来,大雾越发浓郁,先前能看见一丈远,现在只能瞧见几尺。   等了好一会儿,一个提着灯笼的中年男人从雾中走了出来,对众人喊了一声。   这人便是带路的老闫,他左手提着一盏灯,右手捏着一个摇铃,身量不高面皮黝黑,瞧着就是个普通的凡人。   他一出现,散在周边的人迅速聚集,客栈里的人也纷纷往外走,坐在窗框上的牧风眠顺势跳下来,却被站在边上拄着拐杖的宴星稚吓了一跳。   宴星稚盯着他:“你为你的决定感到后悔了吗?”   牧风眠收起那一瞬被吓到的表情,语气不大好:“并无。”   “很好。”宴星稚哼一声:“有点毅力,像你这种不识好歹的凡人确实不多见,保持你的独特性,如此我才能一直欣赏你。”   牧风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由纳闷。   怎么回事?那些凡人捏土塑身的时候,没给她捏脑子吗?   作者有话说:   宴星稚:跟着我混,我让牧风眠给你搓背洗脚。   真·牧风眠:我谢谢您。   ———————— 第5章 叫声哥哥来听   宴星稚回到荀左站的位置,眉头皱着:“老头,你快给我支个招,怎么样才能把那个人搞到手。”   荀左伸长脖子,朝不远处正慢悠悠往前走的牧风眠看了一眼,劝道:“少主啊,咱们门派从上到下都穷得揭不开锅,实在是没什么宝贝能够利诱,唯一的稀罕物,也就只有那点雪土,不过都用在少主身上了。”   宴星稚露出烦恼的神色,小嘴一撇,颇是不高兴。   荀左见了于心不忍,一咬牙,从怀中拿出一个灰扑扑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对颜色暗沉的银细镯,说道:“少主,这是我手里唯一剩下的灵器了,名唤同心镯,只要你戴上这个镯子,再给那小公子套上,同心镯的契约就成立,那么他就会一直想要在你身边,若是见不到你心中就郁结难耐。”   宴星稚从他手中接过,就感觉到镯子上的灵气很弱,是个非常普通的凡间灵器,这种东西对于神仙来说自然是没什么用,只对凡人适用。   “这契约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开?”宴星稚怀疑。   “并非,这同心镯的契约可不好解,别看它灵气微弱,但契主越强大,它的效用也就越强大,除非契主愿意解开,否则契约效用就一直存在。”   宴星稚立即道:“那这镯子在我手上,定然会是世间最牢固的枷锁。”   荀左:“……”   但愿能有点用处吧,毕竟他连讨媳妇儿的老底都给出去了。   宴星稚将银细镯给收下,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几乎所有人都已聚集在客栈外。   由老闫在前头带路,紧随其后的就是那几个身着红衣的雪涯宗弟子,周遭空了一块,后头就跟得密密麻麻的了,因为雾浓,若不跟紧点很容易迷失方向。   宴星稚和荀左就跟在最后面,她踮着脚往前一看,隐约能看见走在队伍边界处的牧风眠,思考着如何自然顺利的让他套上这个镯子。   众人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行到一处岔路口,老闫就停下来道:“要去山谷的就循着左边这条路走就是。”   零零散散几个人从队伍中出来,朝左边的路离开,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是前往万器城的。   谁知这老闫突然说:“接下来的路危险重重,且只有我一人知道如何前往,诸位若是诚心想去,一人一锭银子当做路费。”   谁也没想到这人会在半道上突然加钱,顿时就有几个抗议的声音骂他贪得无厌,在客栈的时候他们已经给过老板一两银子当路费了。   “这不是坐地起价吗?”牧风眠的声音从杂声中脱颖而出,他抱起双臂,唇角轻勾:“我若不给又当如何?”   老闫不以为意道:“若是不想交路费可现在回去,我打八岁起就在这里带路,走了几十年从未出错,有一千种办法让你们迷失在雾中,没有我,谁都找不到万器城。”   “真的没你不行?”牧风眠这会儿身边已经没人了,众人退了几步,都在瞧他。   “十两银子不算多,诸位若是进了万器城,自有拿不尽的仙兵灵器,非银钱能等量。”老闫对他的找茬应对得很自然,这番话跟烂熟于心似的,顺嘴就说出来。   宴星稚撸起袖子道:“这人一脸奸猾之像,指定不是头一次坐地起价,也不知在这雾中害了多少人,我去教训他。”   荀左忙将她拦下,掏出腰间挂着的银袋说道:“少主,咱们有银钱,给了就是,若是将人打了他不给带路,岂非是白来一趟?”   宴星稚被劝住,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问他:“你哪来的银子,先前吃面还是用我赊的账。”   荀左身子一僵,“呃……”   他正想借口,却听见前头几个雪涯宗弟子里有个模样年轻的男子不耐烦道:“若是没钱的就自个回去,别浪费时间。”   说罢,他抛出一袋银钱给了老闫,相当豪爽:“这是我们几个的。”   旁边站着的女子也跟着帮腔,“我们雪涯宗的时间宝贵,没工夫陪着各位在这里磋磨,既十两银子都拿不出,还是早些回去,莫白白丢了性命。”   听两人一说,其他人也纷纷开始交银钱,毕竟跟万器城中的宝贝相比,十两银子确实算不得什么。   就在众人排队交钱时,牧风眠步伐散漫地往前走,“传闻去往万器城的迷雾之路险象环生,常有不知名的妖兽出没,悄无声息间夺人性命……”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见旁边的大雾之中忽然扑出一只体型巨大的妖兽,外形酷似猫,灰白色的身体和修长的四条腿一展,张着一口獠牙精准咬中老闫的半个臂膀,非常迅速地扑到另一边的大雾之中,在众人发出惊诧地呼声时,它业已消失不见。   余下的,只有老闫的一声凄厉的惨叫。   突然出现的变故将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皆慌慌张张摆出架势以防那妖兽再次进攻,却没想到那只巨猫叼走老闫之后就没动静了,周围仍是一片死寂,大雾之中不知藏匿着什么。   荀左也吓得打起哆嗦,拐杖下意识挡在宴星稚的身前,飞快地扭动头左右查看,嘴上还道:“少主,咱们还是去万器山谷吧,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宴星稚却不以为然,抬手拨开他的拐杖,“区区小猫焉能在我面前作怪?想想办法,眼下没了带路人该如何去万器城。”   正在这时,牧风眠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面小巧的金锣,铛地敲了一下,扬声道:“来来来,想去万器城的看这边,一人一锭金子,保证安全带到万器城,童叟无欺。”   众人当即哗然一片,不爽的声音此起彼伏,质问牧风眠凭什么这般狮子大开口,又有什么能耐将他们带去万器城。   多年来只有老闫能够在这条大雾弥漫的路上进出。   牧风眠又敲了敲小金锣,将周围混杂成一片的声音给制止,笑眯眯道:“不相信我的人现在就可以自行离开,若是想跟我进万器城的,就将一锭金子奉上,锣响三声逾时不候。”   说完敲了一下,算作第一声。   先前雪涯宗那个不耐烦的男子抬手扔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给牧风眠,面容布满阴鸷,沉声威胁道:“你最好是能将路带到万器城,否则你也别想走出这片雾谷。”   牧风眠打开锦袋一瞧,里面果然是几锭金子,他抬头一笑,眼眸明亮而坦荡,伸手比了两根指头,说道:“阔公子,你们雪涯宗的人是一人两锭金子,这袋子里的只够三个人的。”   “你!”这话激怒了男子,当即想要动手,却被旁处的女子拦住,几句小声的商讨之后,其中一个女子又捧着一个锦袋上前来,亲自递到牧风眠的手中。   “你点点够不够。”女子道。   雪涯宗自诩是人界第一门派,其修养气度皆为上乘,几个弟子临行前也被多次叮嘱不得在外抹黑本门形象,遇上这种小事,他们反而不便肆意出手。   牧风眠接下锦袋,看都没看一眼就扔进了储物灵袋之中,又敲了第二下金锣。   众人见他明目张胆地为难雪涯宗弟子,一时不知道他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但见雪涯宗几人也交了金子,于是一个个也露出肉疼的表情,将金子往牧风眠手中送。   一锭金子与十两银子差得不少,如此一来还真有几人因拿不出金子而不得而返,而有些人则是不信任牧风眠能够带路,约莫有十来人选择回去,大部分还是想冒险一试。   荀左这边就犯了难,他就是把锦袋掏个底朝天,也掏不出两锭金子来,小声对宴星稚道:“少主,咱们实在没钱。”   宴星稚默不作声表情镇定,从面上一点看不出慌张,似乎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随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宴星稚抬步走到牧风眠的面前,当着面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递给他:“先用这两块石头记着,待我回了仙界再来跟你结账。”   荀左一拍眼睛,简直没眼看。   他从没见过有人赊账是这么个赊法。   牧风眠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石头,并不接:“没金子?”   宴星稚:“只是暂时没有,待我称霸六界之后,自是有数不清的金山银山。”   牧风眠嘴角轻佻,嗤笑一声说:“我听闻宴星稚生前每回碰见牧风眠时都要想办法找茬,但动手却又打不过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是最硬的,叫两声哥哥来听听,我就不收你金子。”   宴星稚大怒:“那是因为他有清屿剑!”   牧风眠:“她也有问情啊。”   宴星稚磨了两下牙,若是说起牧风眠的坏话,能从早到晚说一天,与这凡人争吵没有意义,也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   她往后撤了一步,唤道:“老头。”   荀左就立即会意,上前鞠躬作揖,连声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的好哥哥,您就捎上我们吧。”   牧风眠:“……”   宴星稚道:“这下行了吧?”   牧风眠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这不算。”   “这如何不算?”宴星稚道:“你只说让喊两声哥哥,也没说让谁喊啊,童叟无欺,这可是你说的。”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糟糕,有点反胃。   —————— 第6章 夜雾中的万器城   夜色浓重,周围被雾气紧紧包裹住,即便是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照明的东西,可见度还是非常低,光线似乎穿不过这些雾,四处寂静得仿若进入死地,那些看不见的暗处也不知藏着什么危险东西,众人紧紧挨在一块,生怕掉队走丢。   牧风眠走在大队伍的最前面,姿态看起来十分轻松,没有半点身处危险地带的警惕。   宴星稚落在队伍后面,与那皮肤黝黑的女妖走在一起,两人都在暗暗打量前面的牧风眠。   很快女妖也发现她时不时朝牧风眠看,于是弯下头,凑到宴星稚的耳边轻声道:“你也发现了是不是?”   宴星稚疑惑地看她一眼,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女妖就道:“那模样俊俏的小公子方才在猫妖出现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想必不是个简单人物,据说他也叫牧风眠,还当真有几分风眠神君的气魄,穿得也是金色衣裳,你说会不会……”   听到这,宴星稚已经明白她的想法了,不外乎是觉得这小公子皮囊顶好,又在方才众人慌乱的时候站出来成为引领者,加之风眠神君在这荒雷城边境现身的传闻沸沸扬扬,她便觉得这人可能是牧风眠。   宴星稚不屑一顾,“怎么可能,牧风眠岂是这些凡人能够比肩的?”   倒不是她出言维护牧风眠,只是当初在上三界中,唯一配跟她当对手的,也只有牧风眠一人,神界那帮人,就连战神师镜,她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其他人在她看来都是靠时间的累积一步一步修炼出来的,唯有牧风眠与她一样,是天生的强者,有着无法估量的上限,问鼎六界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些凡人以为模仿一下牧风眠的穿着打扮,行事风格,就能以假乱真了?   不可能!   她宴星稚可是有一双如艳阳般明亮的慧眼,牧风眠若是出现,她一眼就能给认出来!   女妖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吹捧那少年,宴星稚听得有些烦,便往前而去,超过众人。   与牧风眠隔了三四步的距离,偷偷瞄着他手腕,思索着如何才能快准狠地将同心镯给套在他手上,拿着细银镯跃跃欲试。   荀左看得提心吊胆,伸手一拦再拦。   夜路走了约莫有两个钟头,身后的人都有些不耐烦,只觉得这大雾夜路走不到尽头,渐渐的一些不善的声音也响起。   “你究竟知不知道路?”   “还要走多久啊!不是在带着我们瞎走吧?”   “若是带不到地方,有你好受的!”   “吵什么吵!”牧风眠不知道从哪拿出个苹果正吃着,语气比那些人还要恶劣:“再嚷嚷你们自己走,真当小爷给你们带路是图那一锭金子?”   “那你将金子还回来!”有人接了一句。   牧风眠懒懒地一撩眼皮,“你可想清楚了,这雾里可藏着不知名的妖兽……”   他话都没说完,忽而响起一声野兽的鼻息,只见浓雾中一个巨猫头悄无声息地探出来,这次倒不是咬了人就跑,而是睁着一双充满凶厉的湛蓝猫眼,在雾中若隐若现。   众人当即吓得噤声,武器俱已拿在手上,如临大敌。   原以为这巨猫叼了老闫就跑了,却没想到竟然是一直跟在众人周围。   雪涯宗几人面色也相当难看,虽说几人都是外门弟子,但对近在咫尺的妖兽没有半点察觉,也实属过于丢面子。   几人忙掏出自己的武器摆出架势,结阵应对,为首的男子喝道:“所有人让开!”   所有人慌张起来,正在这草木皆兵之时,牧风眠却一抬手,唤道:“过来。”   那巨猫察觉到雪涯宗弟子的敌意,长耳竖起,对他们龇牙发出隐隐低吼,继而身形一动,庞大的身躯就从雾中走出来,灰白的皮毛在光照下光滑发亮,四只爪子呈煤黑,落在地上的时候竟一点声响都没有。   它走到牧风眠的面前顺从地低下头,让牧风眠拍了拍它的头,又挠了挠下巴,它就绕到牧风眠身后,粗长的尾巴落在另一头,整个将他圈起来。   “别紧张,寻屿是不会随意伤人的。”牧风眠一笑。   白雾弥漫,冷风飒飒,巨猫立在金衣少年身后显得又威风又是乖巧。   牧风眠抱臂站在其中,面上的笑容看着好似挺和善,唇角勾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即便是瞎子也看出他与这妖兽的关系,一时间再也没人敢发出异议,颇为紧张地盯着牧风眠和他身后的巨猫。   如此巨大的猫兽,别说是在人界,就算在妖界也是十分少见的。   寻屿的尾巴落在宴星稚的面前,黑色的尾巴尖悬在空中轻轻摇晃着,她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   巨猫的蓝色兽瞳一转,歪着头盯着宴星稚。   牧风眠咬了口苹果:“现在没人有意见了吧?那我们继续前进?”   众人都没出声。   他像是很善解人意地朝面前的雪涯宗弟子问:“怎么样阔公子,你还有话要说吗?”   那男子涨红了脸,看看他身后的巨猫,又看看他,这会儿也不敢再摆出大宗门的架子了,唇缝中挤出两个字:“没有。”   牧风眠满意地点点头,敲了一个响指,身后的巨猫就猛地跃起,跳至半空中,庞大的身躯将所有人吓得同时一抖,连连往后退,就见光芒一晃,它身体骤然变小,只余个巴掌大小,轻飘飘落在牧风眠的肩头上蹲坐着,尾巴盘着前爪,眨着蓝蓝的眼睛,亲昵地用脑袋蹭蹭他的脖子,喵了一声。   牧风眠的眸光掠过一众人害怕的脸色,转头继续走在前面带路,还悠然地哼起小曲,半点没有胁迫人的蛮横。   宴星稚看着他肩头上的那只猫,若有所思。   牧风眠此人最是厌恶兽类,一直认为兽类即便是修炼再久,也是野性难除,经常将“兽族蛮横”挂在嘴边,断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一只猫蹲坐在肩膀上。   这下真是彻底打消了宴星稚心中仅剩的一点子疑虑。   就是嘛,牧风眠那厮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人界。   但是那只猫,出现在这里也着实奇怪。   接下来的行路就相当安静,再也没有人发牢骚,都安安分分地跟在后面,牧风眠肩头的小猫每次转头,蓝眼睛一转,就引得众人一阵紧张。   走了半个钟头,荀左见自家少主一脸凝重,以为她心生悔意,便低头劝道:“少主,咱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牧风眠听见,慢悠悠地开口:“来不及了,已经到了。”   话一落下,众人同时往前眺望,只见前方还是一片浓雾,连路都看不清。正欲询问,却见牧风眠步子往前一迈,继而整个人消失在了雾中。   宴星稚小跑两三步上前,只觉得白雾扑面而来,随后眼前的视野猛地一扩,面前的所有景象总算能看个清楚了。   就见七八步之外,有着高大的双柱门,柱子上挂着两盏明灯,有不少人堆积在柱门四周,手中皆持着照明的器物,纵使站得分散,也显得人非常多。   高大的柱门后则是破壁残垣的房屋,裂石碎瓦随处可见,入眼一片荒芜。   宴星稚往前走着,就看到旁边有一座比她还高的石碑,碑上刻着久经风霜的粗粝大字:万器城。   这座被外界誉为有进无出的死城如今也是破败不堪,了无生气,处处透着股阴森诡异。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从雾中走出,气氛变得越发紧张起来,原本在散在城门边的人对他们的敌意肉眼可见,毕竟来到这里的都算是竞争者。   其中不乏各种大门派,行事非常霸道,甚至让人将城门周围拦住,不准许后来者靠近。   荀左从南到北看了一眼,将宴星稚拉到人群稀少的地方,悄悄道:“少主,这次来的人真的很多,人界几个有名的门派都在,咱们只怕讨不到便宜。”   这种唱衰宴星稚已经听一路了,并不在意,只道:“谁敢拦我,我就灭了谁。”   荀左诧异地睁大眼睛,说道:“我们可是正道门派。”   宴星稚握了下拳头:“那我就用正道手段灭了他们。”   人界修仙门派成千上万,其中以四大门派最为出名,分别是雪涯宗、霓光门、千仞峰、赤火派。   方才荀左扫了一眼,发现这四大门派的人都在,雪涯宗还是最后一个到的,眼下城门被围,很多人全被堵在外头,所以才造就了柱门周围拥堵的情况。   其他人也不敢公然与四大门派之人叫板,只在门口干等着。   牧风眠肩头上蹲坐的寻屿跳下来,掠过人群跑到高高的石碑上坐着。   继而就见他抬步往里走,被守在门外的人拦住,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那守门的就一下将路让开,让他公然越过了阻拦。   宴星稚也跟着走过去,却一下就被拦住,面前两个穿着紫色衣裳的人冷脸相对:“闲杂人等请勿靠近。”   她一下就不乐意了,“凭什么?这地方难不成是你们建的?”   荀左害怕地拉了拉她的胳膊,毕竟在人界之中,四大门派还没人敢开罪,玄音门更是连一个战力都拿不出手的废物门派,压根没有能力对抗。   其中一人瞥她一眼,轻蔑道:“霓光门办事,尔等退散,勿自讨苦头。”   见少主被威胁,荀左虽害怕,却也抡着拐棍上阵,喊道:“霓光门这般大门派办事也这么小家子气?这万器城又不是你们的专属地,凭何拦着我们不让进?”   他声音大,又说出了许多人心中的不忿,自有煽动人心的作用,顿时身边充满了抗议的声音。   你一言我一语的声讨,让几个身着紫衣的守卫发怒,抬手蓄起一道微光打在荀左的肩上,荀左整个人往后腾飞,甩出一丈远,拐棍也脱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他大喊着:“打老头啦!霓光门打老头啦——!”   周遭却安静下来,没人再应声。   宴星稚将拐杖捡起来,说道:“好,霓光门,我记住你们了。”   荀左也吭哧吭哧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宴星稚不大好看的脸色,心想着自己的这苦肉计还是有些作用的,但感觉还不太够,要是想让少主打退堂鼓,还得再加把劲儿,必须让她感觉这个地方太过危险,是会丧命的。   荀左来的时候是万分没想过要进万器城的,只想在周边的山谷给少主捡一把武器暂时用着,若是运气好,指不定还能捡到带灵气的。   得赶紧离开才行,接下来要不要逮着霓光门的人骂一顿呢?   荀左思索了下自己的身体抗不抗揍。   却见宴星稚忽而扭头,对着石碑上乖巧蹲坐的小猫喊了一声:“寻屿。”   小猫立即喵了一声,下一刻,就跳跃至空中,落地时一阵风旋,它身体猛地增大数十倍,吓得聚在此地的人连连退让躲避,眨眼的功夫这就空处一大块地方来。   不仅是旁人吓了一跳,就连荀左也惊掉了下巴,瞪着眼睛石化一般盯着面前的巨猫。   宴星稚跳起来抓着它的尾巴,被带着一甩,就落在寻屿的背上,光滑的皮毛摸起来极为柔软舒服,她爬上猫头,摸了摸猫耳朵,往前一指:“乖,带我进去。”   荀左也被寻屿的尾巴卷上来,颤颤巍巍地抓着它背上的皮毛,震惊道:“少主!这巨猫为何会听你的话?”   寻屿一跃而起,跳出几丈之高,在众人的惊呼之下,整个跨过了霓光门设下的守卫和巨大的柱门。   夜风撩来,拂过宴星稚的长发,她哼笑一声,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气势:“天下万兽,皆听我号令。”   正好往外走的牧风眠看见寻屿变得巨大从头顶上越过去,头顶上还坐着人,当即大惊失色,唤道:“寻屿!”   上头的寻屿听见主人的呼唤,高兴地吼了一声作为回应,却并没有停下,一落地就蹿出老远。   牧风眠气得一时无话:“宴星稚……”   大意了,忘记宴星稚承自万兽之王的血脉。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万器城入口   寻屿虽看着大,但它爪子落地的时候几乎没有声响,动作又极快,两三下就带着宴星稚到了城中。   许是因为那几个有名望的门派的人都在这其中探寻问情的下落,所以即便这城区满眼破败,却还是挂着一盏盏灯供以照明。   宴星稚坐在寻屿的头上任它在城中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这座城实在是太小了,以寻屿的体型竟跑了十来步就到了头,前头竟是一处断崖似的地形,再往下就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在这荒芜之地转了几圈,她也完全没有感知到问情的气息,不由心生疑惑。   难不成关于问情在这里出现的消息,真的只是信口传言?   不一会儿的功夫,寻屿就将这破败之城转了个遍,停在断崖边上,等着宴星稚下一步指令。   她从猫头上跳下来,顺着背滑到地上,疑问道:“奇怪,这万器城就这么大一点吗?”   荀左也落地,抓着拐杖先喘了两口,尚沉浸在“自家看起来弱鸡一样的少主竟然能号令这妖兽”的震惊之中,没有应答。   “这里没有问情。”宴星稚说:“若万器城没错,就代表传言是假的,反之,则万器城的地点不对。”   两者肯定有一处是假的。   荀左缓过神,开口道:“老奴也不知道,从未来过此地,会不会……”   正说着,旁处传来一人的声音:“这里就是万器城,只不过你们都没找对入口罢了。”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皮肤比寻常人要黑很多,五官俊朗,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气。   寻屿发出低低的吼声,似警告这个陌生人别再靠近。   黑皮少年却一点不惧,上下打量了一下它,像是看见了老相识:“倒是没想到你这小魇猫竟还活着。”   “魇、魇猫?!”荀左刚合上的下巴又惊掉。   天下兽类分四种,一种是未开智的普通兽类,再就是修炼的兽类,在人界被唤作灵兽,在妖界被唤作妖兽,往上就是仙兽,厉害的仙兽就已经有呼风唤雨的能力。   而最厉害的则是神兽,生来是神兽的种类十分罕见,即便是在上三界也寥寥无几,魇猫就是其中之一。   魇猫已经消失在传闻中很久了,是一种较为古老的神兽。   荀左平日里也算是博览群书,自然知道一点,只是在下三界中,仙兽都极其罕见,更别说是神兽了。   能在这看见神兽,荀左是不大相信的,只觉得这少年在胡说。   宴星稚倒是不见意外,瞥眼看了寻屿一下,大话张口就来:“我道这小猫瞧见我怎么不害怕,原来是神兽。”   荀左:“……”   她拍了拍寻屿的身体,让它变回小猫,顺着胳膊爬上她的肩头,而后问道:“你方才说没找到万器城的入口是何意?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城中吗?”   少年摇头一笑,“万器城只有两种办法能进。”   他转身指了个方向,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道:“那边有一座高山,如今是万器城雾霾封印的突破口,三百年前有人硬生生劈开了这座山破了封印进入万器城,你可以绕路而行从那边的破封处进去。”   “第二种办法呢?”宴星稚没耐心再去赶路。   黑皮少年晃了晃脑袋:“第二种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宴星稚看着他顿了一瞬,继而说道:“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我如今东山再起正需要人手,若是你愿意为我所用,将来定会叱吒六界,我还让牧风眠给你端茶倒水,如何?”   “真的?”黑皮少年露出惊喜的表情,显然对这话很是心动,“那我能要风眠神君的清屿剑吗?”   荀左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心道少主忽悠人说辞都不带换的,且面前这个也是个傻子,说什么信什么,这就开始做起大梦了。   宴星稚正要说话,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金色,转头就见牧风眠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听她胡言乱语,似笑非笑中带着隐隐怒气,“搓背洗脚端茶倒水,你还想使唤牧风眠做什么?”   肩头的寻屿喵了一声,一下就跳到牧风眠的身上,亲昵地蹭他侧脸。   宴星稚道:“怎么样,是不是心动了。”   牧风眠冷笑:“我不仅心动,我拳头还硬了。”   黑皮少年瞧见牧风眠之后,面色有一瞬的僵硬,不动声色往宴星稚身边走了两步,凑过来说:“要是称霸六界的话,那可要算我一个,我名唤宋轻舟,不知老大如何称呼?”   宴星稚眼睛一转,倒没有报上自己的大名,只是道:“那你先告诉我如何进这万器城。”   宋轻舟说:“这第二个方法嘛就简单很多,只需在城门外等着月出之时,跟随进城的队伍一起进去就好。”   她抬头往上看,只见头顶漫天黑幕,莫说是月亮,就连星星都没有,再一转头,瞧见柱门那边灯火敞亮,“这么多人在城门守着,那进城的队伍还会出现吗?”   宋轻舟就说:“不是那道城门,或者还有第三种方法,你也像三百年前的高人一样直接劈开结界进去。”   牧风眠在这时开口,一双漂亮的眼睛审视着他:“你如何得知?”   宋轻舟道:“读书破万卷,方知天下事。”   牧风眠嗤笑,充满嘲意。   “你说的那道城门在哪?”宴星稚问。   “原本只有一道城门,只不过后来这片山谷发生剧烈震动,将万器城分为两半,一高一低,于是在下面的人就重新修了一道城门,”宋轻舟走到山崖边上,往下一指,“就在这下面。”   身后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光芒将周围的景象照亮,宴星稚果然看见山崖下面视野开阔,有着大片大片的破瓦颓垣,一眼竟看不到尽头,庞大而壮观的破败之景。   继而身后传来一阵异响,几人同时转头,看见数十个身着华丽衣裳的人御剑腾空,手中的灵器散发着光芒汇聚当中,整片天空被越照越亮。   “他们要做什么?”宴星稚随口一问。   牧风眠和宋轻舟都没有回答,似乎不大理解他们的行为。   只有荀左道:“依老奴看,他们是想用灵器探测周围有没有问情吧,若是周围存在强大神器的话,他们汇聚的灵力就会受到反弹。”   “那若是周围有邪气呢?”宋轻舟问:“会不会惊动他们?”   话音刚落下,周围就传来一阵诡异的卡卡声响,只见残破的街道上一些在土里埋藏许久的骨架突然动了,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缺胳膊少腿,有些连头颅都没有,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不过片刻工夫,周围就聚满枯骨。   荀左吓得魂飞魄散,说话都打起哆嗦来:“少少少少、少主,快站老奴身后!”   宴星稚打眼一看,发现这些枯骨年代极其久远,若是普通骨头早就碎成齑粉了,这些骨头看起来还尚为完整,正是因为那一股邪气的存留。   堆聚而来的骷髅就猛地冲上来,由于身上邪气被灵器惊动,沉睡了好几百年的枯骨竟十分凶猛,利爪直奔着宴星稚的咽喉抓来。   她灵巧地往旁边就地一滚躲过攻击,转个身一个横踢,撞上骷髅的脊背,一副骨架登时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得益于魂魄稳定,她现在行动相当敏捷,不再出现之前脑子反应过来身子慢一拍的情况。   一脚踢碎一副骨架,很快她的周围就堆满了枯骨。   抬眼一看,宋轻舟溜得飞快,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荀左正挥舞着拐杖吃力应对。   视线一转,就看见一个骷髅将自己的手臂拆下来当暗器一甩,长长的臂骨砸中牧风眠的胸膛,也不知道力道是有多大,竟然把他整个人砸得腾空而起,掉落山崖。   宴星稚见状想都没想,扑过去一下就拽住他的手腕。   牧风眠满目惊讶,被拽了一把后整个人砰地撞上崖壁,磕到下巴疼得他眉毛紧紧皱起。   宴星稚赶忙问:“你掉下去会摔死吗?”   牧风眠:“托你的福,差点撞死。”   宴星稚见他下巴撞红了,也有些心虚,于是道:“你撑住,我拉你上来。”   拉到一半的时候,宴星稚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将他往下放了放,“先前问你愿不愿加入我的队伍,你考虑得如何了?”   牧风眠没应声。   宴星稚扬高声音,带着几分恐吓:“你不答应我就松手啦!”   牧风眠掉在山崖上摇摆,气笑:“你可快点松手吧。”   宴星稚刚想骂他一句不知好歹,背后突然就撞来一个人,力道极大,将宴星稚撞得往前突了一步,费老大劲儿才堪堪稳住,一转头就见是荀左抵着她的背,持着拐杖与面前的骷髅对抗。   “少主,这骨头架子力气还挺大的哈。”荀左颇是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   “老头,你别挤我啊!”宴星稚背后有人推着,手下还坠着个人,她快要撑不住了!   荀左也不想挤她,只是面前这骷髅力道实在迅猛,他用力推了两下都没推开。   继而这骷髅抬脚一踹,踹在荀左的胸腹上,荀左哇呀一声,当即招架不住,撞着宴星稚,而后连带着牧风眠三人一同摔下了山崖。   宴星稚给摔了个七荤八素天旋地转,爬起来的时候灰头土脸,撸着袖子满地找荀左,非得揍他一顿解气。   结果找了一圈都没见他,只看到牧风眠正拍打身上的灰尘,寻屿也不知跳去了什么地方,四处静谧得诡异,没有一丝杂音。   将衣袍上的灰尘扫去,他抬眸瞧了宴星稚一眼,玉姿若仙,半点没有刚从上面摔下来的狼狈,与宴星稚形成鲜明的对比。   宴星稚就道:“看什么看,你本来就是要掉下来的,又不能怪我。”   牧风眠揉了揉下巴,阴阳怪气:“真是多谢了,不仅让我掉下来,还让我多撞了一下山壁,体会了一下这山壁的坚硬。”   宴星稚气道:“你别不识好人心!”   他回:“你身上有半点好人的样子吗?”   宴星稚正要好好与他争辩个高低,却见眼前一亮,周围的景色镀上一层光,一扇高大的城门徐徐在眼前展开。她仰头看去,发现原本一片漆黑的夜幕竟然出现了一轮圆月,撒下皎皎银光。   月出之时。   忽而一串车轮声打破了宁静,两人同时循声看去,便看见了一辆马拉车朝这边赶来,伴着清脆的铃铛响,声音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有人说话。   宴星稚心念一动,忽而想起方才宋轻舟说的话,心道这难不成就是他所说的“进城的队伍”?   她往前走了几步,瞧见马车前头挂着白帆,一人坐在马背上,一人跟在车后面走着,拉的车上头并排躺了好几个人一动不动。   “好像是个拉死人的车。”宴星稚琢磨着,回头看了牧风眠一眼,问他:“喂,你想不想进城?”   牧风眠盯着她,眼神一下子变得戒备。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 第8章 七百年前的万器城   “城门就在前面,连续赶了几日的路,回去可要好好喝两口酒舒坦一下。”跟车走的男子远远瞧见了城门,脸上露出喜色。   坐在马背上的人回头,瞧见车上盖着的黑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其中一个人铁青的脸和脖子上狰狞见骨的伤口,立刻说道:“快把苫布盖好。”   男子忙将苫布重新覆住,低低念了几句:“逝者安息,莫念凡尘。”   正念着,忽而一阵低微的哭声传来,在静谧的夜中相当明显,吓得两男人同时汗毛倒立,恨不得立马快马加鞭地赶回城内。   却忽见前头路边出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身着灰扑扑的上衣下裤,长长的头发结成辫子坠在背后,正低着头细细呜咽。   这种情况,是个正常人都吓飞了,男子一下就勒住马不敢再上前,也不敢搭话。   旦见前头的姑娘抬起头,衣裳虽穿得普通,面容却是相当精致的,白嫩的脸蛋上布满哀愁,往前走了几步道:“两位大哥,我家公子想去城中求医,但到了城门口晕倒了,我实在是搬不动他了,能不能求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将他带进城中吧。”   见她是个常人,两男人同时暗暗松一口气,差点被她吓死。   其中一个人道:“我们这车是拉死人的,你且再等等,说不定后头还有人进城,能捎你们一程。”   宴星稚立马改口说:“太好了,等的就是你们,我家公子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说罢转头一指,不远处的地上果然躺着个身着金衣的人。   两个男人看着宴星稚模样讨喜,年纪又小,姑娘家家深夜在城外也不安全,于是一合计,便前去把牧风眠假扮的死人给台上了拉车。   本来两人就谁扮演这个死人还争执了一会儿,最后为了合理,还是由牧风眠扮,但同样的,宴星稚这副扮相也只能当他的婢女。   见他被台上马拉车,宴星稚连忙跟在后面,三人一同往城门走去。   牧风眠的面皮白,闭着眼睛眉眼平静的时候,乍一看还真有死了之后的虚弱感,手垂在身侧,骨节分明。   宴星稚盯了他的手好一会儿,就从怀中掏出了同心镯。   “小姑娘啊,你们为何会来万器城求医呢?”男子跟她搭话。   宴星稚一边弯身慢慢抓起他的手腕,一边回道:“我家公子的病症特殊,久治不愈,所以才来这大城中碰碰运气。”   她的手刚碰上牧风眠手腕时,他却突然轻轻睁眼,望向她,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你想干什么?”   宴星稚吓了一跳,连忙去捂他的眼睛,用气音道:“你一个死人为什么会睁开眼睛啊?”   “怎么了小姑娘?”走在另一侧的男人见她行为怪异,询问道。   宴星稚呜咽着含糊答:“我家公子生前……妻子一直红杏出墙,我怕他死不瞑目,就与他说两句话让他安心上路。”   男人也同情道:“那确实挺惨的。”   话音刚落,牧风眠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从力道上来看,应是相当生气。   宴星稚试图掰了两下,却掰不开,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就一直弯着身伏在车边往前走,引得男人忍不住感叹:“你们主仆俩感情可真好。”   他这么一抓不丢手,宴星稚的镯子也套不上去了,一路小跑到城门边上,她只得小声说:“撒手撒手,我不给你戴了!”   牧风眠这才松了手。   万器城的城门非常高大,不像上面的柱门,反倒是建起了厚厚的高墙,两扇门上刻着庞大而繁琐的图案,正上方挂着镶金的大牌匾,上书十分飘逸的四个大字:万器仙城。   这便是宋轻舟说的第二道城门。   城门外无一守卫,也没有挂灯,只有皎洁的月光作为照明,大开的城门后一片漆黑,景象看不分明,这是寻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诡异阴森之景,但这两个男人却越发高兴。   宴星稚虽看出这地方奇怪,但并不慌张,她深知人界即便是再危险,也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地方。   更何况她早就死过一回,如今这身体还是泥塑的,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前头人驱赶着马,牧风眠躺在车上,宴星稚跟在后面,前后不过落了两三步的距离,踏进了城门之中。   宴星稚先是眼前一暗,继而整个视野变得明亮而开阔,所有吵杂的声音一下涌入耳朵,只见琼楼玉宇高低错落,街上行人摩肩擦踵,满目都是五彩斑斓的繁灯高挂,一眼望去整条街上热闹昌盛。   一些抑扬顿挫的叫卖吆喝,男女调笑嬉闹,过路的马车,风吹过檐下的琉璃挂灯,属于闹市街头的声音伴着满眼的颜色,仿佛将宴星稚迷了眼睛。   “这是幻境吗?”宴星稚愣愣地从左看到右,将这街景收入眼中。   六界之中,永远是人界之城最为繁华,因为走在街头的不止有凡人,还有妖族仙族,诸多种族都喜欢在人间贪欢。   已经是深夜,但天上仍然飘着挂满了彩灯的船,吟诗作乐的声音隐隐传来。   琉璃为柱玉为瓦,仙乐满人间。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万器仙城。   宴星稚正欣赏面前的美景时,前面拉出的马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受惊了,抬起前蹄长鸣一声,而后撒开蹄子就往前跑。   她惊一大跳,忙在后面追赶:“哎,我家公子!”   马拉着车行的宽阔车道,并没有冲撞到路上来往的人,只是畅通无阻的道路不过片刻就跑出老远,宴星稚实在是追不上,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后面跟的男子也往前跑,路过她的时候道:“小姑娘你别慌张,去西头的义庄等着,我们会把尸体都送到那里的。”   说完他就跑着离开了,但宴星稚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义庄,无处可寻。   尚有源源不断的人往城里进,这座不夜城喧闹华丽,处处迷人眼。   正当她站在原地迷茫的时候,荀左拄着拐杖在朝她走来:“少主!”   “咦?”宴星稚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方才在城外怎么没有看到你啊?”   “是那个叫宋轻舟的人将我送进城的,我落下山崖时只看见了他,他说你也会进城,叫我在城门边上等着就好。”荀左道:“我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吧。”   方才她与牧风眠从摔下山崖到进城,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与荀左所说的半个时辰是完全对不上的,便道:“这座城可能是幻境,咱们需得快些找到出口才行。”   荀左道:“所有阵法都是有东西压阵的,阵眼之处必定灵力充沛,只要咱们在城中转上一圈,找到灵力充沛的地方,就能找到阵眼。”   宴星稚瞥他一眼:“高级阵法是不需要压阵的,甚至阵眼藏得极为隐秘。”   说着她伸手推了路边的一个人,那人惊诧地等她一眼,嚷嚷了一句让她小心点。   宴星稚没有理会,继续对荀左道:“看到了吗?幻境越真实,阵法就越高级,这种程度的阵法,若是但凭灵力的充沛程度来寻找阵眼是不可能的。”   “况且,这座城中有着成百上千的上等灵器,处处都是飘散这灵气,根本无法分辨。”   荀左摆出受教的表情,问道:“那咱们现在该如何?”   宴星稚沉默片刻,忽而摸上肚子,说道:“有点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不是说这里是幻境吗?”荀左疑问。   “那也要填饱肚子,”宴星稚道:“且越是细微的小事,越能找出这幻境的端倪来。”   幻境最主要的就是迷惑人心,一旦找出破绽坚定本心,基本就能脱离幻境一半,宴星稚从前在幻境上栽过大跟头,所以对付幻境颇有心得。   两人顺着街道往前走了一段路,在路边找了一家炒菜小酒馆,里头的人不少,她一进去就喊着要吃肉,却被门口的店小二给拦住:“去去去,我们家不施舍饭食。”   宴星稚一怒:“你说谁乞丐?”   荀左也帮腔:“就是,少狗眼看人低,我们有银子!”   他掏出尹祺临走时扔给他的那一袋银钱,从中掏出两块银锭,谁知店小二一看却笑了,“你拿我当消遣呢?这是哪门子的银钱?”   荀左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人界的银钱早在五百年前就统一了,万器城也算在人界边境,怎么不能用这银子?”   店小二脸色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万器仙城属于妖界,用的一直都是妖元。”   “什么?”荀左愣住了。   宴星稚心道定然是荀左这缩头缩脑的模样才遭人欺辱,于是劈手将银子夺过来,仰起头抬起下巴,一脸嚣张道:“你再仔细看看,这到底是是不是妖元?”   店小二又看了一眼,干脆抡起手中的布巾道:“出去出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两人就这样被赶出了小酒馆,在路边站着。   “真是奇怪……”荀左嘀咕道。   宴星稚又转头观察了一下路边的建筑和行人,发现大多高楼店铺牌匾角落都印着妖元的图案,这代表店家是妖族,路上的行人也大多都有着妖族的特征,或是顶着妖耳,或是坠着尾巴。   她便问:“这座城以前属于妖界?”   荀左想了想,回到:“七百年前确实是属于妖界的,不过后来呢,这座城被大雾封了之后妖族曾多次派人来探查这里出了什么事,都无功而返,为了那点面子,他们就强行将万器城划分到人界了。”   “我明白了。”宴星稚眸光一震,眉眼间具是吃惊的神色,“这不是幻境,这是时光回溯。”   荀左问:“这话何意?”   她抬眸,将视线放在来往不停的人群当中,像是感到新奇似的笑起来,“我们现在所处之地,是七百年前的万器城。”   这世间有三件事是最难做到的。   阴阳颠倒,起死回生,时光回溯。   任何一件都相当困难,时光回溯更是其中最难的,天下间没有几人能够做到,况且能将这座城都进行时光回溯,布阵人定然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   上一个让宴星稚感觉神力深不可测的,还是被誉为神族第一奇才的牧风眠。   荀左更是没听说过什么是时光回溯,单从字面上他猜测:“这么说,咱们有可能改变这座城被覆灭的结局?”   宴星稚摇头:“历史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多少次穿越时光也没有用。”   荀左倒是没想到她竟然会知道这么多,不由惊叹,“少主,有时候你真的会给我一种,是个厉害人物的错觉啊。”   宴星稚又要撸袖子:“老骨头,当心点说话。”   “是是是,老奴知错,那咱们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宴星稚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忽而瞥见路边有个几岁的孩童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具被草席卷着的尸体,边上搁这一个牌子,上头写着:卖身葬父。   路过的人时不时往他面前的破烂空碗里扔东西,妖元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有办法了!”宴星稚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对荀左道:“你快死地上。”   “啊?”   半刻钟后,宴星稚用路边捡的布卷着荀左从旁边的小巷子里拉出来,咬牙切齿费尽力气拉到街头后,她往地上一坐,掏出个布条,上面用血写出的潇洒字体:卖身葬奴。   坐在门槛上的店家打着扇,惊叹道:“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作者有话说:   荀左:老奴是自愿的。 第9章 行骗三人组   自古卖身葬父葬母的不在少数,但卖身葬奴的还是头一回见。   宴星稚不懂这些,让荀左装个死人往街上一躺,她就坐在后头,两人甚至连个破碗都没有,只在巷尾捡了个破烂的罐子往前面一搁,只等着那个睁眼瞎的好人心给点妖币。   当然,这种好心人大街上并不多,皎月高悬,高低错落的楼阁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的光芒落下来,宴星稚灰扑扑的衣裳看起来都不那么破旧了。   “少主,咱们这办法能行吗?”荀左在地上挺了一会儿,没忍住小声问她。   宴星稚啧了一声,“别说话,你要尽职尽责扮演一个死人。”   “哦哦哦。”荀左连忙应答,但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有人给咱们扔钱了吗?”   宴星稚左看右看,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方才看到几个人的眼神已经动了恻隐之心,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心人出现。”   “那老奴还要躺多久。”   “再躺会儿。”   荀左对宴星稚唯命是从,少主说让他躺,那他就躺。   不过出了门派之后这些日子都一直忙着赶路,全凭着一根拐杖撑着,这会儿一躺下竟觉得浑身舒坦,半点没有躺在大街上的不适。   许是这座城灵力充沛,荀左已经很久没感受到如此充盈的灵力了。   躺着躺着,他就睡着了。   宴星稚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一人停在了卖身葬奴的布条旁边,她用一双慧眼立马察觉出这人可能就是她要等的冤大头。   那人是个年轻的公子,身着华丽锦衣,衣裳挂满了玉佩,腕子上串着珠石,手上带着硕大的戒指,整个人站在灯下看起来闪闪发光,他盯着宴星稚的脸看了片刻,笑得不怀好意:“小娘子,我帮你葬了他,你跟我回府,如何?”   宴星稚抬眸看他,也跟着笑:“不劳烦公子,你给点妖币就行。”   这一笑,把年轻公子的心都笑化了,立即摆手让身后跟着的下人上前,不由分说地就要抬荀左,“这种活还是交给男人来做,你跟我回家,少不了你荣华富贵的。”   宴星稚忙站起来,伸手去拦:“别动别动,我这老奴不乐意让别人碰他。”   年轻公子也上前,与她的胳膊拦在一道,想趁机摸两把,却不想她胳膊极为灵巧,两三下就将他拨到一边去,他便恼怒道:“本公子好心给你葬人,你别瞎了眼睛不识好歹!跟我回去!”   荀左正睡得迷迷糊糊,脚就一下被人抬起来,瞬间惊醒,吓得蹬着双脚挣扎起来。   抬他的人见他突然蹬腿,当即也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赶忙撒手。   宴星稚就趁乱喊:“坏了,起尸啦!我家老奴不乐意了,要向你们索命!”   荀左听见后,十分配合地挣扎起来,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破布,露出一张白眼往上翻的老脸,伸手随意抓了一个人脚,发出嘶哑的声音:“啊……”   这一抓,却正好抓到那年轻公子,他吓得尖叫一声,嗓子都喊劈:“快报官快报官!救我!”   荀左一听要报官,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装模作样地往前蹦了两下,随后撒开腿就跑,一下就没入了人群之中,年轻公子脸上还带着恐惧的神色霎时看傻眼,再一转头,那漂亮姑娘也不见踪影,只余下地上一块破布,和写着“卖身葬奴”的布条。   意识到被耍了,他当即在街边大怒,蹦起来喊:“两个瘪三,别再让爷看到你们!”   荀左往前跑了一段气喘吁吁地停下,往路边的石墩上一坐,叹道:“我这把老骨头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宴星稚慢悠悠地拿着他的拐杖走来,指尖上勾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一摇一晃传来妖币碰撞时的清脆声响。   她将拐杖丢给荀左,说道:“走,先吃饭。”   两人一开始就不是奔着乞讨而去的,用宴星稚的话来说,求能求来多少东西?还不如抢。   一老一少进了酒楼,宴星稚点了一大桌的肉,可算是彻彻底底饱了口福,吃得太多导致她扶着肚子坐了好久。   吃饱了饭就在酒楼要了一间房,宴星稚睡床上,荀左就躺地上,一路上慌慌张张,两个人都已精疲力尽,什么也不管倒头就睡。   这地方灵力多,宴星稚身体状态非常好,已经融合到手臂上划伤就会流血的程度,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的泥体,随着与身体的融合提高,她的年龄也一直在变化,如今已有十六七的模样,但仍是无法调动她原本的神力。   她猜测可能需要与泥体全部融合之后,才能慢慢恢复以前的力量。   一觉睡到第二日的下午,荀左醒得要早一点,正坐在窗前啃他那点硬邦邦的干粮。   宴星稚醒之后,顺手将钱袋扔给了他。   她不需要这些银钱,且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吃过一顿时候很长时间感觉不到饿。   二人从酒楼中出来,先是去成衣店买了身看起来干净整洁的衣裳。   宴星稚将长发分扎成两个丸子坠着长长的彩色发绳,再配上雪白的宽袖上衣与灯笼裤,衣着便利又看起来娇俏可爱,总算摆脱了那副乞丐模样。   荀左也换了身黑色衣袍,往宴星稚身后一站,有种高深莫测的老高手的味道。   可算是有几分人样了。   宴星稚提出要去城西的义庄看看。   路上的时候,荀左问她:“少主,你觉得那个自称是风眠神君的小公子,是个什么来头?”   宴星稚想了想,认真地做了一番推理,“首先,他肯定不是牧风眠,牧风眠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就算万中之一的可能他来了这里,会用更直接的办法进入万器城,断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他最讨厌麻烦。”   荀左在心里犯嘀咕,怎么少主好像一副很了解风眠神君的样子。   宴星稚又道:“其次呢,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灵力,先前在崖上还被一个骷髅架打落,但身上藏的宝贝应当是不少的,应该是人界哪个修仙世家的少爷。”   “不对吧,”荀左提出反驳,“若是修仙大族的少爷,出门必定有着非常大的做派,他为何独自一人?”   “他哪是独自一人,不是还有一只神兽跟着吗?”   “人界万千修仙门派和望族,从未听过有哪个养的有神兽,若是真有,定在人界闹得沸沸扬扬。”   神兽极为罕见,在下三界基本看不到的,更别说魇猫这种存在于历史记载中的神兽,已是六界罕见的至宝,若一出世必会引来各路争夺。   “你都说会闹得沸沸扬扬了,这小猫肯定要藏着掖着啊。”宴星稚道:“且神兽是看机缘的,若是你与它无缘,不论如何都留不住,神兽大多都性格孤傲。”   “少主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荀左又问。   “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神兽。”   曾经为六界第一神兽的宴星稚骄傲发言。   两人在赶去义庄的路上,碰到一群人堵在路中,吵吵嚷嚷地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宴星稚本着有热闹就要看一看的性格,挤到人群里踮着脚往里瞧,就见正要去寻找的牧风眠站在一处阔气大宅门前,正拿着一张黄符纸往门框上贴。   这不巧了吗?   一夜不见,他换了身雪纱长袍,头戴银冠坠着两条长长的白色绸带,墨黑的双眸轻弯,勾出温柔的笑意,打眼一看竟是十足的仙气飘飘,当真如天上走下来的神仙一般,不染凡尘。   当然,若是他手中的黄符纸不是随便乱画的,宴星稚还真差点被他迷了眼。   他身边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紧张地盯着黄符纸道:“仙长,是不是只要贴上了这个,我家就能安宁了?”   牧风眠将符纸贴好,摆起架子道:“自然没有这般简单,盘踞在这座宅子里的邪祟非同一般,本仙需得在宅中留上几日找出邪气源头才行。”   妇人连忙将他往宅中请:“能够将仙长留在宅中,是我等凡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牧风眠跟着进了宅子后,门口人伸长脖子满眼羡艳的人也渐渐散去,荀左见宴星稚一脸沉思,不由问道:“少主,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宴星稚点了点这座宅院:“我们也进去瞧瞧。”   “我们如何进去?”荀左摸出怀中的几张符纸,说道:“不过我这里倒是有几张真的有用的符纸,比贴在那边门上的要好很多。”   他觉得少主至少有一点分析对了,这个小公子还真是个草包,尽蒙骗人的。   宴星稚却将他的手一压,说道:“暂且不要浪费。”   这些符纸还有别的用处。   两人来到偏僻角落,只听宴星稚道:“你这符纸中应该有能化形的吧?”   荀左道:“这个不难。”   她点点头:“很好,你乔装打扮混入那座宅中,趁机用些小把戏吓唬人作乱,然后我再出面,以仙师的身份收了你,到时候你配合我演一演就好。”   荀左应道:“我如何演?”   “你在额头幻个血色的印记,然后戴个帽子遮掩,届时我去宅中之后会将你的帽子掀开,你就装成原形毕露遁逃而去就行了。”宴星稚对自己的计谋颇为得意。   “那若是我在宅中作乱被那小公子破解抓住,该如何是好?”   “他连贴在门上的符纸都是假的,你还指望他能做什么?”宴星稚道:“不用管他,草包一个罢了。”   “草包你还要收他进门派?”   “还不是因为他那张脸。”   “少主是想收来……”   宴星稚道:“问那么多干嘛,快些准备咱们的计谋,到时候骗进了宅中,他们自然是给你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愁没银子花。”   荀左竖起大拇指,“少主英明,有你我二人合力,蔫能有不成之事?”   作者有话说:   荀左的视角:   宴星稚:一个成天吹牛对自己盲目自信且有几分神秘在身上的废柴少主。   牧风眠:一个模样俊俏身上宝贝非常多还有神兽傍身但草包的世家少爷。   他自己: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操碎了心但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冤种老奴。   ———————— 第10章 聪明计谋(上)   荀左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玄音门穷是穷了点,但吃的喝的皆是堂堂正正得来的,从未行骗或者强抢,更何况在人界有仙盟做约束,凡人是最受保护的那一方,如今要潜入凡人宅邸作乱,他还真有些心慌。   不过盼了几十年才盼来这么一个少主,荀左就是豁了一张老脸,也得顺着她的心意来。   哪怕她可能是个只会吹牛的草包。   哦不对,她先前能使唤神兽魇猫,想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但本事不多。   荀左听从宴星稚的安排,用了一张幻形符改变容貌,潜入了宅邸之中,尽心尽力地在其中作乱。   不过几日,宅中就传出了半夜看到有人挂在房檐下飘,人睡得好好的睁眼后却在井边,膳房做好的肉莫名不翼而飞等等诸如此类的怪事。   直到宅夫人的梳妆镜突然出现血写的字之后,整个宅子终于乱成了一锅粥。   荀左的事办得十分顺利,起初他还担心那个自称风眠神君的小公子会不会有两把刷子,将他的小把戏给识破,但后来得知,他自从进了宅中之后就一直在房中闭关,不准许任何人打扰。   宅中都是凡人,在这座城中平日里小妖怪见得多,仙人却是很难见的,他主动上门自请除妖,这一宅子的人当然是欣喜无比,哪敢去打扰他,于是一连几日不见他人。   倒是没见他拿出什么真把戏,就全被他那一派仙人风姿给迷住了眼睛。   这几日的作乱之后,宅中便闹得人心惶惶,掌事的夫人更是给吓得不轻,思及仙人还在房中闭关,也不敢去敲门打扰。   荀左见火候差不多了,按照当初商量好的给宴星稚传了一只黄纸幻化的蝴蝶。   这几日宴星稚一直宿在宅子周围的小客栈里,平日先来无事就在周围街道闲逛,听来了许多五花八门的传闻。   当然,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无非是谁家的媳妇儿勾搭上了修仙门派的人,亦或是为了获取妖力而抛妻弃子之类的故事。   接到荀左传来的信号,当日下午她就敲开了这家宅门。   门一开,下人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年轻姑娘,当下就要关门谢客,宴星稚张口第一句便是:“我从贵宅门前路过,被宅中凶煞之气冲撞,特前来收服那妖孽,贵宅近日怕是不太安生吧?”   这一句话仿佛戳中了下人们的心窝子,这几日被那些怪事闹得,谁都不敢好好睡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邪煞给夺了性命,一听到她是前来收服妖邪的,顿时觉得她身上穿得雪白衣裳好似云织雾造一般,浑身上下哪哪都冒着仙气儿。   前几日请来的仙长又一直闭门不出,如今又有人上门来,盖以为这是天大的好事落在头上了,一边赶忙将宴星稚往宅内请,一边去通报夫人。   宴星稚随着下人走到了宽广的庭院之中,宅中人听说又有仙人上门,还是个模样年轻美丽的仙姬,于是纷纷聚到院子中来凑热闹,不一会儿的功夫,院子周边就站得密密麻麻。   她扫了一眼,没在其中看到有戴帽子的人,便暂时不动声色,负着手立在院中,做足了仙风道骨的姿态。   听了下人的通报后,这几日被折磨的吃不好睡不好的夫人立马提着衣裙就出来了,连同着宅老爷和年幼的女儿,一大家子从正堂而来,就看见宴星稚站在院中。   宴星稚在很久以前听别人说过,要骗人就得穿白衣裳,一骗一个准。   果不其然,这夫人一见她衣衫雪白,墨发轻飘,眼角带着些许拒人千里的疏冷,瞬间就以为是天仙下凡,匆忙苦着脸上前:“小仙长,您可千万要帮帮我们啊!”   宴星稚眸子轻动,一下就瞧见这妇女后面跟着一个身着锦衣的老头,面容倒没什么特殊,只是头上戴了一顶绣着精美松鹤纹样的方帽。   整个院中,只有这老头戴着帽子。   很好,荀左,伪装得不错。   宴星稚在心中暗暗夸赞。   妇人走到面前,一边喊着让人奉上等好茶,一边恭敬地将她往堂中请。   宴星稚却一抬手,说道:“不必,我在这院中先将邪煞除去,好让你们先安心。”   妇人一听,当即喜不自胜,这自是她巴不得的事,于是忙道:“那小仙长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我现在就命人去准备。”   宴星稚道:“不必,只需备上一壶茶,待我除了凶煞之后解解渴便好。”   妇人听闻连忙叫下人搬了桌椅到院子,送上好茶倒了一杯搁在桌上,院中二十来双眼睛俱看着宴星稚。   所有人安静下来,等着她的动作。   都忙着看热闹,并无人在意宅中后院有一扇常年关闭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仙风道骨的雪衣仙长就站在屋中,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副画像是被特地裱起来一样,画卷崭新,两头挂着长长的红色流苏,下面的桌子上还摆着贡品和香炉。   话中是一个身着白衣,头戴金冠的神仙,赤色的长发覆在雪衣上,颜色极为绚丽,俊俏的面上带着笑意,若要认真分辨,倒与牧风眠的眉眼有几分神似。   他抬手,那副画便突然着了火,很快就焚烧殆尽,从中飘出一个墨色流苏的镂空宫铃,铃上刻着一个“星”字。   拿走铃铛之后他抬步离开,行到前院就听到一阵热闹,便走到檐廊下,一下就看见院中站着不少人,宴星稚正在当中。   倒是没想到她也会跟来,牧风眠哼笑一声,抱臂倚在檐廊的柱子边,视线落在院中,姿势很是懒散,没有半点先前那副仙长的端庄模样。   只见宴星稚闭着眼睛,先装模作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猛一睁眼,指着那戴着帽子的锦衣老头道:“妖孽,你在凡人宅院不断作乱扰人安宁,念在你没有伤人性命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自己现出原形来!”   院中人皆发出惊诧的哗然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老爷怎么成妖怪了?”   “难不成是被附体?”   “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锦衣老头也被吓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夫人就惊恐地看着他,后退了好几步,他一时着急,嚷嚷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何时成妖怪了!?”   宴星稚点点头,不错,演得很像。   她也不甘落后,演得更加卖力,龇牙咧嘴一脸凶蛮:“谁允许你狡辩的,非要我亲自出手是不是!”   说完也不给这可怜老头辩解的机会,一个饿虎扑羊原地起跳,蹿到他面前一把将他帽子薅下来,下一刻,一个油光噌亮的光头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锦衣老头惊慌失措地捂着头:“!!!”   作者有话说:   挺秃然的。   —————— 第11章 聪明计谋(下)   额头没有印记。   宴星稚傻眼。   “啊?我说老爷怎么天天带着帽子呢?”   “就是,前几日天气那么热,老爷都不肯将帽子脱下,原以为是喜欢戴帽子,现在看来……”   “天哪,这头上真是一根毛不长啊。”   在周围惊讶议论的声音中,老头羞愤地大喊一声顶着光秃秃的脑袋,怒指宴星稚:“你究竟是什么人!绝不可能是仙长!”   跟说好的不大一样,宴星稚愣了一下,将帽子还给他,说道:“我听闻人界有一种药材叫何首乌,你多吃点说不定对生发有些用处。”   老头怒夺帽子,“用不着你多事!”   这下有点尴尬。   宴星稚心说怎么这院中就他一个戴帽子的老头,还能给认错了呢?那荀左究竟是扮成什么模样了?   正想着,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少主,少主……”   她匆忙转头,便见人群中有一个模样年轻的男子往前走了两步,头上戴着一顶歪歪扭扭的麻布帽子,身上穿得的宅中下人的衣裳,他冲宴星稚疯狂挤眉弄眼:“我在这啊,少主。”   宴星稚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你一个老头,为何要装成年轻人?”   荀左还颇是不好意思,脸红道:“老奴也有一颗年轻的心嘛。”   宴星稚看了看恼羞成怒的宅老爷,正想着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气氛,可恰在此时这夫妻俩的儿子回来了,瞧见自家院中那么热闹,立马挤进来了解情况,结果一看见就宴星稚当即叫起来:“你不是前几日在街头卖身葬奴那丫头吗?还顺走了我一袋妖币!竟还敢跑到我家来!”   宴星稚浑身一僵,也没想到会那么巧。   如今两人制定好的计划已经搞得一团糟,这里也是断不能留了,同时撒腿往大门跑。   戴好帽子的老爷一张脸气得由红发紫,嘶声力竭喊道:“把这两个泼皮抓起来!”   大门瞬间就被关上,方才还围在院中看热闹的下人立即散成包围圈,将想要逃跑的两人团在其中。   宴星稚抬头看了一眼宅子的院墙,约莫有一丈之高,这样的高度可算是把她给难倒了,想翻墙出去的机会也很渺茫。   她转头问道:“荀左,你有没有移位的符纸?”   都不用她说,荀左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符纸,正要吹的时候,忽而有一人从后面扑住他的背,锁住了他的双臂,荀左着急大喊:“少主!快拿符纸!”   宴星稚朝他跑去,两边的下人却猛地冲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张开双臂扑着要抓她。   她动作很敏捷,往侧边一滚躲过了三四人的抓捕,一抬头就见荀左已经被抓,有两个人想钳制他的身体,他便奋力挣扎着,一下就撕碎了身上的衣服,露出大片胸膛脊背,黄符纸飘出来几张,落在地上。   幻形符被撕碎,荀左显出了原形,变成老头模样,被几人按在地上,手里抓着的符纸也被人抢去,半点挣脱不得。   宴星稚见他被几人死死压着,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思及他也是一把老骨头的凡人,心中一急当即没做他想,奋力朝他奔去。   许是这几日在万器城吸收了灵气,她的身体轻盈很多,面对众多人同时围堵,她虽然应付吃力,却也没被抓住,跑到近处高高跳起,跃至半空中。   下落的时候身体却猛地幻出一抹微光,只见她原本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体竟在光中化作了一只雪白皮毛的幼虎,墨黑的虎纹衬得两色分明。   落下的时候是后脚蹬在其中一个下人身上,宴星稚张开一口尖利的虎牙,吭哧咬下,只听被咬的人痛呼一声,连忙撒手往后退。   身上力道减轻之后,荀左一骨碌蹿起来,裹着破烂的衣裳抬着双拳,摆出迎战的姿态。   麦色的苍老皮肤上,印着细细密密的黑色图案布满他整个后背,在撕烂的衣裳中窥得一二。   宴星稚盯着面前人,发出低低吼声,虽然这声音在一只幼崽身上没有任何威慑力。   雪白皮毛的幼虎即便看起来这般凶,也没能掩饰散发的可爱。   上古神兽生长期极其缓慢,当年宴星稚破封而出不过才十几年,人形虽长大了,但兽型一直是幼崽的状态。   如今换了副躯体,幻成兽型也依旧不改当年。   众人见她突然幻做白虎形态,顿时就不敢再上前了,毕竟这一院子都是实打实的凡人,如何能与妖过招?   正当两方僵持时,宴星稚倏尔瞥见檐廊下站着看热闹的牧风眠,见他眉眼带着轻笑,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嘲意,当下脑门蹿上一缕火苗,后肢一用力便高高跃起。   变成兽型之后她弹跳力大幅度提升,动作也迅速很多,踏着一众下人的肩膀头顶,飞快向檐廊而去。   众人就见这一抹白色的影子飞快跳跃,而后如一支离弦之箭一般飞出,直直地冲向廊中站着的雪衣仙君。   牧风眠笑容一敛,惊讶的表情还没爬上眉梢,就觉得胸膛被猛地一撞,巨大力道冲击得他后退好几步,后背撞上柱子,当即闷哼一声,差点给撞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宴星稚用铁头撞了他心口一下之后,顺着他的肩膀往上攀,从左肩绕到右肩,将他后脖子给围住,张开一口虎牙朝他白皙的耳朵上咬去,但牙齿落在他耳朵上时却猛地收了力。   最后关头,宴星稚及时想起他是个凡人,若是不收力的话这一口下去耳朵都要咬穿。   尖利的牙齿收了力道,软软地磨在牧风眠的耳朵上,白净的耳尖当下就染上绯红之色。   他气得卡着宴星稚的俩前肢将她往下拽,却不料她前爪勾在他的肩膀的衣服上,不愿松手。   幼虎的身体极其柔软,皮毛又十分光滑,牧风眠第一遍还真没给她拽下来。   牧风眠气笑,“爪子撒开。”   “我为了找你把这座城走了一半,你在这里隔岸观火?”宴星稚就不松。   “是你自己要在院中表演。”   “那我还不是为了进来找你!”   她带着怒意抬头,恰逢牧风眠低头,一人一虎近距离对上视线。   在这一个瞬间,宴星稚真的觉得这凡人少年与牧风眠实在太像了。   像到她竟产生了一种正与牧风眠对视的错觉。 第12章 惹上凶案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牧风眠就拽着她的爪子,将她从身上扒拉下来,手法娴熟地提着她后脖子一扔,宴星稚轻盈落在廊中的栏杆上,幻成人形。   妇人好似看见救星,连忙指着宴星稚大喊:“仙长,快收了这猫妖!”   牧风眠还未开口,就见宴星稚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妇人凶道:“大胆,你叫谁猫妖呢?猫和虎都分不清吗?!”   这是宴星稚的一大禁忌,她最讨厌别人将她认作小猫。   那妇人被凶了一下,竟有些被她的气势镇住,不敢再开口,只盼望这俊俏仙长能大显神威,将这个将家宅搅得一团乱的虎妖给收拾了。   却不想一个下人上前来,凑到妇人面前低声道:“夫人,小的前几日收拾荒尸进城的时候,正碰上主仆二人,主人病得半死不活,那婢女就央求小的顺道将她少爷带进城来,如今一看,那主仆似乎正是面前这两人。”   说话的正是前几日将宴星稚二人带进城的好心大哥,方才他看着宴星稚就觉得眼熟,不过当初她衣着灰扑扑的,又是夜间面容看得不分明,一时拿不定主意。   但一看见牧风眠,他就确认了。   眼下两人皆身着雪白衣衫翩翩而立,一看就是一伙儿的。   妇人反应过来,愤怒让她的脸越来越红,只差把“被耍”二字写在脸上。   牧风眠张了张口,约莫是想解释一下,“其实……”   “碰——!”大门被重重摔上,先前那张随便乱画的黄符纸也落下来,飘在宴星稚脚边。   三人立在门外,牧风眠与荀左同时叹了一口气。   荀左的上衣都被撕烂,在大街上十分惹眼,宴星稚道:“先去给你买身衣裳。”   正说着余光就瞥见牧风眠转身要离开,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   牧风眠看一眼被她抓住的手腕,并未挣脱,“你对我很好奇?”   宴星稚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首先,咱们都是来自七百年后的人,姑且算作同伙,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再者说你有妖币吗?凭你手里的那些金子银子,在这里连碗饭都吃不上。”   牧风眠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反问道:“难不成你有?”   宴星稚朝荀左摆了下手,荀左就将那一大袋妖币拿出来展示给他看。   于是牧风眠欣然答应与她同行。   宴星稚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暗地里思索着只要在身边就好下手,到时候逮着机会将镯子一套,他就跑不脱了。   三人先去了成衣店给荀左买衣裳,换上衣服后,宴星稚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身上的封印是什么时候下的?”   荀左惊愣了一下,“少主看出来了?”   宴星稚道:“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封印。”   荀左说:“有六七十年了。”   宴星稚宽慰他:“放心老头,等我拿到我的东西,就把你这封印解开。”   荀左摇摇头:“多谢少主好意,不过这封印特殊,只能由下封之人才能解开,这些年我用了很多办法都没效用,已经放弃了。”   宴星稚嗤笑一声,对此说法极为不屑,“这天下没有绝对牢固的封印,只要力量凌驾于封印之上就能破除,这天下最强的封印都让我破了,还有什么破不开的?”   六界中最坚固的封印当属万魔窟的那个,曾将魔族镇压在天隙下长达数万年,但最后还是被她用清屿剑斩破。   荀左见她又是一脸自信,便娴熟地吹捧起来。   转脸见小公子神色怪异,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道:“习惯就好,少主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喜欢吹牛。”   “吹牛?”牧风眠觉得十分好笑,深沉的眸子盯着已经走到门外的宴星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荀左感觉面前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就好比是有这么一个人,表现得相当高深莫测,一副极厉害的模样,仿佛是个大人物,然而实际上是个一遇到事情就被两拳打到的草包。   偏生还不自知,爬起来之后继续装成大人物。   嗯对,就是这么个奇怪感觉。   荀左换好衣裳再吃了饭已是日暮,三人回了宴星稚先前暂住的客栈,荀左本商量着要再加开一间房,但宴星稚不愿,要一直盯着牧风眠,免得他悄悄溜走。   荀左本还想着这一间房如何睡下三个人?却不想宴星稚进屋直接就幻成虎崽形态,盘踞在床榻一角,像个白绒绒的毛团,压根不占地方。   牧风眠对此也没有异议,于是床就让给了他睡,荀左照例打地铺。   宴星稚用尾巴盘住身体,蜷在角落中,刚闭眼就睡着,梦到自己在苍山里跟别的兽抢肉吃。   那些兽大多只开了灵智,不懂得怎么修炼,所以宴星稚虽然形态幼小,却用一口利牙把它们咬得嗷嗷叫,排着队给她送肉吃。   宴星稚生来便有灵智,不吃生肉,它们就想尽办法烤熟,然后送到她嘴边来,吃起来极香,那当山大王的日子,别提多逍遥了。   牧风眠感觉腿上有一阵异动,睁眼一看,就见睡前盘得老老实实的幼虎正一口要在他的小腿上磨牙齿,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连睡觉都闲不住。   他坐起身拎着她的后颈皮往床榻里面一扔,肉乎乎的虎崽翻了个滚,粉嫩的爪子搭在脑袋上,没醒,仍在沉睡中。   现在她正处于魂魄与身体的融合期,需要大量的睡眠来促进融合,所以即便是现在给她倒挂起来,她也睡得香甜。   牧风眠起身下床,脚步悄无声息,即便是落在荀左的身边,他也睡得沉沉没有任何察觉。   他行到窗前,一抬手指,窗子就无声打开,外头的一片夜间繁华映入眼帘,街道上吵吵闹闹的声音像被屏障隔绝一般,传不进来,屋中依旧安静。   牧风眠倚在窗边,映着万千光辉的墨眸轻动,视线划过繁盛街景,落在了白日里三人大闹的宅子。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隐约瞧见宅中的院子,只见里面黑气漫天,将整座宅院笼罩其中,凄厉的惨叫声隔着喧闹的街道隐隐传进牧风眠的耳中。   他黑沉沉的眼眸毫无波澜,像一个冷静漠然的旁观者。   从街头到街尾仍旧是嬉笑不断乐声不止,无一处不彰显著夜之城的热闹,无人注意到这座宅子里发生的惨事。   次日一早,宴星稚被一阵急促大力的砸门声给惊醒,睁眼就看见荀左一脸疑惑地看着门,牧风眠则坐在桌边喝茶。   门被砸得砰砰作响,她一个翻身幻成人形从床上爬下来,气得不行,“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一大早扰人清梦。”   荀左本想去开门,却不料门直接被砸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顿时全部涌进来,将本来不大的房间给站满,皆穿着重绿色的衣袍。   带头的那人道:“官府办案!今早接到报案称冯家被灭满门,宅中五十多号人死得一个不剩,现在怀疑是你们作乱,束手就擒随我们去官府一趟,若是拘捕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什么冯家?”宴星稚迷茫地皱眉。   “就是你们三人昨日联合起来去凡人宅院闹了一通的那家人。”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偶遇故人   万器仙城最开始是凡人所居住的城池,因为坐落在人界与妖界的边境,导致这里的人口并不多,是非常普通的贫困之地。   传说有一日,天上神女下凡而来路过此城,见城中的人饱受贫困之苦,便动了恻隐之心,化作仙师教城中之人打造灵器,后来人们学会了这门手艺当真造出了几件相当了不得的灵器,为感恩神女,便在城中修了神像供奉,自那之后慕名而来的妖族人族也越来越多,城中之人也凭着这门手艺逐渐摆脱贫困,逐步闻名人界,得名万器仙城。   因为比较靠近妖界,所以城中的妖族占多数,但是妖族与人族已经签订和平协议许多年,由于仙盟的保护,人族在城中是受重点照顾的。   是以一大早传来一户凡人被灭门的消息,整个万器城都颇为轰动。   且据说那一户人家死得极为惨烈,身体都被撕碎,鲜血和肢体散得满院子都是,官府的人去的时候,根本没地方下脚,整个宅子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臭味。   宴星稚三人昨日刚被冯家赶出门,昨夜就发生了这种事,他们嫌疑最大,自然而然也被找上了门。   宴星稚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的,听到之后也相当震惊,辩解道:“无缘无故的,我怎么可能跑去杀凡人?”   “那无缘无故的,你们昨日为何跑去冯家大闹一场?”领头的男子反问。   “那是有原因的。”荀左道:“各位官老爷,我们真的是清白的,若冯家一事真的是我们所为,我们早就跑了,又何须留在此地等着你们上门来抓?”   其中一人一时嘴快道:“那谁知道,可能是你们脑子不好使呗。”   宴星稚当即怒了,“你说什么?!”   领头男子摆了下手,继而摸出一根银链子一甩,十分娴熟地卷住了宴星稚的手腕,而后道:“是不是你们所为,审一审便知道了,先回官府!”   宴星稚哪肯束手就擒,当即就要挣扎,却没想到这链子绑得很紧,好像带着某种抑制咒术,她身上的力气竟然连一半都使不出来,挣扎了两下没挣脱。   男子瞪她一眼,凶道:“不想吃苦头就老实点!”   她连忙转头去看荀左,想冲他使眼色合计先溜再说,却见荀左和牧风眠已经把手伸出来老老实实等着被绑。   “你们……”宴星稚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只得骂一句:“没用的东西。”   荀左无辜道:“少主在哪老奴便在哪,定不会独自逃离。”   牧风眠也说:“不是你让我跟着你的吗?”   宴星稚沉默,暂时不想跟这两个蠢到让她失望的人说话。   领头人也没想到会抓得那么顺利,难免有些得意,放了两句狠话警告他们别生逃跑的心思之后,就抓着三人回了官府,关进了同一所牢房之中。   牢房里密不透风,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开在上头,清晨的光尚是薄弱,透过窗子照进来基本没什么照明的作用,整个牢房昏昏暗暗。   囚犯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有人见新关进来三人,便好奇地伸头望了望。   宴星稚还不甘心地扒着铁门喊道:“你们快点查啊,赶紧还我们清白!”   衙役没有搭理她,锁了门之后便离开了。   一转头,牧风眠已经在牢房中唯一的一张矮榻上坐着了,而荀左正左右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说道:“少主,这牢房像应当是特地为妖族所建,墙壁牢门上都施加了咒法。”   宴星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这里关着的都是妖怪了,说点有用的行吗?”   荀左想了想,而后道:“咱们被抓进来之前没吃东西,约莫要饿上两三顿了。”   这么一说,牧风眠就感觉饿了,他往榻上一倒,枕着双臂翘起腿来,说道:“若非是你们昨日在冯家大宅中闹了一通,也不会连累我被赶出来,如今连饭都吃不得,在这牢中蹲着。”   宴星稚抓着铁栏杆门气得不行,当即反唇相讥:“你这叫因祸得福,你就偷着乐吧,若不是昨日阴差阳错将你带出来,你早在昨夜就跟那些凡人一起被邪祟给撕碎了,哪还能在这里想着吃东西?”   牧风眠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区区几个作乱的邪祟,还能动的了我?”   宴星稚便嘲讽道:“口气倒是不小,真有本事就别被一块骨头给砸下山崖啊?”   他轻嗤一声,没再接话。   荀左见他与自家少主顶嘴,第一个不乐意,站出来道:“小公子,我家少主怎么说也是救了你,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牧风眠瞥他一眼,纳闷道:“奇怪,你不是凡人吗?怎么好像老王八成精似的。”   这话乍一听很奇怪,像是骂人,但其实不算。   因为龟这种生物向来是以忠心闻名,很多妖界的商铺或者是大户人家都喜欢聘请龟族办事。   见他年纪不大,荀左便生出了几分年长者的教导之心,语重心长道:“小公子,出门在外出言当谨慎才是,龟族与王八不可相提并论,虽说在上古时期龟与王八算是远亲,但能修炼出成果的只有龟族,王八到现在还只是凡人的口中之食,你这样说岂非是在侮辱龟族?当心祸从口出。”   牧风眠没想到会突然被他长篇大论给攻击,诧异道:“你太闲了是不是?”   荀左耸肩:“左右眼下也无其他事情。”   宴星稚听得烦躁,抓着铁栏杆使劲摇晃:“放我出去!你们可知道你们抓的是谁吗?!”   “吵什么吵,被抓进来了就老实待着,若是无罪自会将你们放出去的。”邻间一人正在睡觉,被这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也不恼,只拖着懒懒的声音劝道。   宴星稚转眼看去,就见他灰头土脸,全身上下的衣裳几乎看不出颜色了,背对着她躺在榻上,浑身上下一股子死气沉沉的丧。   “你关在这里多久了?”她问。   “三年多了吧,记不清了。”那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突然翻身过来,露出一张还算干净的脸,“这些凡人办事是慢了点,但不会冤枉好人。”   宴星稚认真一瞧。   嘿,还是个熟人。   她走到侧面的近处,扭着头盯着那人看了好久,忽而道:“黎策?”   那人一听登时睁开了眼睛,面上的睡意散了个干干净净,惊愕地瞪着她,“你是谁?你认识我?”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黎策算是宴星稚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他性子比较懒散,天赋也不高,是宴星稚最初入仙界的时候结识的,那时候见她是个年幼的虎崽,黎策颇是心软,将她当猫养了一阵。   只是宴星稚血脉特殊,力量进阶得非常迅速,没过多久就成为仙族学府里响当当的人物,后来去了神族区后,就很少与他见面了。   他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宴星稚的面前,实在是太过意外。   黎策从床榻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来,将她的面容看了又看,却是对这张脸完全陌生,也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什么灵力气息,“你到底是谁?”   面对着诡异的场景,牢房中一时相当安静,牧风眠轻轻晃着脚,眸光在黎策的脸上转了两圈,轻笑道:“一个神仙沦落到这种境地,也真是让人开眼。”   黎策又转眼看他,迷茫更甚,“你小子……倒是有几分面熟。”   摸不准头脑的不止他一个,就连荀左也是一头雾水,只等着宴星稚来解答。   宴星稚左右看了看周围牢房中往这里盯着的眼睛,到底还是没将自己的身份报出,只信口胡诌道:“我在别的城中见过供奉你的仙身画像,所以能认出你。”   黎策一下垮了肩膀,难掩眉宇中的失落,转了个身又回到榻上半死不活地躺着,说道:“也正常,虽说我不算是多么厉害的仙人,但我在仙界名声也算响亮。”   她问:“你究竟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黎策答非所问:“那供奉我的仙身画像是求什么的?”   “是不是仙界出什么事了?”   “是姻缘?官运?还是财运啊?”他仿佛沉浸在这个问题之中,碎碎念念着:“不对啊,我到现在还没个媳妇儿,且考仙官考了七次才考中,财运更不必说,穷得都揭不开锅,供奉我能求什么呢?”   宴星稚让他念叨烦了,气道:“求能跟你一样脸皮厚,不怕挫折和打击,被仙姬拒绝五次仍旧热情如火,上赶着倒贴。”   黎策痛苦地捂着心口,哀叫一声,“心好痛,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说出的话竟如此锋利冰冷?” 第14章 你俩吵什么?   宴星稚恨不得钻到隔壁牢房里揪着他的衣领先打一顿再说。   但她侧着身子往铁栏杆里试了试,发现挤不过去,头卡住了,也只好作罢,压着不耐烦的神色道:“黎策仙君,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你究竟为什么会这副样子出现在这里?”   黎策倒是悠闲地吹起了小曲儿,说道:“这是你这个小妖怪该问的吗?遇见了我也算你走运,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拿出来孝敬我。”   宴星稚气得在牢中团团转,最后捡地上的小石子砸他,“问你的问题你是一个都不答,说了一堆废话,堂堂一介仙君,沦落到这种地步,你是不是还觉得很光荣?”   几个小石子砸在脸上身上,黎策抬手挡了一下,恼怒道:“你干什么?一个小小妖怪,竟敢对本仙君动手!”   宴星稚不屑地嗤了一声,走到牧风眠的身边坐下。   那一张榻并不大,牧风眠半个身子躺在上面,一副优哉游哉地模样,其中只余下一小部分,宴星稚坐下之后,两人的距离就非常的近,几乎挨在一起。   牧风眠恍若未觉,仍闭着眼睛假寐。   宴星稚沉着眸光若有所思。   黎策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过不寻常,但他既不愿意说,就说明这事并非是他的私事,若是他自己要来这万器城,又落到这般境地,那方才肯定会与她唠上两句,毕竟她了解黎策是个十分闲不住的性子。   但方才她再三询问,黎策是一句闲话都没有说,那就表明他来此地的目的是需要绝对保密的,隐秘到一句话都不能泄露的程度,就说明他是带着天界任务来到这里的。   或许他的出现,与当年万器城莫名遭遇灭顶之灾也有联系。   宴星稚想了一会儿,而后出声唤道:“荀左。”   荀左原本在另一头的地上坐着,听见她的声音便立马起身前来,弯腰道:“少主,有何吩咐?”   她招了下手,让荀左凑近,小声问:“你还有没有移位符?”   荀左一下就明白她心中所想,便道:“有换位符,若是我能出了这牢笼,就能用灵力催动符纸,将人换出去。”   宴星稚点点头,“你给我一张。”   她拿了符纸,又走到隔壁的铁栏杆面前,冲黎策道:“黎策仙君,你在这里关了三年了,没想过要出去吗?”   许是戳中心事,黎策听到这话之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但没有说话。   “我能救你出去。”宴星稚压低声音说。   黎策这下又从黑乎乎的榻上站起来了,瘸着腿有些急地两三步走到她面前,面色带着犹疑和期待,“当真?”   宴星稚道:“当然,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黎策顿了顿,像是在考虑。   她又道:“若是涉及到绝对不能说的,你可以选择隐瞒,不过要不要出去你还是想清楚再回答,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里,你若错过这次的机会,就不知道还要等几个三年了。”   这话简直是说到黎策心坎里去了,堂堂一介仙君,瘸着腿在牢中关了三年,因为牢中有灵力抑制的咒术,他这三年里伤势好得极其慢,若要等着仙力恢复到能破牢而出的程度,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他看着面前这个站在昏暗光线下的小姑娘,虽然看起来雪白软糯,像是温良无害的凡人女孩,但却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于是再三衡量之后,他轻点了下头。   宴星稚就将黄符纸递给他,“你拿着这个,等我们出去之后,自然会把你换出去。”   黎策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宴星稚哼了一声,“再等一个时辰那些凡人没能查明白案子,我就一拳砸破这座牢笼。”   黎策惊讶地看她一眼,“你若有此番本领,何以还要等一个时辰?”   “因为我要给他们凡人一点面子。”   荀左笑着点点头,附和道:“我家少主不仅自己好面子,也喜欢给别人面子。”   牧风眠听到这,没忍住嗤笑出声,继而说道:“最快也要三个时辰。”   黎策看着这三人,总觉得有些奇怪。   说是妖怪吧,又不大像。   说是凡人吧,又怎会被关到妖族区的牢中?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愣愣地坐回榻上,开始静静等待。   一个时辰之后,并没有衙役来放他们出去,隔壁牢中宴星稚蜷在榻上呼呼大睡,牧风眠改躺为坐,靠着墙壁假寐,荀左则抱着拐杖坐在地上,头靠着铁栏杆睡觉,整个牢中十分安静。   黎策放弃期待,将黄符纸随手塞进怀中,又躺回了榻上。   这三年里他不断地燃起希望,而后不断破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在这牢中从备受煎熬到心态平常,已经完全习惯了失望的感觉。   中午衙役们来放饭,将宴星稚三人唤醒,放了三碗饭在门里。   宴星稚并没有感觉到饿,对那饭食自是一眼都懒得施舍,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揉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荀左道:“方才听到钟响了,约莫是午时。”   他捧起一碗饭,毫不嫌弃地开吃。   宴星稚不免要抱怨一句:“这凡人办事也太慢了,都一个上午过去了,还没点音信吗?”   荀左道:“老奴方才听说那户人家死状极其惨烈,身体全被撕碎了,根本不像是寻常妖邪所为,且万器城夜夜笙歌,街上从不断人,昨夜也没有一个人发现那户宅子的不对劲之处,想来是用了什么高级法术设了结界。”   宴星稚道:“封闭结界算什么高级法术?”   荀左扒了一口肉,“这法术就够有些人学一辈子了。”   两人的对话皆传进了牧风眠的耳中,他仍然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片刻之后,隔壁牢房传来黎策的声音,“是啊,当年在上三界的时候,谁不知道白虎神君强大无比,又因为血脉特殊,所有仙君神君皆不敢招惹她,就连那名声赫赫的风眠神君也要避其锋芒,见了她就怕得绕道走……”   他一下就皱起好看的眉毛,睁开眼睛不爽道:“那是因为她太过无理取闹。”   黎策整跟隔壁的小女妖吹牛呢,被他突如其来的反驳惊了一下,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牧风眠就道:“那是因为宴星稚太过无理取闹,每次看到牧风眠都要想办法找茬,所以牧风眠才对她退避三舍。”   宴星稚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胡说!分明就是牧风眠自己有病,处处看她不顺眼。”   牧风眠一说就也来劲,“她有做过让人顺眼的事吗?火烧神族学府,砸毁十方神殿,还将龙渊里的龙骨捡去逗狗,桩桩件件不是她所为?”   一说起这些旧事,宴星稚这个当事人自然是知道的最清楚,气道:“你不知道就别闭着眼睛跟着瞎传,神族学府分明就不是我烧的!砸了那十方神殿也是因为有人将我锁在殿中我不得出,无奈之下才砸的,至于那些龙骨,那也是因为牧风眠那狗东西先割伤我耳朵在先!”   牧风眠默了一下,而后说:“他为什么割伤你耳朵,你自己知道。”   “我当然知道。”宴星稚冷笑一声,生气道:“那是因为他的脑壳里压根就是空的,没有半点能够用于思考的东西,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和力量肆意妄为,根本就是一个又愚蠢又惹人厌恶……”   “行了行了!”眼看着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惹得周围的囚犯都伸长脖子望着里看,黎策只得站出来当和事佬,摸不清头脑道:“你们在吵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尊来了呢?争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我这个在宴星稚本尊身边跟着的人都还没说话。”   宴星稚气上心头:“那你说,宴星稚与牧风眠到底是谁讨人嫌。”   黎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个嘛,风眠神君和白虎神君都是我的老相识,我不好偏向谁。”   隔壁的小女妖哇了一声,满眼羡慕,“仙君竟与风眠神君是故友吗?”   “那当然,风眠神君经常来仙琅城请我喝酒,”黎策十分得意,“离人欢知道吗?风眠神君最喜欢喝的酒,只有名门神族才能喝得到,我一个人就能喝两坛。”   牧风眠幽幽道:“他从不喝离人欢。”   “你一个下三界的小妖知道什么?”黎策立马道:“若不是情况特殊,我定然将风眠神君喊过来亲自告诉你他爱不爱喝离人欢。”   牧风眠闭了闭眼眸,放弃与他争辩。   宴星稚实在是听不下去,“你能不能别吹了,你见过牧风眠几面啊?”   黎策眼睛一瞪,“至少比你见得多,莫说是风眠神君,就连宴星稚当初刚进仙界时,也是黏着我身后,甩都甩不掉呢。”   这下宴星稚也沉默了,与牧风眠并肩而坐,半点不像是方才还在争吵的两人。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风眠神君不喜欢喝离人欢。   黎策:你懂什么?我是他故友,你能有我了解他?   牧风眠:我是他本人。 第15章 报时之钟   黎策与隔壁的小女妖吹嘘了两个时辰他在仙界的威武事迹,终于说累了,又爬上那张黑乎乎的窄榻上躺着。   荀左在牢中坐累了,偶尔起来走动走动,剩下的时间里都是坐在宴星稚身边的地上,三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交流,别的牢房热热闹闹,唯独他们这里相当安静。   牧风眠仍在假寐之中,俊俏的脸上偶尔显露出几分疲惫来,没有情绪的点缀,他看起来颇为脆弱,加之脸色苍白,乍一看像是久病不愈的小少爷。   宴星稚独自坐着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伸手拉了拉牧风眠的衣袖,“喂。”   牧风眠感觉袖子有异动,缓缓睁开眼,就看到衣袖被一只白嫩的手攥着,一转头就对上宴星稚黑如墨染的眼睛。   里头带着隐隐表达友好的笑意,她朗声道:“方才是我情绪过激了些,那些事情你一定也是从人界话本中看到的,有误解也是常事,你若是仰慕牧风眠,可以问我关于他的事,我对他还算了解。”   牧风眠神色怔忪,看着她一动不动。   宴星稚等了片刻,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道:“不过如今你已加入我的旗下,日后对牧风眠的仰慕还是收敛点,最好把仰慕对像改为宴星稚,其他的我倒是不会管那么多,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我们定当所向披靡,称霸六界。”   她一边说着,一边顺着衣袖往上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的左手抬起来,而后拿出银细镯,道:“来,戴上我们这结盟之物。”   牧风眠却将手一握拳,将手收了回来,甚至往旁边挪了挪,与她拉开了半臂的距离,“再说吧。”   宴星稚扭过身去,微皱的眉毛染上些许气恼,咬牙啧了一声,心说可恶,这人看起来一副相当好骗的样子,实际压根不上当,她都表现得这么和善了,还拿不下他?   她将银细镯收起来,冷哼一声,站起身刚在牢中走了两圈,就有两个衙役拿着一串钥匙走到门前来。   “你们出来吧。”衙役开了锁,拉开铁门。   荀左赶忙站起来感谢,询问道:“可否问问两位老爷,是不是要将我们放出去啊?查出我们是清白的了吗?”   其中一人见他年纪大,便开口多说了一句:“半个时辰前城东的一户人家遭此惨案,与冯家一模一样,所以断定不是你们所为,你们可以离开了。”   “我早就说我们是无辜的。”宴星稚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临走时转头看了黎策一眼,冲他使了个眼神。   三人从牢中离开,发现一出牢门对面就是一座非常高的望风楼,这座楼比其他的建筑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刚进城的时候宴星稚就看见了。   高楼的顶上有一口巨大的钟,通体发黑,上面似乎画着白色的纹理,但因离得远看不分明。   这钟每天都会敲响,负责给整座城报时。   荀左仰头看了看,一双老年眼几乎看不清楚上头挂的是什么,但他知道那是口钟,还说道:“这钟在万器城是极为出名的,据说是当年神女布施恩泽时,将这神钟留在此地,以护卫整座万器城的百姓平安,所以纵使多年过去万器城已经从头到尾彻底翻新,这钟却依旧高高悬挂在上头。”   宴星稚一听是神女留下的,就有了几分兴趣,过了路行到钟楼脚下,见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丝带,正随风飘摆,疑惑道:“那些是什么?”   荀左了解的并不多,正想着要不要随便编一个理由糊弄一下时,身边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当年神女在城中化作残疾少女考验人心,其中有一男子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这善心打动了神女,神女便留在此地与男子结为夫妻,这座钟也算是两人的定情之物,有不少男女为求姻缘在这里系上红丝带。”   主仆二人同时看去,便见旁边站着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人,几乎从头到脚都照在袍子里,帽子盖在头上遮住面容,露出的半张脸还覆了面具,捂的严严实实。   这座城妖与人混杂,打扮得怪异之人比比皆是,倒没引起其他人的过度关注。   少年抬手抚上墙壁上细细密密的龟裂之痕,又道:“只不过多年前塔楼底下发生过震动,这座楼的墙就出现了很多裂痕,由于楼层太高,这些年又比较稳固,所以这座楼就一直留着,已经没有人再上去过了。”   牧风眠从走过来之后就一直仰着头往上看,眯着眼眸将上头那座钟细细打量,听到这话才收回视线,问宴星稚:“上去看看吗?”   宴星稚见这上面裂缝太过密集,说道:“还是算了,万一爬一半倒了,给我们砸死怎么办?况且我对这俗套的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完她招了下手,领着两人离开。   城中接连发生了两桩骇人听闻的惨案,街上的人已经少一半了,要么逃出了城,要么躲在屋中闭门不出,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就减轻了很多。   所过之地,皆是议论这两桩惨案的声音。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开了房间之后就让荀左使用换位符。   荀左身上的灵力虽然微乎其微,平日就只能用符纸做些小事,不过将人换出来也不算难,只见他蓄起灵力往符纸上一吹,符纸瞬间点燃,一缕轻烟冒出,裹在桌上的花瓶周围,继而烟雾中形成一个人形,片刻之后,花瓶不见踪影,人形变成黎策。   黎策被换出来时还是傻眼的,一见周围不是他待了三年的牢笼,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回过神之后他欣喜若狂使劲吸了几口空气,想站起来跑两圈却忘记自己还瘸着腿,刚起身就摔在地上,撞翻了桌椅。   宴星稚见他这模样也着实可怜,沉默地弯身将他扶起,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   黎策高兴了好一会儿,猛灌好几杯茶水,拉着宴星稚的手不断道谢,说到后面几乎要落泪,但还是强忍着。   宴星稚见状也颇为不忍,当初被仙姬拒绝五次,他都忍着没哭呢。   她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是发生何事,你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黎策冷静下来,朝屋中看了一圈。   牧风眠一进门就倒在榻上,此时像是睡去了一样,后脑勺对着几人,好似并不关心这些事。   荀左则一副敦厚老实模样,站在宴星稚的身后一动不动。   黎策坐着沉思了许久,就在宴星稚想要再问的时候,他才缓缓道:“我是奉天界之名下来查事的,除我以外还有其他七个仙君,三年前我们遭遇邪祟袭击,其他仙君皆战死,唯有我重伤逃命,恰逢有一对夫妇在我藏身附近遇害,我便被凡人官府抓起来,关到了现在。”   宴星稚惊讶道:“什么邪祟这般厉害?能杀七个仙君还重伤你?”   黎策满面肃容,“这便是我们此行下凡来追查的原因,如今我已证实这城中确实暗藏邪祟,你们也最好快点离开这座城,依我看,你们今日被关进牢中之事,极有可能也是那些邪祟所为。”   “那你呢?”宴星稚反问。   “我?”黎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我再留个几日,等仙力稍微恢复之后就回仙界。”   “反正我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就暂且同行吧。”宴星稚盘算着,黎策虽然仙力并不算厉害,但好歹也是仙君,总会有点用处的。   黎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现在虽然摸不透眼前三人是何人物,但能感觉出他们并非坏人,等过个几日伤势恢复了,他便可离开万器城返回仙界,于是答应宴星稚的提议。   宴星稚又开了一间房,让荀左和他都先休息一下。   自己则出了客栈。   七百年前这座繁华的万器仙城将遭遇大劫,这是不能够改变的事,即便是时光回溯将他们三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带回来,也是无法撼动历史的。   而黎策能被他们救出来,也就说明七百年前他本就没有死在这万器城之中,定然是在城中浩劫发生之前就离开了。   万器城究竟为何会遭遇这场灭顶之灾,那些邪祟又从何而来,宴星稚并没有打算去查。   她只想快点找到问情的踪迹。   他们虽无法改变历史,但如今也身陷时光回溯阵法之中,若是他们死在此地,那也是真的死了,回不去原来的时空。   所以必须要赶在这座城的浩劫发生之前,破解阵法,离开这里才行。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浩劫前夕   万器城当中最多的就是来自各路的灵兵利器,但这种武器通常也很贵,单凭宴星稚从别人身上抢来的一袋妖币是根本不够买的。   转了一圈下来,她依旧两手空空。   路过茶馆的时候,听见里面讨论得正是热闹,便凑进去听了一会儿。   其中坐着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围在一桌,神色各异地讨论着今日两户人家被害之事。   “我儿子也是衙役,跟着一起去被害的家宅中探查情况,据说当时大门一打开,好多人当场就吐了,那肠子断腿碎得满地都是……”   “老天爷,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并非是仇怨那么简单,现在官府都怀疑是什么妖怪邪祟来了万器城作怪呢。”   “你们发现没,今日出事的两户人家都是凡人,且还是有些家底的。”   “作孽哦,本来这城中的凡人家族就少,一下就给灭了两家。”   “现在城中的凡人都不敢出门了。”   宴星稚在边上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便打道回府,回了客栈的时候,店老板正打算闭门,见了她便停了一下堵门的动作,劝道:“小姑娘,如今这城中不太平,你还是少出门为好。”   她问:“怎么大白日就关门了?”   “不是说那作乱的邪祟盯着凡人下手吗,我们这客栈从下人到东家都是凡人,所以这几日闭门闭得早。”   她进门之后,门就被封住,落了门栓又挂上一个罗盘似的法器,对宴星稚又叮嘱两句,让她夜间千万别出门,之后就赶忙回了后院之中。   宴星稚面无表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往楼上走。   这就是她不喜欢与弱者为伍的原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遇到麻烦事时永远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回到房间之中,见牧风眠还在床上躺着,便也化作虎崽模样跳到窗台便盘着身体慢慢卧下,两只爪子一叠,大脑袋就垫在上面,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   就算她从前十分看不上弱者,如今重生而归却也接手了一个凡人组成的穷酸门派,还有看起来与牧风眠很相似,但身体好像有隐疾的草包,另加一个瘸了腿在凡人牢笼中锁了三年的仙君。   而她自己也是神力尽失,恢复得极为缓慢。   雪白的虎崽闭上眼睛,晃着尾巴尖,眉头皱着,看起来一副很忧愁的样子。   几人关上门窗在房中睡得天昏地暗,外面的街道到了日暮之时,照常亮起五颜六色的灯笼照明,虽说没有先前的热闹,但依旧吵杂声不断。   日落之时,一层薄薄的雾悄无声息地拢上这座夜之城。   城中四面环着山谷,偶尔也会有夜间起雾的情况,所以一开始城中的人并没有在意。   但是很快地,就有人发现了这大雾的不同寻常。   白雾越来越浓郁,像是倾泻而下的幕布,将所有的灯光蒙在其中,视线变得昏暗模糊,到了十几步之外便完全看不清楚的程度,人们才纷纷往家里去。   城门被闭上,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深夜,原本昼夜喧闹的夜之城竟彻底安静下来,行人寥寥。   周围一片死寂之中,牧风眠睁开眼睛,从床榻下来,穿上鞋子抬步走到窗子边,就看见雪白皮毛的虎崽盘在窗台旁边,尾巴垂下来,正睡得香甜。   他伸手推开了窗子,原本靠着窗子的虎崽就翻了个身,也跟着醒来,抬起脑袋睡眼朦胧地盯着牧风眠看了好一会儿。   从迷糊的意识中清醒,宴星稚问:“你干什么?”   “起雾了。”牧风眠说。   她转头朝外看去,果然见整个空中弥漫着非常浓重的大雾,原本站在窗边能看到路上的街景,而今再一看去,却是连路上的灯都瞧不见了。   她立即想起来,先前荀左说过,万器城就是在某一日突起大雾,将整座山谷包裹起来,自那之后就在也没有人能够进入万器城,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过。   这场大雾,就是万器城遭遇浩劫的开端。   她从窗台上跳下来幻回人形,连忙跑去隔壁想将荀左和黎策喊醒,敲了一会儿门却没有丝毫动静,她隐隐察觉不对劲,一下将门撞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地的鲜血。   屋中只燃着一盏灯,光线昏暗,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一人站在其中。   那人的金袍倒映着摇曳的烛光,赤红的长发束成马尾,听到门开的动静,他侧过身,露出俊美无双的侧脸,颜色浅淡的眸瞥来一眼。   宴星稚的心口当即仿佛遭受重击,耳朵嗡鸣一声,满目的震惊难以掩饰,直愣愣地盯着他,沉声唤道:“牧风眠?”   他转过身来,将她上下打量,而后唇线一弯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没想到你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宴星稚目光往下一落,就看见他手中竟然提着一个还滴着血的人头,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头上赫然是荀左的脸!   “你做了什么!”她惊声喊。   他随手将人头一扔,不屑道:“不过是小小地教训了一下这自不量力的凡人。”   人头滚到宴星稚的脚边,荀左那张老脸仰面朝上,仿佛是被生生拧下了头颅一样面容极其痛苦扭曲,宴星稚看得呼吸一窒。   她大怒而起,挥着拳头朝面前的人打去,却被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手腕,被一股大力猛地往前一拽,牧风眠那张脸就近在咫尺。   他眉眼间带着冷漠的嘲意和倨傲,一只手掐在她的下巴上,居高临下低眸看她,“就凭你现在这样,还妄想与我动手,你当年抢了清屿神剑捅破万魔窟,害得我爷爷身殒在天隙峡谷,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宴星稚使劲挣扎了一下,怒骂:“狗东西,放开我!”   他笑得有几分残忍,指尖划过她的锁骨,低低道:“放了你?怎么可能,我定要找锁仙链从你的骨头里穿过去,将你关在牢中狠狠折磨,让你每日眼睁睁地看着我吃烤肉,再给你穿上虎皮所制的衣裳,不给你吃喝饿你个十年八年……”   越说越让宴星稚觉得心惊胆战,竟然还有这种惨无人道的惩罚?单是听着她就觉得非常痛苦了,不敢想像身处那种境地会有多么难熬。   她奋力地挣扎起来,想摆脱身上的束缚也压制。   牧风眠见她睡着睡着竟然浑身抽搐起来,四个爪子乱蹬着,像是做了噩梦。   他将视线移开,不想理会。   但宴星稚挣扎越来越厉害,爪子在窗台上闹起来,发出吱吱呀呀地细声。   牧风眠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这才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虎脑袋,“喂,醒醒。”   她龇牙咧嘴,露出尖利虎牙,嗓子里发出低吼,双眼仍然紧闭。   牧风眠弯腰凑过去,揪起她的一只柔软的毛耳朵,在旁喊道:“喂——!别睡了。”   话音刚落下,虎崽整个弹起来,大脑袋直直地撞上他的脸,只听脆声一响,牧风眠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宴星稚总算醒来,浑身摆起戒备的姿态,警惕地朝身边张望了一下,惊觉方才看到的那些都不是真实的。   是做梦。   刚松一口气,便瞧见旁边坐着个人,正低着头捂着鼻子,鲜红的血从白皙的指缝中流出,滴落在地。   “你怎么了?”她化作人形,吃惊地走过去。   “我这是活该。”牧风眠说。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我多管闲事,我活该。   【我想问下是不是没几个人在看……】   —————— 第17章 风眠神君   看着牧风眠将鼻血擦干净,她才问道:“ 你方才有没有做什么噩梦?”   “是幻境。”牧风眠擦净了手指上的血迹,说道:“但只是个很小的幻境阵法,基本等同于一个噩梦,有点灵力的自己也能醒过来。”   宴星稚挠了挠头,心说难怪方才的梦中到了后半段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见她神色恍惚,牧风眠想起她方才那副恐惧到抽搐的样子,不由好奇,“你梦见什么了?”   宴星稚嫌恶地啧了一声,“梦见个晦气的人。”   牧风眠嘴角一抽,他都不用继续再问,就知道她是梦见谁了,一时感觉鼻子又痛起来,坐在桌边气道:“你既破了这小幻境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不去把你那老奴叫醒?”   宴星稚察觉他语气不对,看了他一会儿,问:“你生什么气?”   牧风眠道:“气我这鼻子太过脆弱,被撞一下就血流不止。”   宴星稚哦了一声,宽慰道:“没事,我会点医术,等出去之后我给你换个结实的鼻子。”   牧风眠:“……劳您费心。”   她也没多想,转身去了隔壁房间,这次一敲门就开了,荀左站在里面,疑惑道:“少主,可是有什么事?”   她道:“你们两个到隔壁房间去,这客栈怕是来了不速之客。”   荀左连忙应了,去将黎策唤醒,两人正要去隔壁房间时,黎策忽而猛地推了一把荀左。   这一下径直将他推得往前跑了几步也没稳住身体,倒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怒而抬头刚想质问他时,却见方才他站的那个地方突然出现个人。   那人青面獠牙衣衫褴褛,身上的皮肤泛着青紫色,肌块高高暴起,根根青筋盘在胳膊大腿上,一双手有着尖利无比的黑色指甲,刺进墙壁之中,正是方才荀左所站的位置。   黎策惊恐地瞪大眼睛,大喊一声:“快逃!”   那紫皮妖怪将手一划,墙壁霎时被抓得溃烂,黎策连续好几个后翻躲避。   荀左吓得一把老骨头差点当场散架,爬起来就要逃跑,宴星稚却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迎面就撞上那妖怪狠厉抓来的利爪,她急忙往后仰着闪避,侧脸却还是被利爪尖划到些许。   一条血痕顿时出现在雪嫩的脸蛋上,血顺着脸流下,宴星稚用手背擦了一下,伤口眨眼便愈合。   “荀左,符纸!”她喊道。   面前这模样奇怪的妖邪实在太过诡异,身上一点妖力都察觉不到,但好像却有着很蛮横的力道,随随便便就能将墙壁抓得粉碎。   这种力道,是完全能够将凡人的躯体撕碎的。   宴星稚意识到面前这个,可能就是杀害那两家凡人的凶手。   荀左急急忙忙掏出怀中的符纸,正要使用,那凶狠的妖怪就瞬间出现在面前,一抬爪子就冲荀左的颅顶插去!   荀左毫不怀疑,这一爪子下来指定能把他脑仁都给捏细碎,立马连滚带爬地往旁边闪避。   眼看着爪子就要抓住他的脚,他发出惨烈的叫声,“救命!”   紧接着后领子一紧,一股大力将他猛地朝后拖拽,拉进了房中,荀左抬头一看,见是少主口中的草包少爷,立即站起来千恩万谢,心有余悸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既没有灵气也没有妖气,若是凡人,怎么可能杀伤力那么惊人?”   牧风眠瞧着面前的这个妖怪,面上却没有惊慌失措地表情,像是早就知道这种东西一般,他道:“是魔族。”   “魔族?!”荀左一嗓子直接喊劈了,“魔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九万年前魔族挑起六界大动乱,导致生灵涂炭,大战持续了很长时间,不计其数的神仙妖怪和人族死在其中,最后还是四界联手才将魔族打败,彻底封印在天隙峡谷之下。   时至今日,哪怕魔族封印被破,所有魔族回到魔界之中安分生活,但魔族仍然是天下的共敌和噩梦,荀左听到了自是害怕不已。   传闻魔族的出现,就意味着大乱将至。   牧风眠见他吓得浑身发抖,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皱眉道:“别整那一副懦弱的样子,试试你的符纸还能不能用。”   荀左赶紧催动咒言,却发现无论如何这符纸都燃不了,满脸惊吓:“完了,有人设了封闭结界,符纸没用了!”   而另一头,宴星稚和黎策二人与这魔族已经交上手,她发现这东西虽然动作也算敏捷,力气巨大无比,但脑子似乎很直,他招式很简单,不会在攻击的途中变幻,这招式躲闪起来就相当容易。   黎策瘸着腿,多少有点妨碍行动,他躲避了几下之后指尖凝出一道白光,飞快地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形,再往那魔族身上一推,魔族当即如被定身一般僵住了动作。   “快逃!”黎策满目恐惧地大喊:“快逃啊!打不过的,这些魔族非常厉害,三年前就是它们杀了那七个仙君!”   正喊着,忽而有一只利爪自他身后穿过,刺穿了他的腹部,利长的黑色爪子布满黏稠的鲜血,黎策痛苦地拧起双眉,噗地喷出一大口血,掌中凝光奋力打在利爪之上,那利爪就疾速地缩回去。   黎策肚子上被捅了个洞,血洒了满地都是,他往前踉跄几步,摔倒在走廊的另一侧,爬坐起来蜷缩在角落,粗重地喘息着,压制着痛苦想再蓄一些仙力。   但这三年在凡人那抑制灵力的牢笼中关着,他的仙力几乎没有任何恢复,刚出来不过半日,所吸收的灵气也只有一丁半点,方才那两下就已全部耗尽。   他抬头看着接二连三出现在走廊中的魔族,心中一片绝望,心知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宴星稚见黎策受了重伤,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那仅仅只恢复了一点的神力,腕间隐隐幻出金色的光芒,她握紧拳头左脚往后撤了半步摆出攻击的架势。   稍一停顿,她左脚用力一蹬,整个人如箭一般冲出去,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面前的魔族身上,只听“砰”一声闷响,魔族的胸膛当即陷下去一个坑,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黎策强忍着腹中剧痛,用虚弱地声音喊:“不要战斗,想办法逃走……”   他之前与这些魔族交过手,知道它们是完全感知不到痛苦的,钢筋铁骨的身体也很难留下重创,当初八个仙君联手,最后还是葬身于这些魔族之手,黎策也是被扯断了左腿浑身全是伤口,拼了一条老命才逃出来。   当时的他甚至无法用仙力修复腿伤,以至于现在还瘸着腿。   宴星稚在三个魔族之间缠斗,她已经感觉到这些魔族的不同寻常。   不知疲倦,没有痛觉,面容狰狞而可怖,像没有思维的傀儡。   随着三个魔族同时左右攻击,加之她身体里的神力本就没有多少,虽然伤口愈合得很快,但是频繁地消耗雪元灵土的灵气,她很快就感觉到了疲惫,逐渐应对不暇。   随着一直利爪将她的肩胛骨刺穿,宴星稚的身体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摔出去,直接撞破了墙壁,砸在屋中的牧风眠身上,连带着他一起在地上翻了好几滚,还砸碎了桌椅,发出轰然巨响。   这次她的伤口没有再像方才那样快速愈合,血流了一地,染红牧风眠身上的暗金色衣袍,她支撑着手臂想爬起来,最终还是因为力竭而彻底失去意识,刚支起来的身体又砸在牧风眠的身上。   化作一只小虎崽,浑身的毛染成红色,蜷在他怀中。   “少主——!”荀左惊叫一声,将手中的黄符纸一扔,举着拐杖就冲着外面的魔族而去,一下就被利爪划伤胸膛给打飞,摔在墙上喷出一口老血。   牧风眠就与荀左在屋内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宴星稚已然重伤不起,晕倒在地。   他将昏迷的虎崽从身上拎下来,放置在一处桌下,低头一看身上衣袍几乎被血染透,黏腻的糊在皮肤上,极为难受。   外头零零散散立着足有七八个魔族,其中只有一两个魔族爪子上沾着血。   他眸光一沉,漂亮眉眼拢上一层冰冷肃杀,抬步往前走。   忽而一束火苗从指尖燃起,继而循着他的袖摆往上,火焰好似突然炸开一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炙热的火浪在空中扩散。   黎策都来不及有任何表情,匆忙用衣袖做挡,略略抵挡了一下扑面而来的高温。   等热浪褪去,他在放下衣袖时,只见面前的人身上的火焰已经慢慢消退,那原本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体也抽高不少,赤红的长发滚落在金袍之上,每走一步都会落下焚烧的痕迹。   黎策震惊无比地瞪大眼睛,视线往上一抬,就看见那张俊美的脸,浅淡的眸色沉着漠然的杀意,抬手一挥,绚丽的火焰喷薄而出,砸在面前的魔族身上。   那无论如何攻击都没有任何反应的魔族立即被火焰侵蚀,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张开獠牙大口发出嘶哑刺耳的叫声,片刻之后就化作了灰烬。   黎策愣愣地看着他,记忆中他曾在万族齐聚的盛大神猎会上见过这张脸。   那时候的他尚是少年模样,一头赤红的长发迎风轻飘,俊俏的面容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即便是站在人群中央是最为耀眼的那一个。   震撼与惊喜交错,诸多复杂的情绪融在一起,混乱无章,最后只落成四个字:   “风眠神君……”   这下不用死了,他心想。   继而双眼一闭,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v前就每天一更,在榜压字数,所以更新的有点少。   但是v后基本都是六千字往上,偶尔还会有加更掉落,所以宝子们别着急。   有人在看就好030   —————— 第18章 逃进庙中   牧风眠抬起右手,一柄半臂长的短刃便凭空浮现,他握在手中的一刹,火焰从手柄烧至刃尖。   随后就见他化作一道焰光,霎时间出现在几个魔族面前,刀刃从它们身上划过,火焰就瞬间暴涨,灼烧着伤口。   魔族几乎毫无反手之力,眨眼的功夫,就全部都挨了牧风眠一刀,继而赤火烧遍全身,很快就将走廊上的几个烧成灰烬。   余下还有几个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他用力一甩,将短刃钉在墙中,双手结印,焚烧都烈火便在空中形成一个简略图案,随着他手上一个指令,焰火形成的图案猛地炸裂开来,向周围迸发出一股强悍的力量。   灼热在空中蔓延,所有魔族被燃上烈火,整个客栈的走廊墙壁也跟着燃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炉。   牧风眠疲惫地叹出一口气,后退了一步倚在焚烧的栏杆上,淡漠的蓝眼眸一转,看向满目震惊的荀左,说道:“结界已破,带我们离开这里。”   他说完这句话,赤红的发色开始消退,出现墨黑的颜色,身上的金袍化作轻烟消散,身体变回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后直楞楞地栽倒在地。   荀左见周围火势越来越凶猛,也顾不得震惊,强忍着胸膛的伤势爬起来,将宴星稚和黎策拉到牧风眠这处,而后用一张符纸将四人转移出了客栈。   他也顾不得移到了什么位置,身上的灵力也已经耗尽,原地打坐开始恢复伤势。   而宴星稚与牧风眠两人倒在一处头抵着头,黎策则是靠坐在墙壁旁,周围寂静非常,只余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这几个人当中,宴星稚的伤势是恢复得最快的,她醒的时候天是亮的,坐起来看了一圈,发现他们正身处一个十分荒旧的地方。   像是一座被遗弃了很久的小庙,地上堆满了枯草堆,窗子也破烂,屋顶残破的瓦片漏下来几缕微光,一转头就能看看见庙中摆放着一尊有三人高的石像。   年代像是很久远了,这石像已经褪去了颜色,上面结满蜘蛛网和落的灰尘,几乎看不清楚石像的面容,只能从衣着上勉强辨别是个女子。   石像旁边还有一只与宴星稚差不多高的兽型石雕,只依稀能看出一双猫耳和盘在脚边的尾巴。   宴星稚看了看身边睡着的牧风眠,他脸色非常苍白,连唇瓣也失了颜色,呼吸微弱,像是受了重伤一样。   荀左在一旁打坐,黎策尚在昏迷之中。   “荀左。”她出声唤道。   荀左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咳了一声道:“少主,你醒了?伤势如何了?”   宴星稚动了动肩胛骨,“已经好了,你怎么样?”   荀左道:“暂且没有大碍,但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她指了指牧风眠,“他呢?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荀左看到他,脸色微妙地一变,忙拿出几张符纸给她,说道:“是老奴用移地符将我们带出来的,这小公子许是受伤了,少主先给他治疗一下吧。”   宴星稚倒没有怀疑,接过符纸,凑到牧风眠面前细看,见他眉头微微蹙着,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鬓角的发丝黏在侧脸上,一副很不舒服的脆弱模样。   她先是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明显的伤口,想将他翻个身看看背后。   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听他轻轻闷哼一声,眉头拧得更紧了,唇紧紧抿着,无端生出几分可怜。   宴星稚了然,他的伤可能在后背,于是道:“你忍着点,我现在就给你疗伤。”   牧风眠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总之不再发出声音,任由宴星稚将他翻过身来,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完全被染成血色,衣袍沉甸甸的,一拧就往下滴血。   衣服没破,却浸满了血?   她疑惑地褪去他的外衣,将里衣从肩膀处往下一扒,背上那狰狞露骨的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凶残程度还把她惊了一下。   这伤痕绝不是那几个魔族给抓的,应当是这个草包的旧伤。   宴星稚在心中暗想,难怪他有时候看起来一副虚弱疲倦的样子,这身上果然带着伤。   许是在家族中犯了错被罚,然后从家里逃了出来,来到这偏远的万器城,想找到传说中的神器问情然后带回家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这种事在上三界也屡见不鲜。   当年牧风眠也是赌气之下独自跑去毒雾沼,斩杀了三头巨蛟,震惊上三界。   宴星稚暗叹一声,然后将符纸贴在他的后背,用荀左教的方法催动,符纸很快就化作微光融入伤痕之中,但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那伤口还是不停地流血。   她思索这可能是什么仙器所伤,普通治疗术不见效果。   眼下她手中也没有什么用于治疗的东西,便催动神力将手掌划出一道伤,握拳挤出血液,顺着他的背滴下去。   她血脉承自上古神兽,血液蕴含着非常强大的力量,虽说现在她与这泥塑的身体还没有完成融合,但能流出的血液也多少包含了些她身上的神力,暂时缓和这些伤口应当没有问题的。   果然如她设想的一样,血液顺着伤口流下去之后,他背上的伤痕果然止了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就恢复成了白皙的皮肤。   伤口还会崩裂,但至少现在是稳住了。   她将牧风眠的衣裳穿好,再翻过来时,他眉眼舒展,没了方才的痛苦之态,已然陷入安眠。   见他睡得安宁,宴星稚眸光顺着他的手臂往下一看,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继而赶忙掏出了银细镯迅速地套在他腕子上,然后自己戴上另一只。   细镯发出微弱的光,随后与她腕上的镯子牵出了一道红线,契约缔结。   一眨眼之间,细镯便隐去,消失不见。   宴星稚满意地笑了,心道这下总算给你套住了吧。   荀左在一旁目睹全程,思及这小公子方才的样子,他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这小公子的来历和身份,但唯一清楚的是,他绝不像少主说的那样,是个身娇体弱的草包。   宴星稚将牧风眠安顿好之后,又去看了看黎策的伤势。   相较于其他两人,黎策的情况明显要好很多,这座城灵力相当充沛,他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灵气来修补自己的仙力,尽管现在还是昏迷状态,但他面色红润,瞧起来身体没什么大碍。   用不了多久,那条瘸着的腿也会治愈。   她走到窗子处往外看了看,透过缝隙就看见外面已经被大雾包围,看不见任何景色和人,只能辨别得出眼下是白天。   距离万器城的浩劫之日越来越近,若是不能在那之前破除阵法,他们三人都无法回去。   宴星稚回到石像前坐下,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只是那批魔族力量惊人,以她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对付,她必须要留一点神力用于召唤问情,否则就算感应到了也无法与它共鸣。   眼下好像陷入了极其困难的境地,这让宴星稚颇为烦恼。   坐了好长时间,她感觉到些许倦意,便化作虎型跑到牧风眠的肚子上卧着。   他的肚子很柔软,因为呼吸而轻轻浅浅地起伏着,比硬邦邦的地板卧起来要舒服很多。   牧风眠在沉睡中感到胸口发闷,微微皱眉。   荀左见了不由心惊肉跳,心知这小公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物,便赶忙要起身想将宴星稚抱过来搁在自己腿上。   但他起身时拐杖撑在地上敲了两下,传来的声音立即让盘卧在牧风眠身上的宴星稚抬起头,塌着的耳朵也机警地竖起来,一双竖瞳直勾勾地看向荀左。   荀左被她这眼神惊道,顿时不敢动了,问:“怎么了少主?”   宴星稚道:“你再敲两下。”   他听闻又敲了两下,宴星稚那双毛茸茸的耳朵一动,忽然从牧风眠身上跳下来,说道:“这地下是空的。”铱□   有空腔,就意味着下面藏着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庙地底的秘密   这地下空腔,若非是宴星稚变成兽形之后耳朵灵敏,是根本听不出来的。   方才荀左的拐杖一敲,她就听见了下面传来的回声。   这座破庙,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方才宴星稚就隐约感觉不对。   那尊布满灰尘,已看不清容颜的石像,应当就是传说中那个路过万器城降下恩泽的神女,万器城的百姓为了感恩神女,在城中塑像供奉。   但眼下这座庙如此荒破,必定是很多年都无人问津,可见这里的人并没有传闻中那么爱戴感恩这位神女。   她跳上供桌,顺着台子往后而去,跳到石像的脚边,先是在石像周围转了一圈,而后又沿着石像后的墙壁走,雪白的小爪子时不时在墙上敲敲打打,似乎在寻找什么。   荀左不明所以,慢慢走过来问道:“少主是在寻什么?老奴也帮着一起找。”   宴星稚道:“地下空腔的入口。”   连接地下空腔的地方回声肯定要比别的地方大一些,她就是在寻找那入口在何处。   荀左听不见,却在旁边用拐杖帮忙敲着。   两人绕着墙壁走了半圈,入口没找到,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却把牧风眠吵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时,背上残留的痛楚清晰传来。每次伤势复发,他都要忍受着巨大痛楚,他已经习惯到面不改色,从地上坐起来。   抬眸瞧了一眼在墙边敲敲打打的老头和虎崽,有些疲惫地站起身,将身上被血浸泡的衣袍给脱去。   里衣褪下之后,他精瘦脊背上的血污就如烟一般徐徐消散,逐渐露出干净的皮肤来。   宴星稚听见这窸窸窣窣的声,转头一瞧,就看到牧风眠正把染满了血的衣裳嫌弃似的丢到一旁,露出少年精壮的臂膀。   他从随身锦袋中拿出了干净的墨色长衣,墨色的颜色套在身上,比方才看着气色好多了。   “你们在找什么?”他一边将扣着盘扣,一边朝两人走来。   荀左立马回答:“少主说这里的地下有密室,我们正在找入口。”   牧风眠朝着庙中看了一眼,视线落在那尊高大的石像上,淡声道:“我知道在哪里。”   他转身朝石像走去,宴星稚赶忙迈动四条腿跟在后头,好奇问:“你为什么知道?你来过这里?”   牧风眠没有回答,走到石像的面前,抬手将供桌给搬起来,扫开底下的枯草,露出一块颜色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的薄石板。   他将薄石板挪开,一个通往下面的阶梯就出现在面前。   那入口瞧着并不大,刚好够一个人通过,宴星稚就跳到石阶上打头阵,顺着阶梯往下走。   下了有六七层阶梯,空间就变得开阔,她换回人形慢慢往下,光线就跳入视线中,行过窄小的阶梯夹道,踩在地上往旁边一拐,视野豁然开朗,她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这庙里的地下果然另有乾坤。   放眼看去好像是一间间牢笼,里面站满了昨夜在客栈里遇到的青面獠牙的魔族,此时皆闭着眼低着头,像是在沉睡状态之中,一排一排地站着,延续到光线照不到的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   荀左下来之后看到这场景,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竟然在这里藏了那么多……”   “这或许,就是万器城覆灭的原因吧。”宴星稚看着这些尚在沉睡中的魔族,心下了然万器城的这场浩劫是有人蓄谋已久。   荀左被吓得有些颤声,哆哆嗦嗦掏出一把符纸,说道:“少主,要不咱们一把火将他们都烧了吧,指不定也能当一回英雄,拯救万器城。”   宴星稚当即就要反驳,黑暗中却响起一道声音,“不行哦,这些东西我可是养了很长时间呢。”   三人同时循声望去,就看见昏暗之地走来一个身着黑袍的人,他慢步走到灯盏之下,轮廓逐渐清晰。   是之前在钟楼旁遇到的少年,这会儿没有戴兜帽,但面上仍覆着黑色面具。   “就是你弄了这么些东西,打算杀光万器城的所有人?”荀左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是谁指使你做这些的?”   还没等少年开口,宴星稚就打了个手势:“停停停——”   她转头看向荀左,“谁让你问那么多的?万器城的结局已定,这里发生的事跟我们都没有关系,不准多嘴。”   荀左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   宴星稚对少年道:“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干涉,既然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那我们就当没来过这里。”   说罢她转身要走,却听身后的少年说:“你要走可以,但是他要留下。”   他手指着宴星稚的左边,那是牧风眠站着的位置。   牧风眠墨眉轻佻,好笑道:“我?”   宴星稚道:“不可能。”   少年耸耸肩,“那也要先问问别人的意愿。”   宴星稚倒是很霸道:“他是我的人,由我说了算。”   少年忽而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皮肤黝黑双眸明亮,看起来像是一个凡人。   但这张脸三人都见过。   荀左惊道:“宋轻舟?!”   谁知他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骤变,伸手一抓,荀左的身体猛地被吸过去,脖子被他扣住,宋轻舟冷冷问:“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荀左被掐得面目通红,断断续续道:“是你……自己说的。”   宴星稚冷声喝道:“放开他!”   宋轻舟阴鸷的眼眸转过来,松了手上的力道,一甩手腕,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刀出现在手中,刀尖指着荀左的脖子,“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你身后那人,要么就都死在这里。”   宴星稚沉下脸,精致的面庞仿佛覆上一层寒霜,她盯着这黑皮少年,一时沉默。   “少主!莫要屈于这歹人,你快逃吧,老奴这条命不值钱!”荀左咬牙道。   “当真?”牧风眠一笑,“那我可带着她先跑了?”   荀左顿时卡住,可怜巴巴地看他。   宴星稚沉思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沉稳,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宋轻舟,若是你胆敢动这两人一下,即便今日我死在这里,我的神魂已经重聚,还能找下一副躯体,待我回到七百年之后,不论你藏在六界之中的任何地方,我都能把你找出来,一定会让你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宋轻舟嗤笑一声,“你又凭什么威胁我?”   宴星稚眸光清亮,稍显稚嫩的面容上出现不符合年龄的自负,一字一句道:“就凭千年之前,是我斩破了六界中最牢固的封印,以一人抵抗千百仙神,战神师镜都败于我的剑下。”   “杀你,轻而易举。”少女的声音卷着铺天盖地的杀意,奔腾汹涌。   荀左一路上走来听自家少主吹的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少主可能不是在吹牛。   宋轻舟有一瞬被震慑,抵在荀左脖子上的刀刃也往后挪了些许。   宴星稚冷漠与他对视着,那些听起来无比荒唐的大话,被她说出来却好像是真的一样。   片刻后宋轻舟回神,咦了一声,“六界之中最为牢固的封印当属天隙下的封魔印吧?我怎么记得当初斩破封魔印的是大名鼎鼎的白虎神兽宴星稚,如何又是你了?”   宴星稚道:“我就是。”   宋轻舟十分夸张地笑了一下,摆明了不相信,“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谁会信?宴星稚死了,魂都给打散了,会出现在这里?”   “那你在这等三百年是为何?”牧风眠在这时候突然开口,轻笑着看他,“在等谁呢?”   宋轻舟听到这话,眼睛猛地睁大,抵在荀左脖子上的手也垂下来,将牧风眠细细看着,一脸震惊。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的小小日记】:   笨蛋虎崽复生后的第一个月零九天:   她说我是她的人,先记着,免得以后她不认账。 第20章 神女祭幻境(上)   牧风眠话中有话,宴星稚与荀左都没听懂。宋轻舟一脸惊色,一时间没人说话,周围变得极为安静。   “你……”宋轻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愣愣地问着他,“你知道多少?”   “略知一二罢了。”牧风眠像是有些谦虚地回答道。   脖子旁架着的刀刃的荀左也走神,忘记了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先前在客栈的时候,牧风眠为对付那些傀儡魔族现出神体,赤发金炮和仿佛要焚烧一切的烈焰神火,都与传闻中的那些描述对上。   纵使荀左孤陋寡闻,只听闻寥寥传言,从未见过那站在六界顶端的神君,但也并非是井底之蛙。   加上他自己从一开始就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牧氏族王的嫡长孙,六界第一神剑的主人,尚在年少便名扬天下的风眠神君。   其实不难猜,只不过他一直不敢相信而已。   这般传说中的神君出现在这里,怕是他扯着嗓子站在街上喊,都没人相信。   宴星稚听闻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们是旧相识?”   牧风眠侧目,头往她这边凑了些,低声道:“先前遇到过,说了两句话。”   “难怪他要你留下,原来你们之间还有恩怨。”她道。   牧风眠就勾了一下嘴角,没再接话。   宋轻舟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跳转,似乎仔细思量了一下,继而神色变缓,将手中的刀刃收起来,扬起一个极为和善的笑,方才的剑拔弩张瞬间消散殆尽。   “二位尊临万器城,我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好好招待。”宋轻舟一摆手,一团轻烟般的黑雾凭空而生,继而从他的衣袖袍摆中大量涌出,如奔流的水一般迅速将几人卷在其中。   黑雾卷来的时候,宴星稚以为有毒,下意识想捂住口鼻,却不想眨眼的功夫她就被黑雾淹没,吞噬了视线中的所有光线,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所有声响在一瞬消失。   只余下宋轻舟逐渐远去的话音,“我已经等了很久,千万别让我失望。”   她伸手在面前挥了挥,只觉得这雾没有味道,用皮肤接触也没有任何感觉,想来是没有毒的,难不成宋轻舟只是放个黑雾逃跑?   但那小子一看就满肚子的坏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在这座庙的下面藏了那么多魔族,来头肯定非同一般。   宋轻舟说的等待,究竟是等什么?   正左思右想时,面前的黑雾却逐渐散去,光影从雾中打过来,照在她的眼睛上,她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光线,眯了眯眼睛。   “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试试。”面前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   待雾全部散去,宴星稚的眼睛也适应了光线,就见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不同。   方才还是在庙里的地下,昏暗潮湿,狭窄的夹道中只挂着两盏微弱的灯,而现在却像是在一个大户小姐的闺阁之中。   这闺房里几乎摆得满满当当,翠绿的与屏风,半人高的大花瓶,各种各样的画挂在墙壁上,雕花的桌椅,精致的长灯,充满着凡尘气息。   宴星稚一眼就看出这是凡人所居住的房屋。   面前的妇女穿得雍容华贵,笑着冲她招手,“快来瞧瞧,这衣裳做得真是漂亮,据说城中顶尖的绣娘亲手缝制的呢。”   宴星稚问:“你谁啊?”   那妇女一愣,惊讶道:“燕燕,你怎么了?连为娘都不认识了?”   “宴宴?”宴星稚还是头一回被别人这么叫,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你是我娘?”   妇女慌乱道:“燕燕,你可别吓娘啊。”   宴星稚转头,看见一旁的桌上摆着一面大铜镜,于是走过去一照,镜子就映出了她的面容。   虽然自重生以来,她都没有瞧见一面像模像样的镜子,不过在赶路来的时候也路过了水潭,依稀能从水的倒映中看到自己现在的脸。   此刻镜子将她的脸照得一清二楚,十六七的模样,一双柔婉的杏眼,鼻子小巧高挺,唇瓣嫣红。   明眸皓齿,玉骨冰姿。   是十分典型的凡间美人模样,带着笑意的时候颇是温软无害。   模样没变,眼前的妇女却将她当做女儿,宴星稚立即明白这是幻境。   幻境之中存在着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越高级的幻境才越真实,显然宋轻舟对幻境的掌控力并不高,所以她能第一时间察觉。   要打破这种人造幻境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找到幻境的主人,将主人打败,幻境自然就破了。   二则是找出幻境的中心支点,每一个幻境都有中心点。   最典型的幻境便是黄粱一梦,若是中幻境之人面对百般诱惑难守本心,沉迷其中无法自拔,那便永远都出不了幻境,但若是醒悟之后拔剑自刎,了解生命,幻境便会被攻破。   眼下要找宋轻舟并非易事,还是选第二种最为简单,直接跟幻境中的人对着干就行。   于是宴星稚道:“你让我试我就试?你算什么东西,敢指使我?”   那妇女被她这一副地痞流氓做派给吓懵了,瞪着她好半天,才道:“燕燕,你怎的这般跟为娘说话?”   宴星稚不屑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就你也配当我娘?也不照照镜子,老肥婆。”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一拉开门,就看见荀左和牧风眠站在门口,与一众下人站在一起。   牧风眠倒是神态自若,荀左却满脸迷茫和惊慌。   她一挥手,“跟我走!”   荀左当下欢欢喜喜上前,“原来少主也在啊,我当时来了什么奇怪地方,既然少主在的话应该能够轻松解决。”   “那是自然,且看我如何破境。”宴星稚扬了扬下巴,神气道。   刚走两步,身后的妇人就怒喊一声,“将这逆女给我抓起来!”   下人们应声而动,宴星稚立马摆出拳脚架势,凶道:“谁敢!别以为我拳脚是麻杆搓的,当心我一脚踢死你们!”   荀左也抡起老拐杖,二人摆出的姿势一高一矮,恍若老乌龟和高脚鹤。   牧风眠也在其中,他显然要与那下人是一伙,接话道:“哇,好生厉害,麻烦踢我的时候下脚轻点儿。”   半柱香后,宴星稚被绑得结结实实推坐在椅子上,对牧风眠气道:“轻点!”   牧风眠低眸看她,拍了拍衣袍上的灰色脚印,“方才怎么没见你下脚收力?”   “你这叛徒!”她骂道:“竟然跟这些幻境的人是一伙,你给我等着!”   牧风眠嗯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你赶紧起来教训我吧。”   宴星稚气得牙痒痒。   相较之下,荀左就有些惨了,他被螃蟹一般五花大绑,随意地丢在地上,方才一番缠斗之中头发衣服皆十分凌乱,看起来颇为可怜,“少主,你的方法好像有点问题。”   宴星稚:“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排除了一个错误的破境方法。”   荀左:“少主英明,那眼下该怎么办?”   宴星稚:“你放心,我还有别的办法,这群喽啰困不住我。”   荀左:“少主神武。”   牧风眠:“……”   正说着,那身材臃肿的妇女走进来,对她横眉怒眼,“燕燕,你向来是听话的孩子,今日竟如此放肆,现在可知错了?”   宴星稚就顺着道:“知道错了,快放开我吧,老肥……娘。”   差点顺口说错了。   这妇女恍若没听见似的,说道:“知道错了就好好在屋中反省,罚你一日不准吃饭,记得将桌上那用于神女祭的衣裙试了,听到没有?”   宴星稚乖巧点头。   妇女招了下手,站在旁边充当下人的牧风眠就上前来给她松绑,解她颈子边的绳子时,还被她一口咬在手腕处。   牧风眠哼都没哼一下,照她的脸上用力捏了一把,宴星稚吃痛立即松开嘴。   妇女没注意身后的这小动作,怒瞪了荀左一眼,气道:“将这刁奴关到柴房里去!”   荀左见状便挣扎起来,“为何?我方才分明是一直在挨打,这也要罚我吗?”   他扭动着被两个下人合力抬起来往外走,泪眼汪汪:“少主,尽快来救老奴——”   宴星稚赶忙给他一剂镇心药:“放心,我一定救你!”   荀左被抬走之后,屋中的下人也逐一撤离出去,妇女却将牧风眠指了下来,说道:“你在房外守着,不准小姐出门,也不准有人探视!”   喝令完,她就带着下人离去,关上了门牧风眠就站在外面。   宴星稚松了松方才被绑着的手腕,将桌上叠放整齐的衣裙给抓起来,触手一阵冰丝凉意,只见这衣裙如雪蚕丝织就而成,份量轻盈如飘渺轻烟,上头的绣图纹样流光溢彩,看起来极为不凡。   这种布料凡间几乎没有,应当是妖界的。   正想着,门就被推开,原本被安排守在门外看着不准任何人探视的牧风眠,就这样大剌剌地走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他瞥了一眼宴星稚手上的衣裙,往柔软的躺椅上一坐,腿就惬意地叠起来,慢悠悠道:“神女祭,万器城五年一次的大型祭祀,挑选一个凡族女子扮作神女进入雷钟塔,接受神女的赐福,庇佑万器城永盛不衰。”   “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宴星稚奇怪。   牧风眠想了想,而后道:“你被这群喽啰按着绑起来的时,我跟旁人打听来的。”   听出他话中暗含讽意,宴星稚没好气道:“我只不过是不想跟这些凡人动手,以免失了我的身份。”   “嗯对对。”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神女祭幻境(中)   宴星稚以前在幻境里吃了大亏,但也因为那个幻境的特殊性,导致她再也不会被任何幻境所迷惑。   可荀左那个老得胳膊腿颤颤的凡人和面前这个身负重伤的草包也没有被幻境所迷惑,这点就很不正常了。   她将手中的衣裙随意地扔在桌子上,侧目仔细打量起牧风眠来。   他正惬意地躺在竹藤椅上,身着墨色的衣袍,领口袖摆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精致的图样,这样冷峻而端肃的颜色套在他身上,倒无端显出几分矜持的风流来,漆黑的长发铺开,如墨染白玉,尽显世家公子的风姿。   宴星稚站着看了一会儿,忽而开口,“你背上的伤是从何处而来?”   牧风眠听到她问这话,倒是没有丝毫的意外,头枕着双臂,慢悠悠道:“什么伤?”   “你装什么傻?你的伤势还是我暂时抑制,若非是我,你现在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那岂不是正好,倒也不用进这无趣的环境。”   “这么说你倒是怪上我了?”宴星稚道:“方才就应该让那小子把你带走,那种魔修定会把你好一番折磨,榨干你身上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将你抛尸荒野。”   牧风眠勾唇一笑,“吓唬我?”   宴星稚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身上的灵力也微乎其微,却能够让神兽魇猫认他为主,能够带领一众人在大雾之中找到万器城的路,且进了这幻境之后竟也一副悠哉模样。   是该说这人不怕死到了极致,还是他面对这些根本就是游刃有余?   若是他本身的实力远远超过这里的一切,那的确完全不惧。   又与牧风眠有着如此相似的脸和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但有一点实在是对不上。   牧风眠此人是绝不可能与兽族为伍,他那么讨厌兽类,这是上三界人尽皆知的事。   动了念想,她开口询问:“你名叫什么,出生何处?”   “现在倒是关心起这些了?”牧风眠都不用睁眼看,就知道她又在想什么。   “问你,你只管说就是。”宴星稚脾气一下就上来,“没吃过我这拳头的亏是吧?”   牧风眠像是被吓到,“名字一早我便说了。”   “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那就是我的真名。”   宴星稚并不纠结,又问:“那你可是出自凡间的修仙大族?”   “并非。”牧风眠道:“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修仙家族罢了。”   “那为何你身边会有神兽魇猫?”   “是它非要跟着我的。”他语气随意,“甩都甩不掉,就只好带着了。”   这种古时神兽确实有着自己的脾气,除非机缘契合,否则即便是上神来了,魇猫也未必愿意低头认主。   莫非真是这小子运气好?   “你来这万器城是为何?”宴星稚又问。   “听说这里来了不少人,我便也来看看。”牧风眠道:“怎么,凑热闹也犯法了吗?”   “你知道来万器城的路。”宴星稚说,“一个不入流的凡门之子,如何知道这些?”   牧风眠听得她打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便睁开眼睛,墨色如玉的眼眸泛着润和的光,“因为有人在荒雷城的边界兜售地图。”   他说着,就扔过来一个东西,宴星稚接在手中,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副画得相当简单的地图,虽说上面的图画都十分简洁,但将整个万器山谷都囊括其中了,因为只有一条通往万器城的路,所以图案一点都不复杂。   基本上只要找对了入口,再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万器城。   宴星稚将纸握成团,“那为何先前那个带路的老头说若是没有他,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去万器城的路。”   牧风眠唇线一弯,似笑非笑道:“因为这么多年,进入万器城的人没有出来的,所以外界也没有人知道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万器城。”   宴星稚回想这一路走来,压根就没有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不过就是雾浓了一点而已,且后来的那些骷髅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何以这七百年来竟没有一人能从万器城中全身而退?   她说出疑惑,“有蹊跷啊,若这地方真是那么危险,我们岂能进来得这般轻而易举?凡人虽弱,但那些修仙之人倒不至于无能到这种地步。”   牧风眠不甚在意,“谁知道呢,许是我们运气好呗。”   “你身上没有灵力,被卷入这些怪事里,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害怕?”   牧风眠叹一口气,摸上自己的心口,说道:“其实我心中很害怕,只不过不在表面上呈现罢了。”   宴星稚看着他悠闲的侧脸,仍不能打消疑虑,问他什么他都好像在打太极,于是决定在夜间探一探他,便不再询问。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发现牧风眠擅自进了房中,呵斥着将他赶出了屋,只余宴星稚一人在房中。   这就是低级幻境最明显的特征,哪怕他们容貌穿着都没变,这些幻境中的人却还是跟眼瞎了似的视若无睹,将那些身份强硬地套在他们身上。   实际上这种低级幻境,要是换做宴星稚以前,一剑就能捅破,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老老实实寻找破解幻境的办法。   那桌上的衣裙她自是碰也不碰,倒在床榻上就睡觉,一觉闷到夜里。   说是关她一日,还真就一日没人来打扰她,如今的她自然是睡不够的,若不是为了来抢问情,她本打算睡个十年八年的彻底将身体恢复。   可惜玄音门这小破门派摇摇欲坠,若是不管只怕荀左跟门派里其他人都要一起睡山洞了,她也只得拖着这半融合的身体出来奋斗一把。   夜月高悬,整个宅子陷入一片宁静之中,牧风眠看了一眼周围空旷之景,打了个哈欠,一推手就开了门,转身进入房中,迳直走到竹藤椅上躺下。   他朝内阁的床榻看了一眼,就见宴星稚正睡得香甜,略一思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古朴的手持铃,将手柄系上一根绳,然后挂在竹椅的其中一个雕花上,继而才闭上眼睛。   宴星稚打从他推门开始就已经醒了,只不过没睁眼。   等了好一会儿,听得那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断定他进入睡眠之后,她则暗暗施法,将一抹神识从身体里脱出。   神识飘飘摇摇,寻着竹藤椅上的牧风眠而去,一下就从他眉心的位置钻了进去。   宴星稚是想探他的梦境。   一是因为,若他真的是牧风眠的话,由于魂魄过于强大,宴星稚此时的状态是根本入侵不了他的神魂梦境的。二来是因为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梦境最能反应他的真实情况,说不定能在梦境之中看到一些关于他身份的东西。   神识探进他眉心之后,宴星稚就看见眼前骤然编织出模糊的景象,像是还未散去的雾,朦朦胧胧,不消片刻这些雾气散去,视线里的东西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周围是一个略显破旧的院子,院中光秃秃的,周边种的树也没有一片叶子,张着扭曲的枝丫,空中泛起一阵阵寒气。   这便是他的梦境。   宴星稚心道竟然真的进来了?那她心中的疑虑几乎打消大半。   身后传来“咚咚”闷响,她转头看去,就看见身后摆着一个十分大的木桩,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大的孩子正费力地举着大斧头劈着木断。   那少年身穿朴素的衣衫,头发束成个丸子,许是天气寒冷,他哈出一阵阵白气来,举着极为沉重的斧子一下又一下地劈着,如此使尽了力气,才将一块小木段劈成两半。   他将劈碎的木断拿起来,乖乖堆叠在旁边那一堆劈得乱七八糟的木段之中,擦了擦脸上的汗转头朝宴星稚的方向看了一眼。   宴星稚就发现他圆圆的小脸上白白嫩嫩,鼻尖冻得通红,与那病弱草包的脸极为相像。   像是他幼年时。   那小孩子忙活了许久,也才劈了一点的柴,后来一个像是仆人装扮的人走来,见他才劈了这么一点,一下将他推了个跟头,嫌恶道:“真是没用,一天的时间才劈了这么一点柴火,跟着你这样没天赋入道门的主子,何时才有出路?”   小少年被推倒在地上,也不吵不闹,只慢慢爬起来,模样可怜极了。   宴星稚没想到他的幼年竟是这样,如此这般的欺辱,这小少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显然不是头一回被这样对待。   看着那仆人对小少年踢了两脚,又放下狠话让他尽快将柴劈完之后就离开了。   因着这是梦境,周围的景象局限又模糊,仆人一转身就消失了,无处可寻。   那小少年就接着劈柴,重复着笨拙的动作。   宴星稚在旁看了许久,终是打消心中的疑惑。   不可一世的牧风眠,怎会做这种事,受这等欺负?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疑心太重,先前分明就确认了他并非是牧风眠,结果还是折腾了这一出。   宴星稚神识化形,想从他的梦境中出去,却不想好似一下撞到了墙壁似的,被弹了回来。   她心中一惊,连忙再试,却还是没能从梦境脱离,当即有些慌了神。   怎么会这样?   这小小凡人的梦境,竟也能困住她?   正在惊疑的时候,就听后面传来稚嫩的声音,“你要走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宴星稚(摇头嘲笑):我疑心太重。   牧风眠(一脸复杂):我都这么放水了,你还猜不出来? 第22章 神女祭幻境(下)   宴星稚惊讶地看他,“你能看见我?”   小少年手里还拿着斧头,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正正好地盯着她,“你在那里站很久了。”   宴星稚本是神识化形而来,就算这他是这梦境的主人,按道理说也不应该察觉到她才对,却没想到从方才一开始,他就能看见她。   她稍稍惊讶过后,就对小少年道:“嗯,我不过是随便看看,快将我放出去。”   那小少年看着一脸软弱良善,被欺负的时候也一声不吭,却没想到对宴星稚说:“你想出去的话,就先帮我把柴劈完。”   “什么?!”宴星稚眼睛一瞪,“你还敢使唤上我了?”   小少年就把头扭过去,费力地抬着斧头道:“那你就等着,等我劈完你就能出去了。”   宴星稚看了看堆叠成小山的木段,心说这要劈到什么时候去了?   但这梦境封为困境,她只有一缕神识在这里,若是小少年始终睡着,她就一直不得出,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走到小少年面前,拎着他的脖子提起来,凶道:“你信不信我把你这个梦变成噩梦?”   面对她的威吓,小少年一点也不害怕,只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问:“这难道不是噩梦吗?”   她一时语塞。   倒也算是噩梦。   难怪他身负重伤来到这种地方,想来跟她之前猜想的也差不多,在家中不得宠,然后犯了什么错被罚,受了伤之后便从家中逃出来,想从万器城得一件像样的宝贝再回去扬眉吐气。   也实在是个可怜孩子。   宴星稚心中一动,松手将他放下来,然后夺过斧头道:“是不是劈完这些,我就能走了?”   小少年认真点头。   她也不再多说,抡着斧头就闷头开始劈。   倒也不算难,两下就能劈碎一个,就是动作起来比较累。   小少年就在旁边坐下来,看着她眉眼间带着不耐烦,又烦躁又认真地劈着木段,原本淡无波澜的双眸忽而一弯,忽然露出个笑容来。   笨蛋就是笨蛋,好骗。   宴星稚忘记劈了多久了,只记得后来她就习惯性的动作,把木头放在桩上,然后抡斧头劈,再然后将断了的木头扫落,那新的一段。   这样的动作重复持续了很久,直到一声沉闷的铃响传来,她的神识好似被一股力量卷着,猛地从梦境中脱离,回到了自己身上,下一刻就睁开双眼。   天色已经大亮,睡到了日上三竿。   虽然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但她却觉得很是疲惫。   说出去别人压根就不会信,她竟然跑到别人的梦里劈了一夜的柴!   想想就来气,她朝竹藤椅上还在睡觉的人狠狠瞪了一眼,见他睡得香甜,便立马下床走过去,大力地将他摇醒,“别睡了别睡了,起来!”   牧风眠慢悠悠地睁开朦胧睡眼,墨黑的眼眸像是蒙尘一般有些朦胧,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什么事?”   “我看你天资不错,日后跟着我混,我不仅能治好你的伤势,还能给你略微指点一二,带着你飞升,如此你将会成为千年来人界之中头一个飞升之人。”宴星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小子,算你走运,这天大的好事别人纵使转生九世一辈子行善积德,也是求不来的。”   牧风眠听后却没什么反应,只道了一句:“多谢,我考虑一下。”   “由不得你。”宴星稚像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见他还要继续睡,她便伸手将竹藤椅摇得前后乱摆,牧风眠就一下扣住她的手腕,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眼中那惺忪的睡意褪去,眸子变得明亮,“你要干什么?”   “别睡了,起来破境。”宴星稚道。   牧风眠缓缓坐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说道:“说来也怪,我竟梦到你帮我劈了一夜的柴。”   提到这是,宴星稚鼻子都气歪了,却又不能告诉他那是因为她故意抽一抹神识去他梦中的,一口气憋在心中,她语气不大好,“然后呢,你朝我磕头谢恩了没?”   牧风眠轻笑一下,俊脸如三月阳春般明媚,“欢迎你下次再来。”   宴星稚转身往外走,暗骂一句傻子才去。   刚推开门,雍容肥胖的女子就迎面而来,看见她开口第一句便道:“燕燕,衣裳你试了吗?”   宴星稚敷衍道:“试过了。”   那妇人露出满意的笑,抬步就往里走,结果就撞见牧风眠从她身后走来,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门内,妇人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你!”她的声音一下拔尖,“你这刁奴,胆敢进燕燕的闺房,我不是叫你老老实实在门口守着吗?”   牧风眠伸了个懒腰,浑然不在意:“在门口守着哪有在床边守着踏实。”   一句话险些将妇人气吐血,当即怒得跳脚,“卑贱奴隶,安敢毁我燕儿清白,来人,将他带下去乱棍打死!”   两个身高体壮的下人就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拉着牧风眠要带下去。   他也不挣扎,还真打算跟着两个下人走,宴星稚眉头一跳,喊道:“回来!”   牧风眠就停步,朝妇人耸肩,“看来你家宴宴不想要我走。”   妇人便匆忙看向宴星稚,凑近了低声道:“燕燕,此事事关你的清白名声,万不可儿戏,莫要被这贱奴迷惑。”   宴星稚本来火气就大,见这妇人在这里叽叽歪歪,当下语气非常恶劣:“别多管闲事!”   妇人被她一下凶懵了,不可置信道:“燕燕,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宴星稚不欲与她争辩,反正这种低级幻境,不管做出什么事都是合乎常理的,根本不用在意这些人的反应。   她抬头看一眼灿阳天色,拂开面前的妇人抬步往外走,说道:“我要出门。”   妇人果然不再关心牧风眠,将她的去路拦住,“不成,正午就是神女祭,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等神女祭结束之后你再出去玩,为娘不管你。”   宴星稚闻言便停下,想起桌子上的那套衣裙,发现从进这个幻境开始,这个妇人一直口不离“神女祭”这件事。   低级幻境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那个叫宋轻舟的小子压根就不会幻境,所以这场幻境的核心就是“神女祭”,那就是宋轻舟想让他们看的东西。   思及此,她又转头回到房中,这次倒是相当配合,任婢女的摆弄下,换上了神女祭的衣裳。   这衣裳洁白如雪,轻如蚕丝,单件摸起来倒是无比轻盈,但一层层的穿在身上,重量还是相当明显的。   裙摆无风自动,领口腰间都挂着十分繁琐的配饰,长发如瀑带上金色的头冠,最后再披上轻纱般的锦帛。   这的确是仙界时兴的仙姬装扮。   衣裳合身,妇人见状也放心离去,她走的时候会将身边的下人全部带走,导致房间又空下来,牧风眠就又大大咧咧地进来,往椅子上一坐,瞥她一眼。   宴星稚侧头轻动,金冠上的坠链轻轻晃动,从窗子透进来的碎影打在上面,折射出细细碎碎的闪光。   她道:“说不定过了这个神女祭,幻境就破了。”   牧风眠道:“这一看就是个低级的叙事幻境。”   宴星稚没好气道:“那你不早说?”   “我以为你能看出来。”他莞尔一笑,“有称霸六界的能耐,看破这些应当不是难事。”   “这些低级的东西,我才不屑去看。”   叙事幻境就是完全无害的幻境,造境者只是想将一段记忆展现出来,多用于纪念某个时刻,仙界有一堆叙事仙书,随意翻阅,就能进入叙事幻境,并不稀奇。   若无破解之法,只等着幻境叙事结束,就能够出去,所以牧风眠一开始就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样子。   宴星稚看惯了那些高级的东西,加之以前吃过幻境的亏,看见幻境下意识以为是充满危险的,倒没有往这方面上想。   想到此,她又忍不住想骂娘。   这宋轻舟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当她时间很多吗?莫名其妙设一个叙事幻境究竟是为何?   简直越想越气,自打重生回来,就没有哪一件事是顺心的。   这副破身体融合起来也如此的慢,导致她神力使不出来,不然何须要憋屈地困在这低级幻境之中?早就打上仙界寻仇去了。   她握着拳头咬着牙,脸上都是生气的表情,倒因为这张软糯恬静的脸而显出几分可爱来。   牧风眠就撑着头在一旁悠闲地看着,也不言语。   正午的钟声在城中敲响,浑厚沉重的声音传得极远,一圈圈荡开之后几乎将整座万器城包揽在其中,让每个人都听到这钟声。   宴星稚本来生着气,但钟声敲响的一瞬,她神色猛地一变。   一股极其微弱的力量从神识中掠过,虽然又快又弱,但还是被宴星稚相当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骤然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子边,朝外看去,隐隐约约看到那座万器城中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的房瓦,眸子震动。   方才一晃而过的,正是问情的气息。   问情果然在万器城之中!   恍然之间,宴星稚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场为她所做的局。   有人将问情现世的消息放出,故意将她引到万器山谷,在一步步引到她走到这万器城之中,进入时光回溯阵法。   从这个时间节往前算是三百年,往后算是七百年,宋轻舟整整等了一千年,等的就是她。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幻境破   宴星稚没有细想宋轻舟的目的,她在嗅到问情气息的那一刻,恨不得立马翻窗出去寻找,刚动身就被牧风眠抓住了手臂,“你干什么?”   方才想得入神,倒是没听到他何时走到了身后,宴星稚被吓了一下,惊道:“我要去找我的东西。”   牧风眠低眸看她,仿佛在消磨她的急躁,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幻境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我以为你知道。”   宴星稚经此一提,这才反应过来。   幻境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即便她现在找到了,那也不可能是真的问情,所以她再着急都就没有用。   许是她太过心急想要找回问情,所以才一时没想到那么多。   方才的急躁也消散而去,她微皱眉头,好像是在沉思。   实际上并没有,她就是单纯的心烦。   牧风眠放开她的手臂,又回到桌边坐下,仿佛一刻也不想累着自己,能坐着绝不站,能躺着就绝不坐。   宴星稚瞥他一眼,猜想这可能是跟他背上的伤有关。   她虽然没有学过愈系神法,但是治疗一个凡人的伤倒不算什么难事,思索着等回了玄音门就找办法给他医治。   “你来这万器城是为什么?”左右现在也无事,宴星稚难得有兴致与他闲聊。   牧风眠道:“跟你的目的一样。”   “也是为了问情?”宴星稚道:“好胆识,身受重伤还敢自己来这里抢问情,真是找死找不到地方。”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带着一丝对他胆识的赞许,还有一些陈述事实的诚实,但无论怎么听都感觉有些嘲讽之意。   牧风眠道:“你也不赖,你该庆幸这里不是海域。”   这是暗讽她是个没本事的泥人。   但可惜,宴星稚听不出来,没接到他这招。   旦见她煞有其事地点头赞同道:“确实,若是海域的话想必会麻烦很多,光是在雾中寻路就要寻上好些天。”   牧风眠倒不知如何接话了。   宴星稚又道:“不管你之前在家中受什么样的欺负,如今你已投入我的麾下,我必定会为找回场子,等找到了问情,我也能借你几日,让你回家耍尽威风。”   牧风眠意外地扬了下眉,“将问情借我?”   宴星稚反问,“如何?”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问情都算是她唯一的家当,其他东西都算是身外之物。   问情这把神兵来头非常大,她平时就相当爱惜,摸都不给别人摸一下。   只不过因为这神器威力巨大,在她手中更是吓人的很,所以在上三界她必须遵守守则,这神器就极少出来示人。   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出来将问情借出去,牧风眠哼笑了一声,“若是如此,那加入你的门派倒也无妨。”   宴星稚见他总算是松口,不由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这才是正确的决定,届时这天上天下唯我宴氏独尊,必定让你享受万众瞩目的殊荣,六界万族莫敢不从。”   这跟大魔头如出一撤的厥词让牧风眠嘴角一抽,问道:“你那是正经门派吗?”   “那是当然,”宴星稚轻晃脑袋,金冠发出叮当轻响,“只不过门派里的人都是废物,等回去了我就想个办法给他们除掉。”   牧风眠:“……”   说话间,钟声又响了一下,继而就有人敲响房门,为不招惹麻烦浪费时间,宴星稚就让牧风眠从另一头的窗户翻出去。   妇人又带着一帮下人进来,给她的眼睛上覆了一层红绸,然后牵引着她出了房屋。   剩下的路程,宴星稚就完全看不见了,她只听见周围全是吵吵闹闹的声音,众人的说话声,乐器交织在一起的声响,还有呼喊和高歌。   总之好像哪哪都是人,围在她的身边,将她送上了四面透风的轿子,抬着她一摇一晃地不知去往何处。   宴星稚无心参与这无聊的人间祭祀,但也没闲着,一直外放神识去探知方才抓到的一抹问情的气息,妄图再找到更多。   轿子也不知道给抬了多久,中间换了三拨人,宴星稚一次一次的试探也一无所获。   许久之后,轿子才慢慢停下,耳边的呼声像是又高了一些,有人牵引着她慢慢走下来。   宴星稚即使是看不见,平衡性也很好,压根不需要人搀扶,但她甩手了好几回都甩不掉,为了赶紧走完这叙事幻境,她也只得作罢,不想生事端。   下轿之后走了一段路,上了几层阶梯,她被人扭着转过身来,就听得身前一阵扑啦啦的声音,那些议论与乐曲声同时停下,紧接着就听一个老苍的声音高声道:“万器城得神女怜顾方有今日这般繁华,吾辈当承前人意志,将神女恩泽传于万世,永生铭记,愿神女福泽长留,庇佑万器城繁盛永昌!”   继而就是一阵齐齐的高呼,可能是许多人一边呼唤一边磕头,即便宴星稚看不见眼前的经常,但从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中也能想像到面前的人定然密密麻麻,非常之多。   在这吵闹声中,耳畔传来轻声:“凡人果然很愚蠢,是不是?”   宴星稚瞬间惊愣了一下,下意识将头一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但眼前是一片漆黑。   这声音……   有那么一刹,她还以为是牧风眠站在边上跟她说话!   “请神使接受神女赐福!”   随着一声高喝,宴星稚被人扶着转身,继续往里走。   不知是走到了什么地方,拂过脸颊的风消失了,身边也变得非常安静,好像是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脚步声都有些回荡。   继而就是一直在下楼梯,宴星稚的耳朵极为机敏,下楼梯的时候她就隐隐听到了锁链相互碰撞的声响,很细微。   不知下了多少层,温度都下降了许多,皮肤触碰到空中泛起的凉意,宴星稚的耐心也几乎被消磨殆尽。   而后就听见一扇沉重大门被打开,原本跟在身后的三三两两人也停下脚步,让她自己往前走。   前路约莫是平坦的,她迈步子的时候也没有犹豫,往前走时就听见那锁链碰撞的声音一下近在咫尺,仿佛就在面前。   走了约莫十来步,身后远处传来喊声:“停——”   宴星稚就停步,她也感觉到面前是有东西的,且肯定是活物,被锁链给困住。   “求神女赐福——”身后几人齐齐喊道。   须臾,面前那锁链的声音又动了,叮叮当当的沉闷声音在空旷而寂静的环境里回荡,忽而有一只手触碰到她的脸上。   那是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抚在她的侧脸和鼻尖上,宴星稚不习惯这样的碰触,下意识想要侧头躲避,却突然见听到一个柔弱的女声传进耳朵。   “救救我——”   “求求你,放我出去——”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凄惨悲伤的哀求声叠在一起,又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有卑微的低泣,皆来自一人之声。   宴星稚心中一凛,当下就抬手将眼上的红绸给扯了下来。   眼睛恢复光明,她看见面前是一个身体枯瘦,面容苍白憔悴的美丽女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竟让宴星稚觉得眼熟,好像是在哪见过。   她身穿素白长裙,两个肩胛骨穿着腕子粗细的锁链,锁链顺着往上高高吊起,挂在后方巨大的石柱上,石柱用血红的颜色雕刻着一个符咒。   只看一眼,她就认出那石头上雕刻着的,是已经消失了数万年,极其阴毒的镇神咒。   宴星稚看着她道,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引我入局的原因?”   传闻中神女路过万器城,见城中百姓穷困潦倒,生活凄苦,便动了恻隐之心,将锻器技术交给百姓,让他们以此为生,慢慢将这块贫苦之地变为天下闻名的万器仙城。   后世之人为了纪念神女恩泽,定下五年一次的神女祭,以此乞求万器城永昌。   看似是一桩知恩图报的美事,却没想到这城中的钟楼底下,囚锁着当初传授他们锻造仙术的神女。   宴星稚听过很多恩将仇报的故事,但此事发生在眼前时,她还是难以做到平静对待,怒火瞬间燃了满腔,她的声音却是充满冷意,“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神女,会落入这些凡人的手中?   为什么要同情这些弱小的凡人?   面前这个神女再无半点仙气,双目浑浊,无神地看着宴星稚,像被抽干了神识一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身后的镇神咒,乃是古时祸乱天下的大魔头亲自研究出来的一道专门针对神族的符咒,只要将神族镇压在这符咒之下,符咒就会不断吸取被镇压者的神力,直到神力耗尽,被镇压者也会失去神识,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   那石头上的图案鲜红如血,显然已经将这神女的神力已经吸收殆尽,竟是不知道被锁在这里多久了。   “凡人羡艳仙族长生,所以才有了世间千千万万的修仙门派。”牧风眠悠闲的脚步声响起,倒是没被眼前的景象影响情绪,走到跟前来微微低头,看着这傀儡般的神女。   宴星稚见了他,不知为何方才心中那股气也压下去不少。   神女毫无反应,似乎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的东西,但只要触碰她的双手,就能听见一声叠一声的求救与凄厉的叫喊,从她仅剩的一缕神魂之中发出来的。   她左手握着一柄墨色长萧,灰扑扑的没有光泽。   牧风眠弯身,将长萧从她的手中拿过来,“殊不知人心险恶,贪念最难满足。”   宴星稚也凑过去看,就见那柄长萧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没有丝毫灵气,像是布满灰尘一样,箫尾刻着一行小字,凑近了看才能看到,是一句诗:   轻舟已过万重山。   身后传来厉声大喝:“你们在作何——!”   她转头,就看见男男女女的凡人怒气冲冲而来,似乎对两人破坏神女祭的行为极为愤怒,却还是口口声声喊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对神女不敬。”   宴星稚冷眸一扫,“我倒也没见你们有几分恭敬。”   “放肆!”带头的老者道:“破坏神女祭还是万器城的罪人,你们二人就以血祭天,偿还此罪!来人,将这两个罪人抓起来!”   老者身后的凡人一拥而上,所有人脸上都无比愤恨,带着毒辣的杀意,像是要立马将她和牧风眠抓住灭口。   待他们跑到面前时,那面容呆滞双眸无神的神女却突然动了一下,猛地伸出右手,变指为爪,将最近的一个凡人的胸膛刺透,伴着凄厉的惨叫声,血顺着她枯瘦的胳膊流下,瞬间就将白裙染成血红。   神女目光一厉,浑身光芒大涨,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释放,将整个空旷地地下囚牢照得透亮,所有凡人皆被这光芒包裹。   这是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将大地也撼动,开始剧烈地震动。   在爆炸的一瞬,光华宛如一朵盛开在夜间的昙花,洁白炫目,却也带着致命危险,将在场所有凡人绞在其中,恐怖的力量如同拧麻绳一般将他们的身体紧紧拧在一起,骨头寸寸拧碎,喷涌而出的血被卷在光芒中,很快这一朵雪白的昙花就染成了红色。   惨烈的嚎叫声将整个地下囚牢充满,濒死的痛苦让这些人的脸和身体扭曲狰狞。   宴星稚漠然地注视这一切。   在神女的身上的光华往空中飘散时,宴星稚忽而在其中嗅到了问情的气息。   不再是之前那样转瞬即逝,而是真真切切独属于问情对她这个主人发出的呼唤!   宴星稚感应到问情就在这里,很近,便猛地转身朝四周望去,在这漫天的血色光华之中寻找问情。   然而下一刻,整个场景迅速模糊,所有光芒,惨叫,飞舞在空中的血色也瞬间飘散,一切声音不复存在。   宴星稚还想抓住那一抹问情的气息,却在伸手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先前的那座破败庙宇之中,身边站着牧风眠,荀左则是躺在一边的地上呼呼大睡。   “幻境结束了。”牧风眠伸了个懒腰,随便挑了个地坐下来,仿佛极为疲惫的模样,将头仰靠在墙上,长舒一口气,低低道:“可真够麻烦的。”   “我知道问情在哪了。”宴星稚忽然说。   作者有话说:   求评   不然我就狂吃西瓜把自己撑死,然后就没人写文给你们看了 ̄へ ̄ 第24章 问情现世   宴星稚说完这句话,在原地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张俏脸上全是沉重之色。   牧风眠轻飘飘瞥她,也觉得稀奇。   毕竟从她脸上看见沉思的表情,可是很少见的事。   站了好一会儿,她突然一捶自己的掌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牧风眠好奇问:“明白什么?”   “那个神女,我就说怎么会觉得眼熟!”宴星稚转脸看他,神色肃然道:“我现在要去那座钟楼,你老实在庙中待着,哪里都别去。”   牧风眠愣了一下,眉梢攀上意外的之色。   她转脸在庙中看了一圈,发现黎策不见了,想来是在他们进幻境的时候醒来,然后离开了万器城返回天界覆命去了。   宴星稚又从荀左的身上翻出几张符纸,收在袖中然后推门出了庙。   一出去,宴星稚就傻眼了。   外面的大雾浓郁到几乎将所有东西吞没,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见方圆的几尺路。   哪怕是正常街景她要找那座钟楼都要在城中转上好一会儿,眼下这种场景,她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比瞎子都瞎。   这怎么找啊?!   正为难的时候,牧风眠从后面走出来,摸出一盏灯道:“我知道路。”   那盏手提灯整体是带着彩光的奶白色,像是用彩色贝做成的,当中的烛光泛着温和的黄色,竟一下将周围的大雾驱散不少,将前方的路照得清楚。   宴星稚道:“你小子有这好东西不早点拿出来。”   牧风眠就笑,摊开双手道:“我好东西多着呢,你要不来搜搜看?”   她这会儿没时间追究这个,便道:“等出去之后我且好好搜搜你,先带路。”   牧风眠也没再接话,带着她往前走,两人在雾中并肩而行,约莫走出了半条街,像是走出了什么结界似的,四面八方的声音骤然涌来。   狂风呼啸不止,如同濒死之人摧枯拉朽的喊叫,一阵一阵从耳边卷过。   非常杂乱喧闹,像是一场兵荒马乱的灾难,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接踵而来,还有东西被砸碎的破坏声夹杂其中,伴随着一些听着就胆寒的吼声,空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儿,几乎将白雾也染上血色。   忽而有人约莫是看见了这里散发出来的暖光,奋力跑进宴星稚两人的视线之中,只见那人半个肩胛骨几乎被撕碎,残骨挂在身上,刺目的血不断喷涌,脸上是害怕到了极致的神色,歇斯底里地大喊:“救命,救命——!”   一个魔族从屋中猛地跃出,两只利爪刺进那人的后背,从中间往两旁一撕,当即就把他撕成两半,呼救声戛然而止。   宴星稚眸光一沉,面色骤然变得难看,“没有时间了!”   万器城的浩劫已经开始。   这里俨然变成人间炼狱。   魔族撕碎了面前人之后,浑浊的眼珠盯住宴星稚,而后双腿一弯呈蓄力的姿势,猛地从地上跳起,挥舞着轻易将人撕碎的利爪奔来。   宴星稚使劲推了牧风眠一把,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躲闪,魔族的冲击落了空,脚在地上刹了一段,又扭身冲刺。   她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夹在双指之中,催动神力凝于手掌,对准那魔族的面门一推,符纸顿时爆发出炙热的火焰,以极快的速度将魔族包裹其中,整个烧起来。   荀左的符纸多半是医治和移位用的,由于他本身的灵力有限,上头画得也都是些低阶咒术,但宴星稚能够在出手的瞬间将上头的咒法改变,变为攻击力咒法。   但她只用了那么一点力量,所以攻击力也不算强,只勉强能对付面前这一只魔族。   宴星稚冲牧风眠大喊:“快走!”   却不料方才情急之下推得太用力,牧风眠竟然直接摔在地上,正费力地爬起来。   她大步跑过去,捡起灯没好气地将他拽起来,“说你是草包还真是抬举你了。”   牧风眠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还有心情说起风凉话:“你怎么不再用力些直接将我推到钟楼之下,倒省了我走路了。”   “少说废话。”宴星稚拿出一张符纸捏成隐身咒,然后牵起牧风眠的手,说道:“咒法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不想死就快点带路!”   眼下也不是跟他争执的时候,万器城的浩劫已经降临,必须要尽快破除时光回溯阵法,她可不想刚回来就死在七百年前。   牧风眠被手中软软的触感惊了一下,当即要抽手,却被宴星稚瞪一眼,使劲一捏,指头还钻进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交掌心相贴,凶巴巴道:“老实点,我手里的符咒不多,不想因为你浪费一张。”   牧风眠瞟了一眼被她握住的手,抿了抿唇不再挣扎,走在前面带路。   万器城处处都是残肢断骨,血几乎将所有的路铺满,昔日琼楼玉宇,夜夜笙歌,如今则遍地废墟,走几步就能看见惨死在路边的尸体,血腥到引人不适。   有隐身咒的庇护,两人在这炼狱中穿行,时不时要小心避开残虐杀人的魔族,但牵着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开过,宴星稚一直攥得紧紧的,与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行过约莫三条街,牧风眠将她带到钟楼之下。   这钟楼与那座庙一样,似乎也被下了什么庇佑结界似的,一靠近,周围的惨烈声音便瞬间消失,也没有魔族在这附近打转。   宴星稚早已料到这种情况,是以并不觉得意外。   牧风眠停下脚步,看着面前被锁链封锁的破旧之门,问道:“你是先去上边,还是先去下面?”   宴星稚抬头往上看一眼,“没时间了,先破阵。”   她从袖中摸出一张符,夹在指尖上时,上面的咒文就变了模样,而后泛起淡淡的光华,一阵微风吹来,她轻轻一跳,整个人就高高跃起,浮空往上,片刻间就飞到了钟楼之顶,手中的御空符也化作灰烬消散。   面前是一口堪比两人之高的钟,古朴的颜色仿佛蒙了一层灰,白色的花纹点缀了一圈,仿佛有些不大起眼的华丽。   这便是当初神女留下的神器——御雷钟。   这神器便是支撑时光回溯阵法的东西,当初神女将这东西留下,就是为了布下这一个时光回溯的阵法。   三百年前,有人劈开护城山闯入此处,激活了沉寂的御雷钟,所以荒雷城才常年雷声不断,唯有此处不打雷。   只要敲响御雷钟,时光回溯阵法便会破除。   宴星稚沉一口气,闭上眼将全身的神力汇于双掌,金色的光芒渐渐从腕子处幻出。   “你想做什么!”身旁传来大声的质问。   宴星稚睁眼看去,就见宋轻舟浮在半空中,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仿佛猜到了她的意图,周围立时围上来五六个魔族傀儡,将她包在其中,身上皆糊满了鲜血,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宴星稚嫌恶道:“臭小子,死远点。”   “你休想碰这钟!”   “我不但要碰这口钟,我还要摸你娘的尸骨呢,你且看好了!”   “杀了她!”宋轻舟大怒,抬手一指,所有魔族同时动身朝她扑去,动作迅猛无比,张着狰狞的獠牙与血红利爪,只一瞬间就能将她撕得粉碎。   与此同时,宴星稚掌中光芒大盛,用尽了复生之后恢复的所有神力,劈手拍在面前的御雷钟上。   “不——!”宋轻舟发出嘶喊。   巨大的力量将沉寂的御雷钟撞出沉闷洪厚的声响,在宋轻舟撕破嗓子的叫喊中,御雷钟砰地爆发出的力量将身边所有扑来的魔族猛然弹飞!   下一刻,所有声音远去,漫天夜幕揭过,遮挡视线的大雾也消散,从人间炼狱变成七百年后破败不堪,尘埃落定的万器城。   时光回溯阵破。   随后第二道力量的爆发,将宴星稚也整个弹飞,如离弦之弓飞出老远,摔在破旧的木屋之内,砸破腐败的屋顶掉在地上。   漫天之中几乎站满了人。   御剑腾空,衣着颜色统一的凡间修仙大族与天界仙盟之人站在一处。   对面则是形态各异,兽耳利爪的魔族队伍,最前方有一个紫色眼眸的貌美女子,她端坐在魔兽拉着的轿子上,翘着的腿隐隐露出洁白的皮肤,□□半露,唇含轻笑,眼眸一转便是百媚横生。   正是当下魔帝手下最为出名的得力干将,魔女桑卿。   空中两拨人正箭弩拔张地对峙着,这一下力量的爆发让所有人都懵了。   猝不及防间,一些修为不够的直接被震落在地,一时间纷乱不休。   站在高高的破壁屋顶上的宋轻舟见状便笑了一下,“总算出来了。”   继而所有人都看见一抹耀眼的金光直冲天际。   那座御雷钟已碎成数个,碎片之间由雷电牵引着,当中一柄两尺长的白色利刃缓缓从雷钟之中升起,缭绕着轻烟般的金色光芒,漂浮在雷钟上空。   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水流一般迅速散开,在天穹下蔓延,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修为低一些的人便被这霸道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   这便是,神兵问情。   至此,御雷钟终于靠着碎片之间牵引的雷电重新融合,合成完整的一座钟,随后迅速缩小,变为巴掌大小,然后落在地上,宛如一个摆在地摊上卖的凡物,顺着环形石阶往下滚。   直到滚到最后一层,撞到一双锦靴上。   牧风眠弯腰将它捡起,抬眸眺望。   灿阳高悬,万器山谷终年环绕的大雾散去,远处那座被劈碎的高山也露出真容。   荒雷城持续三百年的雷期终于结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问情现世。   作者有话说:   谢谢亲亲们的评论和鼓励,下一章开始入v,每天都是六千往上字的更新。   为感谢正版读者的支持,v章留评有小红包哦,大家快来掏空我的余额!   下面放一下预收文,感兴趣的戳我专栏收藏!   预收:【小师弟】   文案:   天赋异禀,少年出名的小师弟,万众追捧,被誉为仙盟第一奇才的小师弟,宋枳画偷偷喜欢了十年。   每回在仙盟遇见,宋枳画都站得远远的,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身边围绕着的世家子弟,仙门千金。   宋枳画自幼被家人所弃,天赋平平,光是忙着完成仙门每月的考核都非常吃力,那些出身望族,家世尊贵的人形成的圈子,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后来小师弟外出任务,葬身火海,仙门新星就此陨落,引起无数人惋惜伤心,宋枳画得知消息后哭了好几日,当月考核没完成,被罚去了外门。   打扫时她想起小师弟,又失声痛哭,吵醒了睡在树上的少年,一根树枝砸在她的脑门上:“吵死了。”   宋枳画气恼:“你是谁,胆敢打我!”   少年从树上跳下来,报上自己的大名:“沈溪山。”   宋枳画:“胡说八道,这是我小师弟的名。”   少年纳闷:“我怎么不记得有个哭起来跟猪叫似的师姐?”   —————— 第25章 宴星稚   半年前, 人界不知从何处传出了白虎神君当年所用的“问情”即将现世的消息。   问情是何等神器?   那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神物,传说能劈神山断妖海,搅动风雨, 六界之中只此一柄,自数万年前的六界大战之后便自封销匿于世间。   但谁也没想到后来会出现在宴星稚的手中。   宴星稚倒也争气,用这柄神话级的宝物做了不少了不得的事。   只是她死了之后,这神器便又自封起来, 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六界之中, 谁不想做问情的有缘人?   此消息一出, 立即让凡间沸腾起来, 不论消息是真是假, 皆赶往边境荒雷城一探究竟。   但万器山谷的大雾之中好似被人摆了迷阵似的, 不管去多少人,在里面转了一圈之后就转出来,压根就没能找到万器城的所在地。   所以各个修仙大族只是往这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探路, 并没有动身。   但在数日前,前往此地探路的人皆传回消息, 称找到了万器城, 于是各大修仙门派着急忙慌动身,深怕慢了一步, 丢失这天大的机缘, 让别人占了便宜。   八方之人本就虎视眈眈, 如今消息一出自然闻风而动,除却凡间的众多修仙门派之外,仙界也派了人下来探知事情真假, 就连近年来非常出名的魔族圣女桑卿也亲自带人前来。   “于是万器城的上空就出现了眼下这般盛状, 你看, 那边御剑的都是人界门派,踩云腾空或者坐着灵宠的是天界仙君,而这边模样各异的,都是魔族,我们妖族压根抢不到地方,只得在下面等着。”满头小辫子的女妖坐在断墙上,认真给宴星稚讲解着。   宴星稚抬头看去,就见天上的人越来越多,站得密密麻麻,分为两边,凡人加仙族在人数上呈压倒性的优势,比魔族多了好几倍。   有着遮天蔽日之势。   但魔族倒是丝毫不惧,尤其是打头那个坐在座椅上的魔女桑卿,正支着头眯着眼笑,一派悠闲的模样。   问情现世之后,引起所有人的哗然惊呼,四周变得极为吵闹,众人都默契的保持着自己的位置,没人再乱动了。   现在气氛正是无比紧张的时候,很有可能谁的一个举动一句话,就能挑起两方的斗争,魔族人虽少,但力量强大,不能轻易招惹,所以就算人界那边人多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柄泛着被金华环绕的问情,还静静浮在空中,缓慢地转动着。   “你的伤如何了?”女妖转头问她。   宴星稚哦了一声,手摸上脚腕,“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方才从上面摔下来,落地时摔得不轻,但好在痛感并不明显,加之她身体有恢复能力,只是刚才那一击耗尽神力,所以恢复得有些慢,就坐在地上向身边的女妖打听了些事。   毕竟这刚出时光回溯阵法,就看见这四周站了密密麻麻的人,宴星稚还是小小的被惊吓到。   更重要的是,她也在那群人之中看到了天界熟面孔,那些人将她的问情团团围在中间,严严实实。   虽说宴星稚迟早要回上三界找他们算账,但现在情况不太好,不能跟他们正面对上。   女妖将手肘撑在腿上,叹一声道:“如此盛状,人界已有很多年不曾见到了,宴星稚即便是死了,也依旧能搅得六界风起云涌,当真是了不得的传奇人物啊,可惜我等这般小角色,也只能在这角落里看个热闹,若是能生在千年之前,亲眼目睹她的神容也是天大的幸事。”   宴星稚弯唇一笑,“多谢。”   女妖愣一下,“什么?”   旦见这肤如凝脂的少女站起身,坠着的两条细辫子轻晃,眼眸宛若上弦月,笑意粲然,清脆道:“多谢你的夸奖。”   女妖也跟着起身,“你要走?这会儿情势紧张,你还是别乱跑的好。”   宴星稚道:“如此热闹盛状,我若是不掺一脚岂不可惜?”   女妖面色怔然,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她摆了下手,转身离去。   地面上站的人比天上的要多得多,放眼望去那些断壁残垣,破败街道上人头攒动,一个个都抬头盯着天上的情况,宴星稚就从当中穿行,没人注意到她。   天上两方僵持着,互不退让,也无人敢朝问情伸手。   天界派出了足足六个仙君,其中有两个是宴星稚先前在天界的时候打过交道的,当中最为年长的仙姬名唤姬海瑶。   当年宴星稚将他儿子的仙骨打断,仙途走到了尽头,直到现在还在凡间轮回,修仙飞升无望,姬海瑶便对她恨之入骨,却又奈何她不得,便三天两头向仙盟盟主告状,恨不得将宴星稚赶出仙族。   她算是这一趟的领头人,身后站着的几个仙君年纪尚轻,这次奉命前来万器山没想到竟真的看到了问情现世,当年这柄利刃将上三界搅得不得安宁。   如当年的宴星稚般,哪怕封印加身也尽显锋芒。   只是没想到魔族的人也来掺和,且来的还是魔族圣女桑卿,此事就变得相当棘手。   桑卿此人不管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其实手段狠辣,是魔族七凶之一,若是在此处与她动手,只怕要害死不少凡人。   “桑卿,问情属于神器,本来就是天界之物,你有何理由来争夺?”   许久之后,姬海瑶站出来打破这无声的对峙。   桑卿紫色的眼眸轻动,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面上虽笑,却带着一股轻蔑,“宴星稚当年破魔族封印,乃是我们魔族的大恩人,而今我们收回恩人重要物品代为保管,这个理由够吗?”   “那祸害已死了千年之久,保管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话音还没落下,一股力道扑面而来,姬海瑶匆忙挥袖抵挡,被撞得后退了些许。   “你!”当着众人的面动手,魔族简直不将天界放在眼中,后面几个仙君皆动怒,祭出兵器想要回击。   姬海瑶哪敢让他们动手,连忙抬手制止,低声喝道:“别轻举妄动。”   桑卿还是一派慵懒模样,话中暗含威胁,“魔族重情重义,听不得别人诋毁我们的恩人,仙姬说话还是小心点的好。”   没有神族坐镇,他们不敢轻易与魔族动手,但也深知如今的魔族在六界之中地位尴尬,刚破封印千年,他们根基尚不算稳,若是当真在此时挑起事端,杀了所有凡人,必定会引起仙盟的追讨。   如今的魔族应当不想惹上这种麻烦,所以这件事不能硬来,只能商讨。   姬海瑶站稳身形,拂了拂衣袖,说道:“桑卿,如今魔族的形势你比我更清楚,你若当真在这里大闹一通,只会给魔族惹上大麻烦,不若我们各退一步,好好商量一下如何?”   桑卿笑眯眯道:“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坐那么久是为什么?我若是真想动手抢,有何人拦得住?”   姬海瑶被她嚣张的态度激怒,咬了下牙根,心中暗骂真是宴祸害的一条好狗,模样竟也学了她几分。   压了压脾气,她开口道:“问情自封千年,眼下即便是现世,封印也未能解除,不若咱们一个个的试,谁若是有这个机缘被问情认可,那问情就归谁,不论是何人都不得有任何异议,如何?”   桑卿很是爽快地点头应允,“如此,那便各凭运气了。”   目前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最为公平,达成共识之后也能暂时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但两方人皆各怀鬼胎,有着自己的计算,必不可能用这种公平的办法将神器拱手让人。   约定好之后,仙人两族便与魔族轮换着派人上去,一旦不被问情所接纳,只要靠近就会被它的力量弹开,一个一个上前试表面上看着麻烦,实际上却是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宴星稚尚不关心他们在上头约定了什么,在下面穿行,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座庙。   庙和钟楼是万器城仅剩的完好建筑,七百年的时光似乎没在这两处地方留下岁月痕迹,亦如时光回溯阵法里看到的那样,破旧却牢固。   她推门进去,就见荀左睡在地上,不知做了什么梦,这会儿正咂着嘴。   宴星稚走过去将他摇醒:“老头老头。”   荀左听到她的声音立马就醒了,翻身坐起来,揉着困顿的眼睛道:“少主,我出幻境之后没能瞧见你,也不敢乱走,就在此处等着,一不小心等睡着了。”   “幸而你没有乱走,不然还真不好寻你,外面都闹翻了天。”宴星稚将地上的拐杖捡起来递给他,问道:“我记得你那瞬移千里的能力最为拿手,能不能从这里一下移回玄音门?”   荀左惊了一下,双眉一撇为难道:“少主,老奴现下就是移个几十里都费劲,更别说那么远的距离了。”   “那如果你身上的封印破了之后呢?”她问。   荀左听闻愣住,顿了一下才回:“若是封印破解,这倒不算难事,只不过老奴这封印已有几十年之久,且还是较为特殊的那一种,除非给老奴下封印的人亲手破咒,否则是破不开的,这些年老奴试过很多办法都没用。”   宴星稚问:“有没有把握不留下痕迹,让别人追踪不到?”   荀左想起当年的威风,笃定地点头,“老奴别的不行,唯有一手瞬移千里极为厉害,曾靠着这招多次死里逃生,未曾失手,只是要移地那么远的距离,需得画阵法才行。”   “好,”宴星稚那张稚嫩温善的脸覆上一层严肃,颇有些违和,“我有一个计划,你且仔细听好,交给你的事很简单,但动作一定要快,一刻都耽搁不得,否则你我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见她这般肃容,荀左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便也连忙点头:“少主的吩咐,老奴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完成。”   宴星稚与他说了计划,交代完要走,却被荀左拦住,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他,“这个好像是黎策仙君留下的东西。”   听到是他留下的,宴星稚脚步一顿,接过来一看,上头只有一行字:   原来风眠神君不喜离人欢,若有机会再见,小仙必定提美酒赔罪。   宴星稚:“??”   这人闲的是不是?   她一头雾水地将纸揉成团扔掉,与荀左分别。   出了庙后抬头一看,宴星稚发现那些人似乎在尝试触碰问情,还没靠近就被问情散发的力量弹飞,她勾唇嘲笑了一下,奔跑着朝那座钟楼而去。   身着墨色长衣的少年站在钟楼之下,微风过境卷起他束起的墨发轻摆,地上的杂草在动,断壁上的残旗在动,所有人都在低声交谈议论,唯独他不动,仿若一副仙笔描绘的画卷。   引得旁处的男妖女妖皆心神旖旎,忍不住上前来搭讪,却见这俊俏少年郎眉眼满是不耐烦,一开口也极为不客气,沉声道:“滚开。”   想与他共度良宵双修一番的妖怪败兴而去。   牧风眠等得耐心几乎耗尽,才见宴星稚从人群中跑出来,他敛了敛神色,见她跑到面前弯下腰喘息着,便问道:“你是摔晕过去了?”   宴星稚缓了口气,转眼看见原本挂在门上的锁链已经碎裂在地,便推开门往里走,对他道:“你少说风凉话,在外面守着,别放任何人进来。”   牧风眠眉梢轻佻,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昏暗之中后,便也抬步进去,顺道将门带上。   里头的温度骤降,比外面凉了不止一星半点,寒气包裹而来让人无端感觉阴森。   宴星稚沿着面前的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处就看到环着内壁的石阶一直蔓延往下,墙壁上那些裂缝之中透进来的光影细细碎碎做为照明,她顺着石阶往下跑,鞋子落在地上发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回荡。   牧风眠的步伐不算快,却始终与小跑的宴星稚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下去。   下了最后一层石阶,面前就是一道厚重而高大的木门,正紧紧闭着。   宴星稚上前用力推了推,没动。   她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用肩膀顶着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一撞,结果整个人被木门给弹了回来,摔了一个大屁股墩儿仰倒在地上,扶着腰嗷了一声。   牧风眠停在她身边,像看个傻子似的低眸看她。   “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让你在门外守着吗?”宴星稚连忙爬起来。   “我不进来,这门你能打开?”牧风眠指了下面前这扇厚重的大门。   宴星稚揉了揉方才撞疼的肩膀,反问,“你能打开?”   “自然。”牧风眠应得很轻松。   只见他走到门边上,拽着门上的两个环形门鼻,而后用力一拉,这扇看起来无比厚重的木门就这么被轻易拉开。   他转头道:“这扇门是拉的,不能推。”   宴星稚对着这破门上去就是一脚,气冲冲地走进去。   门后的场景与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样,先是一段较为长的走道,尽头处就吊挂着神女,只不过七百年过去,神女已经变为一具骨架。   骨头洁白如玉,还隐隐泛着光泽,铁链就从她的两个肩胛骨的地方穿过去,环绕着腰间,将她吊在身后的巨石上,石头上那原本鲜红如血的镇神咒已经褪去了颜色,变得乌黑。   宴星稚停在白骨面前,看着她轻叹一声,“久等。”   继而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垂下的骷髅头上,一抹金色光芒从她掌中飘出。   只听风声传来,淡淡的白色光滑便从骨头架上浮空而上,在空中缓慢凝聚成一个神女的模样,睁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白虎神君,你终于来了。”   宴星稚抬头望她,“辛苦,司命神女。”   司命神女步琼音曾是神界极为出名的人物,倒不是她神力多么强大,而是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卜算神法,能够算尽天下之事,祥瑞浩劫尽在她神算之中。   许是因为窥知天命,步琼音向来体弱,很少出门。   多年之前,那场闻名上三界的神猎会上她破天荒出席,宴星稚就在那场神猎会上见过她,却没想到她竟会落得被凡人囚禁至死的凄惨下场。   从一开始宴星稚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总觉得好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牵动引导她来到这里,直到宋轻舟的出现,她才坐实了心中的猜想。   一开始在万器山谷入口之处的客栈外,那个皮肤黝黑主动向她搭话的女妖正是宋轻舟所变,宴星稚在万器城门外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但懒得追究。   宋轻舟的目的,就是一步步将她引到万器城之中来,还将进入时光回溯阵法的方法告诉她,为的就是要她来到这里,见到曾经死在此处的步琼音。   她与宋轻舟素不相识,原本还疑惑他这样做是为什么,但看到步琼音手中握着的那个刻着“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长萧时,顿时就全部明了。   设下此局的人是步琼音,他是为了步琼音做事,所以才会在毁灭万器城七百年之后还留在这里,作为指引,将她一步步带进这里。   在这里等了她一千年的人,实际上是步琼音。   “倒不及你辛苦。”步琼音如今只剩下一缕神识,飘渺如烟,仿佛随时就要散去一般,“如今我所剩时间不多,便不与你闲聊,想必你也已经猜到是我设下阵法,将你引到此处来的。”   宴星稚点头,“不知神女有何事所托?”   步琼音道:“将我困死至此的镇神咒,你可知道从何而来?”   宴星稚:“不知。”   步琼音:“镇神咒自新六界平衡之后,便销声匿迹,但众人不知,此等无比强大的咒法一直记录在万历神殿之中,被封为禁术。”   宴星稚一怔,“你是说,这咒法可能是天界给的?”   这句话一出口,她立时觉得心中一寒。   如此一想竟然真的有可能,毕竟万器城之中都是凡人,如何得知镇神咒这种神级咒法,且这些将步琼音困住的铁链也非同一般,就算步琼音教会他们锻造灵器的技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造出能够锁住神女的器物。   但若是这些是神界授意,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步琼音被困在这里,难不成真是神界之人暗中为之?   步琼音显然早就知道此事,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道:“千年前,我曾隐隐感觉祸星欲动,便用尽神力冒险窥知天命,因此险些丧命,却算得六界即将会有一场大浩劫降临,若是不加阻止,只怕要比数万年前的六界大战更为惨烈,届时万族覆灭,天上人间皆沦为修罗炼狱,六界奋力维持的和平毁于一旦,鲜血淋漓的惨剧可能再次上演。”   宴星稚自打进入仙界开始,就一直听身边的人说起九万年前那场六界大战。   也是在那场大战之中,上古神族几乎全部陨落,其中就包括白虎神族,只余下一些血脉混杂的旁支苟且偷生,宴星稚拥有纯正的白虎神族血脉,在当初降世之时,她父亲为保住她的性命,便将她封在苍山天石之中,谁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一直到她自己破封醒来,在苍山降世,金光染了半边天云,仙神两界感知到上古神族的力量,才知道她是上古白虎神族的遗脉。   那场搅得六界天翻地覆的大战,时至今日仍然是泯灭不去的噩梦,每每思及此,众人总是对得来不易的和平倍感珍惜。   司命神女算得一场比之那场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浩劫,这才是真正让人胆寒的事。   宴星稚拧起眉毛,若有所思。   步琼音见她神色纠结,说道:“我没什么本事,唯有一手卜算神法拿得出手,千年前我便算到救世之人会出现在这里,于是下凡而来在此地设下阵法,想将这消息告诉你,却不料暗中遭人毒手,竟也命殒于此。”   步琼音算了一生,知天命而顺应天命,她算过自己命不得善终,便也并未留下多大的怨念,唯一的执念就是将这事告之宴星稚,所以死后数百年神识不散,苦苦支撑等她到来。   “为何是我?”宴星稚问。   “我推算过很多次,唯有六界中独一无二之人才能阻止这场浩劫,此人杀性极重,神力通天,但我当时不论怎么算寻方向,都算得此人已经亡故,不存于六界之中,我想了很久,发现只有你符合这般条件。”步琼音道:“如今你重返世间,也就证明我的推算没有错。”   宴星稚倒是没想到这一重生,会被安排上这么重的使命,她原本想着是要回到仙界去好好教训那些害她魂魄散落的人,如今不仅被小破门派绊住了脚,还莫名成了要拯救六界的唯一人选?   她平时最烦这些麻烦事,若是搁在寻常,她定然会不假思索地拒绝,且连听人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但她看着面前快要散去几近透明的神女,心口好像压上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静默片刻之后才道:“我会尽力而为。”   步琼音笑了笑,貌美的面容呈现出亲切的温柔,“宴星稚,虽说将此事加于你身上对你很不公平,但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很抱歉。”   宴星稚也冲她笑了一下,“无须抱歉,神女身陷泥泞之中仍然心系天下,实在是让我敬服,另外我还要多谢你将问情藏于御雷钟里,让我顺利寻到它。”   “问情?”步琼音却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问情也在此处吗?”   宴星稚听闻也很诧异,“就压在御雷钟之下啊,你竟不知?”   步琼音道:“问情早已自封,六界之人遍寻不得,我又如何能感应到那等神器,若我知晓它在此处,便也不会用御雷钟压阵布下时光回溯。”   宴星稚这下脑袋又迷糊了,“怎会如此?”   她原本以为事情从头到尾已经想明白了,却没想到这些事之中还藏着谜团。   引她来此处的原因就是问情,好巧不巧偏偏在她重生这段时间放出问情的消息,故意将她引来此地,不是步琼音的话,又会是谁?   是那个先前将她魂魄稳固于体内的人吗?   宴星稚被这些问题搅得神志不清,深知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于是晃了晃头将问题暂且抛之脑后,对步琼音道:“神女你放心,我宴星稚在此对你保证,定当会尽全力阻止这场将至的浩劫,多谢你的信任,你可还有什么事要嘱托于我的吗?”   步琼音的神魂在空中轻晃,她温柔得如慈母一般看着宴星稚,面容上是轻浅的笑意,说道:“我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唯有这万象罗盘供我生平卜算天下事,今日我便赠予你,就当是我麻烦你的补偿吧。”   说罢,那堆白骨之中凝出微光,一个巴掌大小的墨色罗盘就浮空而来,飘到宴星稚的面前。   宴星稚抬手,将这曾经名动上三界,算无遗策的司命罗盘接在手中,之后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   最后道一声多谢,她收起万象罗盘,转身往外走。   牧风眠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似有光华流转,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别的情绪,却见她神色漠然,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   静谧的地下囚牢,听得他低叹一声,步琼音便轻轻飘到他身边,缓声道:“风眠神君,近来可好?”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牧风眠勾唇微笑,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她那如轻烟般的身体,继而温和的红光散出,散至透明的神识便又重新聚合,勾勒出完整的轮廓来。   “不知风眠神君当年求的那一卦,可有答案了?”她又问。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牧风眠轻声答。   步琼音微微一怔。   牧风眠虽是在笑,却掩不住藏在眸中的悲悯,衬得少年俊脸也柔和起来,“我来得太晚已救不了你,待日后定会找到陷害你之人,为你报仇。”   “多谢风眠神君。”步琼音盈盈一拜,“事到如今我执念留下的事已经完成,但仍有一个挂念……”   牧风眠听闻,便转了个头看向暗处,“她的神魂快留不住了,还不出来道别吗?”   步琼音在空中晃了一下,面上浮现惊喜,“轻舟,是你吗?”   片刻的寂静过后,皮肤黝黑的男人从暗处中走出来,长发系成辫子垂在脑后,额前几缕发被风撩起,鬓便两缕小辫系着墨玉细流苏,腰间别着墨玉长萧。   他头一歪,对牧风眠道:“风眠神君当真如此厉害,竟然能察觉我在此处。”   “你是多了不起的人吗?”牧风眠反问。   “确实,三百年前败于你手,倒也不算丢人。”他笑。   思及司命神女还在,牧风眠也不再说什么难听的话,转身摆手道:“珍惜最后的时间吧。”   他抬步离去,走出地下囚牢。   身后的宋轻舟在地上坐了下来,步琼音的神魂便绕着他一圈又一圈,仿佛月光洒下的光华将他笼罩其中,声音里带着绵绵温情,“轻舟啊,许久不见了。”   “是啊,”宋轻舟的神色也变得极为温柔,带着笑,“有七百年了,娘,你交给我的事情我也完成了。”   “娘死之后,你走出这万器城之外的山谷了吗?”   “当然啊。”宋轻舟的一双眼眸之中像是覆上晨霜,灰雾濛濛,落下晶莹水珠,“这天下再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困住咱们了……”   宴星稚从钟楼离开之后,按照方才与荀左约定的来到一座残破的高楼之下。   这座楼她很早就主意到了,万器城之中最高的就是钟楼,其二便是与钟楼隔了小半个城的这座酒楼,虽说已坍塌得十分破败了,但高度没变,站在这里顶处,正好能与钟楼对望。   这里离钟楼很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所以周围看热闹的人较少。荀左便在楼下奋力地用拐杖画着阵法,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珠。   他戴了幻形符,从外表上看只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宴星稚走过去,“画得如何了?”   “还差一小部分。”荀左喘着气道。   宴星稚看一眼阵法,见他几近完成,就说:“先前叮嘱你的事都清楚了吧?幻形符戴好,耳朵警醒点,谨记,动作一定要快。”   荀左见她满脸认真,也不敢松懈,连忙点头。   宴星稚便捏着手中的符纸,沿着残破的楼梯往上走,从一层层废墟之中往上。   攥在掌中的符纸散发出隐隐光烟,如藤蔓一般从掌中扩散出去,将她的身体慢慢卷在其中。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量拔高,扎着丸子头系着小辫子的黑发也散下来,如覆了霜雪一般从发根变为银白雪色,略显稚嫩的温善面容也彻底改变,如天来神笔将她的眉眼重新勾画。   倾城之颜立时浮现,金色的眼眸仿佛银河潋滟,唇若点樱,肤若凝雪,嘴角勾着不太明显的轻笑,那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跃然于眉眼之中。   她在顶楼站定时,幻形咒已完成,一低头便能看见手腕上还套着两个串着银铃铛的镯子。   这也算是她的老朋友了,宴星稚看到这久违的东西,不由心生感慨。   金眸银发,一双金纹白毛交织的虎耳顶在头上,这便是白虎神族最典型的完全神体。   当初在上三界谁若是看到她这样子出现,那必定有多远跑多远。   宴星稚站定,抬眸眺望,就看见远处天上那些人还在一个接一个的尝试接触问情,下方所有人都盯着那处,等着那个被问情接纳的天定之人出现。   她冷哼一声,极为不屑。   她的问情,怎会认那些歪瓜裂枣当主?   宴星稚站了片刻,仍没有人能够发现她。   坐于空中的桑卿因看着一个一个人尝试然后被弹飞,耐心也基本耗尽,忍不住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天界请的救兵还没到吗?”   姬海瑶错愕,“什么?”   桑卿将翘起的腿放下来,叹道:“我都配合你拖延这么久了,没想到天界的办事这般怠慢,难不成是真拿定主意我不敢抢?”   姬海瑶见自己的计谋被戳穿,心中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你若是抢了,魔族会遭遇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桑卿苦恼似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方才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既抢了这问情,也能让魔族脱罪。”   姬海瑶冷声道:“没有这种可能。”   “有的。”桑卿说:“你应该不知道,魔尊轻舟也在此地吧?”   姬海瑶听闻脸色大变,甚至连伪装都维持不住。   身后凡人众门立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魔尊轻舟作恶多端,恶名远扬,令人谈之变色,一柄长萧造万境,魔音夺魂。   据说他出现的地方,基本不留活口。   宋轻舟并非是魔族之人,只不过他自封了一个魔尊的名号,属于魔界的管辖范围之外,仍是仙盟重点追击的凶犯之一。   “你这一手算盘倒是打得好啊。”空中出现一道声音,紧接着黑皮男人浮空现身,冲桑卿笑道:“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们全部杀了,然后嫁祸在我头上吧?”   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宋轻舟。   桑卿看他一眼,温柔一笑:“你这种垃圾,多背几个罪名也不会有人怀疑。”   宋轻舟点头,“多谢赞誉。”   两人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仙族与各大凡人仙门就已经吓破了胆,纷纷将自己的武器攥在手中,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摆出戒备姿态。   姬海瑶也幻出长剑握在手中,咬牙硬着头皮道:“你们究竟想要如何?来此地的皆是人界修仙大族的子弟,若是将他们都杀了,这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桑卿道:“反正不是我杀的。”   宋轻舟便啧了一声,“我倒不介意再多背一些罪名,只不过我凭什么要帮魔族顶罪?”   桑卿从座上站起身,说道:“到时候魔族的宝贝随你挑,我只要问情。”   “休想!”姬海瑶大喝一声,将长剑抛到空中,挥手御剑。   眼下这情况不同,若是不动手,只会被桑卿宋轻舟等一众魔族给杀死,到还不如众人合力一战,尝试拖到天界援兵到来。   几个仙君与所有修仙凡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姬海瑶喊出声时,所有人同时祭出武器捏起法诀,打算齐心对战。   桑卿眼眸一冷,面上的笑也变得可怖起来,浑身旋起紫色微芒,魔族的力量瞬间释放,极具压迫感,先给了对面众人一个下马威,一些修为低微之人当即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晃动。   浮在两方人中间的问情仍缓慢地转动着。   姬海瑶惊惧之下捏起仙法,喊道:“摆仙阵!”   “等等。”在双方人即将动手的前一刻,宋轻舟突然叫停。   “怎么了?”桑卿转头笑着问。   宋轻舟道:“你们当着主人的面抢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愣住。   就连一直面带笑容的桑卿也变了脸色,满目惊疑:“你说什么?”   “我说……”   宋轻舟刚想要再说,却见位于两方人中间,静静飘浮这的问情忽而有了动静,原本微弱的金色光芒逐渐变强,开始往上飘浮。   桑卿猛地转动头,视线在周围搜寻,赫然看见远处的高楼之上站着雪发金眸之人,她面色尽褪,瞳孔惊震,惊愕之色难以抑制,表情完全失控,失声道:“宴……宴星稚?!”   看见桑卿异常的反应,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朝着那方向看去。   只见那破败的高楼上站着的人双手皆幻出金色光华,狂风骤起,原本无云的天空迅速聚集一片片云层将灿阳遮住,天色恍然间暗下来。   一圈一圈的风浪在她的周身打转,将雪色长发卷起来,肆意飞舞,狂风卷积,将衣袍掀得猎猎作响,她却佁然不动站得稳稳当当。   这头的问情感应到主人的召唤,给出的回应也越来越烈,极快地旋转,一阵阵力量涌出,直冲天际的金光仿佛穿透层层叠叠的厚重云层,在昏暗天色下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时隔一千年,又是在下三界,现场几乎没有人见过宴星稚,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   然而她这副模样,却是姬海瑶挥之不去的噩梦,在看到她的一瞬,姬海瑶神魂俱震,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似的,顷刻间就变得赤红,恨意与恐惧融在一起,让她的面容十分狰狞。   面对这突变的天色,在场所有人皆震惊得失去反应能力,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被金芒包裹的宴星稚,看她站在狂风的中央,金色的光华将她环绕包裹,如烈阳一般耀眼无比。   “问情——!”宴星稚将这些天融合的所有力量聚于右掌,高高举起,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归位!”   伴随着她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叫喊,神器问情骤然爆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光芒极其刺眼,如白昼乍现,呈圆形向四处猛地扩散而去所有空中之人直接被这强大力量的击飞,原本天空中站得密密麻麻眨眼便空无一人,如下饺子一般摔落在地。   就连桑卿也无法正面对抗问情的力量,匆忙躲避,落在地上。   金芒划过暗色的天空,如一道流星,仿佛携带者撕破天穹之势,洒下金芒之雨,绚丽夺目,卷起疾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宴星稚。   问情破封。   这柄令六界之人竞相追逐千年之久的神器爆发出的力量,让在场之人皆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压迫气息。   裹挟着令人惧怕神力的问情飞到宴星稚面前时,那股压迫之力顿消,霎时间风变得柔和,拂过她的脸颊,像是问情对久违的主人亲昵问候。   她将泛着金光的洁白短刃稳稳接在掌中,爱抚一般地摩挲着刀柄。   千年不见,问情向她传达强烈的思念,她感觉到了。   牧风眠站在人群之中仰头看着她,俊俏的脸上一派平静,双眸轻动像是隐藏着什么情绪,与身旁一众满是惊异的脸形成强烈对比。   在所有人错愕震惊的注视下,银发金眸的少女云淡风轻一笑,声音清澈:   “各位,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说:   各位宝子请积极留评! 第26章 荀左的封印   千年前, 宴星稚抢夺牧氏神族的至宝清屿神剑,前往天隙,一举斩破了维持数万年的封印, 放走了天隙下的所有魔族,消息传出去的时候,震惊六界。   上古时期的大战曾被刻在石碑上,记载古籍中, 意为警醒后辈们时时谨记这场噩梦。   魔族也因此被定为罪人, 封在天隙下生存, 九万年的时光, 人们似乎逐渐淡忘了那些噩梦, 所以宴星稚这一剑, 不仅仅是放走了魔族,还将所有的和平打破,六界变为了完整的六界。   宴星稚因此也成为万人唾骂的罪人, 不论何处都记载这她生平的恶行,人们无不叹惋嫉恨, 谁也没想到曾经庇佑万族的白虎神族唯一留下的血脉, 竟成了这样的孽障。   千年里,也曾传出过不少消息, 称宴星稚又重返世间, 仙族因为这种消息不止一次派出人手调查, 一次都不曾错漏,生怕哪一次的传闻变成真的,宴星稚当真重生。   实际上当初她魂魄被打散的时候, 不少仙族神族都亲眼目睹, 起死回生本就是世间三大难事之一, 她要复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如此,仙盟也不敢松懈,姬海瑶更是亲自参与了其中几次对宴星稚复生传闻的调查,结果都是虚惊一场。   然而让她做梦也想不到,宴星稚竟真的有一天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还夺走了刚刚现世的问情!   宴星稚的周身皆被光华包围,银色的长发纷飞乱舞,力量从问情中涌出,源源不断地朝宴星稚的身体里送。   她静静接受着力量的传输,感受到身体里神力的恢复,说不出的舒服充满四肢百骸,沉重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盈。   姬海瑶看在眼中,心中一片绝望。   完了。   这天下,要大乱了。   她压抑着滔天的恐惧,竭尽全力嘶喊:“所有人!立即摆杀阵,绝不能……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她这一声叫喊,才算把人从震惊之中喊醒,面对着这传说中的人物,大多数人心中都是畏惧的,但仙姬已经下令,他们只得飞快地动作起来,往两旁散开,将宴星稚团团围在其中,蓄力欲摆杀阵。   “谁敢动!”   桑卿一跃而起,浑身散出凌冽杀意,面上再不复方才的温柔笑意,凶煞模样总算有几分魔族七凶之一的风范。   “你!”姬海瑶恨极,脸色狰狞,“魔族当真要与仙界为敌?”   桑卿冷冷地看她,狠戾道:“任何人都不得动宴星稚。”   在场的修士都是门派中的年轻后辈,没人能够在这种场面做主,只得听从仙姬的命令,却也害怕这女魔头真的大开杀戒,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底下的妖族也趁机逃了不少。   虽说问情现世,宴星稚重返世间的确是千年以来惊骇六界的大闻,但这种情况多留一刻看热闹就有可能丧命,得知了消息之后逃跑,才是最佳选择。   “等等,”宴星稚在这颇为紧张的时候开口,“我就说两句,说完你们再吵。”   所有人将目光聚在她身上。   宴星稚平时并不以神体示人,所以这副模样当年即便是在上三界的时候,也很少见。   姬海瑶只看过两回,却毕生难忘。   能让问情自己解封的,只有宴星稚本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能够重组魂魄复生!   宴星稚遥遥看着姬海瑶,“姬海瑶,我有几句话让你代为转达与天界。”   姬海瑶死死地瞪着她,不言语。   “我宴星稚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如今敢出现在这里,就不怕你们来找我,但是你们记好,”宴星稚微扬下巴,恍若多年前她天降一般出现在众仙面前,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若是在我亲自登上仙界之前你们没能杀了我,那就让曾经置我于死的人洗干净脖子等好。”   她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笑便露出虎牙,带着极具危险的可爱,“我的刀可是很锋利的。”   姬海瑶强作镇定:“他们当年能杀你一次,自然也能杀你第二次。”   “那就试试。”宴星稚笑道。   姬海瑶咬紧后牙,拳头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想要拼尽全力对宴星稚发起攻击,但心中的恐惧却让她身体恍若被钉住一般,半点动弹不得。   “绝不可让这祸害活着离开!大家现结法网,将她擒住再说!”   身后一仙君见姬海瑶没反应了,自作主张下了命令,呼唤着所有人同时动手。   在场的修仙子弟非常多,哪怕宴星稚再厉害也是刚复生,肯定尚在恢复时期,否则她不可能在拿到问情之后才暴露身份,趁她尚是虚弱的时候给予重击,方有将她擒住的可能。   很多脑子通透的人都想明白了这一点,纷纷祭出法器,宛若繁星降于世间。   桑卿见状,也从发上拔下一根如树枝一般的簪子,刹那间变得三尺之长,隐隐散发着紫色光芒,刚要动手,却被宋轻舟挡了一下手腕,“且慢。”   桑卿疑惑问:“魔尊何时也跟这些凡人站一队了?”   “我是怕你毁了万器城,”宋轻舟轻哼一声,“这宴星稚又不是个傻子,她既选择露出真身,自然已经想好了退路,用不着你出手。”   话刚说完,就见宴星稚高举手中问情,金色的光芒猛然爆发,乌黑的云层迅速卷积而来,覆满天空,周围的光线以极快的速度暗下来。   紧接着大风骤起,卷起飞沙走石,视线内即刻变得昏黄一片,砂砾打在脸上都痛得厉害,所有人忍不住以袖遮面。   宴星稚爆发出的力量让人极为震撼,仅在片刻工夫就迷了所有人都眼睛。   她高喊一声:“荀左!”   自方才问情解封开始,荀左的下巴就没合上,将震惊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大脑一片空白。   说出去别人压根都不信!他这穷酸的小破门派招魂,竟然会将上三界赫赫有名的宴星稚给招来了!   关键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路走来,总听她说什么骑神兽,斩凶煞,还以为她不过是喜欢吹牛而已。   哪曾想,这位老大说的都是真的!   那都是她被记在史书上的辉煌事迹啊!!   但听见宴星稚这一声叫喊,他立即想到她方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并不敢懈怠,应声而起,跳到宴星稚的面前,抬手就将身上的外衣扒下来,背对着宴星稚单腿屈膝跪在地上。   荀左身上白,是那种常年就不见太阳的颜色,由于年纪大了,身上坠着层层叠叠的老皮,就连背上的那些封印咒法也叠在一块。   宴星稚抬起握着问情的手,高高举起,刃尖卷起风旋,散发出刺目的光。   那大片的黑色咒法图案似乎感应到了外界的力量,隐隐对抗。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荀左已经开始感受到令他喘不过气的威压。   她眸光一厉,猛地对着荀左的背部狠狠往下刺,大喝:“破——!”   刃尖立时刺上荀左背上咒法散发出的力量,顿时金光大作,凛冽的风骤起,荀左只感觉强大的力量压得他脊梁不断往下弯,他咬死了牙关奋力支撑,青筋尽现,撑死了力气才没趴在地上。   忽而耳边传来清脆的碎裂声,荀左只觉得身体里那股死死压着他的力量霎时消散,所有力量从体内充盈而来,皮上的褶皱迅速消失,恢复成年轻的模样。   一双又粗又黑的眉毛,明亮的双眸,极为英气的面容,荀左在片刻间变成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   荀左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意识到身上的封印破了。   “放心老头,等我拿到我的东西,就把你这封印解开。”   “多谢少主好意,不过这封印特殊,只能由下封之人才能解开,这些年我用了很多办法都没效用,已经放弃了。”   “这天下没有绝对牢固的封印,只要力量凌驾于封印之上就能破除,这天下最强的封印都让我破了,还有什么破不开的?”   荀左想起几日前在成衣店中,少主曾说要破开他身上的封印,当时的他只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仅仅隔了几日,那困锁他数十年的封印咒竟然真的解开了!   荀左眼睛一眨,滑下一行清泪,面对自己这久违的年轻身体,竟觉得十分陌生。   见他还在发呆,宴星稚拍了拍他的肩,“荀左,启阵!”   荀左听后霎时回神,擦了一把掉落的泪,赶忙爬起来双手结印,散出微光,那原本画在地上的图案也同时亮起来,漂浮到空中来。   漫天昏黄,砂砾旋飞之间,站得密集的修仙弟子已经结阵,像编织一张张网似的,光芒变为丝线聚集在头顶上空,相互交错。   宴星稚抬头看了一眼,不屑地哼道:“就这点能耐,也想抓我?”   看出她要走,姬海瑶挥舞长剑,不顾形象地嘶喊:“拦住她,拦住她!”   宴星稚冲她笑一下,“等着我哦。”   继而她猛地动身,往空中一跃,身影若雪蝶翩翩,在风的咆哮里跳进了空中的阵法之中。   荀左也不敢耽搁,穿好上衣也跟着跳进去。   两人身影消失之后,阵法顷刻散去,无影无踪。   继而风停,厚重云层散去,阳光重新普照大地,所有飞沙走石落下,一切归于平静。   留下一众人干瞪眼,阵还没结好,人就跑了。   姬海瑶慌张得手都颤抖,连忙放出仙力向四周感应,万器城聚满了人,仙、人、妖、魔杂乱无章,却不曾感应到一丝一毫来自宴星稚的气息!   消失了。   她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桑卿将手上的树枝又别回发中,笑道:“既然问情被拿走了,那此处也没什么值得逗留,我先回去庆祝一下宴星稚重生而归。”   说罢,她带着魔族便离开了万器城。   “仙姬,眼下该如何是好?”其中一仙君上前来问。   姬海瑶的脸色约莫是太过难看了,导致人心惶惶,对这突然出现的变故害怕不已。、   “快回天界告之众仙,让他们制定对策,一定要尽快斩杀宴星稚!”   姬海瑶话中带着狠厉,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   一场惊心动魄终于暂时落下帷幕,在场所有人皆暗暗送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死里逃生庆祝。   缓过神来之后,又因为成为这惊天大事的见证人而感到无比兴奋。   开始激烈的讨论起来。   牧风眠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耳边都是喧闹的声音,他抬手,墨色金纹的衣袖滑落,露出精瘦的手腕,伸手拨了一下,腕子上就出现一个银细镯,仿佛牵出一条红丝线隐在空中,下一刻又消失不见。   灰白小猫跳窝在他的肩头,轻轻叫了一声:“喵。”   牧风眠顺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寻屿舒服得打起呼噜,用头拱着他的手。   “也不枉我们等了那么久,是不是?”牧风眠眼眸里带着轻浅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再等两天哈,等我上过夹子了就不用压字数啦,每章都很肥哒!   —————— 第27章 玄音门招收新弟子   人界最近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 是万器山谷盘绕了七百年的大雾散了。   自七百年前这座远近闻名的万器城突遭灭顶之灾后,整个山谷都覆满浓雾,外面的人进不去, 进去之后也出不来,无人知道这座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雾散之后,世人才发现万器城已变为一片废墟,周围全是累累白骨, 万器山谷也到处都是妖兽魔族的尸体, 仿佛死了很多年。   众人都猜测, 这些尸骨可能是三百年前那个曾经劈山闯入万器城的人留下的。   第二件大事, 就是荒雷城持续了三百年之久的天雷停了。   三百年前的某日, 荒雷城突然聚集厚厚的雷云, 布满整片苍穹,自那之后,每年都有将近八个月的时间惊雷不断, 导致这座本来就位于人界边境人烟稀少的大城如今更是变为荒地,只余下些不入门的小门派在此苟且偷生。   但不知怎么的, 这雷云跟着万器山谷的雾一同消失, 具目击人描述,只记得那天有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驱散了大雾和雷云, 但金光来自于何处, 倒是众说纷坛。   第三件大事,倒不仅仅局限于人界了,让整个六界皆受到不小的惊吓。   那就是当初斩破魔族封印, 将上三界闹个天翻地覆的大祸害宴星稚, 如今又复生了。   这也算是千年来第一件让六界震荡的大事, 一时之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宴星稚复生一事展开了相当热烈的讨论。   没过多久,仙盟便下了最高级别的追杀令,调动各族的力量,务必要在人界之中找到宴星稚,在她还未做出祸事之前将她斩杀,也坐实了她复生的消息。   但奇怪的是,不管催动了什么力量去寻找宴星稚,她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半点踪影。   若非那么多人口供统一,这消息倒真有可能让人怀疑是假的。   不过他们找不到宴星稚,也实属是正常,因为宴星稚的这副躯体,本来就很特殊,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团泥土。   荒雷城,玄音门。   那个掀起轩然大波的人正把桌子拍得“砰砰”响,闭着眼睛抗议:“我不吃这些野花野草,我要吃肉!吃新鲜的,香喷喷的,肉!”   座下几个人排站在两边,高低胖瘦各不同,年纪从六十到十二,跨度非常大,俩眼睛一个鼻子,皆样貌平庸,甚至丑陋。   唯一一个看起来年轻,且相当俊朗的男子站在宴星稚的边上,他身着灰色长衣,袖子挽起,衣裳显然是非常不合身的,脚腕露出一大截,正低着头满脸羞愧。   此人正是荀左,他小声道:“少主,这不是野花野草,是我们去后山上摘的野果……”   宴星稚用力捶桌:“在我眼里就是野花野草!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堂堂万兽之王,岂能吃这些东西!”   桌子被捶得一震一震,最终不堪负重,裂成两半轰然倒地。   荀左抽抽嘴角,“少主,这是咱们玄音门唯一一张完好的桌子。”   宴星稚啧了一声,“我已经下手很轻了。”   荀左又道:“现在连野果也没得吃了。”   距离拿回问情,回到玄音门已经有四五天了,她回来之后闭门调息,将问情存留的力量吸收进了体内,魂魄这才算是彻底与这泥塑的身体融合。   宴星稚还想再恢复一些神力,却发现这副躯体承载不了她的力量,一旦过量胳膊手脚就开始出现大片裂痕,血液奔涌而出,于是她只得暂时封住神力,恢复了其中一小部分。   但就这么一小部分,也足以让她在人界横着走,倒是不需担心安危了。   只是这门派实在是穷得没眼看,半个月之前,那伙上门挑事的人踹烂了玄音门的半边木门,宴星稚等人走之后,门派剩下的人竟也没能将那扇被踹坏的门修好。   前几日她和荀左回来,玄音门为了庆祝大护法封印破除,少主夺宝而归,就跑去别的人户家里借了一扇门来,给门派这几间破屋子整得体体面面,开了一场满桌子面饼杂粮的庆功宴。   宴星稚真是对这一派穷酸的模样说不出来任何话。   荀左也很是无奈,“咱们门派的情况,少主也是知道的,先将就吃点吧。”   玄音门里统共八个人,全是不会修仙的凡人,失去双亲的孤儿,或是膝下无子的老人,还有丧夫的寡妇,与其说是小门派,倒不如说是善堂更为合适。   宴星稚将这几人看了一眼,许是面上的表情不大好看,那寡妇就站出来笑道:“少主若是想吃肉,我去前面村里买两只鸡来,宰了吃。”   “你哪来的银钱?”荀左问。   寡妇便道:“我当初嫁人的时候,我那早死的相公给我打了一只银镯,藏了这么些年,左右也没什么用处,就换了银钱买两只鸡给少主吃。”   荀左面露不忍,“这……”   宴星稚真是看不得这模样,哎呀一声,“算了,倒不至于可怜成这样,传出去还不败坏我名声?”   荀左也道:“不用你费心,我去前面村子想想办法。”   宴星稚道:“如今玄音门才这几个人属实磕碜,从今日起你们将消息散出去,就说我们门派招人,只要是年轻男女皆可来报名入门,保证资质不论多差,也可踏入道途修仙,时时刻刻敞开大门等着有缘人。”   荀左双眸一亮:“当真如此?”   她眼风一扫:“你在质疑我?”   “老奴不敢。”荀左连忙躬身,“老奴现在就去操办!”   屋内几个人也跟着荀左出去,一听说门派要收人,个个都兴奋起来。   因为这门派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进新人了。   荀左没将宴星稚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只说少主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物,有她的带领,玄音门迟早会在人界有一席之地。   玄音门的人进门本就不图能够修仙,只为找个地方生活,如今倒是有了几分踏入道途的希望,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宴星稚这命令一下,其他人立马就操办起来,跑去各村里游说。   两天过去,荀左站在宴星稚面前汇报进展,其他人都站在边上安安静静。   “老奴跑了四个村子,其中找到了十来户家中有年轻孩子的人家,只不过只有一户人家说愿意将孩子送到玄音门来,其他人家都将我打了出来。”   宴星稚倒是想到了这样光靠嘴能招来的弟子并不多,倒是没想到这么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她不死心地问:“其他人呢?”   “都没人愿意,老孙头在游说的时候跟人起了争执被推搡一把,摔断了肋骨,躺在榻上休息呢。”荀左道。   宴星稚皱眉:“怎么还把骨头摔断了?”   “少主无须担心,老奴已经医治过,并无大碍。”   “一个人都没来?”   “昨日倒是有一人上门。”   “哦?是男是女?要拜入玄音门的吗?”   “并非,是前头村子里的李家夫郎,来将咱们借来的半扇门给抬走了。”   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说好只借俺家门三日,结果六七日了还不还,非得俺上门来要!   宴星稚:“……”   两天时间不仅一个人没招到,还贴出去半边门,如今玄音门倒真可谓是时时刻刻敞开大门了。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少主无话可说,部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屋子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静默许久,宴星稚叹一口气,寻思着招人的事先放两天,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声音并不响,屋中的凡人听不见,但宴星稚与荀左倒是听见了,同时朝门外看。   荀左面上一喜,说道:“定是老奴游说的那家人将孩子送来了,老奴出去瞧瞧。”   他推开了门往外走,一眼就透过院子看见玄音门的大门处,只有半边的门挂在门框上,另半边空荡荡,外面也没人。   他心中疑惑,难不成没人,是方才听错了?   走到门处,敲门声又响起。   荀左这下明白了,是有人单站在那半扇门之后敲门。   这人脑子该不是有点问题吧?另外半边都没门,为何不直接进来?   一边想着,一边将门给拉开,却见一个长发高束,衣袍轻摆的翩翩少年站在门外,侧脸转过来,眉眼带着轻笑:“我方才从前面村里路过时听说这里有个玄音门正在招人,不论谁都能来,时时刻刻敞着大门欢迎,想不到还真是如此。”   荀左一见到他,双腿一弯险些跪下来,当场给他磕一个响头。   这少年身着暗金色的衣袍,金色的发带将墨发竖起马尾,衣襟洁白如雪,手中持着一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白玉折扇,肩头蹲坐着一只灰白猫咪。   不是牧风眠又是谁?   说起来到现在荀左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他那爱吹牛的少主和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公子,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两人都好像是凡人所出的少爷小姐,结果一个是千年前闯下弥天大祸的古神后裔宴星稚,一个是出身顶尖神族受万众追捧的风眠神君。   他荀左何德何能啊!   由此荀左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发生在身边的事纵使怎么看都非常离谱,那也要保持着三分相信,如此就算是有再离谱的事情发生,也不至于惊得下巴脱臼两日才好。   见荀左直愣愣地发呆,牧风眠头偏了一下,疑惑道:“这门派让一个痴呆守门,是不是不大好?”   荀左赶忙回神,咳了两下恭敬道:“玄音门的确在招弟子,小公子里面请,我们少主在等着呢。”   他也不是个傻子,知道牧风眠化成这般模样是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那他也就不会多嘴,只当那日在客栈的事没看见。   牧风眠往里走,眸光从左到右晃了一下,“这门派竟小成这样吗?”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荀左诚惶诚恐地在前面引路。   十来步路的距离,就将牧风眠引到了平日里议事吃饭的正堂,门被推开。   只见里面的六个人分为两排而站,当间就坐着翘着腿的宴星稚。   所有人同时看过来,当即眼前一亮。   牧风眠见除了年纪大的老人,就是十来岁的孩子,还有断了只手的残疾,他牵着嘴角笑了一下,脚跟一转,扭身就走:“抱歉,寻错地方了,我要找的是门派,不是老弱病残收留地。”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这个破门派我接受不了。   宴星稚: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接受的。   —————— 第28章 玄音门有了新护法   “站住!”   宴星稚瞧见他, 立马从座上跳下来,白嫩的脚没穿鞋子,就这样踩在地上走来, 像是很不满,“怎么现在才来?”   牧风眠侧身看她,视线先是在她脸上晃了一圈,继而落在她没穿鞋的脚上, 目露疑惑。   荀左就连忙道:“这纯属是少主的个人爱好, 我们门派倒不至于穷到连鞋子都买不起。”   牧风眠往后指了一下, 好心提醒, “你们连大门都只有一半。”   荀左又咳了一下, “那是意外, 意外。”   说话间宴星稚已经走到了面前来。   她打以前就不喜欢穿鞋,走路向来无声,在神族学府那会儿, 都没人敢在背后编排她,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走到了身后听着。   只是牧风眠每次看见都觉得她太没规矩。   身为牧氏神族唯一的嫡长孙, 牧风眠自出生起就接受着大族的规矩教导, 虽说他很不服管教,半点没有端庄守礼的样子, 但至少衣服鞋子都是穿得整整齐齐。   上三界也从没有人像她这样, 光着脚走来走去。   这会儿一见, 他眉头果然又皱起来。   寻屿见到她倒是极为高兴,一下就从牧风眠的肩头跳到她的肩上,亲昵地蹭她。   宴星稚见他面色不好看, 问道:“心里难受?”   牧风眠点头:“是有点, 你把鞋穿上行不行?”   宴星稚没多想, 只以为是他来得太晚,手上的同心镯发挥了契约的作用,让他心里感觉到了不适,便道:“没事,如今你见到了我,用不了多久心中的难受就会消失了。”   牧风眠:“……”   她朝堂中的几个人招招手,“都出来,见见你们的护法。”   屋中几个人早就看见这个模样精致衣着富贵的少年,心中都好奇不已,一听到少主呼唤,立即都走出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一边忍不住看他一边恭恭敬敬地喊道:“大护法。”   牧风眠轻佻眉梢,疑问:“我什么时候成你们这破门派的大护法了?”   宴星稚宣布:“从今日起,你就是玄音门的左护法,荀左是右护法。”   他抱起双臂,雪玉折扇在手中转了一下,倒没有立即拒绝,只是道:“你应该没忘记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吧?”   宴星稚当然没忘她自己说过的话,也十分豪爽地一抬手,金光一闪,问情幻成的短刃就出现在掌中,她扔给牧风眠,“问情就借你玩几日,不过眼下玄音门还有事情,暂时不能跟你回家族去耀武扬威,先等一段时日。”   牧风眠将问情接住,低眸端详。   问情被誉为六界最特殊的神器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也是唯一一柄能够与清屿神剑正面对上而不折不破的神器。   问情有着自己的意识,且能够虽主人的想法而变幻形态。   曾经在万仙盛会上,宴星稚用问情幻化的笛子吹奏一曲,让众人大梦一场,也是十分有名的“万仙同梦”事件,后来还有人酿出美酒以此命名。   宴星稚对问情极其爱惜,倒是不知现在怎么会这般随意地给出来。   牧风眠顺势将问情收下,说道:“还有呢?”   宴星稚平日里最嫌麻烦,也烦话多,但眼下却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说道:“你且安心等上一段时日,待我寻得办法回到仙界找回我原本的身体,届时九重天上天下任你我横行,那些仙仙神神的,都要被我们踩在脚下。”   牧风眠道:“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派人物的发言,确定这里不是魔门吗?”   荀左擦了一把汗,忙道:“咱们玄音门绝对是正正经经的修仙门派,走的是正途!修的是善果。”   是魔是人,牧风眠也并不在意,“既如此,我也可暂且在这门派中留几日。”   宴星稚心说管你打算留几日,来到这你算是跑不掉了。   她像是开心地笑了,说道:“所有人跟我进屋,今日便立立门规。”   说完就率先抬步,走在前头,牧风眠便跟在后面。   见两人往屋中去,其他人一窝蜂地围上荀左,低低闻道:   “大护法,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人一来就顶替了你的位置?”   “这少年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会屈尊来咱们门派啊?”   “门派统共没有几个屋子,哪还有闲房给他?”   “少主说的问情是怎么回事?”   一人问一句,就把荀左问迷糊了,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是少主自个取的名字,不过是想威风一点罢了,别声张,至于其他问题,先等少主立了门规之后我来安排,这可是少主钦点的护法,你们几个都放尊重点。”   几个人本就是荀左收进门派的,是他为恩人,现下经他一叮嘱,立即收起心中的疑惑,打起十二分的恭敬跟在后面进了屋中。   宴星稚往中间的位置上一坐,腿就又翘起来,由于是雪元灵土所捏造的躯体,她皮肤白得出奇,连脚底板也是干干净净的雪色,少有正常人的红润肤色。   双臂往椅靠上一撑,坐像就变得相当不正经,像是哪个山头上的山大王,她缓缓开口,“从即日起,我便是这玄音门的门主,任何人都有随意去留的自由,但仅限选择一次,若是走就再也不能够回来,若是留下,日后便不能再离开,可有人想走?”   屋中极为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忽而,牧风眠的脚动了一下,宴星稚就以为他萌生了想走的心思,立即指着他道:“你除外。”   牧风眠笑道:“为何?”   宴星稚道:“你离开我,心里会很难受。”   牧风眠:“我现在心里就挺难受的。”   宴星稚朝荀左看了一眼,问道:“如何化解?”   荀左还没说话,牧风眠就接话道:“你把鞋穿上我可能会好受一些。”   她立即冲荀左招手,后者极有眼色地递上她的鞋子,且送上一块浸了水的抹布让她擦脚。   宴星稚就一边穿鞋一边道:“我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牧风眠好笑地问:“否则呢?”   她还真不知道同心镯的威力有多大,只听荀左当时说的是心中会郁结难耐,为了吓唬他,宴星稚就往夸张了说:“会生不如死。”   牧风眠干巴巴地哇了一声,表示自己被吓到了。   “你别不信。”宴星稚说。   荀左在一旁听着,心虚地拿出帕子擦了擦额角。   “接下来就是你们几人入道修仙之事。”宴星稚的目光在几个老弱病残上转了一圈,说道:“凡人修仙,一是靠勤奋,二是靠天赋,显而易见你们没有半点天赋,那即日起便勤奋起来,每日起早站在院中勤练,先养成习惯。”   几人一听说有门路入道,自然是积极响应。   “我向来勤快,咱们门派就数我每日起得最早。”   “太好了,竟不知祖上烧了几辈子高香,今世有机会入道修仙。”   “少主,我们每日起早练什么?”   练什么,宴星稚倒还真没想过,实际上当初进仙族学府的时候,那些基本的法术她一看就会,压根就不需要练习,最简单的对于这些未入道也没有天赋的凡人来说,也是极难的。   她暂时还没想好让他们练什么,但又不好直说,于是故作高深道:“我自有安排,你们照我说的做就是。”   牧风眠在这时说:“我没有早起的习惯。”   宴星稚一听,这不是明摆着跟她叫板?   正好当着这几人的面,她高低也要露一手,让他们看看自个少主的实力,振一振老大的威风。   宴星稚当即眼睛一瞪,唤道:“荀左,给我一张符纸。”   荀左立马将符纸双手奉上,有些忐忑道:“少主,左护法毕竟是刚来,还不太适应门派的规矩……”   “闭嘴。”宴星稚接过符纸,上面的咒文顷刻发生改变,泛着隐隐光芒。   牧风眠一怔,还没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就见那张符纸瞬间化作光芒散开,分成千丝万缕朝他飘来,卷在他的胳膊腰身上,继而隐没体内消失不见。   宴星稚的命令就传来:“举左手。”   牧风眠腾地一下举起了左手,满脸的惊异。   “举右手。”   他又举起右手,身体仿佛随着她的命令而动作。   “跳。”   牧风眠举着双手,往前蹦了一步,却不料一脚踩进了坑里,当即歪到在地。   他站起来怒道:“宴星稚!”   “大胆,谁让你直呼我名字的,叫我少主。”宴星稚见傀儡咒效果这般好,不禁也十分得意。   这咒术是原先在仙界的时候,她见时珞用过几次,便记下来,如今还是第一次用,却不想也挺成功的,心说我这天赋不比牧风眠强?   仙界那些老东西凭什么说牧风眠是第一奇才?   她看着面前这与狗风眠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不由也来气,命令道:“走到我面前来。”   牧风眠挪动着僵硬的四肢,走到她面前,表情很难看,“你想干什么?”   她用下巴指了指被荀左修好的桌子,上头摆着一盘被百般嫌弃的野果,“喂我吃。”   牧风眠眉毛一皱,反问:“手断了?”   手却伸出去,捏了一枚野果,递到宴星稚的嘴边。   宴星稚满意地张口,俯身过去,顺着他的手将野果含入口中,牙齿从他的手指上轻轻刮过,带起一阵酥麻触感,牧风眠猛地把手缩回来。   继而他又一抬手,把整盘野果都掀了。   盘子摔在地上发出叮当脆响,果子洒落桌面,有几个滚在荀左脚边,他低着头看了看,不敢躬身去捡。   宴星稚看着被掀翻的盘子,鼓着腮帮子嚼嘴里的野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牧风眠气得无话,磨了磨牙,方才被她牙齿刮过的指尖藏在袖中暗搓着。   宴星稚“噗”地吐出果核,指着牧风眠对下头众人道:“瞧见没有,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所有人都谨记于心,唯我的命令是从,不得违反。”   荀左默默地掏出绢布擦一把额头,“少主说的是。”   宴星稚从桌子上捡了个野果,对牧风眠道:“弯腰靠过来。”   牧风眠刚想蓄力对抗傀儡咒,背上却一痛,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猛地俯身过去,幸而用双臂撑在桌子和椅子上,才没能摔在宴星稚身上。   只是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进了很多,宴星稚一抬头,鼻尖几乎触碰到他的下巴,两人视线一对,将对方眸中的光看得清清楚楚。   牧风眠神色极为不自在,耳尖暗暗发红,暗自使了两下力,却没能站起身。   她神色倒是如常,身子一仰往后退了些许,抬手将野果塞进了牧风眠的口中,“你喂我一个我喂你一个,也算是扯平,快吃。”   瞧见没,她这样爱惜小弟的老大,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牧风眠身上的傀儡咒一动,他咬破了口中的野果,酸涩的汁水顿时溢出,酸得他腮帮子都泛疼起来,俊秀的眉毛紧紧皱起,血色的汁水染红了唇,顺着雪白的颈子流下去,平添几分欲色。   宴星稚见状便哈哈一笑,“好吃不?”   牧风眠方知她是故意使坏,气得他一下就冲破了身上的傀儡咒,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要倒下似的,宴星稚怕他砸在自己身上,就往他肩膀上推了一把,没怎么用力。   却不想直接将他推得翻到在地上,半晌没了动静。   “喂。”她尝试着喊了一声。   牧风眠还是没有动静,一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敢吱声,就连荀左也是心惊胆跳。   她起身,走到牧风眠边上蹲下,见他紧紧皱着眉头,闭着眼睛,面色白得吓人,呼吸粗重,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她大为吃惊,指着荀左凶道:“我就说你这果子不是人吃的吧!有毒是不是!”   荀左连连喊冤,抓了几个桌子上的野果塞嘴里自证清白,结果被酸得淌了一下巴口水。   一边擦嘴口水一边把晕倒的牧风眠给抬回房中。   结果发现人不是给酸晕的,而是背上的伤势复发,给疼晕的。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的小小日记】:   笨蛋虎崽复生后的第一个半月:   原来她费尽力气将我招来根本不是念旧,是为了折腾我!   这种野果完全可以当做人间凶器。   ——————   更新时间修改一下,改为早上七点。 第29章 疗伤   玄音门上下统共八个人, 其中寝房只有五间,宴星稚和荀左各占一间,年逾六十的老头与断手男子两人住一间, 赵寡妇睡在杂物房,剩下的两人一人身体不好,住在膳房里,经常自己给自己熬药, 还有一人则是睡在柴房, 也算是除了荀左之外, 唯一的一个尚是年轻且身体健全的男子。   如今牧风眠来得突然, 能睡的就这么几间房, 要给他腾房间, 唯有荀左的房最为合适。   他便极快地收拾了一下房中本来也没有多少的常用品,将牧风眠安置在床榻上,结果他刚躺上去没一会儿, 血就浸透了整张床榻。   眉毛紧紧拧着,像是被痛苦侵蚀, 苍白的俊脸覆上薄汗, 些许发丝黏在上面看起来有一种病态的脆弱。   宴星稚站在床边神色凝重,说道:“你看看, 都把他酸得旧伤复发了。”   荀卓嘴角抽了一下, 说道:“少主,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为了冲破身上的束缚咒法而牵引旧伤的?”   宴星稚一边撸起袖子去拉开牧风眠的衣襟,一边嘴硬, “就是吃你那个野果吃的。”   荀左:“……那老奴这就去把那棵野果树给砍了。”   她将牧风眠翻了个身, 褪下上衣, 背上那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便又收进眼底,正源源不断地流着血,血腥味扑鼻而来,入目皆是刺红。   荀左见状都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伤得这般重?”   宴星稚的指尖在伤口上触碰,沉声道:“这许是什么仙器留下的伤痕,凡人能够承受而不死就已算是了不起,伤痕里的那股仙力若是不去除,这伤口就会一直复发。”   荀左惊异道:“那咱们可要帮他疗伤?”   “没那么容易。”宴星稚道:“凡药治不了这些伤痕,需要更多的愈系灵药。”   荀左张口就道:“咱们没有。”   “我当然知道没有。”宴星稚对这穷得叮当响的门派没抱希望,“那个什么门派对咱们下战帖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荀左道:“是苍羽派,战帖上写的是一个月,再过五日,便正好是一月之期。”   “苍羽派是什么来头?”   荀左想了想,说道:“八十多年前咱们玄音门来到荒雷城避难,那会儿苍羽派就是荒雷城里极为出名的门派,还好一番为难门主,将门主身上的宝贝搜刮去了不少,后来听说玄音门有人间至宝雪元灵土,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来抢,只不过这雪元灵土早就被捏成躯体,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很多小门派也是依附苍羽派生存。”   宴星稚侧目,“八十年前这身躯就捏成了?难不成你们招魂找了八十年?”   荀左点头,“不错,可惜的是直到门主过世也没能招魂成功,门主临终之前便将此重任委托累了老奴,幸好老奴不负门主所托。”   招回个这么惊天动地的人物来,也算是超额完成了门主的嘱托。   宴星稚倒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但想起荀左原先背负着封印用苍老的身躯苦苦支撑着这个破烂门派那么多年,心里难得泛起一丝酸楚。   他原先还会催符使些小法术,去凡人都城怎么样也能混个衣食无忧,却硬是守在此地磋磨那么多年,实在是过于死心眼。   宴星稚看了一眼这蠢笨的下属,“行了,你下去吧,我给他疗伤,你在门外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荀左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顺道带上了门。   屋子并不大,即便只有床榻桌椅这些基本的摆件,屋子的空间看起来都极为拥挤,到了若是多占两个人就扭不开身的地步。   宴星稚并不精通治愈系的法术,但她天生好斗,一打架就会受伤,那些愈系仙姬给她疗伤的时候,她偶尔会留意一两眼,自然而然就会了一点。   仙器留下的伤痕比寻常灵器要厉害,治疗也会变得麻烦,需要用愈系法器或者精通治愈的人来疗伤才行,眼下宴星稚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得暂时用神血缓解他的伤势。   她站在床榻,目光落在床上那人紧皱的眉头上。   他闭着眼的时候,遮住了内敛平和的眸子,其实更像牧风眠。   宴星稚一时兴起,往他脸颊上捏了一把。   若是在人界将模样与他几分相像的人搜罗起来,放在身边役使,等再与牧风眠碰面时,他定然会气得直接吐血。   宴星稚不禁为自己的绝妙计谋得意起来,冷哼一声道:“狗风眠,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到我手中,任我羞辱。”   正说着,处在昏迷之中的人倏尔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看向她。   宴星稚倒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吓了一下然后将手收回,说道:“你背上的旧伤复发了。”   “我知道。”牧风眠的声线透着疲惫,像是累极,坐起来时动作都显得有气无力,虚虚地合上浸满血的衣衫。   “你动什么?躺好我给你疗伤。”宴星稚抬手想按住他肩膀阻止他起身。   却被牧风眠抬手挡了一下,“不必,伤势自己会好。”   宴星稚讶异地扬眉,“伤在身上你不治疗,等着它自己好?”   牧风眠抿了下褪了血色的唇,“罪有应得罢了,无需管。”   敛起的眸中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往事,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消沉几分。   他说着便要站起来,宴星稚就一把将他按坐回去,看着他道:“坐下。”   牧风眠的肩膀往前顶,暗自抵抗她的力道,“我说了不必。”   见他竟如此不配合,宴星稚双眉一拧,说话也犯起浑来,“如今你入了玄音门,便是我的人,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莫管旁人闲事,管好你的玄音门就好,先把大门修好倒是正事。”牧风眠不是很领情。   一方面是这伤他背负了很多年,并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宴星稚向来不通治愈之术,经常自己打出一身伤跑去找别人治疗,实在让人难以信任。   另一方面,是怕她对伤口施法试探的时候看出端倪。   但宴星稚向来是上三界头铁第一人,不让她做的事她偏要做,手上力道一压,牧风眠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按在了床榻上。   他惊得微微睁大黑眸:“你做什么!”   宴星稚俯身,居高临下看他,狞笑一下,像是山头上的恶霸欺辱良民,“当然是给你疗伤,老实点,否则少不了苦头给你吃!”   牧风眠自是不愿意,抬手挣扎,宴星稚便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往床榻上按,顺势压住,将他压得死死的,嘴里还骂骂咧咧,“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啊?早知道跟荀左要一个符纸来给你上个傀儡咒,给你疗伤还不情不愿的……”   “放开我!”牧风眠本就因伤虚弱,被她一压背上又剧烈疼痛起来,面容染上薄红,俊秀的没毛毛紧拧,黑眸水雾雾的,乍眼看上去相当柔弱无害。   然而下一刻,他在推搡间力道大了些,没收好身上的力量,猛地冲出撞向宴星稚,她整个人就被掀飞出去,铁头磕在桌子上,房中唯一一张完好的桌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牧风眠自己也愣了一下,赶忙坐起,张了张口,僵硬道:“……我都说了让你放开我。”   宴星稚一个鲤鱼打挺从桌木碎片中翻起来,高举双手大喝一声,当场就是一个饿虎猛扑,将牧风眠又扑回床上,脸上带着怒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两人又推搡起来,虽说宴星稚压在上面,但也并不占上风,这个身负重伤的人瞧起来没有力气,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不让。   而思及方才失手将她打飞出去,牧风眠也极力克制着。   原本宴星稚还以为他不过是个入了道,会点小法术在身上的凡人,如今他身上既背负着仙器留下的伤口,方才挥出的力量竟能把她打翻出去,想来他并非那么简单。   想到什么,宴星稚便问什么:“你究竟是何人?不仅有神兽傍身,身上还有仙器留下的伤口,是不是仙界的人?你趁早老实交代,我便不与你追究。”   谁知牧风眠听到这两个字,手上挣扎力度忽而降了一半,“仙器?”   宴星稚趁机往他手腕上咬了一口,许是尖利的虎牙刺痛他的皮肤,他迅速把手收了回去,当下就被按住。   见好不容易制住他,宴星稚连忙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掌上,这一下似乎咬得用力,血瞬间就涌了出来,将唇瓣沾上猩红的颜色,瞬间将那张软糯的脸衬出几分妖冶。   血从手上滑落滴在牧风眠的衣服上,他怔愣一瞬。继而那沾满血的手掌就递上来,按上他的唇,炽热腥甜的液体极快侵染口腔,刚入口就化作强悍的神力奔赴四肢百骸,身体也热起来。   神兽几乎浑身都是宝贝,有些神兽食之肉能获长生,有些饮其血能修为大涨,所以神兽自古以来行踪神秘,在下三界几乎不见踪影,在上三界又受极为严格的律法保护着。   但是没人知道古时白虎神兽的血肉会有什么功效,毕竟白虎神兽天生好斗,神力强大,很少有人敢招惹,更不用说吃其血肉。   这种古籍上都不曾记载的事,牧风眠倒是没想到他竟有亲身实践的一日。   血液入口,他背上的痛感便迅速减弱,那些裂开的伤口也开始愈合,身体那股子虚弱感也消失,浑身充满力量,生出一种想要与人大打一场的冲动来。   是宴星稚天生蕴含在血液里的好斗。   “算你走运,这几日我神力融合不少,虽不足以治愈,但缓和你的伤势是没问题的。”宴星稚见他面色红润,便抬手撤离,掌上的伤口也瞬间愈合,又说:“我的神血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喝到的。”   牧风眠起身,用手背擦了一下唇边的血,感觉到宴星稚的力量在体内开始冲撞,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急等着释放,宴星稚却敲了个响指,他顿时头昏眼花,浓重的睡意袭上心头。   “你……”牧风眠刚想说话,就双眼一黑倒在床榻上,彻底老实了。   宴星稚一边往外走一边整理因方才动作而凌乱的衣裳,沾了大片牧风眠的血,看上去有些狼狈,她撇着嘴扬着下巴,哼道:“不知好歹。”   荀左站在门口听屋内辟里啪啦的动静,提心吊胆吓得要命,见少主出来之后浑身沾血,一脸恶霸得逞之后的轻快和不屑,不由心惊,“少主,你……不是说给左护法疗伤吗?”   宴星稚睨他一眼,“是疗伤啊,如何?”   荀左又问,“那左护法伤势如何了?”   “暂时无碍。”宴星稚想到方才被掀翻就来气,说道:“你进去收拾一下,方才疗伤的时候他相当不听话,午饭和晚饭别给他吃,饿饿他。”   荀左大松一口气,忙点头应是,推门进去见牧风眠已经沉睡,便将床上的血迹和他浸满血的衣衫给清理干净,又默默修补那张破碎的桌子。   如今知道牧风眠真正身份的人恐怕没有多少,但他荀左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不知道这位名声响彻六界的风眠神君就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乔装隐藏在自家少主身边,但事情显然是没有这么简单。   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少主呢?   传闻宴星稚与牧风眠关系极差,两人在仙界的时候就水火不容,且当年宴星稚破魔族封印一事牵连出的后事也不少,若是少主知道了他的身份,与他动起手来,那这破破烂烂的玄音门只怕会被夷为平地。   但是不说的话,他这老奴又不够忠诚,谁知道这风眠神君是抱着什么目的……   思来想去,荀左觉得自己实在是难做,不由叹一口气。   紧接着房中就响起了一道悠然的声音:“何事如此忧愁?”   荀左给吓得一激灵,忙转头看去,就见床榻上原本被清理干净血污,正好好躺着睡觉的人不知道何时坐起来,赤色的长发倾泻而下,一双偏蓝的眼睛正盯着他。   荀左身体僵直,霎时间呼吸都轻了不少,只觉得灼热的气息又扑面而来,带着极为压迫的威力,他磕磕巴巴道:“风、风眠神君……”   牧风眠靠坐在墙边,轻笑了一下,“你认得我?”   荀左紧张得很,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道:“曾在多年之前在古籍上拜读过神君的英迹。”   牧风眠,诞生于神火之族,天生拥有掌控赤练神火的天赋,赤发金衣,一柄清屿神剑,让他曾经成为六界之中名声极为响亮的人物。   当然,人界的古籍对牧风眠的记载并不多,但当时在那家客栈之中,他步步生火,赤红的发无风轻摆,那扑面而来的炙热让荀左生出一种连骨头都要被焚烬的错觉。   再联想到这人从一开始就说自己叫牧风眠,从来没有想掩饰自己的身份,荀左才算是彻底明白。   荀左这大半辈子庸庸无为,东躲西藏为活命和振兴门派绞尽脑汁,本以为要身负这封印老死,却没想到临到了濒死之期,竟然能让他撞上这等天之机遇。   说出去真没人会信。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何先前总觉得少主在吹大牛了,即便她说的全是事实。   牧风眠抬起手,掌心跳跃出一抹火苗,泛着盈盈光芒。   宴星稚的神力入体之后,他体内被压制的神力受了影响,也有一些紊乱,所以才显出了神体。   他看向面前这个努力压抑着害怕的荀左,平和道:“此事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荀左立即高举双手聊表忠心,“神君放心,老奴这张嘴定是封死了的,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牧风眠闻言忍不住笑了,低低重复着:“老奴……”   俊美的面容好似仙昙一现,将这破旧的小屋也衬得不凡。   荀左心中正紧张,害怕这尊大佛直接杀人灭口,他即便是破了封印,身上这点小灵力也是不够看的,若他真要动手,自己估计是连两步都跑不了。   “行,那你出去吧,用个小结界暂时将这屋子封起来,别让任何人靠近。”牧风眠将头靠在墙上,长长出一口气,似开始调动身上的力量开始调息。   整个房中的温度霎时间提升了不少,荀左也不敢多留,立马放下修了一半的桌子飞快出了门,而后贴了一张符纸在门槛上隔绝外界的声响,张起一个小结界,干脆在门口站岗,不许任何人靠近。   宴星稚将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又瘫在了她那张座椅上。   门主座椅是用藤木做的,虽然已经有几十年了,但依旧不显陈旧,还能从上面闻到一些树木的香气,宴星稚平时就喜欢坐在上面。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门派里能坐的椅子并不多。   她将腿翘在桌子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眼下闲着无事,竟也稍微用她的脑袋开始思考起来。   如今六界的形势她还不太了解,仙界也不知如何了,仙盟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见她死了之后肯定要作些风浪,仙盟之主时珞于她有培养之恩,当初进仙界的时候,就是时珞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那会儿她野性蛮横,对秩序不屑一顾,闯了不少祸事,都是由时珞解决的,虽没有正经行过拜师大礼,但宴星稚平日里也喊她一声师父。   当初仙盟有不少人觊觎盟主之位,后来也是因为宴星稚神力越来越强,那些人才渐渐敛起心思。   千年前她这样一死,时珞要面对的压力定然不小。   司命神女也说将来会有一场浩劫从仙界而起,导致六界生灵涂炭,当务之急还是要回到仙界才行,况且她的身体也在仙界,这泥塑的身体承载不了她的神力,迟早会破碎。   从人界到仙界的方法只有一个,通过天梯而上,才能进入仙界大门。   但凡人是无法踏入天梯的,唯有飞升之人才能从天梯上去,没有仙族的特令,天梯守着的仙兵也不会放行,硬闯天梯会被仙盟追杀。   是以如何去仙界,是目前最大的难题。   宴星稚想来想去,思考能力告罄,她干脆瘫在座椅上呼呼大睡起来。   另一边荀左极有耐心地在门口站岗了一个时辰,偶尔有人路过也只与他说个两句话,未离开门口半步。   眼看着日头往西走,赵寡妇寻来,问道:“右护法,少主不是说要吃肉吗?趁着天色还未落下,我去前头村子换点肉吃?”   荀左抬头看一眼天色,问道:“少主眼下在作何?”   赵寡妇抿嘴笑了一下,“少主原先在椅子上想事情呢,现在这会儿睡着了。”   荀左听到宴星稚老老实实的,也放了心,说:“你不必出去,在少主身边照看好她就行,待再晚些时候我去后山上看看能不能打到一些野味。”   赵寡妇顺从了他的安排,心疼道:“还是咱们无用,让少主吃个肉都那么难。”   宴星稚的外表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性子又跳脱,赵寡妇只把她看做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想把珍藏多年的首饰拿出去换肉给她吃。   玄音门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他们求得不是入道修仙,不过是在一起过日子图个热闹,若离了此地,也是孑然一身,无人相伴。   此地虽破,却也是他们的家。   荀左笑了一下,“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屋内的牧风眠已调息好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神力,恢复了先前的模样,门上的结界符纸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作用,是以他听见了荀左与赵寡妇的对话。   听得宴星稚睡着了,他便神念一动,化形而出,寻去了宴星稚的梦中。   方一进去,四周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树木高大而葱郁,炽阳高挂洒下一片斑驳树影,风中传来草木的清香。   满地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清脆响声,方走两步,就惊动了周围的兽类,纷纷四散而逃,有些躲在石头和树后偷偷看他。   这些兽类都是开了灵智的,甚至还有些可以开口说话,牧风眠走了十来步,就想起这是何处了。   这里是苍山。   当初宴星稚破封出生之地。   她破封当日,苍山金光大作,光芒给半边天穹的云镀上金光,惊动了仙神两界,派出不少人去苍山打探情况,结果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皆空手而归。   直到后来,才有人发现在苍山当山大王的宴星稚。   牧风眠也去过苍山,记忆中那里只有一小部分的兽类开了灵智,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却是没想到宴星稚又梦到了此地。   约莫是怀念起她做山大王的日子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身后跟了一堆胆小的灵兽,落得远远地打量他。   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宴星稚的人影,他还特地留意了一下,看看周围有没有白色皮毛的兽类,却不曾想一只都没有。   牧风眠不由疑惑,寻思这梦境里也就这么大,她能藏到哪?   正想着,头上的树枝忽而晃了一下,牧风眠抬头看去,就见树枝上趴着一直毛茸茸的白色皮毛小兽,像是猫又像是虎,尾巴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摆着。   牧风眠便伸手捏了一下那垂下来的尾巴,“找到你了,宴星稚。”   树上的小兽被惊了一跳,猛地起身转头,惊慌对上牧风眠的蓝眼睛,低吼了一声作为警告。   牧风眠又觉得不对劲,抬手拎着小兽的后脖子,将它从树上拽了下来仔细打量。   怎么这小猫身上只是白色,没有虎斑?   小兽蹬着腿奋力挣扎,发出吱哇叫声,牧风眠正怀疑是不是这宴星稚幻的虚形,就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凶喝:“狗风眠!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宴星稚的,时隔千年再次听见,牧风眠一怔。   他偏头看去,却没寻到人。   “我在这,你眼睛长哪里去了!”又是一声传来。   牧风眠循声低眸看去,就见树根旁有一只黑毛虎崽,身上的虎斑是金色的,皮毛却□黑,几乎与树根融为一色,一双金眸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活脱脱像是在煤炭堆里滚了三日三夜。   牧风眠:“???”   这是哪里来的黑毛虎?   宴星稚其实很少梦见苍山。   这是她出生之地,当初在苍山时她十分自由,不管是去什么地方都有一大堆灵兽在身边跟上,十分威风。   后来被仙族的人找到之后,她才被接到了仙界,就很少会来到苍山了,后来苍山被大火烧毁,变得光秃秃的,宴星稚就再也没来过。   一梦回到郁郁葱葱,百兽成群的地方,宴星稚舒坦地趴在树下乘凉。   正舒坦着,就听到周围有异动,还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她从树后探出头一看,率先看到一抹赤红。   就见牧风眠站在树下,光影洒在他的身上,赤色的长发轻飘,金色的仙衣颇为耀眼,手里正提着一只白毛小兽。   宴星稚看见他,心中的惬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当即就跳出来冲他叫喊。   牧风眠随手丢了小兽,两步走到她面前,将她看了又看,眼眸里写满了疑惑。   宴星稚被他看得极为别扭,怒道:“你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下来?”   牧风眠问:“难不成白虎神族的真身,实际上是黑毛虎?”   宴星稚闻言一愣,赶忙低下毛茸茸的脑袋,就看到自己身上的毛色变得漆黑无比,相比之下金色的虎斑都不太明显了,当即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美好的梦一下子变成了噩梦,宴星稚的身影开始模糊,仿佛要从梦中醒来。   牧风眠见状,忙弯腰将她提了起来,蓝眸盯着她:“先别急着走。”   宴星稚在他手中挣扎,张开虎口就要咬他,牧风眠一松手,她在空中一跃,落到一丈之外,落地时摇身一变,幻成人形。   她平日里喜欢穿白色衣裙,肌肤胜雪,双腕上各戴着一个串了几个铃铛的细镯,墨黑长发结成辫子坠在脑后,双耳挂着一颗奶白的尖牙,坠着金黄的流苏耳饰。   眉毛一压,那双极美的眼睛看上去就凶巴巴的,瞪着牧风眠。   这便是宴星稚平日示人的模样,先前出现在万器城的神体倒是极少有人能看到。   乍然一见,牧风眠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阳光璀璨的午后,她在神族学府的大门口,当着众人拦在自己的面前,下巴一扬脸上尽是娇纵,嚣张地问道:“你就是牧风眠?”   分明才一千多年,却好似过了很久很久一样。   虽然对于神仙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不过细数之下,才知需度过多少个春夏秋冬,才能走完这一千多年的光景。   的确是挺久的。   “这段日子里,你可曾想起过我?”牧风眠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宴星稚听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双眼一弯笑了,像是初融的春雪,极为明媚。   牧风眠怔然。   宴星稚不是不爱笑,只是每回看着他时,那双眼眸里都盛满敌视,这么长时间过去,牧风眠好像有些忘记当初为何会与宴星稚关系恶劣到那般地步。   这乍然的一笑,一时间让他分不清这是宴星稚的梦境,还是他的梦境。   继而就听她凶狠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吃我一记惊天铁爪!”   好的,现在分清楚了,是她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想我没?   宴星稚:吃我一爪!   牧风眠:好的,下次再问。   ———————— 第30章 新门规   宴星稚梦到自己变成皮毛变黑, 还梦到了讨厌的人,一时间睡得有些不大安稳,在藤椅上扭了一下, 皱起眉毛。   赵寡妇在一旁看见了,以为是少主觉得冷,就回房中取了厚厚的毯子盖在她身上,结结实实地包裹住, 这才放心地退到一旁坐着, 重新拿起针线来, 低头绣着。   冬季要来, 她想给少主缝制一件袄子。   梦境中, 宴星稚迎风而立, 与牧风眠隔空相望。   恍然间千年已过,这段时间宴星稚虽然是死了,但她的神识却好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重聚, 陷入一场漫长的昏睡之中,没有梦也没有意识, 只感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醒来之后,便到了这人间之中。   对于出生也不过几十年的宴星稚来说, 千年已算是很长的岁月。   而今再次看到牧风眠, 虽是在梦中, 宴星稚心里也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牧风眠躲过她的爪子,轻轻扬眉:“一见面就要动手?”   宴星稚问:“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中?”   他自是不会说出是他自己进来的,反而倒打一耙:“这是你的梦境, 你不该问问你自己吗?”   宴星稚果然被糊弄住了, 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但随后又道:“不对,我不可能在苍山梦到这样的你,定然是你自己进了我的梦境之中。”   牧风眠倒是意外她反应还挺快,毕竟当初他去苍山的时候,已经是大火焚烧之后了。   他索性也承认了,扬了扬下巴问:“那你觉得我入你梦境是为何?”   宴星稚沉思了一瞬,说道:“难不成是你知道我刚回来神力还未完全恢复,害怕我找回身体之后将你踩在脚底,所以想趁我病要我命?”   牧风眠对她丰富的想像力叹为观止,忍不住鼓掌,“我若要对你动手,用得着挑时间?”   宴星稚冷哼一声,“休要否认,你就是这种卑鄙之人,尽做些小人行径。”   他听后也觉得颇为纳闷,好笑地问:“我做什么小人行径了?”   若是说起牧风眠做的那些恶劣事,宴星稚能说上三日三夜,自然是数不完,便道:“多了去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许是说起从前,宴星稚思绪被牵动,导致整个梦境也开始变化,从郁郁葱葱的苍山逐渐幻化成高低错落的琼楼玉宇,脚下踩的落叶土地也变成了大块的地砖,神族学府那气派的柱门屹立于天地之间。   上三界的天总是很高,视野瞬间变得无比开阔。   神族学府的仙族神族子弟在其中来来往往,路过的时候皆朝着一个方向投去目光。   只见那高大无比的柱门旁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臂中皆挽着一杆旗,立于烈阳之下,精致的面容上俱是不服气的神色,周遭空了一大片,没人敢靠近。   宴星稚一看,鼻子都气歪了,这正是当年神猎会上她与牧风眠大打一架之后,神族对两人做出的惩罚,握着和解旗在学府门口的柱门旁站了整整一日,让来往的人看足了热闹笑话。   牧风眠目光落在柱门旁的两人身上,也忍不住笑了,说了句风凉话,“多威风啊,才来神族区没多久,你的名号便无人不知了。”   宴星稚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纵身一扑便朝牧风眠亮出利爪,抬手就要抓花他那张善于蛊惑人心的脸。   牧风眠将身子往后一仰便避过,动作看起来极是懒散,却又十分快,让宴星稚的每一击都落了空。   两人交手多回,牧风眠早就摸清楚了宴星稚的攻击路数,只要她不祭出问情,他都能轻易应付。   看他这般游刃有余,自己的攻击有屡屡落空,宴星稚怒火越来越盛,虚晃一招来了个声东击西,一把就抓住他的右臂,张开虎口,一口利牙冲着他的脖子而去。   牧风眠偏过头闪躲,同时捏住了她的两颊,一下就制止了她往前的力道。   他低头,就看到宴星稚那一对尖利的虎牙,想起自己也没少在这对尖利牙齿下吃亏,便皮笑肉不笑道:“差点忘了,你这对虎牙平日里作恶多端,正好就趁着你神魂离体,我去将你的一口牙全磨平,看你还往后还怎么咬。”   宴星稚一听,顿觉这是个大噩耗,惊得眼睛都瞪圆,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气道:“你敢!”   牧风眠倒是没想到随口一说能让她露出如此惊吓的表情,不由笑道:“我如何不敢?”   宴星稚又用另一只手掌蓄力推向他的胸膛,也被他顺势扣住,将她双手牢牢桎梏住,如此一来两人的距离就变得极为贴近,她几乎半靠在牧风眠的怀中。   赤色的长发垂下来,经风一吹便拂过宴星稚的脸颊,带起一阵痒意。   几番挣脱不开,宴星稚气得大骂:“狗风眠,放开我!趁虚而入算什么本事,有胆等我找回身体之后再来与我一较高下。”   牧风眠手中一用力,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就痛得她脸色一变,“我可不是来与你一较高下的。”   宴星稚气道:“我管你是来做什么的,滚出我的梦!”   他垂下头,敛了敛笑意,凑到她面前来,声音低沉,“我问你,清屿剑在何处?”   宴星稚有一瞬的怔愣。   当年捅破天隙中的万魔封印,用的就是六界第一神剑清屿,那是牧氏神族的至宝,也是牧风眠的随身剑,宴星稚当年用它在黑雾峡谷上的一战可谓是惊天动地,清屿剑的剑意无比强大,战意更是凶猛,饶是天生好斗的宴星稚也难以掌控。   后来她死于乱战,问情自封,清屿剑的气息也随着她一并消失,没人知道那柄神剑落在了何处。   但清屿剑毕竟是认了牧风眠当主人的,神剑有意识,能与主人产生共鸣,就像问情与她。   宴星稚有些讶异这一千年的时间里,牧风眠竟然没能找到清屿剑。   宴星稚在死之前的确是把剑藏了起来,但过了那么长时间,清屿剑还在不在那个位置,倒也未可知。   不过她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牧风眠。   她又不是傻子,万一前脚告诉了牧风眠,后脚他就提着清屿剑找上门两下给她砍死,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脑袋?   宴星稚偏过头,“不知。”   牧风眠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清屿剑是我的。”   宴星稚就不耐烦道:“我又不是不知道,炫耀什么?”   牧风眠被气笑,“我这是在炫耀吗?我是问你它在哪里,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宴星稚一副要跟他吵架的样子,语气很冲:“我说了不知道,你聋了?”   牧风眠狠狠往她脸颊上捏了一把,说道:“用你这愚笨的脑子好好想想。”   她痛叫一声,一下就从藤椅上惊醒做起,声音还把旁边打瞌睡的赵寡妇吓醒了,连忙站起来问:“少主,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宴星稚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颊,并没有什么痛感,方才的所有只不过是梦而已。   没想到在梦里都不得安宁,她当即大怒,拍桌喊道:“将左护法给我叫过来!”   赵寡妇见她气得脸都红了,赶紧跑出去禀报荀左,荀左守在门边左右为难起来,不知是进去将风眠神君唤醒,还是跟少主说左护法正休息去不了。   正想着,门就从里面被拉开,牧风眠抬步走出来。   他背上的伤势已经暂时愈合,还换了件拢着金纱的白衣,墨色的长发高束垂下长长的红色飘带,面上没有表情却也不显冷漠,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天生带着笑,端得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风……左护法,你背上的伤可好些了?”荀左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侧旁,恭敬问道。   牧风眠应了一声,“少主找我?”   荀左暗暗吃惊,没想到风眠神君还真改口了,强作镇定地点头道:“是,左护法可要去看看?”   牧风眠便朝前走去,几座房屋拢成的院子并不大,是以也不需要有人给牧风眠带路,他自己就能找到宴星稚的位置。   看着他翩翩远去,赵寡妇没忍住,在荀左耳边低声道:“右护法,本来这玄音门这么多年也是你一手操持,如今少主也就罢了,怎么这个新来的小公子瞧着也没什么厉害之处,为何比你更得少主重用?该不是少主被他这副好皮囊给迷惑了吧?”   荀左心惊胆跳,见牧风眠拐个弯进了正堂,这才将她拉到一旁,“日后这种话你可万万说不得了,左护法深藏不露,身上的本事大着呢,岂能是你我能够背后嚼舌根的?当心祸从口出啊!”   赵寡妇也被他这模样给唬住,立即抿紧了嘴。   牧风眠其实听见了这话,但也只是勾了下唇角没有理会,进了正堂之后就瞧见宴星稚很没形象地坐在正中间两层台阶上的藤椅上,腿翘在桌子上,脚快速地摇晃着,眉头蹙起,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高兴。   知道她是因为方才的梦生气,牧风眠笑容更甚。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宴星稚见他进来,眸光落在他脸上,将那张与狗风眠有七八分相像的脸收入眼底。   他逆着光站在门槛处,日光洒在身上,将他的面容衬得有些不分明,除却墨发墨眸与狗风眠的区别较为明显之外,轮廓与气质在光影的模糊下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宴星稚正因为方才的梦生气呢,一见到他,当即更气了,一开口语气就不怎么好,“进来。”   牧风眠依言走进去,走到当间时就停下了,没再往前。   宴星稚气道:“站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咬你不成?走到我面前来!”   牧风眠心想你咬得次数可不少,但没说出口,顺着她的话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桌边,“什么事?”   宴星稚突然放下脚坐起身,把桌子捶得邦邦响,牧风眠猝不及防被惊一跳。   接着就听她破口大骂,“牧风眠那狗东西,上赶着来找事是不是?活了万年的王八都没他闲,放着自己的事不做非要来给我找不痛快,我都死了一千年了竟然跑来找我要清屿剑,他自己的剑自己不知道在哪吗?”   这一通骂每个字咬音都很重,一下一下往他耳朵里砸,牧风眠嘴角一抽,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奇妙,他甚至不能为自己辩驳一句。   “狗风眠,卑鄙小人,心胸狭隘,没事找事,惹人厌烦,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就是毁了这新得来的身体,也要与他拚个鱼死网破!”   牧风眠心中暗惊,默不作声。   拚个鱼死网破?   至于吗?   “你闲着干什么?跟我一起骂他!”宴星稚看见他这张脸,怒火就烧到了他的身上,立马开始找事,“先前你在牢中还为狗风眠辩驳来着,怎么?你是他忠实拥护者?”   牧风眠忍了忍脾气,说道:“我不会骂人。”   “跟着我学,”她道:“牧风眠,大王八!”   牧风眠:“……”   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还能遇上这种事来。   没听他学话,宴星稚怀疑的目光立马就打过来,落在他的脸上,牧风眠思及方才她说要鱼死网破的话,迫于无奈之下只好开口:“牧风眠,大……王八。”   “愚蠢自大,骄矜自负,狗眼看人低,根本配不上清屿剑!”   “……愚蠢自大,骄矜自负,狗眼看人低,根本配不上清屿剑。”   “老鼠成精的阴险小人,蛊惑人心的坏种!”   “差不多得了吧。”   宴星稚凶巴巴地瞪他,牧风眠顶不住了,咬着后槽牙转身往外走:“太阳要落山了,我后山猎些野味用以晚膳吃。”   见他擅自离开,宴星稚当即拍桌就要发作,但听到他说要去后山猎野味,好几日没吃到肉的宴星稚就强行把到了嘴边的站住二字给咽下去,改口道:“多打几只。”   牧风眠没应声,脚步倒是不慢,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忍不住露馅跟宴星稚掐起来。   眨眼间就出了正堂,只余下她一人独坐。   痛骂过后,宴星稚心中多少有点消气了,不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口气没出,就喊了荀左来,让他送上墨笔和纸。   荀左算是玄音门唯一的一个文人,他的房间还有藏书,平日喜欢翻阅一些古老的书籍,要画很多符纸放在身上备用,所以只有他的房中有纸笔。   递给宴星稚之后,荀左处于好奇,多问了一句:“少主,您要这些东西是要作何?”   宴星稚拿起笔,头也不抬道:“制定门规。”   荀左一听,当即很是开心,“确实需要门规,从此往后咱们玄音门将会越来越好,不再如一盘散沙,早些制定规矩也是好的,那少主先忙,老奴跟随左护法去后山猎些野味,有何事吩咐其他人就好。”   宴星稚摆了摆手作为回应。   荀左走出门,又有些不放心,又唤来了赵寡妇将先前摘得一些野果都洗净了给她送进去,还有一些吃剩下的干粮,若是少主饿了还能先垫垫肚子。   今日不同往日了,他们玄音门有了门主,自不能像以前那样得过且过,要先想办法将吃食这一块的问题给解决了。   荀左一边琢磨一边给牧风眠带路,两人前往后山。   后山离玄音门不算近,寻常人家要赶上半天的路才能到达,荀左手中有瞬移千里的符纸,倒不必费劲去赶路,只是后山上的野兽倒是多,只不过都是些灰狼野猪之类的凶猛野兽,见到人根本不怕的,所以荀左也不敢轻易踏入后山深处,只敢在周边一带摘摘野果。   眼下有牧风眠在身边,荀左的胆子就大了起来,迳直带着他往山林深处而去,腰杆挺直脚步生风,有几分威风。   但不知道是这山里本来就没那么可怕,还是那些野兽感觉到了牧风眠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转了一圈竟一只野兽也没瞧见。   荀左纳闷:“怎么回事?平日里一入夜,山里狼嚎声都不断的,今日怎么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没有?”   牧风眠停下脚步,转头朝四处看了看,唤道:“寻屿?”   荀左惊讶转头,原地转了几个圈朝周围查看。   片刻后一直灰白小猫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牧风眠面前,一声叠一声的喵叫着,还用脑袋去蹭他的鞋子,一副极为亲昵的模样。   “我不是让你别跟着来吗?”牧风眠无奈地将它拎起来。   寻屿十分乖巧地不动弹,尾巴一甩一甩的,喵了一声回应,像是在埋怨牧风眠将它单独撇下。   牧风眠摸了一把它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相当软和,看得荀左心痒痒,也想上手摸一把,但思及面前这个是神兽魇猫,便不敢随意动手。   “既然你都跟来了,那也别闲着,去猎几只野兽来。”牧风眠将它随手一丢,寻屿轻盈落地,高兴地冲他叫一声,而后一转身就没入了山林之中,很快不见踪影。   有寻屿在这里,那些野兽自然有多远躲多远,两人找起来也麻烦,便放弃了继续深入山林的念头,转头往外走,牧风眠随口问道:“你先前是凡人?”   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荀左起先愣了一会儿,才答:“不算,我是半妖,身上有一些妖族血统。”   牧风眠侧目看他,“什么种族?”   “我不知。”荀左道:“我自打出生就被遗弃了,是凡间一个老道将我捡了抚养长大。”   “所以你这一手的咒法都是跟那老道学的?”   荀左点头,他忆起很多年之前的事,觉得记忆都有些模糊了,那时候的他只想着入门修仙,成就大统,但因着身上有妖族血统,凡间大部分修仙门派都不收他,后来无奈之下入了已经落魄的玄音门,在里面打杂。   玄音门以前到也算是出名的大门派,只是出了事落没之后,门派中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开,荀左也从打杂的一步步往上升,直到后来门主去世,他成为大护法,玄音门也落魄成了老弱病残收留地。   虽然每回想到这些,荀左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但现在不同了,伴随着低落之后便是满满的信心和斗志,如今玄音门不仅仅有当初令上三界闻风丧胆的古神后裔宴星稚,还有英迹震惊六界的风眠神君,凡间任何一个门派的战力都比不上玄音门。   成为名扬天下的大门派,那是迟早的事。   荀左得意一笑。   牧风眠见他表情一变再变,想来心里活动是极为丰富的,便也没再说话去打扰他。   站在山脚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太阳逐渐落山,寻屿就背着几只被咬死的野兽跑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灰毛狐狸,一并扔在了两人面前。   它甩了甩毛,所有血迹一并被甩了个干干净净,皮毛依然是干燥蓬松的。   荀左震惊地看着,仔细算算,他都二十多年没见过这样多的肉了,高兴道:“太好了太好了,有这些肉,玄音门岂不是天天过年?总够少主吃了。”   牧风眠摸了摸寻屿的头,听到这话便顿了一下,继而道:“少给她吃些凡兽的肉,于她无益。”   荀左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说了,“若是不给少主吃肉的话,她会掀桌大闹的。”   牧风眠:“……这倒也是。”   荀左身上没有能够储物的东西,所有的肉全部装进了牧风眠的随身乾坤袋中,二人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后回到了玄音门。   还没进门,一阵齐声朗读声就从那破了半扇门中传出来。   “辱长辈欺孩童目中无人,   抢功德骗法宝不知悔改,   招人厌烦狗风眠!”   牧风眠:“???”   荀左也惊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这双耳朵是出了大问题,出现幻听了,紧接着就听见少主中气十足的声音:“没吃饭嘛,大声点!”   几人的确没吃饭,但还是深吸一口气,不约而同提高声音,重复道:“辱长辈欺孩童目中无人,抢功德骗法宝不知悔改,招人厌烦狗风眠!”   荀左这回听清了,眼皮子猛地抽搐起来,几个大步跑进去,就见自家少主站在院中的台阶上,底下站着一排人,连摔断了肋骨的老孙头也拄着拐站在其中,跟着其他人一起慷慨激昂,脸红脖子粗地喊着:“狗风眠——”   “少主!”荀左惊慌失措一声叫喊,声音里都打颤,根本不敢回头看身后那尊大佛的脸色,慌张上前低声道:“怎么好端端,让他们在院中喊这些呢?”   宴星稚扬了扬手中的纸,“你来的正好,这是我新制定的门规,你拿去看看,从进往后,所有人每日早起的时候就朗读这些门规,先把规矩立好。”   荀左见上面写得全是字,赶忙接下来一看,只觉得双眼一黑,打头的题目相当明显:牧风眠的十大恶行。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门规啊?”荀左小声说。   “这就是我定下的门规。”宴星稚重重地哼了一声。   赵寡妇就开口解释:“少主说咱们的门规与这纸上所写的恶行相反,尊老爱幼行事,脚踏实地修道。”   还修道呢,咱们门派要大祸临头了!   荀左感觉双腿都打起摆子了,不敢往纸上深看,抬头对宴星稚道:“少主啊,门规不是这样的,应当措辞严谨……”   正努力劝说着,荀左手上的纸忽然被抽走,他转头一看差点吓得当场晕地上。   就见牧风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边上了,正怒笑着看纸上的内容,眼眸往下滑,越看那双眉之间的怒气就越盛,被极力压制着。   俨然是一副快要气死的样子。   荀左连忙后退了两步,寻思着这俩人要是在这打起来了,他还是先逃走保命为上策,决不能掺和进去。   宴星稚抱着双臂,丝毫没觉得自己写的门规有什么不妥,大手一挥道:“从今往后,每日早上就让左护法带领你们朗读门规,不忘本心保持勤奋,入道之后才能步步高升。”   “好好好,好得很。”牧风眠捏着这张纸,强忍着将纸撕得稀巴烂的冲动,“倒难为你能写那么多出来。”   宴星稚听不出好赖话,真以为他是夸奖,豪情壮志道:“不算什么,不过是让你们清楚牧风眠的真面目罢了,六界之中被他蒙骗的人居多,即便是如此,我们也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牧风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宴星稚说完了正事,这会儿也感觉饿了,摸了摸肚子道:“所有人都散了吧,去准备晚膳,我现在心情好,要多吃点。”   她一转身,晃着发辫进了正堂中,狠狠出了口恶气之后心里果然舒畅许多,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荀左压着心中的恐惧,悄悄去看牧风眠。   就听他冷笑一声,一下把手中的纸撕了个稀碎,冷声道:“就跟她说门规浸了水糊了字迹,不能看了,她也不一定能写出第二份这样的造谣之词。”   “呃……”赵寡妇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犹豫了片刻,才将袖中的纸拿出来道:“少主抄写了八份,分给我们一人一份。”   牧风眠转头望去,见其他六个人手中皆举起一张纸。   大意了,宴星稚这虎头虎脑的笨蛋平日里看起来粗心大意,没想到在造谣他这方面竟考虑得如此周到?!   荀左看着他的脸色,心惊不已,颤声道:“左护法莫生气,我等会儿去劝劝少主,还是先把肉拿出来让他们准备晚膳吧。”   牧风眠墨眸轻动,“肉?什么肉?”   荀左愣了一下,呐呐道:“咱们在后山打的猎物啊。”   “我们去后山打到猎物了吗?”牧风眠笑眯眯地对他道:“不是走了一圈什么猎物也没找到,空着手回来的吗?”   这会儿荀左哪里还敢触他的眉头,只得装聋作哑,暗暗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点头道:“是是是,左护法说得对。”   几人不明所以,只以为两个大护法真是无功而返,同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也不好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把剩下的一点食材东拼西凑,又整出了一桌看起来十分磕碜的晚饭。   当几个野果和硬邦邦的干粮以及一碗野菜汤端上桌子的时候,宴星稚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桌子给抽翻,怒道:“小的们,带上家伙事儿,今儿我就带你们去吃顿好的!”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的小小日记】:   笨蛋虎崽复生后一个月余十七日:   撑住,我还不能被她气死,我还有事儿没办!   ———————— 第31章 苍羽派上门   宴星稚平时并不会做这种掉价的事, 但是眼下这会儿吃口肉都变成极为困难的事了,她也不得不亮出自己的利爪,给下面嗷嗷待哺的几个老弱病残搞口肉吃。   夜间的寒气笼罩了山林, 皎月悬挂在繁星之中,洒下一片银光。   白皮虎崽在林中撒腿狂奔,毛茸茸的尾巴轻甩,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圆圆的眼瞳紧盯着面前乱窜的野兔。   仔细一看, 那灰毛野兔又肥又大, 比虎崽还要大上不少, 蹿得飞快, 却始终拉不开距离, 直到它跑到一处厚实的落叶堆处,后面的虎崽忽然大喊一声:“荀左!快!”   话音落下,一张网就猛地从落叶中飞起, 将肥大的野兔兜在其中,野兔受了惊吓发出尖细的叫声, 疯狂地挣扎起来。   荀左就从树上跳下来, 高兴道:“又抓到一只!”   他将兔子从网中掏出来,提着耳朵冲宴星稚晃。   宴星稚走到近处, 从方才的兽形态幻化成人, 长舒一口气, 问道:“其他几只呢?”   荀左答:“左护法在烤着呢。”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就见前方燃着一个火堆,金袍少年席地而坐, 双手的袖子挽起来, 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 正慢悠悠地转着串在树枝上的烤兔,那柄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白玉折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侧脸被皎洁月光勾勒,构成一副月下俊少年的美图。   宴星稚鼻尖一动,老远就闻到了这香气,大步上前在牧风眠边上坐下,口水几乎都要淌出来,“熟了没?”   牧风眠偏头看她一眼,见她双眼放光只盯着他手上的烤兔子,便将兔子放她面前一递,“你尝尝?”   宴星稚也没防备,上去就是一口,烫得她小脸一皱又赶忙松口,吐着舌头喊道:“这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啊?没放盐?”   牧风眠拿出盐罐往上撒盐,“嗯,忘记了。”   宴星稚撸袖子,“你存心的是不是?”   荀左见状忙上前阻拦,笑道:“少主还是莫要打扰左护法,当心肉烤糊了。”   宴星稚瞟一眼冒着香气的兔肉,又乖乖坐下来,守在火堆边等着。   火堆散发出的热浪一层层往外推开,不过片刻工夫,宴星稚的脸和手就被烤得暖洋洋的,夜风也变得柔和。   耳边传来风吹落叶和火堆燃烧得细微声响,牧风眠坐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烤着兔肉,俊脸被火光染上暖色,眼眸亮盈盈的。   宴星稚偏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掩护,从侧面看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牧风眠更为相似,只不过眉眼间少了股张扬的锐气,身边的这个人气质相当温和。   宴星稚好像看出了神,双眼直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身边的人像是忽然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朝她看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她赶忙将眼神一转,落在兔肉上,皱起眉毛问道:“烤好了没?为何要那么久?”   牧风眠知道她馋得要命,没流口水已经算是克制了,便抬手将兔肉递给她,语气轻慢,“少主大人,赶紧吃,吃完回去睡觉。”   宴星稚的脸上霎时出现个笑容,开心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这次学聪明了,指尖在烤得焦香的兔肉上戳了戳,先试下温度,烫得白嫩的指头通红她也只是鼓着腮帮子吹了吹,撕下来一条肉迫不及待地塞嘴里。   兔肉一入口,火烤的独特香气就在口腔中散开,滚烫的肉卷着各种佐料被她匆匆嚼几口就吞下,饿了许久的肚子总算进了东西,宴星稚发出一声赞叹,几乎要热泪盈眶。   总算是让她吃到肉了!   先前在万器城那边也是在人界饭馆里吃过肉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竟没有眼前这只烤兔吃起来香,若不是因为太烫,她恨不得一口全吞了。   牧风眠晃着手中的白玉扇,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宴星稚的身上,见她因为怕烫正一点一点地撕着兔肉吃,模样极为认真。   上三界那些人,恐怕没有一个会想到曾经让众人头痛的宴星稚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亲自化作兽形在人界的荒山里抓兔子吃,以前多少名门仙族排着队伏低做小请她去吃,一桌的山珍海味她都不屑多看一眼,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捧着这只烤野兔吃得香。   牧风眠勾起一个轻笑,带着些许嘲意。   “左护法……”旁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牧风眠转头,就见荀左将处理好串在树枝上的生肉递给他,面容怯怯的。   牧风眠伸手接下,继续放在火堆上烤,又晃起白玉折扇。   一只肯定是不够宴星稚吃的,多烤几只,免得她又叫。   周围又安静下来,荀左悄悄看了正埋头吃肉的少主一眼,又看了烤兔子的牧风眠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他把兔肉递出去的时候,心里害怕的要命,生怕风眠神君一个不乐意当场踢翻火堆。   却没想到他什么话都没说,动作十分自然地接下了。   这曾经英迹传遍六界的风眠神君如今竟坐在人界荒山的地上,挽着袖子烤兔肉,还是烤给别人吃的,这说出去谁信啊?   传闻白虎神君与风眠神君水火不容,关系相当恶劣。   荀左不太了解千年前上三界的事,但见这两人坐在面前,一人烤肉一人吃,也不由怀疑起那些古籍记载的事情是不是有误呢?   宴星稚连吃三只兔子总算吃饱,让荀左将剩下的兔子收拾好一并带回去给其他人吃,折腾到了半夜三人才回去。   吃饱喝足的宴星稚回到房中立即就变为白虎幼崽,往床榻上一躺,睡得四仰八叉,做梦都是肥美的兔子遍地跑,她颐气指使地奴役着牧风眠给她抓兔子烤兔子吃,在梦里都乐开了花。   隔日一大早,所有人都开了荤吃上了兔肉。玄音门穷了那么长时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吃上肉,没想到新少主来了没多久他们就吃上了兔肉,一个个对她尤为感激,甚至对未来展开了美好想像,为讨少主欢心,吃完兔肉他们便拿出了新门规,站在院中齐声朗读:   “辱长辈欺孩童目中无人,抢功德骗法宝不知悔改,招人厌烦狗风眠——”   这声音一下就传进了牧风眠的耳朵里,成功将他从睡眠中吵醒,一睁眼就听见有人骂他,牧风眠脸一黑,起身下榻。   穿好衣袍,他推门而出,就见玄音门老弱病残几人正在院中卖力读着新门规,瞧见他出门,还同时停下来恭敬冲他颔首:“左护法。”   牧风眠双眸轻眯,正要说话,就见荀左从另一头的房中奔出来,面容惊恐,随着院中的人挥手道:“所有人,散了散了!不准晨起在院中喧哗!吵到少主睡觉怎么办?!”   赵寡妇顿了一下,说道:“右护法,你的声音比我们的大多了。”   荀左眼睛一瞪,把声音降低了些许,语气强硬道:“你们都忙自己的事去,莫在院中闲着。”   几人听了他的话,这才将手里的新门规收起来,转身各自忙去。荀左大松一口气,吓得手心后背全是冷汗,转头看向靠在门框边的牧风眠,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来:“左护法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色还早呢。”   牧风眠眯眼一笑,“你觉得我听到这话还睡得着?”   荀左打了个寒战,忙道:“我现在就去看看少主醒了没,与她商议一下能不能换门规。”   “且慢。”牧风眠勾着唇角,笑意并不明显,平添几分危险气息,他道:“我去吧。”   荀左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得低着头退到一边,眼睁睁看着牧风眠端着泉水进房去,默默在心中为少主祈祷。   千万别打起来,玄音门这几间破屋子是真顶不住大风大浪,若是散架了,他们这些人全都要睡山洞了。   几间房中就只有宴星稚睡得这屋子宽敞些,虽然是青黑色的石地板,但屋中的摆设很少,看上去也不显杂乱和脏,一张床榻贴着墙摆放,一进门就能看见白毛虎崽爬成长条横在床上,脑袋枕在爪子上,微微吐出粉嫩的舌尖,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牧风眠走到床边来,将盛着清泉水的瓢往桌上一放,来到床榻边蹲身,用手捏了捏有些软趴趴的虎耳。   她的皮毛十分柔软,触感从指尖传递,让人忍不住很像撸一把。   牧风眠想起她的兽身,雪白的皮毛,金色的虎纹,也就家猫一般的大小,但爪子和牙齿却极为锋利,是世间罕有的神兽。那时候的宴星稚对自己的力量掌控并不是很熟练,仙盟盟主怕她惹出事,便将束神铃套在她手腕和脚腕上,便于约束她的神力。   所以宴星稚每次化成虎形的时候,脖子上总坠着一个铃铛。那铃铛不响,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模样颇为娇憨,可爱到只是静静坐着就忍不住让人想去摸一把。   牧风眠以前十分厌恶兽族,对那些兽类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但没人知道他第一次见到宴星稚趴在日头下晒暖,看见阳光照在她金纹雪白的皮毛上散发出漂亮的光泽时,竟也有一瞬的冲动上去摸两下。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对兽族产生了想要靠近的心思。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排斥兽族,手指捏了捏虎崽的耳朵。   稍一用力,宴星稚就醒来,睁开一双竖瞳,看清楚面前竟悬着一张脸,她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耳朵尖察觉到异样,便抖了抖耳朵张开一口虎牙,转头就要咬他。   并没有多么用力,但牧风眠还是抬手躲过,露出个笑容来:“少主,是不是该起来喝水了?”   宴星稚的眼眸逐渐清醒,从床榻上站起来展开四肢,先伸了个懒腰,才道:“你方才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牧风眠将水瓢拿来放到她面前,说道:“荀左说你每日早上醒来都要喝水,我便代他送水进来,方才见你还在睡觉,就没有吵你。”   宴星稚狐疑地看他一眼,继而用卷着舌头开始喝水,喝了半瓢左右才停下,她舔了舔嘴边沾湿的毛,说道:“我已经知道你并非是这凡界之人,不论是仙族还是妖族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管你先前是什么来头,惹了什么事,既然来了玄音门那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抛却前尘好好跟着我,日后自有你享不尽的好日子。”   牧风眠坐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询问:“好日子指的是什么?”   宴星稚的姿势懒散,半卧着,毛茸茸的尾巴轻晃,“九重天上的那些人,迟早会被我踩在脚下。”   牧风眠道:“你自己听听你这话,像不像被封印了几万年才破封而出的大魔头所说。”   宴星稚用爪子捋了一把嘴边的毛,“我向来说到做到。”   “那先前你说的那句话,也是真的?”他问。   “什么话?”宴星稚只觉得这话问得没头没脑。   “就是让牧风眠搓背洗脚端茶倒水那句。”   “就这句最真!”她用力一拍床榻,原本懒懒的眼眸染上一层斗志,亮出半透明的爪子,“迟早有一日……”   后面的话没说,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牧风眠眉毛轻佻,看了她半晌之后才笑着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这话听在宴星稚的耳朵里,跟表忠心没什么区别,就好像在说:我会一直追随你直到你实现目标的那一日。   她听后便有些高兴,尾巴也左右晃起来,说道:“你既有如此觉悟自然是极好的,那便嘉奖你带领那些凡人背读我写的新门规吧。”   牧风眠的笑容一僵,“什么?”   宴星稚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说:“不用这么高兴,日后好处还多着呢,还有你背上的伤,我也有办法医治。”   牧风眠刚染上心头的火好像一下被浇灭,眨了下眼睛,迟疑问:“你……真能治好我的伤?”   宴星稚最不能接受别人的质疑,当即来了脾气,“那当然!我什么时候吹牛过?清屿神剑留下的伤我都能治愈,你这点小伤算什么?”   看着面前的虎崽闭着眼睛,一脸趾高气昂的模样,牧风眠倒没有先去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只是将目光落在她右边的虎耳上。   他很想问一句,既然清屿神剑的伤你能治愈,为何右耳朵的伤口却要一直留着呢?   当然,现在问这句话是不合适的,牧风眠不再说话,陷入沉思。   宴星稚只当他是心中尚有怀疑,就道:“其他的你无需管,到时候你只管看我能不能治好就行了,现在出去,带着那些凡人读新门规。”   牧风眠眼眸轻动,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而后拿着水瓢出了门,刚跨出门槛,就看见荀左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   见他出来,荀左连忙上前两步,低声下气道:“左护法,少主可醒了?你们……没起冲突吧?”   牧风眠嗯了一声,将水瓢递给他,说道:“将所有人召集到院中来。”   其实都不用荀左去召集,这玄音门的院子实在不算大,他只站在院中说一声,其他人就听见了,纷纷从屋中出来,自觉地站在一处。   荀左提心吊胆,生怕是这尊大佛被惹怒,要做出什么灭门之事,手指快把水瓢抠烂了。   然而却听牧风眠道:“新门规给我一张。”   荀左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下意识给赵寡妇使了个眼色,赵寡妇就赶忙将门规奉上,眼看着左护法将纸展开,看着上面的字一下子拧起好看的眉头。   正当众人大气不敢出,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却道:“我读一句,你们读一句,明白了吗?”   “啊?”荀左直接惊得下巴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宴星稚浑身跟没骨头似的趴在床上,左右也无事,起来也是歪在藤椅上发呆,到还不如在床上舒服,她暂时不想下床。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几人齐声朗读新门规的声音:   “忘恩负义白眼狼,丧尽天良狗风眠——”   她用爪子蹭了蹭湿乎乎的鼻子,愈发觉得高兴。   宴星稚觉得自己这门规写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虽然表面看上去是骂牧风眠的,实际上与纸上写的那些内容相反着来,就是新立的门规。   那张纸的最底下一行,写的就是:与之相背,则为门规。   宴星稚对自己的聪明做法颇为自得。   与人反着来,就是她的规矩。   新门规被牧风眠带着头读了几遍,荀左的下巴还没找到,像石化一样捧着半瓢水站在边上。   读完了门规,牧风眠将纸塞给荀左,瞟了一眼他的下巴,发出疑问:“需要我帮你接上吗?”   荀左这尊石像才有了一丝裂痕,动了动僵硬的下颌骨,把嘴巴合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见牧风眠的脸色并不好看,只觉得自己要是多嘴一句,恐怕脑袋就要被拧掉,于是也不敢说了,迅速将门规收起来,遣散了院中的其他人,自己捧着瓢去了膳房。   风眠神君就往屋里送了一瓢水的功夫,怎么出来就愿意带着别人一起骂自己了呢?   少主还是有能耐啊,这种邪门的事竟然都能做到?   荀左在这一刻对宴星稚肃然起敬。   沉睡在梦中的虎崽毫不知情。   接下来的几日,玄音门的众人很明显的发现少主越来越倚重新来的左护法了。   平日里都是荀左站在藤椅的边上,端茶送果子顺带拍拍马屁,这点事都是他专属的,但这几日荀左的位置被新来的左护法取代了。   他就站在藤椅边上,甚至比荀左先前站的位置还要近不少,少主提笔写字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看着,少主歪在藤椅上睡觉,他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旁处。   喝水还是吃东西,都要经左护法之手。   更重要的是,这左护法看上去并不乐意做这些,不会拍马屁奉承不说,就是少主使唤他做个什么,他都臭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就像现在,少主将腿翘在桌子上,让左护法揉腿,一连喊了好几声,左护法都跟聋了一样,站着不动。   荀左见状,连忙上前道:“少主,老奴给你揉腿吧?早年的时候老奴曾在妙手妖馆做过这行,保管给你按得舒舒服服。”   宴星稚却直接拒绝,“不用你。”   底下站着的几人同时露出不忿的表情。   凭什么这才来几日的左护法就要压他们大护法一头?就因为模样生得好看?少主就是被美色迷住了双眼!   宴星稚抬头看了一眼杵在边上一动不动的牧风眠,倒没有生气。   只有他性格越与狗风眠相像,宴星稚使唤他才越有快感,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梦里全是牧风眠一边生气不愿,一边给她洗脚丫的场景。   做梦都笑出声来,直接乐醒。   宴星稚动了动脚,想踢一下这个大聋子,却没想到脚尖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握住脚踝。   她没穿鞋,脚踝的骨节分明,雪嫩的肌肤十分柔软,牧风眠的手掌能轻易地包住她的脚腕,他低眸看一眼,“你不会穿鞋?”   宴星稚下意识挣了挣腿,“什么?”   “不单单是人界,世间万族万灵,就连低等精怪在修成人形的时候,也能学会如何穿衣穿鞋,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事,这些你不懂?不想穿鞋脚就剁了。”牧风眠也是实在忍不了她光着一双脚走来走去,这才说出心里话。   宴星稚听言却惊愣了一下,呆呆地与他对视,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你……”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牧风眠见她愣神,趁机弯身将鞋袜从地上抓起,动作飞快地套在她的脚上,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双鞋子就已经牢牢套在了脚上。   宴星稚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脚,而后道:“我们俩到底谁不会穿鞋?你给我穿反了。”   牧风眠知道鞋穿反了。   他是故意的。   其实倒不是她不会穿鞋,只是她习惯了脚踏在地上的触感,这能让她的感官更为敏锐,加上鞋袜束缚了双足,让她感觉十分不自在,所以闲着没事就想脱鞋。   她将穿反的鞋调换回来,刚想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正堂的门没关,几块破木屑从外面砸进来,散落在堂中,惊得几个老弱病残往后退了好几步,荀左立马上前两步,沉着脸往外一看,“少主,苍羽派的人来了。”   宴星稚一听,当即从藤椅跳下来,大笑一声,“总算来了,可让我好等。”   玄音门仅有的半边门,也被元宏给踹飞了,粉身碎骨散在院中,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男女,一进门就嚣张喊道:“人呢?滚出来!”   宴星稚踩着地上的木屑,从堂中走出,双手负后站在太阳之下,衣裙折射微芒,耳垂挂着的两条黑色流苏与雪白的颈子交织,两色相衬,让她的笑容看起来也颇为干净。   元宏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半个月前他在这玄音门看到宴星稚时,她还是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女,而今站在面前的,个子抽高不少,面容也长开,褪去先前的软糯稚嫩,精致的眉眼间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张扬。   是同一个人,看脸就能分辨出来。   但是短短半个月就长了几岁,这事任谁看都觉得不对劲。   “等你们很久了,怎么才来?”宴星稚率先开口,话中带着一股子不爽的抱怨。   这几日她的确是等得相当不耐烦,然而实际上元宏他们还比约定的早来了一日。   看着这个年轻的少女,看看她身后站着的几个人,再看看这搜刮好多回,破破烂烂的玄音门大院,元宏再三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   目光落在她左右站着的两个人身上,一个金衣束发的翩翩少年郎,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都是眼生,且不应该出现在玄音门的人。   玄音门是出了名的残弱收留地。   荀左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回答少主的话,便站出来喊:“问你话呢,聋了?”   元宏被他一激,当下也生气了,呛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在这逞哪门子的威风,管起玄音门的闲事来了?”   荀左冷笑一声,“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爷爷是谁!”   元宏自打第一次来玄音门的时候,荀左就已经是老头模样了,哪能认出年轻时候的他,一下就抽出自己的佩剑,耍了两下说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你爷爷面前放肆,我看根本无需师父他们来,我自个就能把玄音门这些没用的废物解决了。”   宴星稚见他耍剑的招式很是笨拙,不由歪了下头,一派天真的模样,“你过来,走到我面前来。”   元宏心说这小姑娘模样看着极美,脑子却是个不大聪明的,上赶着在他剑下找苦头吃,于是上前两步□□道:“小美人,你若是不想吃苦头倒也简单,我房中还缺个侍妾,若是把我伺候舒服了,我也能考虑放你一马。”   苍羽派到底也是不入流的门派,门槛极低,元宏这种弟子也只摸了入道的大门,还保留着一身的劣习,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他身后的几个男子也都咧着嘴坏笑起来,女子则以袖掩面笑,似乎是觉得这种侮辱人的话说来颇为威风。   荀左听这话,气得脸通红,恨不得当上一个原地起跳把元宏劈成两半,但瞥了一眼身边的宴星稚,他还是强行将脾气压下来。   少主定会出手教训这人,还轮不到他动手。   哄笑间,元宏已经走到了面前,宴星稚站在台阶之上,他只得仰头看她,晃着手中的长剑说道:“如何?小美人考虑考虑?”   他手里的剑是凡品。不过在这人烟稀少,小派混杂的荒雷城中,这样一把磨得干净的剑也算是少见。且玄音门有个断手的男人就是几年前与元宏起了冲突,被这把剑斩断了左手,是以玄音门其他人看见元宏来势汹汹,不由得心寒胆战,缩成一团。   元宏带着人不止一次来玄音门砸东西,恨不得把地皮一寸寸翻过来寻找雪元灵土,每次都没找到,自然要拿玄音门的老弱病残撒气,荀左也曾被打得好几日下不来床。   这个模样年轻,整日除了喊吃肉就是睡觉,偶尔被果子酸得嘴巴抽抽,行为幼稚的少主在这种时候,也并没有给他们多大的安全感。   几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还背着荀左偷偷商量好了逃跑路线,若是败于苍羽派,他们就舍弃玄音门这个名号带着少主逃去别地,换个名字苟活。   总归不会比现在的日子差。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时,就看见这年轻的少主往前一步,猛地一抬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踹上元宏的心窝。这一脚的力道远远超出普通少女,只一下就让元宏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背部贴着地往后滑了一段距离重重撞上门槛,发出“咚”地巨响。   所有哄笑声戛然而止,院中的人皆满脸惊愕,对眼前的变故仍没反应过来。   元宏更是两耳嗡鸣,双眼发黑,脑袋疼得要裂开,像是撒蹄子用尽全力奔跑的大水牛狠狠顶了一下,一吸气整个胸腔都剧烈地疼痛起来,一大口血从嗓子往上冲,当即“噗”地一声全吐出来,染红了下巴和脖颈。   雪裙墨袖的少女亭亭玉立,晶亮的墨眸轻弯,笑容清甜,学着他的语气道:“如何?这一脚舒服吗?”   作者有话说:   【采访时间】:   问:请问半个月前你来玄音门的时候还很是威风,左掌拍大护法,右掌拍新门主,今日再来,对玄音门的看法有何改变吗?   元宏:一般般吧,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能有什么改变?大护法还是一样废物,新门主也不过是个年轻姑娘,能成什么事?好,先不说了,我要去领孟婆汤,不然等下被抢光了。   ———————— 第32章 上门挑战   这一脚下去, 让元宏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只剩下出的气儿了,吭哧吭哧半天, 吊着口气像是马上就要上西天。   苍羽派其中一个弟子总算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师兄!”   赶忙跑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丹药来塞到元宏口中, 为他续命。   其他人再没有方才的嚣张嘲笑, 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恐惧的看着宴星稚, 就差一只脚踏在门槛外了, 生怕宴星稚再来一脚。   但她却没动, 只说:“别怕,我还犯不着对你们这些蝼蚁动手,快些带我去你们苍羽派就行, 这几间破房子我是住够了。”   荀左一听,看了一眼自个住了几十年的破屋子, 心头很不是滋味, 自责自己没能耐,竟让少主蜗居在这破烂地方, 实在是太降她的身份。   玄音门其他几人自是没想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 吃了睡睡了吃的少主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一脚就把元宏踹得爬不起来,当下也高兴起来,赵寡妇甚至多愁善感地抹起了眼泪。   苦日子也终有倒头的一天, 这些年来几人在破屋子里三天饿九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如今日子有了盼头, 定会越来越好。   荀左大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男子的领子,凶神恶煞道:“快些给我家少主带路,是你们苍羽派下的战帖,如今不敢认了是不是?”   那男子被吓得两股战战,立马高举双手,“我带,我带!”   嘴上是这么说着的,但心中却犯起了愁。   元宏带着他们几个找上门来,就是为了在这里将玄音门的几个老弱病残给解决掉的,压根用不上出动苍羽派那几位长老,但元宏一来,就被一脚踢得半死不活,现在还瘫在地上不知道有没有活路,事情一下变得棘手。   但看着面前这个玄音门的新门主,苍羽派几个弟子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纷纷走在前面带路,将他们引向苍羽派。   苍羽派虽然小有名气,被唤作荒雷城第一大门派,但由于荒雷城连续三百年持续不断的惊雷,这座城已经没有多少人居住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多是几个人聚在一起装腔作势,不算什么正规仙门。   当然,再怎么不入流,也比玄音门这个老弱病残收留地要强一些,所以任谁都能踹两下玄音门的大门。   自打人界与妖界签订和平契约之后,两界就处于一种混杂的状态,人界林林总总的仙门之中也有不少妖族弟子,甚至有的门派只收妖族,带着妖族血脉的孩子比寻常凡人的孩子天赋更强一些。   为了维持人界秩序,仙界派下一批仙族在人界主城成立了仙盟分部,制定仙门守则,要人界所有仙盟严格遵守规矩,若有违背必将重罚。   其中一个仙门吞并守则便是先前荀左提到的,若是两个门派之间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要拚个你死我活,那就要按仙盟的规矩,先下一份战帖递给另一门派,再往仙盟递一个报备消息,如此仙盟就会派人前来监督,以确保两个门派通过正经战斗解决问题。   玄音门搁在几十年前也算是有名望的大门派,虽然这些年落没了,但在仙盟一直有门派记录,若是苍羽派当真凭一己私利将其灭门,荀左一纸罪状传去仙盟,那苍羽派也要面临仙盟的清剿,所以只得遵守规则递出战帖。   苍羽派几个弟子战战兢兢地在前头带路,连回头都不敢回一下,生怕身后的人一个不开心照着他们的心窝就是一脚。   元宏尚处在昏迷状态,半死不活地被他师弟背着,偶尔有血从嘴里流出来,把他师弟的衣裳用口水混着血糊湿一大片。   玄音门几人看了,只觉得痛快又解气。   宴星稚跟着走了一段路,就累了,嚷嚷着脚痛,又嫌弃苍羽派出门连兽车都没有,不知道具体地点,荀左连传位符都没得用。   后头拄着拐的六十老头都还没嫌累,宴星稚就走不动了,幻成虎崽的模样几下就跳到牧风眠的肩头上,尾巴一卷就要卧下来。但她显然要比寻屿重不少,牧风眠的肩头一下就被压弯,抬手将她从肩上抱下来,要丢给荀左,“代步坐骑不是他的活?”   荀左看着毛茸茸的少主,自然是打心眼里愿意抱着她走的,立马张开双臂敞开怀抱,“来少主,让老奴当你的坐骑。”   两人一递一接,宴星稚的两臂伸长,爪子却勾住了牧风眠的衣裳,将外面一层金纱扯出了几个小洞,牧风眠道:“你这小爪子是不是改修剪一下了?”   她道:“我就乐意骑你。”   荀左就委委屈屈松了手,干巴巴道:“既然少主喜欢左护法,那就劳烦左护法了。”   宴星稚的爪子勾着也不松手,一摸她的爪子就遭咬,牧风眠没办法只好将她抱在怀中,充当人形代步坐骑。   这几日都是这样,但凡是能麻烦牧风眠的事,宴星稚都不让荀左做。   没过多久,宴星稚就睡着了,眯着眼睛在牧风眠的怀中打起低低的呼噜,尾巴缠住他的手腕饶了两圈,一只爪子耷拉出来,随意地垂着,随着走路轻晃偶尔露出粉嫩的肉垫。   走了两个钟头,众人才到了苍羽派的大门前。   苍羽派坐落在山上,整体看上去跟富裕人家的宅子差不多,门前站着两个衣着朴素的男子守门,老远就见这一帮人走来,却也不搭理。   等到那背着元宏的弟子走到门前,跟守门的两男子一说,他们的神色才出现了变化。   往后瞟一眼,就看到金衣少年怀中抱着一只黑白家猫,旁边站着个年轻男人,再往后就是妇女孩童老人,还有断手的残疾。   这情况颇为诡异,像是哪家的大少爷带着家奴上山来拜入苍羽派的,半点没有上门挑衅的架势,但门内几个弟子却一脸惊恐,长老的大弟子又半死不活嘴里一直吐血。   守门的弟子何时见过这等情况,也不敢再耽搁,匆忙跑进去报信。   宴星稚被晃醒,从牧风眠的怀中跳下来,落地时幻化人形,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打一个哈欠道:“就这穷酸地方,也能被称为荒雷城第一门派?”   在她眼中,玄音门的穷酸与苍羽派的穷酸都差不多。   牧风眠笑一声,“那总比连大门都没有的玄音门好上不少。”   荀左小声辩解,“原本是有大门的。”   说完又怕左护法觉得他顶嘴,便小心地瞄一眼,就见牧风眠好像没在意他的话,正低头捻着身上的虎毛。   宴星稚在他怀中蹭了一路,外面那层金纱上到处都是黑白的虎毛,拍也拍不掉,只能一点一点地捻。   荀左见状连忙献慇勤,拿出清尘符纸朝牧风眠的衣裳吹了一下,上面黏着的毛就被轻松吹落,又变得干干净净。   牧风眠偏头,看着他笑了一下。   荀左觉得这并不是带着感谢的笑,没看懂,但也回了一个恭敬的笑。   牧风眠就笑得更开心,双眸弯成月牙,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宴星稚这边伸展完四肢,见去报信的人还没出来,向来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耐心也被耗尽,抬步往前走。   她的脚步不算快,但站在门边的几人却觉得她来势汹汹,害怕地往旁边躲去。就见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大门前,一脚踹在虚掩的门上,砰地一声巨响,一丈之高的大门就猛地从门框脱出,轰然倒地,砸起纷乱灰尘。   院中还站着十数弟子,被吓得目瞪口呆。   她跨过门槛负手走进去,摆足了架势,“我当你们苍羽派人都死光了呢?怎么没人出门迎客?”   荀左见状也连忙安排其他人都在门外寻个地方躲着,自己跟着跑进了门中,狐假虎威道:“人呢?我们玄音门上门应战,莫当缩头乌龟!”   牧风眠是最后一个踏进门的,悠闲地像吃完了饭在家门口闲逛似的,慢悠悠走到宴星稚身边一站,就当是表明自己立场了。   外院中的十数弟子平日里就负责扫撒打杂,面对这种情况谁也不敢说话,推推搡搡往后躲去。   宴星稚觉得自己被轻慢,心中生气,瞧见对面檐下挂着一块写着“苍羽派”三个大字的牌匾,喊道:“荀左,将这牌子摘下来砸了。”   荀左应声,撸起袖子便上前,伸直手跳起来要去拽牌匾,忽而一块石头从里头飞出来,直直打中荀左的腹部,他只觉腹中一痛,整个人便被这股力道打飞,往后摔在地上,落在牧风眠的脚边。   宴星稚脸色一沉,还没说话,荀左就先站起来道:“老奴没事,不过是小伤。”   他闷咳一声,压下喉咙的腥甜,小声说:“少主,他们出来了。”   她转头看去,便看见前头几个穿着青色衣袍的人迎面走来,打头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两侧跟着中年男子,再往后就是稍微年轻一点的,男女都有,应当是苍羽派核心的一些人物。   旁边还有三个身着蓝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头戴银冠脚蹬锦靴,腰间束着黑色的腰带,当间有个掌心大小的玉牌,衣着与其他人很不一样。   “那是仙盟的人。”荀左揩了一下嘴角的血,低声解释。   宴星稚听闻,又冷冷瞟去一眼,扯了下嘴角。   许是她神色有几分不屑,那三个仙盟的人见了当下黑着脸色,指着她道:“按照仙盟守则,你派作为被挑战的一方应当等着苍羽派的人上门,为何自己带着人来了此处,还毁坏苍羽派的大门?”   这三人随着苍羽派的人出来,就足以看出他们心有偏颇,指定是在这喝着酒吃着菜等着元宏几人凯旋而归,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把玄音门放在眼里。   宴星稚下巴一抬,指了指半死不活的元宏,说道:“你们派去的人好像是得了什么病,话还没说两句就躺在地上吐血,我怕你们等急了,只好带着人找上门来。”   她这话纯粹属于颠倒黑白,背着元宏的弟子立即上前争辩,“师父别信她的鬼话!师兄原本是去劝降的,但这人趁着师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偷袭出手,将师兄打成这样,师父可要为师兄讨回公道!”   其他跟去的弟子也一同附和。   站在白胡子老头后面的中年男子见自己的大弟子被打成这样,脸上自然也是挂不住,摆摆手道:“先送去疗伤,此女如此藐视苍羽派,我等定饶不了她。”   宴星稚抱起双臂,眉毛轻佻,大有一副无赖的模样,说道:“那还废什么话?一起上吧,正好收拾了你们,我也能换个稍微能伸腿的地方住。”   她这副嚣张的样子,倒是让其他人惊了一下,素来玄音门只有被按在地上挨打的份儿,却没想到这新找的门主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带着人直接找上门来。   苍羽派掌门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慢悠悠道:“小丫头,按照仙盟守则的规矩,你今日就算是被打死在这,苍羽派也没有任何罪责。”   宴星稚道:“意思就是我如果杀了你,也一样不需担责任是吧?”   掌门被说的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接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对面这丫头说话这般张狂。   荀左听在耳中,心中也有点悬,毕竟被压着欺负那么多年,如今明目张胆地站在苍羽派大门口挑事,他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的。   但转头看看身边站着的宴星稚和牧风眠,他握了握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玄音门今非昔比,已经有人撑腰了,还是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他作为少主的头号帮手,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懦弱,下自己少主的面子。   于是他张口便是一声大喝,“少说废话!你当我少主是来跟你站这里闲聊的?既是你们下得战帖,就别一副缩头乌龟的做派,堂堂正正与我少主一战!”   宴星稚被这猝不及防的吼声吓得差点蹦起来,脸上的表情险些没挂住,听见他把话说完之后,又极是赞同地点头。   仙盟之人见他们如此目中无人,便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玄音门这般迫不及待,那便开始吧,根据仙盟守则,此战一开,除非有一方认降,否则不会结束,争夺之战生死不论,各凭本事。”   “正合我意。”宴星稚虚虚抬起右手,牧风眠的衣襟就隐隐散出光华,从他的怀中袖中流淌出来,往她掌心汇聚,片刻工夫就凝成一柄牙白的短刃,被她握在手中。   正是前几日宴星稚大方拿去给牧风眠把玩的问情。   她双眉一压,眼眸顷刻变得极具攻击性,仿佛已经进入了蓄势待发的状态,如一只正在捕猎的野兽,充满无法窥探的危险性。   仙盟之人从怀中拿出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之后往空中一扔,一张光网从盒中极快地散开,往四周散去,将下方的所有人拢在其中,落地之时周围的场景在瞬间发生变化。   从苍羽派的门口变作一处荒僻山谷,枯黄的草地和光秃秃的树干遍布,高山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几人围在其中。   这是一种低级的领域结界,在人界较为常见,多用于多方之间的战斗,不会损坏或波及到旁的东西。   宴星稚左右看一眼,发现圈在这结界之中的人并不多,这边就她和牧风眠两个人,荀左都没算在其中,而对面站着的则是方才那一帮出来的,大致看一眼约莫有十来人。   仙盟三人并未在结界中。   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以多欺少,若是搁在别人身上,自然要喊一声不公平,但宴星稚却朝牧风眠摆摆手,“你躲远点,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牧风眠原本也没有要插手帮忙的意思,他跟来就是为了在宴星稚使用问情的时候张开结界,以免被上三界的人察觉到她的位置。   但这种结界却给宴星稚提供了绝对的便利,她在这里打人,气息就不会流传出去。   他往旁边走了十来步,约莫着距离差不多了,就撩袍坐下,如今的他是能坐就不站着,能躺则不坐,绝不累着自己。   苍羽派十数人见宴星稚如此看不起他们,一个个也是怒上心头,元宏的师父更是先前就憋着一口气,立马站出来道:“掌门,就由我来教训这个有眼不识的狂丫头。”   掌门面如表情地点头,应允道:“尽快解决。”   苍羽派虽对外宣称是修仙门派,但真正过了炼气期的也没几个,掌门作为全门派修为最高,也不过刚到筑基期,这种资质在人界那些修仙世家当个马夫都没人要,这只有在这偏僻地方作威作福。   在宴星稚手下,更是连一脚都撑不过。   她看着提着大锤飞扑过来的中年男人,一抬脚踹在他心窝上,男人就如断线的风筝,迳直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的时候瘫在地上半死不活,与他那废物徒弟一个模样。   “二长老!”几人一声高喊。   宴星稚本就是想找找使问情的手感,是以并没有在一开始就下死手。   她将手中的白刃一抛,旦见金芒微闪,再落入手中时,原本的短刃已经幻做一柄长剑,通体奶白色,剑柄缠着一层层金丝似的,被日光照得发亮,极为漂亮的一柄长剑。   她持剑负手而立,另一只手冲对面的白胡子老头招了招,沉声道:“来。”   十数人见门派一长老被这个丫头一脚踹得生死不详,当下不敢再小瞧轻视她,纷纷祭出自己的武器,配合掌门结阵,白色的光芒从众人掌中散出,编织出一张网,自左右延伸而去,直奔宴星稚的周身。   她反手握剑,抬臂一挥,卷到面前的网就被轻易砍碎。   宴星稚皱起眉,觉得这种程度太弱,远远不能让她练手,不满道:“你们就这点能耐?也配称得上荒雷城第一门派?”   她虽是诚心发问,但听在苍羽派的人耳朵里,却是十足的羞辱,一时间几人脸上神色各异,却敢怒不敢言。   掌门察觉出她来头不一般,也没有方才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咬牙,提着手中的剑就奔上前。他虽看着年纪大,但动作并不慢,剑刃发出白芒,到了近处便高高举起,直冲宴星稚的脑袋而去,一出手就是杀招。   宴星稚一侧身,轻松避过这一剑,掌门的攻击落空,在空中急停攻势,往侧面一横,有砍向她的腹部。   她动作快到压根看不见,剑刃扫过去的时候,她脚尖就落在刃面,整个人半蹲着踩在剑上,手中的问情被反握,呈一个往下扎的趋势,对准掌门的一双眼睛。   掌门惊愕,只看见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冰冷无比,白裙少女居高临下,风撩动她的发和耳边的黑色流苏。   下一刻,双目袭来刺痛,他甚至来不及反应,那一剑就从双目刺过,血液溅落,所有光线霎时间消失不见,他陷入一片黑暗,下意识发出凄惨的叫喊。   “掌门——!”   他听见身后传来惊叫,丢了剑后退数步,双手捂上眼睛,黏腻的血液不断涌出,手中一片濡湿。   宴星稚一个后翻从剑上跃下,落地时手腕一抖,剑刃上的血就被甩得一干二净,动作利落干脆没有一丝多余,雪色衣裙一尘不染。   虽然在其他人眼中她下手狠辣,一招便废了掌门的眼睛,但牧风眠却知道宴星稚已经是极度手下留情了。   他想起当初宴星稚手持问情,在妖皇岛大开杀戒的时候浑身浴血,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的杀招,仙界的人都不敢上去阻拦,生怕被杀红了眼的她误伤。   牧风眠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曾几何时,让上三界颇为头痛的宴星稚竟然也学会手下留情,如此看来,那副束神铃倒不必再用在她身上了。   “掌门!”苍羽派的人争前恐后跑上来,有人挡在白胡子老头身前,有人围在他身边,见他双手捂着眼睛惨叫不止,也知道这一双眼睛是费了。   门派里修为最高的人,在她手下也撑不过一招,被轻而易举刺瞎了眼,这样的实力差距让其他苍羽派人打心眼里感到恐惧,谁也不敢再跳出来出头。   那掌门却突然癫狂起来,双臂一震爆发出一道气波,将身边吵闹的人振飞,纷纷摔在地上,修为低一些的直接吐出一大口血。   只见他双目上有一道狰狞的血痕,猩红的颜色染了整张脸,他痛苦地嘶吼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紫色的符纸,双手结印拍在符纸上,紫黑色的光霎时间从符纸上奔涌而出,将掌门整个人包裹其中。   眨眼的工夫,他身上的肌肉暴涨,身体持续壮大,将衣裳撑裂,露出青紫筋脉纵横的胸膛脊背,双手也长出锋利的爪子,面容变得扭曲,长出一副獠牙来,头顶一双灰毛鼠耳。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他发出尖利的叫声,对着摔在地上的人虚空一抓,瞬间就将人抓到手中,利爪刺进两人的胸膛,白芒就从两人伤口处被抽出,环绕着掌门的手臂汇入他体内。   两人发出惨叫声,却挣脱不开利爪,任由身体里的灵力被抽走。   “三长老!”其他人颤声一喊,刚要爬起来,就看见那两人已经被吸干,如两副挂皮枯骨,被随手掷在地上。   掌门却没有停止,又抓了两人在手中吸着。   宴星稚对面前这变故也略感惊讶。人界与妖界混杂,其中有很多与妖族签订契约一同修炼,被签订的妖族在接到召唤时会将力量汇入契主身上,能够让契主在短时间内修为暴涨,多用于冲破修为等级或者紧急时候保命。   但眼前这个人签订的灰毛鼠妖,显然是修的邪道,靠吸去他人的力量来滋补自己。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他已经吸了四个人,眼睛的伤口却还是依旧,连血都没止住,他用尖利的声音大喊:“怎么回事!为何这伤口愈合不了?!”   宴星稚嗤笑:“若是轻轻松松让你愈合,还能被叫做神器?”   话音一落,她身形一动,率先冲着不人不妖的灰毛鼠发动攻击,问情感受到妖邪的气息,剑刃卷起风涡似的金芒,瞬间充满着凛冽杀意。   灰毛鼠虽瞎了眼,但敏锐地感觉到冲天杀气扑面而来,下意识抬手阻挡,两只手的利爪倒是准确地接住了突刺而来的刃,但却没有阻挡分毫长剑刺来的力道,利爪瞬间便被长刃磨碎,他慌张缩头躲,只感觉侧颈一下被刺破,猛烈的痛意让他癫狂嘶叫,急忙往后躲去。   宴星稚岂能让他轻易逃脱,见到这疯狂逃命的灰毛鼠,她玩弄猎物的天性不经意流露,挥出的几剑都故意落了偏差,不是斩到他的爪子,就是削去他的耳朵,并没一剑致命。   几番下来灰毛鼠以遍体鳞伤,血染满全身,断肢残耳模样惨烈,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其他苍羽派的人面对如此变故,已是半个字不敢多说,紧紧抱成一团,恨不得将身体缩成一个球降低存在感。   他们的掌门变为灰毛鼠杀门内之人,成为妖邪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但这个将掌门玩弄鼓掌之间的少女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正派好人。   而与她一同进来的金衣少年坐在一旁,正闭着眼打瞌睡。   这种情况下还能睡得着?还是坐着睡的!此人怕是也不正常。   宴星稚玩了一会儿就觉得腻了,正打算要一剑了结这灰毛鼠之时,忽而听到异声传来。   她手上动作停了一下,用耳朵细细一听,那异声又隐隐约约传来。   是一阵哭喊。   “大护法!撑住啊——”   “你们休想……”   “少主!少主……”   原本假寐的牧风眠也忽而睁眼,偏头一看,眺望着站在山石上的宴星稚。   显然她已经听到这声音了。   宴星稚这个少主,虽然平时对玄音门那几个人并不算关心,但声音还是能识别出来的。   听见这细微的哭喊之后,她猛地跃起,跳至高空之中,双手握住问情剑柄,用力向下一刺,剑刃便刺破空气,将那锦盒结成的光网刺破。她蓄力于臂,往下一压,身体下落,光网瞬间被划出一条长缝。   随后光影裂散,结界破碎,周围的环境又变成苍羽派门口之处,一众弟子出现在身边,仙盟三人也站在树荫下,露出震惊神色。   宴星稚持剑而立,衣摆徐徐落下,冷眸一扫,就看见荀左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玄音门几人围在他身边哭喊。   锦盒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结界被打碎了,三个仙盟人员从来没有遇到过在这种情况!   “你!”一人气急,冲她喝到:“谁给你的胆子毁坏仙盟的东西?!”   宴星稚抬剑一挥,剑气凌冽而至,狠狠打中那人的胸膛,他便直接摔在墙上,将一面厚重的墙撞得粉碎,胸前一道狰狞的剑伤,血液奔涌四溅,一下就没了出的气。   一众苍羽派弟子在结界外,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但见她一出手就直接杀了一个仙盟人员,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所有人噤声。   灰毛鼠见状想趁机偷偷溜走,宴星稚的后脑勺却跟长了眼睛一样,他刚动身,长剑便猛地掷出,穿透他的肩胛骨将他整个人狠狠钉在墙上,他痛得浑身抽搐,双手奋力拔剑,掌中割出的伤口深见白骨,却也未能撼动问情分毫。   宴星稚走向荀左,那个几岁的孩童就跪着冲她磕头,哭得满脸泪水:“少主,您快救救大护法和赵婶吧!”   到了近处,她才发现受伤得不止是荀左,还有赵寡妇。   赵寡妇是实打实的凡人,身上没有外伤,血却一直从口中往外涌,手一直在打颤。   她摆摆手,玄音门几人匆忙爬开,瘸腿捂手的,显然都受了伤。   宴星稚蹲下来,先是看了看荀左。   荀左的伤比较重,胸腹手臂都是新鲜的刀伤,皮肉翻卷,血流不止,有的深可见骨,但他有灵力加深,加上带有治愈符纸,尚可保命。   而赵寡妇则只剩下一口出的气了,捂着肚子面上都是痛苦的神色,嘴边的血不停往下流。   赵寡妇人勤快,即便只有几件布麻衣,也洗得干干净净,有一点破的地方就缝上补丁,衣裳虽然旧但从不显脏,眼下却灰扑扑的,站满尘土。   都不等宴星稚问,断手老周便开口道:“少主,方才你们消失不见之后,大护法认为是苍羽派的人使诈将他留下,他几次向仙盟的人提出要一同前去帮少主,谁知这仙盟的人如此不讲道理,上来便要动手打人,我们在躲在一旁看到大护法被打,自然都出来帮忙,赵婶为护着大护法说了几句话,就被他打成这模样……”   说着说着,断手老周就低头哭了起来。   宴星稚垂下眸,将手覆在赵寡妇的肚子上,一下就摸出她肋骨尽断,五脏被打得稀碎。   “少主……”赵寡妇费力地张开眼,许是临近死亡,她竟不觉得肚子有多痛了,抬眼看见宴星稚时,还虚弱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来,低声道:“大护法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振兴门派的愿望,有少主在,他的愿望肯定能实现的。天儿要变冷了,我先前给你做了袄子,还差点棉花没填,若是我走了,剩下的棉花就让大护法填上吧,人界的冬日寒冷,少主金贵,平日里没肉吃也就罢了,万不能挨冻,吃这些苦头。”   宴星稚看着她,想起刚复生的那段时间,她因为瞧不上这些弱小的凡人,平时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只化成虎形趴在床榻上,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睡觉。   但是每次一睁开眼睛,都能看见赵寡妇坐在不远处,手里不是在缝着衣物,就是在做鞋子,发出细细碎碎的轻响。   “我会救你的。”宴星稚那一双乌黑的眸盯着她。   她不怎么会安慰人,也不会哄人,放缓了语气说话时,难得有几分温柔。   她站起身,眸光在瞬间变得凌冽,沉着浓重的杀气,一抬手,站在旁处的仙盟人员就整个飞过来,脖子一下就卡在宴星稚的手上,她五指一曲,扣住来人的脖颈。   “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仙盟的人,你方才已经杀了一个,若是再对我出手,仙盟定会追查道你身上,届时……”   他话还没说完,宴星稚手上一紧,扼住他的气息,将他整个提起,双脚悬空。仅仅眨眼间,他因窒息而憋得满脸通红,用力地掰着卡住喉咙的手挣扎。   就在他快要窒息而亡的前一刻,宴星稚将他放下来,眉眼寒冷至极:“交出治疗伤痛的丹药。”   牧风眠站在门边看着,暗叹一声这虎头虎脑的笨蛋竟然变聪明了。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仙盟的人拥有的东西是最好的,毕竟人间仙盟是天界分下来的一部分,能进入仙盟的人必定是天赋强亦或者是家族有势,有这两种情况,那身上带的东西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更何况自愈丹药想来是修仙之人随身携带的保命东西,她抓着仙盟的人要,一要一个准。   果然,这人被吓得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正要递给她时,忽然一柄血刃从他后背刺穿,他惨叫一声血液飞溅,宴星稚下意识松了手,这男子往后倒的时候,手上的瓷瓶掉落,翻着滚撞到一双黑色的锦靴旁。   下一刻,靴子抬起,将瓷瓶踩在脚底,碾至粉碎。   锦靴的主人甩了甩剑上的血,对宴星稚勾唇一笑,“白虎神君何时也会在意这些蝼蚁凡人的生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身份暴露   苍羽派一片狼藉, 大门被踹烂,墙壁被撞碎,掌门人变成灰毛鼠妖被死死钉在墙上, 一众苍羽派弟子伤的伤逃的逃,地上大片血迹,晕染了土地,场面混乱。   门外荀左与赵寡妇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其他人守在旁边抹眼泪, 见那瓶丹药被踩碎, 更是急得眼睛赤红。   “我以为, 这些凡人只会是白虎神君的累赘, 方才还想帮你一把, 将这些人全部除掉呢。”年轻男子将脚移开,瓷瓶连带着丹药已经被踩得粉碎,成为废品。   宴星稚双眸沉沉, 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眉眼攀上冰冷的怒意, 一抬手, 钉着灰毛鼠的问情便受到召唤,猛地从墙中飞出, 飞至她的手中。   刹那间狂风骤起, 厚重的乌云飞快地在头顶聚集, 遮住了晴朗白云,像是要重重压下来一般,风中带着刺骨的冷意, 将宴星稚的衣袍长发吹得翻飞不止, 飞沙走石被卷进风中, 浑浊了视线。   面对强大的威压,年轻男子却仍面不改色,甚至鼓起掌来,“对嘛,这才有几分当年白虎神君的风范。”   宴星稚冷眼看他,面容如覆上腊月寒冰,手中的问情感知到主人的情绪,散发出一阵一阵的金芒,释放滔天杀意。   “哪来的蠢货上赶着找死?”她道。   “神君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周身光影一晃,他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皮肤黑得如滚了煤灰,浅色的眼眸含着笑意,身着藏蓝色的衣袍,腰间别着一柄墨色长萧,长身玉立。   正是魔尊宋轻舟。   “七百年前,神君曾说要追杀我至六界任何一个地方,如今却在这里参与凡人之间的斗争,真是叫我失望,我等不来神君,便只好自己找来了。”   “至于这些蝼蚁……”宋轻舟眸光一转,看了看几个凡人,表情温和却相当无情,“阻碍神君的脚步,杀了便是。”   话音落下,却见牧风眠不知道何时走到了那躺在地上的凡人身边,蹲身取了一颗丹药喂给其中一人,不由皱眉,露出些许不屑,“神君的名号在六界上当响亮,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多是妇人之仁。”   牧风眠将丹药喂给赵寡妇之后,她苍白近死的面容总算恢复了血色,痛苦的眉头舒展,呼吸也逐渐顺畅起来。   他转头,对荀左道:“把这几人都带走。”   荀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虚弱地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像是随时要断气似的。   牧风眠见状,眉眼染上无奈,“你也太弱了些。”   他抬手,掌中凝起微光,按在荀左胸膛上,光华隐隐流转,从狰狞的伤口中融进去,片刻后荀左身上的伤便迅速愈合,血止肉生。   荀左的力气极快地恢复,一下就从地上弹起,长吸一口气,只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立马就要朝牧风眠磕头,胳膊却被抬了一下拦住。   “把这几人都带走吧,等我给你传信你再回来。”牧风眠说。   荀左不敢耽搁,立即摸出传位符,担忧地朝宴星稚看了一眼,带着几人从原地消失。   天穹黑云密布,周围的视线也昏暗下来,牧风眠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左手翻起,掌中浮现一方罗盘,通体墨色,上头的方位密密麻麻,在红色光芒中轻轻转动着。   正是步琼音先前赠予宴星稚的神器,万象罗盘。   宴星稚不会卜算之术,觉得拿这罗盘没什么用,在牧风眠给她剥栗子时顺手就把这东西当做嘉奖赏给了他。   牧风眠看着缓缓转动的罗盘,右手指尖在上画一个圈,红芒一闪,苍羽派坐落的山顶便悄无声息出现一条红线,将山头整个圈在其中。   做完这些,他找了棵几丈高的树,坐在上面往下看。   宴星稚如今使用神力不如从前那般信手拈来,这具身体能容纳的力量有限,一不小心就会毁坏躯体。问情在她蓄力的时候就已经等不及,发出阵阵嗡鸣,催促着她动手。   直到剑体染上绚丽的金光,宴星稚才提剑,对宋轻舟道:“你既找死,我便成全你。”   话音刚落,金芒已至,卷着烈风与杀意眨眼间便冲到宋轻舟面前。   她神力只用了两层,宋轻舟就已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威压,本还想戏弄两招,却不曾想连躲闪都来不及,虚空一抓幻出长剑做挡,两刃一撞,迸发出刺目的光。   问情乃是六界拔尖的神器,少有兵器能与它对撞,宋轻舟禁不住后退数步,手上的长剑炸裂而开,利片从他的眉间划过,流下细细血线。   “了不起,了不起!”宋轻舟不怕反笑,双眸染上兴奋,“这就是白虎神君的力量?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强大无比。”   宴星稚双唇微抿,她打架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啰嗦,也不喜欢别人多嘴,攻势又凌厉了几分,会出的剑气落在地上,石头上,墙壁上,所触及之地皆击得粉粹,留下凶狠的痕迹。   宋轻舟虽嘴上轻松,但应对起来却是拿出十分的精力,他深知若是对上千年前的宴星稚,他连一分的胜算都没有,但如今她实力被大大削弱,自然有破绽可循。   金芒闪烁,饶是宋轻舟高度认真应对,仍在不防时被打中几下,剑气从他的手臂划过,顿时留下极深的伤口,宋轻舟连退数步喘了口气,额头上已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宴星稚却丝毫不见疲惫。   但宋轻舟敏锐地看到宴星稚持剑的右手和脖子处隐隐有裂痕,眸光疑惑了一瞬,而后了然道:“原来如此,我道神君为何这般克制,竟是这具身体无法全部容纳神力吗?那神君可要小心些了,若是毁了这躯体,再找一具合适的可就难了。”   宴星稚被他说中心中顾虑,握剑的手收紧,一阵烦躁缠上心头,眉毛拧起来模样有几分娇凶,“杀你还用不着用上我全部神力。”   宋轻舟一笑,“是吗?”   他丢弃被砍断的第六把剑,将腰间别着的长萧拿出,放在唇边闭上双眼,下一刻,悠长浑厚的萧声便流泻而出,低沉声音如潺潺流水,卷入宴星稚的耳中。   她一时并未警惕这声音,却听得最后一声萧音落下,身后便传来一声怒喝:“宴星稚!”   这声音极为熟悉。   宴星稚心中一惊,转头就看见天上乌黑的云已经散去,漫天的云层之中站满了人,散布在四处,皆是长袍飘飘的仙神两族,后边则是密密麻麻的两界精兵。   眼前的场景变幻得极快,视线散去时,此处已经不是苍羽派的山头,而是变为了当初黑雾山谷之上,宴星稚被仙神两界数千精锐仙兵围剿之地。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着妃色衣袍的俊美男子,他容貌有些男生女相,极为精致,长发半束,鬓边垂下两条细辫,手中持着一杆盛放莲花头的长/枪,九曦枪散出凌冽杀意,隔着老远就能让宴星稚感受到威压。   此人便是神界第一战神——师镜。   宴星稚眸光在云层上的人中打转,寻找那一抹赤红色,却并没寻到,不禁笑了一下,“狗风眠怎么没来?是害怕了,吓得不敢来讨回清屿剑?”   话刚说完,巨大的力量就从四面奔涌而来,宴星稚下意识抬起问情抵挡,压得她双腿几乎往下弯。   师镜抬起九曦枪,周身旋出细细密密的花瓣,卷起强悍的神力,仿若万马奔腾之势,直奔着宴星稚冲来。   千年前就是这一重击将她手中的清屿剑震落。   熟悉至极的感觉拉扯着她的思绪,宴星稚来不及做他想,目光一凛,抬剑正面撞上九曦枪,两人相撞的瞬间,金芒混杂着漫天花瓣炸裂。   从上而下压来的力量让宴星稚心口一闷,一口腥甜卡在嗓处,猛烈的神力持续不断,越来越猛烈,将她压得开始往后退,花瓣化作无比锋利的刃,将她裹在其中,划破衣衫留下细密的伤口,一下就将雪白衣裙染红。   师镜充满杀意的眼置在面前,冰冷而充满嘲意,“宴星稚,你能接得住我几招?”   细密的裂纹从她的手臂漫出,往脖子上攀爬,她用力一挥,打散师镜的一击,往后撤退数步,稳住身形之后,深吸一口气,下一刻脚往地上一蹬,整个人弹射出去,剑尖直指师镜。   两人在空中缠斗,漫天仙兵神将围观,旦见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两柄神兵相撞发出的巨大神力在空中频频爆发,光芒闪烁,引来层层雷云,皎白闪现在滚滚黑云之中流蹿,悬在二人头顶。   宴星稚的力量一增再增,躯体仿佛已经到了极限,仍不敌师镜,几番交手下来她浑身覆血,呼吸稍微深一些便忍不住胸腔剧痛,咳出血沫。   这是幻境。   宴星稚心中清楚,当初与师镜对峙之时,手中的清屿剑嗡鸣作响,她几乎掌控不住,四面八方的压力将她困在中间,压迫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方才幻境铺开时,她仿佛当真置身与千年之前的绝境,一时不察开口向师镜问话,这才坠入幻境之中。   没料到这人的幻境之术如此厉害,先前在七百年的万器城遇见宋轻舟时,他当时施展的幻境还极为低级,七百年的时间他就修炼得这般出神入化,属实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宴星稚心知若是再顾虑这身体,她极有可能被杀死在这幻境之中,神魂若困于此再想出去就困难了,这副躯体毁就毁了,总有办法再找别的。   短暂地衡权利弊之后,她高高举起问情,身上迸发出炫目的金色光华,将她从头到脚环绕,须臾之间,天穹卷起层层叠叠的云涡,惊天神力搅动风云,宴星稚身体的裂痕迅速爬满,血液疯狂往外涌。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汇聚力量于掌中,挥动问情重重劈下,大喝一声:“破——!”   金芒瞬间炸开,奔腾的神力伴着这一剑重重击碎幻境,眼前所有风景如散沙飘散,宴星稚双脚踏地,又回到苍羽派山头。   力量极快地毁坏她的躯体,双腿顷刻就失去了力气,宴星稚跌坐在地上,问情也握不住,掉落在一旁。   宋轻舟被这一击打退数丈,背部撞在墙上留下一个坑,才堪堪停下,嘴角溢出血,被他用手擦去。   见宴星稚浑身覆血,躯体迅速崩坏,已无站立的力气,他扬唇一笑收起长萧,一抬手,那柄莲花头的粉白九曦枪便被抓在掌中。   幻境为假,九曦却真。   宴星稚一眼就认出师镜的神器,心中暗自嘲笑。   千年前她命丧于九曦枪之后,却没想到如今还要再来一次。   不过她的神魂已经重聚,再想打散可没那么容易了,即便是受了重伤也能慢慢养回来,便是这躯体毁了也不碍事。   宴星稚双目直视着持枪飞奔而来的宋轻舟,没有半分闪躲和畏惧之色。   九曦枪所过之地飘出细小花瓣,散发的力量却极为霸道,蕴含着猛烈杀招,宋轻舟的身形快成一道光影,眨眼间便携着雷霆之势到了面前,滔天的杀意逼迫而来。   宴星稚纵然是死过一回,对死亡已经坦然,但濒临死前的这一刻,还是禁不住心跳一停。   刹那间,炽热的温度从面颊拂过,宋轻舟的杀招未能落下,凌厉的九曦枪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攥住,生生截停了宋轻舟的攻势,再不能往前一步。   熟悉的感觉融在空气中,如掀起了巨浪将她淹没,宴星稚眼睛猛地睁大,骤停的心跳剧烈跳动起来,疯狂在心腔中擂起大鼓。   她的黑眸倒映着站在天光里的人,赤红的发丝飘过,金衣被风卷得烈烈翻飞。   他背对着宴星稚,接下九曦枪的瞬间,浑身的神力猛然暴涨,空中的风也被染上暖意,拂过皮肤时带着明显的温度。   火焰从牧风眠的掌中燃起,热烈灼烧,他笑了一下,“你还真敢动这个手?”   灼烧的感觉从枪杆上传递而来,宋轻舟被烫得一下就松了手,撒开九曦枪往后退,低头一看,手掌已被灼烧得血肉模糊,他也跟着笑,“不愧是赤练神火,真是一下都碰不得。”   牧风眠将九曦枪轻抛,握住长杆中间,侧身转头,对上宴星稚惊愕的视线。   宴星稚仰头看着他,即便是躯体崩坏使不出力气,她还是下意识往后挪去,面上的惊慌更是不加掩饰,显然她脑子已经乱成一团,看上去呆呆的,说不定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牧风眠不由觉得好笑,不过他没有笑,以他对宴星稚的了解,这会儿若是笑了,她铁定以为是在嘲笑她,搞不好一个恼怒之下自爆躯体神魂遁逃。   人界如此大,若是丢失,再寻找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也没有第二把问情做诱饵。   他俯身,蓝眸紧盯着宴星稚,眉宇间尽是认真的神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下就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被这么一拉就完全不由自主地靠在牧风眠的身上,两人距离拉得相当近,宴星稚的视线直直地撞进他的蓝眸之中。   她当年用清屿剑破了魔族封印,闯下这般大祸,引得仙神两界出动数千精兵围剿,原本以为牧风眠也会在其中。   但当年的黑雾山谷之上,她翻来覆去地寻找,却没看见牧风眠的身影。   宴星稚死前还在想,牧风眠不能亲手出这个气,一定气死了吧。   死前未能与牧风眠一战,却是死于师镜之手,宴星稚自是十分不甘心的。   后来重生,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回到九重天上,找到牧风眠,想看看他因当年的事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一定会很生气。   一生气,那双蓝眼睛里就满是厌烦和冷意,相当漂亮。   却没想到如此乍然相见,他的眼中既没有厌恶,也没有冰冷的寒意,而是极为平和,充满着认真,甚至让人产生了有一丝温柔的错觉。   宴星稚因着双腿无力,刚站起来双膝就发软要往下倒,张了张嘴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在还没有找回你原本身体之前,要爱惜这具躯体,能找到一副容纳你力量的躯体可不是简单事。”牧风眠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只见掌中的火顺着她的手腕往身上蔓延而去,拂过她皮上细细密密的裂痕,那不断崩裂的伤口便迅速愈合,力量灌入她体内,将快要散成一堆散土的躯体又整合起来。   宴星稚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恢复的同时,视线开始昏花,下意识手臂用力,将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同时自己也往后退,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牧风眠?”宴星稚总算找回思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意识逐渐模糊。   还不等他说话,她便眩晕到撑不住身体,在看了他最后一眼之后,便双眼变黑,直挺挺往地上歪去。   牧风眠伸手一接,没让她砸地上。   “传闻是不是有误啊?”那边的宋轻舟又忍不住出声,“不是说风眠神君与白虎神君向来水火不容吗?”   牧风眠将她搁置在地上,持着九曦枪转身,冷眸扫向宋轻舟,“我先前放你一条命,就是看在司命神女的面子上,你倒是一点都不珍惜你娘的面子。”   “怎么会?”宋轻舟面前牧风眠的时候,显然没有方才的那股游刃有余,他抬手扒开前襟露出一片胸膛,一道斜在胸前的伤疤极为明显,他道:“神君留下的伤口我用了三百年的时间还没完全愈合,可真是没瞧出你有半分手下留情。”   牧风眠道:“是你太弱。”   宋轻舟摊手,无奈道:“没办法,我这身上到底流淌着一半凡人的血脉,自然无法与神君相比。”   “既知道,又为何来找死?”   “我本想拿回我娘的东西,再看看让我娘等了七百年的人究竟有多厉害。”宋轻舟看一眼晕在地上的宴星稚,不屑地勾起嘴角,“也不过如此。”   七百年前,他在万器城第一次遇见宴星稚和牧风眠,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通过时光回溯阵法而来,在宴星稚打破御雷钟之后,宋轻舟将万器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他们,抱着这个疑问,宋轻舟继续守在万器城。   直到三百年前,牧风眠持剑劈山,闯入万器城,宋轻舟才知道他娘做了时光回溯阵法,当时与牧风眠一战他身负重伤,在城中躲了许久养伤,直到前段时间万器城传出异样,宋轻舟才知道他娘让他等的人要来了,费尽心思地指引她,将她带进万器城的阵法之中。   他等了近一千年,才把人等来,自然是无比好奇他娘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人,要布下时光回溯阵法。   然而宴星稚的表现,确实让他有些失望。   “你若是早个一千年,在上三界出生,就不会说这种话了。”牧风眠叹一声,抬起九曦枪,红光从莲花尖溢出,飘扬的花瓣纷纷起舞,空中弥漫出一股清甜的香。   他身形一闪,只见九曦化作一抹红光瞬间划过,所过之处在地上留下一道裂痕,土地翻飞,沙石飞扬。   这力量强悍而霸道,与清香的花瓣相撞有相融,比方才宋轻舟那一击强上千倍。   这一击,他断是不敢正面接下的,宋轻舟慌忙捏出法诀护住身体向旁边闪躲,赤练神火的热焰划过,灼意让他半边身子一痛,饶是躲得极快,宋轻舟仍受到力量波及,护身法诀瞬间被打碎,他摔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才停下,噗地吐出一大口血。   这下笑不出来了,宋轻舟只道一声:“风眠神君,咱们后会有期。”   而后他化作黑烟,消失在原地,遁逃而去。   牧风眠收了九曦,身形一晃,背上顿时传来剧痛,所有神力在一瞬间卸去,又恢复了黑发黑眸的少年模样,俊俏的面上布满疲惫,他撑着九曦缓缓坐下来,捏了个法诀传唤荀左。   荀左带着几人逃去山脚,由于山顶设置了结界,发生的一切从外界皆看不见,他担心地张望几下,便坐下来给赵寡妇疗伤。   被喂了一颗丹药之后,赵寡妇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面色红润正处在睡眠之中。荀左拿出符纸缓缓将她剩下的伤处理了,又一一把其他人的伤势医好。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就坐在地上等候。荀左闭眼调息,身体那股被牧风眠传递来的力量游走于全身的脉络,仿若经年干旱之地突逢天降甘霖,滋润着他快要枯竭的灵力。   一番调息,他修为竟突飞猛进,从炼气期三层突破金丹,跨越两个大等级。   浑浑噩噩几十载,他只修到炼气期三层,不想有朝一日得神助,直接飞跃至金丹。   荀左一睁眼,先抹了一把眼泪。   其他几人都是凡人,感觉不到他的变化,纷纷吓了一跳,围上来问他怎么了,荀左摆摆手,只说是担心少主,并未多言。   几人也跟着担心起少主来,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荀左忽然收到了牧风眠的传信,立即掏出符纸道:“少主那边结束了,咱们回去看看。”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只看见山顶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剧烈打斗过的痕迹,所有人都已不见,只余下宴星稚躺在地上,牧风眠靠坐在墙边,垂着头。   两人身上布满鲜血,模样相当惨烈。   荀左哭嚎一声,连忙喊着几人将他俩抬进苍羽派的房屋里疗伤。   经此一战,苍羽派的人几乎散尽,三五日之后才陆续有人回来。   掌门和长老或死或逃,其他弟子不明当日发生的事情,唯有在那日结界中侥幸活下来的几人知晓其中一部分,有的选择离开苍羽派去别处讨生活,有人则自愿留下来。   荀左一连多日忙着给少主和左护法疗伤,还要处理苍羽派的事物,所有愿意留下的人他暂且都接纳,离开的人也不拦着,命了几人清点苍羽派的存物,修补被毁坏的大门和墙,擦洗净血迹,忙碌了十来天。   苍羽派的牌匾被摘下来,换上了玄音门,占领了苍羽派的消息一下传出去。荒雷城林林总总的小仙们也不算少,昔日苍羽派作威作福欺压过不少,如今听闻这门派被一个没听过名声的小门派给占领,当下引起不小轰动,纷纷提着贺礼上门来拜。   荀左应对不暇,通通婉拒,说等少主处理好门派之事会设宴请诸位一同祝贺。   玄音门的名号传得很快,不过半月,荒雷城上下人尽皆知。   荀左昔日做梦也盼望着门派有振兴的一日,真到了这一日,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院中忙忙碌碌的门内弟子,路过时冲他恭敬躬身行礼,唤一声大护法,一时间恍惚起来,还以为身处梦境。   牧风眠和宴星稚的伤都很严重。   牧风眠主要是背上的旧伤,荀左特地在库房中寻了一日,从一堆草药之中调配出一副药来,每日混在木桶里给牧风眠药浴,早晚各一次,从挑水到熬药都是他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而宴星稚则是陷入了沉睡,躯体险些被她自己的力量毁成散土,她每日都在进行缓慢的自愈,荀左倒帮不上什么忙,只每天去看个几回。   牧风眠泡了几日的药浴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药起了作用,他的伤口开始愈合,醒来时面色苍白,眼皮懒懒地耷拉着,一副相当乏力的模样。   他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些药,让荀左加进药浴之中。   荀左没见识,不知道这些药是什么来头,但拿在手上就感觉冰冰凉凉,还泛着一股子缥缈仙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极其珍贵的,用料的时候颇为小心翼翼。   加入仙药后,牧风眠背上的伤痛才渐渐减弱,精神力恢复了一些,问起宴星稚,才得知她到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牧风眠心道也是,若是她先醒来的话,只会有两个结果。   一是趁他病要他命,二是悄无声息地溜走。   为防止她溜走,牧风眠便将宴星稚挪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屋子里,将她搁在一张软椅上,站在边上盯着看了半天。   白毛虎崽闭着眼睛,尾巴压在爪子下面,耳朵软塌塌的,只有毛茸茸的小肚子微微起伏能看出她轻微的呼吸,正睡得香甜。   看了半晌,他自言自语道:“都半月了,怎么昏睡那么久?”   椅子上的虎崽还是一动不动。   正想着,门被敲响,荀左的声音传来:“左护法,该药浴了。”   牧风眠扬声道:“进来。”   门被打开,荀左亲自提着药浴桶进来,将黑乎乎的药汤倒在玉石浴桶之中,双袖挽起,累得满头大汗。   牧风眠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忽而道:“我说过这些事你让别人做就是了。”   荀左道:“那怎么行,左护法为救我们触发旧伤,我无以为报,唯有在这些小事上尽点心意,左护法莫要客气。”   牧风眠笑了一下,一抬手,九曦枪便出现在掌中。   荀左见状吓一跳,还以为是哪句话惹怒了他,惹得他要动手,连忙想举手讨饶。   却见他将九曦枪往前一递,说道:“那这个便赏给你,我见你也没有衬手的武器,先拿去用着吧。”   九曦枪通体呈粉白的颜色,杆子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金丝纹理,枪头有一棵盛放的白莲,瓣尖是极其嫩的粉色,尖枪却锋利无比,看上去像是一柄带着些英气的仙姬所用兵器。   即便是如此,荀左也受宠若惊,连忙要跪下,却被牧风眠长杆一托,“接下。”   荀左连忙双手接下,九曦枪的份量不轻,入手一沉,触感冰凉,好似还散着若有若无的花香,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灵力,却又感觉不是什么平凡兵器。   他双眸发直,赞叹道:“这是左护法从哪个仙姬手中得来的仙兵?”   “仙姬?”牧风眠诧异地挑眉,听闻便笑出了声,还是很开心的那种笑法,笑声感染了荀左,荀左便也跟着一起笑。   “这是师镜的神器,九曦枪。”牧风眠道。   荀左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骤变,当即双膝一弯跪了下来,一时竟感觉这杆枪千斤重,重到抬不起来,砸在地上砰地一声巨响。   牧风眠:“……”   荀左哑着嗓子:“老奴何德何能碰战神的神器!”   他抬眸瞟一眼尚在睡中的宴星稚,而后动身走到玉石浴桶前,说道:“给你,你拿着便是,别说那么多废话。”   荀左还想再说,却见他已经开始解衣打算药浴,便只好将话咽下去,赤红着双目哽咽着应了一声,而后双手捧着九曦枪恭恭敬敬地退出去,关上门。   房中寂静下来,牧风眠解下衣袍,精瘦的脊背上伤口呈愈合的状态,却依旧有几分狰狞之态,他跨进浴桶中坐下,身体泡进黑乎乎的药汤之中,闭上双眸。   香炉升起袅袅白烟,散出一阵清甜的花香,药汤冒着蒸蒸热气,没一会儿整个房中就雾气腾腾,像凝着水雾。   良久的静谧之后,趴在软椅上的虎崽尾巴尖忽而动了动,先是睁开一只眼睛,兽瞳转了转,而后又睁开另一只,圆溜溜的眼瞳从左到右看了一遍。   她是被方才那一声巨响给砸醒的。   意识刚清醒,她就听到了牧风眠和荀左在说话,当即趴着不动继续装睡。   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情,她又陷入猛烈的情绪波动之中。   她宴星稚聪明一世,竟然在这里栽了跟头,谁能想到那个看上去跟草包差不多的少年竟然真的是牧风眠假扮的!   难怪她总觉得他既像又不像,如今解释得通了。   他就是狗风眠本人,但是为了骗她,所以有些地方故意伪装出不像,让她心生怀疑,又打消怀疑。   他一开始就报上自己的名字,却又在一些细节的地方进行伪装,利用这份坦荡迷惑她,这才让她上当受骗!   好一个诡计多端,心思深沉的狗风眠,以前她就知道这人一肚子心眼,向来防备,却没想到重生之后还是掉进他设下的陷阱里!   宴星稚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用爪子挠烂他的脸。   但一想到她如今的这个状态,是铁定打不过牧风眠的,白白损失一具身体不说,神魂说不定还要落入他的手中,被囚禁起来。   她想到先前在万器城做的那个噩梦,若是被他抓起来锁个千百年,整日不给她吃肉,还强迫她穿虎皮所制的衣裳……   宴星稚的虎脸一白。   牧风眠这么做肯定是有目的,再恢复神力之前不能硬碰硬,要先跑。   宴星稚打定主意,缓缓站起身,转动虎脑悄悄往后看,就见牧风眠坐在浴桶之中,露出白净的脊背,墨色的长发垂在桶外,升腾的雾气隐隐遮住他的臂膀。   趁现在!   宴星稚的脚掌都是软乎乎的肉垫,在软椅上踩了几下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她站在边上摆好姿势,纵身一跃,打算一口气跑出去。   却不想落下的时候没能踩在地上,反而是落入温热的液体之中,宴星稚整个沉进去,黑乎乎的黏稠汤药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住。   她慌张地伸长爪子往上扒拉,一下冲出水面,爪子扒在玉石桶边,眼睛被药汤黏得睁不开。   身上站满了气味苦涩的汤药,她立马晃动着虎脑,耳朵甩动,将头上黏得汤药甩掉,这才睁开眼睛,一下就看见旁边坐着的牧风眠,正看着她轻笑。   牧风眠的两臂随意地搭在桶边上,左手离宴星稚不过几尺的距离,他往前一伸就摸上她的爪子,轻问:“你这是馋我这桶汤药了?”   “呸!”宴星稚眼神顿时变得凶蛮,汤药将她的毛顺在身上,两只耳朵往后一收,伸头就要给他的手指一口,牧风眠撤得很快,没咬到,她气得用爪子用力拍了下药汤:“狗风眠,你成心的吧?!”   牧风眠侧脸躲避,溅起的水花喷在他的颈子和锁骨一处,往下流的时候在白净的肌肤上留下黑黑的痕迹,他道:“这可是好东西,我泡了整整半个月。”   宴星稚冷笑,“你这种居心不良的小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牧风眠往后一靠,长长叹一声,声音拖着懒洋洋的腔调:“你这个白眼虎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先前可是救了你的命,不止一次。”   “谁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你乔装打扮暗藏在我身边,分明就是想害我!”宴星稚冲他龇牙。   “我若想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牧风眠仿佛早就习惯她这种控诉,应对得很轻松。   甚至还用手指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摸了摸她扒在桶边的爪子,在她伸头来咬时又闪回去,像逗猫似的。   “问情出现在万器山谷的事,是你放出的消息吧?为的就是将我引过去,你老早就在山谷那边等着我?”宴星稚先前就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她懒得细想,只想拿着问情走。   “怎么,现在倒是开始转动你的脑子思考了?”   “你三百年前就去过万器城。”宴星稚道:“传闻中那个劈碎了山直接进入山谷的人,就是你吧?你不仅进入了万器城,还踏入了时光回溯阵法,在阵法里发现了问情,你无法解开问情的封印,就布下这个局引我去万器城,对不对?”   难怪他对去万器城的路那么清楚,遇到什么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正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那些事,知道会发生什么。   牧风眠也没跟她绕圈子,甚至承认得很坦荡,“不错,我是发现问情在那里,所以才去的,不过问情自封无人能解,我也带不出来,所以就空手而归了。”   “那荒雷城的雷期……”   “嗯,也是因为我,当初为了出时光回溯阵法我打碎了御雷钟,所以才让这座人间城的雷期持续三百年。”   “所以你是为了问情?”宴星稚拧起眉头,看起来有些憨萌。   牧风眠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宴星稚质问:“你先把我骗过去,然后让我解封问情,再从我手里抢走,是不是?说到底,你还是想害我!”   牧风眠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轻叹一口气道:“算了,你能动脑子思考到这些,也算是尽力了。”   “什么话!你这说的什么话!?”宴星稚又拿爪子拍汤药,拍得黑乎乎药汁四溅,浴桶内荡开一圈圈波澜。   牧风眠偏着头躲避,一把捏住她的爪子,“别拍了。”   话刚说完,手背就一痛,挨了她一爪。   他皮肤白,这一下倒没给他抓烂,但很快就出现三道红彤彤的爪痕。   牧风眠低眸看一眼,怒笑道:“我早说了你这爪子该修剪了,今日正好有时间,我来帮你一把。”   说着他就抓着宴星稚的两爪往前一拽,拉到身前来,捏着肉爪子一压,半透明的锋利爪子就被挤出来。   宴星稚蹬着腿疯狂挣扎,“狗风眠,别动我的爪子,放开我!”   牧风眠任由她骂着,耷拉着眼皮幻出一把尖细的剪刀,顺手将她转了个方向。   两只爪子都被他捏得死死的,完全抽不动,脚在水中划着也使不上力,宴星稚炸毛龇着牙叫了几声,撼不动分毫,情急之下只得便回人形来保自己的利爪。   牧风眠原本就压得近,她猝不及防变回人形之后两人的距离出乎意料的近,两肩相抵,宴星稚的后背贴上他的手臂,身子一沉在温热的药汤中坐上他的腿,炙热的温度隔着打湿了的衣衫传来,如撩起火。   宴星稚恼怒地转头,张口就要咬他,鼻尖却撞上他的下巴。   牧风眠霎时心中一乱,当即将她用力一推,迳直推到另一边去,药汤搅动起来,溢出浴桶泼落在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森罗鬼市   宴星稚被这么一推, 就撞上了浴桶,手臂被黏糊糊的黑色汤药包裹,触感极为难受, 她十分反感,指着牧风眠骂道:“狗风眠,这次是我粗心大意才上了你的当,暂且算你赢一成, 但是你别得意, 等我日后找回我的身体, 定会来找你算账!”   她说完就猛然跳出浴桶, 落在地上化作虎崽, 身上的汤药将她的皮毛染成黑色, 看起来像一只□黑的猫。她都来不及抖毛,几个大步跳过桌子撞破窗子,冲了出去, “你等着!”   牧风眠看着被撞开的窗子,没忍住弯唇笑了下。   荀左正在外面抱着九曦枪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被这突然撞开的窗子吓了一大跳, 就看见余光黑影一闪,一只黑东西从里面跑出来, 迈开四肢狂奔, 几个眨眼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他惊得起身, 喊道:“快,抓住那只黑耗子!”   院中的弟子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地上留下的黑乎乎药汤痕迹跑去。   荀左生怕牧风眠受了惊吓, 忙跑到窗边问:“左护法, 你没事吧?方才跑出去的是什么?”   牧风眠从浴桶里站起身。   荀左怕自己的视线冒犯, 刚想转头,却见浓黑的药汤从牧风眠精瘦的胸膛滚落,下面却穿着裤子,并没有脱光,如此一看,也算不上冒犯。   他从浴桶出来,拿起挂在旁边的衣袍时,一股清风拂来,将他身上的水渍尽数卷走,发丝和衣裳变得干燥洁净。他披上衣袍,徐徐扣好衣扣,对发着愣的荀左道:“去跟玄音门的人说,你们少主醒了。”   荀左听闻,面上顿时一喜,拍着大腿道:“原来方才出去的那个是少主啊!我这就去通知玄音门上下。”   黑乎乎的,都认不出来了。   还跑得那么着急。   宴星稚当然急,她四只小短腿迈得飞快,恨不得飞起来,穿过庭院游廊,从高树爬上去,跳上高高的墙头,顺着墙壁再跳到房顶上。   下头一堆人沿着她留下的印记追赶,没一会儿就被她甩得无影无踪,在下面满头雾水地打转。   宴星稚一口气跑出玄音门,往山下跑去,跑到半山腰的时候才觉得累了,回头一瞧身后一个人都没跟来,便不由慢下脚步,光影一晃变回人形。   她脸上还是一副凶巴巴的表情,嘴上骂骂咧咧,细细听来全是一些“狗风眠,卑鄙小人”之类的话,这会儿也不嫌走路累了,一口气走到了山脚处。   如今玄音门占领了苍羽派的位置,所在的这座山名唤成寿山,山脚下就是一座凡人之城,虽比之七百年前的万器城远远不及,但好歹也算有人烟。   宴星稚进了城中,街上的人并不多,来往也都是一些年纪看起来较大的,没见着几个年轻人。   她刚往那一站,就吸引了街上人的侧目,乌黑的眼眸一转,在心中盘算起来,自言自语道:“如今我虎落平阳,暂且不与狗风眠计较,待我东山再起之时,就是他给我揉肩搓脚之日。”   先去吃顿好的,再做打算。   玄音门暂时是回不去了。   如此也好,反正已经帮荀左解决了门派麻烦,剩下的就由他自己来掌管,大可以再寻一个少主来振兴门派,倒不必让那群凡人再成她的拖累。   宴星稚抬手,腕子上的细镯便显形,她将镯子摘下来随手往路边一扔。   这同心镯她先前费尽心思想要套上,现在想起来不免觉得好笑,牧风眠故意隐瞒身份欺骗她,让她做出这些蠢事,这些也都算一笔账,全记在牧风眠的头上。   宴星稚进了一家看起来像模像样的酒楼,一楼的客人不多,零零散散也就四桌,她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许是见她容貌精致,打扮又看起来不凡,店小二格外的慇勤,点头哈腰地上来问她吃什么。   宴星稚大手一挥:“把所有荤菜给我来一份。”   店小二也不多问,立即应了一声退去后厨,让宴星稚在座上稍等。   她肚子饿得厉害,倒是十分有耐心,乖巧地坐着等待。   楼中较为寂静,旁桌几人的闲聊就隐隐传来:“天门是不是又要开了?”   天门?   宴星稚一下竖起耳朵,认真偷听。   另一男子道:“好像是,每次都在腊月份开吧。”   “前几日不是传来消息,那些个大宗门已经开始招收新弟子了,每回天门开之前,他们都争抢新弟子来着,应该是错不了。”   “看来上一批人也没有能够飞升的。”   “飞升若真是那么简单,人界何至于千年来都没有动静?”   “开天门是什么意思?”宴星稚实在忍不住,转头问邻桌:“是凡人能够上天界吗?”   几个男子没想到她会突然搭话,都愣了一下,还不等他们回答,宴星稚的身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仙界每十年都会开一次天门,将人界大宗门里资质拔尖的弟子带去仙族学府进修,栽培出飞升之人。”   宴星稚被这声音惊了一跳,霍地站起来,瞪着坐在她旁边的牧风眠,气道:“你、你阴魂不散啊!”   她动静很大,惹得楼中人立马投来看热闹的视线。   牧风眠啧了一声,“你听听你说话多伤人,我是担心你没钱吃饭,特地给你送银钱来的。”   说着,他就将一袋子银钱丢在桌上。   宴星稚的确没钱,她也没打算给银子,想吃完了就赊账来着,她冷笑一声:“少拿这些东西来羞辱我,不过是几个银钱,用不着你假好心,你当真以为我变成现在这模样就会怕你?这天地间还没有我害怕的东西!再跟着我,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牧风眠哼笑一声,“我们之间有什么情?”   宴星稚像是被问住了,顿了一下,墨黑的眼眸轻动,没再接话,转身气势汹汹离开酒楼。   刚出门,她就立马幻做虎形,撒开腿狂奔。   他娘的,居然来得这么快!快跑!   不顾路人惊诧的目光,宴星稚迈开四条腿跑得飞快,拐进了漆黑的连巷中,左拐右拐跑得路线毫无章法,一边跑一边回头查看,担心他追上来。   正警惕地回头瞧时,她猛地撞上一双脚,被弹出去摔在地上。这一下好想给她头撞懵了,双眼昏花,在地上滚了两圈一时间竟没能站起来。   “你跑的时候不能看着前面的路吗?”头顶又传来令人讨厌的声音。   宴星稚发出恼怒的低吼,抬起一爪就在他的靴子上留下爪痕。   牧风眠弯腰,抓住她的左爪子提起来,红光从掌中一闪,宴星稚就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量冲进体内,强迫着她从兽形转化成人形。   她一甩手,“松开我!”   牧风眠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却没有半分松懈,倒是往前一步,将她压在墙边,低头凑过来,“我又没对你做什么?这么害怕作何?”   宴星稚偏着脸,背后贴着墙,被牧风眠的气息笼罩,她拧起漂亮的眉毛,“我就是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我,先前又为何千方百计想把与我面容相像的人留在身边?”牧风眠问。   “但凡与你相像的人我都想要留下来,平日里让我奴役,给我端茶倒水,折辱打骂,在他身上出口恶气!”   牧风眠听后竟没有生气,而是摸了一把她的脑袋夸赞:“真是聪明的虎崽。”   宴星稚不可置信地瞪他,猛地一甩头,将他的手甩掉,张口就要咬,却一下被牧风眠捏住下巴,只听他道:“我找你可是相当不容易,不可能让你这么轻易地跑,就算你逃得再远,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我也可以打断你的双腿,在你脖子上栓上绳子,时时刻刻牵着你,”牧风眠敛着双眸,说话的语气相当轻柔,带着一股子莫测的危险,“但是我不想那样做,如今你境遇不比从前,我也有事在身,我们俩在一起,才能互利互助,造成共赢的局面。”   宴星稚一扭头,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白嫩的脸颊都被捏出了红印,她生气道:“我与你,从来没有共赢。”   牧风眠的目光落在她脸颊的红印上,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今时不同往日了,宴星稚,千年的时光,六界发生了很多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找上你。”   宴星稚嗤笑一声,无不嘲讽道:“这世上竟然还有难倒风眠神君的事?”   “那可太多了,”牧风眠道:“至今我也未能想明白千年前怎么让你抢去了清屿剑。”   提到这事,宴星稚可就太得意了,她抿了抿唇线,“是你自己愚笨。”   “嗯对,是我愚笨,”牧风眠应了,从袖中拿出一个银细镯,“愚笨之人只能用愚笨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宴星稚一看,这不是她刚才摘了扔在路边的同心镯吗?竟然会被牧风眠给捡起来了!   猜到他的意图,宴星稚又开始奋力挣扎,想要调动神力将他振开,却没想到他扣在手腕的地方传递而来的力量,将她体内的神力全数压制住,他低笑,“跟着我混,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叱吒风云,受万众追捧,我让九重天上的牧风眠给你搓背洗脚。”   宴星稚听着这话当真是再耳熟不过了,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跳脚道:“你别学说话!”   他的气息开始不稳,声音里有些无奈,“为了救你和玄音门的人我受的伤不轻,才刚有点起色,你饶了我吧。”   宴星稚愣了一下,他极少会说出这样的话,若是搁在从前,更是半分服软都不会有。   这一千年的时间里,牧风眠果然变化不小。   她一晃神的工夫,那镯子就套在她的手上,牧风眠手腕上的细镯也显形,牵出一条红线与她腕上的相连,微芒一闪而过,继而两个镯子同时消失。   同心镯的契约再次缔结,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契主是牧风眠。   宴星稚磨了磨牙,“你究竟想如何?”   牧风眠松开她,说道:“你要去仙界,我也要去仙界,我们有共同的目的。”   “你一个神君要去仙界,还用得着别人帮忙?”   他从容道:“我与仙族那些人结了仇怨,仙盟对我下了追杀令。”   “他们还敢跟牧氏神族结怨?”宴星稚发出惊讶地疑问。   牧氏神族在仙界的地位可不一般,那些仙族每回见了牧氏的人,哪怕是旁支也会点头哈腰,极尽谄媚,半点没有神仙的样子。   牧风眠歪了下头,忆起当年事,语气随意道:“可能是因为——我血洗了仙盟,杀了仙族四百余人。”   宴星稚:“……”   她大胆猜测,“不会大多都是飞升的凡人吧?”   牧风眠点点头。   难怪仙盟每隔十年都要派人下来接一批人带上去培养,原来是因为曾经那些飞升的凡人大多都命丧于牧风眠之手,导致飞升的仙君极为稀少,所以仙界才如此急切地想要培养。   风眠神君已经不是风眠神君了。   是疯魔神君。   脑子坏掉了。   “你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宴星稚可不是傻子。   牧风眠肯定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她在其中必然有着很大的利用价值,否则牧风眠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她圈在这里。   “将这六界搅得天翻地覆,让仙盟的人整日提心吊胆,焦头烂额,不是很有趣吗?”牧风眠看着她道:“你正合适,且你先前在万器城昭告天下你的回归,仙盟对你发出了金级追杀令,现在下三界各处都是寻找你的人,在身体没有找回之前到处都是危险,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朝她凑近一步,眸光微动,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六界之中,你与仙界有仇,我与仙界有怨,只有我才与你站在同一战线……”   宴星稚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拂在脸上一阵轻柔,有些痒痒,她无所适从,抬手推了他一下,恼了,“你说话就说话,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牧风眠后退两步,将头一偏,视线落在别处,“所以我说的你都明白了吗?”   宴星稚点头,“明白了,无非就是你也狗落平阳了,如今要靠着我才能东山再起。”   牧风眠笑了一下,“你要是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把你的一对虎牙给磨平。”   宴星稚咂咂嘴,“行,我们可以暂时达成共识,但我有条件。”   “你说。”   “首先,你的身份还是我的护法,在外人面前都要听我的,我说往东就往东,我说往西就往西,不能与我争执,更不能违背我的命令。”   牧风眠笑眯眯点头。   宴星稚立马警戒起来,“有诈。”   他纳闷道:“我答应你,就是有诈?”   “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答应?肯定憋着坏主意。”宴星稚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   牧风眠气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你这就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宴星稚烦躁地使劲晃了晃脑袋,“你不要动手动脚!”   他当下摊举双手,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还有条件吗?”   宴星稚又道:“我要做的事情,你不能阻拦,去了仙界之后,我们俩的关系就终结,井水不犯河水,别再来烦我。”   牧风眠点头,一一应允,“还有吗?”   宴星稚左思右想,才道:“目前就这些。”   他说:“好,你的说完了,那我说说我的条件。”   宴星稚的双眸又变得警觉,“什么?”   牧风眠道:“我的条件是,你少骂我两句,还有改了那新门规。”   宴星稚还以为是什么限制自由的条件,听到这她松一口气,无所谓道:“可以。”   “既然我们达成共识,那就回玄音门吧。”牧风眠先动身往外走,背上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思索着回去再泡泡药浴缓解疼痛。   “牧风眠。”   走出几步,宴星稚从后面喊他,牧风眠就停住脚步回头。   巷子昏暗,光影从牧风眠的身后打来,将他的轮廓晕得模糊不清,眉眼像拢在雾中,虽然黑发黑眸,神色平和,却也能从其中窥得当年风眠神君的几分风采。   面前的少女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认真盯着人时有几分纯良无辜。   “嗯?”他发出低低的疑问。   “你还记得司命神女说的六界浩劫预言吧?”宴星稚看着他道。   “当然。”他答。   “我不可能成为那个浩劫。”宴星稚说。   牧风眠听闻便笑了,“放心,让你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并非是让你做坏事,再且说你的行为我并不干预,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须担心这些?”   宴星稚几不可察地松一口气,抬步往前走,仰着脸哼声道:“我可没有担心,只是你这个人坏心眼多,我提前防备一下而已,我宴星稚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做坏事,免得跟你搅在一起败坏了我的名声。”   牧风眠顿了一下,十分真诚道:“……你这个忧虑属实是多余。”   两人一同回到山上的时候,荀左正领着人站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待,远远就看到牧风眠走在前头,脚边跟着一只白毛虎崽。   他面色一喜,当下泪眼汪汪,抹了两把泪迎上前,哭喊道:“少主哇,你可千万不能抛弃老奴!你去哪里,老奴就在哪里!”   宴星稚瞥他一眼,嫌弃道:“你那点眼泪当真不值钱,动辄就哭。”   荀左擦干泪,“我这不是害怕少主丢下我们走了嘛。”   宴星稚道:“你们本就是我的拖累。”   荀左心里当然清楚,但还是选择略过这个话题,厚着脸皮将她往里请,“我们给少主备了一桌美味佳肴,还请少主来品尝。”   宴星稚幻出人形,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一众弟子,边往里走边问:“这些都是原本苍羽派中的人?”   荀左点头,小声道:“咱们玄音门没多少人,若是再招收新弟子事情会麻烦很多,所以这些人想要留下的时候,老奴擅自做主同意了。”   宴星稚不关心这些,只道:“那些琐事你来打理就是,不要拿来烦我。”   荀左跟在后头答应着,又转头看向牧风眠,谢道:“左护法辛苦。”   牧风眠摆了下手,面容拢着疲倦,似不愿多说,只道:“再给我备一桶药汤。”   荀左看他的模样,也猜测出是背上的伤又作乱,于是连忙去备药。几人进了院子,牧风眠便朝着自己卧房的地方走去。   宴星稚脚步停了一下,看着牧风眠的背影,双眉轻轻一压。   身旁几人见她停下,表情看起来不大好看,也都跟着停下,不敢出声。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荀左给她准备了一桌子的肉,之前总是喊着吃肉吃肉,而今宴星稚终于如愿,连筷子都不用了,两手各抓着鸡腿猪蹄,左一口右一口啃得极香。   旁边候着的人也不敢多话,是不是给她面前吃空的盘子换到后面去,再给她的杯子添满。   一顿饭吃下来,桌边的人无不震惊。   第一次见那么能吃的人!   一桌肉吃得干干净净。   宴星稚满足地打一个饱嗝,荀左正好寻来,笑道:“少主可是吃饱了?还要吃吗?”   她摆手,撑得有些不想说话。   荀左便将屋中的人遣散,桌面清理干净之后,他才道:“少主,咱们占领了苍羽派之后,荒雷城有不少门派送来贺礼想要结交,但是先前少主在昏睡之中,老奴拿不定主意,所以一并推辞了。”   宴星稚道:“我说了这些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不用来过问我,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荀左忙道:“少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   她往后一仰,姿势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手指扶手边轻敲,过了片刻后才问:“你……听过鬼市吗?”   荀左一愣,惊讶道:“少主想去鬼市?”   她点头,“我千年前曾去过一次,将一个东西遗留在那里,现在想去取回来。”   荀左就道:“鬼市极其混杂,里头的东西千千万万,怕是不好找。”   “我记得,从凡间进入鬼市,需要等一个特定的时间。”宴星稚已经忘记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事,但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规矩的。   荀左道:“夜半子时,少主问老奴算是问对人了,几十年前老奴去过鬼市交易,至今还存留着鬼门符,少主若是想去,老奴可用鬼门符开启鬼市之门。”   宴星稚原本就是想随口打听一下消息,却没想到荀左有去鬼市的方法,不由一喜,“行,那今夜咱们就去。”   荀左犹疑片刻,才问道:“容老奴多问一句,少主去鬼市,是要拿什么东西?”   宴星稚道:“我之前路过鬼市的时候,把神农玉押在里面一个交易楼中,现在想去拿回来。”   荀左顿了一下,继而从怀中摸出一本书籍,动作飞快地翻起来,最后停在其中一页,指着上面惊道:“可是那个能够聚散魂,复生死的治愈神玉?”   宴星稚道:“好像都是这么说的。”   荀左颤抖着手将古籍合起来又重新放入怀中,在心中劝慰自己,莫激动莫激动,眼前这位实非常人,手上的宝贝自然数不胜数,她将这世间统共才四块的神农玉随便押在鬼市,也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如此劝慰自己一番,荀左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委婉道:“少主,那神农玉是六界罕见的至宝,你将它放在鬼市一千年,恐怕早已……”   宴星稚语气随意道:“我押在那的时候跟交易楼的东家约定过,有朝一日会回去取,若是我去的时候交不出东西,我就砸烂鬼市。”   这叫约定?这不是明摆着威胁吗?   荀左:“……老奴知晓了,那老奴先去把门内的事交代一下,今夜带着少主去鬼市。”   他转身往外走,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宴星稚忽而想起一事,将他喊住:“等等。”   荀左停下来,“少主还有何事?”   她道:“我记得先前我跳窗的时候,你好像就在窗外。”   荀左:“正是,老奴那会儿在房外等着左护法药浴完毕。”   宴星稚问:“你当时手里拿的是什么?”   荀左愣了一下,随后双手结印,掌中光芒微闪,九曦枪便出现在面前,他双手捧住道:“正是这个神器,是左护法说暂且借与我用。”   宴星稚的目光在九曦枪上扫了一下,微微眯眼:“啊,是九曦枪。”   她伸出手,荀左便极有眼色地将九曦奉上。   九曦枪跟它的那个男生女相的主人一样,看上去极为美丽,但却暗藏着凶猛的杀意,宴星稚没少在这莲花头下吃亏,握在手里细细查看,半晌后才道:“果然是真的九曦枪,没想到师镜的武器竟流落到了凡间,看来上三界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动乱。”   师镜若是没有出事,九曦绝不可能离手。   在她死之后,上三界发生了什么事,让牧风眠大开杀戒屠戮仙盟四百余人,彻底与仙族结仇,让师镜也出了事,丢失了随身武器。   宴星稚摸了摸下巴,心里头十分好奇。   “少主,你如何确认这真的是那第一战神的兵器?”荀左小心翼翼地问。   宴星稚冲他招手,指着长杆上一处道:“你过来看这个地方。”   荀左弯身看去,就见她白嫩指尖点的地方,有两处不明显的凹眼,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这是……”   “我的牙印。”宴星稚把九曦枪扔给他,懒懒往后一靠,说道:“既然是牧风眠给你的,那你就先收着吧,别落入他人之手就行。”   荀左一听这话就有点不敢接了,虽说他现在一步迈进金丹期,算是人界大修,但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守住九曦枪。   万一被抢去了,岂非是麻烦事?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承蒙少主抬爱,但这等至宝老奴哪有能力掌控,若是被抢去可如何是好?不若还是少主保管吧。”   谁知宴星稚一听,当即生气了,皱着眉凶道:“你就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废物,玄音门才一直这样半死不活,但凡你有点男人气概也不至于总被人欺凌,不过就是一杆破枪也值得我保管?你要拿就拿,不拿就扔到外头去。”   荀左低下头,连忙认错,“少主教训的是。”   “面壁思过去。”宴星稚道。   他退出了房,将九曦枪收起,在院中找了个墙壁当即站着开始思过。   是他眼界太过狭隘,如今跟在这等传奇人物的手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小家子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看出来少主很瞧不起畏畏缩缩的弱者,他必须也支棱起来,跟上少主的步伐才行!   荀左顶着大日头,在墙边站着一动不动,院中人来来往往,谁也不敢上前来搭话。   牧风眠药浴完后,缓解了背上的伤痛,出门转了一圈才在墙边找到荀左。他在边上站着看了一会儿,才出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荀左转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少主让我面壁思过。”   牧风眠轻佻眉毛,说道:“你是玄音门的护法,不是她养的狗,何须这般听她的话?”   荀左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看,见宴星稚没出现在周围,才小声道:“左护法说话当心,若是让少主听到是会生气的,少主的命令就是天命!”   牧风眠露出无奈的表情,冲他招手,“你随我来,我教你几招用九曦的法诀。”   正午刚过,虽没有酷暑的炎热,但长久站在太阳之下也生出热意,院中的弟子大都坐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中闲聊。   从苍羽派一下子变成玄音门,众多弟子还相当不适应。   话中大多是关于玄音门门主的事,凡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凡族的修仙门派不能是妖族来做掌门,否则就不能称作仙门,也不能列入凡界仙盟的记档之中。   先前宴星稚从虎崽变成人形的事很多人都看见了,都在怀疑她妖族的身份,不少人萌生了退意想从玄音门离开。   正讨论得热闹时,宴星稚从房中走了出来。   吃饱之后的她神色放松,明眸皓齿,模样极为精致,单是站在檐下就为一抹亮色,瞧见了她,众弟子纷纷站起身冲她躬身,“少主。”   宴星稚如今作为玄音门的老大,本应该被唤作门主,掌门人之类的,但先前荀左一口一个少主喊得她听习惯了,于是就没让人改口。   她微微点头,眸光转了一圈,“他们呢?”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唯有一两个机灵点的回道:“少主说的是那几位长老吧,他们都在后院呢。”   宴星稚应了一声,问了方向,循着路往后院去。   自打玄音门的牌匾在这里挂上之后,原本玄音门的几人就一直在后院了。相比之前那几间刮风漏风,下雨漏水的破屋子,新住宅要好上百倍,几人不用再为吃喝发愁,闲来无事就坐在一起唠嗑,倒也清闲。   宴星稚寻去的时候,他们正围坐在一起说话。   见了她,几人才匆忙起身。宴星稚的视线从几人当中扫了一下,停在赵寡妇身上,问道:“你的伤没事了吧?”   赵寡妇一下就红了眼眶,“多谢少主惦记,我已经没事了,身体比之前还要好。”   先前牧风眠给她喂丹药的时候宴星稚也看见了,有些灵药相当厉害,只要凡人还吊着一口气,就能治愈伤势,恢复如初。   赵寡妇吃了之后又经过荀左的治疗,已经完全好了,身体上平日里那些腰酸腿痛的小毛病也已消失,心中对宴星稚更是无比感激。   宴星稚见她要哭哭啼啼,有些不自在,她就是来随便看一下,连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感觉非常别扭。   赵寡妇一哭,其他几个人也开始红眼眶,宴星稚不擅长应付这种煽情场面,僵硬道:“你们……没事就好,我走了。”   于是几人又看着自家少主风风火火地离开,前后不过两句话的时间。   宴星稚离开后院之后,就找了一处日光充足的地方,化成兽形将自己瘫在高高的石墩上晒太阳,眯着眼睛一派慵懒惬意的模样。   她离世一千年多年,并不知道这些年六界发生了什么事。   司命神女殒落凡间,死前卜出旷世预言,布下时光回溯阵法等她数百年,就为了将浩劫将至的消息传达给她。   牧风眠向来是牧氏神族的掌中宝,他在仙界大开杀戒与仙族结仇,牧氏神族不可能袖手旁观,现在仙界各族的关系定然非常紧张。   再然后是师镜的九曦枪流落世间,那就表明神界也出了事。   上三界如今一定是乱成一团,加上她重回世间的消息散出去,仙盟那些人此刻定然如坐针毡,马不停蹄地追查她的下落。   要回仙界并非易事,还要在仙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回,与牧风眠结盟确实是最保险的。   等她找回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以前的神力,就再也不用这般躲躲藏藏了。   所以目前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治好牧风眠身上的伤,他那副一用神力就半死不活的样是个隐患,免得他在关键时候拖累自己。   宴星稚想起当年从鬼市路过的时候,将神农玉压在了一处交易楼中,换了其他的东西。   那么多年过去,她好像已经忘了那座楼的名字。   叫什么来着……   就这一个问题,宴星稚想到了半夜都没能想起。   临近夜半子时,宴星稚与牧风眠、荀左三人站在门派后方的一片荒地上。   夜间的风稍微有些凉,似乎把月亮清洗得更为皎洁,银光照在大地上。   牧风眠手里提着一盏灯,是先前在万器城中,能够在浓郁的大雾里照明的贝灯,在这旷野之中,光线也依旧柔和,并不明亮。   荀左抬头看了一眼,算准了时间,从怀中拿出一张黑色的符纸,双掌一合将符纸拍在中间,继而嘴唇轻动,像是念了一句什么口诀。   下一刻,黑符就开始泛起青烟,在三人周身环绕着,从头卷到脚而后落在地上,继而风猛然变大,奔涌而来,将三人的衣衫吹得翻飞不止,长发飘摇。   宴星稚拨了一下在脸上乱飞的碎发,就看见狂风吹来一阵大雾,周围的视线变得模糊,唯有贝灯光线所触及之处才看得清楚。   模糊间,一道两柱之门拔地而起,从青烟中现身。   定睛一看,两根柱子上都刻着字。   左边为:魑魅魍魉八方奇珍无数   右边为:妖魔鬼怪真假买卖无常   最上方悬着一块嵌着一圈黑珍珠的牌匾,上头有四个潇洒的大字:谨防上当。   “咦?”宴星稚发出疑问的声音,“你是不是开错门了?我上次来的时候,记得这两根柱子上是没有字的,上面挂着的牌匾写的是‘森罗鬼市’,怎么变成谨防上当了?”   荀左挠了挠头道:“少主,这肯定没错,这场鬼门符我留很多年了,就等着再去鬼市一趟,这些字我上回来的时候就有。”   宴星稚哦了一声,心想也是,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有变化也是正常的。   她看着柱门上的字,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些字挂在门上,正合适。”   柱门之后滚着浑浊的黑雾,没有任何声音和光亮传出来,屹立在袅青烟之中,一派阴森诡异的模样,寻常人看见都是要吓破胆的。   宴星稚当然不怕这些,她抬步就往里走,没有丝毫犹豫。   只刚迈过柱门的黑雾,眼前顿时展开一幅极为繁华的画卷。   一声吆喝叫卖从街头传出去,喧闹吵杂的声音如潮水一般,全部灌入耳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各种五颜六色的灯盏,不像凡间那般用线挂着,而是凭空漂浮在上空,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沿着街道排列,瞬间所有景物拢在绚丽的光中。   紧接着极其富有节奏的鼓点传来,宴星稚抬头看去,就看见高空飘浮这几朵巨大的莲花,姿态婀娜身着彩色纱裙的女子站在莲花之中,容貌迤逦玉骨冰肌,正随着周边靡靡之音翩翩起舞,皓腕轻转间,纷纷扬扬的花瓣霎时间释放,从高空中乘着风飘落,撒向喧闹无比的鬼市。   头顶一轮皎白的圆月,仿佛触手可及。   空中飘着像是用成千上万的玉石琉璃做成的彩色鱼灯,还有云雾一般的轻烟缭绕,在上空徐徐游过,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河流,倒映着五光十色的街景,灯火辉煌的船一艘接一艘地划过,上头站着男男女女,或执扇掩面,或吹笛高歌。   放眼望去各种各样的铺子挨在一起,密集却不显拥挤,街道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身着白衣飘飘仙风道骨,有的头顶妖角,眼眸异色,有的则膀大腰粗,半人半兽,从美到丑各不相同,光怪陆离,迷惑人眼。   此处与万器仙城最大的不同就是万器仙城虽繁华热闹,被称作仙城,但到底是在秩序之下,居住在其中的凡人也不在少数,处处都是凡人都城的模样。   但着鬼市,却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来自各地各族,鱼龙混杂之地,在六界秩序之外,是完全不受仙盟约束的地方,这里只有守鬼市主人定下的规矩。   宴星稚一时看花了眼,她上次来的时候,鬼市还没有这么漂亮,到处都是面容丑陋,有的甚至买卖东西的时候用着硕大的牛蹄敲打桌子,处处充斥着叫骂与嘶喊,吵闹至极。   “少主,此地混杂,咱们小心点,莫要走散了。”荀左在她耳边不放心道:“你要去什么地方,老奴去前面问问路。”   宴星稚看向他,说出了自己想了一个下午的答案:“春玉楼。”   牧风眠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晃了一下,还不等荀左说话,他就先道:“不用去问了,她已经忘记那个地方的名字,这个名字估计是她胡诌的。”   宴星稚被揭穿,倒没有恼,只轻哼一声,“那么长时间了,我当然不记得。”   荀左道:“也无妨,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找到少主想去的交易楼。”   “前头带路。”牧风眠顺手将灯给了荀左。   三人正要走,斜后方突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来都来了,大师兄还是莫要多话,总不可能白跑这一趟吧?”   “若是师父怪罪下来……”   “就说是我要来的。”   宴星稚本是随意撇去一眼,但视线落在一人脸上之后,她动作忽而顿住。   就见四个身着赤红衣袍的人结伴走来,两男两女,具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倒是精致,头戴银冠腰环玉佩,行头透着一股子奢华味道,像是大宗门的弟子。   走在最前头的男子穿着打扮最为夸张,恨不得把所有玉石宝贝戴在身上,在漫天的彩灯下闪闪发光,一脸的不耐烦之色。   他身边的男子身上则朴素多了,神色温和而无奈,即便是被师弟语气这样不善地呛声了,也只摇摇头,不再说话。   后面两个则是美貌女子,其中一人眼眸圆圆的,显然是第一次来鬼市,神色胆怯又新奇,正不断地超四处张望,另一个女子倒平静许多,在两个师兄之间劝和。   荀左见宴星稚正看着那四人,便小声道:“少主,这一定是雪涯宗的内门弟子,出身修仙大族,地位不一般的少爷小姐,偷偷跑来鬼市玩的。”   牧风眠听见动静,也跟着转头看去,正巧那个圆眼睛的女子也看了过来,与他隔空对上视线。   舞姬在莲花座上起舞洒下的花瓣飘扬而来,在空中打着转,而后落在人的身上。   花瓣,美人,俊公子,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时形成动人心魄的美丽风景。   宴星稚的视线在那圆眼睛的女子的脸上停了又停,面上顿时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对着牧风眠阴阳怪气道:“你老相好怎么也出现在这?这不喊去喝几杯叙叙旧?”   这个“老相好”带着非常浓重的嘲讽。   宴星稚方才看的第一眼就认出来,那圆眼睛的女子与师镜的嫡姐——师怜雪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这种巧合几乎不存在,所以这个表面上身份是雪涯宗弟子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师怜雪落在凡间的转世。   当初在上三界,师怜雪爱慕牧风眠,但牧风眠不待见她的这事人尽皆知,碍于牧氏与师氏的家族关系,牧风眠也不便给她难堪。   有回牧风眠为了躲她,甚至愿意跟宴星稚单独处在一个山洞之中。   宴星稚知道他讨厌师怜雪,所以故意说这话恶心他。   牧风眠往前一步,好像是因为周围太嘈杂没听清她说的话,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宴星稚踮起脚尖,正要冲着他的耳朵喊,刚张开嘴就忽然被牧风眠扔了一个东西进嘴里。   是个很甜的东西,极其软糯,一下就在口中融开,她下意识嚼了几下,那东西就变得相当黏稠,顿时把她的牙都黏住了。   她的牙齿咬合就变得非常吃力,连说话都费劲,含糊不清,“唔——这什么东西?我嘴巴张不开了。”   “张不嘴开好啊。”牧风眠低着头看她,双眸弯成月牙,盛满笑意,“免得你乱说话,伤我心。”   宴星稚气得七窍生烟,想大骂牧风眠,却因为嘴巴张不开牙齿被黏住而作罢,瞪了他一眼,带着气大步往前走。   荀左见了连忙跟上去,“少主,我给你带路!”   牧风眠又朝那圆眼女子看了一眼,眸光中笑意全无,相当冷淡。   他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停留,抬步往怒气冲冲的宴星稚追去。   宴星稚走得很快,街上来往的人有特别多,牧风眠只稍微一个错眼的功夫,就在人群中找不到她了。   但他也不着急,墨眸中飘过一抹微光,从来来往往的人影中,一抹明亮的光在昏暗中透过来,那是荀左手中提着的贝灯。   他抬步走过去,穿过来往行人,忽而看到有个人站在一个挂满鬼脸面具的摊贩前。   她身着一袭雪白的云织长裙,只露出个侧脸,羽般的长睫轻轻垂下,遮住了潋滟的双眸。   墨黑的长发结成长辫坠在肩后,两耳垂着金黄的流苏耳饰,正拿着一个半遮面的兽脸面具往脸上戴。   牧风眠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已经将面具带好,抬头看来,那双眼睛就透过狰狞的兽脸面具望过来,有着遮不住的澄澈明亮。   他忽然抬手,将面具给摘了下来,又露出那一张相当精致的面容,牧风眠的双目一下定格,就这样看着她。   宴星稚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动作整得一愣,然后双眉一皱,恼怒地将面具夺过来又给戴上,“干什么!手欠啊?”   牧风眠问:“为何突然变回这副模样?”   宴星稚戴好面具,冷哼一声,“当然是为了给上三界的人找不痛快,我若一直没有音讯,他们还以为我重回世间的消息是假的呢。”   牧风眠笑了一下,像是有些赞同地点点头。   许久不曾见她这副模样,说实话还怪想念的。   她倏尔出现在面前,就好像时光倒回了一千多年前,那时候牧风眠的日子是逍遥又自在,相当惬意。   这一千多年来,他看过很多人利用那些与宴星稚模样相像的人,或者直接幻成宴星稚样子,刻意模仿她的说话行为来招摇撞骗。   但尽管变得与她一模一样,牧风眠也能一眼看出是假的。   只有宴星稚本人,她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哪怕是戴上了面具遮住了脸,或是完全换了躯体换了面容,牧风眠也能一下就知道是她,绝不会认错。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的小小日记】:   笨蛋虎崽复生后的第二个月:   她那张嘴尽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我偏偏又非要去听。   我也是欠的。   ————————   人好少啊,人真的好少啊QAQ 第35章 醉后咬耳朵   宴星稚是找荀左要了幻形符, 变回她本身的样子,又在路边买了个面具挂在脸上。   但是这面具有些大了,将她的上半面容给遮住时, 一直松动着往下掉,她烦躁道:“摊主,这是个什么事?你不是说这面具有灵气,能根据人的脸型调整大小的吗?”   卖面具的是个瘦瘦干干的老头, 他摸了一把山羊胡, 指着一架子密密麻麻的面具笑道:“是啊, 那灵气面具就在这之中, 是姑娘你没挑中那个罢了。”   宴星稚听闻当即气得七窍生烟, 抓着面具就要砸着老头, 荀左见状连忙上前阻拦,喊道:“少主,你情我愿买卖无常, 这是鬼市的规矩,可不能动手打人啊!”   “他骗我!”宴星稚怒道。   那老头便道:“我可没骗姑娘, 我只说了这有带灵气的面具, 可没说是哪一个,是姑娘自己手气不好罢了。”   “我——”宴星稚蹦起来想把面具扣在他头上, 让他知道自己手气虽然不好, 但手劲却是不小的。   但手还没落下, 就被一只手给抓住腕子,架住了她的力道。   宴星稚怒而抬眸,朝牧风眠瞪去, “放开我。”   “你要闹事, 也等着找到了东西再闹, 否则搅乱了鬼市你再想找东西就难了。”牧风眠从她手中接过面具,覆在她的脸上,言语中有一种安抚,“我给你戴上,保管不会往下掉。”   荀左也在旁边低声劝道:“老奴听闻鬼市的主人神秘无比,相当厉害,好些年没人敢在鬼市闹事了,万一咱们惹了鬼市主人指不定就出不去了,还是小心为妙。”   宴星稚最听不得涨别人志气面自己威风的话,冷哼一声,“千年前我在这里砸东西的时候,就曾把他打的半死不活,若不是他跑得快,两只角我都给他拔了。”   她正说得投入,感觉到脸上的面具一紧,是牧风眠站在她身后给她系绳子,宴星稚正要甩头拒绝,却没料他的手非常快,几乎就是碰了一下就系好,面具果然不再往下掉。   荀左倒是没想到少主还有这般辉煌事迹,发出惊叹的声音:“少主真的太威风了!”   宴星稚是一点都不谦虚,微微仰脸道:“我威风的事多了去了。”   牧风眠站在旁边点头,“这话倒是真的。”   三人继续往前走。   森罗鬼市地形奇怪,忽高忽低,地形交错,加之周围的人又非常多,繁灯闪烁目不暇接,荀左本身对这里就不熟悉,加之有几十年没来,站在其中努力辨认方向,稍不留神就走岔了路。   他本还有些忐忑少主会怪罪她,但转头朝她看去时,发现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落后三四步,正抬头盯着上方看。   牧风眠与她并肩而立,一样的姿势。   他们在看头顶上那条以玉石珍珠和各种颜色的琉璃所制成的龙鱼,闪烁着十分漂亮的光芒,放眼望去足足有十来条,在空中缓慢地飘着。   “你想骑这个?”牧风眠看出她心中所想。   “它在飘,那就说明它承载灵气,就可以役使,飘去我想去的地方。”宴星稚说道。   “我觉得可行。”牧风眠赞同。   “使不得使不得!”荀左吓一大跳,连忙退回来小声道:“这鱼传闻是鬼市主人相当喜爱的玩物,特地放在空中供人观赏的,上头的玉石琉璃全是聚满灵气的灵石,若是骑了定会遭鬼市守卫追杀的!”   “鱼这种东西,用来吃才好,养有什么意思,还是用石头做的假鱼……”宴星稚突然一拍手掌:“嗳,我突然想起来,这鱼上的灵石要是全抠下来带回去,可以做个灵泉。”   荀左吓得连忙东张西望,希望旁边的人没有听到少主这一番言论。   牧风眠略一思考:“这主意倒不错,不过你有东西装回这些灵石吗?”   她当然是没有的,但这个也不算难事,这地方全是卖东西的,还愁买不到储物灵袋?于是语气不大好道:“用不着你操心,你能不能别总接我的话?”   牧风眠纳闷:“你不跟我说话,那跟谁说话?跟你这个吓得胆子都要破了的大护法吗?”   宴星稚转头看了看荀左,恨铁不成钢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也怕那也怕,将来如何跟着我叱吒风云,成为这六界响当当的大人物?”   荀左缩了缩脖子,想说他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但是不敢说,怕挨揍。   宴星稚凶了他一句之后,便忽而向下一蹲,伸长双臂,摆出了往上跳的姿势,但是双脚刚离地,肩膀就被牧风眠给按住了,又按回地上。   “你干什么?”她问。   “这里这么多人,你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上去?”   “不然呢?”   牧风眠看向荀左,“他不是有移位符吗?”   荀左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还是摸出符纸,稍一用法诀,三人就凭空消失,落在了玉石龙鱼背上。   如今他已是金丹期的大修士,对灵力的掌控自是无比轻松,荀左位于最前方,双掌聚气,拍在龙鱼的脑袋上。   龙鱼身上的玉石一闪光芒,就不再是方才那股慢悠悠的模样,一甩尾巴就飘出去好远。   三人沿着鱼脊背排排坐,从在空中莲花座上起舞的舞姬旁飘过去。   一下子就把莲花上的人看呆了,舞也不跳乐也停奏,直愣愣地看着三人骑着鱼飘走。   而后乱成一锅粥。   这些龙鱼向来是主上疼爱的宝贝,平日里都不允许别人摸一下,更别说是骑了,若是主上知道定然会勃然大怒。   舞姬们慌张起来,你一言无一语,立即商量着给鬼市守卫传信。   这条龙鱼游的速度立马就让下面的人察觉出不对劲了,很快就发现了有三人骑上去,鬼市不是人间,传消息还要靠双腿跑着传,在这里有任何响动,不消片刻就能一下子从东传到西,于是整个鬼市都知道了有三个不怕死的人骑了鬼市主人的爱宠。   下面闹得沸沸扬扬,宴星稚在上头却相当舒服。   坐在龙鱼上,视野一下子就变得极为开阔,将半个鬼市的风景尽收眼底,那些挂在路边照明用的灯蜿蜒交错,如一条盘卧在其中的长龙,街道纵横交互,美不胜收。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令人舒适的凉爽。偶尔与飘在空中的花灯和别的龙鱼经过,她都要伸手摸一下,这一摸,就从上头抠下来几颗灵石,被她攥在手中。   荀左提心吊胆地催动着龙鱼,目光一遍一遍地在地上扫着,忽而瞧见了一个红底的招牌,上头写着:尽知天下事。   他道一声:“找到了!”   而后龙鱼朝着那招牌而去,就这样相当招摇地停在了店铺门口,差点把坐在门槛上等生意的老板吓得当场升天。   店老板是个模样年轻的男子,他栽了个跟头再爬起来,就见门口站着三个人,那龙鱼已经慢悠悠往天上飘去,余下周围一堆目瞪口呆的过路人。   “哪来的人?别在我门口找死啊!”他震惊道。   “尹祺,是我。”荀左道。   “你……”他指着荀左看了又看,最终认出来:“荀左?你身上的封印解开了?”   荀左冲他笑笑,“进去说。”   他赶忙把宴星稚和牧风眠二人领进了店中,尹祺还极为谨慎地关上了店门,转头就对荀左道:“怎么回事,这才几日不见,你身上的封印就解了?”   荀左道:“是少主给我解开的。”   尹祺看了一眼在殿中闲逛的宴星稚和牧风眠,“这两个,哪个是你少主?”   “脸上戴面具的那个。”   “难怪。”尹祺上回去帮忙的时候,记得荀左带着的那个少主是个十几岁大的小姑娘来着,下脚相当厉害,一下就踢掉了他几颗牙,现在想起来还一阵牙疼,他道:“换新少主了?我其实之前就看出来了,你那个少主吃了睡睡了吃,就是个……”   荀左吓得赶紧死死捂住他的嘴,努力保住老友一条命,在他耳朵边道:“我没换少主,你可千万别乱说话!”   尹祺吓得脸一白,下意识想到了自己那几颗牙,捣蒜似的点头。   万幸的是宴星稚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在房中转了一圈,指着墙上挂得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竹简问道:“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   “这个叫有问必答简,贵客若是有什么问题,摘一根竹简握在手中,问出问题就能得到答案。”尹祺介绍道:“一根竹简十两,或者五妖币。”   “你抢钱啊!”荀左喊道:“上次我来的时候,你这竹简才一两!”   尹祺道:“哥哥,几十年的时间我才涨了那么点钱,在这鬼市里已经够良心了好吗?我不用吃饭的啊?”   “以咱俩的关系,还不能让你稍微便宜一点?”荀左扒上他的肩膀,做出哥俩好的样子。   “可以,”尹祺说道:“九两半吊。”   “咱俩的情谊就值半吊……”   牧风眠从墙上摘下一根竹简,忽而道:“这上头有卜算神法的气息,你是步氏后人?”   尹祺整个人愣住,“你说什么?”   “步氏?是司命神女的家族?”宴星稚也很是意外,目光重新打量尹祺。   “不错。”牧风眠眸光一转,像是思索起从前,“步氏一族在千年前犯下大错,嫡系一脉都被处决,旁支也打入冥界偿罪,只有一些极为偏远的支脉才被贬入凡间入轮回,但是卜算法是步氏嫡脉传承的神法,你如何会这些?”   尹祺面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震惊之中还带着一些被说穿身份的尴尬和恐慌,虽然没有说话,但从脸上的神色也能看出他的心理:为什么这个人知道这些?难不成是仇家?   另外还有个很震惊的人是荀左,他没想到几十年前一起混吃混喝的老友竟然是神族后裔。   他身边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见尹祺神色不大好看,他就忙道:“好兄弟你别怕,这是我们玄音门的左护法,对你并无恶意。”   尹祺神色缓和了些许,这才慢慢道:“我的确是出生步氏,不过只是旁支,镇家之宝是卜算神法的节章,我学了一点,只是卜算神法的皮毛,卜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千年的步氏与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我现在姓尹。”   牧风眠低眸看着竹简,倒没有立即说话,只有宴星稚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而后虎着脸道:“不对,你在撒谎。”   尹祺神色一慌,正要说话,荀左却一蹦三尺高重重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喊道:“你说实话!什么事能瞒得了我家少主和左护法?!惹怒了我家少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尹祺见荀左满脸着急,疯狂冲他使眼色,再看着面前站着的一对俊男美人,心里咯登一下,心说难不成我今日真的要折在此地了?   他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两位神仙,我的确是出自步氏嫡脉,千年前步氏获罪之时我刚几岁,对那些事并不知情,我爹费劲千辛万苦才将我送到凡间,如今我只在这鬼市做个小买卖,平平淡淡的生活,从不惹事,两位神仙就饶了我吧!”   荀左一面在心里惊诧一面道:“少主果真厉害,不知是从何处看出他在撒谎的呢?”   宴星稚张了张口,犹疑片刻后才说道:“我本来想说,他连卜算神法的皮毛都没学到,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卜不出来……”   谁知道他往那一跪,全招了。   尹祺:“?”   荀左:“……”   牧风眠忍不住笑出声,眼眸弯若皎月,笑声清朗,说道:“你起来吧,我们又不是天界的人,抓你作何?”   尹祺腿都吓软了,被荀左扶起来之后坐在椅子上老半天没说话,似乎在盘算着如何体面地去了才能稍微挽回失去的颜面。   “步琼音你与是什么关系?”牧风眠问。   尹祺蔫蔫道:“是我亲姑姑。”   “噢,”牧风眠抬手,将一个东西扔给他,尹祺条件反射接住,低头一看,是一个黑底白字的罗盘,也就巴掌大小,精致华贵。   “这是……”   “万象罗盘,你步氏神族的传承神器,上一任主人是你姑姑步琼音,如今她已殒灭,这东西你就收着吧。”牧风眠道。   这罗盘在他和宴星稚的手中都没有太大用处,而尹祺也绝非如他所说那般只学了点皮毛,所以万象罗盘在他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宴星稚见状也没有异议,只摘了根竹简说:“任何问题都有答案是真的吗?”   尹祺还保持着呆滞的表情,盯着手中的罗盘一动不动,荀左就代为回答:“是,少主可靠着这个竹简找到那座楼。”   宴星稚就握着竹简,想了想道:“我什么时候能一统六界?”   说完她就盯着手里的东西,但竹简却没有半点动静。   “为何没有答案?”宴星稚拧眉,要找茬。   荀左心说哪会有人问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直接问猪什么时候长翅膀都比这靠谱。   但他不敢说,只硬着头皮道:“少主问的这个问题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所以卜算不出来答案……”   他敢断言,这世间没人能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宴星稚哦了一声,换了个问题,“那牧风眠什么时候能给我端洗脚水?”   牧风眠站在边上,还不等这竹简起反应,当下就道:“我现在就给你端,顺道帮你把脚洗了,脚底板给你搓掉。”   宴星稚还真就要坐下脱鞋,荀左赶忙劝道:“少主,咱们找东西要紧,你快问问那栋楼叫什么名字吧?”   她又把鞋穿好,握着竹简,回忆起记忆中的那栋交易楼,都不用等她问出口,竹简微光一闪,立即浮现四个字:万宝妖楼。   荀左:“……也就一个‘楼’字对上了。”   宴星稚道:“不对,我虽然忘记了名字,但记得是三个字,这怎么变成四个了?”   “正常得很,鬼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变动,都一千多年了,这楼还存在才是稀奇之事。”荀左道:“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宴星稚与牧风眠二人一起往外走,荀左看了一眼呆傻的老友,不放心地将罗盘塞到他的怀中,顺道塞了一张符纸,小声道:“你近日去玄音门一趟,我再与你细说。”   门一打开,两人正要往外走时,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女子。   她身穿淡紫色的长裙,露出酥白的双肩,裙下隐隐约约能瞧见纤细的腿,一转头,紫色的眼眸便露出来,盛满温柔的笑:“三位可是要去万宝妖楼?”   宴星稚觉得她有点眼熟,但也没细瞧,只道:“怎么,你也要去?”   她刚一开口,那紫眸女子的笑容一下就顿住,眸子深深地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的面具盯穿似的。   牧风眠也跟着转头看了眼宴星稚的面具,才发现这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蹭歪了,他看得心里难受,便伸手扶正,说道:“同行也好,正好我们人生地不熟,找路也不方便。”   宴星稚歪了下头,小声道:“别动我的面具。”   荀左从后头走出来,问了一句:“少主为何不走?”   宴星稚两步下了台阶,站到紫眸女子旁边,偏头看她一眼,“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紫眸女子下意识点头,却又摇了一下,稍微恢复了一下神色,“许是姑娘记差了,我名唤桑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宴星稚没有回答,只是道:“你是不是要去万宝妖楼?”   桑卿并不介意,笑得双眼眯起来,点头道:“不错,我对这里的路熟悉,可以给三位带路。”   她便欣然应允,让荀左再将那龙鱼招下来。   四人坐在龙鱼的背上,这回是换在桑卿在最前头,飘过人声鼎沸的闹市,绕过空中那高低错落的巨大莲花座后,就看到有一座双层阁楼竟浮在空中。   阁楼底座用万千花瓣托着,门前左右各有散发着光芒的灵石台阶层层叠叠排列往下,连通着地面,周边用长绳拴着几条龙鱼。   阁楼的屋顶四角高高翘起,檐下挂着琉璃彩光铃铛,经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响起来,宛若谱成与乐曲,声音清脆动人。   正门大开,上方便写着“万宝妖楼”四个字。   宴星稚道:“没错了,就是这个地方,但是我那会儿来的时候这楼还在地上,没飘在空中。”   桑卿听闻,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姑娘上次来是很久之前了吧,这座楼先前叫满玉楼,后来换了东家,就改了名字飘到空中,是鬼市藏宝最多,最热闹之地。”   “换了东家?那我之前存在楼里的东西还在吧?”宴星稚问。   “姑娘放心,楼里的东西和人都没换,你若是有东西放在那里,保管丢不了。”桑卿说话的时候语速平缓,极其温柔,像是高门大户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光听声音就让人感觉舒服。   她转头一看,就看见宴星稚正在抠龙鱼上头的灵石,被打磨成鱼鳞形状,跟凡间铜板差不多大小,就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她都抠了七八个捏在手中了。   桑卿笑道:“姑娘喜欢这龙鱼上的灵石?”   宴星稚头也不抬:“这些灵石虽然算不得什么宝物,但也有点用处。”   在宴星稚眼中,这些灵石自然是没用的,但是回去之后做成灵泉,可能对牧风眠的伤势有些帮助,且助那些凡人打通仙脉入道也有奇效。   她很快就两只手都拿不下了,牧风眠见有几个从她指缝中漏下去,便问道:“还没想好装哪?”   “用不着你管。”   牧风眠就将腰间挂着的储物锦囊拽了下来,说道:“我刚好捡了个装东西的灵袋,要不暂且借你一用?”   宴星稚满脸疑问:“你当我瞎啊,这分明就是你刚从身上拿下来的,骗傻子呢?”   “那你用不用?”牧风眠问。   当然要用。   宴星稚一把夺过,把灵石一股脑装进去。   牧风眠这个人矜贵的很,加上又是出身名门神族,他身上的东西俱是极上乘的宝贝,这储物袋里指不定装着什么好东西。   他双手往后一撑,姿势相当惬意地坐在鱼背上,迎面而来的夜风将他的长发卷起,金色的发带轻飘,一派悠闲的模样,一点也不在意装着宝贝的储物锦囊被她拿走,还说风凉话:“多装点。”   见宴星稚一边抠着灵石一边往锦袋中扔,荀左就把自己的储物袋放进怀中,嘴角抿出一个偷笑。   很好,少主与左护法的关系尚且稳定,玄音门就暂时不会面临解散的威胁。   龙鱼很快就飘到万宝妖楼的门前,守在门口的两个身强体壮的护卫好像是有见识的,即便是见四人骑着龙鱼下来,也没有丝毫反应。   宴星稚站在边上,拍了拍被抠秃了一部分玉石的龙鱼说道:“等会你再来找我,让我再抠一点。”   荀左心说这龙鱼若是有灵智,只怕会连夜逃出鬼市。   但龙鱼只是装饰用的,并没有灵智,更听不懂宴星稚的话,它慢悠悠地飘走。   四人就在旁人惊诧地注视下进了万宝妖楼。   宴星稚千年前来的时候,这座楼还没有现在这样繁华,一进门就能看见各种牛头马面的妖怪分散坐在各处,当中搭着一个大台子,所有交易的东西都在台中售卖,周围人争抢着竞价,吵闹叫骂声不绝于耳。   二楼则是一个一个小摊,也有当铺,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些摊子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好像是一堆破烂,实际上却全是不可多见的宝贝,当然价也高得离谱。   然而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万宝妖楼好像从里到外都给翻新了一下,刚进门就一股清甜的花香飘来,一抬头就瞧见楼中间的空中浮着几个细碎花瓣凝成的花座,上头站着舞姬伴着乐曲翩翩起舞,洒下的花瓣飘得满楼都是。   宴星稚随手捏了一片花瓣,说道:“这座楼的新东家倒是会享受。”   话音刚落,门旁传来一声高昂的叫喊:“迎四位贵客——!”   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下,转头就看见有个矮小的人站在门边,面容粗糙丑陋,杂乱的毛发中顶着一双牛角,左边那根还断了。   宴星稚点头赞许道:“嗓门不错,你在门口迎客正合适。”   牛角人抬头看她,脸色骤变,“你、你是……”   显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宴星稚的身份,他吓得浑身打哆嗦,话都还没说完,一柄刀就架在了脖子上,荀左弯着身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   牛角人立马闭上了嘴,好像怕得连呼吸也停了,脸憋成青紫色,一个劲儿的摇头。   荀左收了刀,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暗松一口气。   前几十年他都是尊老爱幼,以善待人的良民,如今跟了新少主,行事也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拿着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威胁这事他还是头一回做。   还有点紧张。   宴星稚摆摆手,并不在意,她幻成以前的模样,要的就是被人认出来。   她被楼中景致所吸引,抬步往里走,仰着脸从东看到西,发现二楼那一圈门挨着门的小铺子还保留着,所有人自西向东走,虽然人多但相当有规律,并不显杂乱。   “你还记得神农玉让你押在哪了吗?”牧风眠站在她边上,出声问了一句。   “总之就是在这个楼中。”   意思就是不记得了。   牧风眠闭了闭眼,没好气道:“神农玉这种至宝你都随手押出去,当时若是不想要,何不还回来?”   宴星稚道:“是你们牧氏自愿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要?那是我该得的。”   传闻神农玉一共就只有四块,是上古时期神农鼎所炼化的治愈神玉,神农鼎碎裂之后,神农玉也散落世间,牧氏神族也只有一块。   当初那场神猎会,宴星稚与牧风眠大打出手,她被清屿剑所伤,牧氏族王为了表达歉意,就将神农玉送给她疗伤,但她没用,反而是来了鬼市随手给押了出去,也不知道换了什么玩意儿。   牧风眠一想到这就气笑,“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做‘世间罕见的至宝’?六界一共才四块。”   宴星稚皱起眉毛,不耐烦道:“你少啰嗦,你应该高兴才是,若不是我当年将神农玉放在这里,能有东西治你的伤?”   牧风眠听闻一愣,神色怔然,“你是要取来给我疗伤?”   “不然呢?我又不需要神农玉。”宴星稚抿了抿唇,又看他一眼,梗着脖子道:“我是怕你身上带着伤拖累我!”   牧风眠的眼眸黑沉沉的,直直盯着她时,好像带着一种让人沉溺在其中的情绪,捉摸不透。   宴星稚对他对望一眼,就把视线移开,随意乱看着。   桑卿从后头走来,笑着说:“这楼中有个管事自打上一任东家在的时候就在楼中做活,可以问问他。”   荀左就自告奋勇,“少主寻个地方坐着,老奴去找管事的来。”   花座下环绕着三层梯式的座位,一层一层上面摆着木雕矮桌,中间还是那个售卖东西的高台。   座位几乎满了,宴星稚眼睛看了一圈都没找到空位,正想上楼去时,就听见桑卿站在一旁喊:“这里有空位。”   一瞧,正对着中间高台的位置果然空出了一桌,位置极好,但宴星稚方才看的时候记得那里是坐着人的。   走到近处,桑卿就道:“这一桌人方才买了东西就走了,让咱们赶上巧。”   楼中满座,周围的人正热烈地讨论着,宴星稚也不疑有他,自顾自坐下来,胳膊搭在矮桌上,用手撑着下巴,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随手扔在桌上。   桑卿和牧风眠听到声音同时转头看她。   宴星稚的面貌即便是在俊男美人遍地走的仙界中也算是极为出众的那一种,她的一双眼睛十分有力量,即便是没什么情绪在其中,随意朝人看一眼时,也能看到她双眸之中蕴含的朝气。   更多时候她的银发金眸都是被隐藏起来的,一双炭染的眼眸,澄澈与倨傲混在一起,笑时神采飞扬,怒时张牙舞爪,是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面容。   桑卿只在千年前见过她一次,后来这漫长的岁月之中,她的面容在记忆之中一刻也不曾模糊过,如今她坐在桌边,近在咫尺,更是越发鲜活生动。   一时间牧风眠与桑卿都没有说话。   宴星稚头一偏,对牧风眠道:“你看什么?”   牧风眠将视线转回中间的台子上,说道:“我只是疑惑,如今你身上已经没有束神铃,为何还是凡人模样?没了那些明显的特征,有人能认出你吗?”   “我习惯这模样示人。”宴星稚嘀咕一句,“不该你操心的事瞎操心。”   牧风眠习惯性与她斗嘴,“就算我是瞎操心,也是在思考一些有用的问题,比不得你,只会想着今日吃什么肉,明日打什么人。”   宴星稚气道:“那你不妨思考一下你那老相好为何会变成人界门派之中的弟子。”   牧风眠一听这话也来气,“我上哪知道去?”   “你不知道?”宴星稚奇怪道:“你若是真不知道,为何每次都能躲避她的追踪?”   眼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争起来,桑卿只好站出来当和事佬,笑着说,“两位尝尝这楼中的特色酒,你们肯定没喝过。”   说着她招了下手,一个模样年轻的姑娘便轻飘飘走了过来,身上穿着的仿佛是楼中特定的衣裳,行至桌前便微微欠身,笑容很是灿烂热情,“三位贵客可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奴家。”   “给我们上一壶神仙醉来。”桑卿道。   那女子欠身,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一壶翡翠酒壶,轻轻搁在桌上,桑卿又道:“将你们楼里的管事唤来。”   女子徐徐离去,桑卿便动手,给宴星稚和牧风眠一人斟一杯酒,说道:“这神仙醉极为奇特,一杯大醉两杯醺,是喝的越多越清醒的酒。”   宴星稚一听来了兴趣,挑着眉道:“意思就是我喝一杯就会直接喝醉,但是若多喝几杯,却会越来越清醒?”   桑卿点头,“不错。”   “那我要尝尝。”她端起酒杯,立马就喝了一口。   这酒入口清凉,先是一股子花香在舌尖散开,泛着丝丝甜味,而后才翻出酒的辛辣来,但味道不冲,倒也不算难喝。   她一口气将一杯喝完,咂咂嘴,口中的味道淡了很多。   宴星稚将酒杯一放,说道:“没有醉意啊。”   桑卿道:“先等等。”   她觉着是一杯不够,于是又伸手去拿酒壶,想再倒一杯来,没成想手还没碰到酒壶,一股眩晕猛然袭上大脑,原本清澈的黑眸瞬间变得浑浊,宴星稚的手往下一垂,近在咫尺的酒壶没能握住。   强烈的醉意席卷而来,宴星稚感觉到自己是醉了,不由大着舌头发出惊叹,“好厉害的酒!”   说完她就脑袋一重,砸在桌子上,而后没了动静。   桌上安静了一刻,牧风眠便开口道:“师怜雪在人间的凡体进了鬼市,你留心一下她的动向。”   桑卿微微颔首:“是,尊上。宴星稚来鬼市的消息可要散出去?”   牧风眠道:“散出去吧,也可迷惑一下上三界的人。   “那神农玉……”   “她千年前将玉押在这里,你不知此事?”牧风眠问。   “只知道她有一东西在此处暂放,但不知是神农玉。”桑卿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回答。   神农玉这东西全天下就四块,古籍之中也基本没有记载其外形的,甚至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谁也没想到她当初随随便便押下的一块玉是这种厉害神物。   牧风眠没有追问神农玉的事,他的指尖在酒杯上一晃,翡翠酒杯就轻轻地转起来,想了想道:“光放消息出去不够,现在正好有仙族也在鬼市之中,你设计将那仙族引来此处。”   桑卿应了一声,当下就起身离去。   牧风眠转头看了看还在桌子上趴着的宴星稚,心想着她应该趴不了多久。   静静等了一会儿,她果然一动,慢慢撑着桌子直起身,一抬头,面上晕开了红霞一般,双眸还带浓浓的醉意,如轻轻荡漾的水中倒映的月亮,皎洁也朦胧。   牧风眠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就给她,“再喝两杯?”   “牧风眠,”宴星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开口就拖着慵懒的长腔:“你真是阴魂不散,没想到我死而复生之后,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你……”   牧风眠笑了一下,“怎么,不能是我?”   “咱俩不是相看两厌吗?”宴星稚慢吞吞道:“若是传出去,还以为我俩化干戈为玉帛,相亲相爱了呢,这多损我的名声啊。”   “名声更受损的人是我吧?”牧风眠发现她虽然是醉了,但却不是在胡乱说话,于是道:“你没找回身体之前多危险啊,我可是好心来保护你的。”   “但是你骗我……你扮成别的模样藏在我身边,图谋不轨。”宴星稚道。   “是你自己认不出来,我已经提示得够明显了。”   牧风眠觉得自己露的馅儿都能包两锅饺子了,但宴星稚就是没认出来。   明明她刚出现的时候,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尽管她完全换了一副身体。   而他从一开始连姓名都没有隐瞒,这个虎头虎脑的笨蛋却仅仅是怀疑他,还给他安排了一些莫须有的身世,比如被家族惩罚,跑到万器城抢夺神器回家扬眉吐气之类的……   牧风眠越想越觉得气,问道:“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吗?”   宴星稚道:“我过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跟着我,不就是为了找清屿剑么?”   他一顿,顺着问:“你知道在哪?”   宴星稚道:“我当然知道,最后一个拿清屿剑的可是我,我死之前就把它藏起来啦。”   牧风眠上回在她梦境里没问出来,本以为她也不知道,却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事,就压低了声音,哄道:“你告诉我,我就不缠着你了。”   宴星稚歪了歪头,像个懵懂温良的小兽,半个身子往桌子上一趴,冲他小幅度地招了招手,小声道:“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只跟你一个人说。”   牧风眠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中泛起痒痒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俯身过去,弯下头对着她,“你说。”   宴星稚往前凑了凑,将唇贴近他的耳朵,喷洒出的灼热气息一下圈在他的耳廓上,像是悄悄话一般的声音传来:“清屿剑就在……”   牧风眠眼眸轻转,就看到宴星稚往下垂的密长眼睫,两个人的头靠得很近,一根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话说到后面声音就低下去,变成低低的哼唧声,牧风眠也难得很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催促。   却不想她说了一半,忽而往前一探,侧头咬住了牧风眠的耳朵。   许是因为喝醉后不大好掌控力量,这一口咬得并不重。   牧风眠只感觉一股湿意从耳廓传来,紧接着就是她柔软的唇瓣和尖利的牙,微弱的刺痛感从耳尖散下来,他心尖一烫,几乎有些慌张地缩回身子。   白净的耳朵迅速染上红色,眨眼间他的耳朵就红透了,牧风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   宴星稚哈哈一笑,颇为得意,“我才不告诉你呢,你真的好蠢啊这么好骗。”   牧风眠岂会看不出她是故意行骗,只是没想到耳朵会突然被她袭击,他的耳朵稍微有一点磕碰都会变红,现下被咬了一口更是红的厉害,上头还有浅浅的牙印。   那呼在耳朵边的灼热气息,带着花香的酒味缭绕不散,牧风眠将目光落在台上,微微抿唇,入定一般坐着。   他想起宴星稚一直有咬人的习惯,以前与他动手的时候,她总是会突然张开一口白牙来咬他,这应当是她尚且保留的兽性。   牧风眠想了一会儿,心绪平复很多,再一转头就看见宴星稚正一手揽着矮桌一手举着酒壶称兄道弟:“你喝不喝?不给我面子?你可想清楚了啊,真不给我面子?”   牧风眠:“……”   醉鬼果然是最麻烦的。   宴星稚跟矮桌唠了两句,没得到回应,就道:“行,我自己喝。”   说完就拿着酒壶对嘴一抽,一下喝了几大口。   神仙醉这酒是越喝越清醒的,半壶酒下肚,宴星稚的意识慢慢清晰,眼中的醉意消散,她放下酒壶咂咂嘴,惊叹道:“这酒居然越喝越甜,喝到后来完全就没了酒味儿,全是甜的。”   牧风眠道:“你不醉了?”   宴星稚迷惑不解:“我方才醉了?”   牧风眠指着桌子道:“你的新兄弟,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宴桌子。”   宴星稚怒而拧眉,“凭什么我的兄弟要你来取名字?”   说完就感觉很不对劲,又道:“这桌子怎么就成我兄弟了?凭什么跟着我姓宴?”   牧风眠想说还不是你喝醉了抱着桌子跟人称兄道弟的,但是还没开口,旁处就来了个人,打断了他俩的对话,说道:“二位贵客,可是你们寻管事?”   两人同时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男子站在边上,面容清俊,正眯着眼笑。   宴星稚一瞧着他,可算是看见个眼熟的了,一下就站起来,开门见山:“我来拿我的东西。”   倒是把那男子吓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方道:“贵客莫急,你要取的东西是什么?何时存放于此?又有何凭据?”   宴星稚看了看他的脸,说道:“你先把眼睛睁开行不行?”   男子道:“小的这样也能看见。”   “怪人。”她低低说了一句,而后道:“我来拿神农玉,千年之前存放在这里的,凭据是我的名字,宴星稚。”   话音刚落,那男子猛地瞪大眼睛,将她细细一看,顿时露出满脸惊愕,说话都打起磕巴来,“宴宴宴……”   “我刚都说了让你把眼睛睁开,你非说你看得见。”宴星稚不耐烦了,“快点把东西给我。”   男子名唤竹不生,自打这楼建起的时候就在这里忙事了,鬼市混杂,来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从凡间阔公子到尊贵的上神,竹不生能应付任何人。   宴星稚除外。   他双膝一弯,恨不得当场给她磕一个。   竹不生忙道:“有的有的,神君的东西自打放这里那日起,就一直被放在库中好好保管着,小的这就去取,只是楼库严密,来去可能需要些时间,神君且稍等。”   宴星稚又坐下来,一脸的不爽,“动作快点。”   竹不生飞一般地逃走了,一刻也不敢停留。   宴星稚打了个哈欠,像是困了,眼睛里积起迷濛的水雾,眉眼也变得倦懒,嘀咕了一句,“不知道那个没牙的老头还在不在。”   虽然说得声音小,但是牧风眠却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偏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追问。   台上的东西换了一样又一样,有的是哪位仙姬用过的凝仙口脂,有的则是神君曾用过的兵器,围坐了一圈的人都抢着买,整个楼中充满了喧闹的喊声。   宴星稚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手指在桌上轻敲着,目光落在花座上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像是在看她们跳舞,又像是在走神。   牧风眠用手支着头,姿态十分松散地坐在另一边,令人面容都极为出挑,为闹中静景,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谁也没认出来一个是死了千年之久的宴星稚,一个是屠戮仙盟之后就鲜少露面的牧风眠。   正当二人安安静静坐着时,台上突然传来一声锣响,紧接着就看见一个身条婀娜的女子双手捧着一个精雕细琢的方形木盒,扬声道:“此轮竞卖的宝贝,乃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物,所有古籍记载之中,此物最初现世之时仅有四块,如今其他三块下落不详,其中一块正在奴家手中的这个锦盒里。”   宴星稚一听,当即坐直了身体,隐约觉察出不对劲来。   牧风眠倒是尚未平静,说道:“听着怎么那么像你的那个东西?”   废话,六界只有四块,还是上古时期的神物,都不用想肯定就是神农玉!   果然,那女子道:“此物名唤神农玉,可聚散魂,医死骨,能起死回生,逆天而为。”   楼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剧烈地讨论起来,吵杂无比。   宴星稚脸色一沉,手劲一重,只听“卡卡”几声响,桌子就爬出细碎的裂纹,而后整个碎裂,牧风眠一时不防,跟着一同倒了下去,等他从碎木之中坐起来的时候,宴星稚就已经消失在身边,站在了正中央的台子里。   她突然地出现,把正在叫卖神农玉的女子吓了一大跳,她刚要说话,宴星稚就一把抓住锦盒,用谁都来不及阻挡的速度打开,就见里头放着一块玉。   那是个环形玉,外圈圆大,里圈圆小,整体色泽灰扑扑的,勉强看出来是碧色的,上头缠着暗色的红丝,红丝线系成一个乱七八糟的结,垂着长长的流苏,坠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银铃铛。   像是放了很久很久,看上去极为陈旧,覆满灰尘。   但这就是当初宴星稚留下的神农玉,那上头的红丝线是她亲手缠的,结扣是她随手系的,那个银铃铛是当时她还戴着的束神铃上摘下来的。   宴星稚将玉拿起来,眉眼沉沉的,带着冷意:“是谁准你们把我留下的东西拿出来卖?”   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十分紧张地往后看了一眼,没找到人。   竹不生把东西送过来之后早就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这会儿已经不在万宝妖楼之中了,女子没找到人,惊吓道:“奴家只是负责售卖,其他的一概不知……”   宴星稚站在台中央,往周围扫了一眼,不少人已经盯上了她手中的神农玉,纷纷站起来,方才的欢笑热闹已逐渐消失,这时候仿佛只要谁喊一声,那些人就能一拥而上,飞来争抢。   “将玉放下!”   门口传来女子的喝声,紧接着一把飞刃直直地朝宴星稚冲来,卷着一股凌厉的风,带着凶猛杀意。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启程九星城   宴星稚反应极快, 立即往后一跃,身体在空中时,那飞刃竟急急地扭转一个方向, 朝她的手腕刺去。   她将手腕一翻,利用巧劲卸了飞刃的大部分力道,落地时被一撞,神农玉就脱了手, 被高高抛到空中去。   上头的红丝线被利刃带着的力量划破, 红结和银铃都掉在地上, 环玉散发出碧绿的光芒, 柔和微弱, 像是很温柔的力量, 静静地飘浮在空中。   玉身光华环绕,美丽无比。   宴星稚这会儿情绪十分不爽,眯了眯眼往门口看去, 就见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大步走进来,衣裳仿佛是用什么华贵的仙丝所织就, 在华灯下闪着细细微光, 拖着长长的群尾。   她头戴花枝银冠,秀眉红唇, 是一张精心妆点过的脸, 覆上一层盛势凌人, 就显得有些刻薄。   她走进来之后,看见宴星稚时却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表情从嚣张转为惊愕。   宴星稚冷冷地看着她, 讥诮一笑, “我当是谁, 原来是废材五公主。”   “宴星稚!”五公主惊叫一声,指着她道:“你竟然真的死而复生!”   天界五公主曲岭,宴星稚在仙族区的时候与她有过的几次交道都不是很和善。曲岭天赋一般,但是很受天帝的宠爱,所以向来在仙族区横行霸道。   旁人忌惮她的身份不敢招惹,但宴星稚却不怕,那时候的她对弱者态度更为恶劣,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不大好。   先前宴星稚重回世间的消息散开,很多人都是不相信的,毕竟这一千年来也不止一次传出过宴星稚的消息,但是回回都是谣传,时间一久次数多了,自然就有人不愿意相信。   曲岭听到消息是也嗤之以鼻,暗笑仙盟如惊弓之鸟,但凡听到点宴星稚的消息就吓得六神无主。   但是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时,曲岭才意识到,这次是真的。   宴星稚真的回来了。   她还是以前的模样,看人的时候喜欢微微仰着脸,天生的傲气,上三界那只见谁就咬的疯狗跟她比嚣张,都还差点气势。   许是“宴星稚”这个名字太过如雷贯耳,曲岭的话音刚落,整个万宝妖楼又沸腾起来,喧哗的声音如浪潮,甚至惊动了二楼的人,纷纷站在围栏边朝下张望,周围密密麻麻,堆聚满了人。   宴星稚勾起轻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不是说过我还会回来的吗?”   曲岭紧皱着眉头盯着她,身后的几个随从默契地上前来,将她护在身后。   “你要抢神农玉?”宴星稚问。   曲岭回过神,目光落在飘浮在空中的神农玉上,深吸几口气道:“这东西,不是拿出来卖了?怎么能叫抢?”   “我的东西,旁人没有权利卖。”   宴星稚说完这一句,右手一伸,掌心撑开,金芒在掌中凝聚,问情便立时出现,带起一阵清风,将飘落下来的花瓣振飞,朝四周散去。   她微微俯身,摆出一个攻击的姿态,下一刻身形就猛地一动,飞速朝曲岭冲过去。   几个护卫如临大敌,当即双手结印,幻出白色光芒组成一个盾来抵挡。   问情的利刃只往盾上一撞,几人联合撑起的光盾瞬间破裂,强悍的力量把几人弹飞,曲岭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之力,匆忙后翻闪躲。   她退到门外,急急地抽出长鞭抵挡,却见宴星稚压根就没有出门的打算,眨眼的工夫就退回中间的台子上了。   原来是方才周遭人见她动手,当下也坐不住,纷纷往台上冲去,想要争夺神农玉,所以宴星稚才没管曲岭,用最快地速度返回,一脚就踹在其中一人的背上,迳直将人踹飞。   偌大的台子不一会儿就被包围住,各路妖魔鬼怪虎视眈眈,仿佛不怕死一样地奔着神农玉而来,所有桌椅酒樽砸碎一地,混乱不堪。   曲岭见她被缠住倒没有立刻逃走,而是站在门边看着,余光中一个护卫爬起来想要捏法诀给仙界传信,却被她的长鞭卷住了手,“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传消息回去。”   “五公主,事关宴星稚,十万火急!”护卫劝道。   曲岭眼睛一瞪,“用不着你多事,退下!”   护卫不敢忤逆,只好闭上嘴退到一旁。   宴星稚位于台子的正中间,手上的问情锋利得仿佛连空气都划破,却好像又故意克制,并没有散出太多神力,破坏力远远不及从前的十分之一。   在空中飘浮的花座上传来阵阵鼓点,极其有节奏的旋律在楼中回荡,琵琶古琴的声音陆续响起,舞姬们像是听不见下面发生的动乱,仍旧忘情地起舞,旋转之间纤细的腰身手腕撒下纷落地花瓣,如一场绚丽的大雨。   宴星稚在下方以一敌百,雪白的长裙墨黑的发丝,随着进攻躲闪的动作飘摆,挥舞着的手臂携带着一股清风,将落下的花瓣卷在腕间,好像是她持着落英起舞一般。   场面相当混乱,唯有牧风眠坐在那张破烂桌子旁佁然不动,兴趣盎然地看着热闹。   宴星稚的进攻招式很漂亮,许是她出生于天生好斗的神族,对于打架一方面很有天赋,只要看过便能学会,所以她的招式很杂,很看到很多人的影子。   尽管她刻意收了力量,整个万宝妖楼还是被毁得一塌糊涂,地上横七竖八地人躺着,稀碎的桌椅玉石处处都是,雕梁画栋上也留下不少刀刃的痕迹。   进来的时候还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如今已变成废墟,只有头顶上的悠长乐声如旧。   地上躺得全是人,哀声哉道,宴星稚站在神农玉前,缓缓伸手,微风顿起将她额前的发撩动,夹杂着和煦的神力,仿佛带着治愈之力,温暖宜人。   她感受到神玉的力量,更加放缓了力道,慢慢地将神农玉握在掌中。   霎时间,曲终风息,闹剧落幕。   荀左从后院问完话,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如今他心理承受能力已经非常厉害了,脸颊抽了两下,便脚步飞快地走到宴星稚跟前,小声道:“少主,从后门走吧,免得迎面撞上什么人。”   宴星稚听后没什么反应,转头朝还坐着的牧风眠看了一眼,而后将掌中触感温暖的玉收起来,说道:“走。”   牧风眠就站起身,从狼藉中走下来,三人便从后门离去。   荀左招了龙鱼下来,这回速度比之前快很多,迳直从天空飞过,远离了这座空中阁楼。   宴星稚统共就来过鬼市两回,两回都把这座楼给砸了。   第一次是因为生气,这一次则是专程为了找事,想天界透露她的行踪。   她打完人心里高兴,面上带着笑,一边往下看着万盏灯火点缀的夜市,一边在龙鱼身上抠玉石。   龙鱼飞得很快,没用多久就到了先前几人进门的地方,他将那张符纸又拿出来,念动口诀召了鬼门,三人没有停留,一同离开了这妖魔鬼怪,无比混杂与极致繁荣的森罗鬼市。   堪比废墟的万宝妖楼之中,寂静了好一会儿,有个矮小的人从桌底转出来,缩着头东张西望,见周围没人之后,撒开蹄子正要往门外逃,却看见门口站着一袭紫衣的桑卿。   她温笑道:“闫玉琨,你要去哪里?”   牛角人赶忙跪下来,“市主大人饶命,小人哪也不会去,誓死忠心万宝妖楼。”   桑卿慢慢走进来,面上虽然是笑着的,但双眸极为冰冷,“起来吧,好歹也是前任鬼市之主,若是让别人看见,丢的可是你自己的脸,你余生都是要在这里的,死也会死在万宝妖楼中。”   牛角人身子一颤,慢慢站起来,摸了摸头上断裂的一只角,退到一旁佝偻着身子缩起头,本来就不高的身子显得更矮了。   竹不生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才从后院转出来,走到桑卿面前,先是恭敬行上一礼:“东家,事情办妥,神农玉已经让宴星稚带走了。”   桑卿嗯了一声。   竹不生实在困惑,多嘴问了一句,“那神农玉咱们楼已经保管那么长时间从未拿出来过,为何现在拿出来售卖,直接给她不是更好?如今这万宝妖楼被砸成废墟,不知道毁坏多少宝贝。”   桑卿道:“她本来就是要砸楼的,不过是给她一个理由而已,且这事尊上的主意,你无需过问。”   竹不生颔首应是。   “将宴星稚来了鬼市的消息放出去,传得越响越好。”桑卿道:“万宝妖楼闭门三日,清点砸了多少东西。”   她转身要走,行了几步之后又停住,转头道:“哦,还有一事,你将那那些龙鱼身上的灵石全部摘下来,装好给我。”   竹不生不敢疑他,只应声。   待她走后,他才敢小声惊疑道:“飘了那么多年的鱼,终是失宠了吗?”   鬼市的人都知道,市主大人有多宝贝这些鱼,以前有不怕死的曾经想偷一条走,结果刚抱着鱼走了几步路,桑卿就亲自出现在那人的面前,当街斩杀,明令禁止任何人动这些鱼。   若有犯者,执行惩罚的都是鬼市之主本尊。   所以多年来,那些鱼一直在空中飘着,却不想有朝一日失去宠爱,市主大人亲自下令摧毁。   竹不生自以为领略了什么人生真理,说道:“可见以色侍人不得长久这句话是对的。”   宴星稚三人从鬼门中出来时已是东方破晓,天之将亮。   荀左手中那张鬼门符就彻底化作轻烟消散,他拢了拢袖子,挡一些黎明的寒气。   本来留着这张鬼门符,是想去鬼市寻找解决身上封印的方法,但是后来因为灵力不足多次尝试都开不出鬼市之门,而今能够开启却也不需要了,去走了一遭也算是了却几十年的心愿。   三人回到玄音门里,已有两三个起得早的弟子在院中一边扫地一边小声说话,见三人从外面回来,连忙噤声。   荀左先回去休息,宴星稚则直接跟着牧风眠回到了房中。   “怎么,想跟我一起睡?”牧风眠进屋的时候见她还跟得紧,嘴欠了一句。   宴星稚白他一眼,“我就是睡山洞也不会睡你的床。”   牧风眠低笑一声。   进入房中之后,她反手关上门,双指凝光在门上点了一下,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化开,在门上结了禁锢。   宴星稚拿出神农玉,房中没有点灯,玉上散发的轻微光彩将屋中拢上一层柔和的碧色,映在宴星稚洁□□致的脸上,她道:“脱了。”   牧风眠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他伸手解领口的盘扣时,转头看了一眼宴星稚,见她双眸印着微光,十分认真地盯着他,心中更别扭了,便道:“你把玉放下出去,还是我自己来吧。”   宴星稚不耐烦道:“你以为我乐意给你疗伤?你又不知道怎么用神农玉。”   牧风眠疑惑:“你知道?”   “那当然。”宴星稚语气不怎么好地催促道:“你动作快点!”   牧风眠见她拧着眉毛,面上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但目光似有些闪躲,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理直气壮。   他嘴角一牵,荡出个轻笑,脱了鞋子往床榻上一坐,开始解外衣。   衣扣一个个解开,就露出结实的臂膀和精瘦的脊背,皮肤是一种病态的白,背上都是交错纵横的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极为刺目,有些隐隐还渗着血痕。   “请吧。”牧风眠大方地袒露胸膛。   宴星稚目光一落,就看到那些陈年旧伤,能在牧风眠身上留下伤口,且持续了那么多年,只要一动神力就复发的伤,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仙器留下的。   应该是一种惩戒神器,专门用于给仙神两界犯下大错的罪人惩以刑罚所用。   但牧风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与仙族反目?   一千年前,司命神女算得浩劫将至,牧风眠屠戮仙盟,师镜的九曦枪也流落到世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有如今这般局面。   宴星稚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无意识地摸上他背上的伤口,用柔嫩的指尖轻轻摩挲。   牧风眠只觉得背上那些刺痛的伤口上传来一阵痒痒的触感,他身子往前一弹,只觉得耳朵染上热意,低低咳了一下,“快些动手吧。”   她这才回过神,右手翻出神农玉,葱白的指尖用力一握,血液霎时间就从掌心中流出,染在碧绿的玉上,金色的微芒与玉的碧色光华交织,一股温和的风自两人周身旋起。   她左掌凝光,用柔和的力道将那那抹金碧交融的光慢慢推往牧风眠的后背上,顺着那些狰狞的伤口钻进去。   牧风眠先是感觉到背上吹来一股清风般的凉意,紧接着背上的伤痛就开始减弱,一道强悍的力量伴随着神农玉的温和进入体内,他瞬间就能察觉出,那是来自宴星稚的力量。   宴星稚血脉中蕴含的力量十分霸道,强力地与他体内的神力交缠在一起,在他的体内莽撞地冲撞起来,牧风眠只好沉下心思,专心引导神农玉的力量,让治愈之力迅速游向四肢百骸,卷起一阵暖意来。   他背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慢慢恢复了洁净健康的模样。   宴星稚缓缓收手,掌中的伤口愈合,神农玉上的血迹也像是被吸收了一半消失在其中,她脸色有些发白,唇上也失去了血色,收好神农玉后,身影一闪,就变成了一直白毛虎崽,有气无力地慢慢盘卧下来。   神农玉就是这样,若要疗伤,就必须用等量的力量交换,牧风眠背上的伤口不是一般神器留下的,所以宴星稚向神农玉提供了很大一部分的神力去治疗他。   但由于这副身体本身能够承载的力量就不多,所以这伤口只是暂时缓和,若要治愈,恐怕要治疗个四五次才行。   她将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一叠,大脑袋就搁在上面,闭上眼睛的时候想,反正她神农玉已经到手,剩下的只要慢慢治疗就行,她神力恢复得也快,倒不急于一时。   有了这神玉的治愈,牧风眠的伤口应该不会再那么轻易裂开了。   她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等牧风眠调息好之后穿上衣衫转身,就见背后卧着的虎崽正睡得香甜,粉嫩的舌尖从虎牙中吐出一半,模样有几分憨。   牧风眠凑近了看,听到她平稳而舒缓的呼吸声,停了一会儿也没见她醒来,于是伸手在她软乎乎的耳朵上捏了捏。   寻屿的皮毛也很软和,摸起来的时候极为顺滑,但与宴星稚的相比,还是差了些。   而且牧风眠在捏她耳朵的时候,心地总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难以分辨是什么。   将她安置在床榻一角,牧风眠也脱去外衣睡去,这些日子被背后的伤折腾得,他一刻都没有好好休息,现在神农玉抚平了身上的疼痛,他总算能够睡个好觉了。   黎明将至,人间凡人日出而作,已开始一日的生活,森罗鬼市却灭了灯,停了乐曲,各种店铺关闭,所有人陷入睡眠之中。   尹祺将门关上之后,在自个的小店铺中对着万象罗盘瞪眼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深吸几口气,摸上了罗盘。   按照步氏的传承,尹祺本就是万象罗盘下一任的主人,这也是他自小就学习卜算神法的原因,只不过当年步琼音带着罗盘突然销声匿迹,不知去了何处,紧接着就传来了步琼音与魔族勾结的消息,步氏一族因此获罪。   步氏本在战力方面本就不算出众,当年捉拿步氏的人又是师镜,几乎所有逃走的人都被他抓回,尹祺的父母在将他送往人界的路上被师镜拦截,两人为了保护他双双殒命,尹祺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到了人界。   自那之后他隐去了步姓,藏匿在人界生存,如今千年已过,却没想到竟会被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给察觉出真正身份,尹祺还以为他老命算是要交代在今日了。   没曾想他们竟然给了他万象罗盘!   他被震惊了很久,连荀左三人是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等他回神的时候,鬼市已经闭市,他赶忙将门关上,坐下来研究万象罗盘。   这东西是不是真的,一摸便知。   尹祺的手刚出触上去,罗盘上的刻字就隐隐发出光芒,与他心中的卜算神法相应。   他赶忙沐浴焚香,起了第一卦,算的是他自己。   神法落下,万象罗盘缓慢地转动起来,上头的千百刻字变得眼花缭乱,须臾后罗盘停下,卦出。   尹祺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大凶?!”   话音刚落下,身后的门被“砰”地一声炸开,重重摔在桌子上,将墙上挂着的竹简纷纷震落。   尹祺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忙将万象罗盘揣怀里,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身着沉色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眉眼俊朗,腰间别着墨色长萧,面上虽带着笑容,却没有几分和善。   他浅色的眼眸一转,就落在慌慌张张的尹祺身上。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尹祺连跟他周旋的打算都没有,扭个头就要逃跑,刚转身,背上就被一股力量重重打中,剧烈地疼痛传来,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前飞去,撞在墙壁上又弹下来,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尹祺心口一痛,嘴角溢出鲜血,双手却紧紧地护住胸前。   宋轻舟慢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低眸看他,“牧风眠他们来过这里?”   尹祺咳出一口血,“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宋轻舟的眸光冷漠,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冷声道:“你身上有他们的气味,他们定然来过这里。”   尹祺想起荀左带来的那两个人,心中暗惊。   那个身着金袍的少年难不成是牧风眠?   他从前在上三界的时候,刚出生没多久就听说过风眠神君的名号,长至几岁时,他屠杀仙盟四百仙君的消息传来,出动了几乎仙神两界的所有战力。   即便是所有仙君上神倾巢而出,却也没能抓住他,后来的他不知去了何处,六界之中很少有他的消息了。   荀左那废物糟老头,能跟风眠神君扯到一起?   这不可能吧!   他满脸震惊的神色不加掩饰,被宋轻舟都看在眼里,“你不知道来的人是他?”   尹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宋轻舟倒觉得稀奇,“那他们来这里作何?”   “只拿了一根竹简,问了万宝妖楼的位置,便离开了。”尹祺哆哆嗦嗦道。   宋轻舟心生疑窦,垂眸想了想,正觉得奇怪时,忽然见他姿势有点奇怪,似乎在紧紧捂着怀中的东西,顿时伸手去抓:“你怀里的是什么?”   尹祺惊慌失措,连忙死死地护着胸口往后躲闪,宋轻舟手上力道一重,他的下巴就被捏得生疼,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压根无可躲避,被他拿去了怀中的罗盘。   宋轻舟见到是这个东西,眸色一冷,“他们将这东西给你了?”   尹祺见族中至宝被夺走,慌得忘记了害怕,伸手要去抢,却被宋轻舟拿罗盘敲了一下头,只听铛地一声,他耳朵嗡嗡地,双眼发黑,捂着头倒地上。   看到他娘临死前送给宴星稚的东西被随便给了一个废物,宋轻舟心里自然是十分不爽的,他手指在罗盘上轻转,忽而感觉到上面残留了卜算神法的气息,顿时惊愣。   他拎着尹祺的后脖子,将他拽起来,“是不是你刚才用了罗盘?”   尹祺被敲得脑子发懵,眼泪都流出来了,呜咽道:“这东西你拿走吧,只要饶我一命就行,左右我也没有这个福分用这么厉害的神器。”   宋轻舟见他哭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脸嫌弃,“你哭什么?”   其实他已经下手够轻了,若是搁在平常,魔尊轻舟断没有这样的耐心盘问。   尹祺藏匿那么多年,唯二两次被揍,一次是上回脑子抽了答应帮荀左试探他的新少主,被踢掉了几颗牙,二就是现在,他怀疑自己脑子被敲出了个洞。   “你小子真是不能跟你共事。”宋轻舟道:“若是哪日你被抓了,连酷刑都不用,抽你一巴掌你准连祖坟埋在哪棵树下面都给交代清楚了。”   尹祺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并不在意,只缩着脑袋不敢应声。   宋轻舟冷眸看着他:“你如何会步氏的卜算神法?”   尹祺低着头,眸子左右摆动,似乎在想着用什么方法去骗他,但宋轻舟岂是那么好骗的?他径直将尹祺拎到空中与他平视,“你若是敢骗我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扒皮剔骨,生不如死。”   尹祺被吓个半死,立马跟倒豆子似的,嘴皮子也变利索了,“跟家里人学的,当年的司命神女是我亲姑姑,我是下一任万象罗盘的继承人,所以我会卜算神法,风眠神君将这罗盘给我也是因为认出了我的身份,你若是想要罗盘拿走就是,只要饶我一命就行!”   正应了宋轻舟方才所说的话,都不需要用什么刑,稍微吓唬一下他就全招了。   他听后忽而笑了,将尹祺放下来,然后把万象罗盘丢到他的怀中,“早说啊。”   “什么?”尹祺被他这突然转变的态度整傻眼了。   “你姑姑,是我娘。”宋轻舟对着他笑得开心,半点没有方才凶煞的模样,“我是你表弟啊。”   尹祺心口一闷,险些又吐出一口老血,心道这是哪来的煞星表弟?   宋轻舟见他脸色难看,便运用灵力给他疗伤,将他带到房内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边坐下,喜滋滋说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我的亲人。”   尹祺不答,他上哪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凶神是何来路?当年步琼音消失得如此突然,千年来了无音讯,定然早就身殒,怎么会留下孩子?且姑姑性子温柔如水,哪有这种凶煞儿子。   宋轻舟也没有强行与他叙旧,但知道自己还有个表哥之后,情绪显然变得十分开心,对他道:“表哥,你帮我个忙,算一下牧风眠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我要找他去。”   尹祺看着宋轻舟满是期待的眸光,很想喷他一口血沫让他滚蛋,但是不敢,只道:“我的卜算神法学得并不精通,或许算不出来……”   “无妨,你试试也好,我身上只有半神血脉,学不了卜算神法,只想看你使一下这罗盘。”宋轻舟语气轻快,仿佛很好说话。   尹祺被他盯着,也不敢不从,生怕这个表弟再对着他的脑袋来一下,于是连忙催动神法用罗盘卜算。   宋轻舟坐在旁边静静等着,极有耐心。   只见尹祺闭上双眼,四指相抵,微光如轻烟般从指尖泄出,卷在罗盘上,缓缓转动着上头的字,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罗盘的转动才慢慢停下,轻烟在上方凝成形后,显露出一处画面来。   烟中呈现的是一座十分气派的仙门,门前有巍峨的石像,高大的柱子,还有一座两人高的石牌,上头有三个赤红的大字:雪涯宗。   宋轻舟笑着挥散了轻烟,对尹祺道:“雪涯宗啊,我知道这地儿,辛苦表哥了,不若你同我一起去吧。”   “啊?!”   尹祺知觉双眼一黑,晕倒前还在想,他这一手卜算神法学得还是很成功的,给自己卜的大凶那一卦,着实准得很。   宴星稚大闹鬼市的消息在这地方压根捂不住,没用多久就传得沸沸扬扬,消息传去了上三界,仙盟派出了几队人前往鬼市探查,皆被桑卿拦了下来。   这一千年来,每回跟宴星稚沾上点边的事,总有桑卿的影子,谁也不知道这个魔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实力却也强悍的很,仙盟暂时与魔族两不相干,不能与她硬碰硬,每次遇见都是想尽办法周旋。   森罗鬼市处于魔界境内,仙盟的人推测宴星稚拿回问情之后逃去了魔界,毕竟是她当初亲手放出了万千魔族,如今六界也只有魔族才有她的容身之所。   仙盟将重点排查地点放在了魔界,却根本没想到,宴星稚如今还在凡界,摊在荀左为她打造的专属座椅上,五个爪子各扎了一个枣子大小的红果果,优哉游哉地吃着。   “少主,这是有人一大早就送到玄音门的东西,来人称是鬼市大人送给少主的礼物。”荀左站在座下,对着嘴边糊了一圈红色浆果的宴星稚汇报近几日的事物。   宴星稚伸出粉粉的舌头,将嘴边的毛舔了舔,“拿来看看。”   说完又扭动圆乎乎的脑袋左右看了看,问道:“牧风眠呢?他不是应该站在我身边给我揉肩捏腿的吗?”   荀左动作一顿,“左护法他尚在休息。”   “休息?这都给他疗完伤几日了,怎么还休息?”宴星稚皱起眉。   “这个老奴不知……”荀左一边回话,一边将人送来的东西拿出来。   是两个锦盒,盒中装着一黑一白两个乾坤锦袋,上头的刺绣纹样极为精细,光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廉价东西。   他拿出白色的锦袋,打开往里一抓,就抓出了一把鲜亮的玉石,是鱼鳞的形状,流光溢彩,其中含着的灵气饱满到要溢出来似的。   荀左露出震惊的神色,“好像是咱们去鬼市的时候坐的那些龙鱼身上的。”   宴星稚也发出疑问的声音:“嗯?这鬼市之主也是个识时务的,想必是当年被我打怕了,这会儿倒是知道拿东西孝敬我了?”   荀左顿了一下,惊道:“少主,若是那鬼市之主知道咱们玄音门的地方,会不会将消息告诉天界?”   宴星稚倒是没想到这一点,疑惑道:“也是,他是怎么知道我在玄音门的?”   当初她夺问情,在众人面前现身时特地用了幻形符的,为的就是隐瞒这一层凡间身份,在力量恢复之前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宋轻舟和这个鬼市之主却都能找上门来,实属是有些奇怪,且两人都没有将她的行踪透露给仙界。   宴星稚装模作样地摸索着下巴,看起来好像是在思考,但荀左知道其实她压根没想那些事。   以他对自家少主的了解,她不是笨,也不是没警惕心,只是懒得为这些小问题去费心神罢了。   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这些灵石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好东西,你用它们在后院造一处泉,将灵石泡进去,时间久了就会变成灵泉,皆是你们每隔几日往里面泡上一泡,用不了多久就能打通道脉,习得那些入门的法术。”   荀左想说这样用灵石实属有些浪费了,这些上等的灵石是辅佐修炼的宝贝,每人赏一颗自个拿去修炼,等灵石里的灵气吸收干净了,一些低阶的弟子也能进阶到中等。   不过他也知道,若是将这方法提出来,少主该嫌弃他小家子气了。   荀左应了一声,将灵石收好,说道:“老奴即刻去安排灵泉的事。”   宴星稚又说了一句,“让他们先。”   荀左迷惑:“谁?”   “就是他们。”宴星稚顿了一下,才说:“先前在玄音门的那几个人,让他们先泡灵泉。”   荀左笑了一下,退出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个少主多少还是有点孩子气的。   护短的很,虽然当初在玄音门的时候,她对赵寡妇那几个人也是爱答不理的,鲜少主动开口与他们说话,但是玄音门换了新地方,她心里还是向着那些之前陪着她住小破屋子的人。   只是她不说罢了。   荀左前脚刚走,牧风眠后脚就来了,往中间的座椅上一看,就见虎崽瘫在座上,往下垂着的虎爪还扎着几个红果果,头歪在一旁呼呼大睡,嘴边的毛被果子的汁水染成红色。   他走到近处,先是看了一会儿,见她半点警惕心都没有,人都站在身边了也没有醒的迹象,便一伸手将她爪子上的果子给摘了下来,她这才被惊醒。   迷迷糊糊地正看,就看见牧风眠正站在边上,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惊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少主,你整日吃喝玩乐,警惕心下降得这么厉害?”牧风眠垂着眼眸,慢慢弯身,凑到她面前来,轻声说道:“还是说你打心眼里,其实已经很信任我了,所以就算是我走到你面前,你都没有半点察觉?”   宴星稚吓得一甩手,爪子上的果子就打在他的鼻尖上,力道并不重,牧风眠连动都没动。   “信任你?我疯了不成?”宴星稚惊道:“只不过是因为我这几日太累了,所以睡着之后五感比较迟钝,还不是为了给你疗伤闹的!”   提到这事,牧风眠的心情似乎挺愉悦,勾着的嘴角显露出一个笑容,“确实,此事还是要多谢少主。”   宴星稚脱口便想问他伤势好些没有,话到了嘴边却又被生生止住。   这不显得她关心这狗贼了吗?   不成,不能这么问。   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再出口时就变了味道:“你暂时死不了吧?神农玉若是医不好你,那你尽早给自己打一副棺材,我倒可以发发善心,找人给你报丧。”   牧风眠笑容停了一瞬,继而道:“狗说话都比你好听。”   宴星稚的虎爪一拍桌,“你说什么?你胆敢拿狗跟我相比,我可是虎族!”   牧风眠往桌子上一靠,懒洋洋道:“嚷嚷什么,这六界里还有人不知道你是虎族吗?”   两人基本没怎么好好说过话,每回都能莫名其妙地争吵起来。   宴星稚冷哼一声,说道:“我跟你无话可说,赶紧找到去仙界的方法,我好跟你一拍两散。”   牧风眠听完这句话,微微一眯眼眸,停了片刻才道:“如今在下三界,仙界的入口只有两处。”   宴星稚顺势问:“哪两个?”   他道:“一个是从妖界那边去,但是妖界与仙界交界之处的那个天桥先前被你砍断了,一直没修,所以过天河只能乘仙船,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蒙混不了,一旦踏入天河界内就会被天界察觉。”   “那就是说从妖界上去不可行喽?”   “不错,只剩下人界通往仙界的路。”牧风眠道:“你应该知道。”   “天梯呗。”宴星稚当然知道,当初她犯了错,还被罚在天梯守门。   天梯就是连同人界与仙界的唯一通道,是所有飞升的凡人必经之路,天梯的尽头有一座极大的仙钟,每回有飞升之人从天梯上来,都会敲响那口钟,用钟声来昭示整个仙界。   六界之中,凡人修仙最是艰难,修炼到飞升更是不容易,所以仙界很是珍惜凡人仙君。像黎策那样的,考个仙官都要考七八次,而凡人飞升之后却会被直接安排仙官。   所以听到牧风眠当初屠杀凡人仙君四百余人,宴星稚也是难得地惊讶了一下。   “你是让我在凡界修炼到飞升?”宴星稚双眼写满了疑惑。   牧风眠看着她歪着头十分不解的模样,一下被逗笑了,解释道:“现如今人界千年没有飞升的凡人,天界每隔十年就会接一批宗门里天赋拔尖的弟子送去仙界学府进修,助他们飞升。”   这么一说,宴星稚立马就明白了,“那我们可以混入那批弟子当中,顺理成章地进入仙界。”   “不错。”牧风眠道:“半个月前人界的各大门派就已经开始招收新弟子,就表明天界的人快要来凡界了。”   宴星稚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跳上桌子道:“那我们即刻启程。”   混入那些弟子中在仙界人的眼皮子底下进入仙界,实在是太挑衅他们的威严,一想到这宴星稚就觉得兴奋,恨不得立马就出发。   牧风眠却按了按她的性子,说道:“不急,先打探清楚。”   他也不常来人界,那些消息都是从桑卿那听来的,方法是有了,但是要怎么做,还需更详细的计划才行。   荀左造完灵泉,将事情安排好之后,从牧风眠那听了他们两人要前往仙界的消息之后,便开始着手去打听。   宴星稚和牧风眠是肯定要回仙界的,当初的事情并未结束。   那些将她魂魄打散的人,宴星稚不可能轻易放过,且她的身体应当还在仙界,夺回身体,她才能完全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叱吒风云。   牧风眠就更不用说了,他当初在仙界的恩怨未了,清屿神剑也下落不明,唯有宴星稚知道那把剑的下落,他不知道剑被宴星稚藏在哪里,但知道肯定就在仙界。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司命神女当初卜算的那场浩劫,是起始于仙界的,只有找到源头,才有可能阻止预言中的六界浩劫。   宴星稚不是想当什么救世主,只是她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荀左不知这些缘由,但也隐约能够猜到,并无多言,一连几日的打听,将收集来的消息全报给宴星稚和牧风眠二人。   “人界门派之中,以四门为首,分别是雪涯宗、霓光门、千仞峰、赤火派。仙界每回也主要从这四大门派之中挑人,其中雪涯宗主修剑,是以其门派每次送去仙界的弟子人数最多。每隔十年的秋季,四大门派就开放山门招收弟子,若是通过试炼发现了天赋出众的弟子,也会一并交予仙界,所以少主若是想以新弟子的身份进入仙界这个方法完全可行,只需在试炼中表现得稍微出众一点即可。”   荀左说了一大段话,宴星稚也只听进去三个字,疑惑地重复道:“雪涯宗?”   这名字对她来说不算陌生了,师怜雪也在那个宗门里,宴星稚那双尽显机灵的眼眸转了转,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当下就拍案决定,“那就去雪涯宗吧。”   雪涯宗在人界颇为盛名,每隔十年开山门,想要拜入门下的弟子数不胜数,竞争力非常之大,是以雪涯宗设有难度很高的入门试炼,每次丧命在其中的人也不在少数。   当然这些对于宴星稚来说都是简单事,虽然她这副身体承载的能力有限,但仅仅是恢复这么一点,都足够她在人界任何地方胡作为非了。   就更不用说还有牧风眠在身边。   决定要前往雪涯宗之后,荀左就立即开始动身操办出远门的事,在午后将所有玄音门的弟子召集,先是严厉地训了所有人,细细讲了门规之后,又在一众人之中挑出了几个实力较为可靠,一心向道的人暂时管理玄音门。   他们也不需要做什么事,灵泉建造之后,所有人都有泡泉的机会,荀左为此还特地制定了计划表,让弟子们按照表中严格执行,只要坚持泡灵泉和修炼,入道还是进阶都是迟早的事。   将玄音门一切打点好之后,荀左就随着宴星稚和牧风眠,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离开了玄音门。   别人赶路都是早起,只有他们只赶着晚霞漫天时出发。   宴星稚换上一身鹅黄色衣裙,墨色的长发分两侧在头顶绾起发包,底下坠着长长的细辫子,白净的耳垂挂上金黄色的长流苏挂坠。肤色雪白,眼眸黝黑,模样极为精致,不说话时有几分俏皮之下的清冷,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气势,与她从前的扮相有些相似。   牧风眠依旧是暗金色长衣,外面拢着的一层流光金纱似乎是什么宝贝,上回被宴星稚爪子挂坏的地方也自动修补好,在日光散发着隐隐微芒。他头戴小巧的白玉冠,垂下两条金红交织的长缨卷在墨色的长发之中,眸若含星,俊眉平和,即便是没有表情也带着几分笑意似的,与宴星稚形成一个对比。   荀左如今破了封印,摆脱了那个苍老的躯体,面容上看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模样,换上一身藕荷色的衣袍,衬得整个人极为温柔,加之他爱笑,一笑侧脸上就出现浅浅酒窝,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   玄音门的大门口站着一众弟子,齐齐躬身对三人行礼。   宴星稚瞥了一眼,没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   牧风眠笑了一下,说道:“这小门派倒还真有模有样。”   荀左就有些多愁善感了,抹了一把眼角的泪,“都回去吧,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一定要勤于修炼,不可偷懒。”   弟子们齐齐应声。   荀左不大放心,又叮嘱了几句,结果一转头,就见少主跟左护法已经走出几丈远,他匆匆忙忙告别追上去,“少主,等等我。”   漫天的红霞之下,日光将云彩渲染得火红,整个大地拢上暖洋洋的颜色,云层压得很低仿佛一抬手就能摸到。   宴星稚走在前头,牧风眠落后半步,后面就是追赶而来的荀左,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玄音门的一众弟子站着看了很久,直到他们连那长长的影子都消失,才陆续转身进了大门里。   人界整个六界占地最为广阔的,其中四大主城最为著名,而雪涯宗所在的九星城则是四大主城之首,也是仙盟在人界分盟的盘踞地。   而荒雷城位于人界边境地带,与九星城差了十万八千里,纯靠双腿赶路过去,等走到的时候雪涯宗早就闭山门了,是以三个人商量着买一辆兽车。   荒雷城贫瘠,没有卖兽车的地,至少要行上几日的路程,到最近的桃城才能买到兽车。   宴星稚的腿脚懒,走上一段路就不愿意走了,频频回头望牧风眠。   “又干什么?”牧风眠在她第七次回头的时候终于开口。   他其实已经看出来宴星稚的想法,明知故问。   宴星稚倒是没直接提出,话中打了个弯:“我以前在仙盟时出任务,偶尔会去人界妖界,但从不会自己动腿赶路,随手捏一片云就能飞去,快且便利。”   牧风眠听后好笑道:“你是打算捏一片云把我们都带去雪涯宗?”   宴星稚道:“那会让我的躯体被神力撑裂。”   “所以呢?”他假装听不懂。   宴星稚见他这般愚笨,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累了,你代步。”   “如今情况不同了,还是委屈你多走两步吧,也费不了多大劲。”牧风眠话中带着拒绝的意思。   荀左听后连忙道:“左护法还有伤在身,让老奴来当少主代步吧。”   这话听着也耳熟,前些日子几人去苍羽派找茬的时候,荀左说过同样的话,而这次宴星稚一样还是拒绝了她。   她气冲冲地化成虎形往牧风眠身上一蹦,说道:“你现在是我的小弟,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猝不及防地跳来,牧风眠没有防备,却下意识用双手捧住。   宴星稚极快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舔了一圈嘴边的毛,说道:“注意你的身份,知道吗?”   这语气相当欠揍。   牧风眠低头看她一眼,见她蜷缩起来的时候也就小小一团,并不重,虎爪比猫爪要大一些,收了利爪就只剩肉垫,软软地搭在他的胳膊上,长长的虎尾轻晃着,就算是变成兽型,也一副被人伺候的祖宗模样。   荀左见状,忽而说道:“原来少主更喜欢亲近左护法呀。”   宴星稚一听,当即竖起双耳,竖瞳瞪得溜溜圆:“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赶忙闭上嘴往后退了一步,“是老奴失言,少主莫要动怒。”   “我不过是看不得他轻轻松松,要给他找个事情做而已。”宴星稚梗着脖子道。   荀左没接话。   心中却想抱一只小猫算什么难事?要是他来,他能连着抱三日三夜也不嫌累。   宴星稚仍在那一句“更亲近左护法”的后劲中,见没人应话,她又辩解道:“我亲近谁都不可能亲近他,你不知道,他平日里最厌烦兽族,我卧在他怀里,对他来说就是无比大的刑罚和煎熬!”   她越说越大声,像是极力反驳荀左的那句话。   然而荀左悄悄抬头看了牧风眠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眼含轻笑,半点也没有煎熬的样子,心里不信,嘴上自然也敷衍起来,“少主说的都对。”   宴星稚被他这模样气死,从牧风眠的怀中炸毛,一爪子拍在他的胸前,爪子勾上金纱,“你自己说,是不是?!”   “是是是,”牧风眠将她的爪子从金纱上取下来,语气懒散道:“我这人最厌恶兽族,若是碰了兽类一根毛,都觉得痛苦万分,恨不得把胳膊手都给砍了。”   宴星稚这才又卧下来,冷哼一声,对荀左道:“听到没有,日后不准再胡乱编排我。”   荀左连忙点头。   抱着故意麻烦牧风眠的念头,剩下的路程,宴星稚基本没有下来走过,都是被牧风眠抱着呼呼大睡,要么就是踩在他的肩上,时不时与荀左闲聊,左肩踩完踩右肩。   牧风眠的衣袍上全是她的虎毛,风一吹就往下落,模样很是滑稽,但荀左不敢笑。   行了几日的路,终于抵达桃城,进城前宴星稚幻做人形,荀左在一旁叮嘱道:“少主,进城之后你就不能随意变成兽形了,大部分的凡人都城中妖族并不常见,你变幻兽形极有可能引起动乱。”   虽然人界与妖界和平共处多年,两边都喊着平等的口号,但凡人惧怕妖族,抵触妖族是与生俱来的。   桃城是荀左曾经入道前生活的地方,这里地处偏远并不富裕,城中多是寻常百姓,当初他在这里也是隐藏了半妖的血脉生活,若是城中一旦出现妖怪,麻烦事就会很多,所以荀左才一再叮嘱。   宴星稚不耐烦地应着,刚踏入城中就面色一愣,用鼻子嗅了嗅,打了一个打喷嚏,揉着鼻子“咦”了一声。   “少主何事?”荀左在旁问。   她满目疑惑,没有说话,而是像确认一般又仔细闻了闻,片刻后才说道:“是师镜的气息。”   说完她像求证似的看向牧风眠。   牧风眠也有些意外,“不错,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宴星稚:我是为了折磨他才让他代步!   牧风眠(狂吸):没错,我深受折磨!   ———————— 第37章 邪门的梦   宴星稚不会认错的。   师镜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是花香,但不是具体的某一种花,而是像很多种花杂糅在一起散发的味道, 宴星稚每回闻到都想打喷嚏。   荀左面露惊色,小声问:“是神界的那位吗?”   “她能认识几个师镜?”牧风眠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目光在周围掠了一圈,发现这座并不繁荣的城镇到处都种着桃花, 如今正是秋季临冬, 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但这些桃树却很是茂盛, 枝头上全是粉嫩的花瓣, 风一吹就打着卷地落下来, 铺得满地都是。   牧风眠问:“这里是不是常年桃花不败?”   荀左就跟上去道:“是,城中的老人们都说这座城在很多年前受花神眷顾,所以常年桃花灿烂, 即便是冬季也盛开得满城都是。”   宴星稚一听就觉察出不对劲了,“若真是如此, 那这座城中应当会灵气充沛才是, 为何感觉不到一丝灵气?”   荀左摇头道:“不知,也正是因为如此, 所以桃城中没有修仙门派, 全是寻常凡人。”   她站在路边放眼一看, 周围果然全都是毫无灵力的凡人,正对他们三个投来好奇的目光,小声地议论着, 她想了想, 对牧风眠道:“他是来抓你的吗?”   牧风眠疑惑:“抓我?为何?”   “你不是说你杀了仙盟的人, 应该是仙盟头号追捕凶犯才是。”宴星稚道:“但是要抓你,光派仙盟的人肯定不行,他们定会向神界请调,动用师镜。”   牧风眠听后,笑了一下:“你倒真猜对了。”   又接着道:“仙盟当初的确请调了师镜,不过他没打过我,觉得无脸回神界,从那之后就消失了。”   “他没打过你?怎么可能!”宴星稚明显就不信,“他还有九曦,你连清屿剑都没有,如何打不过你?”   牧风眠双眉一皱,那表情看起来非常不爽,比他沾了满身的虎毛时的表情还臭,“我不用清屿也照样能打败他。”   宴星稚摇摇头,小声道:“吹吧就。”   当初她那清屿剑与师镜在黑雾山谷上的一战,可谓是动用了全力,若非是因为清屿上蕴含着牧风眠的力量,而师镜又爱惜九曦枪不忍它被赤练神火灼烧,那一战谁胜谁负还两说。   牧风眠不用清屿能打败师镜?   她不信。   宴星稚撇撇嘴,转头问荀左:“你信吗?”   荀左被她突然的一问给吓住了,看了看牧风眠,又看了看宴星稚,进退两难。   就好像是长辈突然过来问你,更喜欢爹还是更喜欢娘,这问题怎么回答都要得罪人。   荀左就硬着头皮道:“少主说笑,我又不曾见过师镜上神,如何知道那些事?”   牧风眠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一直在笑。   好在宴星稚也不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三人说着说着就往城里走。   宴星稚一直很警惕地东张西望,倒不是怕师镜,只是若是在这里遇见他事情会变得非常非常麻烦,她只想赶紧买了兽车离开。   牧风眠见她贼头贼脑的,都不好好走路了,走两步就停一下,终于忍不住说道:“肯定不是师镜,他不会将气息外放得这么厉害,他应当是来过这里,在这留下了东西,所以一进城才能闻到他的气息。”   “那他为什么要故意在城中留下痕迹?是生怕别人找不到他?”宴星稚问。   牧风眠微微眯眸,没有再回答。   荀左却道:“或许是一种信号呢,师镜上神留下的气息是为了给某个人的,用于传达某种信息。”   宴星稚讶异地看他,觉得这种推测十分有道理。   师镜下落不明,又丢了九曦,处境定然不是很好,他在人界一座完全没有灵气的都城中留下自己的气息,难道是一种求救信号?   可谁能将神界第一战神逼到如此境地?   宴星稚看不懂师镜留下的信号,颇为遗憾地叹息,“要是能看个热闹就好了。”   牧风眠目光往前一掠,说道:“这前头正好有热闹,去瞧瞧。”   他视力好,一下就看到前头路边有个男子正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将她拖到了路中间,原本还平静的街道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人迅速围成一团。   宴星稚三人赶过去的时候,包围圈已经相当严实了,费了一番功夫才挤到前面去。   中间那男子正在打一个女人,对着她拳打脚踢,脸上横肉抖动,看上去极为狠毒,像是常干重活的,膀子上的肉很结实,一巴掌就将女人扇翻在地上,力气极大。   女人瘦小,蜷缩成一团,抱着头任由他打骂,根本没有还手的胆量,连一声哀嚎都无。   四周看热闹的人也是指指点点的,唏嘘不已,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忙阻拦。   荀左见状,简直要喷火,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将男子暴打一顿,但一转头却见宴星稚和牧风眠两人面色如常,见了这场面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极为不解,低声道:“少主,这歹人没本事就知道打女人,我去教训教训他?”   “且慢。”宴星稚的目光落在蜷缩的女人身上,说道:“这女人,已经是死的了。”   荀左会错了意,惊声道:“被打死了?!”   这一喊,倒是把牧风眠吓了一跳,啧声道:“别嚷嚷。”   荀左赶忙闭上嘴,一脸迷惑地看着地上的女人。   街坊邻居挨得近,一点消息就能传开,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是个什么事,见荀左这么大反应,旁边的妇女道:“公子莫见怪,这王二家的婆娘平日里就跟别人家的汉子不清不楚,且王二都去外城走生意半年了,才刚回来她肚子就大了,也不知是偷了谁家男人,该打!”   荀左一时被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别人的家事,他自是没有资格插手的,但是当街打女人实在是不应该,有什么事关上了门处理不是更好?家丑传千里,这下城中人怕是没人不笑话这男人。   正想着那男子突然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娘们,趁着老子不在就在外头不三不四地勾搭汉子,真当老子是个窝囊废还是怎么的?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连你肚子里的杂种一起送去黄泉!”   说着就用力往女人的肚子踢,女人这才有了动静,死死地捂着肚子,用脊背和大腿阻挡他的力道。   这极为凶残的模样把周围的人都惊到了,摇头说道:“作孽哦,这下要一尸两命了。”   旁人看不出来,但宴星稚却十分清楚,那个在地上被打的女子,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尸臭味儿,是死了很久才有的味道,所以她才说那个女子已经是死人了。   但女子却还能动,将身子蜷缩起来保护自己,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说起来这座城也干净得过分了,没有灵气也没有妖气,似乎除了人什么都没有,但眼前这女子分明就不能算是常人,宴星稚却没在她身上感受到分毫妖邪之气。   “住手!”旁处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一个剑鞘就被扔出来,砸在男子的头上,顿时将他砸得连退数步。   男子正在气头上,双目赤红,粗声粗气道:“哪个找死?”   众人一看,就见人群里跳出个身着海棠红衣袍的姑娘,头戴银冠颈戴璎珞,模样娇俏,双眉竖立怒意正盛,尖声道:“竟然当街殴打妻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姑娘身后也有人说话:“叶檀,你就别管了,没听旁人说是他媳妇红杏出墙吗?那是该打。”   被唤作叶檀的姑娘不服气道:“即便这女子有错,也已有身孕,再打下去定然会一尸两命的!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叶师妹说得对,还是先将人救下来吧。”一人应道。   四人都的装扮相差无几,皆富贵华丽,一看就知不是桃城的人,男子站起来之后即便是再生气也不敢再叫了。   这四人宴星稚倒是不面生,正是之前进鬼市的时候碰上的那四个雪涯宗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是师镜的嫡姐,师怜雪。   不知道是路窄,还是有缘分,竟在这又遇见了。   师怜雪站在人群中,眼眸如含秋水,模样极为动人,宴星稚一看见她就想嘲讽牧风眠两句,刚开口就被牧风眠伸手捂住了嘴。   从方才开始牧风眠就盯着她,见她的杏眼不停地转,看看这看看那,最后停在师怜雪的身上,他心里就清楚,这一张口准没好话,于是眼疾手快地捂上,“指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先别说。”   宴星稚扭了一下头,从他手中挣脱,“那我什么时候说?”   牧风眠道:“等我有心理准备再说。”   宴星稚自然不会听他的,仰着脸阴阳怪气道:“我看你跟着师怜雪缘分深得很,不管是在上三界还是在人界,你去哪她就能跟到哪,要我说你不如入赘了师家吃口软饭,仙盟的追杀令说不定也能一笔勾销。”   牧风眠捂着心口痛苦道:“失策,就算是有心理准备也没抗住。”   荀左在一旁假装不在意,却悄悄竖着耳朵偷听,心里震惊不已。   啊?还有这种事?   风眠神君也有入赘的一天吗?   这边正说着,那边几个雪涯宗的弟子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先前出手的那个叫叶檀的姑娘主张将女子救下来,而名唤崔裘元的却不肯多管闲事,两人争执着。   身旁还有个面色温和的大师兄劝架,而师怜雪却站着不动,并没有参与两人的争吵。   宴星稚看了看地上的女子,说道:“这女子有蹊跷,我去看看。”   她刚往前走两步,就见那女子的身体忽然抽搐起来,四肢伸展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用力地扭动着脖子,根根青筋从皮肤上暴起,模样变得十分可怖。   周围人发出惊叫声,迅速往后退去,胆小的甚至直接逃走。   下一刻那女子猛地跳起来,皮肤染上青紫色,瞪圆的双眼瞳仁很小,呈阴邪之像。她大吼一声,朝着方才打她的男子扑过去,十指变为利爪,一下就刺透了男子的脖子,鲜血霎时间喷出来,女子贪婪地俯身,大口吸食着。   叶檀方才还嚷嚷着救这女子,被这变故吓得脸色煞白,挪不动脚步。   与她争执的崔裘元倒是反应极快,立马祭出长剑,挥出两道剑气,交叉打在女子的后背上,没留下半点伤痕,却惊动了女子,她丢下被已经死透的男人,直往崔裘元飞扑而去。   这下周围的百姓不敢再看热闹了,纷纷尖叫着逃离,街道瞬间宽敞。   叶檀与师怜雪吓得往边上退去,崔裘元和被那个名唤席淮的大师兄则挡在两个姑娘前面,合力应对女子的攻击。   但两人的剑好似软刀,即便是打中了女子,也没能留下伤口,反倒是激发她的凶性,攻击越来越凶猛,最后还是崔裘元道:“此女已是妖魔,不必再手下留情!”   说着便左手捏一个法诀附在剑上,猛地往女子的头颅斩去,只见白光一闪,人头落地,女子迅速瘫软下去,微微隆起的孕肚也飞快地变瘪,身下流出一滩乌黑的血水。   继而女子的皮肤褪为正常颜色,鲜血开始变红,很快就染红了地砖。   雪涯宗几个弟子都看出她是变回了正常凡人,不由脸色一变。   叶檀叫道:“她不过是被妖邪缠身,你怎么能动手杀她!”   崔裘元的表情也极为难看,呛声道:“那你方才为何躲那么远,不来擒她?”   “崔师兄当真会为难人,难不成还让我一个炼气底层去与这妖邪打?”   师怜雪在一旁软声劝道:“师兄师姐,莫要吵了。”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荀左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道这几个到底是年轻的孩子,动辄就要斗嘴吵架,一点都不稳重。   宴星稚走到女子的尸体旁边,除了浓重的血腥味之外,任何妖邪的气息都没有,连那股尸臭味也消失了,这被砍了脑袋的女子的确是个寻常凡人。   “是她肚子里的东西吧?”牧风眠在她身边站定,一双洁净的锦靴踩在了没有血污的干净地方,低声道:“许是城中有什么掩盖了那些妖邪的气息,若是有妖魔故意借凡人女子的身体种胎,受害的肯定不止这一个。”   “你怎么知道是肚子里的东西?”宴星稚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肚子上,一片平坦,方才那男子踢得那么厉害,加之又与两个雪涯宗的弟子动手,胎儿会滑落也是正常。   “你没发现方才她挨打的时候,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地护着肚子吗?”牧风眠说着就朝她靠近,俯下头凑近她的耳边,“而且你也闻到那股味道了吧?她肚子平了之后就消失了。”   宴星稚感觉耳朵覆上一层灼热的气息,她歪了歪脑袋,一转头就见牧风眠的眼眸近在咫尺,往后仰了一下,刚想让他离远点,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你们……”师怜雪抛下了还在争吵的师兄和师姐,就站在两人的身后,乌黑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局促,看着牧风眠道:“我们之前见过的,就在鬼市,还记得吗?”   宴星稚当然没忘,看见师怜雪她就觉得厌烦,并没有应答她的问题,而是转眼看向牧风眠,红唇轻启。   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牧风眠一把从背后抱起来,一手捂住了嘴,几个大步迅速撤离。   想也不是什么好话,牧风眠直接先下手为强。   荀左见少主二人没搭理师怜雪,连忙上前去接话,毕竟他俩还是要进雪涯宗的人,若是在这里得罪了雪涯宗得宠的几个内门弟子,恐怕要被使绊子。   宴星稚奋力挣扎,却被他死死锢在怀中,腰上的手臂用足了力道,她是半分都动弹不得,气得一口咬上他的手指。   牧风眠并未喊痛,往旁走了几步就将她放下来,为防止她大打出手,便将她的手臂圈住,像是从后面整个将她笼抱住一般,手指还被她咬在嘴中,两人都还没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极其亲密。   他低声道:“宴星稚,你非要这样是不是?”   宴星稚的牙齿松开他的手指,生气地质问:“我怎么样了?”   “你说话不好听。”牧风眠道。   倒也不是说话不好听,只是那些他不爱听。   “难不成我给你唱段好听的?”宴星稚挑眉反问。   “好,”牧风眠撂下狠话:“既然你非要这样,可就别怪我。”   宴星稚冷哼一声,侧过头看向他的眼睛,刚想说话,却猛地发现两个人挨得极近,她的鼻尖撞上牧风眠的侧脸,只要一抬头就能亲上去。   两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宴星稚下意识用力推了一把,牧风眠顺势将她松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二人一时间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僵持住。   牧风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头还留着红红的牙印和她口腔中温热的感觉,他搓了搓手指。   “少爷,小姐。”   荀左见两人都没说话了,便出声唤他们。   经过他的调解,叶檀与崔裘元已经不再争吵,师怜雪脸红红地站在边上,似乎因为方才的搭话没得到回应而尴尬。   宴星稚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荀左道:“刁姑娘方才听闻咱们也要去雪涯宗,便好心要搭载一程,如此一来我们便不用买兽车了。”   他说的刁姑娘,正是师怜雪在人界的化名,为刁怜雪。   宴星稚想也不想,抱着臂冷酷地拒绝:“不必。”   牧风眠却道:“有这种好事?那岂不是方便许多?”   荀左见她拒绝,也心急,立马附和道:“是呀小姐,这方圆城镇中并没有什么好的兽车,且价格也极高,买来用一回相当不划算,若是有人肯搭载是再好不过的了。”   宴星稚道:“我们可以自己过去,为何要与他人同行?”   这话让那心高气傲的崔裘元听了,当即冷笑一声,“那你们便自己过去吧,当这天下哪哪都是好人不成?”   师怜雪柔声道:“师兄,既然都是一起去雪涯宗的,捎带一下也无妨吧。”   崔裘元立即也软了态度,轻声细语道:“雪儿师妹若是想带,那便带着吧。”   宴星稚嗤笑一声,撇嘴道:“当我们是什么东西?你说带就带?我不坐。”   这俨然是比叶檀还要呛人的性子,崔裘元听了就忍不住要发怒,但碍于师怜雪在,强忍下脾气,说道:“那你们自己掂量吧。”   大师兄席淮站出来,温笑道:“可问二位姓名是何?”   宴星稚一向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都是无视,更不会与师怜雪同乘兽车,她很是不给面子地扭头就走,说道:“我去前头看看。”   牧风眠见状却双眼舒缓,清亮的眼眸里晕染起浅浅的笑。   她这样其实比起从前已经好很多了,以前的她我行我素,要去哪里,做什么,从来不会跟人提前打招呼。   荀左倒也不急追赶,只是有些苦恼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毕竟一个个也都是出身名门,否则也不会成为雪涯宗的内门弟子,心高气傲的几时受过这样的冷脸?   还未想好措辞为少主开脱,就听牧风眠开口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如今听说雪涯宗开放山门,便想去碰一碰运气,若能拜个外门弟子修炼也算是好机缘。”   荀左微微瞪大眼睛,不明白这是整的哪一出,不敢说话。   “未过门的娘子?”师怜雪的反应比荀左还要大,她神色一怔,失落瞬间染上眉眼,愣愣道:“你们看起来……没有那么亲近。”   “她最近与我闹别扭,生气呢。”牧风眠冲她微微一笑,俊俏的面上尽是面对着生人的疏离,说道:“她不喜欢与外人同行,多谢各位好心了。”   说完这句,牧风眠也转身离去,荀左冲席淮抱礼,而后往前追去。   师怜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紧紧蹙着。   崔裘元看见了,赶忙上来问:“雪儿师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在桃城暂歇几日?”   师怜雪摇摇头,“无碍,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尽快回宗门吧。”   “暂时走不了。”叶檀道:“这妖邪肯定不止这一个,若是我们走了,这城中的百姓恐怕都要被害。”   师怜雪说道:“等我们回了宗门禀报给师父,会有人来处理的。”   崔裘元赞同雪儿师妹的话:“不错,这些又不是咱们该做的事,且这趟出来已经够久,再耽搁怕是要被师父责骂。”   “这一来一回要浪费多少时间,若是这妖邪凶残,怕是要死不少人,倒不如我们在这里处理了。”   叶檀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极为烦躁。   崔裘元没有脑子,一心只听刁怜雪的话,而刁怜雪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冷血无情。   她看向大师兄席淮。   席淮想了想,提出来个折中的办法:“不如这样,师弟你带着小师妹先回宗门,将事情禀报给师父,我和叶师妹留下来处理此事,以防那妖邪祸害凡人。”   师怜雪不再说话,认同了这个提议,与崔裘元一同离开。   宴星稚往前走了一段路,忽而停住脚步,转头往身后看。   因为方才的事,街头上的人很稀少,就算路过也是脚步匆匆,她目光停顿在一棵树后。   牧风眠走上来问:“看什么?”   “有人跟踪我们。”宴星稚说着,抬手一指,“荀左,去把树后的人拎过来。”   荀左听后便动身,走到树后果然看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被他发现之后面露惊慌,连忙告饶:“仙人饶命,小人无意冒犯。”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他问。   男人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央求道:“小人家中恐遭邪祟,今日是偶然瞧见三位仙人进城,这才想来求仙人救命。”   荀左将他带到宴星稚的面前,这男人先前远远瞧着,原本以为是年纪看起来稍大的荀左主事,再不然也是这身着金衣的俊俏小公子,却没想到是这面容软糯的小姑娘才是主心骨。   宴星稚语气随意地问:“什么事?”   男人哭着低声说:“三位仙人可千万要救救小人,若是你们不救,小人全家绝活不过今晚。”   牧风眠看着宴星稚,想看她如何做决定。   他深知她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性子,且对于那些弱小的人十分看不上。   荀左见状也以为宴星稚不会答应,便想出声劝一劝,却见她点点头,对男人道:“起来,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荀左有些意外,牧风眠也勾起唇角笑了。   他发现宴星稚虽然天生狂傲,但对于那些向她求救的人,哪怕弱小如蝼蚁,她也不会视而不见。   或许从前的他和宴星稚,的确有着诸多误会。   三人跟着男人来到他的住宅,也算是桃城里较为热闹的地段,楼下是卖织布的商铺,楼上则是男人一家的卧房。   从后门上了二楼,被男人领进一个寝房中,房中陈设简单,并没什么奢华的摆件,里间有一张垂着几层纱帐的床铺,隐隐约约能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男人小声道:“这是我妻子,半个月前她突然像失了魂一般,整日除了睡就是吃,跟她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但肚子却一天比一天大,起初我还以为是怀了身孕才会如此,却没想到才半个月的时间,那肚子竟然有六七个月份那么大了,这……”   宴星稚摆了下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方才进这个屋子时,她就感受到了来自师镜的气息,极为浓烈。但是站在这个房中时,又能闻到先前在街上闻到的那股尸臭味,几乎将整个房间布满,她不由皱起眉毛。   她往屋中走去,迳直来到床榻边,将纱帐掀开往里一看,就见女子面黄肌瘦,颧骨相当明显,闭着眼睛的样子犹如死尸一般,肚子高高隆起,几乎瘦成皮包骨。   尸臭味相当浓郁,扑面而来,宴星稚的鼻子又灵敏,被这味道冲得极为难受,当即打着喷嚏闭着眼睛往后退,踩到一人的脚,而后双臂被人一扶。   牧风眠低低的声音传来:“闻不惯还往前凑,自找苦吃。”   宴星稚一恼,想反呛两句,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而后才用湿漉漉的眼眸瞪着牧风眠,“要你管?”   他将她往外推了两步,自己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就道:“快生了。”   “这是妖胎,万不能叫她生下来,否则大祸将临。”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几人同时望去,就见一个老头拄着拐棍,佝偻着背,对宴星稚和牧风眠道:“若有必要,仙人不必顾虑莲儿的性命,定要将妖胎斩杀才行。”   “爹。”男人低低叫了一声,似对他的话很不高兴。   老头凶道:“武祥,你还想如何,你已经养了这妖胎半个月了,生生将它养大!你会害了全城的人!”   武祥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荀左在一旁看了又看,似有话想对老头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地站在一边。   房中视线昏暗,只点着一盏灯,宴星稚和牧风眠的影子几乎交叠在一起。   “你妻子除了失魂,还有什么异样吗?”牧风眠问他。   “夜半子时会如游魂一般离开家宅,但去往何地并不清楚,我跟踪过很多次,每次都跟丢。”武祥看了看床榻上面容枯瘦的妻子,心中一阵哀伤,乞求道:“求求仙人救救内人,她不过是被妖邪侵身,不该为此白白丧命。”   宴星稚心知这邪祟肯定不止祸害了这一家女子,若不找到源头,即便是处理了这女子身上的妖胎,还会有下一个,这女子暂时就动不得,要等到夜半之时看她究竟往哪里去。   牧风眠也想到这点,便道:“那我们就在此处暂留一晚,你夜间睡觉的时候留意些,若是看到她起身了,便立即给我们传消息。”   荀左听后,适时地送上一张符纸,说道:“夜间别熄烛灯,只要你妻子有任何动静,将符纸点燃,我们会马上过来。”   武祥感激涕零地手下符纸,又是跪又是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三人送下了楼。   临走的时候,荀左回头朝楼上站着的老头又看了看,落在后面出来。   牧风眠瞥他一眼,“旧相识?”   荀左脸上似有一丝落寞,兴致不高,“我是被一个老道捡着养大的,方才那个老人,正是老道的儿子,我们算是一起长大,只不过后来我去了玄音门打杂,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便再也没有回来,没想到他竟老成这样子了,怕是已经不记得我了。”   “凡人寿命短,时过境迁乃是常事,无需挂怀。”牧风眠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一句。   荀左点点头,敛去了落寞的神色。   武祥家的对面就有一栋客栈,三人前去住店,正巧碰上了叶檀和席淮二人站在掌柜边。   见到他们三人,叶檀也很是惊喜,热情地对宴星稚道:“只剩下两间房了,若是姑娘不嫌弃,可以与我住一间。”   宴星稚没有跟陌生人睡一起的习惯,但这间客栈是武祥家这方圆唯一一家客栈,离得近行动才更方便,于是暂时妥协。   两个房间挨着,牧风眠进房之前转头对宴星稚道:“夜间可别睡得太深,有那姑娘在,我不好进屋去叫你。”   宴星稚嗤笑一声,“用不着你叫我。”   牧风眠看了看她,又忍不住生了逗弄的心思,凑近她低声道:“若是你不习惯跟生人睡,可以在那姑娘睡着之后来找我,我的床铺大……”   毕竟宴星稚化成虎形之后,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牧风眠的话,两人同时转头,就见席淮和叶檀站在后面,像是刚从楼梯处上来,脸色都有些尴尬。   席淮抱歉地笑笑,“打扰二位,我们上来看看房间。”   宴星稚瞪牧风眠一眼,没再说话,推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叶檀和席淮都听见了牧风眠方才的话,更误解了话中的意思,实在是暧昧得让人无所适从,她红着脸与席淮告别,赶忙跟着进了房间。   席淮年龄到底大点,显得沉稳一些,镇定地对牧风眠颔首示意,隐晦道:“今晚先委屈公子与我同住一间了。”   意思就是房中还有别人,你可千万别让你的未过门娘子夜晚偷偷摸过来。   牧风眠听出话外之意,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对他笑了笑,“无妨。”   客栈的房间并不大,只有一张床铺,睡两个姑娘倒还好,但若是要两个大老爷们挤在一起那是根本睡不下的,所以牧风眠和荀左只能在地上铺了一层被褥,暂且将就一晚。   荀左铺被褥的时候还在偷偷看牧风眠的脸色,生怕他因为要睡地上而不爽,但他坐在桌边面容平和,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席淮坐在床上打坐修炼,闭着双目入定,屋中十分安静。   而隔壁房间就显得有些躁动了。   宴星稚见这床那么窄小,心中就生出一股子烦躁来,只要一想到让她和这凡人姑娘睡在这么小的床上,她心中就充满抗拒。   见她双眉微微蹙着,浑身充斥着不开心的情绪,叶檀自是相当理解,便主动与她搭话,想熟络一下两人的关系。   “你与那公子相识多久了?”   宴星稚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转头看向她,再一思考,便猜测她说的应该是牧风眠,便道:“很久了。”   “你们感情可真好啊。”叶檀面露羡慕,说道:“听我爹娘说,我在年幼的时候也曾有一门亲事来着,只不过后来与我订亲的那个人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就退了跟我的亲事,我一气之下便跑去了雪涯宗。”   宴星稚光是听到前半句话,眼中就满是疑惑,她有点不明白这姑娘到底哪只眼睛看到她跟牧风眠感情好了?   见她没有说话,叶檀的热情也没有被消磨,红着脸问道:“若是你们这次去雪涯宗没能入选,是不是就要回去成亲了?”   宴星稚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成亲?谁?”   “你和那个公子啊。”叶檀见她反应那么大,不由愣了一下,“你们不是订亲了吗?”   她被吓了一大跳,心道难怪从方才开始这姑娘看她的眼神就怪怪的,原来是误会她跟牧风眠有这一层关系了!   跟牧风眠订亲,这怎么可能!   宴星稚那白嫩的耳朵一下子就染上红色,极为明显,说话竟也打起磕巴,“说、说什么呢?谁跟他订亲了?不要胡说八道啊。”   叶檀顿了一下,想到那个公子先前还说两人正在生气闹别扭,面前这姑娘耳朵脖子都红了,分明就是羞赧,只不过是嘴硬不承认罢了。   她善解人意道:“许是我猜错了,姑娘莫在意。”   宴星稚将脑袋偏过去,掩了掩红着的耳朵。   剩下的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叶檀也是因为白日里赶路累着了,一躺在床上就闭眼睡过去,宴星稚看着她特意留出的大半床铺,也打消了化为虎形睡在桌上的心思。   女孩子主动释放的善意,是让人很难拒绝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檀在睡前说的那几句话,宴星稚今晚的梦变得相当不对劲。   她梦到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正躺在床榻上睡觉,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打在她的身上,像盖上一层温暖的棉被似的,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睡饱后她悠悠转醒,慢慢地睁开双眼,金黄的眼眸澄澈无比,银色的长发被揉得有些乱,带着些许刚睡醒的惺忪。   这是她的寝宫。当初在神族学府之中,她特地要了一间向阳的大寝宫,平时也没什么朋友,只要学府休课,她就在自个柔软的大床上窝着睡觉。   她伸长了双臂,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动作还没收,忽然有一个身躯从后面贴了过来,一双手臂就楼上她的腰身,紧接着耳边一热,灼热的呼吸洒来,响起熟悉的声音,“睡醒了?”   宴星稚心头一跳,也没有丝毫抗拒,只偏了偏头,疑惑道:“你怎么在我的床榻上?”   “想你了,就来看看。”那人声线很慵懒,低低道:“但是没想到你一觉睡那么久,以往休课你都是在这睡觉?”   她唇线轻弯,笑容有些狡黠,“你可以叫醒我啊。”   扭了个身,视线转过去的时候就先看到赤红的长发,散落肩身,与她的银发交缠在一起,再一抬头,就是牧风眠俊美无双的面容。   他目光落在她头顶上那一双白毛金纹交织的虎耳上,而后低头凑过来,在她右耳的那个小豁口上落下亲昵一吻,“你睡得很香,我不舍得。”   他说话轻轻的,很像是耳语,让宴星稚的耳朵痒痒的,心尖也痒痒的。   毛绒绒的虎耳轻轻抖了一下,宴星稚张了张口,似乎要说话,但出口的声音变得模糊。   夜风吹着窗子,撞在窗框上发出轻轻响声,宴星稚就被这细小的动静给惊醒了,脱离梦境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心尖烫烫的,好像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似的,一时间没缓过神。   等视线清楚了,就见房中点着一盏小灯,散发着昏暗的光线,身旁是叶檀轻微而平缓的呼吸声,风从微微敞开的窗子里灌进来,吹在脸上有一股凉意,渐渐将她的意识给吹醒。   宴星稚坐起来,愣着目光发了会儿呆,耳朵慢慢被染得透红,白净的脸上也晕开一层绯色,眼眸亮晶晶的,模样有些娇憨。   她竟然会梦到那些场景?!   真是邪了门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荀左之死   宴星稚揉了一把脸, 将睡意从脸上驱逐,迅速冷静下来,下了床悄无声息地出门, 果然就见荀左和牧风眠站在房间外,正在等她。   因为方才的梦,她现在见到牧风眠就有些不自然。   梦中他声音低缓,亲昵地将她抱在怀中, 炙热的呼吸在颈子间交缠, 极为亲密。   然而宴星稚心中却清楚, 现实中的牧风眠从不会对她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 也不会做那么亲密的动作。   那个梦, 是很荒唐的。   她有些别扭, 目光只在牧风眠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将头偏开,动作生硬, 像是刻意闪躲。   牧风眠一下就察觉到了,他俊眉轻扬, 没有说话。   宴星稚望向荀左, “是那女人动身了吗?”   荀左点头,“追踪符已经贴上去了, 咱们现在去追吗?”   “带路。”   三人从客栈出去, 街道上一盏灯都没有, 仅凭着月亮照明,四周漆黑一片,荀左想要点灯, 被牧风眠制止。   这样的环境下灯光极为显眼, 不利于悄悄跟踪。   幸好这月光足够明亮, 三人的夜视能力也是相当好的,倒不至于看不清路。   荀左手中捏着一张符纸,符纸上散发出细微的白烟,缓缓往一个方向飘去,并不受风向的影响,三人就跟着这缕白烟前进。   夜晚的桃城寂静得仿佛不同寻常,街道上一个路人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满城桃花的之后,才会响起一些轻微的声响。   沿着街边走了一段,宴星稚就隐隐看见前面那个女子的身影,她挺着大肚子身体消瘦,走得却不慢,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目的地很明确。   三人跟在她后面,拐进了一个巷子中,月光照不进巷子里,刚一进去眼前就更黑了,荀左脚步顿了一下,险些看不见符纸上的那抹白烟。   正当他思索着要不要捏个小法诀的时候,宴星稚突然伸手,将符纸的烟给掐灭了,他疑惑地看过去,就听她说:“不需要了。”   方踏入这巷子时,宴星稚就闻到了无比浓烈的尸臭气味,邪气冲天。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东西,竟将这邪气藏得严严实实,不进入这巷子时从外面倒是一点都察觉不到。   宴星稚走在了前头,这里被邪气包围,空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气味,她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拧着双眉,心中涌起一阵不大好的预感。   按道理来说,凡间的危险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是这气味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且她也相当好奇,这妖邪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的气息遮掩得如此隐秘,连她和牧风眠都无法察觉。   正走着,她手臂忽而被人一拉,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下,撞上牧风眠的身体。   “看着脚下,别踩到了。”牧风眠在她头边低声道。   一下让她想到了梦境中的场景,声音跟他现在一样轻,像是对情人之间的呢喃。   宴星稚耳根发热,莫名其妙地心跳一滞,这样的情绪让她非常不习惯,不由得有些恼怒,沉声道:“我知道。”   “方才不拉你,你就一脚踩上去了。”牧风眠倒是习惯她的嘴硬,察觉出她态度不怎么好,但也未在意。   毕竟这人鲜少对他有态度好的时候。   宴星稚不理他了,低头看去,就见地上像是一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孩童大小,却并非正常孩子的模样,而是头大身子小,一看就极为畸形,身上的皮肤都是青紫色,似乎覆了一层鳞片。   寻常百姓若是生出个这样的孩子只怕要当场把一屋子的人都给吓死。   她脸色稍变,嫌弃地一咧嘴,从旁边绕过去,闻着那股味道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就看到一座紧闭大门的宅子。   味道都是从面前的宅子里散发出来的。   宴星稚将下巴一扬,对荀左道:“把门推开。”   荀左闻声上前,手掌刚触上门板,就感觉一阵湿黏,他咬着牙将门推开,手缩回来一看,掌中全是猩红的血液。   门一开,气味就铺天盖地涌来,荀左闻不到,宴星稚却被熏得险些站不稳,一阵恶心盘在心头,想吐。   她下意识扶住了牧风眠的手臂。   牧风眠低眸看她一眼,忽而说道:“你还记得十恶妖胎吗?”   宴星稚一听到这个东西,脸色就变得极差,反胃得相当难受,牧风眠只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还记得。   她当然忘不了。   当年宴星稚去神族学府之后,闲暇时间还是会去仙盟帮忙。   仙盟的任务是按等级排列的,宴星稚一般都是处理金级那种高难度高危险的任务,基本上只要她出马,任务都能被解决,只有一次金级任务失败了。   当时妖界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向仙盟发出求援,宴星稚又正好空闲,就跟着一同前往妖界援助,却没想到那次的任务非同寻常。   跟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那妖胎是借用寻常妖怪的身体孕育自己,等吸光了宿主的精血之后再转移到下一个身上。   当时妖界一处地带出现大量这种妖胎,即便是出手斩杀宿主,那妖胎也逃得极快,等于说是白白杀了无辜小妖,所以妖界面对这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才向仙盟求助。   宴星稚的处理方法就非常简单,就是全部杀光,只要杀伤力足够大,覆盖范围足够广,妖胎是无处可逃的,但若是要用这种方法,要死的无辜之人就非常多了,所以她的方法没有被采纳。   她去了之后就坐在一边,十分无趣地看着众人一同商量对策。   最后还真让他们想出了一种办法,就是将所有被妖胎寄生的小妖聚集在一起,再布一个大仙阵将所有小妖的妖力封印住,让她们变成寻常凡人。   妖胎寄生就是为了吸去宿主的妖力,一旦被封印后,妖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取,自己就从宿主身上离开了,抓住妖胎脱离宿主身体之时启动法阵,再将所有妖胎困在其中剿杀。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设想的。   然而实际上计划实施起来时却出现了意外,那些妖胎精明的很,竟将仙阵改染成邪阵,将阵中的所有小妖和所有仙盟的人,包括宴星稚在内都拖进了邪阵之中。   宴星稚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那个邪阵像是被浓郁的妖血包裹住,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和腥味排山倒海一般将她浓浓地黏在其中,加之她鼻子又相当灵敏,邪气从她身体各处钻入体内,瞬间就扰乱了她的心神,耳边充斥着尖声刺耳的孩童笑声。   邪阵在疯狂吸收她的神力,不管她怎么用力攻击,都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挥出去力量被阵法吸收转化为妖胎的力量,让阵法越发牢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宴星稚只得收了手。   她在那个阵法之中待了很久,那地方狭小黏腻又充满恶臭,她又不敢封闭五感,怕遇到什么危险无法及时应对,硬生生扛了几个时辰。   直到灼烧的焰浪从外将阵法破除,赤练神火燎原而起,妖胎发出尖利刺耳的尖叫,面前的血色褪去,宴星稚终于闻到了新鲜的空气,神力几乎被消耗殆尽,倒在一人身上。   她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是来自天界的味道,所以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那次的任务让仙盟和妖界都损失惨重,仙盟派去接近上百人,只有宴星稚一人活了下来,且休养了好些日才恢复。   后来仙盟将此事记录在册,查出这东西是上古邪物,被称作“十恶妖胎”,是上古时期一个极为凶恶的魔头培育出的邪物,本想用于自己驱使,但没想到这东西邪性太大,魔头培育出来之后就失控了,变为为祸一方的大灾害。   后被神族镇压封印,无法消灭。   当时那群妖胎,听别人说是被牧风眠的赤练神火给全部烧死了,仙盟将此事也记录,十恶妖胎就暂时找到了消灭的方法。   宴星稚没想到在人界这地方也能碰上这玩意儿,那些妖胎寄生在妖怪体内还能吸收妖力,寄生在凡人身上几乎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宴星稚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到十恶妖胎身上。   但这扑面而来的味道实在是有些熟悉,勾起了她极为不好的回忆。   牧风眠的手臂承载着她的力量,能感觉到她的双手相当用力,显然是对这妖胎排斥得不行,连一步也不想往前踏了。   他看着宴星稚低着头时露出的雪白后颈,没忍住用手抹了一把,带着安抚的意味,说道:“别去了,不是什么大事,让荀左去处理吧。”   宴星稚摆摆手,当下就同意了。   荀左却心生害怕,动了动嘴唇,“我……”   他心里当然是没底,这东躲西藏苟活了几十年,虽说突然撞了大运遇上了两个鼎鼎有名的神君,还进阶到了金丹期,又有幸获得了九曦枪,但他到底对这些掌控不娴熟,也没有什么打架除妖邪的经验,让他进去,极有可能栽在里面。   牧风眠伸手,“把你的符纸给我。”   荀左照做,就见他拿在手中之后,手指从符纸上的图案划过,纸上微光一过,就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隐隐泛着红色光华。   “先前教你的九曦法诀,都记清楚了吗?”牧风眠将一沓符纸递还。   荀左愣愣点头,问道:“左护法,这些符纸是干什么用的?”   “借火。”牧风眠道。   “什么火?”   “赤练神火。”   他道:“也可以贴在九曦上,威力会增强很多,东西已经教给你,总要一试,我给你的借火符足够多了,绝对够你用。”   荀左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辞了,风眠神君似乎对他寄予了厚望,他决不能辜负。   他收下符纸,一脸郑重道:“多谢左护法,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牧风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无妨。”   “什么?”荀左被他这笑容晃了一下,没懂其中意思。   下一刻,牧风眠就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荀左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往后退去,倒了几大步,被推入了门内,只听牧风眠的声音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你死了还是活着都无妨,我不会对你失望的。”   继而门被重重一关,眼前一片黑暗,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陷入了死寂,荀左顿时慌张起来。   牧风眠将方才刻意留下的一张符纸贴在门上,红光一亮,门好似被镇住一般,荀左从里面使劲推了几下,却未撼动分毫。   宴星稚见状有点发愣,没想到牧风眠会突然将荀左推进去,听见荀左在里面发出叫喊,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将门上的符纸给揭下来。   手伸出去一半却被牧风眠给拦下来,他道:“让他去吧。”   宴星稚道:“他能处理得了那些东西吗?”   “我给了他借火符,他还有九曦枪,若是不会用这些东西在他手中也是白白浪费,你总不能一直在玄音门待着,他总要学会这些。”牧风眠似乎早就想好了理由,话说得非常顺畅。   宴星稚果然不疑有他,觉得他这话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凡界,到时候玄音门都要倚仗荀左,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他身上的封印破除,修为也大涨,是该学着去处理一些棘手的事了。   “走吧。”牧风眠往回走了几步,回头唤她。   宴星稚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   “放心吧,我留了东西在符中,若他真有什么危险,我会去救他的。”牧风眠似乎对她的迟疑有些不爽,脸色臭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已经给了他那么多东西了,又不是手无寸铁的凡人。”   宴星稚梗着脖子道:“我哪里担心了?我不过是怕他不慎让妖胎逃了而已!”   牧风眠没再应声,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巷子,桃城还如方才那样死寂,月光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牧风眠低头看着满地的桃花瓣,神情淡下来。   其实他根本没往荀左身上留任何东西,是死是活全看他自个的本事,他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将宴星稚给引出来而已。   宴星稚站在巷子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不是在那个房子里闻到师镜的气息了吗?你不好奇是什么原因?”牧风眠突然开口。   宴星稚朝他看去,银色的月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微光,衬得他眉眼漂亮鼻梁挺立,另一半侧脸隐在暗处,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说话间似乎带着蛊惑一般。   相当成功的蛊惑,宴星稚立马就道:“对哦,师镜肯定是把什么东西留在这里了,我要去看看。”   两人在大半夜,没经过主人的同意就去了别人的屋子,刚推开门就看见成祥与他父亲都没睡觉,而是坐在桌前,桌上燃着一盏烛灯,两人面覆愁容,相对无言。   看见宴星稚二人之后,武祥一下子站起来,着急忙慌道问:“仙人,我夫人她怎么样了?”   她道:“已经有人去处理了。”   “那她……”武祥迟疑一瞬,极为艰难道:“还能痊愈吗?”   宴星稚并没有多说。   她更在意的是,白日来这屋子的时候分明就感知到了师镜的气息,但现在来却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跟普通的住宅没什么区别。   她不死心地在屋中转了一圈,几件陈设简陋的小屋子被她一寸寸摸过,跟做贼似的。   武祥被她的行为搞得很紧张,心想着自己这家中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两位看起来仙气飘飘的,应该不会拿他家的物件吧?   宴星稚拿起一口锅往灶炉里瞧,武祥心想,这口锅是爷爷当年亲手打的,都用很多年了,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的,仙长应该不感兴趣。   果然她放下来,又抬起桌子往墙角看。   武祥心想,仙长怎么知道那个墙角有老鼠洞的?难不成她是想发发善心,顺道把家里的老鼠窝给铲平?   并没有,宴星稚放下桌子,又将手覆在墙上慢慢摸着,神色凝重。   武祥脸色一变,怎么回事?难不成仙长是暗示这墙不结实?也是,这老房子也住了很多年了,有时候下大雨墙体都往里渗水,保不齐那天一个惊雷落下来,这墙就塌了。   宴星稚东瞅瞅西看看,武祥的脸色一变再变,十分精彩,给牧风眠看笑了。   他抿着笑容问道:“你们有没有捡过什么东西?”   这话问得奇怪,武祥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不大懂,于是牧风眠又补充道:“就是那种一看就不大寻常的东西。”   武祥摇头,“仙长问的东西是什么,能否细说?”   这时候,那个脊背佝偻的老头就道:“有一物,是我爹当初留下的,在屋里存放了很多年。”   他说完就缓缓起身,去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手中就拿着一个木盒。   盒子被一块灰扑扑的布包裹着,放在桌子上就落下一层灰,像是很多年未曾动过。   武祥动手将布满灰尘的布给揭下来,里头的木盒也十分破旧,上头全是划痕,却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   盒子没挂锁,很轻松就被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个颈链,以一颗颗极小的赤色珠子串起来,当间坠着一把类似长命锁的东西,但不是金的,而是一块透着粉的白玉,一看就是相当华贵的东西,与这质朴的房屋格格不入。   宴星稚将玉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就好像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上面没什么气息。   她大失所望,“算了,待到白日再来看看吧。”   说完就将玉放下,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把武祥惊了一跳。   牧风眠笑了一下,将玉拿起来收入袖中,“这东西我会物归原主,你们就尽早休息吧。”   他也不说为什么拿走,总之两人来屋中转了一圈,带走了一块玉,也没将出门的夫人带回来,武祥心急如焚,但看着面前金衣少年带着笑的眉眼,却又不敢多问,只呐呐应了一声。   另一头的巷子深处,荀左用力推了几下门,压着声音朝外喊:“左护法,少主!你们还在外面吗?”   没人应声,周围一片寂静。   荀左心中害怕,原本想着若真是打不过,他先走为上,但不知道为什么牧风眠竟然将他推到门里之后将门给关上了,这门无论怎么使劲都推不开,月光照不进院子,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荀左推不开门之后深吸几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惧怕,也不管那么多了,指尖捏了个法诀亮出一抹微光,又将牧风眠给他的符纸抽了一张捏在手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指尖的微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范围,隐约能看到这是一个极为荒败的院子,杂草丛生,还有几棵枯树,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昏暗的视线中出现一个人影。   荀左一下子停住脚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定睛一看,就见好像就是方才跟踪的那个妇女,她挺着大肚子站在一口井边,一动不动。   他手往前伸了伸,就见那妇女忽然扭头过来,脖子发出“卡”地一声轻响,一双微微发亮的眼睛透过夜色死死地盯着他。   荀左当下就被吓得蹦起来,连忙咬住了双唇才被吓得尖叫出声,将手中的符挡在面前摆出戒备的姿态。   然而那妇女却没有任何动作,只看了他一眼,忽然往前一跳,就这么跳进了井中。   荀左连忙小跑上前,靠近井口时就看见其中盘绕着乌黑的轻烟,一股邪气直直地冲出来,都不用下去看,就知道那妖邪肯定是藏在这井下面。   他深呼吸几下,想起几十年前将他捡回家中,让他吃饱饭穿新衣,还将符咒之术传给他的那个老道。   荀左其实回来过几次,进入玄音门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打杂,但是也抽空回了桃城,只是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住的地方已经换了别的人家,养他的老道也已经去世,老道的儿子则去了外地讨生活。   回来的几次都没能碰上老道的儿子,后来玄音门落没,荀左跟着一起逃到了荒雷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竟是没想到这次回来,还能碰上老道的儿孙。   凡人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一代一代的血脉流传,也是另一种意义的长存于世。   老道当初养他,也算是半个爹,如今他的儿孙有难,他决不能袖手旁观。   荀左一咬牙,也顾不得心头的害怕,闭着眼纵身一跳,跳进了井中。   因为提前有了准备,所以荀左落地的时候很稳,只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软趴趴的滑腻东西,才差点滑到。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球,捻一缕法诀在镂空小球中凝了光,然后挂在手腕上,用以照明。   周围的景象被照时,荀左被吓得汗毛倒立。   之间这个井下是一块很大的空间,地上有不少尸体,有的已经化作白骨呈腐烂状,有的却像是才死没几日,瞧着像新鲜尸体。   这里死了那么多人,城中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荀左暗暗吃惊。   他绕过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隐约看见那妇女的身影还在往前走,连忙跟上去。   约莫走了百十来步,拐了两个弯,就看到面前有了淡淡的紫色光芒,荀左赶忙将手上挂着的小球灯熄灭,放轻了脚步。   越往前走,紫色的光就越亮,能看见的东西就越多。   只见墙上挂着高低错落的灯盏,散发出的光芒将视线内的东西照得透亮,寂静的地下空间响起一些“叽叽咕咕”的奇怪声音。   荀左弯下腰,将自己缩成一小团,藏身在一个石头后面,悄悄露出半个脑袋往前看,眼前的一幕给他吓得汗毛倒立。   原来墙上挂着的,并不是灯盏,而是一个个人形头颅,头盖骨被开了大洞,里面飘浮这一团紫色的光。   而前方站着足足有十来个妇女,皆是挺着大肚子,面色无神地站着。   当间有一个石床,床上躺着一个男子,他的身体缠绕这枯树一般的藤蔓,又像是血脉筋络一般,似乎还隐隐地跳动着。   藤蔓从他周身蔓延出去,攀爬在墙上,像扎根地下的巨大树根,将眼里能看到的地方包裹得密密麻麻,泛着血一样的颜色。   那男子面色苍白如雪,长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眉眼看起来有几分温柔,若不是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荀左肯定不会相信这样的人是妖邪。   他似乎虚弱的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的手会时不时摆弄一下身上的藤蔓,荀左都以为他是昏死状态。   紧接着就见其中一个大肚子妇女突然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她那圆滚滚的肚皮像是从里面被顶起来一样,下一刻,几只利爪刺透她的肚子,血液大量地涌出,从她被破开的肚子里钻出一个长着利爪,浑身覆着细小鳞片的妖胎。   荀左双眼瞪得极大,吓得双手都发起抖来,盯着那奇形怪状的妖胎。   妇女尖叫过后就不动了,应当是没了气息。   妖胎刚从她身上跳下来,那男子身上的藤蔓就飞快地伸过来,刺中妖胎的身体,它发出尖利刺耳的惨叫声,疯狂地抽搐挣扎。   一股紫黑的光芒从妖胎的身体里抽出来,顺着藤蔓攀爬,被吸进了男子的体内,片刻工夫,妖胎就被吸干了,化作一副骨架被甩在地上。   荀左这才明白,这男子是在吸收这些妖胎的力量滋养自己。   他从未见过这种诡异阵状,这会儿已经吓得眼皮子开始抽抽了,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先打算写一封绝笔,到时候若真出不去,好歹能让别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然而纸刚摸出来,藤蔓又回到男子的身上,有一个妇女摔倒在地,她的大肚子也剧烈地动起来,似乎跟方才那个女子一样,妖胎要破体而出。   方才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经死了一个妇女,荀左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死第二个,当即摸出自己的符纸,口中轻念口诀,飞身上前,以极快地速度将符纸拍在妇女的肚子上,双手结印,大喊一声为自己壮胆:“妖孽退散!”   符纸闪过微光,在女子肚子里拚命挣扎的妖胎霎时间安静下来,荀左趁机右掌凝光,用力往她肚子一拍,女子发出一声痛叫,紧接着张大嘴巴,口中吐出一口紫黑的血,大肚子就以极快的速度瘪下去,女子眼睛一闭,晕倒在地上。   荀左见这招有用,不由心中一喜,回头向石床上的人看去。   就见那男子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打扰,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他眼瞳满是血红色,连眼白都没有,就这样死死盯着他的时候,无端生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来。   他面上的表情瞬间碎裂,从温和之中迸发出怨毒和愤怒,声音粗狂嘶哑,“何人胆敢在我面前找死?!”   话音一落,他身上的藤蔓便骤然抽动,直奔着荀左刺来,锋利如剑。   荀左身形一动,往后闪了一丈之远,所有藤蔓的攻击落空,刺入地面,硬生生戳出几个大洞来。   他没急着反击,而是又摸出一把符纸,用力往空中一撒,双掌一合,微芒自指尖流转,光芒飞到符纸上,被撒到空中的符纸便像被一股力道牵引,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飞去,各自贴在所有妇女的肚子上。   男子察觉他的意图,立即催动藤蔓再次朝他攻击。   荀左躲闪得很快,毕竟在前几十年的生活里,他的修为低没什么能力,遇到危险只有逃命,所以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一门技巧练得最为娴熟。   他一边闪避藤蔓的攻击,一边催动符纸,白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地下空间流转,将所有妇女圈在其中,法诀一念出口,所有妇女同时吐出紫黑色的鲜血,大肚子里的妖胎被清除。   石床上的男子见到手的养料没了,当即怒不可遏,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身,藤蔓在他身上疯狂滚动,这时候荀左才看到,这男子敞开的衣襟之中,心口竟然破了一个血窟窿。   他双臂一挥,那些发疯的藤蔓就从四面朝荀左包裹而来,他避无可避,只得甩出一把符纸应对,白光与紫黑相撞,荀左被震得往后退了好些步。   男子一双血红的眼睛凝望着他,兴奋地咧开嘴,露出满口的獠牙,面容狰狞,“金丹期的修士?来得正好,我便用你来代替那些养料。”   荀左看了看在地上躺着的妇女们,心中有些着急,她们若是留在这里,他根本不敢施展拳脚全力应对。   藤蔓再一次围上来的时候,荀左没有闪躲,而是用一张传位符将所有妇女移到了井外,紫黑的藤蔓从他的肩胛骨处刺透,血液喷涌而出,藤蔓贪婪地吸吮着,传递给男子。   感受到荀左的力量之后,男子一下就将眉头皱起来,仿佛一副极其嫌弃的样子,“半妖血脉?”   荀左听后笑了一下,“是啊,我是半妖出生。”   “虽然脏了点,但聊胜于无。”他丝毫不掩饰对妖族血统的鄙夷。   荀左小时候被老道养着时,老道就多少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但他从未露出过妖族的那一面,更记不得父母亲人,所以荀左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上的半妖血脉是来自哪个种族。   但他可没少因为半妖血脉被人嫌弃,当初他徒步走了八座城想要拜入仙门,却都在初试上被筛下来,那些衣着光鲜亮丽的弟子知道他是半妖之后,眼里的看不起是半点没有遮掩,荀左碰了很多壁,被一次又一次赶出来。   甚至有次无意间卷入了妖邪害人之事被牵连,仙盟的人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极其强悍的封印,美其名曰是限制他的力量,不让他在凡界害人。   荀左辗转多地,最后进了玄音门,当时的老门主倒并不嫌弃他的血脉,将他收做外门弟子,打杂很多年,久而久之,荀左也刻意隐瞒,不再告诉别人自己身上有一半的妖族之血。   后来漫长的时光里,荀左因为身上的封印,也变得跟凡人一样,过一年长一岁,越来越苍老。   乍然听到这话之后,荀左压抑了很久的愤怒涌出,他怒笑一下,“妖族的血就是脏的?”   男子道:“你比妖族更低贱,你还混了一半凡人血脉。”   荀左道:“世间六界,种族万千,人族是六界之中人数最多的一族,千万年来繁衍不息,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凡人是低贱的?”   男子道:“天生的弱者,没有存在的必要。”   荀左不知道这些歪理是从哪个脑干缺失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只觉得一股气愤涌上心头,冷笑道:“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话像是触及男子的逆鳞,他当即暴怒而起,浮在半空,双臂缠上藤蔓,幻化出两把长长的木枝剑,嘶吼道:“找死!”   继而一道猛烈的光挥来,荀左一边从怀中掏出符纸一边往旁边闪躲,紫光打在墙壁上,顿时打出深深的裂痕,碎石砂砾纷纷掉落。   他闪躲多地,将符纸贴在上面,一念法诀,符纸便轰然炸开,漫天的烟雾散去后,藤蔓几处被炸碎,往外留着浓稠的汁液,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男子双腕凝光,一下子跃到空中来,挥动着双手的木枝剑朝荀左扑来,张开血盆大口,模样可怖。   他被激怒之后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荀左面前。   荀左原本就没什么打斗经验,身上的符纸也几乎全部用完,就剩下进来的时候牧风眠朝他要的那一沓。   他摸出一张,心说那就试试赤练神火的威力吧。   符纸被他拍在掌中,像方才一样捻起法诀催动,然而口诀念完符纸却没有半点动静,安安静静地摊在手中,似乎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   “怎么会!”荀左大惊失色,来不及闪躲,被男子木剑一下刺透腹部,整个人被往后一撞,狠狠摔在墙壁上,当即腹部传来剧痛,心口一闷,一口鲜血喷出。   摔在地上后他立即站起来,尝试着再次催动符纸。   然而口诀一念再念,符纸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荀左懵了。   腹部的伤口好似被糊上好几把辣椒一样,痛得他瞬间就淌了眼泪,那木枝剑上也不知是什么妖邪功法,正疯狂地吸收他体内的力量,好不容易结成的金丹正飞速被榨干,隐隐出现裂痕。   荀左有点不可置信,他又换了几张符纸尝试,期间费力地躲避男子的攻击,却没想到不管是用几张,用什么口诀,这符纸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为什么?   是他用的方法不对吗?   还是说……   荀左想起牧风眠一把将他推进门时候说的话。   “你死了还是活着都无妨,我不会对你失望的。”   当时的他因为突然进了门中而惊慌,根本没有细想牧风眠的话,如今再一想顿时心底生寒,惊出一身冷汗。   牧风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主动提出要自己来这院中处理妖胎的事,又说会借给他赤练神火,还将他推进来之后关上了门。   现在想来,那门死活推不开,肯定也是因为牧风眠从外面封住了吧?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日子不是相处得很和谐吗?风眠神君曾在上三界都享有盛名,又出身第一神族,应当不是坏人啊?   难不成,难不成……   荀左越想越乱,脑门硬生生惊出了一头汗,抬眼看向面容凶狠,向他发起残暴攻击的男子,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牧风眠是故意将他送进来,让他当这个男人的养料?   他与妖胎是一伙的?   荀左纵身一跃,从地上翻过滚,再次躲过男子的木剑,心乱如麻,对这个猜想既震惊又不敢相信。   躲闪间因为心中的慌乱而大意,男子从背后刺中他,这一下比较凶狠,直接捅穿了他的腰腹,木剑将他的血液吞噬,源源不断地送给男子。   身上符纸用尽,身上的力量又被吸走大半,荀左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上出现了不少伤口,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冷静,现在不是去猜测牧风眠心思的时候,必须要解决面前这个妖怪才行!   荀左往后退十来步,后跟抵着墙堪堪停住,双手结印催动法诀,一抹白光自身前浮现,下一刻,一柄相当漂亮的长/枪便出现在眼前,被他抬手握住,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气在空中蔓延,驱散了些许腥臭味。   男子一见,当即脸色大变,猛地往后退,与他的距离拉到最远,“九曦?你怎么会有师镜的东西?”   荀左平日并不喜欢跟人耍嘴皮子,不过跟着宴星稚有段时间了,多少学会了点她的话术,他嗤笑一声,孤注一掷道:“怕了吧?凭我与师镜的交情,把九曦枪借来玩玩又不是什么难事,方才我已经给他传音,有胆你就别跑,他用不了多久就会从神界赶过来。”   男子血红的眼眸盯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九曦,忽然轻蔑一笑,“可笑至极,师镜很早之前就从天界消失,下落不明,这么多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是生是死尚未可知,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敢大言不惭说与他交情好。”   师镜心中一凛暗道失策,上三界的消息能传到凡间的并不多,荀左上哪知道师镜战神失踪了?方才那些也都是他信口胡诌,用来吓唬这妖怪的,却没想到露馅这么快。   男子又道:“且你这一半妖族一半人族的低贱血统,如何与他攀交情?上三界谁不知道师镜最厌恶妖凡两族?”   荀左冷哼一声,被识破之后所幸也破罐子破摔道:“那看来师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我与他也没什么交情。”   男子诧异地瞪眼,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面前这个半妖半凡的低贱之人在说什么东西啊?   荀左握紧九曦枪,沉甸甸的,长杆上传来微凉的触感,一股清甜的花香忽隐忽现,他心中没底,但不愿露怯,余光悄悄往出口看了一眼,心说实在不行就跑吧,保命要紧。   男子道:“待我吸收了你,再夺过九曦枪,日后也不怕再有人来寻我的麻烦,此等神器在你手中,真是暴殄天物。”   荀左一咬牙,将九曦抬起来,说道:“那就先来试试你有多大能耐吧!”   先前牧风眠教了他一点口诀,荀左学得很认真,但从未用九曦试过,也并不知道他能将这柄神器的威力发挥多少,但是生死之际也顾不得那么多。   随着心中法诀念起,九曦几乎是立即就给出了反应,微芒从头至脚缠绕,枪头的花轻轻转动起来。   九曦泛起的光芒是柔和而美丽的,像是初开的桃,亦或是绽放的莲,颜色浅淡还伴着花香,怎么看都像是仙姬所用的兵器。   荀左不会耍枪,只得双手将九曦端起来,催动身上的力量灌入其中,随后猛然往前一刺,只见白莲般的光芒闪过,飞快地朝男子刺去,所过之处留下细碎的花瓣。   男子面对九曦枪不敢轻敌,立即调动全身的藤蔓缠绕包裹在身前,层层叠叠形成厚厚的盾壁。   九曦直直地冲撞过来,却在刺入盾壁几寸之后便被藤蔓交缠包裹,死死绞住,再不能往前推进一步。   男子觉得甚为可笑,直接嘲笑出声,“就你也配用九曦?”   随后他长臂一挥,藤蔓疯狂挥舞,将九曦裹缠,沿着长杆往下如盘旋的毒蛇一般,以极快地速度朝荀左的手臂刺去。   他握着九曦用力往外抽,却撼不动裹缠着枪的力量,无奈之下只得松手往后退,九曦就这样落入了男子的手中。   他没再进行攻击,而是近乎痴迷的看着这柄漂亮至极的神器,伸出指尖轻轻抚摸。   “天界神兵万千,唯有牧风眠的清屿,宴星稚的问情,师镜的九曦最为厉害,以一当千,无坚不摧。”男子道:“曾几何时我做梦都想摸一下,没想到落到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竟然有幸能得到九曦。”   荀左捂着腹部的伤口后退,念及这九曦是少主给他的,他当初答应过一定会好好保管,却没想到刚拿出来没一会儿就被抢走,心中郁结难当,实在是愧对少主的厚望。   说到底还是他太弱,几十年前如一个过街老鼠一般苟活于世,做梦都想着振兴玄音门,他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站在一众弟子面前,被人恭恭敬敬地对待。   而现在当初的理想实现,玄音门也在新少主的带领之下重振名声,假以时日就会成为荒雷城最为出名的仙门,仿佛一切都在变好。   可他还是如当初那般,即便是结金丹修为大涨,却依然还像个废物一样,任人宰割。   荀左心想,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九曦落入这个妖邪的手中,否则害死不少无辜烦人。   他一咬牙,幻出一柄长刀,猛地刺中心口,剧烈的疼痛字胸腔快速蔓延,荀左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他咬紧了牙关忍耐,额头爆出根根青筋,双掌掐起法诀。   光芒从指尖迸发,心口的血被引出来,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掌边,继而从他手臂攀去,将他从头到脚裹在其中。   心口的血被大量抽出,荀左的脸色迅速变白,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双眉紧拧面色痛苦,双掌间的光芒却越来越盛,将整个昏暗的地下照得无比透亮,光芒将正沉迷与九曦的男子惊动,他抬头的瞬间,荀左猛地双掌一推。   流动的血柱开始疯狂转动,宛若几条相互缠绕的血蛇,以极快地速度撞向男子,让人根本来不及闪躲。   血蛇直挺挺地撞上男子的肩胛和腰腹,从心口的大窟窿穿过去,紧紧附着在他的身上,只听荀左狠狠咬住舌尖,钻心疼痛传来,他恍若未觉,一声大吼:   “焚!”   一声令下,血蛇猛然爆裂,燃起炙热的火焰,从藤蔓上迅速蹿起,只一个眨眼间的功夫,火焰就将男子吞噬,从头到脚都燃起来。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在火中疯狂挣扎起来,挥舞着手臂往后退,身上的藤蔓也狂飞乱舞,慌乱间他无差别攻击,荀左躲过了几条横来的藤蔓,却因为身上丧失的力量太多,不慎被一条打中后腰,整个人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轰然声音响起。   荀左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一寸寸打碎一般,被撞碎的土块石头随着他的落下砸在身上,将他压得死死的,分不出半点力气来挣脱。   他侧着脸,费劲地看着那团火焰,只盼着血祭术能够起作用。   血祭术其实是禁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当初荀左是看别人用的时候学的,并不精通,也未曾用过,这是第一次。   到底是禁术,燃烧他心头血的速度实在太快,眨眼间的功夫,他体内的金丹就枯竭了,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若是这火不足以对付这妖邪,那他也没办法了。   男子被烈火焚烧,发出刺耳的嘶吼声,痛苦地翻滚挣扎,往墙上撞了好几下,墙壁上密密麻麻的藤蔓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前赴后继地缠绕而来,将火焰卷入其中,很快火势就变小,直到被一等又一层的藤蔓覆灭。   男子落地,累极一般粗喘着,靠着墙停了好一会儿,一双怨毒的血眼睛朝荀左瞪来。   荀左心如死灰。   输了。   这条命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东躲西藏,低声下气苟活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有几天好日子了,却没想到会死在这里,自是极其不甘心。   但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动动被小石头压住的手指,连爬一下都难。   荀左吭哧吭哧地喘着气,脖子上染上血一样的红色,爆出青筋来,身体却还是被石头压得死死的。   男子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藤蔓飞滚而来,穿过石头刺中他的身体,将他从地上给吊起来,伤口涌出的血瞬间将他的衣袍浸透。   力量被榨取,荀左无力地歪着头,意识越来越昏沉,视线也渐渐模糊,直到耳朵听不见,疼痛消失,他彻底陷入了无限的死寂之中。   这就是少主曾经经历过的黑暗吗?   竟然会如此痛苦,如此不甘。   荀左闭上的眼睛滑下一行泪,从眼角出来的时候还晶莹剔透,滑过满是血污和泥土的脸之后,已变得浑浊不堪。   这就是死亡吗?   男子只刚吸收片刻,就感觉这人的身体好像一个空壳,身体里几乎没什么力量,他一下子拧起眉,浮现奇怪的神色。   按理说一个金丹期的大修,身体里的力量不该如此匮乏,他不是没抽取过金丹期的修士,那些金丹顽强得很,吸收了好几日都还能抽出一点点剩余。   但这人身体里的金丹却枯竭到了极致,竟是一点点都抽不出来了。   他心生疑窦,藤蔓微动,将荀左拉近一些,刚想细细查看,却见面前这个已经断了气的人忽而抬起右手,一把握住刺入胸腔的藤蔓。   男子被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诈死?”   只见那枯死一般的藤蔓忽然冒出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来,从起初的一两朵很快开始蔓延,继而刺入他身体里的数条藤蔓都开始生出花朵,花香骤然传来。   男子惊异,愣神的功夫藤蔓上已经开满了花朵,随后不知道是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那站满血的藤蔓瞬间碎裂,变为万千小花,一下就所有视线占据,面前全是纷纷扬扬的花瓣,缠绕着面前已经断了气的人飞快旋转。   他看见这沾了血的小花,心中竟生出一丝惧意,一退再退,甩出十数条藤蔓同时刺出,打算先下手为强。   然而那些藤蔓飞刺到旋转的花前时,却猛然停住,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阻挡,竟不能再往前一寸。   紧接着所有的花爆开,飞舞得满地都是,就见方才那个身上被捅得全是血窟窿的人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他立在飞舞的花中,身着绯色长袍,鬓边垂着两缕小辫,头戴藕色的玉簪,长发纷扬,衣摆翻飞。   这人有十分精致漂亮的眉眼,乍一看好似冰山上的雪莲,皎洁而冷傲。   睁开双眼,琉璃般浅淡的双眸极致美丽,又仿若万年寒潭,单单是看着,就令人忍不住打寒战。   男子目眦尽裂,错愕地瞪着面前的人,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压得死死的,一动也不动,张了张唇,颤抖着声音喊出一个名字。   男生女相,万花缠身,一柄九曦,斩尽妖邪。   是第一战神。   师镜。   作者有话说:   师镜:天生的弱者,没有存在的必要。   荀左:这话是从哪个脑干缺失的人嘴巴里说出来的?   我骂我自己。   ——————   荀左:我早说过我是师镜的嘛。(本文的第三章 结尾处) 第39章 桃花败   当初师镜在追剿牧风眠的途中突然失去音信, 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神界将上三界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人在哪。   师镜的失踪,成了一个谜团, 千年过去依旧没有半点踪迹。   但谁也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入了凡间轮回,投胎成一个凡人,将自己的神体封印在凡体之中, 只要凡体不死, 他的神体就不会出现。   莫说是这天下人, 就是他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师镜, 难怪这人手里拿着九曦却压根不会用!   男子看着面前面容冰冷的师镜,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立即消失,逃得越远越好。   但他好像吓得四肢发软, 双脚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待周围的风停, 旋在空中的花落下, 师镜才缓缓开口,“骆亭语, 你果然没死。”   骆亭语全身都在发抖,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镜不爱笑, 即便是面无表情,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生出一股高不可攀的气质来。   以前在天界, 骆亭语见过师镜很多次, 但从未被他正眼看过, 唯有这一次,两人面对面,他才发现师镜的眼睛竟是如此具有压迫力。   难怪那柄九曦枪令天下妖魔闻风丧胆。   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双眉微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爽的事一样,看起来有一丝怒意。   骆亭语估摸着他的脸色,开口道:“天界的人都说你是被牧风眠重伤后无颜回神界,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一躲便是千年,至今仍然伤势未恢复。”   师镜唇角勾了一下,露出个讥诮的笑,“我能被他重伤?”   “那你为何千年不曾露面?”   “这与你无关。”师镜那双琉璃一般的浅淡眸子轻动,冷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骆亭语一愣,“什么?”   “你藏这里分毫不泄露邪气,用的是什么东西隐藏?”   他气息藏得这样隐蔽,连牧风眠和宴星稚都未察觉,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仙器,师镜没有立即动手杀了他的原因也是这。   骆亭语见状,暗地里疯狂打起算盘来。   师镜性子冷傲,说一不二,方才他被打得那么惨,化神体之后竟然没有立即对他出手,那就说明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封印在凡体里养伤,至今仍没有恢复,才没有贸然出手。   若是如此,那他还有一线生机可活。   师镜见他神情犹疑,一下就猜中他心中打算,眉间染上些许烦躁,一抬手,被卷裹在藤蔓中的九曦受到主人的召唤,发出嗡鸣声响,瞬间将藤蔓撕成粉碎,从空中掠过,飞落在师镜的手中。   枪头泛起飘摇的花瓣,洒下繁星一般的光芒,凛冽的杀意顿起,那一股压迫到窒息的力量如大山似的重重压下,骆亭语立即被压弯了脊背,费力地喘气着。   随后他将九曦一掷,花瓣从空中落下,如闪电一样的光在眼前划过,下一刻他腹中剧痛,强大的力量将他死死钉在墙壁上,骆亭语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却没有沾染到九曦身上半分。   九曦对这些妖邪的气息相当熟悉,无数邪魔在枪下丧生,它的力量就是邪祟的克星。   骆亭语只觉得疼痛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处,原本缠绕在身上的藤蔓疯了一般从身上褪去,他那残破的身体再无任何东西遮拦保护,心腔的血窟窿袒露出来,血将他的衣袍染得乌黑。   他窒息了很长时间,直到身上憋得发紫才喘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明白,师镜有没有受伤,他都没有任何能力与之抗衡。   师镜甚至懒得多说:“交出来。”   “你不能杀我……”骆亭语的口中往下淌着黏稠的血液,气若游丝道:“我知道……宴星稚的神体在哪……”   师镜顿了一下,疑惑地皱眉,“宴星稚的闲事,我凭什么管?”   “只有我知道。”他不死心地补充一句。   “我以为上三界的人都知道我与宴星稚的关系。”师镜冷淡地说了一句,而后右手一抬,一张符纸被他夹在指尖。   正是牧风眠给的符纸。   他双眸一动,指尖的符纸霎时间燃起赤红的焰火,往九曦上一放,火势顺着长杆飞速烧过去,灼热的温度瞬间爆发,将所有藤蔓,白骨,尸体,还有落了满地的花瓣都烧成齑粉。   骆亭语发出一声惨叫,而后闭上双眼,头颅重重垂下。   月亮藏进云层里,桃城昏暗下来,街道上更是漆黑一片。   小客栈里,宴星稚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香喷喷的烤肉,水嫩的唇微微张着,露出些许白白的牙齿。   外衣被揉得有些乱,露出雪白的颈子,连同白嫩的脸上也染一层薄薄的红色,胸腔轻轻浅浅的起伏着,寂静的房中都是她平稳的呼吸声。   牧风眠站在床榻边看着。   宴星稚睡着的时候多乖啊,她几乎不怎么乱动,就偶尔翻个身,或者挠一下脸蛋,在白皙的脸上留下红色的爪痕。   墨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影,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一旦她睁开眼,那双眸子就开始东转转西转转,像是酝酿着什么坏心思。   要不就是又瞪又瞅的,凶得很。   魔族封印被破之后,牧风眠见到宴星稚的时候,她与现在也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已经死透了,胸腔一点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从面上看像是睡着一样。   他定定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直到外面传来动静,他才敛了目光,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外,夜色中一柄长/枪凌厉刺来,直奔他的面门,牧风眠却伸手一接,握住九曦的莲花头,一瞬间就卸下所有凌厉之气。   月亮从厚重的云层后探出头,洒下银光,就看见街道中央站着绯色衣袍的师镜,如清冷月色。   “你真不是个东西。”他一张口,便是一句骂。   牧风眠将九曦收在手中,嘴一撇,相当无辜可怜,“我现在可是个伤病人士,下手轻点。”   “你把我推进去的时候,倒没见手下留情。”师镜面容覆上一层恼怒,冰冷的眼里总算有了温度。   牧风眠一笑,“我这也都是为了你,我实在是看够了你跟在她后面喊老奴的样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师镜快要被气死了,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牧十二!决一死战,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别嚷嚷。”牧风眠啧了一声,“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你给嚷嚷醒了怎么办?”   “是你故意将她安排在我身边的吧?”师镜气恼地质问。   牧风眠耸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卯足了劲地嘲笑他,“这不是你费心费力,招魂了几十年才得到的宝贝少主吗?”   当牛做马,低声下气的,化身荀左的这些日子,师镜仍记得一清二楚。   他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牙根咬得咯咯作响,险些气得撅过去。   牧风眠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眸都笑出了眼泪,染上一层晶莹,师镜气道:“够了,别笑了!”   他这才慢慢停下,笑问:“东西拿到了吗?”   “什么东西?”师镜从鼻子里哼一声。   “别装,我知道你肯定拿到了。”牧风眠朝他伸出手,“给我。”   师镜很不爽,却还是伸手扔出个东西,从空中划出一个痕迹,被牧风眠接在手中。   是一个串着小铃铛的银镯,银镯上刻着一圈不起眼的咒文,不仔细看压根看不见,与一件凡品无异。   “原来是这个啊。”牧风眠眉眼一动容,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   难怪这妖邪将气息隐藏得这么干净,原来是拿了束神铃。   束神铃是专门为宴星稚打造的神器。   当初她才进天界的时候,身上的力量一日比一日强大,加之她性子又无法无天非常不服管教,不是毁了仙殿,就是伤了仙君,引来很多人的不满,联名要将她逐出仙界。   仙盟盟主便下令打造了这个神器。原本是两对铃镯,套在她的双手和双脚腕上,平日里用于束缚她的神力,随着她年岁的增长,力量越来越强大,挂在镯子上的铃铛也就越来越多。   这些铃铛平时并不响,只有在她催动神力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使用的神力越强,铃铛就越响。   当初神猎会上,牧风眠与她动手时,她便现出神体,手腕和脚腕上的铃铛疯狂作响,他耳朵里全是铃声。   她死后神体不知所踪,牧风眠也只捡到了几个挂在上面的铃铛,却没想到藏在桃城的妖邪手中竟会有一整个镯子。   牧风眠察觉出这妖邪可能是上三界的人,问道:“是谁?”   “骆亭语。”师镜微微抿了抿唇。   牧风眠双眸微眯,“心口被捅出那么大个窟窿,他没死?”   师镜道:“半死不活。”   “真顽强。”牧风眠发出一声叹息,说道:“他还说了什么没?就只交出个这东西?”   “你自己问。”师镜一摆手,一个人就凭空出现,摔在牧风眠的脚边,甩出一道黑色的粘稠血液,身上黑乎乎的。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撤了一步,眉毛一下子拧起来,“怎么给打成这样?这还怎么问?”   “我没怎么动手,他本就一副要死的样子。”师镜也很嫌弃。   牧风眠忽然有点怀念整日跟在身后点头哈腰的荀左,至少这种情况下,荀左肯定会主动请求处理这黑乎乎的人,他朝师镜看了一眼。   师镜一下就看出他的心思,想起自己当牛马的日子,又恼了,“牧十二,你这双眼睛还要不要?”   牧风眠真是把这个昔日好兄弟从头到脚狠狠笑话了一番,继而朝他扔了个东西,“你的东西。”   师镜抬手接住,是一块润玉。   他握掌用力,将玉捏碎,光芒从玉中涌出,钻入他的体内,他闭上眼睛将所有力量回收,身体变得轻盈,体内涌出舒适的感觉。   润玉化为齑粉的瞬间,桃城中满城的花瓣瞬间化作轻烟随风飘散,树枝极速地枯萎,变为光秃秃的树杈。   秋夜的风有些凉,从两人身边拂过,谁也没想到名震六界的两位神君站在街头闲聊。   师镜将力量吸收完毕,睁开眼睛,琉璃眸轻动,看着阔别已久的好兄弟,刚想说两句亲热话,却听牧风眠欠揍道:“客栈的空房只有一间,你要是想睡就自己找地方。”   师镜:“……”   师镜怒道:“我不睡了,我在街上站到天亮!”   牧风眠讶异地看他一眼,随后认真地发出疑惑:“你给这客栈站岗,掌柜会给你工钱吗?”   “滚!”   牧风眠将地上半死不活的骆亭语带进了屋中,随意丢在房间角落,简单清理了一下他身上的重伤,而后把熟睡的宴星稚往里一挤,十分不见外地躺在了床上。   宴星稚睡得很沉,睡着睡着,就感觉温度升高,身上变热了不少,白嫩的小鼻尖也冒出些许汗珠,面色越发的红。   她在梦中难受地用手推了几下,手掌触摸到柔软的身体,意识猛地清醒,一下就睁开眼睛,就见枕头便还躺着一个人。   起初她以为是跟她一起睡觉的那个凡人姑娘,但很快就想到,出去一趟回来之后牧风眠就带她进了一个空房间,她是自己睡在床上的。   这人又是谁?   她满腹疑惑地用手肘撑起身子,伸长脖子一看,牧风眠的侧脸就映入眼帘。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呼吸声。侧身朝外,面容轮廓被从窗子探进来的阳光描绘着,相当俊美。   宴星稚看了一会儿,忽然生出坏心思,幻出一支墨笔握在手中,冲着他的脸就要去画,却忽然听见屋内响起一个嘶哑至极的声音,“宴星稚……”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屋里的角落里坐着个黑乎乎的心,心口的血窟窿敞着,面如枯槁,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宴星稚猝不及防给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往后一退,没注意墨笔落在了牧风眠的脸上,给他从鼻梁到耳边画出长长一道墨迹,将睡得正熟的牧风眠给惊醒了。   他迷茫地坐起,漂亮的眼睛里都是睡意,呆滞问:“怎么了?”   随后又感觉侧脸上微凉,用手摸了一下,手指头就糊上墨迹,一转头果然看见宴星稚坐在里面,面上还有未褪去的惊吓,手里捏着一支笔。   牧风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哟,少主兴致那么高,一大早就作画呢?”   宴星稚将墨笔收起来,轻咳一声道:“就随便练练手。”   “用我的脸?”   “反正你也没什么脸。”宴星稚压低声音嘀咕道。   牧风眠气笑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指上的墨迹往她鼻尖上糊了一下,挺翘的鼻头上就被抹上黑点。   她恼怒地瞪他一眼,赶忙用手擦去,而后将怒火转移到那个黑乎乎的人身上,指着他气道:“这是什么人?为何放在这里?”   “宴星稚,你是宴星稚对吧?”那人只看着她,眼睛一动也不动,布满血一样的颜色,让人汗毛倒立,“我知道是你,就算你改容换貌,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   “你谁啊?”宴星稚愣愣地问。   牧风眠则在一旁沉着脸,不耐烦道:“闭上你的嘴。”   这话如同一道咒令,瞬间就封住了骆亭语的嘴,几次张口也没发出声音。   宴星稚却一动不动地仔细看他,而后从他那张人不人妖不妖的脸上找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下榻走到他面前,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骆亭语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将她看了又看,随后又看向牧风眠,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流连着,已然认出二人的身份。   宴星稚一打响指,解开了他口中的禁令,询问:“你是谁?”   骆亭语面上满是失落:“你不记得我了?也是,你身边那么多人,又怎么会记得我呢?”   宴星稚就是觉得他眼熟,但他的脸像是被烧焦了一样,黑乎乎的,双眼血红,说话时声音也极为粗犷沙哑,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起来这人是谁了,转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牧风眠。   牧风眠说道:“就是他炼的妖胎,祸害这里的百姓。”   骆亭语立刻反驳:“不是我。”   宴星稚压根没在意他说的话,高兴地说:“这么说,这人是荀左抓来的?他会用九曦了?”   荀左整日忙活的都是些小事,即便是修为大涨也不敢跟人动手,宴星稚早就看不上他那副畏畏缩缩的做派,总想着带他历练一下,没想到这刚出门,他就做了一桩让人满意的事来。   “他人呢?”宴星稚往外走,要找他说两句。   “宴星稚。”角落里的人又唤她,“我知道你的神体在何处。”   她脚步一顿,一下子回过头,幽幽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骆亭语喘了一下,“当初你的神体被仙界带回,暂时保管在仙盟之中,但后来天界大乱的时候,你的神体不翼而飞,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我知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宴星稚沉声问。   “你的束神铃在我手上。”骆亭语转头朝牧风眠看了一眼,又道:“不过现在应该是在风眠神君的身上,是我当初从你身体上摘下来的。”   宴星稚也转头看他,牧风眠就将束神铃扔给她,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她接在手中一看,果真是她的束神铃,是套在左脚上的那一只,这东西跟了她很长时间,她一摸就知道真假。   她再抬头,晶亮的眼中沉淀着一股子兽性的侵略,紧紧盯着骆亭语,“我的神体在你那?”   气势逼人,仿佛只要骆亭语点一下头,那双利爪就能把骆亭语的脖子拧断,骆亭语愣了一下,才缓缓yh摇头,“并不,我是知道在哪,却没有能力偷出来。”   “你是想让我留你一条命?”   骆亭语点头。   宴星稚嘲弄道:“你这副样子到还不如死了,活着不难受吗?”   这话像是刀子一样戳骆亭语的心窝,他面色极其难看,没有接话,须臾后,他的目光在宴星稚和牧风眠的身上流连几下,才扯了下唇角嘲讽道:“你果然还是跟他在一起,表明我千年前说的话没有错,宴星稚,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只有——”   “骆亭语!”宴星稚突然惊叫一声,打断他的话,指着他大叫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骆亭语!”   他先是一愣,继而面上浮现笑容,像是很惊喜,“你还记得我?”   宴星稚的情绪猛然激动起来,指着他道:“把这个人抬走!我不想看见他!”   牧风眠倒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疑惑道:“他如何你了?”   骆亭语道:“你没忘记我,肯定是因为当年……”   他说话很费劲,喘着气,却不肯停下,见宴星稚反应大,硬是要说出当年的事,想刺激她,宴星稚却偏不让他说,会出一道光束搭在骆亭语的脑门上,当下就把他打得晕死过去。   宴星稚还想再出手,手掌蓄光,俨然是要杀人灭口的模样,右手刚抬起,就被牧风眠扣住手腕,制止了她的攻势,“神体不要了?”   她甩了一下,没甩开,气道:“我不需要从他嘴里知道。”   “凭你自己能找到?”牧风眠从上头看下去,就看到宴星稚的眼睫毛轻颤,耳尖染上红色,情绪很波动,他不动声色道:“你的神体没有魂魄,没有气息,随随便便藏个地方就足够你找一百年,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宴星稚僵了下,深知牧风眠说的是对的,不大高兴地收了手中的力。   “他方才说的当年,指的是什么事?”   宴星稚听后就抬头看他,牧风眠与她对视。   他想将自己眼中的好奇掩藏起来,但落在宴星稚的眼中,还以为他是在看笑话。   她眉毛一拧,冲道:“关你什么事?”   说完又恨恨地瞪骆亭语一眼,甩开牧风眠的手,转身出了房间,把门摔得“彭”一声巨响。   牧风眠看着被她摔上的门,又转头看了看半死不活的骆亭语,眸色渐深。   宴星稚走出房间后就下了楼,看到叶檀和席淮二人正坐在一楼吃午饭,而荀左站在门口往,一动不动地往街道上看。   她径直走过去,却被叶檀叫住,“姑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宴星稚脚步一顿,迷惑地看她一眼,叶檀就道:“我今早醒来之后发现你不在房内,还以为你是和你未婚夫君一起出去了,原来你们一直都在客栈里吗?”   宴星稚听到“未婚夫君”这四个字,猛地咳嗽两声,梗着脖子道:“别胡说,我们不是那关系。”   凡人真是太喜欢胡说八道了。   叶檀咬着筷子笑着点头,宴星稚没再说其他的,抬步就走了。叶檀看着她的背影,就小声对师兄道:“这个姑娘闹脾气的样子还怪好玩儿的。”   席淮温和道:“叶师妹快吃吧,吃完咱们去城中走访一下。”   叶檀正了正脸色,继续吃饭。   今早一起来,桃城的人就发现城内常年不败的桃花一夜之间枯萎,地上的花瓣也被风卷走了大半,十几家人上报衙门,说自家妻子莫名在一个废弃的后院醒来,官府带人去搜查一番,发现了地面有塌陷,下去一看才发现地下像是被火焚烧过一样,全是灰烬。   这桩怪事很快就引起了重视,一大早起来席淮就听说了消息,也顾不得等刁怜雪他们回师门禀报了,先传了信回去,二人则留在城中继续探查情况。   宴星稚昨夜睡得熟,并不知道这些事,更不知道荀左已经不再是荀左了,她走到门边唤道:“荀左。”   面前站着的人身子一僵,显然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是没动。   宴星稚疑惑地走过去,见他目光放在路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便疑问道:“难不成是昨日与妖邪过招,把耳朵给打坏了?”   师镜的眼眸动了动,忽而往下一撇,看向宴星稚,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什么?”宴星稚没听清楚,察觉出他有些不同寻常,皱起双眉,“你伤得很严重?”   师镜这才道:“没有,我没受伤。”   宴星稚道:“没受伤你说个话磨磨唧唧的,那些妖胎你都解决了吗?这些东西不大好处理的,千年前我碰到过一回,那次就差点困在里面没出来,你应该也费了一番功夫,若是受伤的话就别硬扛着,牧风眠那肯定还有很多上好的仙药,不吃白不吃。”   师镜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想到这些日子为她瞻前马后,一口一个“老奴”的狗腿日子,心中十分郁结,完全不想开口说话。   但她却绕在身边一连串说个不停,若是搁在以前,师镜绝没有这个耐心听她说话。   但是他化为荀左在凡间生活了几十年,什么苦没吃过?完全就是下凡历练来了,性子早就不比从前,愣是站着听她絮叨了一大串,怕她当真看出破绽,便扬起个笑容:“一些小伤而已,不碍事的,我自己就能够治愈,少主不必操心了。”   牧风眠昨夜特意叮嘱过他,还不能在宴星稚面前暴露他的身份。   当初他与牧风眠关系很铁,虽然一个在仙界一个在神界,但隔三差五的,只要师镜身上没有任务,都会去仙界找牧风眠玩,一来二去的,自然对宴星稚也熟识。   宴星稚回回见到牧风眠都跟见到仇人一样,连带着师镜也被冷眼相待,脾气更是一点就炸,视规矩如无物。   若是现在告诉她,那个整日在她身边绕来绕去的荀左是师镜,她定然会觉得是牧风眠和他串联起来要害她,必会对他们大打出手,闹个天翻地覆。   师镜憋着一口气,说道:“少主不是还要去雪涯宗吗?早日动身吧,莫耽误了时辰。”   语气有些生硬,宴星稚歪着头将他看了又看,盯得师镜相当不适,正要将头撇过去规避她的视线时,就听她道:“那你快去买兽车吧,买了之后咱们就出发。”   师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开心的口吻应了。   而后又反应过来凭什么驱使他去?   之前当荀左的时候,整天当牛做马的,如今恢复了记忆,怎么还能任他们使唤?   可转念一想,三人从玄音门出来之后,闲杂之事都是他做的,况且他在人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比牧风眠和宴星稚都了解这里,买兽车一事还真只能让他去。   宴星稚把事情交代了之后就去了对面,去了武祥的家。   武祥的媳妇在天亮的时候自己回家了,这次没挺着大肚子,只不过面黄肌瘦神识有些模糊,疲惫至极的样子让武祥也没有多问,赶忙给她下了碗面吃了之后就扶上床休息。   宴星稚去的时候,武祥正蹲在门口吃饭,媳妇安全无恙地回来,他高兴得不行,老远就看见他咧着一嘴大白牙乐。   见宴星稚来了,忙放下碗筷迎上去,二话不说先是一通感恩戴德,将宴星稚夸得跟花似的,频频道谢。   她的目光藏着不大分明的沉重情绪,看了武祥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了下手,道了句无需多言,就又在房中转悠起来。   可在房子里转了好几遍,都没能寻到半点师镜的气息。   桃城的花一夜凋零,师镜的气息也完全消失不见,仿佛昨天感知到的都是错觉。   武祥家中干干净净,宴星稚在他诧异的姆光线转了几圈之后就离开了,才算是彻底放心。   只要师镜不在就好,若是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要捉拿她会天界认罪,那事情可就麻烦了,她也不想费那个力气跟师镜打一架。   宴星稚和师镜都不在,牧风眠自个坐在屋中,敛着一双墨黑的眼眸。   不一会儿,坐在角落里的骆亭语又有了动静,身上的痛苦让他痛吟一声,抬头看来,房中就只剩下牧风眠坐在桌边。   “风眠神君。”他道。   “我现在已经不在天界,不必再叫我神君。”牧风眠黑眸一动,看向他。   “那叫你什么?”骆亭语道:“牧十二?”   师镜总这么叫。   牧风眠道:“叫爷爷。”   骆亭语沉默一瞬,而后道:“风眠神君还是如当年一样。”   当年?   当年的牧风眠是什么样的,上三界没人不知道。   他乖张不驯,闯下的祸不比宴星稚的少,向来我行我素,偏偏又有着极强的天赋和本事,身后又是牧氏神族撑腰,无人敢指摘他的不是。   只是后来他杀了仙盟那么多人之后消失,千年过去,仙盟最高级别追杀令上的名字,仍然是他。   许是本来就只剩下一口气,骆亭语面对着他,倒是一点都不怕,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莫名其妙的自嘲一笑:“看来上三界之中,只有我一个明眼人。”   牧风眠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忽然说道:“我的好奇心没有那么重,你不必这副做派,拿当年的事勾我。”   骆亭语不是个蠢人,他醒来之后发现没有被师镜杀掉,就知道那句话起了作用,只不过他的处境仍不安全。   在师镜手底下活下来本就是一件极其难的事,而他现在要面临的困境还有在牧风眠和宴星稚的手中活下来。   他与牧风眠的交集并不多,当年高高在上的少年神君,眼睛里看不见他们这种身世一般,资质平庸的人,是以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有没有利用价值。   但宴星稚不同,千年前的那件事,让宴星稚对他相当厌恶,所以方才要出手杀他,幸好骆亭语赌了一把,成功勾起了牧风眠的兴趣,所以才拦住了宴星稚,留下自己一命。   所以牧风眠嘴上说着不感兴趣,但骆亭语心中清楚的很,他还坐在这里不走,就是等着听方才说的那件事。   他佯装不知,装傻道:“哦,既然神君不感兴趣,那我便不提了。”   牧风眠果然上当,将话一拐,状似无意道:“左右眼下也无事,你说说也无妨。”   “不过是我与星稚神君的私怨,没什么好说的。”骆亭语说。   他磨了磨牙,一下笑了,“你果真讨人嫌。”   “神君谬赞。”   牧风眠懒得再与他废话,抛出个灵石扔到他身上,说道:“这灵石够你补上心口的伤撑一段时间,我只要宴星稚神体的消息,其他的一概不管,到时候我们去了仙界你就自由,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本事。”   骆亭语双眸一动,有些不敢相信道:“神君此话可当真。”   “一言九鼎。”牧风眠站起身,说道:“管好你的嘴,若是漏了什么不该漏的消息,都不用我动手杀你。”   骆亭语自然清楚,连连点头,将灵石攥在手中。   是一块高等灵石,其中蕴含着浑厚的灵力,他将灵石放在心口的血窟窿处,微弱的光华散开,逐渐将伤口补全,连带着他身上的污浊灰烬一同扫去,衣袍也恢复完好,再一睁眼,眼眸便不再是血红色。   牧风眠已经不在房中,骆亭语低头摸了摸心口,没有心脏的胸腔感受不到任何跳动,只有灵石源源不断传输灵力,恢复他的力量。   没想到千年之后,竟然会是牧风眠救了自己一命。   骆亭语调息好身体之后极为疲倦,趁着房中无人,他跑到床榻上去睡觉。   ——   师镜去买兽车买得相当暴躁,他几乎把整个城镇都跑了个遍,才找到那么一家买兽车的,卖得还不是灵兽,而是凡畜,是黄毛牛。   要价还极高,师镜本来就不满,结果一数身上的银钱,压根就不够买,又咬着牙根臭着一张脸回了客栈。   牧风眠正慢悠悠地坐在一楼喝茶,他黑着脸坐下来时,牧风眠就已经猜到缘由,师镜还没开口,他就将一个鼓囊囊的锦袋放在桌上。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客栈一楼没人,只有两人在角落桌子上面对面。   “这是什么?”   “金子。”   牧风眠将锦袋打开,正是当初去万器城的时候,从雪涯宗的外门弟子手中坑来的金子。   师镜的眼睛被闪了一下,拧起眉毛道:“我在人界几十年,过得都是三天饿九顿的苦日子,你倒好,随便一出手就是一袋金子?”   “是你自己太死心眼。”牧风眠精准评价。   师镜化身荀左的时候,用缺心眼来形容都不太贴切,简直就是一个没脾气的老好人,与他本身是完全相反的个性,是即便是站在天界所有人面前说自己是师镜,都没人会相信的那种。   也正因为如此,才极为隐秘,天界曾感知到师镜的气息出现在桃城,多次派人下界搜查,都没能找出他。   师镜将那一袋金子手下,说道:“你们回天界还需多长时间?”   这人界他是一天都蹲不下去了。   “天界的人腊月份才会下界,至少还需两个月。”牧风眠一副很沉得住气的模样:“都等了那么久,不急这一时。”   师镜沉默片刻,忽而道:“桃城中的妖胎一事,不是骆亭语所为,另有其人。那些凡妇被妖胎寄生吸光了精气,没命可活。”   牧风眠想了想说:“暂且不用管,雪涯宗的弟子在这里,他们会处理这些事。”   师镜也是如此想法,没再接话。   沉默一会儿,牧风眠突然开口问:“宴星稚去何处了?”   师镜为买兽车在城里转了一下午,哪有时间关注她,没好气道:“我上哪知道去?你不是一直在客栈吗?不会盯着她?”   牧风眠心道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眼睛都黏在她身上,这不一会儿的功夫没看,人就跑没影了吗?   “你去找找。”师镜说。   宴星稚是那种只要一会儿不盯着看就容易惹出事端的人,师镜不想给她处理烂摊子。   牧风眠透过窗子朝外看了一眼,语气轻快道:“用不着,她自己会回来。”   师镜看着外面太阳快要落山,便起身打算去买兽车,却被牧风眠叫住,“我记得你以前跟司命神女关系较近,卜算神法你会不会?”   他满脸疑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算一下宴星稚与骆亭语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牧风眠说。   师镜跟见鬼似的看着他,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是很认真,便拧着眉道:“是你脑子不好使,还是我耳朵不好使?”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牧风眠道:“事关重大,万一他们之间暗地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对我们也有不利。”   师镜见他一本正经的瞎扯,当即翻了个白眼,说道:“且不说我会不会卜算神法,就算是会也不可能这么闲给你算那种事,自己想办法问去吧。”   他转身离去,嘀咕一句:“脑子闲坏了。”   牧风眠见他走得很快,一下就出了客栈,抿了抿唇面上不大高兴,心说不算就不算,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日暮时分,桃城出了大事,今日一早莫名从那破旧院子里醒来的十来个妇女先后死亡,城中嚎哭一片,住在对门的武祥更是寻上客栈,在师镜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央求他救自己媳妇儿。   师镜自然清楚,这些妇女被寄生妖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之所以还如常人一样吃饭睡觉,是为了供养寄生的妖胎。   若是搁在往常,这些生生死死他都不会撩起眼皮看一眼,谁敢拦在他面前这样哭,指定让他一脚踢出神界天门。   但到底在人界生活了几十年,师镜看着面前嚎啕大哭的武祥,终是没有赶他走,而是冷着脸道:“人死不能复生,我能做的就只有作法让你妻子尽早入轮回。”   武祥听闻后痛苦地在地上坐了很久,最后才带着师镜回了家中,师镜作法扫尽邪祟之气,贴了一张符纸在门槛上,以保武祥日后家宅安宁。   临走的时候,武祥的爹站在门边,佝偻着腰看他,说了一句:“几十年了,没想到临终前还能再见你一面,荀左。”   师镜转头看他,那双不近人情的冰冷眼眸上也闪过一丝动容,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开口道:“就此别过。”   也算是与人界这几十年的岁月道别。   天还没黑,整个天空都被晚霞渲染成明亮的黄色,街道上却已经没有人了,城中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早早闭了店回家。   牧风眠在一棵枯树上找到了宴星稚,她正躺在高高的树枝上,头枕着手臂,一条腿支起来一条腿往下垂着轻晃,惬意舒适的睡着。   “床榻上睡不得,要跑来这里睡?”牧风眠站在树下,仰着脸对她道。   宴星稚压根就没睡觉,只不过在城中转了一圈,觉得无趣之后才随便找了一个树坐着,听到牧风眠的声音,她往下瞅了一眼,说道:“我想在哪就在哪。”   “下来吧,要上路了。”牧风眠道:“荀左已经买好兽车。”   宴星稚一听,就立马从树上跳下来,跟着回了客栈,就看见客栈门口停着一头老黄牛,身上戴着鞍绳,后头拉一辆俩轮子的板车。   “这就是兽车?”宴星稚惊愕地指着老黄牛,一脸我完全不能接受的样子。   牧风眠道:“他说只有这一辆兽车了。”   “我不坐。”她十分果断地回绝。   “走过去?”牧风眠道。   宴星稚拧起双眉,极其烦躁:“你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牧氏嫡长孙,怎么混到如今连一辆像模像样的兽车都没有?”   牧风眠无辜被迁怒,摊着双手道:“我本来也没有兽车啊。”   他因为以前厌恶兽族,出行从不坐兽车。   宴星稚就道:“寻屿呢?它跑得快,让它背着我们。”   牧风眠说:“不成,它不喜欢别人坐它身上。”   “我见它上回驮着我,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牧风眠眸光轻转,欲言又止。   见牧风眠没有接话,不赞同她的提议,宴星稚就纳闷问:“‘兽族难以驯化,只能奴役不能同类’这话不是你说的吗?现在怎么倒是一副很爱护兽族的样子,我看你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为难我吧?”   牧风眠也硬气,坦坦荡荡,“以前是我错了,已经悔改,莫要再提那些事。”   宴星稚见他倒是没有半点知错的样子,“那你现在让我坐着个破牛车也是错的,赶紧悔改。”   “这不算错,情势所迫,我都能坐,你坐不得?”牧风眠反问。   “我就是坐不得这东西。”宴星稚心头有气,说的话自然也不怎么好听,“牧风眠,兽类没有那么娇弱不堪,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呵护。”   牧风眠顺口说道:“你不想坐这兽车,为何昨日师怜雪提出同行你又不同意?”   谁知就这么一句话,给宴星稚点炸了,当即就气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埋怨我拒绝跟你老相好同行?我说你怎么存心找我事儿呢,原来是因为这!你想坐她的车你去啊,怨我干什么?”   牧风眠立马就意识到说错话了,“我没有怨你的意思。”   宴星稚一双杏眼瞪着他,盈盈流转,顾盼生辉,又凶巴巴的,“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口是心非,反正都是去雪涯宗,你跟谁去,早一日晚一日的,又有什么分别?”   约莫是越想越气,她又道:“左右这辆破车也入不了风眠神君的眼,我砸了就是!”   话音落下,牧风眠就眼睁睁看着她几个大步上前,双脚一并,跳得老高,猛地往板车上一踩,只听木头碎裂的脆响,板车就被宴星稚踩碎一大片。   牧风眠:“……”   到底是谁一开始说不坐的?   宴星稚两三下就把板车给砸了,老黄牛被这动静吓得不轻,撒开蹄子就要跑,宴星稚刚一脚踹进去还没来得及收回,被这猝不及防一带,脚底打了个滑仰面摔了一跤,栽倒在地上。   牧风眠见状下意识往前,想把她拉起来,却见她自己就一骨碌爬起来,叉着腰道:“行,跑吧,都别坐了。”   说完眼色不大好地睨牧风眠一眼,“正好也给了有些人理由,安安心心地去找老相好。”   牧风眠抿着唇线不说话。   他现在只想摆个时光回溯阵法回到几句话之前,把那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自己揪起来打一顿。   ——   师镜随便采买了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回来的时候正要碰上叶檀和席淮二人,三人顺路而归。到了客栈就看到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地站在客栈门的两边,原本停着牛车的地方只剩下几块破烂木板。   “车呢?”他惊讶问。   “跑了。”牧风眠看了还生着气的宴星稚一眼,“被她踹跑的。”   师镜的火气腾一下烧到眉毛上,强忍着怒意道:“为什么?”   “她不想坐牛车。”牧风眠又道。   “城里只有这么一辆兽车。”   “我说过了,她不听。”   宴星稚黑着一张脸,抱着双臂,一副存心找茬的样子,谁上去劝估计都要被呛声。   师镜见牧风眠都不敢上去说话,也沉默地站在一边,心里盘算着要不直接跑路算了,真难伺候。   他站在牧风眠身边,低声问:“这只有牛车,她若不坐,那想怎么过去?”   “她想坐寻屿过去。”牧风眠也低声说。   师镜了然,她要坐寻屿,牧风眠肯定是不同意的。   当初捡寻屿的时候,它才巴掌大那么一点,跟刚出生的小猫崽一样,就吊着一口气随时要死,是牧风眠悉心给它疗伤,一点一点养大的,跟儿子似的,当然不舍得让宴星稚当坐骑。   叶檀见这小两口又在闹别扭,与席淮商量了一下,继而走上前道:“你们若是没有兽车,那就坐我和大师兄的回去吧,桃城出了事,我们还要留在这里等宗门的人来,暂时走不了,兽车也是闲着。”   叶檀的出现,算是给三人都解了围,气氛这才缓和不少,她将宴星稚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先行一步,待我回了宗门再去找你,你们不要闹气啦,出门在外的,你们更应该和和气气才是呢。”   叶檀以为她是因为牧风眠买不起兽车所以才生气,出身在富贵家族的叶檀并不在意这些,钱财在她看来都是身外之物,道门之中,天赋和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她拍拍宴星稚的肩膀安慰道:“男人穷且穷了点,只要有本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无碍的。”   宴星稚让她一番话给说得稀里糊涂,但念在她让出来自己的兽车,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临走时还道了谢。   叶檀的兽车是她私人的,是一匹与马很相似的灵兽,只不过皮毛很长,是黄黑交杂的颜色,比马稍微要高大一些。   在人界,拉车的灵兽一般都不是什么纯血兽种,多是这种血脉混杂,灵智也比较底下,能听得懂简单的指令。   骆亭语被唤了声,也跟着上了车,车厢空间不算大,但坐四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一上车,这四个人就分别在四角落座,谁也不乐意靠近谁。   宴星稚更是看都不想看骆亭语一眼,直接化成虎形盘在座上,闭上眼睛休息。   天完全黑下来,兽车上路了,行出桃城,往着九星城的方向而去。   车厢内安静了良久,久到宴星稚呼吸平稳,迷迷糊糊陷入睡眠的时候,牧风眠却突然开口,“你心口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话是问骆亭语的,毕竟只有他一个人心口被捅了个大窟窿。   骆亭语道:“风眠神君是在关心我?”   “我与你又不熟,何来关心一说?”牧风眠奇怪地反问。   骆亭语说:“那请神君见谅,此事我不便说出。”   “怎么,是怕我知道了,出去宣扬?”牧风眠有点不爽。   他便道:“在座的各位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吧?风眠神君当年为何屠戮仙盟四百仙君?师镜上神又为何突然销声匿迹,星稚神君为何捅破魔族封印?不都是不便说出的事吗?”   宴星稚耳朵轻动,忽然伸一爪子往他腿上挠了一下,吓得骆亭语在座位上跳起来,头撞上车厢顶,惊得面上的从容散去,瞪着眼睛看她。   “问你话你就回答,那么多废话做什么?难不成心口被人捅个大洞,躲在人界吸食妖邪之力苟延残喘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宴星稚睁着圆圆的兽瞳看他一眼,说话半点不留情面,“废物罢了,你害了那么多无辜凡人,留你性命只是暂时的,早晚有你的死期。”   骆亭语听她这么说,也不端什么从容不迫的架子了,惊声道:“那些人不是我害的!我发现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被妖胎寄生了!说起来我还是做了好事呢,那些妖胎若是真的被孕育而成破体而出,桃城必然会有一场祸灾,要死更多的人,我就趁妖胎破体的时候把它们吸收了,免去桃城的祸灾。”   宴星稚冷哼一声,“一面之词,糊弄谁呢?”   骆亭语无辜道:“我在人界根本就没有害过人,那井下洞穴也是我从一个入了邪的金丹期修士手中夺来的,若是我有炼妖胎的能力,又何须藏在地下那么多年?定然早就把心口的伤给补上了。”   宴星稚说:“那是你自己没能力。”   骆亭语静默一瞬,而后转脸看向牧风眠,说道:“风眠神君方才不是问我这伤口从何而来吗?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当年在无妄海……”   话还没说完,就被宴星稚大声打断,“无妄海的事跟你心口的伤有什么关系?!少胡说八道!”   牧风眠瞧了她一眼,见她皱着眉毛,双瞳瞪得很圆,将着急写在了整张虎脸上,不由眉毛一抬,问道:“无妄海的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   宴星稚没理他,只狠狠瞪着骆亭语,明目张胆地威胁,“闭上你的嘴,否则我在你肚子上再捅个窟窿。”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坐在其中一角的师镜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喝道:“聒噪,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多话?”   先是牧风眠与她置气在前,又是骆亭语暗含威胁在后,这会儿她的大护法“荀左”也横得不行,宴星稚当即勃然大怒,一拍虎爪,气道:“荀左,好大胆子!竟然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还分得清谁是老大吗?”   师镜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憋红了脸最后还是没能开口。   宴星稚气得不行了,作为老大的威严不容挑衅,她立即就决定给这三个人一点颜色看看,毛茸茸的爪子拍得邦邦响。   “今晚上加明日一天不准吃饭!”   老虎发威了,车厢里的三个人一时间没人敢出声。   师镜被迫交出了所有采买的伙食,于是三个人就眼睁睁看着白毛虎崽抱着烧鸡啃,香味儿飘了整个车厢。   “我不饿,我原本就几乎不吃凡间的食物。”牧风眠说道。   “我也不饿,我早就不吃东西了,只靠着邪气补身体。”骆亭语跟着说道。   已经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有点饿的师镜说不出违心的话,没有开口。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心里:什么事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   表面:无所谓,不说就不说,爷不感兴趣。   ————   宝子们要是觉得好看,可以帮忙推荐一下嘛,人真的很少,没什么动力了QAQ   我还想改个文名,目前这个文名好像没什么人愿意点进来看。   但目前没什么头绪T—T 第40章 入门测试   雪涯宗在几百年前还是个不出名的小门派, 后来不知怎么跟仙盟搭上了线,有天界在背后撑腰,便在这林林总总的仙门之中拔地而起, 成为人界四大仙门之一。   雪涯宗每十年才开一次山门招收新弟子,人界许多修仙世家都挤破了头的想把自家孩子塞到宗门里,是以每次开山门,前往雪涯山的人能从山顶排到山脚。   每到这种时候, 雪涯山就极其热闹, 山脚下卖各种灵丹妙药, 仙兵利器的层出不穷, 数不胜数, 俨然像是搭建了一个人间闹市, 将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不论是谁家的大小姐大少爷,兽车都要停在山下,徒步上山。   一来是雪涯宗美其名曰要考验弟子们向道的决心, 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才显得心诚;二来是人实在是太多,若都坐着兽车上山, 会造成人满为患的困境。   开山门半个月的时间, 没有一辆兽车上山,但今日是例外。   只见熙熙攘攘的山路上, 拥挤的人潮被生生劈开一道, 一辆银灰色的兽车在其中缓慢地行驶着上山, 引来诸多怨声载道。   这兽车也并不着急,像是极有耐心一样,将人群分成两边, 从一堆抱怨声中走过去。   “多少大族子弟都没坐兽车上山, 凭什么这人就这样特殊?”   “这是谁家的人, 这般嚣张,雪涯宗肯定不会收的吧?”   “今儿也太晦气了,早知道明日再上山!”   兽车无人驾驶,灵兽闷声不吭地走着,车里的人也像是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从外面看还以为是一辆空车,但车轮留下的车辙印不浅,显然里面不止坐了一个人。   雪涯山的山顶日头高悬,秋光灿烂。   平坦辽阔的地上,一座极为高大壮阔的朱红巨门就跃然于眼中,门前是一座巍峨的石像,两边排列着雕刻着繁琐纹理的石柱,最前头则是一座两人高的碑牌,用赤红的颜色书写着:雪涯宗。   门前十几丈的距离,有不少身着海棠色衣袍的雪涯宗弟子分列开来,摆着十几张桌子,所有上山的人都站在桌前排队,期间穿梭着红衣袍弟子维持秩序。   原本井井有条,但这样一辆兽车徐徐走来的时候,立马就将秩序打乱了,为了给车让出道路来,排好的队伍散成一团,顿时就变得混乱。   几个维持秩序的雪涯宗弟子见状立即面色一变,纷纷朝着兽车围过去。   兽车不允许上山,这是雪涯宗定下的规矩。实际上一些真正来头大的弟子,一早就被亲自接到了雪涯宗,凡是要自己上山拜仙门的,说白了就是量级不够,必须要遵守雪涯宗的规矩。   不一会儿,雪涯宗弟子就围在车外,一人敲了敲窗框,“下来下来。”   话音一落,车帘就被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掀开,继而金衣少年从里面探出来,发上的白玉簪经日光一照,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所有人的眼睛都晃了一下,就见这模样俊美的少年下了车,站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他倒是半点没有扰乱秩序的自觉,扭动着肩胛筋骨,伸了个懒腰转头对车厢道:“到了,下来吧。”   只见车厢静了片刻,车帘又被一只嫩白纤细的手撩开,这回探出个模样极为精致的姑娘,杏眸如波光粼粼的水面含着光,耳垂的金黄色挂饰添一抹极亮的色彩,衬得她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金衣少年冲她抬起手,似要撑她一把下车,却见这模样软糯乖巧的姑娘双眉一压,立即变得凶巴巴的,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少给我献慇勤,你今早偷吃我两只烧鸡,两条烤鱼,这账还没算清!”   牧风眠收回手,虽然这句话在路上说三四遍了,他还是重复道:“我没有。”   这十分招摇的,硬是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上山的兽车,里头坐着的正是牧风眠和宴星稚两人。   从桃城到九星城的距离虽然远,但叶檀的这灵兽跑得很快,几乎不用休息,日夜兼程不过五日的时间,就到了九星城。   这五日里,几人相处的并不和谐。   牧风眠倒是还好,背上的伤被神农玉抑制缓解之后,他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多了,也不会动辄就一脸疲惫地躺着靠着睡觉,偶尔会与骆亭语闲聊两句,像是久别重逢,但是关系又不大好的朋友。   跟师镜却很少说话。   主要是因为二人关系太近,只要开口闲聊很容易唠起从前,让宴星稚听出破绽,于是两人干脆就不交流,眼神都很少对上。   师镜整日沉闷的很,跟牧风眠不说话,跟宴星稚又没话说,骆亭语他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像块木头似的往车厢角落一戳,一坐一整天都不动。   至于宴星稚,她则是看谁都不爽,不是闭着眼睛睡觉,就是吧唧吧唧吃着肉,谁也不会主动去触她的眉头。   骆亭语属实是夹缝生存,不敢在宴星稚面前提从前的事,除了牧风眠偶尔与他说话他才会回答,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缩成一团,以免这三人任意一个看他不爽,跟他过两招。   所以这五日的路程,四个人大概都不是很舒心,一到了九星城,师镜和骆亭语就下车走了,牧风眠和宴星稚则继续坐着车往山上去。   叶檀在临走的时候对自家灵兽下令,是把他们带到新入门弟子的集合处,忘记了兽车在这段时间不能上山的禁令,而宴星稚他们也不知道,所以才有了这一出闹事。   两个人压根没注意车外的情况,今早师镜和骆亭语走的时候,顺走了烧鸡和烤鱼,宴星稚将这笔账算在了牧风眠的头上,与他置气了大半天。   牧风眠道:“我真的很冤枉。”   宴星稚跳下车,将头一扭,摆明了不相信他,打眼看了周围的一圈人,疑惑地拧眉,“这么多人围着我们干什么?”   雪涯宗弟子见他们注意到自己,便上前语气不善道:“宗门的规定,兽车上山拜仙门是为诚心不足,宗门不收,还请二位另择高门。”   宴星稚瞥他一眼,“何以坐车上山就诚心不足了?”   “修仙任重而道远,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不可走捷径贪图轻松。”那人搬出大道理训话。   若真是寻常拜仙门的弟子也就罢了,但面前的这两人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生来的天赋让他们在同辈之中遥遥领先,出类拔萃。   宴星稚轻哼一声道:“只有天资愚钝的人才会一步一脚印。”   牧风眠很赞同地点头。   这话无疑是得罪了一大批人,当下对他们的嚣张做派十分看不惯,杂声议论着。雪涯宗的外门弟子也脸色不好看,强硬道:“既然姑娘不认同宗门的戒律,那就请回吧,雪涯宗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宴星稚眯着眼朝那座高大的门处看了一眼,心想这话倒是说的没错,若不是为了回天界,这破门派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眼下还是要进宗门的,宴星稚没有与他争执,用下巴一指,指使牧风眠来解决这事儿。   牧风眠就指了下拉车的灵兽:“好好看看,这兽车你们就不眼熟?”   几个雪涯宗的弟子一听,还真上前细细将兽车打量,忽而发现灵兽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红绳,绳上坠着吊牌,被藏在长长的皮毛里,乍一看没人发现。   有个弟子将吊牌拽出来,就看到上面雕刻着雪涯宗的门徽,反面是一个大大的“叶”字。   几人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面容同时一怔。   叶檀并不是经常坐着兽车下山,是以这些外门弟子没怎么见过这兽车,但只有雪涯宗的内门弟子才有这种印着门徽的灵牌,而内门也只有一个姓叶的师姐。   内门与外门弟子的地位差别巨大,更何况还是长老手下的亲传弟子,几个外门弟子只对视一眼就权衡了利弊,齐齐排开,冲宴星稚与牧风眠两人躬身作礼,态度极度翻转。   旁人都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两人就被弟子们簇拥着来到了队伍的最前头,连排队都免了。   兽车被其中一人牵走,其他弟子纷纷上来将队伍恢复,继续维持着秩序,将那些愤愤不平的言论无视。   不公平?那也没办法,出身决定地位,世间本就没有公平一说。   宴星稚和牧风眠两人被领到队伍的最前头,堂而皇之地插队,引来诸多不满,连带着看向两人的目光里也带着嫌恶。   以前在上三界的时候,牧风眠好歹还守点规矩,宴星稚就完全无视规则,在她那里从来没有排队一说,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听见周围的窃窃私语,她转头,杏眸一扫,从纷乱的议论上滑过去,周围立即噤声一大片。   尽管她顶着一张软糯无害的脸蛋,但眼神确实实打实的凶恶,具有足够的威慑力。   “怎么回事,这里为何这般吵闹?”前头横插来一道声音,在这安静的空档显得很明显,往前一看,就看见四个海棠红衣袍的人往这走。   雪涯宗的弟子统一穿红色衣袍,内门和外门颜色相同,但做工以及纹样就差得远了。内门的弟子但是远远看着就能瞧出衣料的华贵,往阳光下一照红色的丝线之中还泛着华彩,衣襟袖口袍摆都绣着精致的花纹,每个峰的都不一样,加之一些环玉禁步佩饰和头上的银冠,一眼就能看出地位差别。   四个内门弟子一出现,所有外门弟子皆站起身面朝着他们低头见礼,唤道:“见过师兄、师姐。”   其中两个是眼熟的,分别是师怜雪和崔裘元,另外两个男子则眼生,面容都是二十七八的样子,长相平庸。打头的那个负着手,走到面前来才点头应声,端足了架子,目光在宴星稚和牧风眠身上晃了一下,耷拉着眼皮道:“什么回事?”   一个外门弟子上前,小声道:“潘师兄,这两人是被叶师姐的兽车送上来的,是要拜入宗门的新弟子。”   潘济一听,当即拧起眉毛,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往宴星稚脸上刮了一下,嫌恶道:“谁给她的权利将兽车行到山上来?这两人姓甚名谁,家出何处都问清楚了吗?”   说着就朝宴星稚问:“叫什么名字?”   宴星稚看着她,下巴轻扬,眸中的一股子倨傲不经意流露出来,对于这种人,她连生气的情绪都懒得施舍,刚想张口说话,就被牧风眠给截住,“她叫梅辛柑,我堂妹。”   宴星稚偏头瞪他一眼。   “你呢?”潘济把目光移到牧风眠的脸上。   “他叫梅辛费,是我堂弟。”宴星稚也学他抢答。   潘济的脸色一沉,“究竟是兄妹还是姐弟?”   “兄妹。”“姐弟。”   两人异口同声。   潘济怒声喝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可以随意嬉闹玩笑?不想拜仙门就下山滚蛋!”   “不想拜谁会跑这山上来?”牧风眠摊开双手,一派无辜的样子,“我们可是从荒雷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也花光了盘缠,可不想败兴而归。”   正说着,后头的师怜雪和崔裘元也跟着走过来。   崔裘元在桃城那会儿就看宴星稚不爽,这会儿见是他俩,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拆穿两人堂兄堂妹的说法。   师怜雪在潘济身边站定,含着秋波的眼眸望向他,说道:“潘师兄,这两人我和崔师兄曾在回宗门的路上遇到过,他们的确是从荒雷城来的,许是因为叶师姐因事绊在桃城,所以才将兽车借给他们用的。”   她一开口,潘济的神情就缓和很多,对她露出一个笑来,说道:“既然刁师妹也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叶檀行事毛毛躁躁我信不过,所以才多问了两句。”   崔裘元轻蔑一哼,说道:“叶檀就算是将他们送来又如何?能不能留在宗门要看他们有没有入道的天赋和机缘,年龄这般大的,大部分都是当天来当天下山。”   他语气虽然不好,但说的也是事实,开山门之后上山的人虽然多,但大部分能留下的弟子也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年岁越往上,即便是天赋再好也错过了入道的时机,与仙门无缘。   十五岁往上能留下来的,少之又少。   但这些对宴星稚和牧风眠两人来说没用,他们能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留下。   她抬头看了眼秋日,面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说道:“那就快点吧,别浪费时间了。”   潘济又挑出她的错处,“进宗门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尊师敬长,你这种态度,岂是来求道的?”   宴星稚耐心耗尽,冷冷瞥他一眼。   她的眼神有一瞬迸发了令人胆寒的冷意,直直冲着潘济而去,当即将他震住。   牧风眠用手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手背,将她从烦躁的情绪中拉出来,说道:“好像是在桌上那颗球上测试。”   宴星稚将视线转过去,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个木盒架子,架中是一个白晶石一样有些透明的圆球,从外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方才瞧着别人排着队将手放上去时,圆球发光时人就会被留下来,没发光的人就下山。   这法球能测两项,一项是种族,一项是天赋。   雪涯宗不收妖族,哪怕是半妖血脉,也能被测出来,一律拒之门外。   牧风眠有样学样,将手覆在球上面,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移过去,盯着法球。   只见片刻之后,法球就亮起光芒,光华慢慢凝聚,显露出一个字来,离得近的人伸头一看,赫然是个“神”字。   这个字就浮在法球上,明明白白清晰可见,抽气声响起,所有瞧见的人都脸色大变,露出难以置信神色。   牧风眠也意识到这法球的作用了,在更多人看到之前,一下将手缩回来。   潘济几个大步上前,惊得声音都粗了很多,“怎会如此?是不是这个法球出问题了?快换一个过来!”   身旁的小弟子连忙动身跑去另一张桌子拿法球,期间潘济忍不住又细细打量牧风眠,只觉得他细皮嫩肉,瞧着像是世家用富贵宠出来的少爷。   牧风眠这张脸,与他本身的面容又几分相似,只要是上三界的熟人单是靠这一个“神”字,就能怀疑出他的身份。但是这些凡人出生也才几十年,又怎么会可能见过牧风眠的脸,更不会相信会有神族出现在拜仙门的弟子之中,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是法球出了问题。   很快新的法球拿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牧风眠再一次伸手覆上去,只见法球的光芒如方才一样慢慢凝聚,只是这次显露出来的,是个“人”字。   周围人这才同时松一口气,潘济脸色稍霁,摆了摆手,吩咐道:“入门测试合格,记录在册。”   外门弟子连忙拿起笔来,询问牧风眠的姓名和出处。   宴星稚也学着他覆手,这次法球没出什么意外,也老老实实地显出个“人”字,与牧风眠一起顺利通过入门测试。   让潘济和崔裘元这种等着看笑话的人吃了一瘪,眼睁睁看着他们以“梅辛柑,梅辛费”这两个名字被记上册子,而后跟随着入选的弟子往另一处山峰而去。   走出一段路,师怜雪就从后面追上来,边跑便小声唤道:“梅公子……”   牧风眠随口一说的名字,扭脸忘了个干净,压根不知道这声“梅公子”是在叫他,低着头与宴星稚争得正起劲儿。   “凭什么我是你堂弟?按照年龄来算,你应该比我小,当初你在苍山破封时,我已经有七岁了。”牧风眠说起当年,他现在还记得那会儿苍山金光大作,白虎神族唯一留存的纯种血脉现世时引起的异象,上三界处处都是议论此事的人,直到她去了仙界,风波才渐消。   “那按道理来讲,我其实已经有九万多岁了,我是上古时期出生,只不过被封印了这些年岁而已。”宴星稚拿出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来。   “不能这么算,你被封印之后,生长完全停止,也没有任何意识,与一块石头无异,那些年岁不作数。”牧风眠道:“如此说来,这一千多年也不能作数,所以算下来,是我比你大一千多岁。”   宴星稚哼一声,“可笑的言论。”   然而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她虽说是生于九万年前,但有记忆伊始,就是在破封的苍山,后来死的这一千多年也是没有任何意识的,所以牧风眠说大她一千多岁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理论。   于是耍赖:“我不管,我就是九万多岁。”   牧风眠道:“你就是我堂妹。”   两人边走边说着,师怜雪连喊了好几声都被无视,加快脚步赶到牧风眠的身边来,微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引起他的注意,“梅公子。”   牧风眠一听这声音就头痛,转头一看果然是她,心中纳闷的很。   怎么这师怜雪当初在上三界,因着他的身世,天赋和声誉,对他穷追不舍也就罢了,为何到了凡界被洗尽了记忆,还揪着他不放?   宴星稚幸灾乐祸一般摇头晃脑,“这个就叫缘……”   话还没说完,牧风眠就在她白嫩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力道不重,动作就显得有些亲昵了,若是放在兄妹身上倒也合适,但两人并非真的兄妹。   宴星稚杏眼一瞪,脸上还残留些许被捏的感觉,她气得一龇牙,往牧风眠的脚上重重踩了一下,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牧风眠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眼底荡起浅笑,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脸蛋。   一转脸,又看向师怜雪。   不管是在仙界还是人界,师怜雪的性子都没什么太大变化,她总是非常有耐心。在仙界的时候,她寻到牧风眠面前来,即便是牧风眠故意晾着她与旁人说笑打闹,她也能泰然在旁边等着,直到牧风眠将视线转到她身上。   所以怜雪神女苦恋风眠神君的故事传遍上三界,让很多人为之动容。   却鲜少有人知道师怜雪的真面目。   如今师怜雪变为凡人,被洗尽了记忆,已经忘记了她的神骨是弟弟师镜亲手打断的,也忘记了牧风眠曾明明白白向她表达过憎恶。她仍用那双看起来相当无辜的眼睛凝望着他,企图用纯良美丽的外表来包藏内里那颗肮脏不堪的心,骗过所有人。   牧风眠思绪飘得有些远,一时没注意,漫不经心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师怜雪面容染上一层薄红,心中悸动不止,说道:“梅公子,听闻后来桃城中死了不少妇女,你们可有查到什么眉目吗?”   “你很在意?”牧风眠反问。   师怜雪被问得怔了一下,神色如常道:“那日我和师兄走得匆忙,没能在桃城出一份力,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牧风眠敛着双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身边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好骗的傻子?”   师怜雪的笑容一僵。   宴星稚往前走了十来步,再回头一看,就见两人一人仰头一人低头,正在对视,她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哼声,扭头离开。   牧风眠就这么从风声,鸟啼声,流水声,还有身旁来往众人的兴奋谈笑声中听到了这一声轻哼,尾音上扬,是专属于宴星稚的音调。   他没忍住,唇角抿出个笑,如灿阳下落在荷叶上的晶莹水珠,亮得让人心尖一烫。   师怜雪目露痴色,用着温柔的声音不动声色将话题转移:“梅公子,你初来雪涯宗,对这里的路都不熟,就让我带你过去寻住处吧?”   牧风眠的笑容只有一丝改变,立马就变得冷若寒霜,对她道:“别来烦我。”   声音冷得如腊月深潭,让师怜雪从骨子里都泛起寒意来,面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他说完之后便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走,将满脸难堪的师怜雪撇下。   这些通过入门初试的人统一住在北七峰上,与雪涯宗大门的这座山峰相隔咫尺,中间用一个长长的吊桥连接。桥上云雾缭绕,往下是一眼望不到地面的高度,许多人走在吊桥上摇摇晃晃,铁链撞击的声音哗哗不绝于耳。   北七峰上修建了很多简易木房,供入选的弟子们居住。   他们每日都要去大殿之中学习入门的基本法诀,来激发自身的天赋,以一月为期限,一月之后雪涯宗便有一场试炼,那时才是决定能否进入雪涯宗的关键。   就算最后没能通过试炼留在雪涯宗,但能在这里住一个月修习法诀,对于凡人来说也是幸事,是以从吊桥上过去的人都难掩心中的喜悦之色,处处都洋溢着笑声。   尹祺早在几日前就被宋轻舟拎来了雪涯宗,也不知道这挨千刀的表弟是用了什么方法,将他的外貌变为了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半点破绽都不露地过了雪涯宗的入门初试。   这几日他被宋轻舟烦得够呛,连做梦都想着逃跑,但每每看到宋轻舟带着笑的脸,总觉得藏着一股莫名的威胁,让他硬生生遏止逃跑的念头。   宋轻舟要他每日都在吊桥的另一头守着,说宴星稚和牧风眠二人肯定会来这里。   他将尹祺变为姑娘的原因,就是因为男女不能同寝,他要尹祺故意去与宴星稚拉近关系,到时候住在一间房之中方便套话和打探消息。   尹祺自然是千百个不情愿,嘴角都要耷拉到下巴处,但又怕宋轻舟动手揍他,只得忍气吞声,一连好几日都守在吊桥的另一头等着。   他蹲坐在石头上,动作凶狠地拔着地上的草,嘴里骂骂咧咧,“什么表兄表弟的,绵里藏针的笑面虎,我要是有你这种表弟,我倒着把卜算神法背一遍!”   下午正是太阳强烈的时候,虽然已是秋日,但顶着大太阳一直坐着,人也受不了。尹祺为了隐蔽身份又不能使用法术,只得硬晒。   他想不明白宋轻舟为何那么固执地认为他们一定会来雪涯宗,尹祺还是头一回用万象罗盘,自己都没有几分把握。   宋轻舟却让他在这里死等着,而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跑到那座山峰上去逍遥了。   尹祺越想,怨念就越大。   “我都说了烧鸡和鱼是被荀左拿走的,为何你就不听呢?我一直跟你坐在车厢里,何时吃这些东西了?”   声音从吊桥边上传来,尹祺耳朵一动,立即转头看去。   就见他等得望眼欲穿的两人竟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牧风眠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但不大上心,语调懒洋洋的,“大不了我替他们赔给你,但你说是我偷的,我不认。”   “呵,”宴星稚嗤笑,“你嘴可真硬。”   两人从吊桥的另一头走到这一头,一直在争论这个事,牧风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翻起这微不足道的旧账,不紧不慢地反驳她。   尹祺见两人走近,暗道这是个绝妙的好机会!他按照原定计划往前两步,然后左脚绊右脚猛地往前一摔,直接摔倒在宴星稚的面前。   这一跤摔得很瓷实,砸在地上发出“砰”地闷响,姿势没摆对,下巴磕在了地上,震得他牙根到脑仁都疼起来。   宴星稚原本跟扭着头跟牧风眠争论得入神,被他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当场就一蹦三尺高,过激的反应把牧风眠惊得一激灵。   尹祺下巴疼得满眼蓄泪,强忍着不适抬头,从模糊的泪眼中看见了宴星稚。   上回在鬼市见面时,她用了幻形符又戴着面具,压根就看不清楚脸是什么样的,但这回近距离一看,顿时牙更疼了。   他想起了之前被宴星稚踢掉的两颗牙。   宴星稚低着头,疑惑不解道:“你干什么?”   尹祺心疼自己的牙,眼睛一眨落下一行泪,“姐姐,我不小心摔倒了,腿好痛,你能带我回寝房吗?”   宋轻舟给他变得模样非常娇软,眼角微微往下耷拉着,两边脸颊有些圆嘟嘟的,唇色鲜艳,像天生的口脂,落泪的时候睫毛沾了晶莹,看起来更惹人疼。   宴星稚却把眉毛一拧,张口便凶道:“站起来!”   “什么?”尹祺一愣。   这人咋那么凶?我露什么破绽了?   “站起来!”宴星稚又重复了一遍,骂道:“没用的东西!”   尹祺下一大跳,以为自己是被识破,也顾不得装了,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我……”   “摔一跤就在地上哭天喊地,像什么样子!”宴星稚一本正经地训话,“腿又没摔断,怎么就走不得路?就这点能耐还敢入道修仙?难怪人界有千年没人飞升,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在宴星稚眼中,凡人就好像是脆弱的小鸡崽,稍微说说话呼出的风就能把小鸡崽吹得满地打滚,这般资质比千年前的修仙凡人差得远了。   仙界那些人也是没本事,带了那么多人上仙界,也没能教出一个来,从上到下,全都是无用的废物。   尹祺莫名其妙被训,只觉得满眼迷糊,不懂宴星稚气什么。   “杵在这做什么?”宴星稚瞪他一眼。   尹祺吓得一抖,立马忘记了自己的计划,转头就溜了。   他一口气跑出老远,躲到一棵树后面,靠着树干喘气,垂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余光就看见一双锦靴走进视线。   他心中一凛,抬头就看到易容的宋轻舟站在边上,冲他似笑非笑,“表哥真是胆小。”   尹祺生气,生硬道:“你不胆小,你为何不化成女子接近宴星稚?”   宋轻舟道:“牧风眠要更难对付,你有把握?”   关我屁事!   尹祺心中暗骂,这些事跟他又没有关系,若不是这挨千刀的表弟突然钻出来,他现在还在鬼市里,惬意地躺在自个的小店中等着客人上门送钱,何须受这罪?   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宋轻舟含笑走过来,说道:“这都是为了咱们步氏,当年被天界赶尽杀绝,表哥心中不恨吗?不想报仇?”   你要报仇,非得拉上我干什么?脑子闲出问题来了!   尹祺不吭声。   “表哥别在心里骂我。”宋轻舟声音轻柔地说:“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用我帮你一把吗?”   尹祺打了个冷战,猜测他说的帮一把不是打断腿就是打断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便赶忙远离这个疯魔表弟。   尹祺虽然没有好斗之心,在人界混吃等死千年之久,但宋轻舟若真是步琼音的亲儿子,那身上也是流着一半步氏的血脉,他若是张罗着为步氏复仇,尹祺断没有说不的理由。   另一头,牧风眠和宴星稚二人走一路斗一路的嘴,随着稀稀散散的人流来到一个宽广的大堂之中,里面坐着几个外门的弟子,正忙着记录入门的弟子和分发寝房牌,以及统一的海棠色服装,还有一份简略地图。   男女的寝房区是分开的,男子在东,女子在西,平日里授课的大殿和操练场地在中间位置。   牧风眠领了牌子没有走,跟着宴星稚一同前往女子寝房区,一路走过去几乎就没有男子了,全是年岁不等的姑娘,乍然瞧见这俊俏的金衣少年走到这里,一个个的都投来探索的目光。   到了寝房区,一座座房屋排列,门里门外全是女子,牧风眠往那一杵,突兀又扎眼。   “你跟着我干什么?”宴星稚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   “我看看。”牧风眠泰然自若。   宴星稚领的牌子上头写着“陆”,她按着房门上写着的字找到了“陆”号房,一推门就看到之前摔在她面前的姑娘正坐在床榻上发呆。   一见到她,那姑娘立马从床上弹起来,惊讶又无措,“你,你被分到这个房间啦?”   宴星稚微微点了下头作为回应,随后目光在屋内一扫,不大满意地撇嘴。   房间不大,两张床分开摆,一张贴南墙,一张贴北墙,中间用一扇织布大屏风做阻拦,床头摆着一张矮桌。   床铺各开一扇窗,铺盖齐全,看上去倒是整洁。   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都要住在这里,宴星稚心生不满,往床榻上一坐,撩起眼皮赶人,“有什么好看的?”   牧风眠站在窗子边,胳膊往窗框上一撑,眸光点了一下尹祺,说道:“肯定要仔细看看,若是有什么人想害你怎么办?”   尹祺害怕,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干脆直接倒床上把身子背过去。   牧风眠笑了一下,对宴星稚道:“方才来的时候看到有食肆,要去那里吃晚膳吗?”   “不去,”宴星稚道:“我还有吃的。”   荀左先前买了好多存在乾坤袋之中,够吃很久。   “那我晚点再来寻你。”牧风眠说。   “别来烦我。”宴星稚恹恹道。   说完就像没骨头似的往床榻上一躺,闭上眼睛要睡觉。   牧风眠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继而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还合上了门窗。   房中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将纷闹的声音隔在了外头,房中变得寂静。   尹祺躺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了,就转头朝宴星稚看去,当间的大屏风没拉上,他就清楚的看见宴星稚好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   她能领到这个房间的寝房牌,肯定是宋轻舟暗中作祟,现如今两人已经住在同一个房中,接下来要如何与宴星稚套近乎,再进行套话以及打探消息一系列的活动,尹祺觉得需要跟那个脑残表弟商量一下。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跟做贼似的走出了门,小心翼翼合上门。   门外的姑娘们交际得热闹,都是从天南海北聚到此地,又通过初选,自然都开心得不行,即便一个月后都是竞争敌手,这会儿也亲得跟姐妹一样。   有人见尹祺模样漂亮,想与他结识,尹祺却惦记着心中的事,随便敷衍两句便离开了。   他要去男子寝房区找宋轻舟,就不大方便从中间的路直接穿过去,只能从侧面饶,要经过一大片树林。   树林中没人,落了满地的黄叶,鞋子踩上去的时候发出清脆声响。   秋风有些凉爽,吹在脸上十分惬意,尹祺不自禁就放慢了脚步,优哉游哉地走着,贪这一时的安宁与清闲。   然而刚贪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尹祺早就习惯宋轻舟的突然出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你?”   结果一转身,赫然发现身后站着的并不是宋轻舟,而是先前离开的牧风眠。   他翩翩而立,站在枯黄的落叶之上,斑驳的日光洒在金衣上,俊美的眉眼舒展开,笑得极为和善,“找我?”   尹祺面色一僵,转身想跑,但深知跑不了几步就要被按在地上,于是硬着头皮道:“我认错了,还以为是我表兄在后面呢。”   “无妨,反正我也是专程来找你的。”牧风眠抬步朝他走过来。   尹祺吓得后退,“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你找我干什么?”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记性那么差。”牧风眠道:“我从鬼市出来也没有几日吧?”   尹祺一震,瞪大眼睛,没想明白牧风眠是怎么认出他的。   牧风眠轻抬右手,一抹红光自他散开,乘着风吹向尹祺,把他吓得连忙举起双手蒙住脸,只觉得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   没受到攻击,尹祺又将手放下来,就发现身边景色已变,不再是树林,而是一间小屋子中。四周空旷,唯有面前摆着一张矮桌,桌前一个团垫,一盏烛灯搁在桌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牧风眠就屈膝坐在桌子的另一头,长发披在身上,在烛光下犹如上等墨染出的颜色一样,又亮又顺滑,衬得他皮肤越发白净,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眯着眼睛笑,“还没想起来我?”   尹祺不知道怎么应对,不敢回答。   牧风眠倒也不急,说道:“我当年杀三头巨蛟的时候,不论砍哪个头,只要尚有一个头留着,其他头都会再生,你知道我最后怎么杀的吗?”   他问得很认真,眼眸倒映着烛光,清澈明亮,有种蛊惑人心的俊俏。   尹祺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道:“神君,饶了我吧,我真是被迫的!我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来这里的,没办法啊!是宋轻舟非要拉着我来,我不来他要杀我!”   牧风眠本就是存心逗他,随便一吓什么都招了,倒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我不是为这事而来。”牧风眠指了下桌子对面,“你先坐。”   尹祺感觉双腿都是软的,就着跪着的姿势一坐,战战兢兢道:“那不知神君寻我,是为何事?”   “万象罗盘还在你身上吧?”牧风眠问。   尹祺权衡了一下,心想着这东西就是他亲手给出来的,应该不会再要回去,于是点点头。   “你帮我算一件事。”他道。   尹祺愣了一下,没想到牧风眠找他是为这事。   但牧风眠的表情很认真,还有几分严肃,似乎是什么重要的大事。   尹祺不敢耽搁,赶忙拿出万象罗盘,有些紧张道:“我学艺不精,若是算错,神君莫见怪。”   “无妨,就是来找你试试。”   “那不知神君算过去还是算将来,算别人还是算自己?”   “过去事。”牧风眠说道:“算别人,是宴星稚和一个叫骆亭语的。”   “有时间和地点吗?”   “千年之前,无妄海。”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这世上能难倒小爷的事,还不存在。   ———— 第41章 无妄秘境   尹祺问清楚问题之后, 就开始起卦。   许是步家人的天分所在,万象罗盘在他手中的这些天,已经被他熟练掌握, 十分上手。   神香燃起之后,袅袅白烟就围绕着罗盘打转,尹祺闭上双眼,心中念动卜算神法, 双掌往上一抬, 罗盘散发出微弱的白芒, 缓慢浮在空中, 上头刻的字开始转动, 发出机括一般的清脆声响。   牧风眠静静的看着。   约莫一炷香之后, 罗盘才停下,上头的字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明白。   紧接着, 白烟猛然暴涨,将牧风眠整个人卷在其中, 迷了他的双眼, 就听尹祺道:“结果已出,神君自己看吧。”   这白烟虽然浓郁, 但却没有味道, 牧风眠以前就找步琼音算过, 所以对这种场景并不意外,只安静等了一会儿,烟雾就慢慢散去, 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啊?她怎么在这里啊?她也去的话, 是不是表示这次的任务很危险啊?要不我还是找个理由退出吧?我也不是很想要甲级任务的奖励, 我还没活够呢……”一连串的话钻进耳朵里,音调抑扬顿挫,十分聒噪。   随后牧风眠惊讶地发现,这声音竟然是出自他的身体。   准确的说,是他所占视角的身体。   这声音难听得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哎呀别说了,当心被她听见。”身边一个人冲他挤眉弄眼,说道:“她是上甲级的人员,处理一个甲级的任务不是绰绰有余?说不定咱们这次还是捞着便宜了呢?”   牧风眠心生疑惑,这两人说的人是谁啊?   他所看的视角之中,就只能看到是一个铺着石砖的大院子,面前站着几个零散的人,都穿着同样的青色衣袍,交头接耳着。   是陌生的地方,不过他知道,这是在上三界。   “所有人,集合!”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喊声,于是面前的人都停下交谈,赶忙聚集。   视角人扭了个身,牧风眠就看见景色稍变,身后站着的青色衣袍的人更多,粗略一扫约莫有二十人左右。   他们很快就排列成两队,站得笔直,是受过训练的。   有一个满脸胡子的人站在两排列队之前,说道:“咱们走运了,这次任务虽然是甲级,但上头批了一个厉害角色带着咱们,等会儿人来的时候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听到没有?”   众人齐声应道:“是!”   胡子人不再说话,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站着一动不动,等待着那个“厉害角色”到来。   牧风眠耐心等了一会儿,忽而听到脚步声传来。   是很慵懒的步伐,单是听着,就能感觉出脚步主人的轻慢姿态。   所有人都听见了,同时将头转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牧风眠心念一动,下一刻就见拐角处走出来一个雪白的身影。   那人身上的衣裙是用天界中最名贵的仙云锦织就,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结的果就像是飘在天边的云朵一般,细密软绵,轻盈顺滑,是天界中极为珍惜的衣料。走路的时候会随着身体动作轻轻摇摆,仙气飘飘。   两耳各挂着一个奶白色的尖利兽牙,坠下金色的长流苏垂在肩头。头顶一尊小巧的金叶冠,墨黑的长发覆在云朵上,衬出一双极美的双眸。   她抱着双臂,下巴微扬,漂亮的眼眸就半敛着,浑身上下尽显倨傲,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面前来。   这做派,不是宴星稚又是谁?   牧风眠起先在心中感慨,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她这副模样了。   继而自己想到了答案。   一千年了。   从前的宴星稚就是这样,美得十分嚣张,不管走到何处都是这般看不起人的模样,偏生又没人能压得住她的气势。   不是后天练成,而是与生俱来的,融在血脉之中的气势。   众人齐齐冲她躬身:“恭迎神君!”   宴星稚没什么反应,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转身道:“出发吧。”   她眉眼懒懒地耷拉着,看起来情绪不高,像是有什么事惹了她不开心。   众人同时动身,宴星稚在路边停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落在了后面。   牧风眠想回头看,但视角人就是不回头,又凑过去跟身边人低声说话。   等快走到了拐角处,他才回了头,朝宴星稚悄悄看了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让牧风眠看了个清楚。   她还在那地方站着,左手指尖捏了个黄豆大小的铃铛,想往右手腕的银镯上挂,但尝试了几次都没挂上,然后烦躁地一拧眉,抬手将铃铛给扔掉了。   红唇轻动,她像是暴躁地说了什么。   没听见,但牧风眠根据口型猜出来了。   是:狗风眠。   牧风眠倒是想起一个事儿来。   千年前有一回宴星稚与师怜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正面发生了冲突,宴星稚夺走了她的佩剑轻岚。   师镜当时也在场,为了护姐,他便对宴星稚出手,她却用同样的招数夺走了九曦。   这一招夺兵之术,其实是从牧风眠那学的,她在战斗方面的天赋高到令人发指,根本没人教她,她只看了几次,与牧风眠交手几次,就把这招学了个九成九。   牧风眠收到师镜的传信赶去时,她左手轻岚右手九曦,如关公耍大刀似的耍着玩,气得师怜雪直哭。   宴星稚只学了抢,没学防,所以两个都被牧风眠抢回去了。抢九曦的时候,莲花头从她的镯子上刮过,蹭掉了几颗铃铛,宴星稚大怒,当场就与牧风眠大打出手。   铃铛一少,束神铃的威力就下降,宴星稚只稍稍催动神力,双眸就染上金色,出现兽瞳的模样。仙盟盟主时珞感应到她又在打架,便用了召令将她强制召回仙盟,其后的事牧风眠就不知道了。   如今看来,她回仙盟之后,应该是盟主觉得她太闲,就扔来带任务。   她心情不好,约莫就是因为那时候他抢九曦的时候,挂坏了她的铃铛吧。   牧风眠心里很不是滋味,夹杂着一股烦躁在其中,也不知道在烦什么。   其后的路程就看不到宴星稚了,仙盟也不知道是勤俭还是穷得可怜,二十人挤在一辆仙车上,人贴着人,耳边又都是聒噪的交谈声。   更要命的是他附身的视角话实在是太多了,从上车那一刻开始就没听过,一直在说。   牧风眠感觉相当不适。   不过还是能听到一点有用信息的。   无妄海也叫天海,位于妖界和仙界的交界之处,上头架着一座巨桥,连接着两界。   无妄海有着蓝天一样的颜色,阳光一照便波光粼粼,从外表看是极为壮丽的景观,实则深不可测,危险丛丛,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其中。   海中藏着不知道有多少秘境,但多年来那些秘境都呈封闭状态,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陷在其中,尚是安全的。   近来却有一处秘境发生异动,就在巨桥的正中央位置,返世从那里经过的人皆被卷进秘境之中,尚无人能出,事情传递给仙盟的时候,已经被卷进去百余人。   妖界和仙界便共同派出一批人前往无妄海处理。   只是这次没人想到,宴星稚也在其中。   仙盟的成员等级是按能力分的,原本最高级只有甲级,但是后来因为宴星稚的加入,她的杀伤力太大,不可控性太强,解决任务的速度又出奇的快,甲级的成员与她相差甚远,最后又破例分出了个上甲级给宴星稚。   有她在的任务,要么就是极其凶险,要么就是十拿九稳。   所以听说她也在,妖界来的人也都非常兴奋。   宴星稚是最早到的,无妄海的边上种了很多花树,开得都是白色的大花,宴星稚一身雪白衣裙站在其中不大明显。   牧风眠的视角人下车之后,头左扭右扭,就是没找到她的位置,但牧风眠只一眼就看见了,每次视角从她身上晃过,他都能锁定她的位置。   牧风眠想暴起把这个又聒噪又眼瞎的人狠狠打一顿。   人员集结之后,宴星稚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金色的耳饰偶尔被风得从墨发中翻到后面来。她不跟任何人交流,也没有任何人敢去攀谈。走到桥中央的位置与妖界来的人汇合,队伍壮大,从二十多变成四十多。   众人站在桥中,由那个大胡子拿出一个传位法器,将所有人拢在其中,一同传去了无妄海中,那个秘境的位置。   随着一阵天摇地晃,等视线再清晰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进入了秘境。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牧风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这个秘境是在一座山谷之中,草木都很茂盛,放眼望去满眼的绿色,隐约能看见起伏的山谷走势,如一条蜿蜒盘卧在云雾和绿林之中的巨龙。   起初的时候,所有人都万分警惕,时刻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生怕有什么危险在其中,就这样绷着神经在山谷中走了一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里非常干净,充满着灵气,没有一丝邪祟气息。   不少人都已卸下警惕,逐渐有些散漫。   让牧风眠感到烦躁的是,他的视角里很少看到宴星稚,基本上都是一晃而过。偶尔看到她站在树下抬头看,或者停在一株花前弯腰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精致而冷漠,从发丝到脚指头都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   她平时面上的表情并不冷漠,这会儿只是因为心情不爽才臭着脸。   她总是与队伍隔着一段距离,不愿让任何人近身。   走了两个时辰之久,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疲态,这山谷仿佛走不到尽头,他们开始寻找阵法之类的东西,破解秘境。   但这里就像是一处无人来过的地方,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   有些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说话间都染上急躁之色,宴星稚却依旧沉着脸,不发一言。   大半日过去,大胡子见众人都累了,便宣布暂时停下休息。所有人都坐在树边或者石头上,也没有了来时的兴致,说话的声响稀稀疏疏。   宴星稚坐在了树上,茂密的树叶遮住她的身形,只露出一条垂下来的腿,慢悠悠地左右晃着。   视角只在上面晃了一下,就再没抬起过。   牧风眠快要被气死了,恨不得立马出去掐着尹祺的脖子,咆哮着问他为什么要选这个人当视角!   正当众人气氛低迷时,忽然有一个人拨开高大的草丛走出来,响亮地喊了一声:“二毛子!”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同时抬头看去。   来人像是一个凡间的老头,身量不高,背弯曲着,皮肤是常年农作的粗糙黝黑,脸上是憨厚的笑容,对着其中一人走去,张开双臂亲切道:“二毛子,我的乖孙!”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诡异,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而那个被叫做二毛子的人却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恐惧之色,像是吓破胆一样瘫坐在地上,看着老头靠近,便疯狂地往后挪动着,发出惨烈的叫喊:“你别过来——!”   忽而树叶一响,宴星稚从枝头跳下来稳稳落地,站起身时问情已经握在手中,化作一柄长剑,泛着凛冽的杀意,似乎将空中的风都染上蓬勃战意。   “散开!”她眼睛盯着那老头,向周围的人命令道。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赶忙爬起来散开。   就见那老头忽然面色一变,慈祥的笑容消失,身上黝黑的皮出现裂痕,露出血一般的颜色,他的手臂猛地伸长,生出庞大的利爪,皮肤上长出黑灰的兽毛,狰狞的长大嘴巴,獠牙暴涨,发出刺耳的吼叫。   吼声还没落下,就见雪白的身影一动,问情的光芒一闪而过,那兽毛还没完全长出来的头颅就被齐颈尽断,喷出腥臭黏稠的血液,头颅掉在地上。   前后不到一句话的时间,就死了。   她收了问情,冷漠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无用。”   四周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围着宴星稚一句接一句的夸着,可她并不受用,眉眼始终沉着,情绪不高。   “那是我爷爷。”被唤作二毛子的人对众人道:“当年他就是站在村口这样唤我,我平日与爷爷最亲近,但那日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遍遍叫我,我就是没有应声,也没有过去,后来他变成这模样,把村子里的人杀光了,只有我躲在沟里,逃过一劫。”   “他死了有五百多年了,自飞升之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他,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他这话一说,牧风眠就已经猜到了,这秘境的关键应当就是能将人心中的心魔具体化。   任何人心中最惧怕的人,都被蒙上了一层“不可战胜”的恐惧,所以进入秘境的人,都未曾出去。   他能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搞清楚秘境的核心之后,就能找到破解的方法,众人心中有了底,重振旗鼓,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出现的人就开始频繁,有时候只有一个,有时候却三四个,最多的一次有六个同时出现,但都是人。   每次出现的人都能与队伍中的人对应上,还有一人专门负责记录,将所有名字罗列,心魔出现之后便会名字就会被划掉,以此来方便掌控情况。   但很快牧风眠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直到有一人敬重的父亲出现时,他才想明白。   之前的推断是错误的。   在这里被具象化的,并不是心魔,而是每个人心中的“不可战胜”和“追逐”,是每个人一直想要追赶,并肩,或者超过的人。   由于第一个人的表述,所以令他们的判断都出现了误差。   并非是年幼时妖化,并且屠戮全村的爷爷给他留下了心里阴影成为心魔,而是当时的他就羡慕力量带来的强大,所以多年过去,即便是飞升成仙,他仍然把妖化的爷爷当做目标追逐超越。   不过就算推断错误,问题也不大,他们的处理方式还是一样的。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秘境幻出的人都杀死。   出现的人明显是有能力划分的,越往后出现的人就越强大,应对起来也就越麻烦。   但是由于宴星稚在场,再加上四十多人的齐心对抗,所有出现的人都能很快被解决,没有人员伤亡。   从天亮忙活到天黑,所有人都因为持续的战斗精疲力尽,浑身沾满血污淤泥,休息的时候也没人开口说话,山谷之中一片寂静,每个人手中都捧着夜光珠用以照明。   在夜光珠明亮的光下,牧风眠看到宴星稚站在一颗硕大的,红彤彤的野果面前盯着看。   她是与众不同的。   她脸上没有疲倦,雪白的衣裙也一尘不染,不高兴的情绪褪去很多,乌黑的双眼在夜光珠的映衬下十分的亮。   牧风眠看出来,她想吃那个红果子。   他忍不住想笑。   这个虎头虎脑的家伙是真的贪吃。   视角没有停留多久,在她抬手的一刻转开了,牧风眠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摘那个红果吃,有些气急败坏。   大胡子将所有名单又整理了一遍之后,发现只剩下了一个人,便惊喜地宣布:“所有人打起精神来,咱们要出秘境了!”   这句话无疑是给众人吃了一个恢复力量的仙药,纷纷高兴地询问:“是谁啊,谁啊?”   大胡子朝宴星稚看一眼,笑道:“是白虎神君。”   先是静默一瞬,继而所有人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恢复了不少精神头,还有些人甚至说笑起来。   上三界谁不知道白虎神君不服管教,眼里容不下任何人?她的血脉特殊,天赋惊人,能力强大,又有谁能够入得了她的眼,成为她想要追逐,超越的人呢?   答案就是,没有。   在宴星稚的心中,她自己就是最强的。   所以这最后一人,也就等于说是没有人,秘境要破了。   无伤亡的一次甲级任务,够回去吹牛好一段时间了,疲惫了一整天,他们终于有了点初来时的兴奋劲儿了,只等着找到秘境的出口,就能出去。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大胡子本想宣布原地休息一晚,等天亮再去寻出口,但架不住他们要想出去的急迫心理,于是他们就休息了小半钟头,便又重新出发。   这次氛围轻松多了,众人有说有笑,逐渐有些吵闹。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要出秘境的喜悦中是,突然有人惊叫一声,“前面有人!”   所有人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心中同时“咯登”一下,朝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去。   牧风眠的这个视角人约莫真的眼睛不好使,转了好几次脸才找到方向,险些把他急死。   就见凝聚在一起的夜光珠散发出的光芒边缘,果真站着一个人,只不过那人几乎站在黑暗之中,只靠着边缘的一点点微光隐约将他的身形勾勒出来。   隐约能看到是一个身量很高的人,背对着众人。   方才欢快的气氛顿时如潮水般散去,所有人的脸色剧变,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发起抖来。   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   那就表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宴星稚心中跨不过去,想要攀登的那座大山。   连她都自认无法战胜,那在场的四十多人之中,又有谁有通天本事呢?   众人的脚步跟钉在原地似的,没人动,也没人发出声音,全都死死地盯着那立在黑暗与柔光之中的模糊身影。   宴星稚也在看。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双眉微蹙,露出些许疑惑来,显然她也不知道这个模糊的身影为什么会出现。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她拿过一颗夜光珠抬步上前,只身一人走向那个模糊的身影,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反倒是其他站在原地的人吓得浑身发软,心都吊在嗓子眼,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的气息。   随着夜光珠的光一点点靠近,那个身影也逐渐显露。   牧风眠也而静静地盯着,就见光线触及那人的时候,最先让人看到的,就是一抹耀眼的赤红色。   宴星稚的脚步猛地顿住,睁大双眸。   下一刻,光芒覆过去,将那人的赤发金衣给映照出来,让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   华贵的衣袍,张扬的发色,以及握在手中那一柄锋利无比的,清屿神剑。   在众人惊愕的抽气声,和绝望的注视下,他像是被惊动一般,转过身来,露出俊美无双的侧脸,湛蓝的眼眸看过来,从左到右在众人身上滑过,而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声音清朗道:   “人不少啊。”   众人在这秘境里的最后一道坎,竟是牧风眠。   连牧风眠自己也没想到,他的错愕程度不比这些人低,只觉得心头被狠狠一震,久久回不过神。   等他回过神时,视线之中已经全是火焰,山谷燃起了大火,沉睡在云雾之中的巨龙仿佛苏醒一般,降下灭世之灾。   视角这人躲在一个山洞里,面前全是熊熊烈火,灼烧的温度铺天盖地,身边没有一个同伴,只有偶尔金光与红光在空中相撞,震开一圈又一圈的强大力量。   秘境之中,这“牧风眠”不可能是真的,那么清屿剑是假的,赤练神火也是假的,所以他们真正要战胜的,并非是真的牧风眠,而是秘境本身的力量集中之后幻化出来的一个具象,只不过这个具象披着牧风眠的皮罢了。   大火持续了很长时间,除了打斗波及时发出的爆炸轰然声和火焰灼烧一切的辟里啪啦声之外,牧风眠还在其中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响得非常急,杂乱无章,像是被人装进盒子里大力摇晃时发出的声音。   牧风眠熟悉这个声响,那是宴星稚大量催动神力时,手腕和脚腕上的束神铃同时发出的声音。   随后铃声越来越近,打斗声暂时停止,继而烈火之中跳出来一个人。   牧风眠眼花了一下才看清楚,来的人正是显露完全神体的宴星稚。   她的长发变为银丝,眼眸染上金色,一双虎耳顶在发上,右耳还有他当初留下的一个小豁口,雪裙几乎被血迹染透,绝色的脸上也蹭了腥红,金眸流转间有着极致的妖冶。   牧风眠心中一悸。   “他们呢?”他听到视角人颤抖着声音问。   “都死了。”宴星稚抿了下唇,没什么情绪波动道:“跟紧我,我要破境了。”   视角人吓得个半死,也不敢多问一句话,只跟在宴星稚的身后往天空飞去。   越飞越高,往下一瞧,脚底下全是刺目的火光,滚滚黑烟直冲云霄,山谷的大半都被渲染上这绚丽的颜色,也将其他四十余人吞噬在其中。   飞到一处极高的地方,底下就又追上来一人,正是断了支胳膊,腿脚也残缺的“牧风眠”,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笑眯眯的,用轻佻的声音道:“别走呀,再陪我玩玩啊。”   牧风眠看到这个满脸邪性的自己,也是相当不舒服,直想跳出去亲手把他了结。   宴星稚没有理会,右手一抓,长剑问情幻出,被她握在手中。   顿时四只铃铛镯发出的响声更加密集响亮,极其刺耳,紧跟着她身上泛起耀眼的金光,巨大的力量一泄而出。   她闪身到了“牧风眠”下方,目光狠厉,神力在一瞬间迸发而出,问情用力一挥,无比闪耀的金芒裹着剑气往上爆冲,“牧风眠”躲闪不及正中剑气,在瞬间就被这强悍到恐怖的力量碾为灰烬。   只见这道金色的闪电飞云之上,像是要将整个夜色苍穹劈裂一般,霎时间恍若朝阳初升,照得天地如白昼明亮。   视角人被这力量掀翻,在空中不停地翻滚着,天旋地转,而后被宴星稚拉住才堪堪停下。   她一手握着剑,一手拽着视角人,紧随金芒之后往云霄冲去。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整个秘境被完全劈碎,无妄海倒灌进来,视角人连个避水的法术都使不了,硬生生顶着无妄海的压力往上,在窒息的前一个被拽出海面,猛地吸了一口空气。   场景的最后,牧风眠从上往下看,就看到连接妖界与仙界的天桥被整个斩断,龟裂蜿蜒爬行,向两头延伸,海浪滚滚,带起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巨浪。   牧风眠知道,这座桥被宴星稚斩断之后一直到现在还没被修好,正因为如此,他们现在不能从妖界的天桥进入仙界,只能潜入人界门派,装成拜仙门求入道的凡人。   烟雾有一次迷了牧风眠的眼,等他再睁开的时候,就又回到了小屋之中,面前只有一张桌子,一盏灯,一个尹祺。   “卜算的结果就是,白虎神君在那个时候带领仙盟的一批人前往无妄海的秘境,最后秘境被迫,只有两人生还,就是她和骆亭语。”尹祺怯怯地说出他的卜算结果,暗中观察牧风眠的脸色,生怕说错了惹他发怒。   牧风眠也不知道有没有讲这句话听进去,愣着目光坐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神识,抬眸看了尹祺一眼,毫无征兆地发难,“你怎么回事?会不会选视角?你给我选的是个什么人?关键的地方总看不到!”   尹祺吓得抱着头缩到桌底,喊道:“神君息怒,卜算过去之事,只有借用活着的人之眼,才能看到当时场景,但当时活下来的只有白虎神君与骆亭语,我猜想着神君卜算此事应该是为了白虎神君,所以只能将视角定在骆亭语的身上,不要打我呜呜呜——”   牧风眠一愣,这才意识到在方才的场景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骆亭语,原来竟是选取了他的视角。   当年一同前去的仙盟加上妖界有四十余人,但最后生还的只有宴星稚和骆亭语,也就是这个秘密只有骆亭语一人知道,难怪先前一见面,宴星稚情绪激动,瞪着眼睛威胁他,就是怕他把这件事说出来。   但骆亭语既然千年之前没有说出,现在也没道理说出来吧?   他心中不知道泛起一股什么滋味,沉甸甸的,良久之后才长长叹一口气。   尹祺坐在一旁观察牧风眠的脸色,不敢吱声,心中也好奇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牧风眠静坐很长时间,才收敛起思绪,目光落在尹祺脸上。   尹祺心中惶惶不安,“神君还有什么吩咐?”   他没有应声,抬手时指尖捻上一抹红光,随后敲了个响指,尹祺就觉得一抹热意蹿入眼中,他眨了眨,那感觉转瞬即逝,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   随后牧风眠起身,临时结界散去,两人又回到了林中,尹祺坐在地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爬起来。   “你走吧。”牧风眠说道:“今日之事,不要告知别人。”   尹祺赶忙点头,把万象罗盘收好之后,一刻也不敢停留,迈着脚步想跑又不敢跑,快步离去。   他去找了宋轻舟,只把牧风眠看出他身份的事说了,并没有说自己被一吓就全部招出,宋轻舟听了之后却没什么反应,只说了一句,“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能骗过他。”   其后这表兄弟俩也没商量出什么有用的对策,尹祺看着夜已深,就回了自己寝房。   回去的时候,宴星稚已经睡着了,房中没有点灯,窗子闭着月光也无法照明,隐约就看见一人躺在床榻上,轮廓模糊成一团黑影。   尹祺眨眨眼睛,还是看得不清楚,也不敢发出别的动静,就悄悄用了净身法诀,赶忙躺上床休息。   宴星稚自从进了这个房间之后就一直在睡觉,且睡得很沉。   她在陌生的环境里向来是很机警的,哪怕是睡觉,稍微有一点声响动静就能把她惊醒,但躺上这张床之后,她入睡得很快,且又做了梦。   以前的宴星稚很少做梦,但自从复生之后,她不止一次的梦到从前。   当初她和牧风眠关系恶劣,动辄就要在仙界闹上一场,让牧氏和时珞都很是头痛,为了缓解他俩之间的矛盾,时珞找上了牧氏族王,也就是牧风眠的爷爷商量了一出事。   那会儿正逢妖王唯一的儿子涂山意大婚,娶的是南海羽族的公主,婚事操办得极其盛大,邀帖撒满了六界,恨不得将所有人都请去参加婚宴。   而牧风眠与涂山意也不知是怎么厮混到一起去的,关系极好,他手里的邀帖还是涂山意亲手写亲手送过来的。   这件事本与宴星稚无关,但时珞却将给涂山妖族送新婚贺礼一事的重任交给了她,并要求她与牧风眠同行而去,毕竟两人都代表着天界。   临行前还恶狠狠的警告她:“星崽,你要是在妖界与风眠闹起来毁了妖王的婚宴,也就不用会天界了,我提前在苍山给你挖个坟坑。”   宴星稚领着她的叮嘱还有贵重的贺礼,没跟牧风眠一起,自个出发去妖界了。   那场婚宴盛大到什么程度呢?至今宴星稚还记得。   地点是一处极其广阔的环形山谷之中,从巨高无比的峡谷夹道进入,幽长的山道隔着一段路就飘着一盏红灯笼,灯笼上是双喜的剪纸图。   宴星稚执行仙盟任务的时候,偶尔也会去人界,知道这红双喜的剪纸是人界婚嫁的习俗,乍然在妖界看见,也觉得挺新鲜。   她跟着稀稀疏疏的人行过长长的夹道,在尽头处视线就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就是满目的正红色,纵横交错的红绸从山谷顶往下拉,在空中交织,仿佛组成一副美丽画卷。   红绸下是各种各样的红色灯笼,用晶莹玉石点缀着,在阳光的照耀下铺成万星图。   山谷广阔到要将目光放得很远才能瞧见另一边的山脚,当中的空地上站满了人,都是来自六界各处各族,正兴高采烈地聊着,喧哗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竟赶得上之前的神猎会的势头。   她正发愣的时候,忽而一抹光从天上闪过,灿阳像是被厚重的乌云这种似的,视线迅速昏暗下来,眨眼的功夫,就从白昼变为日暮。   这个转变吧不少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往上看,就见一柄莲花头的枪不知从何处飞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竖在了山谷的正上方,缓慢地旋转着,上头的莲花就一下子绽放开来,亮起的光华陡然增大,变为一朵光芒描着边的巨莲。   宴星稚微微眯眼,认出这是师镜的心肝,九曦枪。   下头的人见并非是什么突发状况,一个个的也不再惊慌,开始热闹地议论着浮在空中的巨莲。   其后,就见一人凭空出现,金色的衣袍在繁星般的光芒下隐隐生辉,赤色的长发被风卷起,露出带着笑的俊脸,他手持一柄长剑落在巨莲上。   “这是风眠神君吧!”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继而喧哗声如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众人都知道这场婚宴的新郎官与牧风眠关系极好,他肯定是要来参加婚宴的,多少人都留着心眼想目睹一下少年神君的风华。   却不想他用如此张扬的方式出场。   遮天蔽日的昏暗之下,巨莲开始旋转,花瓣逐渐绽放开来,忽而从中迸出细小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向大地,眨眼的工夫就密集得如花瓣雨一样,落在下方众人的头上肩上。   随后一抹红光从巨莲处扩散,下落的花瓣就骤然着了火,恍若赤星银河缓缓流入人间,美不胜收。   花瓣飘摇下来,宴星稚伸手接了一个,落在掌心之后那微弱的火焰就转瞬即逝,留下滚烫的温度,是赤练神火的气息。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壮观美景之中,待空中的花落尽,日光重回大地,又变为白昼。   在众人的注视下,牧风眠踩着顶上的红绸滑下来,轻盈落在涂山意边上,将九曦往肩上一扛。   赤发随风飘摆,一派恣意潇洒,他扬着下巴道:“我这般大礼,可得新郎官的心意?”   涂山意一身喜袍,笑得眼睛都没了,显然是相当高兴,“没想到你还真用赤练神火给我下一场雨啊,真是厉害!”   牧风眠哼笑一声,“又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抢九曦的时候费了些工夫。”   他抬步走到桌边,拿起酒樽喝了一口,而后挑着眉道:“我费那么大劲儿来给你送贺礼,你就用这种酒招待我?那下回我可不来了啊。”   涂山意气笑,指着他道:“你个混小子,别他娘乱说,你的酒我都给你备好了。”   牧风眠将九曦收起来,送上牧氏的贺礼,涂山意接下之后往他周边看了一眼,疑惑道:“你是自己来的吗?我之前接到天界的消息说……”   牧风眠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她还没来?”   涂山意明知故问:“谁啊?”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他停了一下,将酒樽里剩下的半杯喝尽,唇上染了晶莹的酒液,像是很不情不愿地提及这个名字,“宴星稚。”   宴星稚当然到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找不到时珞给她的邀帖了,把身上能放东西的地方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被拦在了峡谷口。   “少在这滥竽充数,这地方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吗?别在这碍眼,还不快滚!”守卫这几天也见了不少用各种理由想混入婚宴的小妖,以为宴星稚也是如此,便语气极差地翻着白眼赶她走。   宴星稚大怒,一把掀了桌子,把人踢出几丈远,顿时引起不小的轰动。   她出脚的时候想起时珞的叮嘱,还是稍微敛了力道,没把这守卫一脚踢死。   这动静自然也传到了牧风眠那头,他循声往来,轻易就看见了一脚把拦在峡谷口的牌子踩烂的场景,微微皱眉。   涂山意见状,连忙赶过去,只一瞥宴星稚的脸色,当下缘由都不用问,对着守卫斥责道:“我先前再三叮嘱,凡来参加婚宴者都是我的客人,你们需得恭敬礼待,轮得到尔等在我的客人面前逞威风?滚下去!”   守卫捂着胸口,吓得连滚带爬地离开。   涂山意缓了缓脸色,换上一副笑容,走到宴星稚面前恭恭敬敬拘礼:“恭迎白虎神君。”   宴星稚鲜少守礼,她目光在涂山意身上掠了一下,就转向了后面走来的牧风眠,生气的神色瞬间转为敌视。   “你就是这么来送贺礼的?”牧风眠刚站定,就朝她质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宴星稚语气生硬地反问。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牧风眠抱起双臂,嘴角一扯,笑容看起来很是不爽,“若不是爷爷在我临走前再三叮嘱,让我看着你别惹出事,丢了我们天界的面子,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巧了不是。”宴星稚也道:“若非是我师父说你性情不定,脑子不好使,怕你在妖界做出丢面的事,我才懒得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牧风眠气道:“这话肯定是你自己说的!”   宴星稚也道:“是又如何,我又没说错。”   两人针锋相对,话不超过三句就要吵起来,涂山意赶紧在其中当和事佬,隔绝了两人相互瞪着的视线,笑着说:“二位莫吵,你们带着天界的贺礼,就先随我进殿里拜见父王吧。”   把贺礼送上,然后向妖王转达天界的恭贺,任务就算完成了。   宴星稚与牧风眠同时停止争吵,跟着涂山意进了大殿之中,急等着完成任务。   大殿里的客人都是在各界有著名号的人,丝竹声悦耳绵长,觥筹交错间相当喜庆热闹,新娘子一身嫁衣站在大殿主位,面带着轻笑应酬向她道贺的仙姬女妖。   涂山意没找到父王,就带着两人先到了自己媳妇儿面前,询问道:“父王呢?”   孔悦禾道:“许是让人请去喝酒了。”   涂山意便转头对两人道:“二位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将父王请回来。”   说完还对牧风眠使了个眼色,求他千万别在自己的婚宴上闹事。   牧风眠也不知道懂不懂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回应。   涂山意走之后,孔悦禾看着面前这两人一个面朝西一个面朝东,头都往两边扭,一副看对方不爽的别扭样子,不由笑了。   笑声清脆好听,宴星稚转头看她,“你笑什么?”   孔悦禾道:“我见你们二人,好像是……”   这下连牧风眠也看向她,似乎有点好奇她要说什么。   就听孔悦禾道:“像是天生的一对。”   生在南海,深居简出的孔悦禾,并不知道宴星稚与牧风眠的关系。   于是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两个人同时拧起了眉。   宴星稚醒来的时候,是半夜。   她睁开眼睛后躺着不动。   那些过去的记忆在脑中又翻新,变得清晰。   她无意识地回忆着,最后才发现自己正反反覆覆琢磨着“天生一对”这四个字。   正当她翻身想要起来的时候,却听见房中响起睡梦中的呓语。   “我不要……变成女人,我是纯爷们……”   宴星稚转头看,透过中间的屏风就看到尹祺正睡得正香,无意识地说着梦话,双眉皱着,咕哝着骂人的话。   她等了一会儿,就听尹祺又断断续续道:“宴星稚……真的那么好骗?宋轻舟,你别逼我……”   宴星稚觉得新奇,也没有生气,就静静地听着他,看他在梦中能说出多少来。   另一边的尹祺心里却着急得很。   他分明就是感知到宴星稚的呼吸轻了,是已经苏醒后的状态,才故意迷迷糊糊佯装说梦话,就等着她来把自己打醒然后逼问,到时候顺理成章把事情坦白。   原本他就不乐意跟着宋轻舟一同去招惹牧风眠和宴星稚这两尊大佛,结果今日一见面他就已经被牧风眠识破了身份,那自然也是不能瞒着宴星稚的。   尹祺一咬牙,打算直接倒戈,让那个便宜表弟自己作死去。   但没想到宴星稚脾气这么好,竟然如此沉得住气,知道自己被骗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安安静静的。   尹祺没听到她入睡之后的呼吸,知道她醒着,还在听。   于是硬着头皮,装着说梦话的样子,把事情都给交代了。   前半夜等着宴星稚醒,后半夜假装说梦话,尹祺一整个晚上都闭着眼睛,但却没有睡觉。   作者有话说:   宴星稚:好神奇,他说了半宿的梦话哎!   尹祺:如果我有罪,请用天界律法惩戒我,倒也不必让我受这折磨!   ———————— 第42章 三人成虎   天亮的时候, 尹祺才结束了自己的梦话从床上爬起来。   起床的时候,他悄悄往宴星稚的床榻处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差点被下个半死。   就见那边的床榻上坐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濛濛亮的天色从窗子照映进来,那模糊的轮廓又显得黑乎乎的一片,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未修炼成形的邪祟,尹祺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声叫喊出声。   声音出口的前一刻, 他又生生止住了, 想到那张床榻上的人是宴星稚。   有这人在, 什么邪祟敢不怕死地闯过来?   他抬起双手, 用力揉了揉两只眼睛, 还以为是自己一夜未睡, 精神颓靡才导致花了眼,但再仔细看去时,发现那床榻还是一团模糊, 压根看不清是何人。   正当他惊诧的时候,那头的人开口, 声音传过来:“你看什么?”   是宴星稚的声音。   尹祺赶忙又揉揉眼睛, 装模作样道:“没事没事,一早上起来眼睛有点难受。”   宴星稚见他鬼鬼祟祟, 也没有追究。   她听了半宿尹祺说梦话, 将前因后果都听了个清楚。   知道面前这人其实是被宋轻舟幻成女子的尹祺, 他能来这里也是被宋轻舟威胁。   上回跟宋轻舟结下的账还没来得及清算,他就自己送上门来,正合宴星稚的心意。   她先假装不知, 然后将计就计, 好好教训一下宋轻舟。   海棠红的衣袍颜色艳丽, 很衬宴星稚的肤色,她因为身体是雪元灵土捏得,本身就比常人白一个度,穿上这样鲜艳的颜色,更显得肤若凝脂,   脸上的眉毛和睫毛像染了墨一般黑得纯粹,离得近了就能将她的密长的眼睫看得清楚,杏眼圆圆,没有表情的时候蓄上冷意,眼神相当有力度。   她打开窗子,外面的晨光映进来,覆在她的面上,将精致的眉眼勾勒。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她刚打开窗子,牧风眠的身影就走进视线。   相比起昨日,今日的他穿着一身红色衣袍,身量又高,俊美得极其惹人注目,往全是姑娘的院子里一站,立马就成为视线的焦点。   偏偏他对自己站在女子寝院没什么自觉,顶着朝阳的光冲她一笑,发出问候,“睡得好吗?”   宴星稚想起了昨晚的梦境,梦中的牧风眠恣意张扬,笑容灿烂,对上她的时候又沉脸拧眉,将不待见明晃晃写在脸上。   与面前的他相比,一张脸七分相似,神色和态度却判若两人。   她将眼皮一敛,没有回答,一跃从窗子跳出来落到他面前,“你来干什么?”   牧风眠低头看她,“来看看。”   其实是醒得早,不想在床榻上躺着就出了门,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了这里。   宴星稚道:“别总来烦我。”   牧风眠不赞同道:“这怎么能叫烦?现在咱俩的关系可是堂兄妹,兄妹俩相互照应不是很正常的事?”   宴星稚眼神奇怪地看着他。   牧风眠却很是理所应当,完全无视宴星稚的神色,就这样神态自若地走在她边上。   两人一同前往坐落在山峰中间位置的授课大殿,太阳升起的时候,大殿门口已经站满了人,粗略一瞧足有七八十,年纪多是十岁出头的年轻孩子,鲜少有二十往上的。   聚在一起好像盛开的海棠花丛,晃动着鲜亮的颜色。   宴星稚无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寻了个宽敞的地方站定。   她一停,牧风眠自然而然地也停下来。   晨曦洒在宴星稚身上,有一半侧身隐在背光的暗处,她眸光清冷,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牧风眠想起很多年之前,当初的神族学府之中见到的她也是这般模样,她即便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人群之中,也不会被埋没,一举一动都颇为惹眼。   一千年过去,所有人都变了,只有沉睡了一千年的宴星稚没变,她一如既往。   宴星稚察觉到他的目光,皱着眉凶道:“你总看什么,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抠下来?”   牧风眠的俊美一压,露出个疑惑的神色,“怎么今早起来对我意见那么大,该不是又梦到与我打架没打过吧?”   宴星稚每回梦到从前的事,醒来之后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牧风眠不知道她这股怨气从何而来。   凭心而论,以前他俩关系恶劣的时候,宴星稚也并没有吃什么亏。   虽然她的耳朵被清屿剑误斩了个伤口出来,但牧氏把极其珍贵的神物神农玉也赠给了她。   其后两人再怎么针锋相对,也没有到打得你死我活的程度,宴星稚还从他身上偷学了不少招式过去。   牧风眠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个油纸包,递给宴星稚:“这个给你。”   宴星稚低眸看了一眼,她鼻子灵敏,一下就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透过油纸包飘出来,不用问就知道是吃的。   但她不知道牧风眠为什么会突然给她吃的。   难不成是想捉弄我?   宴星稚的眼神变得戒备,看着他道:“我不吃。”   “方才去找你的时候路过食肆,见里面糕点种类繁多,就顺便买了一点。”牧风眠仿佛看不到她充满戒备的样子,将油纸缓慢打开,露出里面几个杏黄色的小巧糕点,一个也就比大拇指的指甲盖大一点,叠放在一起,飘着甜腻的花香。   人界的食物种类不仅繁多,且制作得极为精致,卖相相当好。   宴星稚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伸手拿了一个糕点扔嘴里,末了还要说:“不是因为我想吃,是我看你眼神太可怜了所以才勉为其难尝尝。”   牧风眠此刻很想拿一面镜子出来看看自己的眼神到底可怜成什么样了。   他没有反驳,举着糕点看着宴星稚一会儿伸手拿一个,没过多久就把糕点全部吃下肚,嘴边还沾了点糕点的粉末,她就伸出粉嫩的舌头一卷,把唇边舔得晶亮。   宴星稚变成虎形的时候,一直有给自己舔毛的习惯,舔完唇边舔爪子,然后挠一挠柔软的耳朵。   牧风眠想得出了神,鬼使神差地往宴星稚头上摸了一把。   她扭头就张开一口利牙,往他的手上咬去,幸而他反应快及时闪躲。   宴星稚冷哼一声,恶狠狠道:“再慢一点爪子给你咬掉。”   牧风眠把油纸折好,说道:“吃完就翻脸,典型的白眼虎。”   宴星稚直接不认账,梗着脖子道:“我吃什么了?谁看到我吃了?”   牧风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往前一步,低下头凑过来。   宴星稚以为他要动手,忙不迭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攥住下巴,往前一拖,同时鼻子也凑过来闻了一下,他说道:“桂花香,还说没吃是吧?”   他的脸就在咫尺,呼出的热气一下子拂在脸上,让宴星稚心头一紧,也不知道是因为被他突然袭击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她的心跳乱了拍,耳根隐隐发热。   她扭头挣脱了牧风眠的手,气恼道:“你想跟我动手是不是?”   牧风眠半举着双手,表示绝无此意。   正当两人闹着时,忽然有一个大嗓门从旁边传来。   “听说咱们这批入选的新弟子当中,有一对堂兄妹的名字十分可笑,一个叫梅辛柑,一个叫梅辛费。”   话音一落,立马引来些许哄笑,在这颇为吵闹的地方也很突出。   宴星稚起初听的时候只觉得那些人吵,但过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来似的问牧风眠,“昨日我们进来登记时,用的是什么名字来着?”   牧风眠本来还觉得奇怪,怎么现在有人嘲笑她,她都没什么反应了。   却原来是忘记了这两个名字,不知道别人是在笑话他。   牧风眠用下巴一指,“那边不是在喊着吗?”   宴星稚转眼看去,果然就见旁处几个人聚在一起玩笑,其中一个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身材肥胖,衣袍不是很衬身,挺着个大肚子,一边神色夸张地说着话一边偷偷瞟宴星稚。   “难怪叫梅辛柑,瞧着就是一副没心肝的样子。”那个男子嘲笑道。   牧风眠很是赞同地悄悄点头。   宴星稚听闻之后却动怒,当下飞起来一脚,先把人踹得爬不起来说不出话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她刚起跳,力道还没使出来,就被人拦腰抱住。   她用力挣扎一下,“放开我!”   牧风眠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以为这是哪,你想动手就动手?这里那么多人看着,你这一脚若是踢出去,用不了一个钟头就会被赶下山,届时还如何回仙界?”   宴星稚只感觉腰上的手臂力道很大,将她抱得非常紧,挣扎两下也没挣脱,她就说道:“我不过是看他肥头大耳脸臃肿得厉害,帮他打瘦一点而已,我这是做好事。”   真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   牧风眠没忍住笑了,说道:“先别管他,我有办法治他。”   说着就把宴星稚给放下来,还怕她冲上去,便不放心地捏住她的手腕。   宴星稚被拦了一下,起初动手的念头过去了,就不会再去搭理,那肥胖的男子却像是故意的一般,又出言嘲弄两人,似乎不把宴星稚惹怒不罢休。   其他人则站在旁边看热闹,正笑得开心时,忽而一个石子飞过来,打在胖男子的嘴上,他痛嚎一声捂着嘴往后退了几步,将手拿开一看,掌心里站满了血,牙被敲掉两颗。   这下没人笑了,原本一同玩笑的人发出惊呼,赶忙散开。   肥男子疼得双眼冒泪,怒火攻心,含糊不清地大吼道:“是谁!”   却见一人从高树之后走出来。   那人身着淡蓝色长衣,衣襟和袖口洁白如雪,长发用一个玉冠束起,身量很高,俊朗如玉的脸如覆上一层冰霜。   他出现之后,殿外候着的所有人都停下了热闹的议论,朝他看来。   他没有穿弟子的宗服,又出现在授课大殿之外,如若不是前来教他们法诀的夫子,也肯定是山峰上的师兄,还没入门的新弟子对门内的师兄师姐都毕恭毕敬,生怕惹了他们不开心。   宴星稚嗅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她仔细闻了闻,脸色一变。   空中传来的混杂花香,清淡到所有人都没有闻到,但逃不过宴星稚的鼻子。   是师镜的气味。   宴星稚下意识伸手拽住了牧风眠的衣袖,“喂……”   牧风眠垂眸看一眼她白嫩的手,俯身过来明知故问:“嗯?”   “我闻到了师镜的气味。”她说。   宴星稚的眼睛紧紧盯着来人。   这男子虽面容清俊,但算不上出众,相比于师镜男生女相,足以用美丽一词来形容的脸自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眼眸冰冷身姿挺拔,慢步走来的时候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压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跟师镜太像了。   牧风眠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不是患上疑心病了?为何看谁都像师镜?”   “还是说……”他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古怪,“你很想见他?”   话音落下,宴星稚还没什么反应,他的脸就先沉了,又道:“我只带你回仙界,可不会带你找师镜。”   宴星稚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爽,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犯病了是不是?我巴不得离那个花精远点,也只有你才天天跟他厮混在一起,沾染得一身花味儿。”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没刻意压,加之周围又非常安静,一下就传到那男子的耳中,他投来锋利的视线。   宴星稚就小声说:“他瞪我。”   花精是宴星稚故意嘲弄师镜的称呼,师镜出生自神族师氏,但因自小养在花神膝下,所以他身边总是环绕着花,身上也总是有一股花香,宴星稚每次叫他花精,他都会勃然大怒。   牧风眠也朝他看去,眼中带着笑,与他视线对接。   宴星稚的鼻子从不会出错,来的人就是师镜。   昨夜他与牧风眠就已经碰过面了,雪涯宗是天界手底下掌管的门派,天界的人不光将师怜雪放在这里,还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藏于此处,这也是师镜当年化身成为凡人的原因之一。   师镜听到那一声“花精”,恨不得当场撕了脸上的假皮当场跟宴星稚打一架,顺便解一下这些日子一来跟在她后面一直拍马屁的怨气。   但牧风眠在边上站着。   如今宴星稚没有神体,那副泥巴捏的身体承载不了她的力量,一旦神力使用过度身体就会整个崩坏,牧风眠是断然不会让他跟宴星稚动手的。   他对这个昔日的好兄弟磨了磨牙,心想等事情结束之后,他定然要把清屿剑给抢过来耍个几百年的时间,解一解心头之   恨。   师镜冷淡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了一下,而后挥手打开了大殿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其后弟子们才压着声音小声议论,陆陆续续地跟了进去。   方才被打掉两颗牙的胖男子见他是来授课的,也不敢再吱声。   授课大殿里面非常宽广,地上摆着一排排的软垫,所有人席地而坐,面朝着里面的几尺高台,师镜就站在高台上,负手而立睥睨着陆续进来的弟子们。   宴星稚看了他两眼,心道还真是跟那狗花精一个德行。   牧风眠在宴星稚旁边坐下来,两人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   师镜没有授课的经验,他看着下面乌泱泱一群人坐着,都仰着头目光希冀的盯着他,绞尽脑汁从记忆力找了一个非常基础的简单法诀,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讲解。   这种低级法诀对宴星稚和牧风眠来说完全是无用的,宴星稚就听了两句话,然后打了一个大哈欠。   牧风眠低声问:“没睡好?”   “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说了半宿的梦话。”宴星稚的情绪尚且平和,没有开口呛他。   牧风眠顿了一下,“为什么?”   “我哪知道?”宴星稚道:“许是因为我的威慑力太足了吧,导致他在做梦都不敢骗我,确实我现在就算是隐瞒身份改头换面,也藏不住身上的这股王霸之气。”   牧风眠:“……”   他停了一会儿,又问:“他说的身什么梦话?”   尹祺说了半宿的梦话,内容还挺多的,宴星稚不可能都复述出来,于是道:“一些小打小闹的算计罢了。”   “那你有什么高见?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立马就想到了对策吧?”   牧风眠似乎没了距离感,朝她越靠越近,肩膀与宴星稚的挨在了一起。   宴星稚被他那句夸赞给迷惑住了,压根没注意牧风眠跟自己的距离,只得意道:“那当然,我都不需要思考,对策自己就从脑子里蹦出来。”   她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候,杏眼微弯,嘴角翘着,表情特别生动,无端的讨人喜爱。   牧风眠将她得意的小表情收在眼底,忍着笑说:“蹦出来之后跑丢了怎么办?”   宴星稚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取笑之意,抬眸瞪他一眼。   两个人窃窃私语,在殿中的声音也不算小,周围的人频频投来目光。   师镜看着两个人越靠越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冷声道:“没心肝没心肺,你们两个上来展示一下方才我说的法诀。”   身为“梅辛柑”的宴星稚尚在发愣,而身为“梅辛费”的牧风眠却已经反应过来,他眸中含着浅笑站起来,装模作样道:“是什么法诀啊?太难的我可不会。”   师镜冷笑一声,“放心吧,你的拿手绝活。”   “什么?”   “见色忘义。”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啧,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   师镜:不爱听拉倒!老子在上面忙活,你在下面调情,死一边去!   ——————   下午有加更,五点之前。 第43章 形影不离   过了初试的这些人还需要通过那场试炼, 才能决定能不能留在雪涯宗。   是以这七十余人心中都没底,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防就犯了什么错误继而失去了参加试炼的资格。   所有人对台上的这位授课夫子都相当恭敬, 他说话的时候,下面的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呼吸都放轻。   唯有这俩人交头接耳,即便是小声说话, 声音也能清晰地传开。   被点到名字站起来, 还能跟授课夫子轻松对话。   胆子真大啊。   牧风眠不知道他的形象在这些新弟子的心中猛然拔高, 只绕到边上姿态轻松地走过去, 非常坦白道:“我方才没有仔细听, 你教的什么法诀?再说一遍。”   师镜拉个长脸:“聚灵, 感受周围天地灵气,尝试化为自己所用。”   他抬起手,没脸没皮道:“我还从未尝试过将身边的灵气化为自己所用呢, 我尝试一下,若是做得不好, 夫子莫要苛责。”   师镜冷笑一声, “做得不好就出去在日头地下晒着,什么时候做好了, 什么时候……”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就见牧风眠的掌中忽然微芒一闪。   继而一股清风徐来, 铺天盖地的花瓣从他周身迸发而出,师镜与他距离最近,一时不防被这如潮水般的花瓣整个淹没。   花瓣如四面八方用来的浪潮, 很快就将下方的所有人卷在其中, 在空中飞舞不下, 一时之间各色的花瓣占满视线,惊呼声不断。   宴星稚被这花瓣浪兜头埋过,随后就感觉到腰身一紧,而后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托起来,从浪中探出身,那些花瓣在她身边环绕飘摇,像是逗弄她似的轻轻从她的脸颊脖颈拂过,还调皮地落在她的头发上,形成美轮美奂的画卷。   清淡的花香伴着微风传来,宴星稚觉得很是惬意。   相比之下,其他人就闲得有些狼狈了,他们费尽力气才从花海中爬出来,被卷动的花浪推搡得站都站不稳。   花瓣浪潮冲破大殿的门奔涌出去,从各个窗子中溢出,将周围都铺上一层艳色。   牧风眠这才收了手。   师镜知道他是存心的,被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道:“你打定了主意非要跟我打一架是吧?”   牧风眠无辜地摊手,“我都说了这是第一次尝试,造成这样的局面我也不想啊。”   师镜铁青着脸看他,双眼好像能射出寒冰利刃。   牧风眠却是一点都不怕,甚至还火上浇油,“要怪只能怪夫子非要让我展示。”   有那么一瞬间,师镜想撂挑子不干了,天界的事也好,六界的事也罢,他不管了。   只想跟面前这个杀千刀的混球打一架,最好是你死我活的那种。   宴星稚这会儿又跟牧风眠好了,她仰着脸大着嗓门道:“就是啊,分明就是你喊着人上去展示的,怎么这会儿又要责怪别人?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是夫子就胡作非为啊!”   师镜被气得差点升天,指着宴星稚道:“胡作非为的是你!”   宴星稚疑问:“我又怎么了?”   师镜刚想说话,就听见身边的牧风眠轻咳一声,暗含着提醒,他当即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差点把话挑出来。   下面一群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师镜心知再待下去自己要被气死,于是冷着脸道:“今日就教到这里,你们自己记着法诀回去练习。”   说完又瞪了牧风眠一眼,踩着满地的花瓣拂袖离去。   他一走,整个大殿都变得闹哄哄的,都在议论牧风眠幻化出的花瓣海之事。   授课的头一天,大殿就被一个新弟子用幻形的花瓣淹没,这件事没用多长时间就传遍整个雪涯宗。   这等天赋,雪涯宗的宗册上从未出现过。   于是牧风眠就被宗门里的长老亲自请走了。   宴星稚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翘着腿懒洋洋地轻晃着,墨发铺开眼睛微眯,雪白的肌肤在太阳下几乎反光。   她最喜欢晒太阳,喜欢温暖的地方。   这是一处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人,只有风偶尔掠过树叶发出的声响,在秋意里让人十分舒坦。   忽而一声闷响,宴星稚敏锐地转头,视线锁定到一个圆滚滚的球上,约莫珍珠大小,像是琉璃所制通体透明,在阳光下折射着漂亮的光芒。   宴星稚一下就从石头上跃起,落到圆球边上捡起来,反覆查看,没发现什么特别。   她知道是有人故意将东西送到她面前的,于是用鼻子闻了闻,没在空中闻到什么人的气息。   她对着小球琢磨了片刻,没搞懂其中的机密,就随手将小球一扔,负着手悠闲地离开了。   琉璃球在地上滚了好一会儿撞上石头停下,良久之后,躲在石头后面的尹祺忍不住了,说道:“我就说她肯定看不明白,你非要用这种方法。”   宋轻舟神色复杂,“我哪知道她连这个球的用处都摸索不出来。”   尹祺在大太阳下面晒了好久,头皮都是热的,不免怨气横生:“都怪你,制定的什么破计划,现在好了,我这眼睛也不知道是被牧风眠下了什么咒,都不好使了!”   说起这个尹祺就气,他眼睛倒也不是不好使,而是整个看不见宴星稚了。   看其他的景物都是很正常的,但视线一转到宴星稚的身上,就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所以今早起来的时候才给吓个半死。   不用想,肯定是牧风眠动的手脚。   宋轻舟瞥他一眼,“你慌什么,看不见正好,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虽然是个女子之身但到底也是个男的,与她共处一室倒也不用担心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尹祺张口就想骂娘,心说他昨晚上说梦话把事儿全招了,宴星稚已经知道他是个男的了,能让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但又不能让宋轻舟知道自己被出卖了,只好忍气吞声,半响才憋屈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宴星稚走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但宋轻舟显然也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   她躺在树上,宋轻舟就往树下扔。   她坐在池边,宋轻舟就往她手边扔。   她爬上房顶,宋轻舟就往瓦片上扔。   总之她去什么地方,宋轻舟就跟到什么地方,打定主意要把琉璃球送到她的手中。   每次还都要藏得紧紧的,怕被她揪出来。   尹祺跟得快累死,坐在地上不想动,忍不住埋怨,“她怎么那么能折腾跑,不能好好躺在寝屋里吗?”   宴星稚也被烦得厉害,跑到哪里都被跟着,偏偏藏在暗处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气息完全隐藏起来,在这地方她又不能大肆用神力,最后被烦得没忍住,一脚踩碎了琉璃球。   脆响传来,谁知道刚把琉璃球踩碎,身边的光线猛地暗下来,黑色的焰气卷出来蒙上她的眼睛。   宴星稚随手一挥,面前的焰气散去,面前徐徐展开了一副奇怪的场景。   只见视线里全是猩红的血,如泼墨一般洒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交叠,空中传来浓郁的血腥味。   周围几乎站满了人,地上,云上,全是仙神两界的。宴星稚在当中的位置看到了时珞。   时珞是仙盟盟主,也是将宴星稚带入仙界的人,她教会宴星稚很多东西。   宴星稚无父无母,一只叫她师父,将她当作亲人。   此时她站在那一种仙兵神君之中,紧锁眉头面色凝重。   宴星稚将视线一转,就在层层包围圈之中看到了浑身浴血的师镜,一柄九曦枪被他背于肩后,锋利的尖刃上往下滴着黏稠的血液,指认着他就是这一场血战的始作俑者。   让她震惊的是,师镜的脚边竟然躺着师怜雪,她身上也沾满了血,面色痛苦而狰狞,脊梁骨好像是被打断似的,身体微微扭曲着。   宴星稚眼熟这个样子,当初她打断姬海瑶儿子的仙骨时,那个人也是这副样子。   仙骨断后,他便没资格再留在仙界,所以被送去了轮回转世,一世一世修炼,直到再飞升为止。   师怜雪的神骨被打断了?   所以她才出现在人界,忘记了一切。   “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东西么?”   师镜抬起手,掌心上飘浮着一朵玲珑小巧的雪莲,通体像是晶石打造,花瓣微微绽放,极致美丽。   他将这个东西拿出来后,周围的人明显有了反应,变得躁动不安。   雪莲静静地漂浮在空中,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蠢蠢欲动,但都忌惮师镜手中的那柄九曦枪。   其实以师镜一人之力,自然是无法与整个上三界抗衡的,但若要将他捉拿,要付出的人命可不是十个手指都能数过来,谁都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当初牧风眠能在仙界屠四百余仙君,恐怕也正是这个原因。   师镜突然伸手对向师怜雪,紧接着一抹微光从她的脊背亮起,师怜雪发出痛苦的叫身,金色的光芒从她脊背上被剥离,落在师镜的手中。   是师怜雪的神骨,只不过被打断了,只有一半。   继而他握着半根神骨,将手置于雪莲上,随后掌心出现一道很深的划痕,血液汹涌流下,裹着神骨融成血红的光芒,不一会儿将晶石一般的莲花染得赤红,充满妖冶气息。   众人见状才慌了神,大声质问:“师镜!你要做什么?!”   师镜冷冷一笑,“自然是如你们所愿,若……”   他的话还没说完,场景就被生生止住,焰气散去,宴星稚恍惚了一下,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一人的胸膛上。   “怎么了?”耳边传来牧风眠低低的声音。   宴星稚忙侧头,发现两人靠得极近,她整个靠在牧风眠的身上,于是往前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再一看,地上被踩碎的琉璃小球失去了光芒一般,不再闪烁。   她皱起眉毛,“你为什么打断我?”   方才的场景分明没有结束,是牧风眠故意打断的。   牧风眠一脸无辜,“我见你双目无神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还以为是魔怔了。”   宴星稚没有与他争执,只将方才看到的场景在脑中过了一遍。   师镜果然是在天界出了事,所以九曦枪才出现在凡间。   他临走前不仅在天界大打出手,还打断了他姐姐师怜雪的神骨,这件事让宴星稚尤其震惊。   师镜虽然与师怜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他怎么会对师怜雪出手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那朵小巧的雪莲,应该是被师镜以神骨为介,用自己的血在上头下了封印。   这种血祭封印相当刁钻难解,没有下封人的血,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若是强行破封会连带着被封印的东西一同毁灭。   “你见过一朵巴掌大的雪白莲花吗?”宴星稚突然对牧风眠发起疑问,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牧风眠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被敛去,他摇摇头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这世间的莲花千千万万,巴掌大小的遍地都是。”   “不是普通的莲花,应当是什么仙器神器。”宴星稚回想了一下,而后用手指在空中一滑,金芒轻闪,凝成花朵的大致轮廓,“大概是这个模样的。”   牧风眠看了一眼光影,随后抬手将光影挥散,“没见过,不要轻易用神力,会被察觉。”   宴星稚狐疑地看了看牧风眠。   实际上她对牧风眠的信任并没有多少,倒不是怕他还自己,但总觉得他有什么东西在蒙骗。   宴星稚天生带着兽性的警觉和机敏,但她没有从牧风眠的身上察觉出不怀好意和暗藏歹心。   牧风眠看着她用戒备的眼神将自己看了又看,一时没忍住,抬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往前一步凑近她,低声说:“我说过,咱们现在是同一阵线的人,你应该对我多一点信任。”   他的掌心很温暖,贴在眼睛上,就泛起炙热的感觉。   宴星稚的头往后仰了仰,从他掌后探出来,说:“可是你现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古怪’二字。”   牧风眠微微弯腰,俯下头将她的眼睛盯住,声音轻缓带着莫名的蛊惑,“我总归不会害你。”   日光依旧灿烂,秋风似乎将山底下那些麦田水稻的气味卷上来了,空中带着一股子甘甜。   宴星稚与他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是在太阳下晒得太久了,耳朵微微发热,便敛了眼眸将头撇开,嘀咕了一句,“那谁知道。”   “你说什么?”牧风眠没听清楚。   宴星稚低哼一声,说:“害不害我,我自己会有考量,用不着你说。”   牧风眠就扬起一个笑,附和似的点点头。   琉璃球一事宴星稚没有再提,但是她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   师怜雪出现在雪涯宗,师镜的气息也出现在雪涯宗,那么就代表着,那朵雪莲也极有可能是被藏在这里。   雪涯宗难怪会在几百年之间一跃成为人界声名赫赫的大仙门,还与仙界搭上线,究其根本,这个宗门就是仙界利用的工具罢了。   一个藏东西的地方。   但是这东西肯定不会在这座山峰上,一定是藏在深处,十分隐秘的地方,所以宴星稚暂时按兵不动,将此事压在心底,只等着通过宗门的试炼,进入宗门里的主要山峰之后,再开始搜寻。   自那日牧风眠在第一节 授课上小露一手之后,宗门上下都知道新入选的一批弟子之中有一个天赋罕见的新人,于是隔三差五就有其他山峰上的师兄师姐慕名而来,悄悄在山峰上寻找牧风眠的身影。   有些人是在远处看看,有些人则会与他搭话。   这种天赋,莫说是在雪涯宗,便是放眼整个凡间也是少之又少,众所周知凡界已经有千年之久没有飞升之人,但凡是天赋出众一点的孩子,都会被着重培养。   本来雪涯宗里这一批要被带去天界的人名额已定,但牧风眠的出现,极有可能将其中一个人的名额顶掉,所以才引起这么大的重视。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天才少年身边总是站着一个姑娘,不管到哪都有她的身影。   一问才知道是他堂妹。   相较于少年,他堂妹则显得平庸多了,学了半个月,还一个法诀都不会用,但是脾气不好,看人不是眼神冰冷,就是凶巴巴的。   每当他们想跟这少年闲聊几句时,这堂妹就在一旁盯着,眼神灼灼,浑身上下都是赶人的气势。   偏生兄妹俩又好得形影不离,除却睡觉的时间,其他功夫全都黏在一起。   着实让人费解。   其实不光是其他人,宴星稚本人都奇怪的很,她都要被牧风眠的这古怪的粘人劲儿给烦死。   早上起床一开门,就能看见他站在外面,去授课大殿的时候也坐在一起,中午吃饭的时候也要一起,吃完之后更是她走哪,他跟哪儿,好像完全没有自己要做的事了,之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先前那个身上带着师镜气息的人只授课了两日便跑了,后来授课的是个年逾六十,胡子花白的老头,对牧风眠颇为重视,每回授课结束都想把他留下来单独教,但他脚底跟抹油似的,一个视线没看住,他就飘走了。   为此,他改变了方向,特意把宴星稚给留下,如此一来,牧风眠就不飘了,也跟着一同听他单独授课。   宴星稚烦得牙痒,总想啃点什么东西解恨。   天才少年的名声扬出去,连带着兄妹俩关系好的事也成为了人尽皆知,一转眼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这日深夜,牧风眠躺在寝房的床榻上,闭着眼睛休息。   这大半个月都是他自己一人睡在寝房,房内的另一张床榻一直是空的。   一入夜,周围就极为寂静,一点杂音都没有。   忽而极轻的敲门声响起,传到牧风眠的耳中,他缓缓睁开双眸。   停了片刻,敲门声又响,这次还伴着一声低低的声音:“开门,是我……”   是宴星稚的声音。   牧风眠从床榻上坐起,一抬手,门就被开了一条缝,外面的人顺势推开,快速进来然后合上门。   寂静夜色下,墙上的烛灯亮起,打出昏暗模糊的光,照在来人身上,将宴星稚精致的面容覆上轻纱一般。   “你还没睡啊?”宴星稚轻声问。   “我睡了怎么给你开门?”牧风眠轻轻佻眉。   她抿着唇笑了一下,眉眼间染上羞赧,更衬得神情生动撩人。   她走到床榻前,“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牧风眠坐着没动,“不知道。”   “那你怎么……”   “这不就表明我每天晚上都给你留门嘛。”   宴星稚笑得双眸弯起来,忽而一个屈膝压在床榻上,身子往前一探,双手扶上他的肩膀,一下与他的距离拉得极近。   近到两人的呼吸似乎都交织在一起,光落在她的眼睫,在雪白的面容上投下一排剪影,那双晶莹漂亮的眸子仿佛揉进了迷离,红唇轻起,呵气如兰,“那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牧风眠的眸光从上往下,将她的眉眼细细描绘一遍,看得她浑身燥热,只觉得这双俊美的眼睛里藏着钩子一样,勾得人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一般。   她没忍住,往前一探,想吻他的唇。   只是这一吻却落了空,他偏头避开,唇角挑出冷漠的笑,“你知道我在这些年遇见过多少个你这样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的小小日记】:   笨蛋虎崽复生后的第三个月:   跟了大半个月,今日她不让我跟了。   变成一块石头藏在山缝里,怎么叫都不出来。   我只好说‘明天不跟啦,快出来吧。’   她才出来。   她上当了,我明日还跟。   笨蛋就是笨蛋,好骗。 第44章 月下探窗   牧风眠曾经看过各种人假扮成宴星稚出现在他面前, 用尽解数蛊惑他,但他从未上当。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看到宴星稚的第一眼将她认出来。   所以是真是假, 他只需要看一眼。   不过牧风眠也的确是在等她。   “你……”面前的人面上闪过犹疑,往后退了一下,似乎没想明白自己是从哪里露出的破绽,“你说什么?”   牧风眠抬手, 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继而那张“宴星稚”的皮就消散, 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他道:“我在等你。”   这女子也是新入选的那一批弟子当中的人, 但里面的芯子却换了人。   牧风眠原以为师怜雪会亲自过来, 没想到她这样谨慎, 只用灵法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过来。   师怜雪想赶他下山。   半个月前在大殿外大声嘲笑宴星稚的胖男子就是她安排的,为的就是想激怒宴星稚,让她在众人面前出手, 殴打同门的罪套上,他们铁定会被驱逐下山, 只不过当时的宴星稚被拉住, 师怜雪的计谋没能得逞。   但牧风眠知道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其后的半个月, 他步步跟着宴星稚, 将破绽卖得如此明显, 为的就是引师怜雪上钩。   她倒也沉得住气,隔了大半个月才来。   师怜雪知道牧风眠与宴星稚两人并非真的是堂兄妹,所以才化成宴星稚的样子趁夜而来, 待明日一早他房中睡着个女子的事被发现, 就算他什么也没做也解释不清楚。   她私以为这计划没有破绽, 对自己的法术相当自信绝不会被认出来,却不知上当的人是她。   师怜雪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即想要抽身而退,只要她的灵识抽离,这女子的灵识恢复之后看到自己身在牧风眠的寝屋里,定然也会大叫大闹,他一样解释不清。   正当她想要离开时,却忽而感觉灵识无法离去,像是被一道力量牢牢拽住一般。   师怜雪顿时方寸大乱,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却听得牧风眠说道:“回不去?”   她抬头,对上面前这人冷若冰霜的眼睛,心底涌起惧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他抬起手,指尖凝上红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四面涌来,将她四肢压得死死的,半分动弹不得。   牧风眠道:“暂时不会杀你,但你需要安分一段时日。”   说完,他将指尖的力量往她双眉之间一点,那股巨大的力量蓬勃汹涌,直直地撞上她的神识。   师怜雪只觉得头如撕裂一般的痛楚传来,她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房,心口遭受重击,当即扒在床边吐出一大口血来,痛苦地昏过去。   牧风眠击退了师怜雪的灵识,面前的女子也一并被波及,晕倒在床榻上。   他下榻穿鞋,披上外衣,将女子隐去身形置于身后的空中,出了门。   他将人亲自送到了女子的寝房区,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了宴星稚的寝屋窗口,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她没有关窗,月光从窗口洒进去,覆在宴星稚的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了温柔的银纱。   她头对着窗子正在熟睡当中,有一半的脸埋进了被褥之中,腿不安分地耷拉在床边,睡姿很随意。   牧风眠轻轻走过去,趴在窗口上往下看,遮住了月光后她的脸就暗下来,在夜色中模糊朦胧。   他耳力好,能听见宴星稚睡觉呼吸时发出的轻微的呼呼声。   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她还会龇牙咧嘴,展示她那一口尖利雪白的獠牙。   宴星稚的牙可是相当厉害的。   牧风眠想起当初在神猎会上,她用那一口利牙把他的手腕咬得血流不止,握着清屿剑的时候,血就顺着剑刃往下流。   宴星稚当时一身的兽性,挣扎得凶猛,他只能死死地将她按在地上,清屿剑落下的时候在她的耳朵尖留下伤痕,于是他的血就与宴星稚的血交融在一起。   清屿剑留下的伤治愈起来虽然相当的难,但是那会儿他爷爷将神农玉赠出,要治疗耳朵上的那个小伤口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治愈。   从那以后,每次她打架打得特别凶,现出神体的时候,右耳朵上的那个小豁口就总是惹得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牧风眠往下探身,一缕墨发从肩头滑落,在她的侧脸上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痒,她在睡梦之中无意识地抬起爪子挠了两下,白嫩的脸上顿时就浮现不大明显的红痕。   牧风眠知道她不会醒来。   因为宴星稚在陌生的幻境之中相当警觉,任何一点响动就能惊醒她。   所以他在靠近的时候就已经施了咒法,否则他脚步落在窗口外时,她就已经醒了。   牧风眠姿态懒散下来,用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一缕长发,在宴星稚的脸上脖子上晃来晃去,惹得她频频抬手抓痒,最后好像是烦了,嘟囔着嘴骂了一句狗风眠,然后翻了个身。   牧风眠听后忍不住哼笑一声,心知她肯定又做梦了。   宴星稚的魂魄是散了之后又重聚,在找回神体之前,她会很频繁地做梦,梦到从前的事,梦到那些两个人相看两厌的日子。   牧风眠看得入了神,在窗口趴了许久不曾动弹。   宴星稚一直没醒,倒是把屋里的另一个人吓了个半死。   尹祺没有被下咒法,但他与宴星稚睡在一屋不敢放松警惕,所以夜里一有什么动静就醒了,方才听到窗口处传来脚步时他就已经睁开双眼。   他伸长脖子悄悄透过中间的大屏风去看。   房中一片漆黑,但宴星稚那个窗口有月光所以显得异常明亮,而此刻那个明亮的地方却探进来半个身体。   尹祺总感觉自己的眼睛在被牧风眠下了法诀之后变得不大好使了,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也没能看出来趴在窗口的人是谁。   难道是什么吸食人精气的妖邪混进来了?   但若真是如此,宴星稚只怕比他更警觉才是,不可能在危险逼近的情况下还睡得那么香。   那会是谁,大半夜地趴在宴星稚的窗口?   这也太恐怖了!   尹祺吓得厉害,缩起脖子,正思索着要不要将宴星稚喊醒,却见窗口的那人忽然一动,拿起自己的头发就在宴星稚的脸上轻晃。   好的破案了,大半夜站在宴星稚窗口逗她玩的,除了牧风眠也不可能有别人了。   尹祺吊起的心重重落下去,只觉得牧风眠此人实在是闲得太厉害了,这三更半夜的,他若是真的没事可做,其实可以去睡觉的。   他在心中唾弃了一阵,翻个身面朝着墙继续睡了。   第二日早上,尹祺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时候,宴星稚的床铺已经空了,他走出门,就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蹲在窗子下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在尹祺的视线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模糊不清的。   他抬步走过去,脆生生道:“梅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还不等宴星稚回答,他走到近处就看见了,窗口下赫然有一双脚印,十分清晰。   这几日都在下雨,地上的泥土湿软,很轻易就会留下浅浅的脚印。   这牧大爷,脚印如此清晰,那是在这里站了多久啊!逗一会儿不就行了呗?动也没动就站着可劲儿看?   临走的时候不能吧作案痕迹清理干净吗?   宴星稚对着这脚印看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有人曾在我睡着的时候袭击过我。”   尹祺道:“但是你没有受伤。”   宴星稚就说:“我没受伤是因为我护体神功太过厉害,即便是睡着了也没人能伤得了我。”   尹祺嘴角抽了抽,别人站在逗你大半宿你都不知道,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他道:“兴许是来人并没有打算伤害你。”   “不。”宴星稚道:“那人在这里站了很久,否则脚印不会这么清晰,他一定是想找到我的破绽下手,但我即便是睡着浑身上下也毫无破绽,所以他找了很久也没有机会,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尹祺:“……”   尹祺:“那他如果真的心怀不轨,一靠近你,你肯定就会察觉了吧?你既然没醒,是不是表示他的能力在你之上?”   这雪涯宗里能力在宴星稚之上的还有谁?   尹祺觉得他这个提醒已经足够明显了。   宴星稚却将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可能?定是因为他能力太弱,对我完全造不成威胁,所以我才没有感知到。”   说完,她还觉得自己分析得相当有模有样,十分赞赏自己地点点头。   尹祺无话可说,他已经尽力了。   为了将话题转移,他朝四周环顾一圈,而后问道:“今日你堂哥怎么没来呢?”   以往每天早上,牧风眠都要站在屋外等宴星稚睡醒出门,然后一同前往授课大殿。   院中的其他姑娘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后来也逐渐适应。   毕竟他什么也不做,就是等人,等的还是他名义上的堂妹,没人会觉得奇怪,只觉得兄妹俩的关系亲密。   但今早他没来。   其实尹祺知道答案。   昨夜搁这站了半宿,这会儿肯定在睡觉呗。   宴星稚显然是一出门就发现了牧风眠今早没来,她皱了皱鼻子,说道:“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说完便仰着头负手离开。   去了授课大殿后,宴星稚就从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中得知一个事儿。   雪涯宗掌门的女儿,众星捧月的小师妹昨夜被不明人攻击,受了重伤,经过半夜的治疗,这会儿还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雪涯宗立即封锁了所有下山的路,下令严查昨夜的袭击者。   但那个神秘人能在雪涯宗这样森严的层层护卫和结界中重伤刁怜雪,又完全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其能力已经不能用不可小觑来形容了。   必然是一个相当棘手麻烦的厉害角色。   所以雪涯宗拉起了级别极高的警戒和防备,一大早就闹得宗门上下无比热闹,连这些还没入门的弟子们都听闻一二。   宴星稚不动神色地听着,并未将消息放在心上。   师怜雪是死是活,跟她又没有关系。   授课老头照常走入了大殿之中,眼睛一扫,立马就看见宴星稚身边的人不在,微微皱眉道:“你兄长呢?”   宴星稚上哪知道去?   她摇摇头,“不知。”   这大半个月,老头教什么牧风眠就会什么,所有的心法口诀都不需要说第二遍,牧风眠的天赋一次又一次的让他震惊,所以他把牧风眠看得极重,眼下见他缺席,当下连授课的心思都没有了,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怕是他生病了没人看顾。   于是对宴星稚道:“你去看看你兄长为何没来。”   宴星稚巴不得旷课,她这半个月被按在座椅上听这些入门的低级法术,双耳都磨出茧子了,当下高兴地应了,起身离开大殿。   她没有去过牧风眠的寝屋,但是手上的同心镯能够指引方向,她就循着方向去了男子寝区。   找到牧风眠的寝屋外面,她连敲门都没有,一抬脚就踹开了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狗风眠,我来看你了。”   牧风眠正躺在床榻上闭着双眼,一副睡得很沉的样子。   就算是踹门的动静响如炸雷,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宴星稚走过去,见他一动不动,就蹲下来凑近他的头。   牧风眠呼吸平缓,浓墨一般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眸,好看的眉毛舒展着,十分安宁。   她凑得近,呼吸拂过来,牧风眠一呼吸,就全是宴星稚的气息。   他缓缓睁开眼睛,黝黑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那张脸近在迟只,近到他往前一点,就能触碰到宴星稚的鼻尖,但他没动。   因为他一往前,宴星稚铁定会后退许多步。   宴星稚果然没动,问:“你在睡觉?”   他没有回答,只哑着嗓子道:“门踹坏了吗?”   宴星稚说:“没有,我收了力道的。”   牧风眠:“那就好,若是踹坏了,我只能去你的寝屋睡了。”   宴星稚轻哼一声,“我能修好。”   牧风眠唇角一弯,露出个笑容,双眸澄澈明亮,带着拨动心弦的俊俏。   宴星稚被惊动,猛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过近,顿时站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将视线撇开。   牧风眠敛眸,掩了掩情绪,微微拧眉,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脆弱来,说道:“今日我就不去上课了,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染了风寒。”   她听后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将目光转回去又仔细瞧了瞧牧风眠,忽而道:“你是不是……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牧风眠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无碍,不太严重。”   宴星稚皱眉,“严不严重又不是你说的算,有什么可逞强的,别耽误了正事,坐起来。”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非常自觉地开始解衣袍。   宴星稚将门窗都关上,施法封住,再一转头,就见牧风眠已经将上衣褪去,长发从侧面拂到肩前,露出一大片后背,上头的伤痕果然已经裂开,狰狞可怖,血液源源不断地溢出来,顺着往下流。   这一幕猝不及防被她看在眼中,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   宴星稚也没有多话,取出神农玉后将掌心划破,流出的血很快就将神农玉染红,金光混着绿光将牧风眠慢慢环绕,从他的伤口处钻进去。   房中极为安静,没有一丝杂音。   牧风眠感觉到力量涌进来,起初缓解他背上的痛感,然后裹在心口,泛起一阵阵暖意,从他的周身环绕。   不同于上次的横冲直撞,这次宴星稚的力量进来之后,很快就与他的神力融合在一起,交互缠绵,难舍难分。   宴星稚的呼吸变得粗重了,牧风眠能够清晰地听到。   使用神农玉会耗费大量的神力,宴星稚这次用得很多,脖子和手臂上都隐隐出现裂纹,许久之后才收了力,光芒散去,牧风眠背上的伤口消失。   这次的她倒没有立刻变成虎形恢复,而是缓慢地来到桌边坐下来,神色苍白无力,眼睛却依旧漆黑透亮,盯着牧风眠。   他正消化神农玉的力量愈合伤口,这次的疗伤比上次效果更明显,他能感觉到背上的伤口隐隐有愈合的趋势,或许再用一次或两次,这纠缠他一千年的伤口就能彻底愈合。   将体内神农玉的力量完全炼化之后,他穿上衣袍,将上头沾染的血迹清去,一转身,就看到宴星稚还睁着乌黑的眼睛看他。   他愣了一下,下榻而来,目光从她苍白的唇色上掠过,说道:“看什么?为何不躺下休息?”   宴星稚见他恢复好了之后,才说道:“我要跟你睡在一起。”   牧风眠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震住了,“什么?”   宴星稚重复一遍,“我要跟你睡在一起,你房中这张床榻是空的,我晚上可以过来睡。”   他诧异地扬眉,“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你自己在这里,我不放心。”她说。   牧风眠笑了一下,眉眼中都是潋滟的春色,“不放心什么?我的安危?”   宴星稚抬眸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后说道:“担心你趁着我睡着的时候鬼鬼祟祟去做什么事情,我不能吃暗亏,要看着你才行。”   牧风眠:“……”   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我。   作者有话说:   下午还有一更。   ———— 第45章 同睡同起   宴星稚不是在跟他商量, 也不是在询问他,而是通知。   她说晚上会来这里睡觉,就绝对会来。   牧风眠本想再跟她说两句, 却见她因为神力消耗过大而显得十分虚弱,就道:“行,那我把这张床铺收拾一下,晚上等着你来。”   宴星稚只说了一句不必, 然后光影一晃, 就变成了一只白毛虎崽盘在椅子上, 闭上了眼睛。   他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 听见虎崽的呼吸平稳, 确定她睡着了之后, 才慢慢俯身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小小的一团窝在怀中,皮毛柔软,毛茸茸的身体散发着暖意。   宴星稚从表面看上去实在是太没有杀伤力了, 单单是看着她,压根不知道她的破坏力有多强。   牧风眠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 用被褥把她卷起来, 而后自己也爬上了床榻开始调息。   神农玉力量强大,他越调息, 身体就恢复得越好, 也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 结束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与他当初战力巅峰的时候有得一比。   他收了神力,转头看去, 就见宴星稚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出人形, 正歪着身子横在被褥上, 一只脚蹬着墙,一只脚搁在他的腿上,睡得很放松。   只是头悬在床边上,隐隐往下掉。   他将手掌扶在宴星稚的后脑勺上,一用力就把她抬起,将横在床榻上的这个姿势调整。   牧风眠下手很轻,生怕在挪动的时候把她惊醒。   但她许是累到了,不但没醒,还在姿势被调整的时候很配合地将压在牧风眠腿上的脚给放了下来。   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里边,靠着墙的位置。   使用神农玉消耗的神力太大,但好在宴星稚恢复能力也是顶尖的,这会儿她的脸色已经不显苍白了,嘴唇有了颜色,面上也铺开一层浅浅的红晕。   牧风眠在旁边坐了片刻,最后还是倒下来,躺在她身边。   这张床榻很窄,一个人睡到还好,但两人若是并肩躺就有些拥挤。   宴星稚约莫是被挤到了,不安分地动了动胳膊,一个侧身,手臂就搭在牧风眠的肚子上。   他起先没动,只侧头朝宴星稚看去。   安静的睡眼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但这张脸终归不是宴星稚的脸,牧风眠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伸手在她面上晃了晃,红光覆过她的脸颊,容貌顿时就发生了改变,从那一张细眉杏眼,略显稚嫩的脸就变成了宴星稚原本的面容。   宴星稚的脸美得十分晃眼,当初仙界盛宴上,千百仙姬神女盛装出席,她站在当中也非常出挑,能够让人一眼就锁定到她身上。   这会儿睡得沉,朱唇微张,显出不一样的娇憨。   牧风眠看着这张脸,心中终于泛起了波动,他侧过身,用眼眸细细地将宴星稚的眉眼描绘着,从上到下,像是想把她的脸深深刻在心里似的相当认真。   宴星稚感受不到他灼热的目光,在睡着的时候习惯性黏着热的东西,牧风眠身负赤练神火,身上的温度是宴星稚最喜欢的,是以他刚看了没多久,宴星稚就收紧手臂,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用脸蹭了蹭他的心口。   雪元灵土有一种昙花的清香,若是不靠得特别近是闻不到的。   眼下牧风眠的鼻子里全是这种香气,还有宴星稚本身的气息,他感觉到自己被抱得紧紧的,那作乱的小手攥住了他腰间的衣裳。   心口被轻轻蹭了两下,猛地发烫起来,开始乱了节奏地敲击这胸腔,仿佛想透过他的胸膛将这越来越快的跳动声音传到宴星稚的耳中。   牧风眠僵了良久,宴星稚仍没有丝毫动静,头埋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多久,牧风眠才慢慢伸出手,轻轻地,缓缓地,将她拢抱住,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   脖子上传来她喷洒出的炽热呼吸,热得牧风眠几乎要出汗,却也不曾松手。   起死回生本就是世间三大不可为的其中之一,而宴星稚这种神力强大的人若要复生,则更是极为困难。   她那被打散的魂魄重聚,复生归来,是上三界所有人都一度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今她不仅重生,还如此生龙活虎,如此生机蓬勃。   牧风眠将她紧紧抱住,闭上双眸,轻声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余晖布满天际,落日悬在山头边上,整个天空慢慢暗下来。   师镜走到屋外,抬手想推门,指尖刚触到门就被一抹金光弹了一下,他认出这是宴星稚下的法诀,便没再推门,而是站在外面低低唤道:“牧十二,出来。”   牧风眠看了看尚在睡觉的宴星稚,身形一动就从床榻上起身,悄无声息打开门出去。   “什么事?”他顺手将门带上。   师镜往里瞄了一眼,隐约看到宴星稚睡在床上,神色一顿,说道:“不就不怕她醒来之后咬死你?”   牧风眠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我害怕她咬?”   师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熏心之时,这点小伤小痛也算不得什么。”   牧风眠:“……”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阴阳怪气这两句?”   “当然是为了正事。”师镜正了正脸色,说道:“师怜雪是你所伤?”   牧风眠点头,“她想把我赶下山,我为了让她消停点,就出手了。”   “她现在虽没了记忆化作凡人,警惕和多疑却一点没少,不过你下手这么重,若是将她打死……”   “放心,死不了。”牧风眠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中流露出一股轻蔑来,“而且天界的人也不会让她死。”   师镜倒是挺相信他的,没再追问,而是道:“东西我还没找到,那些长老的屋子我都翻了个遍,没有蛛丝马迹。”   牧风眠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回事?你当凡人几十年,脑力退化这么严重?”   师镜脸色一沉,拉长了脸,“牧十二,你存心挑事?”   他耸耸肩,往前走了几步,舒展腰身和臂膀,说道:“那东西不可能在任何一个长老的房中,且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雪涯宗藏着那个东西。”   师镜被这么一说,立即就明白了。   确实是他思想有些简单,只以为雪涯宗是天界那群人的爪牙,却忘记那些人向来看不起凡人,又怎么可能将这种事告诉凡人。   那个东西的确藏在雪涯宗不错,但雪涯宗的人却不知道,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师怜雪的真正身份。   “它肯定就被藏在雪涯宗的这些山峰附近,神骨一旦离师怜雪远了就会枯竭,你在那些的山峰上找找。”牧风眠道。   “我若是找到了,就先将它带走,便不来特地知会你。”他说。   “你未必找得到。”   师镜用手指了指他,气得没说出来话,拂袖离去。   牧风眠笑了笑,抬头看一眼天色,觉得为时尚早,于是又回到房中去接着睡。   宴星稚至少要睡两天。   牧风眠为了不引起麻烦,特地去了授课大殿一趟,说他堂妹染了高热,要在房中休息两日。   授课夫子没细想就应允了。   这两日里牧风眠试着找了一下尹祺和宋轻舟,但这个两人自从给宴星稚送了琉璃球之后就消失了,也不知道躲在哪里,他不想大费周章地找人,便也先放在一边。   住在牧风眠寝屋周边的人都发现,这个颇受上头关注的天才少年这两日回房特别早,以往他都要跟着他堂妹在外面晃到深夜才会房,而这两日基本上不出门,若是出门也很快就会去,太阳还没落山就进了房锁上门窗,神神秘秘的。   但也没人去询问他到底为何这样。   更不知道他房中的床榻上,睡着一个漂亮姑娘。   她一会儿变成人形,一会儿幻成虎形,把床榻被褥揉得乱七八糟。   牧风眠回去总是要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然后把床榻整理整齐干净,再将她放上去。   如此过了三日,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早晨,宴星稚总算醒了。   她这一觉睡得实在充足,一睁眼就觉得精力无限,浑身充满力量。   身体的感知恢复之后,她就感觉到四肢被一股热意包裹着,好像三伏天闷在被子里似的,眨眼间就闷出了汗。   紧接着手就摸到一个温暖的身体,腰上也察觉出外来的力道,抬头一看,牧风眠的脸就在眼前。   而自己则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中。   两人的姿势亲昵得好像是交颈而眠的情人,所有气息都交织在一起,瞬间就让宴星稚恍了神,想起之前的那个梦境。   好像抱在一起睡觉,是相当自然的事。   宴星稚的目光从他眉上掠过,落在他的鼻尖上,定定地看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来,当即也不知道怎么了,面容迅速染上热意,两只白嫩的耳尖也晕开绯色,她挣扎了一下,却没想到牧风眠搂着她腰上的手臂相当结实,被挣脱。   她就抓起牧风眠的手,吭哧一口对着手腕咬上去。   牧风眠还睡得正沉,忽而觉得手腕一痛,尖利的感觉传来,将他从睡意中拉扯出来,一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宴星稚捧着他的手,龇着一口利牙。   “你饿了?”牧风眠用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思考,只得出了这个结论。   宴星稚把他咬醒了之后,抬手用力一推。   牧风眠根本没有防备,直接从床榻上摔下去,这下完全醒了,一脸迷惑地坐起来,用眼神询问她。   宴星稚就站在床上,叉腰道:“这房里有两张床,你非要跟我挤一张吗?”   牧风眠张了张口,“这是我的床。”   “被我睡了,那就是我的。”宴星稚扬了扬下巴,模样相当嚣张,居高临下地看着牧风眠,“你就应该自觉点,去另一张床上睡。”   牧风眠慢悠悠地爬起来,把卷在地上的被褥扔到床上,问了一句,“我像是那种自觉的人?”   宴星稚一抬脚,就把被褥又给踢到地上去。   “干什么?这被子也招你了?你睡着的时候抱着都不撒手,拽都拽不出来。”牧风眠说。   “掉地上,脏了。”宴星稚道。   牧风眠就又捡起来扔到另一张床榻上去,说道:“不吃不喝三日,醒来倒是精神得很。”   “我是泥巴捏的,又不怎么需要进食。”宴星稚说。   她吃那些东西,纯属是嘴馋,这副身体可以半个月不进食,只会感觉饿,但饿不死。   牧风眠手上动作一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还以为宴星稚是又想起自己的神体了,就不动声色道:“也快回天界了,再等等吧。”   宴星稚倒没怎么在意,从储物灵袋中拿出荀左之前备好的吃食,摆在桌子上,然后抓着其中的鸡腿就开啃。   牧风眠在她边上坐下来,手指往空茶壶上一放,里面就响起哗哗水声,片刻间茶壶就满了,他倒上一杯推到宴星稚的面前。   这段日子牧风眠一直跟在身边,动辄给她倒个茶递个锦帕,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宴星稚已经完全习惯了,搁在以前这杯茶放到面前的时候,她肯定要东闻闻西闻闻,确定没什么不对劲之后才会喝。   宴星稚对他放松了警惕心,这是好事。   牧风眠心中宽慰了不少,心说这段时日他和师镜的当牛做马,总算不是无用功。   正当他心情舒畅的时候,宴星稚突然冒出一句,“不知道荀左这会儿在干什么?”   牧风眠瞥她一眼,“你关心他干什么?”   谁知她下一句却道:“肯定在想我?”   “想你?谁?”牧风眠拧起眉毛,眸中染上意外的神色,“荀左?”   “是啊。”宴星稚点头,说:“荀左之前就说离不开我,若是一日不看见我就抓心挠肝地难受,这都大半个月过去没见我,他心里定然很难受吧。”   说着,她伸手去拿那杯茶水,却被牧风眠抢先一步夺走,将茶水往地上一泼,“别喝了。”   “做什么!”宴星稚眼睛一瞪。   牧风眠把空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说:“他说离不开你,只不过是怕你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走,玄音门振兴无门,所以才用这种甜言蜜语骗你,想将你留在玄音门,这种话你都相信。”   宴星稚生气道:“那我相信什么?相信你说的不会再让人伤害我吗?这不是甜言蜜语的骗术?”   牧风眠神色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道:“你听见了?”   “你装什么,我是睡着了,又不是聋了。”宴星稚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说到底,你不也是在用这种方法骗我留下,没必要,再回天界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我若是要走,是不会用神农玉给你疗伤的。”   牧风眠完全没想到那句话被他听见了,那也是这三日以来,他在房中说的唯一一句话,当下只感觉耳朵烧起来,思绪也有些卡壳。   只暗道幸好他只说了这一句,没有说那些有的没的。   牧风眠声音缓了缓,说道:“我并非是想骗你留在我身边。”   “有什么区别。”宴星稚像是压根就不在乎,低垂着眉眼一边啃肉一边说:“反正我不会再上当。”   牧风眠沉默,看了看手中的空杯子,又给她倒上一杯推过去。   “有病。”宴星稚瞟他一眼,低低骂了一句。   牧风眠佯装没听见。   宴星稚吃完之后出门遛弯,没人注意到她在男子寝房区睡了三日,只知道她风寒好了之后,那天才少年也不整日闷在屋中了。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是眨眼就到了试炼会。   这段时日里,所有弟子都勤奋练习,有些天赋较好,已经能熟练掌控如何运用灵气和法诀的窍门,有些则天资愚钝,一日接一日的练也没有丝毫进步。   天赋出众的也有几个,但有了牧风眠这个天才少年在前,那些天赋好的弟子也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关注。   一月之期结束,这日的所有弟子起了个大早,太阳都还没升起,就开始穿衣洗漱。   所有弟子都忐忑激动,有人甚至一夜未眠。   而宴星稚和牧风眠则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牧风眠记着时辰早起,穿好衣袍之后就去喊将他的床榻占领的宴星稚。   自从她夜里睡在这里之后,牧风眠每天晚上都没睡好。他总是会醒,不是那种被什么动静惊动,而是无意识地醒来,有时候睡得好好的,神识突然就清醒了,一睁眼就转头去看对面的床榻。   看到宴星稚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他又会慢慢闭上眼睛睡。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他精神有点萎靡,宴星稚见了还以为他旧伤又复发。   结果脱了上衣一看,伤口没有丝毫动静。   “别装,”宴星稚指着牧风眠警告道:“神农玉只能在你伤复发的时候才能使用,你现在背上的伤完好,装得再可怜也用不了。”   牧风眠弱弱地为自己辩解,“我没装……”   趁着天色没亮,牧风眠将她从床榻上拖起来,“快回去,今日是试炼之期,要出发去另一座山峰上。”   宴星稚这些日子就没起那么早过,睡得正迷糊,哼哼唧唧不愿起来。   牧风眠将她皱着眉头,耍小性子的脸看了又看,把她拽起来,她脊梁骨跟软了似的又往下倒。   “不能再睡了,若是再耽搁,会被别人发现你睡在这里。”他声音低低,一边喊她起来,一边又像是说话声太大把她惊醒似的。   宴星稚听见了,稍稍睁开一条眼缝,眼里卷着浓重的睡意,慵懒至极。   她打了个哈欠,强撑着困意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摸上鞋子往胡乱往脚上套。   牧风眠见她把鞋子穿反,便弯下腰从她手中接过,调正之后顺手给她套上,再一看,宴星稚已经睁开眼睛,墨黑的眸子拢在长长的睫毛之下,有些呆滞无神。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而俯下头在她右耳朵边落下一个吻,呢喃道:“快回去吧。”   宴星稚愣了片刻,忽而惊诧地瞪大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宴星稚:偷袭我?   牧风眠:抱歉,没忍住。 第46章 试炼(1)   宴星稚已经睁大眼睛等他好一会儿了, 也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震惊,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牧风眠心里有点慌,他低头看着宴星稚, 也没有说话。   方才实在是没忍住,才鬼使神差地下了嘴,吻了她白白的,软软的, 带着热意的耳朵之后, 才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了。   要想个理由, 否则宴星稚肯定会炸毛的。   牧风眠虽然心中慌了, 但面上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看着宴星稚愣愣的表情慢慢转变, 染上几分凶意。   他很熟悉这种神色,那是她要发怒的前兆。   牧风眠咳了咳,清清嗓子, 说道:“是不小心蹭到的。”   “什么?”宴星稚问。   “是你方才还没清醒,一直东倒西歪, 我想把你扶起来, 所以不小心蹭到你的耳朵了。”牧风眠嘴硬,找了个理由为自己辩解, “你不要多想。”   宴星稚像是信了, 眉眼之间那点刚刚燃起的怒气消散了, 有些呆滞地摸了摸右耳朵,神色恍惚。   “快起来。”牧风眠不让她细想,扣着她的手腕拽了一把, “你要是再坐会儿, 就会也有人发现你从男子寝区离开了。”   她被拽起来之后走到门边, 出去前还回头看了牧风眠一眼,而后才推开门离开。   牧风眠看着留着条缝的门,想起她方才回头时投来的目光,忽然很想知道她方才回头看的时候在想什么。   宴星稚回去之后,没过多久女子区的人就陆陆续续有人出门,天色渐渐亮起。   她在房中坐了片刻,才跟着其他的女子一同往外走。   这批通过入门测验的人当中,女子只占一小部分,林林总总也不过二十几个,其中年纪小的又居多,只有零星几个十六七岁的。   女孩子凑在一起,很容易就能聊上,建立起友谊来,是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个十六七的女孩关系已经非常交好了。   但她们始终没有与宴星稚说过话。   宴星稚在她们眼中始终神出鬼没,只有在早上起来的时候,能看到她的那个堂兄站在屋外等她,两人一起前往授课大殿。   授课结束之后她就不见人影,别人的房中到了夜里还会点着灯练习,每个屋的灯都亮到深夜,也只有宴星稚房中晚上从不点灯。   今日一早,几个姑娘同行的时候,瞧见宴星稚只身一人走在后面,身边没有她那个天才堂兄,便凑头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而后一同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宴星稚左右与她并肩行。   “梅姑娘,今日你堂哥怎么没来呀?”有个脸蛋圆圆,还有些婴儿肥的姑娘率先开口。   宴星稚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突然左右围上自己,但看着这几个年岁正好的凡人姑娘,坏脾气和不爱搭理人的天性藏得严严实实,她露出个轻笑,“谁知道呢,他许是还在睡觉吧。”   “你堂哥在,我们都不敢跟你说话呢。”另一个瘦姑娘道:“先前好几次想跟你说话,但是都没找到机会。”   “对呀对呀,有时候我们一起去后面的山坡上一起练习法诀,都找不到你人。”   “你哥哥那么厉害的话,你的天赋一定也很高吧?”   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十分欢乐地在宴星稚身边说着,一句一句传进耳朵里,宴星稚觉得有些聒噪。   她向来不擅长应对这些与人交际的场面,含含糊糊地回答。   从寝屋到大殿一路上,她们的嘴都没听过,且还相互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身份,约定就算到时候没能通过试炼,结伴下山之后也能去对方的家中游玩。   宴星稚对这些没有兴趣,但是记住了里面一个叫香香的女孩。   香香模样娇小,面容呈小麦色,长得并不是很漂亮,但宴星稚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很纯的灵气,这说明她的天赋很高。   那些所有飞升的凡人身上都有这个特点。   一同前往了授课大殿时,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经过一月的学习,有些天赋高的孩子已经入了道门,掌控了灵力,这样的孩子与寻常凡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一个个容光焕发,朝气蓬勃。   宴星稚将这些人看在眼中,不由也觉得疑惑。   千年来,凡间的这些修仙门派从没有放弃过培养新生力量,为何竟是一个飞升的人都没有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站在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刚来没一会儿,牧风眠就寻来了。   他一来,边上围着她叽叽喳喳说话的几个姑娘都收了声,默默地退到一边。   牧风眠瞧了她们一眼,停在宴星稚边上小声问:“一个钟头的工夫,你就结识新朋友了?”   宴星稚一撇唇角,“我会跟凡人做朋友?”   牧风眠笑着摇摇头。   宴星稚想到那个叫香香的女孩,说道:“那几个人里,也许有日后能够修炼飞升的人。”   牧风眠却道:“要打破千年以来凡间无人飞升的僵局,成为第一人,哪有那么容易。”   “她身上的灵气很纯。”宴星稚说:“这样的人修炼起来比别人更轻松,也更容易提升。”   牧风眠不再说话,敛了敛眸。   朝阳从高高的山峰上露出头,驱散了晨雾,洒下一片金光,所有弟子都已经到齐。   负责后勤的弟子从前到后清点了三遍,确认没有缺人之后,所有人才被带领着出发,行过两座山峰之间的长长吊桥,他们来到了北六峰。   北六峰与北七峰虽然是比邻,但景色可谓是天差地别。   北七峰上虽然建造了房屋和授课大殿,但看起来更像是野外,一下雨地上的泥土就稀软,一脚一个泥坑子,走起来颇为麻烦。   而北六峰的地方却铺了大片大片的地砖,地砖上建造这高楼阔院,还有雕刻精致图案的大柱子,身着海棠红衣袍的弟子站在广阔的地砖上晨练,从衣着上能辨认出,这些都是外门弟子。   宴星稚扭着头,大致扫了一眼,说道:“这里有阵法。”   “嘘——”牧风眠俯下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假装不知道。”   这宽广的场地上有一个大阵法,宴星稚和牧风眠这种级别的人,脚步一踏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   八成就是雪涯宗的那些掌门长老之类的,为了试炼新人设下的虚幻阵法。   这种试炼在每个门派里都会有,只有经过试炼之后才有资格成为雪涯宗的弟子。   弟子也分外门和内门,内门弟子多是家世显赫之族的后辈,亦或是天赋出众,被长老们收为亲传弟子的更是特殊,这一批七十余个的新人之中,能被挑为内门弟子的,不足十个。   而在授课第一天就名声大噪的天才少年“梅辛费”,被选为内门弟子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   正是因为看他,所以今日的试炼日来了四个宗门长老。   所有人在空地上站定,面前的石阶之上就站着一堆人,为首的四个就是宗门长老,三男一女,年纪约莫都是四十多,看着倒是和蔼可亲。   长老身后跟着几个自家子弟。   石阶往下两层则是一派外门弟子,负责跑腿打杂。   站在上面能将下面的景象看个清清楚楚,所有新人的拘束和紧张都尽收眼底,唯有两人好整以暇地站着,时不时头凑在一起咬耳朵,没有半点慌张之色,好像完全不把这试炼日放在眼中。   不用想,自是那个在宗门上下都十分出名的少年,和他的堂妹。   这一个月来都在传新来的一批弟子当中,有个天赋卓绝的新人,但多数人终归还是听说,没人能够亲眼看见他出众到什么地步,有些好事的师兄师姐得知消息跑过去,却连他的人影都找不到。   如今那么多人站在一起,才总算是见了他的真面容。   所有人都穿着统一发放的海棠色宗服,比外门弟子的要更粗制一些,衣袍上既没有绣纹,也没有奢华的配饰,旁人穿着都觉得十分普通平凡。   但这衣裳穿在牧风眠身上,却无端生出华贵之气来,墨色的长发一半绾住系上长长的暗金色飘带,一半散发垂在衣上。   即便是衣着简单,没有任何玉石佩饰,也显得贵气十足。   与他并肩而立的宴星稚肤色好似初雪,洁白不染纤尘,更显得海棠色的衣裙鲜艳醒目,上等锦缎般丝滑的长发在左右耳上个绾起发结,底下垂着长长的细辫,稍显俏皮的扮相与她眉眼间的冷色形成对比。   一双杏眼宛若黑曜石一般,眼底蕴着光芒,即便是什么情绪也没有,也亮得出奇。   两人实在是太过扎眼,往人群中一扫,视线就在两人那里停住。   为首的那个女长老便冲他俩招手,“你们二人过来。”   宴星稚很不喜欢这种被别人召之即来的感觉,刚想皱眉说不,却被牧风眠勾了一下指头,低声警告道:“别惹事,否则这一个月就功亏一篑了。”   她念及要回仙界,只好先忍下脾气,跟在牧风眠边上往前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石阶前停住。   牧风眠装模作样地向石阶上的人行了个礼,宴星稚也敷衍模仿了一下。   此处的人虽然多,却安静得厉害。   上头站着的几个长老和内外门的弟子们各个面容庄肃,站得笔挺,往下睥睨着这些新入门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把架子端得十足。   宴星稚很讨厌这样的场合,就好像每个人必须遵守秩序一样。   她在上三界的那会儿,最烦的就是有人拿“秩序”“律法”“规定”这样的词来压她。   似乎是感知到身边的人隐隐散发出不耐的情绪了,牧风眠微微侧头,目光轻飘飘落在她的脸上,忽而伸出手拨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   与此同时,牧风眠轻哄的声音传进宴星稚的脑中。   “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别跟这些凡人一般见识。”   宴星稚心里正烦着,就听见他的声音,语气轻软。   她很少听见牧风眠用这种语气说话,就好像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将她心头的不耐烦一点一点抚平。   她眉头舒展开,抿了抿唇压下脾气,也没计较牧风眠摸她头发的事。   两人的举动过于亲密,若是寻常关系,这会儿肯定会引起长老们的不满,但由于两人是名义上的兄妹,如此动作倒也算是寻常,除却不重视场合这一个理由,倒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兄妹关系倒是不错,你们叫什么名字?”那女长老笑眯眯地问。   “梅辛柑。”宴星稚老大不情愿地报出自己的假名。   “梅辛费。”牧风眠也跟着说。   “你们爹娘倒是会取名字。”女长老仍是笑,而后望着牧风眠道:“听闻你在第一日授课就能够以灵气化形,将整个授课大殿都被花瓣淹没,如此卓绝的天赋,其实本不用参加试炼,若是你拜入我主掌的峰下,我可向掌门禀奏,免了你的试炼。”   这算是明目张胆的抢人,她话音一落,果然就有别的长老不满,“许长老,你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扰乱秩序。”   那女长老不甚在意,“这本来就是雪涯宗的规定,我不过是提出来而已,若是现在不动手,待试炼结束,他定是要被掌门抢去的。”   许是其他人一听觉得有道理,也跟着对牧风眠提出条件,不仅上等灵石草药仙书随便给,还许下别的好处,一条条的罗列下来,让其他弟子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牧风眠细细听完后,面上仍端着无可指摘的笑,说道:“这没心肝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话说出来众人还要想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身边站着的堂妹。   众人将视线移到她身上。   宴星稚原本见这些人逮着牧风眠争来抢去,对自己无视,心中本就不爽,眼下看这些人都盯着她,便一扬下巴,说道:“别的好处我都不要,我只要一个。”   “什么?说来听听。”女长老道。   “我要入仙界学府的名额。”宴星稚道。   这也是她和牧风眠来这里的目的。   谁知道她一提出来,其他人面色僵了一下,而后一人道:“这名额整个宗门也不过才几个,你兄长若是能表现出众,或许还有机会,但是你……”   后面的话没说,但众人都心知肚明。   女长老也道:“这恐怕不行,你若想要名额,就要先通过试炼,然后由各位长老一同商议决定。”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天赋的人,就没有这个特权。   宴星稚轻哼一声。   牧风眠笑容加深,抓着她的手道:“这小没心肝的打小就厉害,在我们家那边天赋也是数一数二的,学东西特别快,旁人都及不上她。”   此时一个被驳了面子的长老尖酸刻薄道:“谁知道你们家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天赋如何也不是凭你一张嘴说的算,且就算在修仙方面出众,也未必能通过试炼,当心着点吧。”   牧风眠弯着眼眸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是穷乡僻壤罢了,没什么值得一提。”   女长老见气氛尴尬起来,也不再问话,挥挥手让牧风眠与宴星稚归位,其后便让人开始宣读试炼的注意事项和规则。   雪涯宗每次开山门收弟子,所设置的试炼都是不一样的。   虚幻阵法会将所有人传送到一个用法术造出的虚幻之境,所有人都要在虚幻之境中完成任务,最后出了虚幻之境才算是通过试炼。   长老们会集体坐在桌前,透过监察镜随时观察监督每个人的行为和能力,若是有淘汰者,会被当场送出虚幻境。   除此之外,七十余人全部分成几个人一组的小队,再有一个内门弟子带领着,督察每个人对事件的处理方式和应对态度,最后做成总结交给长老们,试炼结束之后就会分出留下的弟子是内门还是外门,长老若有心仪的弟子,便会收入门下为亲传弟子。   一堆的规则说完之后,七十余人齐齐应了一声,女长老便抬手将一道光束打入两边的大柱子之中。   随后柱子散出了光芒,从两边往中间凝聚,形成一道光门,光芒将整个广袤的空场地圈起来,阵法启动。   所有弟子自行结伴,五人一组,准备好之后就走走进光门之中,最后能不能留下全凭运气和自己的本事。   牧风眠肯定是要跟宴星稚一队的,但由于是五人一组,两人还要找三个人才行。   宴星稚左右看看,最后冲那个叫香香的姑娘招了下手,语气有点像是命令一般:“你跟我们一组,我稍稍提点你一下,让你飞升之路走得顺畅些。”   那香香姑娘满脸迷茫,只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不过她性子软,也没有计较,加之那几个姑娘都已经找到自己的队伍,只剩下她自己,便应了邀请,站到她边上道:“我叫阮香香。”   宴星稚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敷衍地嗯了一声,随后目光在人群中瞎晃,又指着一个少年道:“你,过来。”   那少年与身边的一个小姑娘似乎约好了要组队,怯怯地瞧她一眼,“我已经有组员了。”   宴星稚龇牙,“不知好歹,让你过来就过来,别跟我强,当心我……”   牧风眠见那少年才十一二岁的样子,便用手肘撞了一下她,轻声道:“你那么凶做什么,还是个小孩,你现在身在凡间,扮作凡人,就应当收敛点,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   小孩被吓得抹着眼泪,与小姑娘道别,老老实实地站在宴星稚边上,模样瞧着怪可怜的。   宴星稚瞥他一眼,稍微有点自省。   确实,这些凡人脆弱渺小,生命短暂,转瞬即逝,且修炼成仙也极为不容易的,应该更和善点对待他们才是。   她目光晃了一圈,停在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身上,学着凡人说话的语气道:“那个俊公子,到我们这边来。”   牧风眠的视线都没转过去,还没看到她喊的是谁,面容一黑,脸就拉了下来,“什么?”   他扭头过去一看,语气相当不爽:“那男的就是那男的,喊什么俊公子?”   “你有病是不?不是你刚才说让我装像点?”宴星稚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你这装得一点都不像!”牧风眠对着边上还在抹眼泪的小少年道:“去把你刚才牵的那个姑娘喊过来,我们五个人一组,什么俊公子,我们队伍里不需要这种东西。”   宴星稚不过是看这些人天赋好,所以才想提拔一把。   被牧风眠这么一搅和,这么一丁点的善心也没了,便由着他去,“无理取闹,我跟你没话说。”   说完就抬步往前走。   “那你跟谁有话说?”牧风眠也追上去,不依不饶:“我无理取闹,那谁不无理取闹,那个俊公子?你先别走,来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叫那男的,懂?不准喊俊公子!都没喊过我俊公子!   ——————   一天两更,上午七点和下午三点(最晚也是五点之前)   要是下午不更会在作话说的。   ———— 第47章 试炼(2)   宴星稚走在前头, 牧风眠落后半步追着。   两人从她方才喊的那个俊公子面前经过时,牧风眠瞥了一眼,当即嗤了一声。   就这也叫俊公子?不过是俩眼睛一鼻子长得端正些罢了, 身上的灵气也确实纯,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且眼神呆呆木木的,一看就是半傻子。   当初仙神妖三族少辈千百, 放眼整个上三界, 谁能与他牧风眠相提并论?   论天赋, 他居第二谁敢占第一, 被誉为“可能是新六界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晋神者”。   论容貌, 不是他自夸, 当初赤发金衣遍地走,不是模仿他又是谁。   结果宴星稚从未说过他一句俊俏,曾经还对别人说他一头红色狗毛太过扎眼。   这宴星稚, 实在可恶!   牧风眠想起从前,旧账一翻出来, 更生气了, 便非常严肃地对宴星稚道:“从现在开始半个钟头,我不会再对你说一个字, 好好反省你自己的错误!”   说完就将头扭到另一边, 与她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宴星稚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 小声嘀咕道:“我才没错,反省个屁。”   最后宴星稚这只队伍,则是由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外加一个阮香香组成。   五个人从光门之中踏入之后, 面前的景色骤然转变。   先映入眼帘的是高高低低的树丛草地, 中央的位置是高高的石梯, 一层一层地叠着顺着山势往上而去,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石阶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着宗服,头上戴着一顶小巧的银丝冠,听到声音之后她转过身来,貌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诸位,这次的试炼由我全程跟着,你们的所有行为和展现出来的能力我都会记录在册,最后交由长老评定。”   这女子的装扮一看就是内门的弟子,但身上却没有内门弟子的那股傲气,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面上的笑容也很温柔,让阮香香和其他两个半大的孩子缓解了紧张的心情。   但宴星稚的鼻尖一动,立马就从这个人的身上察觉出熟悉的感觉。   她闻的并不是人身上的气味,而是气息,这种气息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寻常法术掩藏是糊弄不了宴星稚的鼻子的。   面前这个人显然就是改变容貌随意遮掩了一下,并没打算瞒过宴星稚。   她记得这个气息,是先前在鬼市遇到的紫眸女子,桑卿。   宴星稚目露疑惑,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哪里都有她。   当初在万器城的时候,问情现世时,是她带领着一众魔族与姬海瑶对峙,那会儿宴星稚神力恢复得微乎其微,耳力和眼力都没有现在这般厉害,听不到她在空中与姬海瑶的对话,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晓她也想要问情。   但是后来与桑卿在鬼市相遇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想抢问情的意图。   宴星稚的感官很敏锐,倘若她有一丝半点的敌意,宴星稚都能立即察觉。   这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走哪都能碰到她?   她面上的疑惑不加掩饰,双眉微微皱起,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答案,所以表情看起来有些苦恼。   牧风眠瞥见了,没忍住道:“你在想什么?”   宴星稚斜他一眼,没有回答问题,嘲笑道:“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说半个钟头不会再跟我说一句话。”   牧风眠顿了一下,“平时跟你说话你都装聋,这句话倒听得清楚。”   “你站我边上说的,我能听不清楚吗?”宴星稚故意气他:“别跟我说话,半个钟头,少一刻都不行。”   果然将他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什么时候那么听我的话了?”   宴星稚将头一撇,不再理他。   牧风眠黑着一张脸,问桑卿:“是不是爬上这石阶,就算完成任务了?”   桑卿平时就爱笑,不管是生气还是开心,脸上都是一副温柔的笑脸,但这会儿她不敢笑了,怕尊上觉得自己是在取笑他。   她正了正脸色道:“这只是第一关,这石阶便代表道途,修仙之路坎坷艰辛,且十分漫长,若是没有过人的毅力和决心,很难修成正果,是以这条路途便是考验你们的耐心,石阶的两边挂着测灵珠,若是你们在路途上使用灵力的话,测灵珠就会亮起,则算试炼失败。”   阮香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道:“原来如此,道途艰辛,若是没有足够的耐心,很容易就在途中放弃或丢失自我,从而功亏一篑,宗门长老们有心了。”   旁边的两个手牵手的孩子也纷纷点头。   宴星稚听了只觉得心烦,这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不能用灵力一层层爬上去,那要爬多久?   她平时连走路都闲麻烦,更被说爬楼梯了。   她现在只想把这长长的石阶给炸个稀巴烂。   桑卿将基本规则说了之后,其他三个人已经开始往上走了。   阮香香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少年和那个姑娘。   小少年名唤许白昼,今年也不过才十一岁,胆子很小,能被宴星稚一个眼神给瞪哭。   他总牵着那个叫程夕的姑娘,小姑娘比他还小一岁,但性子很稳,安安静静的。   三人干劲儿很足,眨眼间就往上爬了十几层,宴星稚还在下面站着,双手抱臂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你走不走?”牧风眠往上踩了一层,回头看她。   要爬那么长的楼梯,宴星稚可能要做一下心理建设,好好劝说一下自己。   牧风眠就轻咳一声,说道:“你也不想功亏一篑吧?过了这试炼,就等同成功一大半了。”   宴星稚现在就需要这种话来顺毛,于是道:“还有吗?再说两句。”   牧风眠想了想,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天界上的那些人可都在等着你呢?他们得知你回来之后吓得在六界各处都布下了天罗地网,搜寻你的踪迹,你不想回去跟他们叙叙旧?”   宴星稚神色果然开始舒缓,“当然要回去。”   “是啊,让他们舒舒服服过了这一千多年的日子,岂能让他们一直舒坦下去?”牧风眠道:“只要你找回神体,这天上天下,谁是你的对手?”   宴星稚一听,当即充满干劲,心中的烦躁被一扫而空,哼笑一声,头一仰,面上颇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   牧风眠知道她爱听什么话,仅仅几句就把她哄得相当开心,说道:“那走吧。”   她被顺了毛,心中惦记这回仙界的事,到时候就将这些辛苦的账一并记在那些人都头上,狠狠出口恶气。   有了这想法的支撑,她闷着头爬了半天的石阶。   几人在石阶上前前后后的,因为相互都不熟,没人闲聊。   这石阶比想像中的要长,也并不是简单的石梯。宴星稚越往上爬就发现,石阶之间的高度就越大,起初一抬腿能跨三阶,走到后来时上一阶都极为费力。   宴星稚虽说不愿劳累自己,但她的体力相当好,爬到后来,阮香香与两个孩子都累得一直喘气,坐在石阶上休息,宴星稚也只是鼻尖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面容红润,并不显累。   “我知道了,”阮香香坐着休息,一边喘气一边总结感悟,“道途越往后走就越艰难,等级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难怪宗门之中三六九等如此分明。”   宴星稚从她身边走过,说道:“其实这些道路,也是因天赋而决定的,你的天赋高,若是用对了方法,修仙便不会这样艰难。”   阮香香迷茫地抬头,看着她,“梅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天赋高?”   宴星稚说:“看出来的。”   阮香香没应声,她自己也能感觉到,有时候别人反反覆覆练习法诀不成,而她只需要练一会儿就能做得很好,只不过得益于家中长辈的教导,她从入门开始就刻意藏拙,并不愿将自己天赋暴露出来。   宴星稚又道:“这种石阶试炼属实是多此一举,除了劳累没有任何用处,我给你个建议。”   阮香香立马做出认真听的样子:“梅姑娘请说。”   “你认真修炼,日后在雪涯宗一步步往上攀,夺取掌门之位,废除这无用的试炼。”她说。   阮香香听完这句话,眼中又满是茫然。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说笑,但面前这人说的时候脸色倒挺认真,显然不是随口说说。   “梅姑娘说这话,不怕被长老们听见,治你不尊师敬长的罪名吗?”   宴星稚很是理直气壮,“优胜劣汰,强者为尊,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法则,那些长老没能力飞升,寿命短暂总有死的那一日,宗门总需要新人来呜呜……”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牧风眠从后面抱住,一把捂住了嘴巴阻断了后面的话,抱着人往上走,“省着点力气,别说话了。”   宴星稚剩下的话没说,但意思阮香香也能听明白,她目光随着往上离去的两人,像是很有领悟地点点头。   休息了片刻后,几人再次出发。   进幻境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这石阶一爬就爬到了晚上,周围又一盏灯都没有,视线之中漆黑一片,走起来则更为危险麻烦。   其他三人已经停止前进,牧风眠与宴星稚二人继续往上。   走着走着,宴星稚突然开口,“你背我。”   牧风眠脚步停了一下,“什么?”   宴星稚回头,说道:“现在天黑了,那些长老定然也看不见什么,你背着我往上,我走不动了。”   牧风眠像是对这个要求一点也不意外,只道:“要我背你也可以,说两句好听的。”   宴星稚透过浓重的夜色,将视线锁在牧风眠的脸上,说道:“好听的,好听的。”   “你当我是傻子?这样糊弄我?”牧风眠被气笑。   “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宴星稚道。   牧风眠气哼一声,“那不背,自己走。”   说完他就要往上走,从宴星稚身边擦肩而过,往上走了两层后,宴星稚突然开口。   “我觉得你比师镜强。”   牧风眠停住,头一转看向她,“何出此言?”   “师镜晋神用了七百年,我觉得你在一百年之内就能做到。”宴星稚说。   宴星稚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   牧风眠大概是知道的。   千年前,仙神妖三界按照旧制展开了少辈试炼大会,那时候师镜是作为评审而去的,但牧风眠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发起挑战。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一牧风眠这天赋,若是晋神之后必定会取代师镜的地位,经常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甚至为了捧牧风眠踩低师镜,所以牧风眠才用这种方法证明两人之间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牧风眠输了。   那之后关于他取代师镜的说法便逐渐消失。   宴星稚却不认同那次的结果,但她那时候与牧风眠关系恶劣,并不愿为了他说话,所以这一事一直藏在心中不与任何人说。   只是没想到千年过去,宴星稚竟能对牧风眠本人说出这些话。   她道:“师镜的力量有上限,你的没有,所以你追赶上他,只是时间问题。”   她语气平平,像是陈述某件稀疏平常的事,但牧风眠听在耳朵里,就是觉得十分悦耳,连带着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阳光明媚,笑容在脸上舒展,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宴星稚疑问,“这还不算好话?”   “算。”牧风眠心说这好话的级别太高了,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背过身去蹲下来,“上来。”   宴星稚也不浪费自己动嘴换来的好处,十分不客气地往他身上一趴,手臂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叹道:“你真的很适合当代步坐骑。”   牧风眠将她稳稳地背好,漫不经心的想,谁敢拿我当代步坐骑,也就只有这个笨蛋白眼虎。   “你可不能往外说。”他道。   “好,不会说的。”宴星稚嘴上应道。   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能把这事传遍六界。   走了一天一夜,待第二日朝阳初升之时,牧风眠才踏上最后一层阶梯,宴星稚还趴在他背上睡得正香甜。   桑卿已经站在上面等了许久,见状也放轻了脚步走来,没有张口声音就传进牧风眠的耳中。   “尊上,天界派出搜寻的人已经从魔界和妖界离开,他们在鬼市没有找到人,下一步就着重在凡界搜查,可要继续派人阻拦?”   “无妨,迟早是会被找到的,一直拦着会适得其反。”   “那接下来如何行事?”   “调一部分人来在附近待命,等我的命令。”   桑卿点点头,退到一旁站着,目光落在宴星稚的脸上。   她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宴星稚有着兽性,在任何环境里警惕性都很高,但眼下却在牧风眠的背上如此毫无防备的睡觉,这模样属实少见。   仙界的人自从得知宴星稚重返世间之后完全乱了套,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人在各界搜寻。   但宴星稚如今用这一副泥巴捏的身体,气息掩藏得半分不露,仙界寻不到她的踪迹,找起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加之桑卿又一直带人阻挠,仙界纵使是急得焦头烂额也没用。   桑卿对尊上的所有安排和命令没有任何异议,她只照做就是。   她心里清楚,只要尊上在她身边,就不会泄露一点气息。   牧风眠将宴星稚放下来,喊道:“醒醒,已经到了,别装睡了。”   往常随便一喊她就醒了,但这次却没有动静,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仍然闭着眼。   “小没心肝,快起来。”牧风眠又喊了一声。   结果她还是没动静。   牧风眠和桑卿二人脸色同时一变。   他当即摸上宴星稚的手腕,感觉脉搏还在跳动,呼吸轻浅平稳,才暗暗松一口气,对桑卿打了个手势。   桑卿会意,立即展开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   牧风眠掌中凝光,与宴星稚的手交握在一起,去探查她是哪里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原本睡得正香的宴星稚莫名听到一阵萧声,悠长轻盈,在耳边环绕。   她神识醒来,刚想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在一汪池水边,池中洁白的睡莲朵朵,风景怡人。   宴星稚倒不觉惊慌,朝周围望了一圈,就看到身后有一个四角凉亭,亭中坐着一个青色长袍之人正喝着茶,手边摆着那柄眼熟的长萧。   她立即撸起袖子,走过去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小王八蛋,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吧?我正找你呢,别以为你是司命神女的儿子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今日我不把你脸打肿算就你脸皮厚!”   宋轻舟本来端着一副闲情雅致的模样,见她气势汹汹地握拳走来,也吓得样子不敢装了,赶忙起身道:“有话好好说,动手非解决问题的明智之举。”   宴星稚呸了一声:“我不打你,你压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我姓宋。”宋轻舟回答得飞快,继而道:“上次的恩怨暂且放一放,我这次真的有重要的事寻你。”   “你说放就放,我凭什么听你的?”宴星稚飞身就是一脚。   宋轻舟躲得很快,那一脚落在柱子上,瞬间将柱子踹出裂痕,他赶忙喊道:“那先等等,我把事情说完再算账!我在牧风眠眼皮底下把你带出来可不容易的!真的是重要之事!”   宴星稚皱起眉头,见他一直强调,便收了手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别耽误我揍你。”   宋轻舟暗暗松了一口气,正了正脸色,说道:“你知不知道牧风眠一直都在骗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无话可说 第48章 试炼(3)   宋轻舟似乎用这句话稳住了宴星稚。   她站在桌子的另一头不动了, 面上的怒火一瞬就冷却下来,覆上一层寒霜,“你想说什么?”   宋轻舟道:“我想让你知道真相。”   宴星稚道:“什么真相?”   宋轻舟说:“牧风眠对你有所隐瞒, 我觉得他要利用你,至少应该让你知道全部的事情。”   宴星稚双手抱臂,目光中含着审视,将他反覆打量,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我与牧风眠好歹也是千年前就认识的, 与你不过才见过几面,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凭几句话就动摇我?”   宋轻舟笑了一下, 说道:“我本就没打算让你相信我, 不过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以细细想想, 相不相信都由你自己定夺。”   宴星稚轻扬下巴,“那你说来听听。”   宋轻舟见她打算听了,心中暗松一口气, 说道:“你难道就不疑惑,为何你刚复生重返世间, 万器城就出了‘问情’的消息, 你又为何那么巧的,刚去万器城就遇上了牧风眠?”   宴星稚反问:“不是你娘设计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步琼音一手独步天下的卜算神法, 算出她何时重回世间而布下这个局, 并不是件难事。   但宋轻舟却摇头, “今日我就告诉你实话,我娘当初只算到你会来到万器城,却并没有算出你什么时候来, 怎么来。真正引你去万器城的人, 就是牧风眠。”   “他三百年前劈山入万器城, 在那里发现了时光回溯阵法和问情,然后在你复生的那段时间放出了问情就在万器城的消息,此前我在万器城守了近一千年的时间,根本就不知道御雷钟下面压着问情。”宋轻舟直直地望着她,说道:“他知道你什么时候重回世间,所以你刚去万器城他就找到了你,若不是在看到你时就认出你的身份,他会一直跟着你?”   宴星稚面色怔忪。   宋轻舟接着道:“这天下间,没人知道你会重回世间,只有他知道,且能掐准时间散出问情在万器城的传言,这意味着什么?”   宴星稚愣愣地,说道:“……我的复生与他有关?”   “不错。”宋轻舟道:“或者说,是他聚齐了你的魂魄,让你复生。”   “怎么可能……”宴星稚下意识反驳,喃喃道:“他不会的。”   “不用着急反驳我,我只是说给你听,信不信全看你自己。”宋轻舟道:“牧风眠一千年前在仙界大开杀戒,就此离开天界,没人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千年的时间里,六界之中都没有他的消息,若不是他三百年前劈山闯入万器城,我都还不知道他活着。”   “牧风眠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认为这一千年他就躲起来清闲逍遥了?天界当年发生的事,所有的恩怨,在他那里能一笔勾销?”宋轻舟问。   当然不可能。   宴星稚虽然不算很了解牧风眠,但她知道,屠杀天界四百人之后消失,事情若没有结束,牧风眠是不会放弃的。   若是她真的是牧风眠复生的,那就表明他利用自己要做的事肯定不止是一起回天界那么简单。   当初一起在神界学府里,师长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三大不可能之事,其中之一就是起死回生。   牧风眠若要将她散了的魂魄凝聚起来,再修补成完整的神魂,然后让她复生,这其中要付出的艰辛无可考量。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如此不惜代价地复活她?   宴星稚心底生寒,想起当初牧风眠说的那句“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又想起司命神女所说的六界浩劫,一时间脑中十分混乱,不知道该怎么从纷杂的思绪里理出一个头来。   宋轻舟见她神色茫然,又接着道:“且师镜一事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是总感觉到师镜的气息吗?其实他就在你身边,且已经与牧风眠见过面,两人不知在密谋什么事。”   宴星稚皱眉:“师镜果真在附近?”   宋轻舟道:“师镜当初在神界大闹一场,封印了花……”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股烈火就猛地扑向宋轻舟,炸起炽热的火花,宋轻舟一个后翻连退数丈,啧了一声道:“没想到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他对宴星稚喊道:“我说的这些你先好好想想,你只要记住,我在万器城等了你一千年,你是我娘临终前选定的人,我不会害你。”   宋轻舟刚把这句说完,宴星稚就觉得有一股大力卷上她的腰身,猛地将她往后一拉。   下一刻,宴星稚睁开双眼,从方才的虚境中脱离醒来。   她看到牧风眠就坐在旁边,轻闭双眼。   掌中传来热意,宴星稚低头,就看到他的大手紧紧将自己的手攥住,掌心相贴,红色的光芒渐收,紧接着牧风眠的声音就传来,“是不是司命神女那个蠢儿子?”   宴星稚又看向他,见他眉眼沉着,唇线微抿嘴角往下撇,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应了一声,“嗯。”   “他找你干什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牧风眠手中力道加大,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两人掌心紧紧贴在一起,宴星稚能感觉到他身上温暖的体温。   “随便说了几句。”宴星稚面色如常道:“说什么他等了我一千年,我是他娘临终前唯一选定的人之类的话。”   牧风眠的眼眸盯着她,想从她的神色里挑出一丝异常来,但见她并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便轻哼一声,“只有他等你一千年?这个臭小子,若是让我逮到,我定好好揍他一顿。”   宴星稚从地上站起来,偏头看他,“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牧风眠也跟着起身,“你思想简单,容易被人左右。”   她一听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来了气:“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牧风眠忙点头,“是是是。”   宴星稚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有时候并不能思考那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但她天生能够辨别得出善意与恶意,那些被掩藏起来的人性,在她面前等同于无形。   她从牧风眠的身上嗅不出恶意,所以不可能因为宋轻舟的几句话就对他产生怀疑。   不过有一件事的确值得她好好思考。   她的复生,究竟是不是牧风眠所为?他又为什么愿意行逆天之事将她的散魂重聚,让她重返世间?   宴星稚看着他,一不留神盯得时间有些长了,牧风眠投来疑惑的目光,像是很不放心,“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分析分析。”   她听了这话,没忍住想笑,便随口道:“他说你当初特地去找司命神女起卦卜算我能不能复生。”   牧风眠闻言大惊,好看的双眉拧起来,咬着牙道:“可恶,他怎么知道这事的?”   这下宴星稚也震惊了,瞪大眼睛看他,“你还真去找过啊?”   牧风眠见状,才知道是宴星稚方才是随口一说,顿时脸色不好看了。   还有这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巧事?   他抿着唇沉默好一会儿,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了,僵硬道:“是啊,当初在天界的时候是去找过她,不过当初那一卦司命神女没有算出来。”   “竟然还有司命神女算不出来的卦。”宴星稚啧啧称奇。   继而她忽然想到,牧风眠说他在他天界的时候去找司命神女,就说明那会儿步琼音应该是还没有下凡去万器城,牧风眠也没有屠杀仙盟四百仙君。   也就是说,那时候她才刚死不久。   她诧异地看牧风眠一眼,见他俊俏的面上已经敛去了所有的表情,眼眸也平淡如水,仿佛将所有窥探隔绝在外,无法猜出他内心的想法。   宴星稚想问,但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应该等她回仙界找回自己神体的时候再去了解这些事情的真相。   “走吧。”宴星稚招呼他一声:“先把这个试炼过了再说。”   牧风眠往前几步跟上她。   上了石阶之后面前就是一条幽长的小道,一直往前走,约莫走了半刻钟,视线之中就出现了一层模糊的光墙,墙体呈半透明状,能够依稀看见光墙之后有一座寺庙,似乎正有不少人往里进。   宴星稚停在光墙前,疑惑道:“这是什么?结界?”   她伸手触摸了一下,直接就从光墙穿过去,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   然后她抬步踏进去,视线之中光芒一闪,面前那座庙骤然变大,屹立在面前不远处。   庙门大开,上香的人络绎不绝,进进出出似乎都是凡人。   随后牧风眠也跟着进来,他对那道光墙也很好奇,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放弃之后一转头,就看见宴星稚已经走出十来步,他赶忙抬步追上去,行到宴星稚边上的时候,忽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   宴星稚莫名其妙地看他,“你干什么?”   牧风眠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愣了一下,还没说话,自己的手又动了,撑开宴星稚的手掌,从她的指缝里钻进去,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宴星稚眼睛一瞪,抬手用力将他的手甩开收回胳膊,往后退了两步,戒备道:“你又在搞什么?”   牧风眠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别装,你老实点。”宴星稚指了指他,“当心我虎拳无情。”   牧风眠没应声,他脸上都是迷茫的神色,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举动。   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次牧风眠落后了几步,没与她并肩,一同来到了庙前。   庙里人很多,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有的身穿粗麻布衣,有的则穿金戴银,说笑谈乐,十分热闹。   跨过门槛之后往里走,入眼便是一个大庭院,院中有一座七层宝塔般的香炉,每一层上都插满了燃着的香,整个院中烟香缭绕。   香炉的每一层都挂着红色的流苏坠,经风一吹便摇晃起来,上头挂着的铃跟着轻响。   宴星稚看见这种东西,就想拽下来抓手里好好玩玩。   如此想着,她从香炉旁边经过的时候,竟然也真的伸手抓下来一个,捏在手中晃,铃铛的响声瞬间变得吵杂。   院中站着的小沙弥立即上前来拦住她的路,说道:“这位施主,此物并非可以亵玩之物,还望将东西归还给本寺。”   宴星稚有些呆滞地将东西递给小沙弥,似乎也不明白自己居然真的把它拽下来。   这时候牧风眠上前两步,又将铃铛从小沙弥的手中抢回来,塞给宴星稚。   “这是干嘛?”宴星稚不明所以。   “虚境而已,你想玩就拿去玩,不必理会这些人。”牧风眠说道。   宴星稚一听,觉得还挺有道理,她为什么要听这些虚境中的人所言?   于是绕过小沙弥,又捏着铃铛晃起来。   这一关也不知道试炼什么,从这热热闹闹的寺庙中看不出什么古怪之处。   两人穿过院子进了屋里,屋中供奉着很高的神像,一座座摆放得相当整齐,座下放着蒲团,不断有人上前去跪拜上香,虔诚祈祷。   “拜这玩意儿有啥用?”宴星稚这么想着的时候,话就出口了。   牧风眠也点头,视线从上头的几座神像中掠过,越看眉头拧得越紧,面容拢上一股郁气,“怎么拜的是这些人?”   宴星稚仰着头认真看着,依稀能从中看见一两个眼熟面孔,其中有一个竟然是雷神卓裕,附和道:“就是,还不如砸了呢。”   话音就刚落下,牧风眠抓起旁边敲法缸用的铁杵,掂了掂重量而后使劲往神像上砸去。   只听一声闷响过后,铁杵瞬间就将神像砸得粉碎,从上面栽下来,下方的凡人惊叫着避让,神像砸在地上发出轰然声音,瞬间将外面的人给引了过来。   宴星稚看着满地粉碎的石像,只觉得非常兴奋,一个轻盈的步伐跳上台子,抬手便是一拳,将神像瞬间砸透,破坏力惊人。   庙中的人发出刺耳的叫喊,争先恐后地往外逃,显然没想到会遇见这两个疯子一样的人,不过片刻的工夫,几座高大无比的神像就被砸得稀碎,粉末碎石洒落一地,满目狼藉。   宴星稚落地,哈哈一笑,“舒坦。”   牧风眠从旁边走上来,也跟着笑,“的确,这些人哪配被供起来?”   “就是。”宴星稚叉腰附和道:“要拜也应该拜我们,若非是发生了千年前的那事,如今上三界的统治权也应该在我们手中,哪轮得到这些杂碎兴风作浪!”   牧风眠转头看她,见她白嫩的脸上在方才砸神像的时候蹭了灰,得意的小表情相当惹人喜爱,不由心念一动,伸手将她脸颊的灰尘抹去。   宴星稚约莫是有些习惯他突然的动手动脚了,这回倒没有什么反应,只转头看他一眼。   视线对上的瞬间,牧风眠有一瞬像是被她黝黑的眼眸迷惑住,顿时就移不开了。   牧风眠的眼睛变得浑浊,像是沉淀了浓墨一样,一圈圈地晕开,里面掺杂了一些别的情愫。   宴星稚敏锐地察觉出这细小的变化,疑问道:“怎么了?”   刚问出口,她就感觉两边的脸颊被一双手被捧住,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往前拉,牧风眠微微侧头,俯下头将唇贴过来,像是要吻她。   宴星稚心跳猛地一停,被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用手掌抵住他的下巴,“你要干什么!”   牧风眠却将她的手腕攥住拉下来,另一只手滑到她后脑勺,将她推着往前,力道又大又快,没有任何阻挡地吻住她的唇,一下就含住唇瓣,将她要出口的话堵在唇齿之间。   宴星稚震惊地瞪大双眼,视线之中全是牧风眠的脸,将他俊秀的眉毛,长长的眼睫毛,敛起的墨眸看得一清二楚。   唇上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牧风眠张嘴,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顺着她张开的唇瓣探进去。   气息几乎融为一体,宴星稚一呼吸,鼻子里全是牧风眠的味道,喷出的鼻息滚烫无比,从她的脸上烧起来,一直烧到耳根蔓延至雪白的颈子,融化在心头上,滚烫无比。   起初因为太过震惊,宴星稚没有反应过来,但感觉到他在自己嘴里胡作为非时,宴星稚终于回神,用尖利的牙齿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然后用力将他推开。   她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嘴角,惊声叫道:“狗风眠,你是不是疯了啊!”   牧风眠的呼吸还很粗重,他看着宴星稚,喉咙滑动,咽下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唾液,唇瓣因为方才的厮磨变得鲜红,似染了口脂一般。   他方寸大乱,都来不及跟宴星稚说一句话,转头就从屋中离开,大步往外走去,出了寺庙才唤道:“桑卿,出来!”   桑卿应声而出,落在牧风眠身后,“尊上。”   “这一关试炼是怎么回事?我的行为不受控制了。”牧风眠拧着眉头。   桑卿道:“回尊上,这一关试炼之中被真心阵法笼罩,所有行为由心而定,想什么便会做什么。”   牧风眠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如此,我分明没感受到灵力!”   “此阵法不需灵力催动。”桑卿道。   “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牧风眠气得不行。   “属下以为尊上是坦荡之人,并不会惧于这个阵法。”桑卿一本正经道。   牧风眠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属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坦荡个屁,他心里的鬼多着呢!   作者有话说:   桑卿上岗一千年,惨遭解雇,原因是上班的时候左脚先踏进门。   —————— 第49章 试炼(4)   牧风眠在庙外站了好一会儿, 情绪慢慢平复,脸上的表情也没那么难看了。   “尊上请放心。”桑卿低着头道:“宗门长老那边的督镜我已经做了手脚,他们看不见你们的在虚境之内的内容。”   牧风眠没好气道:“我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凭心而论, 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宴星稚那边如何应对,这事情相当棘手,若是没有处理好,很有可能造成一拍两散的局面。   他又不敢耽搁太久, 对桑卿道:“尽快把这个破阵法给毁了。”   说完也不再停留, 怀着些许忐忑回到庙中。   宴星稚站在那一片被砸得粉碎的狼藉之中, 她尚在方才的震惊之中没回过神, 眼睛将这满地的粉碎看了一圈,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闹不明白她是为什么真的就把这满屋子的神像给砸了,也不明白牧风眠方才是在做什么。   庙外的凡人都吓得不行,聚在外面伸长脖子朝里看, 宴星稚扭头过去的时候,他们又吓得连连往后退。   她的脑子像是打了结, 完全思考不了别的东西, 只反覆想起牧风眠被她推开之后那难看的脸色,和匆匆离开的背影。   唇上还残留着被他咬的触感, 并不重, 痒痒的。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 门口终于又出现牧风眠的身影,他似乎在外面踌躇了一下,没有立即进来。   宴星稚余光扫到, 朝他投去视线, 分明是逆着光, 但她还是一下就看到了牧风眠的唇。   被微微抿着,覆上一层红色。   牧风眠像是有话想说,但对上宴星稚的视线,话一下卡在嘴里。   两人相望片刻,宴星稚却突然冲他招了招手,“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牧风眠听闻脸色一变,“你知道什么?”   他的眸子紧紧盯着宴星稚,看起来似有些紧张。   “此事不怪你。”宴星稚说话的时候,抬脚将地上硕大的神像头颅给踩得粉碎,“定是这个试炼关卡有什么古怪之处,才让你我的行为有些不同寻常。”   牧风眠神色一怔,顿了片刻后才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难道你不是?”宴星稚奇怪地看他。   这台阶都送到脸上来了,牧风眠岂有不下的道理?   于是连忙点头,“不错,咱们赶快将这关卡过了,免得节外生枝。”   宴星稚应了一声:“方才那些就当没发生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宴星稚一提起就认不出想到方才牧风眠的气息将她紧紧裹缠的感觉,不由脸上一烫,浮现些许尴尬出来。   牧风眠暗暗松一口气,倒比宴星稚表现得自然多了。   原本他还在想着如何解释,没想到宴星稚还有这点惹人喜爱的优点,先把台阶给他找好了。   这莫名其妙的真心阵法邪门的很,恐怕身在其中的人根本意识不到所有行为都是由心而生,只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不受控制的。   若非是桑卿告诉他是因为这阵法,牧风眠方才也以为自己是中了邪。   反正他也不会告诉宴星稚这阵法的事,就这么糊弄过去。   两人虽然嘴上说着误会误会,但是发生了刚才那事之后,难免会有些别扭,于是走着走着就兵分两路了,宴星稚去了西屋,牧风眠去了东屋。   屋中全是那些泥巴捏的神像,做得高大且威武,俱是俯低头向下看着前来朝拜的人,有着令人心头不适的压迫感。   宴星稚一一走过,发现这些神像供奉得全是上三界那些个跟她所少有点仇的人,隐约察觉到仙界的掌权人恐怕都进行了更替。   她看着看着又想动手砸,就闭着眼睛忍了忍,压下心头的冲动。   就这么一闭眼的瞬间,宴星稚莫名从黑暗的视线之中看到一抹亮光。   她一睁开,寻着亮光仔细去看,又没有了。   她察觉出端倪,又闭上眼睛,那亮光果然又出现,就悬在前方的上空之中。   她睁眼瞧去,发现亮光是藏在一个神像的头颅中的,眉心的位置。   宴星稚想都没想,撸起袖子顺着神像往上攀爬,刚爬到神像脖子的位置,外面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叫,紧接着好像所有人都嚎了起来,混乱的声音汹涌而至。   她在打破神像头颅,取出里面发亮的东西,还是出门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之间犹豫了一下,牧风眠就从身后的门里进来,脚步有些慌张。   他抬头看见宴星稚挂在神像上时,微不可查地松口气,眯着眼睛笑道:“你在上面干什么?”   宴星稚从上往下看,指了下神像道:“这里面藏的有东西,我想打开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牧风眠道:“突然有小妖从庙外冲进来,见人就咬,那些凡人被吓得乱窜,应该是这一关卡的试炼。”   此起彼伏的尖叫从各个方向传来,像是在应证牧风眠的话。   “那你去救他们吧,应该是把那些小妖收了这一关卡就过了。”宴星稚不甚在意,手握成拳往头颅上敲了一下,那头颅就从眉心之中裂开,露出里面一个圆滚滚的黄色珠子,枣子大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宴星稚将珠子握在手中直接从高空跳下来,落地时脚步轻盈,几乎没发出声响。   她问道:“这珠子是干什么用的?”   牧风眠走到她面前,接过珠子一看,顿时明白了,“这是灵元珠,一般结于灵兽仙兽的体内,在凡间之中是比上等灵石还要珍贵的东西,凡人若是借用灵元珠修炼,可一步跨好几个台阶,也能改善自身的天赋。”   宴星稚当即兴致缺缺,“那要这东西也没什么用,扔了吧。”   牧风眠就说:“恐怕咱们这关卡的试炼失败了。”   宴星稚疑惑:“为何,我们不是什么还没做吗?”   “做了啊,”牧风眠说:“你不是把灵元珠拿出来了么?这场试炼的关键应该就是在这灵元珠和庙中凡人的性命之中取舍,若是要这东西,庙中的人都要死于小妖之手,若是救凡人,这庙恐怕到最后也会被毁,无法取得灵元珠。”   所以这就是真心阵法的用处所在。   在这阵法之中,所有人的行为都会由心而为,无法掩饰本性,究竟是选择灵元珠还是选择救无辜凡人的性命,决策也是在一瞬间的。   宴星稚愣愣地看着灵元珠,然后走出房,往外一看,果然满地的尸体,方才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场面不复存在,所有凡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小妖咬死在地上。   她说了一句:“还真是。”   “那我们试炼失败,是不是要卷铺盖回家了?”宴星稚气愤地将灵元珠往地上一掼。   牧风眠道:“我觉得不会,就算我们试炼失败,这宗门看在我过人的天赋上,也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宴星稚疑惑地瞟他一眼,刚想问他哪来的自信,就见面前的所有场景开始化作轻烟消散。   院中的尸体和鲜血,周围的建筑,包括地上的那颗灵元珠,在短短几个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只剩下一片荒地,还有方才来这寺庙时出现的光墙。   “看吧。”牧风眠摊手。   “没想到这宗门还挺惜才。”宴星稚嘀咕了一句。   牧风眠听到了,心说惜才个屁,那些长老根本看不到这里发生的事。   宴星稚与牧风眠前后脚踏过光墙,穿过之后吵杂热闹的声音就一下子涌过来,灌进耳朵里。   只见一片绿地旷野上站着不少参加试炼的宗门弟子,先前是通过了前两关之后压不住兴奋的情绪,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着。   不远处就是起伏的山脉和茂密树林,天穹无比高,视线能够拉得极其远,一眼望不到山林的尽头。   这便是最后一关试炼,不用说大多人心中也都清楚,应该就是验收这一个月的练习成果。   宴星稚寻了个空地,往地上一躺,头枕着胳膊翘起腿,望着头顶的天穹。   仙界的天跟凡界的差不离,有时候也是很高很高,云层稀稀疏疏地飘在上面,有时候又很低,宴星稚随手一拽,就能拉出一片云坐在上面瞎晃悠。   单是看天,分不清是在仙界还是凡界。   只不过六界之中,唯有凡界占地最为广阔,这一片天下城池万千,凡人如繁星一般数不胜数,渺小而繁多。   宴星稚想起当初她第一次来凡界的时候,被这里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得走不动道,走着走着人就没了,时珞就一遍一遍地来寻找她。   她想着想着,就慢慢闭上了眼睛休息。   牧风眠动作很轻地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她宁静的侧脸,一动不动许久。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所有通过前两关的人就已经到齐,原本出发的时候有七十余人,现在剩下四十左右,前两关的难度不大,并没有淘汰多少。   在场的多是半大的孩子,考验本性的关卡于他们来说没什么难度,孩子的心到底是干净纯良的。   待所有人都聚齐之后,一抹光化成的虚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化作先前站在石阶上的女长老。   她面上仍是亲和的笑,对这一众人道:“这山林四周设有封闭结界,林中全是低级妖邪,你们所要做的就是捕杀十只以上妖邪方可通过试炼,宗门会给所有人发放一张弃权符,若是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便催动符纸,即可传送出虚境。”   众人窃窃私语。   随后女长老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在空中消失,旷野起了风,所有人开始迫不及待地往山林的结界而去。   宴星稚慢悠悠地从地上起身,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碎草,跟在后面也往山林而去。   她对牧风眠道:“十只也太少了,是不是杀的妖怪越多,进内门的机会就越大?”   牧风眠点头,“或许是如此。”   两人的目的是获取前往仙界学府的名额,若是不表现得出众,恐怕没那么容易获得,所以一开始牧风眠就在授课上小露一手,引起了宗门的高度关注。   这次大家都在一个地方,长老们能通过督镜看到所有人的表现,着重观察的就是牧风眠。   宴星稚心知肚明,盘算着如何好好表现一下。   踏入封闭结界之后,妖气便扑面而来,整座山林像是环绕着黑气一般,看看迷住眼前的视线。   方才还一同走进来的人一踏入结界之后便没了踪影,应当是被结界传送去各地,不允许结伴同行。   但宴星稚一转头,就看到牧风眠还在旁边。   他神色稍变,敛起了眉眼间的轻笑染上沉色,眸子从眼前的树上扫过一圈,说道:“这里不对劲。”   “怎么了?”宴星稚仰头在空中闻了闻,只能闻到妖气和凡人的气息,并没察觉什么古怪。   “这里不止有低级的小妖。”牧风眠看向她,说道:“恐怕是有人在试炼上做了手脚,打算将这一批新弟子全部杀死。”   “我怎么闻不到?”宴星稚皱起眉。   “是我们先前在万器城的客栈里遇到的那种魔化之人,他们身体还是凡人,但力量和意识被魔化,所以你闻不出。”牧风眠神色凝重,往前走着:“我们先进去,看看能不能救下几人。”   宴星稚哦了一声,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她还记得那次在客栈遇到的,被黎策成为魔族。但实际上那些人都是凡人之躯,力量和速度却非凡人能比,攻击极为凶恶,当初的她应对得非常吃力。   这种被魔化的人显然是有人大批大批的训练而成,且从七百年前就已经出现在凡界。   宴星稚跟着牧风眠踏进山林之后,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和妖气交织在一起,有些刺鼻。   这座山林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从这里面寻找散在各地的那些孩子,并非是易事,两人没有停留,往山林深处而去。   林中飘着浅薄的雾气,阳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周围安静得诡异。   宴星稚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根笔直的树枝比划着,充当她暂时的武器。   走了没一会儿,前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与哭喊声混在一起,打破寂静。   宴星稚当即动身往前而去,跑了十来步翻过一个不算高的山坡,就看到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边跑一边哭,身后两个魔化的人狂追不止。   与上次看到的还有些不同,面前这两个魔化人皮肤尚且是正常颜色,身上的肌块也没有突出到夸张的地步,只是行动非常快,眨眼间就追上了其中一个孩子,伸出长长的利爪往他后心抓去。   宴星稚身形一动,以极快的速度飞身而至,手中的树枝当做剑往下一劈,魔化人的手臂登时被砍断,滚落在地上,腥臭的血液喷洒而出。   她脚尖勾一个石头,往另一个魔化人身上踢去,石头砸在它的脸上,只听砰一声响,立即就把魔化人的脸砸出一个窟窿,当场倒地上不动了。   以她现在的能力,对付这种魔化人简直是手到擒来,完全不费力就救下了两个孩子。   那俩孩子抱在一起害怕得瑟瑟发抖,“不是说这山中都是低级妖怪吗?为何如此凶猛,且宗门发的弃权符也催动不了!”   两个孩子被吓得不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宴星稚倒没有安慰孩子的闲心,只说了一句,“跟上。”   而后与牧风眠一起又往山林深处走去。   整个试炼场地都被做了手脚,所有人的弃权符都没了用,宗门那边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出不对劲,这会儿怕是已经开始破虚境,在此之前,他们能遇到多少人就会救下多少人。   但由于山林大,两人一路走下来遇到的人并不多,跟在他们后面的人从两个变成了十个,期间还遇到各种残肢断臂的尸体。   走至正午,日头正浓烈的时候,宴星稚一众人与阮香香迎面对上,只不过场面有些危险。   阮香香的衣袍上染得都是血,显然也经历过恶战,她身后也跟着七八个人,显然是他们发现试炼情况不对之后自发聚在一起的。   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从对面飞快地奔来,所有人都将害怕的情绪写在脸上。   宴星稚伸长脖子往后看,就见他们果然追赶着一批魔化人。这些人皮肤泛着青紫,面容狰狞,奔跑的速度非常快,像狗似的四肢着地,来势汹汹。   “快逃!”对面的人看见了他们,一边跑过来一边大喊。   阮香香能力约莫是这一群人中最高的,所以垫在了最后,一边击退追赶上来的魔化人一边撤离,到了跟前才看到宴星稚。   她目露惊喜,而后道:“梅姑娘快走!此地不能留,这些妖邪十分了得,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牧风眠道:“你们这样跑,很快就会被追上。”   阮香香道:“至少不能站着等死。”   “既然我这个小没心肝的堂妹说要提点你,那我便先给你上第一课。”   牧风眠轻抬右掌,红光自他的手腕处旋起,在掌前凝聚,极短的时间里就结成一个印,随即他抬掌一震,结出的印猛地飞出,飞至魔化人面前时瞬间扩大百倍,像是化作锋利枷锁,将所有魔化人的动作生生钉住,兵荒马乱的追赶声戛然而止,魔化人发出“呵呵”的低吼。   “迎敌才是唯一的办法,逃跑没用。”他收回手,说道。   宴星稚虽然平时与牧风眠不大对付,但却是很赞同他这句话的,她拍了拍阮香香的肩膀,说道:“你来得正好,你带着这批人往外走,出了结界之后在外等着宗门的人接你们出虚境,我们就继续往里救人。”   谁知阮香香却摇头,说道:“没用的,我们所有人都出不去。”   宴星稚偏了下头,疑问,“何意?”   “这雪涯宗开启虚境试炼时,压根就没想过让我们出去。”阮香香沉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赶一赶剧情,尽快让俩崽子谈恋爱。 第50章 试炼(5)   阮香香一路上都是很沉稳的性格, 她很少开口说话,也根本不会开玩笑之类的。   她这样面色凝重地说出这句话时,宴星稚倒没有产生质疑的想法, 只是问道:“为何?”   “雪涯宗给的弃权符使用起来没有任何反应,我方才在周围探查过,这个结界只能进不能出,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是他们送进来给这些妖邪当口粮的。”阮香香道。   宴星稚听后却摇摇头, “他们若真想让你们有去无回, 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只需一个阵法将你们传到这里就行。”   若雪涯宗将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聚集在此是别有目的, 没必要还要将试炼分为三个关卡, 他们甚至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把所有人聚集起来, 然后送到这个地方。   毕竟这些孩子都是削尖了脑袋想留在雪涯宗,基本是上头的人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   所以宴星稚认为这次的事雪涯宗绝不知道,是另有其人。   她往旁走了一步, 凑近牧风眠低低道:“我有一个想法。”   牧风眠偏头看她,示意她说。   “此处可能不是虚境。”宴星稚道:“我闻到了生灵之气, 虚境中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 没有这种味道。”   她所说的生灵之气,指的是那些花草树木或是山林里的小动物, 那些东西是否有生命, 散发出的气味在宴星稚的鼻子里都能被辨。   被创造的虚境之中不会有真的生命, 俱是假象。   牧风眠道:“那你不妨试试?”   宴星稚正有此意。   正巧面前各处又奔来一批青面獠牙的魔化人,撒开腿朝着众人狂奔而来。   宴星稚便往前两步,站在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 对阮香香道:“看仔细, 好好学, 说不定你会成为千年以来凡界飞升的第一人。”   她抬起左臂,瞬间起范,隐隐的金色流光在她的臂膀上环绕,力量在刹那间就在空中散开,所有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了一股压迫之力,频频往后退。   宴星稚闭上双眼,徐徐说道:“将力量聚于掌中,感知这天地间处处存在的灵气,从地上的草木,天上的云,指尖的风,任何存在于世间的东西都会产生灵气,你若想让自己力量变得强大,就要借助这些灵力。”   阮香香听着,也学着她的模样抬手,闭上眼睛开始感受。   眼前的视线一黑,所有感官就变得异常敏锐,她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藏于天地的各种灵气,而是宴星稚散在空中的那股强悍无比的神力,虽然故意克制放出的神力微乎其微,但站在旁边的阮香香还是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须臾间额头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努力忍耐了一会儿,她果然开始感受到来自天地各物的灵气,汇于掌心的力量与那些灵力相融,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攀爬。   她心中惊讶不已,心念一动,灵力便随着她的想法调动起来,发出耀眼的光芒,如一道飞刃一般往前迸发,将面前所有狂奔而来的魔化人齐齐斩断,一时间残肢横飞,黑乎乎的腥臭血液撒得到处都是。   宴星稚十分满意地拍了两下手掌,“我果然没看错,你的天赋很高,只要坚持修炼,迟早有一日会飞升。”   阮香香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面前的一片狼藉,完全不相信这么大的力量是从她身体中发出的。   牧风眠看她那得意的小样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走到被砍断的树旁,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事情没有结束之前,凡界不会有任何人飞升。”   宴星稚听得直皱眉,又觉得疑惑,走到他身边问:“为什么?”   牧风眠歪着头,让她的脑袋边靠了一下,语气很是随意道:“因为我不喜欢。”   这很显然是一句敷衍的话。   但宴星稚却从其中看出端倪来。   再想到当初的牧风眠屠杀四百仙君皆是凡人飞升,现在又说什么“事情结束之前凡界不会有人飞升”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着,他与凡人这一千年来无人飞升的事有着重大关系?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跟你有关?”   牧风眠没应声,手往断木上摸了一下,眼眸微敛,“的确是生灵的气息,这里并非是虚境。”   宴星稚没有被他转移话题给骗过去,一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过来面对这自己,“我问你话呢,你聋了啊?”   牧风眠脚跟一旋转了个身,微微低头看向宴星稚,他知道这会儿自己不该笑,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宴星稚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和好奇心,她求知的时候会用圆溜溜乌黑黑的眼珠子看着人,眼底藏着一丝不明显的急躁,像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她就要急眼。   这模样实在是可爱的很。   果然,他一笑,宴星稚就沉了脸,不爽道:“你耍我?”   牧风眠轻轻摇头,说道:“你想知道,也要找个只有咱俩的地方再说,这会儿那么多人,不方便。”   宴星稚闻言转头,就看到隔了十几步的距离,那群半大不大的孩子都在看着她和牧风眠。   眼下情况特殊,他们又都是被宴星稚救下来的,将宴星稚当成了主心骨,一切都听她的指挥,见她与牧风眠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也没人出言打断,全在静静的等待着,   宴星稚被勾起了好奇心,现在就想知道凡界一千年来没有凡人飞升到底是因为什么,得不到答案就抓心挠肝的难受,于是与阮香香道:“你带所有人往回走,待会我会将这山林周围的结界打破。”   阮香香这姑娘是天生适合修仙的,方才又经宴星稚一指点,现在对灵力的掌控有着夸张的飞跃,再加上这帮孩子多多少少都会用灵力,所以就算是再遇上那些魔化人,也足够应付了。   众人面面相觑,犹疑了片刻,才跟着阮香香转身离去。   见人都被支走,宴星稚又拽住了牧风眠,“现在没人了,就剩咱俩,你快说。”   许是因为她这身体是泥巴所捏造的,身上的温度并不高,掌心暖暖的,但指尖有些泛凉,捏着他的手腕时传来的力道相当明显。   询问时,她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到不足半臂。   “就那么好奇?”牧风眠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走神地想,也只有这种时候,宴星稚会不知距离地与他贴近。   宴星稚道:“不好奇我问你干什么?”   牧风眠道:“千年前的事你从来不问,我还以为你对那些事不感兴趣。”   就好比宴星稚知道了他曾屠杀四百仙君,却没有刨根问底查其缘由,知道师镜离开神界销声匿迹那么多年,也没询问原因,她似乎并不想知道千年前的事。   有人说,她就听,没人说,她也不问。   宴星稚撇了下嘴,说:“有些事情,不是我问就能知道答案的,若是即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我就懒得浪费口舌。”   “你都没问,就知道问不出?”牧风眠讶异地挑眉,很难相信宴星稚也有这种“自知之明”的时候。   “那我现在是问了啊,你到底说不说?”宴星稚察觉他一直在画上绕圈子,眼神一下变得凶凶的,“你要是不说,那以后再有个什么事我就再也不问你了,我自己去查。”   要是换作别人,牧风眠只会嗤之以鼻,让人自个费劲儿去查,查到多少事算多少事,他是断然不会多说一句。   但这话从宴星稚的口中说出来,还真把他威胁住了。   牧风眠手腕一翻,顺势将她的手捏住,用力在她的手指上捏了捏,没好气道:“你对我就这么点耐心?”   宴星稚盯着他,嘴角往下撇,俨然一脸的不耐烦,不吭声。   牧风眠表面故作镇定,实际上心里已经举双手投降,说道:“千年前我发现仙界的那些凡人仙君都染上了一种诡异的怪病。”   他说完停了一下,宴星稚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就催促道:“什么病,你快说啊!”   牧风眠弯着唇角笑了笑,继续道:“那种怪病能够让人丧失理智,变得残暴嗜血,对身边的人肆意攻击,只要是活的东西,他们都会用利爪撕碎,不论怎么做都唤不醒神智,我查阅了各种仙籍都没有找到相关记载,但发现那种病只在凡族之中蔓延,无奈之下只好将他们尽数杀死。”   宴星稚震惊地僵了神色,认真盯着他的眉眼,似要从他的神色里找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辨认这话的真假。   但她看了许久,牧风眠都神色坦荡,眸色平静,半点看不出来有撒谎的样子。   “那种病是从何处而来啊?”宴星稚追问。   “我怎么知道。”牧风眠耸耸肩:“我还没查完,就因为屠杀仙君的罪名被抓住了,然后给我降了神罚,后来我趁他们防守不严,悄悄跑了。”   “所以这跟凡界千年无人飞升有什么关系?”她问。   牧风眠看着她笑,心说宴星稚这脑袋有时候是真的笨,但有时候又很清晰,说了这么个事给她,她还能将问题绕回最开始那个。   “凡人修炼到飞升之境,除了要渡雷劫之外,还需要跨过天门对吧?”   宴星稚点头。   这个她是知道的,渡过雷劫之后,飞升之人的面前会出现天道仙门,那是自上古时期就存在的天门,凡人跨过之后,方能走天梯,上仙界,飞升成仙。   牧风眠道:“那道门被我砸坏了。”   宴星稚惊诧地瞪大杏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耐心地重复道:“那道天门的实体就在落云天堑之下,我寻过去砸烂了门,一千年的时间天界都没能将其修复好,所以凡人一直无法飞升。”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稀疏平常,好像在说今早多吃了一个包子的那种语气。   宴星稚以为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就够混蛋离谱了,没想到牧风眠到底是更胜一筹,直接不声不响地封死了凡界天门,难怪这天赋出众的孩子那么多,结果一千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能登上天梯飞升,原因竟然是在牧风眠身上?!   “你为什么要砸坏天门?”宴星稚顺着话往下问。   牧风眠就说:“既然天界的凡人仙君都染上了怪病,那在怪病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凡人就不能再飞升,以免给仙界造成麻烦。”   宴星稚一听,奇怪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为天界着想了?你不是说与天界有仇?”   牧风眠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继而神色自然道:“我是与那些人有仇,不是与整个天界有仇,自然不想让那些发了疯的凡人把我自小长大生活的地方给毁了。”   这里有在宴星稚那倒也算合理,因为她也知道有时候牧风眠做事都不需要理由,或者说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行。   简单来说,就是有时候脑子不正常。   宴星稚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很震惊的,且不说她信不信牧风眠的这些话,单单是觉得如若这些话都是他编的,那也是挺不简单的。   但牧风眠既然说出来,就不怕被质疑,任由她思来想去,陷入一副沉思的模样,双眉微微皱起。   他把话说完之后就静静站在旁边看她,等着她再次发问。   牧风眠设想过她能问出的各种问题,且给每一个问题都准备了答案,只要她问出口,牧风眠就可以回答上来,不管是真是假。   但宴星稚只是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追问那些事,只感慨道:“那仙界还一批一批地往天界接人,都不知道天门被劈的事情吗?”   “天门若无法修复,他们总要找另外的方法住凡人飞升,就做了很多尝试,至今只有这一个最为稳定。”牧风眠道。   宴星稚没再接话。   凡人若是一直没有飞升之人,凡族的地位会一降再降,届时很难维持六界的平衡,所以仙界这般着急也是正常。   牧风眠看着她认真思索的神色,往后一步,身子骨很懒散地倚在断树上,双手抱臂说道:“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几个问题了?”   宴星稚抬眸看他,“你想问什么?”   牧风眠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   他很喜欢看宴星稚的眼睛,因为这个泥塑的身体上的脸,与宴星稚本来的脸不一样,但是那双眼睛却是极为相似的。   眼睛里散发的神采和蕴含的情绪,在与牧风眠对视的时候,会一直提醒他,面前这个人就是宴星稚。   他眸光停顿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千年前那场宴席上的万仙同梦,你是不是也在其中?”   宴星稚眸色一紧,心中顿时慌乱起来,她张口就要否认,却在出声的时候猛然醒悟,到了唇边转变成另外一个问题,“你问这干什么?”   差点露馅。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只管回答,不保证真假。 第51章 试炼(6)   千年前宴星稚前往妖皇岛大开杀戒, 一柄问情握在手中仿若裹挟着开天辟地之势,血流成河,无人敢轻易上前阻拦。   最后等人们将她拦下来时, 妖皇岛上的那些妖怪也死得,没剩几个。   岛上的妖怪多是犯了罪,做下祸事才被关押在那里的,他们为了逃出牢狱, 便火烧了苍山妄图在混乱之中逃走。   但苍山是宴星稚的出生地, 山上的灵兽都是她还没化成人形时候的玩伴, 在火海中丧命, 才惹得宴星稚勃然大怒。   她有仇报仇, 妖王那边也无法说什么, 但终归仙界和妖界的面子上要过得去,正好赶上三千年一度的“万仙盛会”,妖王应邀前来, 宴星稚作为屠杀妖皇岛的罪魁祸首,答应要在盛宴上奏演一曲, 给妖界赔罪。   但她那种性子, 当然不可能真的给人赔罪,所以问情化笛的吹奏在宴席上响起的时候, 就有了闻名三界的“万仙同梦”。   问情无形, 会根据主人的意识变幻。   为剑, 则劈天断山;为扇,则聚风降雨;为笛,则一场大梦。   听过宴星稚的那一曲, 所有人都陷入一场大梦之中, 当然也包括宴星稚自己。   别人的梦境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的梦境的确是一场荒唐,后劲儿非常大,以至于到现在她手里的问情再也没有化成过笛子。   所以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一张口就否认。   她在话出口的前一刻反应过来,没有回答,直接反问。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牧风眠还提起这个做什么?   牧风眠敛着眸与她对望,眉宇之间倒一派平静无波,只是那双眼睛极有力度,像是要一层层掀开她的遮挡,窥探进深处。   良久之后,他说道:“我好奇啊。”   宴星稚佯装不耐烦,“这有什么好好奇的?那么就之前的事,我早就忘记了。”   牧风眠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打算说,还是真的忘了,知道现在也问不出来的,只好将话题揭过,说道:“那等你日后想起来记得告诉我。”   宴星稚嘴上敷衍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牧风眠对她这种态度很不爽,刚攥住了她的手腕,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紧接着地上猛然出现裂纹,从远处极快地爬来,分散得如蜘蛛网似的,眨眼间附近的大地都出现了裂痕,有的细细密密,有的却越裂越大,整个地上都开始往地下坍塌,震动一阵比一阵强烈。   一条裂痕以肉眼都看不见的速度极快蔓延到宴星稚的脚下,牧风眠拽着她的手腕一使力,将人拽进了自己的怀中,继而揽上她的腰身一连往后退了数丈。   下一刻,两人原本站着的地方开始塌陷,大片土地往地缝中卷去,犹如将山体从两遍撕裂似的。   “快走!”宴星稚喊了一声,从牧风眠的怀中挣脱出来,拔腿就往外跑。   这种震动和地上的裂缝很不对劲,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正一下一下拱撞着往外冲。   宴星稚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追赶上了先走的那一批孩子,在阮香香的带领下,所有人奔命地往外逃,地裂宛如一条巨蟒,从后面追赶而来。   眼看着宴星稚从后面追上来,然后又一个掠身从旁边经过,那些孩子们更害怕了,恨不得把两条腿抡得飞起。   她先行一步是为了打开罩着山林的结界。   来到山林边上,果然看见那一道光墙,她抬手覆上去,立即就感觉到一股力量的回弹,正如阮香香所说,这个结界只要进来,就出不去。   大地仍然在一阵阵地震颤,宴星稚回头喊道:“狗风眠,快过来把这个结界打碎。”   牧风眠就落在她后面,听到这一声狗风眠,立马拉长脸,“我又惹你了?”   她催促道:“快点,这地底下的东西要出来了。”   牧风眠轻哼一声,还是伸手试探着用力量弹了一下,当即皱起眉头,“这个结界非同一般,从里面打不开。”   “什么意思?”宴星稚问。   “这是封魔结界,”牧风眠抬头望了一眼,掌中凝起红光搭在光墙上,而后力量顺着光墙往四处散去,光墙就隐隐显出轮廓,范围极其广阔,将连绵起伏的山脉全都囊括在其中,他沉声道:“雪涯宗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能耐设下这样的结界,这应当是很早之前就落下的封印,结界之内比外面牢固很多。”   宴星稚回头,看着因为震动而东倒西歪的树木,问道:“封的就是地底下的这个东西?”   他点头,“只能从外部打开结界。”   封魔结界比较特殊,从里面是绝对打不开的,就好比当年万魔窟的那个结界,导致魔族被封印了整整九万年,最后还是被宴星稚给劈开的。   当然,这个封魔结界与万魔窟的那个也没有可比性。   宴星稚也尝试着凝聚力量往结界上攻击了几下,但越是受到力量的冲击,这结界就越是牢固,俨然是一座越来越厚的牢笼。   随后阮香香带着一众孩子也来了此处,见二人站在结界旁,似乎是束手无策的样子,众人也都跟着慌了神。   都还来不及喘口气,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这次震动比前几次都要猛烈,天摇地晃间山林上的所有树木栽倒在地上,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当中往两边扯开,继而震耳欲聋的吼声从地中的裂缝传出来。   那声音简直如魔音穿脑,所有人都感到耳朵剧痛,脑仁被震得发懵,下意识捂住耳朵蜷缩身体抵挡。   就连宴星稚也感觉很是不适,正拧着眉毛时,牧风眠的手往她耳朵上一搭,捂住了她的两只耳朵,刺耳的吼叫声顿时减弱很多,强烈的不适感消退。   吼声停下时,身边的孩子都变得极为惨烈,有人耳朵出血,有人甚至眼角鼻子也被震出了血液,胆小怕死的孩子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宴星稚看着他们这惨兮兮的模样,心里也不大好受。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当初在仙盟里,有时候跟着人一起去执行相当危险的任务,任务当中难免会牵连到无辜的凡人或者妖怪,但为了铲除妖邪,他们只能做出牺牲,那时候的宴星稚一点不觉得有什么,旁人若是指摘她执行任务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她都很无所谓。   那时候的她认为弱者无法保护自己,那么被卷入危险事件之中身亡,也只能是弱者的不幸罢了,要铲除妖邪就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人的性命。   但如今看着这些抱在一起哭的孩子,约莫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还那么小,面对这种危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地哭喊。   宴星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也会因为一直看不起的弱者而感到难受。   她目光在所有孩子身上扫了一圈,像是下了个决定似的,转头问牧风眠,“你手里是不是有御雷钟?”   牧风眠挑了下眉,“你如何知道?”   “你上次拿出来玩的时候我看见了。”宴星稚冲他摊开手,“给我。”   御雷钟在万器城里是跟问情在一起的,问情被宴星稚拿走之后,御雷钟也没了踪影,这种神器,牧风眠是不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中的,肯定是他拿走的。   牧风眠又拿出了那个不知道装了多少宝贝的乾坤袋,从里面拿出巴掌大小的钟,通体呈灰墨色,上头有一圈用白色点缀的花纹,看起来很陈旧。   宴星稚抬手要去拿,牧风眠却往后让了一下,避开她的手,说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个结界阻挡了我的力量,封闭之境展开不了,你从外面引雷的话,天界会立即察觉到你的气息,届时他们会飞快地赶来,你很有可能走不出雪涯宗。”   “无妨。”宴星稚道。   “那你也就不能通过天梯前往仙界了。”牧风眠又道。   “别啰嗦!”宴星稚仅存的耐心耗尽,跳起来一把抢过御雷钟,而后道:“我既做了,就已经想好后果。”   牧风眠看着她无所谓的神色,知道她只想了后果,并没有想退路。   他弯着眼眸笑了,心中一阵柔软,忍不住抬手往她脸上捏了一把。   宴星稚脸一撇,瞪他一眼,复又低头研究起御雷钟。   当年问情还不叫问情,送到宴星稚的手上时,所有人都叫它“神物”。   神物与宴星稚结契认主,时珞说,你给它取个名字,从此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宴星稚思来想去,面上一派苦恼,见神物通体都是白色的,便想叫它小白。   后来司命神女传来了话,说,叫问情吧。   宴星稚出自神兽血脉,兽性比人性更重,天生不知道爱情亲情友情,也感知不到,共情不了。   所以她在天界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就连时珞与她来说,也算不上亲人。   人性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她通通不知,像是无情无义,冷血至极之人。   所以取神物名为问情,是希望宴星稚日后能理解“情”之一字的含义,将兽性转变为人性。   当初牧风眠听了还嗤之以鼻,认为她不可能做到。   如今他也明白自己错得厉害。   宴星稚天赋高,学什么都很快,她已经学会了人性的那些情感,这点人情味挂在她的身上,让她变得十分耀眼。   牧风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嘉奖似的在她右耳边落下轻吻,黏黏糊糊的声音落在她耳中,“真聪明。”   宴星稚被他这突然袭击整懵了,还没发作,他就先往后两步退开,催促道:“快点破结界吧,地底下的东西要出来了。”   宴星稚瞪圆了眼睛刮他一下,心说等下再收拾你这个狗东西。   她将力量灌入御雷钟,钟体微颤,古朴的光华从钟身溢出,继而御雷钟悬浮至空中,缓缓旋转之间,从巴掌大小慢慢变大,直至笼罩在众人的头上,变为高九尺,宽半丈的大小,轻微的嗡鸣响起。   下方的所有人在牧风眠的指导下往两边退开,当间空了一大块地方来,她一人站在其中,双掌凝聚神力,闭上眼睛的刹那,碧空如洗的天穹猛地变了颜色。   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极快地汇聚而来,视线极快暗下来,天地之间一片昏黄。   一层层的雷云压下来,仿佛要压在头顶上,单是看一眼就让人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像是天空随时都要塌下一般。   天空里传来滚滚雷声,银龙一样的闪电在云层中游蹿,偶尔从云中掠过,往当中汇聚。   山林的正上方,汇聚出旋风般的云涡,雷云卷着闪电翻滚旋转,天色越来越暗,几乎像是黑夜。   大地又开始剧烈摇晃,吼声再次传来,这次到不像是从地底下吼出来的,而是站在地面上,只见昏暗模糊的视线中,裂开的地缝钻出一只巨大的头颅,像是巨蟒却又长着短小的角,一双碧绿的蛇瞳一转,目光锁定在结界边上的人。   这群孩子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化龙魔蛟。”牧风眠笑了一下,说:“难怪这封印这般牢固。”   说话间,魔蛟的身体缓缓从地裂中钻出。   宴星稚双掌神力汇聚完毕,睁开双眼时将力量往前一推,搭在御雷钟上。   一声钟响炸开,往四周荡去。   下一刻,剧烈无比的雷声从头顶上的云涡中响起,像是要将天穹整个撕裂,巨大的闪电从九重天上奔驰而下,那一刻,天地间被这道雷光照得恍若白昼。   巨雷劈在结界上,震耳的声音将所有孩子吓得瘫坐在地上,吓得刚钻出小半身体的魔蛟又缩了回去。   继而一声破碎传来,结界应声而破,宴星稚收力之时,天穹的雷云瞬间散去,御雷钟又变成巴掌大小,落在她的掌中。   “别哭了,快点跑!”宴星稚沉声命令。   天界仙盟。   大殿之中的长桌上坐满了人,个个都神色凝重。   自从宴星稚重返世间的消息被证实之后,他们隔三差五都要在这个大殿上聚一聚。   宴星稚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气息隐藏得极为完美,不管用了什么方法,六界之中竟是半点也摸索不到,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姬海瑶带回的消息是真是假。   姬海瑶亲眼所见,非常坚定自己的判断,反反覆覆只重复着一句话。   “除了宴星稚,没有人能够让问情自解封印,那日我看见的就是她,不可能有错!”   即便是如此,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宴星稚夺了别人的身体,完全藏住了自己的气息,在六界寻起来便是大海捞针。   桌上坐着的都是仙盟和仙族里说得上话的掌权人。   面对宴星稚的问题急得焦头烂额。   殿中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一个宴星稚,还有千年前屠杀仙盟四百多人的牧风眠,和突然销声匿迹的师镜。   如今妖界的妖王涂山意是牧风眠关系极为交好的兄弟,千年来仙界向妖界递过几次消息,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但足以证明涂山意并非会站在仙界这一边。   六界局势正在慢慢改变。   宴星稚的复生,就以为着牧风眠和师镜消失的这一千年里策划的计谋启动,好似一柄悬在头顶上的刀,仙界众人一日都不得安宁。   如今仙盟之主,蔚柳坐于正位,威严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都刮了一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宴星稚的消息?”   没人敢回应。   他怒而往桌上一拍,“都哑巴了?!”   “盟主莫要动怒。”身旁一女子劝道:“下面的人已经尽力在搜寻,只不过六界如此之大,若要找一个人实在是困难,加之魔族那边由桑卿那魔女带领的人又一直阻挠,这才一直没有消息。”   “她先前不是在鬼市露面了?”蔚柳沉声道:“天界五公主亲自带回来的消息。”   “鬼市在魔界境内,仙盟派出去几波人想要搜查,都被桑卿挡了回来。”那女子叹道:“魔界不除,后患无穷。”   蔚柳冷冷瞥她一眼,“用不着你说这些废话。”   女子僵了一下,闭上了嘴。   蔚柳心中急躁烦闷,“继续派人去找,她还能像师镜那样完全销声匿迹不成?”   师镜是完全把自己封在凡人体内,所以根本探寻不到他的气息,但宴星稚神魂已聚,并没有封印自己,只要她运用神力,天界就能感应到她的气息,没道理找不到人。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钟响,在大殿内荡开。   蔚柳面色剧变,拍案道:“是宴星稚的神力,快去锁定她的位置!”   大殿中所有人一应而起,匆匆忙忙跑出去。   仙盟为了寻宴星稚,去神界请来了锁息钟,注入宴星稚的气息之后,只要六界之中她在任何地方使用神力,这钟便会被撞响,从而寻找到她的位置。   眼下钟声一响,就代表着宴星稚现身了。   位置很快锁定在凡界雪涯宗,仙盟即刻倾巢而动,前往凡界。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这一战   结界破除的一瞬间, 魔蛟感应到身上的封印消失,张开血盆大口从地底下凶猛而出,蛇瞳闪着嗜血的光, 庞大的身体在地上爬行,以极快的速度朝宴星稚等人追来。   眼下已经暴露身份,宴星稚也没有顾虑,一抬手问情便握在掌中, 化成锋利无比的长剑, 剑刃裹缠着金光, 站得稳稳当当。   魔蛟爬至面前时, 众人才看出它的巨大, 也不知道是修炼了多少年, 上半身立起来的时候竟然有百尺之高,庞大的头颅悬在高空中,低头看着宴星稚的时候宛若看着一只小老鼠。   它似乎察觉到问情散发出的剑意, 那一股凌厉而凶猛的力量在空中蔓延开,魔蛟被封印那么多年, 警惕性非常高, 并不会莽撞发动攻击。   它睁着一双蛇瞳,冷冷地看着宴星稚。   魔蛟通体呈黑色, 身上的鳞片也硕大, 泛着邪气, 脖子上拴着一条黑绳,绳子吊着一朵黑色的莲花。   宴星稚的眼力好,一下就看到那朵莲花了。   跟她在那日看到的师镜手里的那个一样, 只不过可能是血染得年头太久, 莲花黑如沾了墨。   先前她就猜到这玩意儿可能是跟师怜雪在一起, 没想到还真是在这里,天界的人将莲花藏在这封印的魔蛟身上,是让它看守着?   但这魔蛟看上去也不像是愿意归顺与人的样子。   她都看见了,牧风眠自然也看见了,立即传信给师镜。   只是师镜来得速度比他想像中要快,传信刚过去,师镜就从光影中现行,落在牧风眠的身边,随手一丢,师怜雪就被扔到地上。   她受了重伤,这会儿被拎过来又被毫不留情摔了一下,脸色苍白得厉害,当场就呕血,晕死过去。   宴星稚听见动静转头,瞧见来人是之前授第一堂课,身上又带着师镜气息的那个人,地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师怜雪,她诧异地皱眉。   不是很理解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狐疑地朝牧风眠看了一眼。   牧风眠与她对上视线,就立即侧过半个身体,在宴星稚看不见的角度冲师镜使眼色。   但师镜是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开口便问道:“我方才在那边感应到了虎星稚的气息,怎么回事?她的气息为什么会突然泄露?”   这一张口,师镜的身份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了。   因为整个天界,只有他一个人会叫宴星稚为“虎星稚”。   当初宴星稚与牧风眠结仇的时候,一口一个“狗风眠”,连带着师镜也跟着被牵连,师镜实在气不过,也学着她的样子给宴星稚改了姓。   话音一落下,宴星稚的剑刃就扑面而至,牧风眠和师镜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九曦枪感应到主人受到攻击,争鸣一声从虚幻中刺出,在师镜面前挡住问情的利刃。   只听两刃相撞发出的铮声,宴星稚手腕被震得一把,连连退了好几步,站稳之后剑刃就指向师镜嗷嗷道:“狗师镜,果然是你!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的?!”   师镜握住九曦,收敛了它的战意,看着面前横眉瞪眼的宴星稚,便朝牧风眠问:“你没说?”   牧风眠一瞪,刚想摆手让他别跟自己说话,宴星稚就气得跳脚,“好哇!你们果然是串通起来骗我!宋轻舟说得没错,你们二人就是图谋不轨,想要利用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牧风眠往前两步,说道:“我真的没有!”   “还想骗我!看他对你说话的反应,你们根本就是早就见面了!”宴星稚大声质问。   “你听我说,”牧风眠解释道:“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我们本来就毫不相干,只不过偶然碰到而已,我跟他已经有几百年未曾有过联系了!”   师镜冷笑一声,看着身边这个满脑子情爱的好兄弟,阴阳怪气道:“就是,但凡你长个眼睛,也该看出来如今的风眠神君只是满眼想着如何哄骗媳妇儿的蠢材,千年前他好歹有点骨气,嘴是硬的,如今莫说是嘴了,脊梁骨都软了吧?”   牧风眠被刺得牙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少说两句行不行?”   师镜重重地哼一声,又道:“你们还不走?天界的人要来了。”   “雪莲在这,我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你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牧风眠道。   “算你还有点良心。”师镜说,“但是你这身体还有伤在身,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多少还是能帮上点的。”牧风眠道。   看着两人在那说上话,宴星稚更加不爽,问情一旋又化作短刀,挥手便朝师镜飞身而去,刀刃刮到近处,牧风眠一抬手就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攻势拦下来,扭着她的身体转了一圈将她困在怀中,在她耳边说:“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们没什么话说!”宴星稚试着挣了一下,但牧风眠抱得很紧,挣脱不开。   牧风眠就这样抱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星崽啊,你要根据局势分析利弊,如今这情况我身负神罚之伤,你这泥巴身体又承载不了多少力量,现在天界探知了你的位置,肯定已经包围过来在这附近都下了封闭结界,眼下只有师镜实力完整,尚能与天盟抗衡一二,若是赶走了他,咱们想脱身就很困难了。”   这一串话从宴星稚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只余下了三个字,她仰头瞪眼,“你叫我什么?”   星崽是时珞经常喊的名字,她入仙界十来年,算是在时珞身边长大的,只有她一人会叫宴星稚星崽。   牧风眠叫得如此顺口,私底下叫了多久没人知道,他轻咳一声,端端正正道:“宴神君。”   宴星稚呸了一下,“放开我。”   牧风眠立即松手。   其实他和师镜都清楚,宴星稚方才那两下攻击并没有杀意,她对师镜没有杀心,不过是发发脾气而已。   千年前在黑雾山谷之上,当时的一战让宴星稚精疲力尽,身负重伤,最后被千百仙兵神将以九曦为介,给了她最后一击。   她是死于九曦,但却并非死于师镜之手。   三人好像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或者说是宴星稚暂时与他俩和解。   她转头看了眼在高空中左右摇摆的魔蛟。   三人方才说话的时候,它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双蛇瞳里满是忌惮,不知道是在忌惮谁,既不跑,也不敢上前来攻击。   看起来脑子不大聪明,估计天界将它抓来封印在这里守着这朵血莲,也没费多大的劲儿。   三人就在这说了两三句话的时间,天盟的人已经赶到,踩着大片的云滑过蔚蓝的天穹,天色暗下来。   师镜抬头望去,沉声道:“来了。”   两片巨大的云从东西两边飘来,待雾云散去之后,云上的人显出真容。   人数非常之多,几乎站得密密麻麻,打头的还是宴星稚三人熟知的人。   乃是神界的雷神,阙泽。   阙泽也是天界的战神之一,只不过因为相貌丑陋,性子阴沉,所以并不讨那些仙姬神女们的欢心,更比不上师镜神力强大,是以在战神一列中并不出名。   如今师镜不在神界了,倒是他作为外援被借调,帮助仙盟捉拿宴星稚。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这一来就碰见了消失千年的师镜本尊。   他在察觉到师镜气息的一刹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阙泽身后则是仙盟的新生力量,几乎都是宴星稚觉得眼生的,只有一个姬海瑶还算熟悉。   为了捉拿宴星稚,仙盟出动了很多人,放眼望去整片天空都被遮掩住,所有人将仙兵利器握在手中,来势汹汹,势必要在今日拿下宴星稚。   而宴星稚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自然不会觉得害怕,笑着说了一句,“好热闹。”   阙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张口便传来怒声:“宴星稚,你东躲西藏如此之久,终于现身!我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宴星稚将手拢在嘴边,冲上边喊道:“别说笑了,乌龟那不是你家祖上的族中嘛!我可不愿意跟你是同族呢!”   阙泽听出宴星稚这是拐着弯儿骂他王八,沉着脸道:“伶牙俐齿,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姬海瑶对她恨之入骨,眼下见她被围困,也跳出来道:“宴星稚,此处已布下天罗地网,这次绝不会再让你逃走!乖乖束手就擒,别白费力气!”   宴星稚摇摇头,专门往人肺管子戳,“怎么你对我的事这般上心?不紧着你儿子的事吗?让他尽快修出第二根仙骨,我这次会下手利索点,保证让骨头断得整齐。”   姬海瑶怒得双目赤红,凭自己的力量又对宴星稚束手无策,便对阙泽:“上神,莫要与她多话,免得夜长梦多!”   阙泽却压低声音道:“不可冲动,师镜和牧风眠都在下头。”   姬海瑶听闻一怔,方才她的注意力全在宴星稚身上,并没有注意其他,这回再看过去时,才看到宴星稚的身旁不远处还站着两人。   其中一少年面上的容貌竟与牧风眠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黑发黑眸,身着海棠色的凡人衣袍,看起来更像是凡人。   而另一人面容却是完全陌生,只不过他握在手中负于身后的武器,赫然是消失多年的九曦枪!   师镜和牧风眠,站在宴星稚的身边。   姬海瑶脸色一白,当即明白今日的事绝不会是捉拿宴星稚那么简单了。   底下还有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师怜雪,已经发着愣的巨型魔蛟,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宴星稚见他们似乎也不大愿意叙旧,便往旁边两步,面朝着魔蛟。   她动作得突然,所有人都在注意她的动向,没明白她要做什么。   阙泽一时拿不定主意,下面不止有宴星稚一人,若是动手,必定给仙盟带来惨重的伤亡。   而今神界的援兵还在路上,只有拖延些时间,等神界的援兵到了再与下面三人一战,方可尽最大可能地减轻伤亡。   却见宴星稚闭上眼睛片刻,再睁开的时候,原本墨黑的双眸染上了金色,圆瞳孔也变为竖瞳,一双兽型的眼眸将她的面容衬得无比妖冶。   她的兽瞳直直地看着魔蛟。   忽而风起,将宴星稚的长发衣袍卷得翻飞不止,一股无形的威压在空中迅速散开。   云上又一部分人是兽族,立即就很明显地感受到空中弥漫的强大压力,捏起法诀抵抗。   常人感觉不到。宴星稚散发的威压,正是她蕴藏在血脉里,万兽之王的力量,血脉的压制让世间万兽面对这股力量时,会从心底涌出恐惧和臣服。   但宴星稚的目标不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施法抵御之后,身上的压力就减轻了不少。   一人一蛟对视片刻,魔蛟晃动身躯的幅度慢慢减小直到停下,浑身的忌惮和戒备也褪去,似乎变得乖顺。   “下来。”   宴星稚下了命令。   魔蛟便慢慢低下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将头低到宴星稚的面前,贴着地,将臣服之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以强者为尊,这是兽族的天性。   而后就见宴星稚一跃而起,跳到魔蛟的两只短角中间站着,随后魔蛟起身,将她抬至高空,几乎与云层上的众仙齐平。   手中的问情金芒一闪,幻成长剑,她稳稳立于蛟头之上,狂风袭卷起来,将她满身的杀意散得到处都是。   千年之前,宴星稚银发金眸立在人群中,手脚的束神铃发疯般地响,浑身缠绕着金色的光芒,兽瞳轻转间,无人敢轻易近身。   千年之后,宴星稚附身于泥塑的身体之中,没有束神铃,也没有神体,唯有一把问情尚握在手中,但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么多年的时间,或许有些根本不知道宴星稚长什么模样,做过什么事,但曾经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她那恐怖的破坏力。   当初杀她,仙盟的精锐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神界的援兵也死伤无数,狼狈而归。   如今千年已过,旧事重现。   宴星稚轻转手中的问情,声音冰冷:“在等援兵?可惜我跟你们也没什么旧可叙,没机会让你们拖延时间,在你们的援兵来之前,我先用你们给问情开刃。”   阙泽感受到她发出的杀意铺天盖地,一咬牙,道:“那我便来看看没有神体的你,有几分能耐!”   他手边雷鸣一闪,一柄一臂之长的硬鞭就被他抓在手中,从头到尾都闪着电打的银光,滋滋作响。   牧风眠一看到这玩意儿,背就开始疼了,他仰头冲着上面喊道:“星崽,就是这玩意儿在我背上留的伤,你可要帮我报仇啊!”   师镜斜他一眼,像是很不赞同,“你不去帮忙?”   “这不还没打起来吗?”牧风眠偏头看他,见师镜脸色不好看,他也跟着不爽起来,“用得着你操心?”   “我随口一说……”   “随口也不行,不能随口!”牧风眠强硬道。   师镜一瞬间想倒戈,站到云层上头,带领着一众仙盟的人,先打死牧风眠。   天色猛地暗下来,云层遮住了太阳,从白天道到昏黑的夜只用一眨眼的时间。   阙泽扬起滋滋作响的雷鞭,整个人如一道闪现般,猛然冲出去,直奔宴星稚的心口而去。   宴星稚的眸光紧紧盯着阙泽的身影,握着问情的手指收紧,下一刻,剑刃上的金光大作,力量蓬勃而出,她不躲不闪,正面接下这一击。   两刃相撞,雷声在这一瞬间砸下来,电光在两人周身游蹿,夜色下的极昼恍然乍现,震耳欲聋的声音卷着强悍的力量翻出巨浪,猛然往四周击去。   云上的所有人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力量,纷纷御法抵御,甚至还有些没能抵挡,从云层上翻落下去。   问情咆哮着,释放出冲天战意,金光在电闪之中强势突破,神力往阙泽面门一撞,当中爆发的力量将两人冲开。   阙泽往后退了十数丈,被云上的几个仙君合力接住。   而宴星稚往后退了几丈,却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之中。   赤色的发丝从余光中飘过,宴星稚下意识回头,入眼便看见那一头耀眼的长发,上三界之中,只有他一人的长发是如此绚丽,漂亮,如他的赤练神火一般。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屏息。   那是曾名扬六界,屠杀仙盟四百人,亦是九万年来最年少的晋神者。   是天赋卓绝,出身尊贵的神君,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牧风眠。   牧风眠显出真身,身高抽条,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拢在怀中,只是那双俊美的蓝色眼睛并没有与她对视,而是循着她的手臂往下,同时手将她抓着的手腕抬起来,果然看见她握着剑的手从手掌出现隐隐裂痕,往小臂上蔓延。   他用手指在裂痕上抹了一下,裂痕便消失不见,他这才看向宴星稚的眼睛。   见她愣愣的,不由想笑:“这下怎么办,你好像不怎么能战斗。”   宴星稚像是被他蓝眸里的笑意蛊惑,跟着问:“怎么办?”   “无妨。”牧风眠的手指摸上她的耳垂,捏了捏,说小秘密似的:“幸好我也请了援兵。”   话音一落,空中瞬间拉开一道泛着紫色光芒大门,继而大批人鱼贯而现,从门内陆续出来,在空中排列出庞大的阵队,最后一人从门中走出来。   她身着紫色衣裙,精致的面上带着温柔明媚的笑,弯起的眼睛几乎将紫眸遮住,一挥手,空中那道门就消散而去。   她站在这批浩浩荡荡的大队伍的最前头,温笑着道:“诸位,这热闹事怎么能少得了我桑卿?”   作者有话说:   【魔蛟的小小日记】:   第一日:   今日拜了个老大,三个头,非常牛!   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它们的头号小弟,叱吒风云!   第三日:   今日三头老大仍然没有注意到我,没关系,终有一日我会得到器重!   第五日:   很好,今日被中头老大看了两眼,虽然左头老大和右头老大还没有注意到我,但我相信被重用的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   第九日:   今日来了个赤发金衣的坏人,把老大的三个头都给砍了,身体也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呜呜呜,从今日起我又是没有老大的蛇蛇了!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日:   今日又见到了当年砍了我三头老大的人,幸好老子机灵,不然老子也要从中间被劈开了。   我这么聪明的蛟,不出人头地属实说不过去! 第53章 这一战(2)   宴星稚看着这漫天密密麻麻的人, 不由朝牧风眠诧异地看了一眼,不自觉也学着他放轻了声音,“怎么回事?”   “我请的援兵呗。”牧风眠跟她一起落在魔蛟的头上, 位于仙盟与魔族的中间位置,随后用脚踢了踢魔蛟的头。   魔蛟十分机灵,立即就晃动着巨大的身躯往旁边慢悠悠地晃去,从两边的阵营中脱身。   牧风眠道:“就算是打架, 也要讲究策略, 那些杂七杂八的虾兵蟹将, 用不着咱们亲自动手。”   宴星稚有时候觉得牧风眠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很赞同, 就问:“那什么人才要我亲自动手?”   “再等等。”牧风眠说:“神界的人不是还没来吗?”   两人从魔蛟上跳下来, 师镜也从那头挪到这头来,脚边上是昏死的师怜雪。   魔蛟匍匐着庞大的头颅,坠在它脖子上的雪莲就垂在面前。   师镜冷眼瞟了他们一下, 而后抬手想将雪莲拽下来,却没想到手刚摸上绳子, 就被一道光弹回来, 掌心出现灼伤。   “绳子上有封印。”师镜往掌心抹了一下,将伤势恢复, 他道:“是牧氏神法。”   牧风眠叹一口气, “没办法, 家族中总会出几个叛徒,待我回去定会清理门户。”   他说完,三人都没说话, 暂时静了片刻。   师镜看看牧风眠, 牧风眠也看着他。   “解开啊。”师镜皱眉。   “我有伤在身, 这点小事也让我做?”牧风眠不满地说道。   “难不成让我?你没看到我刚才被灼伤了?”师镜道。   “一点小伤就把你吓成这样?”   宴星稚听他们一往一来,顿时烦了,问情在手中一旋,一只手抓在绳子拽起,火焰灼烧皮肤发出的细微声响让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她手起刀落,将黑绳用力一割,断开之后雪莲就往下掉落,被师镜接在掌中。   与此同时,牧风眠一把拽过她的手掌,翻开一看,掌心果然被灼伤出血红的痕迹。   他一下就拧起眉,面上浮现出不高兴的神色,责怪的话到了嘴边时看了眼她的眼睛,牧风眠的声音又软下来,“下次动手前说一声,知道吗?”   宴星稚抽了一下,他攥得很紧,没抽回来,“为什么要说?”   “好给我点时间阻止你。”他道。   宴星稚奇怪地看他一眼,只觉得他的一些行为和话越来越难以理解。   谁会提前把自己要做的事告诉一个会阻止自己的人?   姬海瑶一直关注着几人的动向,见宴星稚硬生生砍断绳子上的封印,便急冲冲对阙泽道:“上神,他们将雪莲拿走了!你去阻止,桑卿便交给我们来对付!”   阙泽往下看一眼,脸色僵了一下。   心道姬海瑶这娘们说话也是可笑,下面站着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对上其中任何一个都是凶多吉少,让他一个人去拦三个?   他是被外调来的援兵,可不是冲在前面送死的马前卒。   阙泽道:“眼下情势紧张,不可轻举妄动,还是要等援兵来。”   桑卿在对面,将话听得一清二楚,一边笑一边嘲讽道:“怎么,天界派出一帮胆小鬼,还想抓谁?”   “魔女,休得嚣张!”阙泽倒是不怕她,指着她厉声道:“你一而再再而三掺和天界与宴星稚的事,将魔族置于何地?”   “桑卿只是奉命行事。”她微笑着说:“若是上神对魔族所为有不满之处,可自行禀明魔王,他若收回成命,桑卿便不会插手。”   阙泽怒道:“天界不屑于跟你们魔族有来往!”   桑卿就道:“那就恕桑卿失礼了。”   她伸展双臂,修长的指尖婉转,一股浓郁的紫色焰火从周身爆开,继而从发上拔下木簪幻成长枝,扬声道:“所有魔族将士听令,凡天界之人,格杀勿论!”   她身后庞大的队伍齐齐应了一声,声音洪亮震耳,立即将队列散开,呈一个半包围的方式将东西两边的云朵包住。   仙界人见状,也知道拖不得了,也跟着摆开阵法迎战。   桑卿看起来温温柔柔,笑得和善,动手的时候却是说一不二,直接扬起手中的木藤打头阵,身形化作一道光影,冲着阙泽飞身而去。   阙泽怒而跳到空中,以雷鞭相迎,天穹又开始闪起惊雷,阵阵低吼压在心头上。   魔族骨子里藏着暴虐,战斗起来更是凶猛无比,嗜血狂躁,尽管人数比不上仙盟的人,却依旧将仙界的人打得节节败退,渐呈败势。   而阙泽到底是晋神级别,面对桑卿时对没有游刃有余的阶段,但也并不吃力,两人在空中频频相撞,天地变色,昏暗无比。   头顶一片厮杀,宴星稚抬头望去,见两边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似乎已经明白了些许牧风眠这样安排的用意了。   仙界只出动了仙盟的人,是不可能抓到她和牧风眠师镜三人的,即便是阙泽来了也无用,他们若想走,并不是难事。   所以神界还会来人。   仙界一直以来都分为两个区,一个仙族区,一个是神族区,分为仙神两族。   只有晋神之后,才能踏上登神之阶,进入神界。   晋神,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一个非常难以跨越的门槛。   有些仙族神族勤恳修炼,度过极其漫长的岁月,依旧摸不到晋神的门槛。   晋神之后的实力,非寻常神族能够比拟。   当年牧风眠势头盛极一时,接二连三做出令人震惊的辉煌事迹,但在能力鼎盛时期,他依旧不敌师镜。   更何况是神界之中被封为战神的那几个人,论实力来说,都是站在六界顶尖位置上的。   阙泽等的就是那些人。   牧风眠知道他们会来,所以这些仙盟的人,他并不让宴星稚动手,只用魔族的人来暂时对付一下,趁这时间,将雪莲的封印解开。   宴星稚一转头,果然见牧风眠与师镜面对面站着,他手中捧着被陈年旧血染得漆黑的雪莲,而师镜则一挥手,用花瓣卷着师怜雪的身体漂浮在空中。   两人神色都很认真,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的事。   她的目光在牧风眠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就被他察觉,偏了偏头探来视线。   牧风眠看她呆呆站着,怕她觉得无趣又冲到天空中参与混战,便道:“你站那等会儿,很快就结束了。”   说完见宴星稚没有应声,还不放心地叮嘱,“千万不要去上面打架,跟那些小喽啰打很跌你的身份的。”   牧风眠不知从何时开始,好像找到了与她交流的方法,确实他说这种话比直接说“你不准去上面打架”要有用得多。   宴星稚就站着不动,点了点头。   心中想着,我才不会上去跌身份呢,那些人没资格跟我打。   师镜说了句,“专心。”   牧风眠收回视线,聚精会神地盯着雪莲,双掌结出红色的光芒将雪莲笼罩其中,慢慢飘到掌心上方,缓缓旋转着。   师镜幻出短刀,将另一只手掌心划破,血从掌中涌出,结成血柱徐徐飘出,卷向雪莲。   他又催动神力,空中飘起一阵清淡的花香,力量摸到师怜雪的脊背上。   原本昏死的师怜雪面容露出痛苦的神色,突然吐了满下巴的血,发出痛苦的叫喊,金色一截骨头就从她的脊背中被剥离出来,是留存在她体内的半截神骨。   神骨被抽出之后,她就摔落在地,睁开了眼睛,虚弱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她依旧没有记忆,恐惧道:“你们……你们是谁!要对我做什么?!”   没人搭理她,只有宴星稚在看她。   师怜雪当年也是名动天下的神女,出自师氏嫡脉,一颦一笑颇为绝色,也曾被不少人追求。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宴星稚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与她原本有几分亲近的师镜如此待她。   师怜雪瞪着无辜可怜的眼睛,蓄满了惧怕的泪水,好像任何一个男子看见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宴星稚却冲她笑了一下,说道道:“他们说等事情办完就送你上路,你安心等着吧。”   师怜雪被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半点顾不得形象,转身要跑,却被宴星稚一脚踩住裙摆,踩得结结实实,她用瘦弱的手腕用力拽了几下也没能撼动。   牧风眠原本专心于手中的雪莲,听见旁边的动静之后,又忍不住将视线偏过去,师镜黑着脸道:“牧十二!”   他赶忙把眼睛转回来,催道:“你快点。”   师镜手握着半根神骨,将掌中的血缠绕上去,很快就与金光融为一体,变为两色的液体一般,环绕在雪莲周围。   师镜轻闭双眼,催动心地的法诀,掌中的血越涌越多,雪莲的旋转速度也变得飞快。   继而花瓣上染得墨色开始退却消散,慢慢露出洁白如雪,如脂如玉的润泽花瓣。   从瓣尖往下褪,师镜未曾有一刻的放松,直至整躲雪白的莲显出原本模样时,牧风眠与他才收了神力,同时松一口气。   血祭就是如此,下的时候轻松,解的的时候却有些难度,一不小心就会破封物毁。   一抹青光在空中打转,而后化作青烟飘向师怜雪,她不知是什么东西,吓得连忙挥动双手挣扎,青烟却徐徐从她双眉之中钻进去。   很快她就平静下来,脸上的惧怕和楚楚可怜消失,双眸染上冰冷之色,抬头看向师镜。   师怜雪浑身的气质完全变了,狼狈从她的身上一扫而空,她缓缓站起来,擦净了嘴边的血,冷笑了一下,盯着师镜良久之后才开口,“我的好弟弟,你总算是肯现身了。”   师镜扯了一下嘴角,没什么笑意,“还留了你一命,是不是很意外?”   师怜雪道:“我的神骨已经被断,这一命你留不留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他眉眼覆上寒霜,虽然这张脸不是他自己的面容,但属于师镜的气息却极为汹涌,“定然要让你看看,你被清洗了记忆之后仍然给天界当狗的可笑模样。”   这句话约莫是戳了师怜雪的心窝,她脸色有一瞬地出现恨意,却很快抹平,“你没杀我,那便没有杀我的机会了,就算我神骨被断,也一样有机会再登仙途。”   “天界的走狗,没用的废物。”宴星稚突然开口,打断了姐弟俩的说话。   三人齐齐看向她。   师怜雪怒极,“你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宴星稚眸光泛冷,将问情一抛反握在手中,“我现在就一刀了结你,从你入轮回,让你早登仙途。”   话音一落,她的身形就乘风而至,速度快到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就在刀刃抵在师怜雪脖颈的前一刻,忽而有几条木藤从地底猛然钻出,卷在师怜雪的腰身上,将她整个往后举往高空。   继而一柄长剑裹挟着滔天杀意从空中刺下来,狂风乍起,在空中咆哮着。   宴星稚想用问情抵挡,却见眼前光影一闪,牧风眠已经立在她身前,迳直将长剑接下握在掌中。   这柄剑自是没有九曦厉害,牧风眠刚握住,剑刃便开始泛红,随后融化成液体落在地上,消失无踪。   狂风将乌云密布的天撕开一个口子,几人的身影便接二连三从隐隐天光中现身。   神界八大战神,除却殒落的花神虞朝朝,判离神界的师镜,还有正在与桑卿战斗的阙泽。   余下的五个之中,来了万木之神玉馥,剑神许千景,欲神苍述,水神游琮。   为了这次的事,出动了五个,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当初追捅破魔族封印的宴星稚,也只出动了师镜和苍述。   万木之神玉馥将师怜雪救回去之后,微微颔首道:“此处危险,还请神女尽快离开。”   师怜雪见自己人来了,不免底气也足,往下指了一下宴星稚,“此祸害不杀,六界难有安宁,还请诸位上神莫要顾及神令,以杀为主。”   几个战神方才就已经到了,他们一直隐在暗处等着师镜解开雪莲的封印才现身,为的就是将解开封印的雪莲夺过来。   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杀宴星稚,二是抢夺雪莲。   不用师怜雪说,他们心中都清楚。   但棘手的,却不止是宴星稚一人。   牧风眠就站在宴星稚的前面,赤红的长发被风卷得飞舞起来,俊美的面容敛去了笑,沉着令人心生惧怕的漠然。   他抬手,从一抹火焰中抽出一柄噌亮的长剑。   自从清屿神剑丢失之后,牧风眠已许久不曾拿剑,这一柄长剑握在手中,凛冽的战意便奔腾汹涌,如千军过境压向天上的几个战神。   牧风眠的剑意凶猛无比,当年在神猎会上,所有人都曾被清屿神剑的剑气冲击,如今一别多年,也只增不减。   师镜往前走着,九黎在手腕上打一个旋被握住,莲花头飘出朵朵花瓣,从他身上晃过。   只见他身高往上抽,面容从清俊变得精致,琉璃般的眼眸轻转间,绝色的身姿在纷飞的花瓣中现身。   他顶着这张男生女相的漂亮面容,手握玉骨般的九黎,所过之处皆留下柔嫩的花瓣,曾杀尽上三界边境的妖邪鬼怪,让妖魔闻风丧胆。   便是九曦战神,师镜。   他与牧风眠并肩而立,恍若又是千年之前,那场险些血洗天界的旧景重现。   只是现在,还多了个宴星稚。   欲神苍述啧啧叹道:“你说咱们五个是不是上当了?只来了五个能拿下他们?”   玉馥道:“牧风眠尚有神罚之伤在身,还没有清屿剑,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恐怕是虚张声势,宴星稚又没有神体,这副神体也承载不了她的力量,不足为惧,只有师镜,才是最难对付的。”   剑神许千景冷声道:“少说废话,专心应对!”   宴星稚见两人都摆好了架势,也跟着做出攻击姿态,想了想,说了一句,“我没想到跟你们也会有并肩作战的一日。”   牧风眠闻言笑了一下,手贱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想这一日很久了。”   宴星稚抓准时机,在双方都没有动手之前,先冲牧风眠的手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牙印,骂道:“让你手贱!”   她这一口并不轻,咬得牧风眠有些痛,他抿了抿唇压下笑意。   却把师镜看怒了,当场想摔了九曦,怒道:“牧十二!你要是不想我现场倒戈天界,就老老实实的把眼下的事解决了。”   牧风眠就小声道:“生什么气,真是小心眼。”   话音刚落下,木神玉馥率先动手,三人周围的地下顿时钻出柱子粗的木枝,拔地而起十数尺,利刃一般从四面八方朝三人猛地刺下!   作者有话说:   打架怎么写不完了,我敲! 第54章 这一战(3)   万木之神能够掌控所有埋在土里的生灵。   玉馥往下看了一眼, 勾起自信的微笑,说道:“交给我的,下面山木成林, 是我最能发挥优势的地方。”   她说完,就纵身一跃,从云层跳下去。   “等等!”苍述想拦她,但她动作太快, 没拦住。   苍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嘀咕道:“能不能长点脑子。”   玉馥自然是没听见, 从云上落下来后, 拔地而起的木藤将她接住, 在空中饶了半圈, 催动神力时绿色光芒乍起。   几乎是一念之间,她就调动了附近的大批树木卷成麻花地朝宴星稚飞舞而来。   不管在场的敌人有几个,她的任务就只有杀宴星稚。   神力让木枝变得柔软又锋利, 从四面同时进攻,宴星稚眸光一沉, 问情散出金芒, 刚要抬手挥出一击,身边突然扑来灼热的温度。   下一刻, 耀眼的火焰燃起来, 将所有飞奔来的木枝骤然烧起。   火遇木而生, 木遇火而焚。   此处靠近山林,的确是玉馥的优势之地。   但同样,也是牧风眠发挥赤练神火的绝佳之地。   他的火焰能够焚尽万物, 一沾染上树木便猛烈燃烧起来, 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极快地蔓延开来, 形成绚丽而壮观的火海之画,空中翻起一阵有一阵的滔天热浪,就连站在云上的几个战神也感受到这强烈的高温,忍不住御法做挡。   玉馥见状才惊觉自己方才的大意,忽略了牧风眠的赤炼神火。   本以为他身负那么严重的神罚之伤,应当使不出来神火才是,没想到这一烧竟然有如此壮观之势,顿时被热浪逼得节节后退。   许千景沉声道:“玉馥,回来!”   玉馥也清楚,自己的万木神法就是在给牧风眠造势,树木越多,赤练神火的范围就越广,威力越大。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神火已经蔓延得极其广阔,把旁边相斗的仙魔两族逼得同时往旁边撤去。   剑神许千景一挥手,幻化出十数柄长剑,往下飞去,落在赤练神火的燃烧之地,斩断各个方向的木枝防止火势继续蔓延。   所有木枝被斩断,但会出去的剑也被刹那间就被神火炼化。   牧风眠敛了敛神色,剑尖往上轻抬,只想几人之中的许千景,说道:“这个交给我。”   “许千景剑法了得。”师镜低声说道。   他的想法跟牧风眠是一样的,本来打算自己去对付剑神。   他在神界那么长时间,自然知道八大战神之中谁最难对付,如今只有他的势力算是完整的,没有清屿神剑又患有旧伤的牧风眠对上许千景,不知有几分胜算。   牧风眠却不服气地一扬眉,“我的剑法,同样未尝一败。”   师镜不想跟他挣这些,且都在同一个地方,牧风眠若真是有什么情况他也能第一时间支援,于是九曦一转,枪头指向玉馥和:“那我对付游琮和玉馥,虎星稚就对付欲神苍述。”   宴星稚瞥他一眼,心说我凭什么听你的指挥?   她没吱声,牧风眠和师镜就同时看向她。   单从她的神色里就看出反骨很重,压根不满意师镜的安排。   师镜揉了揉眉心,颇有些头痛。   以前的他与宴星稚非常不对付,这种不对付比牧风眠的要更明显。   牧风眠虽然有时候是很不爽宴星稚,但每次与她遇见,两人都能你来我往地吵上,或是再小打小闹地动个手。   而师镜则是一眼都不愿意看宴星稚,不在意,不搭理。   只不过他化作凡人入轮回的这些年,发生的事到底是将他的心境改了不少。   当荀左的那会儿,他简直是把宴星稚当女儿来看待的,每日担心最多的事,其实不是玄音门能不能再创辉煌,而是宴星稚吃饱没,冷不冷,睡得香不香。   有时候她瘫在座椅上捏着野果睡着时,他总要上前悄悄把野果拿下里,在取个破旧的毯子盖她身上。   到底是与从前不同,那些朝夕共处的时光里,师镜已经无法将那些偏见在套在宴星稚的身上了。   牧风眠比他更早发现这一点。   师镜沉默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劝一下宴星稚,却见她二话不说持着问情便一跃而起,飞至高空之中。   问情在刹那间就感应到主人的思想,幻做一柄白色长弓,金色的光芒凝成羽箭。   宴星稚的身形在空中定格的瞬间,长弓被拉满,三支金箭架在弓上,她眸中杀意乍现之时,金箭猛地离弦。   金箭划破长空,逆风而去,发出铮鸣声响,金光大作极为刺眼,排山倒海的力量眨眼便至。   玉馥双手交叠于胸前,绿光幻出,树木藤蔓在身前疯长,眨眼间变为一个盾。   木盾结成之时,许千景在她身边重声道:“闪开!”   玉馥没反应过来,下一刻金箭就猛地刺破木盾而来,金光在面前一闪,玉馥惊得花容失色,忙撇身,金箭从她的手臂处擦过去,剧烈的疼痛立即在伤口处炸开。   她从云上翻下来时,才发现宴星稚射出的三支金箭,有两箭因为他们的闪躲都落空了,只有她那只被抵御的箭没有。   苍述落在另一边,对她道:“玉馥,你莫要觉得她没有晋神就掉以轻心,你对付的可不是一般神仙,宴星稚的血脉承自远古时期的白虎神族,又有问情在手,岂能是你能看轻的?”   玉馥一咬牙根,顿时觉得面上无光。   调动木灵覆住胳膊上的伤口,减轻了些许疼痛,但问情留下的伤并非轻易能够治愈。   她的三箭将几个战神的位置彻底隔开,散在四处。   宴星稚擅长打架,一眼看出几个人之中万木之神的玉馥攻击力没有那么强,于是先挑软柿子捏,转动着长剑朝她飞去。   战斗一触即发。   牧风眠正面对上许千景,也是所有战神之中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他的长剑劈下来时,许千景不躲不闪,横剑接下,两刃撞出刺耳响声,许千景与他距离一下子拉近。   “牧风眠,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已经没有清屿剑了。”许千景眯着眼睛冷声道。   “我当年斩杀三头巨蛟,用的可不是清屿。”牧风眠冲他笑了一下,俊美的面容仿佛毫无攻击力,说出的话却戳人心窝,“听说你与师镜的势力不相上下,何以师镜就被称为第一战神,你却什么都不是呢?”   此话踩中许千景的逆鳞,他勃然大怒,从脖子到脸都涨得通红,身上的神力爆开,剑刃往上一抬将牧风眠的剑刃顶开,而后朝他发动密集而凶猛的攻击。   许千景的祖辈是自凡间飞升而来的大将军,起初是登仙,后来是晋神,一代代传下来,许氏在上三界进阶为神族,却仍旧传承着一手来自凡人祖辈的剑法。   他的剑招繁琐而华丽,虚招极多,令人眼花缭乱,不一小心便会中了圈套,但凡有一招没能躲过,接下来的每一招都躲不过。   牧氏也是祖祖辈辈用剑,清屿神剑更是作为族中至宝一代代传承,牧氏的剑招凌厉而简单,每一下都是致命的。   这也是牧风眠主动对上许千景的原因。   他能以简化繁,让许千景多余的剑招毫无作用。   而另一边的水神游琮对上师镜。   他看着面前美得雌雄莫辨的师镜,心中也没底。   师镜能被誉为第一战神,绝不是因为模样漂亮,他手里的那柄九曦枪实在是让人胆寒,但战神之中,除却花神虞朝朝之外,只有他的水能够化解师镜的攻击。   但具体能化解多少,化解到哪一步,他从未试过。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上这个曾经一起共事的伙伴。   游琮不想,他叹了口气说,“师镜,你何苦与自家人反目成仇?”   师镜没有应声,他手中的九曦已经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枪头的莲花正轻轻转动着,那是他攻击的前兆。   游琮抬起双手,运出晶莹剔透的水柱,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希望你别把我打死,当然,我若是战胜了你,也会留你一口气的。”   师镜轻轻牵了下嘴角,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可笑,没有任何征兆地,下一刻就九曦便飞刺而出,花瓣从空中划过,美丽致命。   游琮化水为网,将迎面而来的九曦卷在双掌之间轻揉,身形往后退了几丈,化解了第一下的攻击。   紧接着师镜飞身而至,握着九曦往后一扯,动作快到压根就看不见,游琮只觉得肋骨一痛,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另一边的玉馥也被宴星稚毫无间隙地追击打得连连躲避,问情的杀伤力巨大,她所有凝结出的盾都被砍得稀巴烂,完全挡不住那锋利的剑刃。   她很快就明白,与宴星稚打近战是毫无胜算的。   玉馥招出木枝将宴星稚的四肢缠住,自己往高空飞去。   木枝只困住了她片刻便被问情斩断,她想要追去时,面前的地上乍然拔起无比巨大的木藤,瞬间就窜高数十丈,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完全挡住了宴星稚的去路。   紧接着地上爆裂声传来,一条条粗壮木藤平地而起,疯狂地舞动着,将宴星稚衬得相当渺小,如巨蛟的蛇尾重重向她扫去。   宴星稚挥舞问情砍去,这次没能像先前几次那般砍碎,而是只留下浅浅的剑痕,完全不足以将面前着巨大的藤蔓砍断,四面环绕的木藤给她造了一个困境。   牧风眠见状,一个旋身从许千景的剑招中脱离,跳到木藤上,高举长剑,刹那间火焰从剑柄燃烧至剑尖,他重重往木藤上刺下,赤练神火立即燃起,只一个错眼的工夫,火势就沿着遮天蔽日的木藤烧起来。   他抿了抿失了血色的唇,忍下背上的疼痛。   虽然神农玉的确将他的伤势缓和不少,但毕竟还没有痊愈,就好比已经结痂的伤口还没长好里面的肉,又被重重抠开似的。   神火越烧越烈,玉馥受到了严重的反噬,当即胸口一痛没忍住一口鲜血。   就在空中的热浪一层比一层高时,游琮催动着江海之势,从各处奔腾而来,水浪铺天盖地覆在神火上,一波一波的掩上去,火与水相撞散出的大量雾气迷了所有人的视线。   许千景的剑招迅疾而来,在雾气之中刺向牧风眠的后背。   剑刃裹着神力将至的瞬间,九曦从斜方顶来,刺耳的声响炸开,力量在空中翻滚,又将雾气打散。   混战开始了,雷云从天穹压下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下下落在人心头上,咆哮的狂风将沙土卷在空中,混着水雾模糊人眼。   各方神力在空中一下一下爆开,仙魔两族一退再退,在黑云之下休了战,各自找地方躲藏。   金光闪过,偶尔有惊雷从上劈下来,将大地劈出焦黑的裂缝,魔蛟也溜得没了影。   这些人的混战,隐隐有地动山摇,毁天灭地之势。   雪涯宗的各个山峰也受到波及,大地一阵一阵地颤动着,所有弟子站在封顶往那一片乌黑的天际眺望,热闹的议论着,不知那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战波及甚广,山林被劈碎,地上全是巨坑,黑土翻飞,满目疮痍。   玉馥被赤练神火重伤,游琮也被九曦戳了几个洞,许千景更是满身覆血,神界一方都没有讨到便宜。   而宴星稚的神力似乎用到了极限,身体的裂痕已遍布,血染红了白色的问情。   牧风眠脸色不佳,除却新伤之外,背上的伤也彻底撕裂。   师镜虽然也有伤,但身体状态完好,越战越勇。   许千景喘着气往后退,捏了个法诀暂时止住身上的伤口,许久不曾经历过这样狼狈的战斗,让他心中怒意更甚。   他看出宴星稚和牧风眠的状态渐渐下落,便心知时机正好,于是高声唤道:“苍述!”   欲神苍述并不擅长战斗,但他掌控人心的欲望神法却无人能及。   只要是有灵智的生灵,便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沦为苍述的掌中之物。   让宴星稚战斗到力竭,而后苍述再出场,掌控她的几率便会更大。   如今牧风眠状态也不好,正好可以一箭双雕。   苍述颔首,从藏身之处出来,翻出一座通体漆黑的古琴,琴身流转着珠光的纹理,每一根琴弦都冒着神光。   他卷袖而坐,双手搁在琴弦上,指尖一勾,琴音立即传播出来,听的人心神恍惚。   师镜察觉出他们的目的,立即握着九曦上前,想要将苍述一击毙命,却被许千景和游琮联合拦下。   苍述双手婉转,在琴弦上拨弄,一连串的琴音泄出,悠长悦耳。   牧风眠施法封闭耳感,那声音却还是能够传进来,瞬间就花了他的眼,隐约见听见宴星稚唤他,“牧风眠——”   他转身,就见银发金眸的宴星稚站在他身后,冲他灿然一笑,虎耳卷了卷,说道:“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牧风眠紧紧盯着她,眸光一动不动。   他知道宴星稚指的是那一句,所有心神似乎卷进了她的笑容中,他听见自己说:“当然。”   “那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宴星稚朝他走来。   牧风眠看着她。   自然愿意再说一遍,甚至再说一百遍。   他的唇轻启,声音轻缓,“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宴星稚听闻,笑容蓦地加深,带着股诡异和邪气,朝他伸出手,“牵我。”   牧风眠像是完全被蛊惑了,缓缓伸出手。   只是在两只手快要碰上之时,忽而一阵笛音传来,音调响亮而清脆,瞬间让牧风眠的意识回神。   面前仍是师镜与许千景等人的颤抖,苍述坐于后面奋力拨弄着琴弦,只是琴音再传来时,却没有了方才的蛊惑之力,因为里面夹杂着笛音。   他转头看去,就见宴星稚站在空中,海棠红的衣裙翻飞不止,长发飘摇。   问情化作短笛被她放在嘴边,笛音倾泻而出,裂痕在她的脖子手腕处爬满。   问情曾经只化笛一次,被宴星稚吹奏,盛宴之上万仙陷入一场大梦之中。   这是第二次。   宴星稚神力将尽,笛音渐渐被苍述盖过,牧风眠滑到她身边,掌中凝聚神力从她背后推送。   恰在此时,萧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浑厚绵长,与笛音混在一起,高低错落,起伏无常,瞬间就打乱了琴音。   是宋轻舟的萧声。   宴星稚专心致志,吹响笛音绵绵不断,苍述渐渐不敌,他调动全身的神力将琴弦越拨越响,到最后手指染得血淋淋的,一声一声砸在琴上,声音变得刺耳。   已呈败象。   苍述好似明白这样下去会输,他浑身猛然爆出浓郁的黑焰,融在琴音之中,经风一吹,眨眼之间散得到处都是,天空也被染成了黑色,模糊所有人的视线。   “苍述!”许千景见状,猛地扭头一身大喊。   苍述吐血不止,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说道:“此战可能要败,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算杀不了宴星稚,我也要永远困住她。”   “莫要冲动!”玉馥也冲他大叫。   “我得让你们交差。”他道。   这句话说完,苍述的身体如黑雾一般化开,朝着宴星稚飘去。   牧风眠见状急忙御剑抵挡,用力对那一团黑雾劈过去,却只将雾打散一瞬,而后又极快地重聚,将宴星稚从头到脚都裹住。   她神力耗尽,身体开始崩坏,已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裹在黑雾之中,视线被黑暗淹没的前一刻,她看见了牧风眠着急到神色失控的面容。   本来尚没感觉什么,但对上他惊慌失措的眼睛,宴星稚也突然心慌起来。   她下意识朝牧风眠伸出手。   失去意识前,牧风眠攥住了她的手。   苍述自毁神体,将宴星稚困在大梦之中,永不得解,亦算是另一种意义的诛杀。   这一日大战停后,整座山头被夷为平地,大火连烧七日,最后被一场磅礴大雨浇灭。   仙盟被重创,神界战神去五回四,个个负伤而归。   当然,凡界的人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雪涯宗这次的试炼出了大情况,新入门弟子死得只剩下十来个,先前名声远扬的天才少年及其堂妹也葬身于试炼,有人扼腕叹息,有人暗中嘲笑。   到了腊月,原本应当来凡界接各仙门弟子的天界之人未能如约而至,落空了不少人的期待。   师镜伤势较轻,不过几日便痊愈。   牧风眠旧伤复发,无人能够医治,守在床头前日日不眠。   宴星稚的身体日复一日崩坏,陷入大梦之中。   “我要救她。”牧风眠对众人道:“进她的梦中。”   师镜皱眉:“不可,你现在状态不行,很有可能有去无回,还是我去吧。”   尹祺也赞同地点点头,小声道:“这几日我卜了几卦宴神君能否醒来,都是长眠不醒。”   “出去。”这话牧风眠不爱听,指着门赶人。   尹祺抱着万象罗盘默默滚出门。   宋轻舟坐在窗框上,指尖转着长萧,“欲神用身体化梦为囚牢,在神识和欲望方面,还没人能战胜他。”   房中一阵长久的沉默。   “那我也必须去。”牧风眠看向床上沉睡的宴星稚,心中泛起一阵阵的疼。   骆祺语坐在角落中,在这时候道:“我觉得可以。”   所有人看向他。   他瑟缩一下,却又重复道:“我觉得这个方法可以。”   师镜冷撇他一眼,“你是对牧十二怀恨在心,故意送他去死?”   骆亭语摇摇头,“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我觉得能将宴星稚从梦中囚牢中救出来的,只有风眠神君,也只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要切卷了,切千年前。   下卷主要是俩崽子谈恋爱。   亲亲抱抱黏黏糊糊啥都有!   ———— 第55章 结梁子   海浪剧烈的翻滚着, 一层一层打到巨大的礁石上,浪花四处溅开,糊了站在岸边的姑娘一脸。   姑娘随意抹了一把水, 转头对黑衣少年急声道:“网要破了!人还没来吗?!”   黑衣少年紧皱眉头,抬起左手,往腕上系的灵石上看了一眼,毫无反应。   姑娘脸上赤红着双眼, 满上全是绝望和恐惧, 颤声道:“是不是他们收不到我们的求助?还是说宗门里太忙了, 没人注意到……”   “阿月!”黑衣少年打断她, 沉声说:“宗门一定会在看到求助信号的第一时间派出援兵, 你冷静点, 专心控制灵网。”   海浪翻滚得越来越厉害,妖兽庞大的身体逐渐露出海面,用力地挣扎着覆在海上的灵网, 姑娘再不敢分心,双手捻法诀稳固灵网, 黑衣少年见状也赶忙上前帮忙。   震耳的吼声阵阵传来, 妖兽挣扎越发厉害,最后狰狞的巨角顶破了灵网, 妖兽跃海而出, 通体□黑周身覆满尖锐的怪角, 血色的嘴巴里布满密密麻麻的利牙,似鱼似龟。   姑娘与少年被妖兽冲破灵网的力道撞到心口,一同摔倒在地, 闷出一口鲜血。   黑衣少年虚手一握, 一块求助灵石捏在手中, 他指尖一动将灵石捏碎,“这是最后一颗了,若是再无反应……”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两人心知肚明。   这次任务原本被评定为乙级,宗门原本派出的三个乙级仙君加上十来个丙级是完全够的,但众人来了之后才发现这海兽凶猛无比,嗜血残暴,在众人齐力结灵阵之时狂躁起来,一口就咬死了三人。   它在海中行动无比迅捷,在水中神出鬼没,一尾巴就把人打得重伤不起,根本就超过了乙级任务的界定。   经过一番恶战后,这少年和姑娘是仅剩的幸存者,在海岸边维持着结界,若是两人再死,海兽就会冲破结界闯入都城之中,造成大祸,是以两人在岸边苦苦支撑,等待着宗门的援兵。   姑娘咬紧了呀,抹一把流下泪水,不顾心口有伤又立马爬起,抬手结印。   □黑海兽速度极快的在海中穿行,直奔海岸的两人而来,满是牙齿的嘴已经张开,层层叠叠的牙齿挂着黏液和血色。   距离越来越近,黑衣少年站起身打算拚死一搏,手腕上的灵石忽而一闪,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   “嗯?是你们捏碎的求助灵石吗?”   他大喜,急忙回道,“是我们是我们!地点是泽城的北海岸,请快点来,我们要坚持不住了!”   那头打了个哈欠,音腔懒懒的,“烧个定位符。”   少年不敢耽搁,看了一眼几乎到了海岸边的妖兽,立马缠着手拿出定位符烧掉。   只在符纸在掌心被烧完的瞬间,头顶上就传来声音,“就你们两个吗?”   两人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同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一个雪袍少女赤脚站在巨大的礁石上,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有墨黑的眼睛衬得肤白胜雪,精致的面容泛着懒意,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   不紧不慢,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倨傲。   两人都没想到来的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少女,且还是孤身前来的,皆惊诧不已,黑衣少年急道,“这只妖兽最低也有甲级,我们来了十数人皆命丧其口,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哗然的海浪声响起,妖兽近在咫尺,猛地离海跃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带起的浪花淅淅沥沥如下雨一般洒在岸上,浓郁的腥臭味霎时布满空中。   黑衣少年心中一震,慌张地提剑结印,心知这样近的距离任何法诀都已是来不及。   却见立于礁石上的少女伸出左臂,掌心冲着妖兽,纤细的手腕滑出银亮的细镯,镯子上的铃铛忽而晃动发出声响,继而一道金色的微芒自她掌心迸发而出,那只妖兽便定格一般停滞在空中,再不能往前一寸。   时间好似静止。   咬死十来个同伴的凶猛海兽就这样被轻轻松松制在空中,少年目瞪口呆,惊得嘴都合不拢。   在这时,他手腕上的灵石一闪,声音传出,“这里是仙盟督宗生门分门,刚刚接到你们的救助石信号,请问现在情况如何?如要多少人手支援?”   他愣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援兵已经到达。”   “怎么会?”那头说,“我们还没派出援手。”   “可是已经有人了。”黑衣少年看了一眼礁石上的雪衣少女,不自觉降低声音,描绘道:“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女,手脚皆戴着细银镯,没穿鞋子。”   “什么?!糟了,竟然是她过去了。”那头的声音骤变,急急道:“你们要保护好自己,那不是生门的人,她是死门的上甲级门员——宴星稚。”   这名字如雷贯耳,少年浑身一震,再次抬头看向雪袍少女。   仙盟等级分明,分门各司其职。   生门主降,死门主杀。   仙盟之内不论是任务还是成员都是按甲乙丙丁的等级来排列,自成立以来一直都是如此。   直到宴星稚的出现,仙盟才出现了“上甲级”。   她出手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但由于破坏力过于大,每回都会造成惨重的损失,所以不是十分危险,灾害极其严重的任务,都轮不到出动她。   少年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支援,还没跟宗门报备。   只见她抬起右手,食指一勾,少年手中的剑便翻滚而上,被她轻松握在手中,紧接着一跃而起,雪色的衣摆卷着海风猎猎作响,剑刃上泛起微弱的金芒,她挥手一劈。   凄惨的吼叫声响起,整个海浪剧烈的翻滚起来,中间显出长长的裂痕,在巨响之下掀起几丈高的滔天巨浪,浪花疯狂袭卷海岸,黑衣少年与姑娘都来不及反应便被海浪吞噬。   一场大雨淅淅沥沥,杀了咬死十几仙盟成员的妖兽就这样轻松被一剑斩杀,劈成两半的尸体落在海中,很快就沉下去,被海浪掩埋。   等黑衣少年费力从海中爬上岸的时候,周围早就没了雪衣少女的影子,只看见与他一同幸存的姑娘正躺在岸边。   宴星稚,整个仙界皆知其人,神兽白虎一族的后裔,力量深不可测,是仙盟总门的上甲级里最年幼的一员,杀伤力巨大无比,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一个乙级的任务之中,劈开了泽城的海岸之后,仙盟得到了消息在第一时间就派人前去修补,在酿成海灾之前补好了被劈出的裂缝。   而宴星稚本人却在挨□□中。   她化作白虎兽型趴在雕花鎏金炉上,尾巴悠哉的晃着,两只耳朵往下撇,金眸半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从窗子外照进来的光影落在她雪毛金纹的皮毛上,折射出润泽的光芒。   座上的女子见她这样,便无奈的开口,“说你的你都听了没有?生门那边一直找不到借口寻你的茬,这回倒是给了他们机会。”   宴星稚是上古神兽白虎一族的后裔,生长期缓慢,即便是破封二十来年,兽形还是个小虎崽的样子,她伸长毛茸茸的爪子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要找茬就让他们找呗,我当时只是路过探知到了求助灵石,又不能见死不救。”   “但你出手太过了。”女子道。   “哎呀师父。”宴星稚不耐道,“妖兽杀了不就行了,跟那些生门的人叽叽歪歪那么多干嘛,他们若是看我不爽,直接来找我就是。”   “宗门里禁止内斗。”时珞警告道。   “我都已经戴了束神铃了,还想要我怎样啊?”宴星稚从香炉上跳下来,脖子上带着的银圈掩在皮毛里若隐若现,一个跟爪子差不多大的铃铛随着她的步法轻晃,但并不响。   她走到一个圆圆的绒球前,亮出爪子卡卡挠了几下,绒球顿时四分五裂,金色的兽瞳露出凶光,威胁道:“再吵我就把全宗门的绒球都抓烂!”   时珞:“……”   “也罢,最近生门一伙闹得厉害,你暂时去神族区吧,”时珞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飘到宴星稚的面前,“这是神族区的地图,神族学府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去就行,会有人安排你的住所。”   宴星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双眸呆滞。   时珞察觉到她的迟疑,问道:“怎么?去神族区不是你一直的目的吗?上次没能去成,我还以为这次你急心想去呢?”   “当然!”宴星稚将那一瞬的迟疑掩去,跳起来咬住地图,将虎脑袋一摆,而后甩着尾巴与时珞告别,转身离开了大殿。   白虎崽大摇大摆的从殿门出来,嘴里叼着一卷纸,边走边晃着尾巴,偶尔走在日光下,身上的金色虎纹就散发着细碎的光。   见到她,路中的人纷纷避让两边。   虽然这虎崽看起来可爱柔软,却是无人敢上去摸的,皆避之不及。   宴星稚走了一段路后化身人形,雪白的衣裙轻如细纱,领边袖口用金丝绣着精致的纹样,手腕脚踝皆戴着银色细镯,各挂着数个小巧的铃铛。   她长发结成辫子垂在身上,发上用赤红的发带系着发结,走路的时候轻盈飘摆。   她将地图展开看了看,横过来竖过去,看不懂。   宴星稚索然无味的收起地图,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奔着神族区去了。   从仙族到神族有一条极宽的海域,海域上空是来往两区的飞舟,飞一趟要半个时辰。   宴星稚嫌麻烦,自个捏了个小云朵,化作虎形窝在上面,飘到了海域对岸。   她先前跟随时珞来过几次,知道神族地区有非常强力的结界,非神族都要从渡口进入才行,虽然她属于神族,并不被结界阻拦,但她方向感并不是很好,所以还是选择从渡口进入神族区。   渡口来往的人非常多,偶尔也有兽形夹杂其中,只要立在结界口的四方神石没检测出异样的气息,都会给予放行,宴星稚就迈着四只小短腿大摇大摆的进了神族区。   宴星稚停在路边扒拉地图,在上面仔细研究着,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周围的楼阁或者高大石像来辨认路。   看了没一会儿,她就累了,身子懒懒地往地图上一爬,心烦地晒暖。   她对这种东西很头疼,又是自己来的,凭着一张地图很难找到她要去的地方。   但是在这里又没有熟识的人,也找不到人问,再传信给时珞让她找人来,也是非常麻烦。   正当她烦躁时,旁边忽而传来笑声。   “阿眠快看,路边有个小兽在看地图,哈哈哈。”   宴星稚斜去一眼,就见个少年正前俯后仰的笑着,抬起的手正正指着她。   她龇牙,露出尖利的虎牙警告。   那少年见状笑得更厉害了,“还冲我呲大白牙。”   宴星稚脾气向来不好,顿时后腿一蹬踩过几个路边的石头飞扑而起,速度快到少年都没反应过来,猛地扑在他的肩膀上,瞬间将少年扑倒在地,爪子按在他肩膀上再次龇牙低吼。   少年没想到自个被一个小崽子扑倒了,一脸震惊,挣扎了两下又发现利爪勾在他的衣服上,扎得肉生疼,他大叫,“阿眠救我!”   话音刚落,宴星稚就感觉后颈被人捏住,然后提到了空中,头顶传来疑问,“谁家的小猫崽,那么凶?”   宴星稚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她小猫。   光是这两个字,就能把她脾气点炸。   就算是被抓着后颈皮悬在空中,宴星稚也能后腿一蹬猛地扭一个方向,前爪踏在那人的手上借力,然后张开一口利牙毫不留情的卡叽一口。   口腔里瞬间涌出血腥味,紧接着她被一股大力甩开,在空中翻滚几圈后四肢稳健落在地上,凶巴巴的金眸一抬,就看到一个俊俏不凡的少年。   第一看看到的就是他赤色的长发,冠着一顶脂玉金冠。   再往下就是雪白的领口,外着金色的衣袍,墨色的锦靴,从头到脚都俊得非常显眼。   他抬手的时候宽袖下落,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上面一口牙印正往下流着血,十分刺目。   那少年正低眼看着手臂上流血的伤口,面上却不显痛色,抬眸时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凶光毕露,盯着宴星稚道,“还没吃过烤猫呢。”   宴星稚龇牙发出低吼,闪电一般跃起,再次冲向张口冲向他,却见少年极快地侧身躲过,右手一抬幻化出一截长绳,冲着她的脖子套来。宴星稚动作极为敏捷,虎尾勾上他的手臂将身体一荡,毛茸茸的前掌伸出利爪,要挠他的肩膀。   少年却在她出击的瞬间抓住爪子,另一只手抓她的后腿。   宴星稚知道如果后腿被抓她脱困的难度就会变大,于是连忙抽爪后退,落地的瞬间又冲出去,少年应对速度也很快,所有冲击他都轻松躲过,爪子与手臂碰撞时力道相互弹,几次下来竟震得宴星稚爪子麻了。   她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非同一般。   她终于警惕起来,落在他几步远的距离向旁踱步打量。   少年唇角一勾,冷笑道:“再来啊,小猫。”   宴星稚一双虎耳霎时一平,气恼的低吼一声,再次进攻。   两人打斗中释放的力道波及四周,很快周围的人退去老远,却不肯走形成一个包围圈。   宴星稚数次攻击始终碰不到少年,最后再扑向他肩颈的时候没有闪躲他的攻击,虽然被打中了一对前爪,却也成功按住他的肩膀,猛地将人扑倒在地。   一虎一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停下,虎崽压在少年肩头上,绒白的爪子踩在他的胸膛,张大虎口正要下嘴时,他抬手一把掐住宴星稚毛茸茸的下巴,将她的虎口卡住。   两人保持着虎上人下的姿势僵持着。   “是谁在这闹事?!”质问的声音传来,人群霎时散开,一排身着神族护卫制服的人快步走来。   宴星稚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皙脖子,十分的不甘心,扭头挣脱他的手。   少年恶狠狠道:“你信不信我拔光你一口的利牙?”   “把人拉起来!”随着一声令下,护卫上前,将宴星稚从少年的身上拎起来,她甩身一动,落在地上,往旁边跳了一步虎耳往后收,摆出威胁的姿态。   来人是正在巡逻的神卫司的分部司长,他看了看宴星稚的皮毛和兽瞳,顿时察觉出不对劲,瞪大眼睛道:“嗳,你是是不仙族区来的宴星稚?”   宴星稚虎脑袋昂起来,用鼻息哼了一声,样子相当嚣张。   地上的少年坐起来,气道:“它在神族区渡口挑事,还不快把人抓起来?管它是哪里来的,”   那司长还道是谁敢颐气指使的对他说话,低头看见少年,脸色当即剧变,一下子就把肩腰垮下去,躬身去扶,“小官有眼不识泰山,方才竟没瞧出是风眠神君!”   牧风眠,牧氏神族的嫡长孙,清屿神剑的现任主人。   自出生到现在不过二三十年,创下无数英迹,晋神祇差临门一脚,极有可能成为神族最年轻的晋神者,是目前神族中谁都开罪不起的存在。   牧风眠看都不看他伸来的手,迳直站起来,张口便十分不客气,“我看你不是有眼不知泰山,你根本就是没眼睛,这种乱咬人的疯子也能放进神族区?”   司长立即点头哈腰赔不是,“风眠神君息怒,只是宴星稚也是神族,并不被结界所限制。”   牧风眠冷冷的瞥她一眼,“神族?一只乱咬人的狗?”   宴星稚虎眸一瞪,“你骂谁呢?!”   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娇俏的怒意。   司长害怕两人再动手,立即擦汗解释道:“她是白虎神族的后裔。”   “谁的后裔都没用,把她赶出去!”牧风眠道。   司长面露难色,正进退两难时,先前叫牧风眠的那个少年走上前来,低声道:“阿眠,咱们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牧风眠瞪了一眼面前凶得龇牙咧嘴的白毛虎崽,略一思量,指了指她道:“你最好别留在神族区,否则这笔账我跟你有的算!”   宴星稚嗤之以鼻。   他说完这句话便怒气冲冲地转身快步离开。   司长见状才大松一口气,挥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躬身凑到宴星稚的面前来,“小宴神君,您自个来神族区的?小的这就安排人来接应你。”   宴星稚却并没有搭理他,只是紧紧盯着牧风眠离开的背影,问道:“他是谁?”   司长愣了一下,提及牧风眠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就变了,“那是牧氏族王的嫡长孙,名唤牧风眠。”   “牧风眠……”宴星稚像是把这个名字咬碎在唇齿间。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打起来   牧风眠给手上的上随意抱扎了一下, 急急忙忙赶去十方神殿。   虞思蘅都没跟住,在路上被甩出老远。   到了十方神殿时,一众人正在往外走, 走在最前头的就是牧氏族王,牧潭。   牧潭从外表上看上去,也不过才四十余岁,面容还尚未年轻, 走路时身姿板正, 英武不凡。   他身边则站着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人, 从脸上看去雌雄难辨, 眉眼极为精致, 但从他走路的姿势和漠然的神色上看, 倒能分辨出是个男子。   两人身后跟着若干人,正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牧风眠踩着云,一下就落在众人面前, 因为速度过快而刹不及时,脚在地上滑了一段, 拖出长长的痕迹。   他突如其来的出现, 让众人都停止了交谈,惊异地看着他。   牧潭面色一沉, 低低呵斥道:“小十二, 不得无礼!”   牧风眠站定, 拂了拂两边的衣袍,端庄地行了个礼,“见过族王、师镜上神。”   师镜看着他, 如覆冰霜的脸上才出现些许细微的情绪来, 对他微微颔首。   牧潭原本对他的礼节还很满意, 但是又一想,立即觉得不对劲儿起来:“你小子,这会儿不应该是在学府里?来这里做什么?又旷学?”   牧风眠嘻嘻一笑,没个正形,“今日所学的内容我早就已经会了,没必要在那里浪费时间,我听闻师镜上神来仙界,思及上神百忙难得一见,便赶紧跑来看看。”   牧潭黑着脸,抬手要抽他,牧风眠却往旁边一躲,说道:“爷爷,你可不能当着怎么多人的面打我,我很没面子的!”   “就你那二两面子,谁稀罕?”牧潭虽然嘴上这样说,手还是收了回来。   牧风眠年少出名,又是嫡脉之中的长子,清屿神剑的持有者,牧潭自然是将他捧在心肝上疼爱的,别看平日里对他又凶又斥责,实际上他闯得那些大大小小的祸事全是牧潭给兜着。   知道他此行急急忙忙跑来的目的,牧潭便摆了摆手,“左右也无他事,师镜上神便自行去忙吧。”   师镜冲他颔首行礼,“多谢族王。”   牧潭临走的时候,点了点牧风眠,“尽快回学府里去。”   牧风眠佯装乖顺地点头。   身后的一行人与师镜行过礼,随后就跟着牧潭离去。   见他们走远,牧风眠才一下揽住师镜的肩膀,笑道:“上神大人,你可算有时间来仙界了。”   师镜瞥他一眼,“我几日前来过。”   “我这不是有事要找你嘛?”牧风眠扒着他往旁边走,说道:“怎么样,事情确定没有?神猎会你来不来?”   师镜点头,“已经定下,我会来督察评审。”   牧风眠听闻,立即高兴地笑起来,蓝眼眸弯成上弦月,“太好了,你不来,真的会很无趣。”   师镜道:“参加神猎会的人很多。”   牧风眠道:“我跟那些人没什么可说的。”   师镜似有一瞬的笑意,忽而眸光一顿,落在他的手腕上,“你受伤了?”   牧风眠也跟着看了看自己被缠住的手腕,想起方才那只牙齿尖利的白毛虎,嘴角一沉,“讨人厌的兽族,惯会用一张嘴咬人。”   师镜道:“是谁?”   “是仙族区名声大噪的宴星稚。”牧风眠语气淡然道。   仙族和神族虽然共存与仙界之内,两族一直互不相干,就像神族区人尽皆知的风眠神君,仙族区见过他真容的也少之又少。   而仙族区令人闻风丧胆的宴星稚,到了这里,也只是牧风眠口中一直惹人讨厌的白毛兽族罢了。   宴星稚连打了三个喷嚏,眼眸里都蓄起了泪,她揉了揉鼻子。   “星稚神君可是身体不适?”走在前头给她引路的人听声回头,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宴星稚摇头,摆了下手示意无事。   她来神族区已经有三日了,之前的引路人将她带来了神族学府之后,学府的掌院给她安排了住处,是地方很僻静的神殿,也极为宽敞,宴星稚挺满意的。   这三日她就一直在学府中闲逛,先熟悉地形,以免下了学还找不到回寝殿的路。   她在仙族区能学到的东西已经非常少了,若想继续往晋神的目标而去,只能来神族区。   好在宴星稚本来也没什么朋友,整日都是一个人行动,来了此处也并不会觉得孤单或者不适应,她就扬着脑袋,走到哪都不拿正眼看人,模样十分嚣张。   很快,她的名号在神族区就传开了。   千年一度的神猎会在即,上三界都忙着操办此事,是以这几日倒腾不出手来安排宴星稚,就让她在神族区闲逛着。   这日她化作兽形在墙头上晒太阳,身体软趴趴地伏在墙头的花枝里,一朵朵洁白的花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形遮掩起来,若是不仔细看压根不知道她趴在这里。   枝头结着硕大的果子,宴星稚一伸头就能咬一个下来在口中嚼着,红红的汁水将她嘴边的毛染上显眼的颜色,被她舔得湿漉漉的。   正倦怠地伸着懒腰时,下头突然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金眸一转,就看到两个人自亭子的另一头走来。   随着二人走近,交谈的内容也传进宴星稚的耳朵里。   “松师长,听闻神猎会又新添了一批人进去,其中就有仙族区来的那个宴星稚?”   “你小子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情报网遍布仙界?”   “听说听说,这消息传得到处都是,我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见。”   两人并肩而行,其中一个赤发金衣,面容俊美,正是前两日被宴星稚咬了一口的牧风眠。   另一个宴星稚也见过,她被带来神族学府的时候,就是这个叫松昕的师长接待的。   松昕显然是很喜爱牧风眠的,与他说话时也没有端师长的架子,犹记得前两日宴星稚与她见面的时候,她态度十分漠然,只简单跟她随□□代了两句话便离去,多余的话是一句都不说。   眼下与牧风眠说话,面上的笑容比花开得都鲜艳。   宴星稚轻哼一声。   松昕道:“怎么?你对此事有何意见?”   牧风眠挑着眉道:“我认为她不可被加入神猎会,兽族本就天性难消,不管修炼多少年,骨子里的好斗和暴虐都无法克制,一旦她在神猎会上失控,会引起不小的麻烦,甚至可能误伤到其他人,师长还是将她的名字从神猎会上移除吧,况且她刚来神族区,没有通过神猎会的选拔,本就没有资格参加。”   松昕听闻之后有些无奈,“牧风眠,你对兽族的偏见何以这么深?”   他不以为意道:“我说的是实话,兽族本就是如此。”   松昕便道:“当真不是因为你前两日在渡口那边与她起了冲突,所以才有的私心?”   牧风眠道:“自然不是。兽族难以驯化,只能奴役不能同类,没资格参加神猎会。”   松昕道:“那我去与其他师长商量一下此事。”   牧风眠扬唇一笑,说道:“还是松师长明事理。”   话刚说完,一个硕大的果子就突然从上面掉下来,砸在牧风眠的头上,果汁摔裂,红色的汁水顿时他头顶上炸开,顺着俊脸的轮廓留下来,片刻间就将他的脸上糊满了黏腻的汁水。   他抬手抹了一把,长长的眼睫毛上都是赤色的汁液,一把火蹭地从心头烧起,怒意攀上眉眼,牧风眠抬头往上看。   却见墙头边什么也没有,只有风拂过树枝时白花轻动。   牧风眠又气又纳闷,又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汁水,“今日不大走运。”   松昕在他边上抿着嘴笑。   ——   松昕也动了将宴星稚从神猎会上除名的心思,毕竟她在仙族区那边的名声一直都不大好,不服管教又行事随意,很有可能将神猎会搅得一团糟。   但是她去与其他师长商议时,这个提议被驳回,因为是仙盟之主时珞亲自传来的消息,要求宴星稚参加神猎会。   松昕只能叹一声,宴星稚也算是后台强硬。   殊不知那日与牧风眠的短短几句对话,还惹出了不小的祸事。   几日之后神族学府开课。   学府占地极其广阔,正门的两道柱门极其高大,隐隐有顶天立地之势,相当气派宏伟。   其中的学生前几日就听说了宴星稚要来神界学府的消息,这日开课,不少人都想目睹一下她的真容,却是左等右等都不见踪影。   就连负责接应宴星稚的师长也等了个空。   人家根本就不来。   从早等到晚,所有人本以为这次的期待要落了空,今日是看不见宴星稚,却没想到放课之后在学府的正门口看见了她。   彼时牧风眠与虞思蘅等人正往外走,午后的日光璀璨而炽热,他打了个哈欠,想回去睡会儿。   走着走着,却突然有一人拦在了面前。   牧风眠的目光凝过去,就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着雪白长裙的姑娘,墨色的长发半绾,垂下来披在肩头,白嫩的耳垂上各挂着一颗虎牙,地下坠着金黄色的长长流苏耳饰。   眼眸鸦羽一般密长,下巴扬起来,漂亮的眼眸稍稍敛起来,精致如画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就是能从她的眉毛眼睛里看出一股嚣张之意。   牧风眠从未见过这姑娘,蓝眸浮上疑惑,正奇怪她挡着自己的路做什么时,面前的人开口说话了。   “你就是牧风眠?”   这一开口,声音倒是有几分耳熟。   一瞧这气势,就知道是来者不善。   牧风眠双手抱臂,反问:“你是何人?”   宴星稚顿时凶相毕露,毫无征兆地飞扑上去,喊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姑奶奶!”   她动作迅猛,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她就一把将牧风眠扑倒在地上,整个人骑上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要忙着精修另一本文的出版稿,没时间写万更了哈,每天一更。   —————— 第57章 赤发手环   牧风眠和宴星稚在神族学府门口大打出手。   起初还有些章法, 但宴星稚打架没有招式,不是咬就是抓,相当出其不意。   牧风眠逐渐无法用常规招式来应对, 于是两人就揪着对方的衣领在地上翻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于这难得一见的盛状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虞思蘅倒是急得很,在一旁大喊着为牧风眠助威。   “阿眠,扯她头发啊!”虞思蘅大叫。   牧风眠气得脖子上青筋根根尽现, 手腕正被宴星稚咬着, 他一手顶住宴星稚的脑门, 一边咬着牙喊着:“闭嘴!”   虞思蘅不肯闭嘴, “你若是输给一个姑娘, 会沦为上三界的笑柄!”   一句话, 险些给牧风眠气得撅过去。   他甚至怀疑虞思蘅是宴星稚早就安排在他身边的奸细。   宴星稚的利牙相当厉害,一口下去就见了血,唇上染了鲜艳的颜色, 再冒出个舌尖一舔,血腥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愈发激起她的兽性。   牧风眠有些话说的是没错的, 兽族不管是修炼多少年,兽性则是融在血脉里, 天生的, 无法泯灭。   由于他一边打架一边分心骂虞思蘅, 一个不防就被宴星稚翻身而上,压在他的腹部将他死死压在地上,张开利齿一口啃在他的侧颈上, 血的味道瞬间溢出。   周围立即爆发出一阵哄闹声。   他身负赤炼神火, 浑身上下连血都是炽热的。   宴星稚下意识吸吮, 舌尖划过伤口。   牧风眠身子一震,双手顶在她肩膀处,用力想将她推开,宴星稚的力道却瓷实的很,紧紧扒住他的双肩。   他腰上一用力,将宴星稚扑翻,两人就竟然有些难舍难分的意味。   周围的人看得相当起劲,师长们得到了消息连忙赶来,将两人分开时,宴星稚与牧风眠已满身的伤。   倒不算眼中,只是这里划了一下,那里咬了一口,糊了不少血在身上。   牧风眠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指着宴星稚道:“疯子!”   宴星稚瞪着他,目光很凶恶,舔了一口唇边的血,冷笑,“你活该。”   几个师长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顿时觉得头痛无比,赶忙在中间调和,将两人拉到两边询问,先了解情况。   但牧风眠打小就没有什么尊师敬长的美德,又正在气头上,自是不愿意提方才的事,只没好气道:“问我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就甩袖离去,奔去寻找牧潭,思索着要找个办法将宴星稚赶出神族区。   虞思蘅就道:“师长莫气,是那宴星稚先动的手,她拦住了阿眠的路,二话不说就松手,将阿眠身上咬了很多伤口,所以他脾气才这般不好。”   说着,他伸头朝宴星稚的方向望了一眼,小声道:“师长可千万要严惩宴星稚,是她打破规矩在先。”   谁知道在另一头的宴星稚耳朵相当厉害,即便是虞思蘅很小声她还是听见了,转头瞪了他一眼。   虞思蘅吓一跳,连忙跑了。   宴星稚穿的衣裳雪白,但凡沾染点什么都瞧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血迹。   她昂首挺胸站得相当理直气壮,嘴边还带着一圈血迹,怎么看都像是施暴人。   但由于她是从仙族区来的,又是时珞亲自打点关系,加之传闻她脾气极为暴躁,一言不合就会动手,身负如此强大的血脉,谁跟她动手都讨不到便宜。   就连牧风眠也吃了亏。   师长们见她脸上都是不耐烦的表情,也没有多问,随便说了两句便让她离开了。   宴星稚一身的血点,战果斐然,就算是拦着牧风眠打了一架,心中的气也没出多少。   她只要一想起前几日听到的话,心里头像起了火一样。   她气冲冲地回了寝殿里,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血迹。   这种痕迹用一个清尘术就能清理干净,衣裙如新。   但她却没有,而是动手将衣裙给脱下来,换上了一件偏杏色的衣裳,然后将染满了牧风眠雪衣的衣服折叠起来,来到墙边的一个大木箱边上,响指一敲,木箱便一下就掀开来。   里面放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被咬烂的绒球,开着花的木枝,破碎的玉,堆叠在一起。   她顺手将染血的衣裙扔进去。   正准备关上木箱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杂乱的东西中有一抹红色。   她才想起前些日子要来神族区,她把所有都东西都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个玩意儿也随手给扔进来了,难怪找不到。   宴星稚伸抬手,那东西就从箱子中飘出来,落在她掌中。   乍一看像是用红绳编织的手环,样式很简单,也不精致,显然是手不大巧的人编织的。   但仔细一瞧,就能发现那并不是红绳所编,而是一束赤红色的头发。   她看着掌中红发所编的腕绳,一股气又燃上心头,顿时气得不轻,抬起另一只手,掌中凝聚神力幻出火苗,似要将这东西烧毁。   但动作僵了很久,最后火苗还是没能落下。   宴星稚攥着它走到桌边,将红发编织的手环压在了一个盒子下面,还用拳头捶了两下盒子,气道:“关你禁/闭!好好反省!”   另一边,牧风眠也气得快要爆炸。   他还是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说,还被咬了好几口。   脖子上的血牙印相当显眼,他走到何处,都引来旁人的侧目。   牧风眠脚下生风跑去了十方神殿,想找他爷爷,但是扑了个空,于是只能憋着一股气,等着牧潭将事情忙完回来。   虞思蘅见他气成这样,也不敢乱说话,赶忙给师镜传信,让他来看看。   他以往若是被什么事惹到,生一会儿的气也就过去了,但这次却愣是抱着双臂坐了很久,眉毛还是拧着,一脸的不高兴。   最后等到牧潭回来。   见他身上沾着血迹,有些狼狈,便停步摆手让身边的人先走,自己走到牧风眠的面前问:“眠儿,怎么回事?”   牧风眠这才发现爷爷回来,立即拉着他狠狠告了宴星稚一状。   他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把手臂上手腕还有脖子上的牙印露出来,就能让牧潭了解当时的情况。   他听完后拧起眉,爷孙俩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牧风眠自打出生之后父母就丧命,他是牧潭的臂弯上长大的,牧氏一干儿孙之中,他最疼爱的就是牧风眠。   而牧风眠也十分争气,当年因为他斩杀了三头巨蛟,为爹娘报仇的事震惊上三界。   爹娘皆被兽族手下背叛,又命丧兽族的手中,所以牧风眠厌恶兽族一事,谁也没法说什么。   牧潭自然也是心疼孙子的,但也知道肯定是这混小子对宴星稚的态度不大好,所以才引起了这桩事。   他拍了牧风眠后脑一巴掌,“你少惹事,那小虎崽已经是上古时期,白虎神兽一族存留下来的唯一的纯种血脉,是咱们上三界顶顶的稀有物种,且你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日后见着她绕着走就是了。”   牧风眠眼睛一瞪,相当不乐意,“我绕着她走?”   被欺负的人还要避着欺负人的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牧潭瞥他一眼,说道:“你若是打伤了她,仙族那边的时珞饶不了你,说不定把你抓去仙盟打个几百年的闲工。”   时珞掌管仙盟,是仙族区那边势力最大的掌权者,这些年又有宴星稚傍在身边,权利不可同日而语,她的话在神界这边也是很有份量的。   是以牧潭这话一出,牧风眠就知道,这个宴星稚恐怕是没那么轻易能够赶出神族区了。   牧风眠臭着脸,气得头顶冒烟,跟头倔驴一样梗着脖子离开了。   他走之后,牧潭传信给了时珞说了此事。   但并没有重视,双方都觉得,孩子之间有些打打闹闹是很正常的事,况且牧风眠和宴星稚的脾气也差不了多少,两人撞在一起,有些火花不算奇事。   时珞便说了几句好话,拖牧潭照看一下宴星稚,同时也提防着她惹事。   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只当是一次小打小闹。   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两人在神猎会上大打出手。   牧风眠甚至动用了清屿剑,宴星稚也在千百人面前显露神体。   原因还是由神猎会的前几日说起。   宴星稚自打来了神族区之后,就没有在课上现身过,负责接应她的师长一直等不来人。   但由于她的寝宫是在学府之中,所以也偶尔会有人见到过她。   从她与牧风眠打了一架后,名声迅速在神族区变得响亮,只是她神出鬼没,想见一见她真容的人基本没有机会。   牧风眠照常在学府里上课,虽然他天赋高,但学起东西来也是很认真的。   只不过认真听讲的时候,总会有人侧目,忍不住看一看他脖子上那个醒目的牙印。   足足五六天才完全消失。   眼看着神猎会在即,神界学府的学生都极为兴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神猎会的事。   牧风眠坐在窗台边,背对着大开的窗户,阳光从他背后洒进来,在屋内的桌上投下一片阴影。   少年们都喜欢拉帮结派,牧风眠地位显赫又十足厉害,还与第一战神师镜交情甚密,学府里的人大多都乐意往他身边凑。   他不发火的时候脾气也好,周围坐了一圈的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也不觉得吵。   正懒懒地晒着太阳时,有一人凑到他身边坐下,小声道:“风眠神君,你是不是特别想把宴星稚赶出神族区?”   那可真是太想了,这几日做梦总梦到宴星稚长着一口利牙咬他,一咬就是一个血痕。   牧风眠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撇去一眼,反问道:“这话何意?”   “我有个办法。”那人看起来干干瘦瘦的,脸上没有几两肉,颇有几分贼眉鼠眼,“我昨日得了一种仙药,能让兽族暂时失去神智,变得狂躁嗜血,若是咱们能在神猎会上给她用,届时她一定会在所有人面前凶相毕露,暴露出本性来,只要伤了几个神族的人,必定会被赶出神族区的。”   好巧不巧的,这话就正好被难得来学府的宴星稚给听见了。   她只站在走廊的尽头,声音飘进耳朵的时候看过去一眼,就看到风经过窗子,隐隐将赤红的长发往外撩。   宴星稚牙根一样,顿时气得双眼发红。   紧接着就听见牧风眠的声音飘来,“你倒是计划得不错。”   她掌中用力,捏碎了方才从路上随手摘得野果,纤细白嫩的手指沾满血红的汁水,一转身几个起跳就从学府的墙头处翻过,离开了学府。   得到牧风眠肯定的时候,那贼眉鼠眼的人顿时高兴起来,笑开了脸刚想说话。   却见牧风眠蓝眼眸轻眯,浑身瞬间散出一股压迫的气势来,“不过,是谁给你的胆子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搬到我面前的?”   周围热烈讨论神猎会的人当即就察觉出不对劲,停止了议论,看着两人。   虞思蘅见牧风眠的眉眼如染上冰霜,俨然是动怒的前兆,也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了?”   牧风眠没应声,脑中又闪过宴星稚的脸,他皱了下眉毛,敛了敛心中烦躁的情绪站起身,对那人冷声道:“赶走宴星稚虽颇为麻烦,但把你赶出神族区却是轻而易举,收起你的那点心思。”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讲的就是千年前的事哈。   —————— 第58章 神猎会(1)   牧风眠走之后, 那些人才又小声的议论着。   追问着被牧风眠冷眼的人。   那人被当众下了脸面的,自己也觉得很丢脸,问起原因他便支支吾吾, 只言是说了与宴星稚相关的话,所以才将牧风眠惹怒。   别人再问,他也不愿说了,干脆摆摆手离开了学府。   一想到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 此人就颇为恼怒, 快速捏了一个法诀传出去, 继而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林子里。   林中有一座金顶凉亭, 亭中坐着一个身着桃粉色衣裙的女子, 手中捻着一枝花轻嗅, 敛着的双眸含着柔柔春情,模样美丽动人。   这贼眉鼠眼之人看到她之后,就正了正脸色, 端着一副恭敬的态度走过去,站在亭外道:“怜雪神女, 计划不太顺利。”   坐在亭中的人缓缓转头, 红唇轻启,“如何?”   “风眠神君并未答应这个计划。”男子顿了一下, 而后道:“我与他说了之后, 他发怒离去。”   师怜雪眸中出现一丝迷茫, “为什么呢?”   男子并未出声。   实际上他也想不明白牧风眠为何会拒绝这个计划。   师怜雪喃喃自语,“他不是厌恶宴星稚吗?能够把她赶出神族区的计划,他没有理由拒绝。”   男子也跟着点头。   “我真是看不懂他。”师怜雪将手中的花枝轻扬, 上头的花瓣落下来, 她轻声道:“不过没关系, 他若不愿当那个坏人,那便由我来。”   自那日的事之后,周围的人便不敢在牧风眠跟前提起宴星稚了。   而宴星稚也仿佛失联一般,先前还有人能在学府之中偶尔看到她的身影,现在却是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几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神猎会拉开帷幕的时候。   神猎会千年一度,主要是上三界的三大学府的人参加,分为三种阵营的竞争方式,同时也是检验试炼所有学生在学府之中学到的东西和自身的能力。   这场神猎会之所以引起那么大的重视,就是因为其中凝聚了上三界所有少辈的力量,从少辈的能力中可以窥出以后上三界的地位。   虽说现在都是和平共处,但上三界的地位一直很微妙,由于神族一直以来都居于力量的首位,神界之中的上神也是神族居多,所以神族在六界的地位居于榜首,有着统治力。   仙界也在朝神族追赶,紧随其后的就是妖族,两族几乎没什么地位上的差别。   强者为尊的世界,自然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才算。   以前的神猎会,获胜的大多都是神族学府,这次又有牧风眠和宴星稚,神猎会还没开始,答案仿佛急已经是铁板钉钉。   场地选在了仙界与人界的边境地带,连绵起伏的不寒山。   这里以前是花神虞朝朝的居住之地,所以常年花开不败,凡人在边境之处能远远眺望到这些美景,但不能跨越结界来到这里,所以命名为“不寒天山”。   不寒山中早就被设置好了各种秘境和陷阱,也置放了不少妖邪为猎物,比赛的方式是按分记录的。   秘境陷阱和猎物都被设了等级,等级越高的猎物和秘境,破解捕杀之后得分也就越高,最后会汇聚三方阵营的总分来分出胜负,也会排出个人得分榜,按名次分发奖励。   神猎会的候场之地非常广阔,搭起了高高的石台,插上一排排鲜艳的大旗,空中飘着嵌着明珠的灯笼,那是用于夜间照明所用。   由于是上三界都参与的一次活动,所以来的人非常之多,妖仙神三族汇聚一地,不自觉地划分出区域来,站在广袤的草地上,热烈地议论着神猎会的事,放眼望去全是年轻的少年少女,神色相当亢奋,为参加这场盛大的神猎会而激动。   牧风眠出现在神猎会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这位也是六界第一神剑的持有者,当年不声不响地跑去斩杀了恶名远扬的三头巨蛟,他拎着蛟首回去之后,自此牧风眠的名声便响彻六界。   加之一头晃眼的赤色长发,让他一出现便成为众人的焦点。   许是场合比较重大,他穿得有几分郑重,赤发上顶着金丝冠,垂下来的黄色飘带被风随意地拂着,与赤色发丝卷在一起。身上的金袍外面拢着一层软纱,领口洁白如雪,袖边和袍摆都绣着祥云一样的纹样,远远看去都十分晃眼。   他出现之后,目光往高高的石台上扫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十分没规矩的就往石台上去了,嘴上喊道:“师镜上神,来得挺早啊。”   石台上坐着的都是这次神猎会的评审和督员,皆是上三界中相当有地位的人,其他少辈们遇见都是要恭恭敬敬行礼问好的,唯有牧风眠瞧着胆大包天,丝毫没有礼节跳上去。   师镜原本坐在桌前,敛着眸坐定,浑身写满了生人勿扰的冰冷气息,听见牧风眠的声音后,他这才抬起眼,看着牧风眠走到跟前来。   牧风眠就这样挨着他坐下来。   师镜道:“左右也无事,就来了。”   他往下扫了一眼,发现下面站得密密麻麻的人有不少往这里偷看的,蓝眸中晕开笑意,“不愧是第一战神,竟惹得那么多人暗送秋波。”   师镜扯了一下嘴角,容貌顿时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冰冷的气息褪去,宛若一朵绽放的白莲,“别找打。”   牧风眠与他交情不浅,知道师镜并非是性格冰冷的人,他只是在外人面前不常笑。   因为他面容过于精致,男生女相是他一直梗在心头的烦恼,有时候被人误认成女子时,他能恼上半天。   约莫是为了增添自己的男子气概,他便不怎么笑,总是装出凶恶的样子。   与牧风眠完全不同。   牧风眠的脸上是一直带着张杨明媚的笑意的,即便是他唇角没有翘起,那双蓝眼眸稍稍一弯,也能荡开几分恣意轻笑。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师镜哥俩好地坐在一起聊天,羡煞了一众旁人。   果然厉害的人只跟厉害的人玩。   他盘着腿,一边跟师镜说笑,一边往嘴里扔葡萄,吃得唇色润泽。   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虞思蘅姗姗来迟,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师怜雪。   师镜是师家庶出的血脉,自小又养在虞朝朝的膝下,对师家人并不亲热,唯独与这个嫡出的姐姐还有几分来往。   但牧风眠一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很多。   虞思蘅一眼就看到了牧风眠,蹦着乐着朝他走来。   他没牧风眠胆子大,不敢往高台上去,只站在下面扬高了头,唤道:“哥,阿眠。”   师镜往底下看了一眼,便直接起身往下走。   他与虞思蘅没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但虞思蘅与虞朝朝是姑侄,虞思蘅与师镜的关系也和亲近,一口一个哥的叫。   牧风眠看见师怜雪之后,有点不大乐意下去,但虞思蘅在下面一边喊他一边冲他招手,他也只得应声过去。   师氏如今的族长也是神帝,掌管六界。   师怜雪出生嫡系,家世显赫,容貌也极美,是上三界很受欢迎的神女。   她比牧风眠大了三千多岁,却一门心思要与牧风眠结为神侣。   刚站定,师怜雪就笑着冲他说话,“阿眠,有些日子不见了。”   牧风眠冷淡地应了一声,没说话。   师怜雪却恍若未觉,面上仍挂着笑。   这三个人往那一站,立即就引起了高度关注,旷野之地上热热闹闹,却有大半的人往这里偷瞄。   正当虞思蘅手舞足蹈地跟牧风眠说这次神猎会上的秘境时,宴星稚出现了。   宴星稚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衣裙,墨色的长发结辫,身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唯有一对挂着虎牙的金黄耳饰颇为显眼。   她乍然出现的时候,到没多少人认出她来。   时珞却一下就看到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冲她招手,“星崽,过来。”   这么一声喊,顿时有不少人看见了她。   就连牧风眠也下意识抬眸看过去。   宴星稚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她嘴角往下撇,很明显兴致不高。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抬步往前走,一双脚没穿鞋子,在裙摆下露出雪白的赤足,两个脚踝上带着的银铃轻晃,却是一点响声都没有。   她倒是没有立即去时珞的身边,而是在牧风眠四人的边上停了下来。   虞思蘅察觉到身后有人,立即闭上了嘴,回头一看竟是那煞星宴星稚,吓得连忙转身后退几个大步,站在牧风眠身边。   自上次打了一架之后,牧风眠就没再见过宴星稚,如今一见,那日被啃了好几口的火又蹿了上来,他抱着双臂,姿态显得很不客气。   师镜对先前的事也略有耳闻,他看着面前的人,感觉到她浑身上下都是侵略的气息,不由也皱起眉头。   一时间四人看着一人,谁都没有说话。   师怜雪倒是很和善,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说道:“你便是宴星稚?久仰大名,先前总能听到你的事迹从仙族区传过来,只是没能见到你的真容,我名唤师怜雪,是师镜的姐姐,阿眠和小蘅也都叫我姐姐,星崽若是不介意,也可以……”   “星崽,也是你能叫的?”宴星稚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刺,完全不懂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师怜雪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脾气那么炸。   牧风眠的蓝眸之中也浮现一丝意外。   师怜雪有着家世傍身,不管走到何处,众人都恭敬称一声“怜雪神女”,纵然牧风眠极其不喜欢被她黏着,但碍于两族之间的关系,也从未如此拂过她的面子。   更何况她平日说话笑容都相当柔和,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却没想到宴星稚竟是半点不给她脸面,话中含着浓浓的看不起。   难得看师怜雪丢面,牧风眠没有出声掺和。   虞思蘅却悄悄拉了一下师怜雪的衣袖,小声道:“怜雪姐,你还是别跟她说话了吧……”   师怜雪神色只有一瞬的僵硬,很快就又挂上笑,拿出一个小锦盒,打开之后里面摆放着四块花瓣状的糕点,甜腻的味道扑鼻而来,递到宴星稚的面前,“听说前几日你与阿眠闹了些不开心,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他平日里脾气不大好,小宴神君也莫要介怀。”   宴星稚低眸看了一眼,眸色瞬间就覆上一层寒霜,冰冷得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惧意。   她想起那日听到的话。   “若是咱们能在神猎会上给她用,届时她一定会在所有人面前凶相毕露,暴露出本性来,只要伤了几个神族的人,必定会被赶出神族区的。”   宴星稚一抬手,用着非常重的力道反手打在师怜雪的手背上,整个锦盒都被掀翻,里面的糕点掉出来滚落在地上。   师怜雪被吓了一跳,收回手时摸了两下手背。   宴星稚下手是真的重,她手背上立即就红了一大片,隐隐有肿的趋势,师怜雪暗暗咬牙。   但面上仍是无懈可击,撇着双眉可怜道:“小宴神君,难不成是我那句话惹你不开心了?”   宴星稚却没有搭理她,墨眸一转,落在了牧风眠的脸上,与他的蓝眸对视。   一瞬间,牧风眠就感觉到她的情绪铺天盖地奔来,恼怒、愤恨、敌视、还带着些许失望。   牧风眠皱起眉,两个人的视线仿佛在空中拉扯。   一个傲慢,一个凶狠,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他道:“怎么?又想找事?”   宴星稚定定地看着他,“我等着你。”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宴星稚没再停留,眸光极有力道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抬步离去,大步走到高台便,轻盈一跳,姿势相当漂亮地跃上高台,像一只优雅的猫。   怜雪神女被当众拂了面子,面上非常挂不住,一挥衣袖地上的糕点和锦盒便消失不见。   她强撑着表情,假装听不见那些高高低低的议论声。   牧风眠也没心思去宽慰她,侧过半个身往后看,就见方才朝他挑衅的宴星稚这会儿正停在时珞的面前。   宴星稚一坐下,时珞就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与在他们面前的那股不可一世劲儿不同,宴星稚垂着脑袋毫无反抗地让时珞戳了两下。   模样很乖巧。   师镜也是一贯漠然,目睹了前前后后的事,一句表示都没有,反而回了自己的位置。   唯有虞思蘅宽慰了师怜雪两句,但没有用,师怜雪肺都要气炸了。   “又惹事?”时珞将方才的事看在眼中,教训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礼节待人?”   宴星稚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而是问:“师父,若是我被赶出了神族区,你会生气吗?”   时珞没好气道:“我能被你气死。”   宴星稚撇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时珞见她烦躁,就说道:“你是我亲自送过去的,若只是拂了那师怜雪的面子,还不至于被赶出神族区。你若是过意不去,倒是可以去赔个礼,但若是不愿意也无妨,你这身份,也不必跟一个小小神女道歉。”   宴星稚哼了一声,用鼻音表示不屑,“她也配。”   时珞道:“难不成你还要惹其他祸事?”   宴星稚顿了一会儿,才说道:“若是我跟牧风眠打个你死我活……”   她话都还没说完,时珞就吓得变了脸色,立即打断:“那我当场死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先打得你死我活   然后再相亲相爱 第59章 神猎会(2)   时珞的表情很严肃, 企图用脸色让宴星稚明白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但宴星稚若是能轻易明白,也不会惹出那么多的事了。   且她与牧风眠这一架是不可避免的。   他想把她赶出神族区,此计不成肯定还有下一计, 宴星稚绝不会让自己在那么被动的位置上。   自从前几日偶然听得牧风眠的计划之后,宴星稚就跑去了剑冢挑了个衬手的武器。   若是真打起来,牧风眠还有清屿剑,她若是赤手空拳, 胜算太小。   宴星稚不会让自己吃亏。   只不过这些都没告诉时珞, 若是说了的话, 这次的神猎会她肯定参加不了。   时珞还是觉得不放心, 又拉着她叮嘱了很久, 直到三界评审俱已到齐, 时珞才挥手让她下去。   最后一个来的是神界的司命上神,名唤步琼音。   她来时就看见宴星稚从石台上往下跳,目光凝了一下, 唤道:“小姑娘。”   宴星稚觉得这一声直接传进了她的耳中,于是转过头看去, 就见步琼音站在上头, 仙裙飘飘,神色柔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歪了下头, 说道:“宴星稚。”   步琼音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就是宴氏留下的纯种血脉?”   时珞见她与宴星稚说话, 便连忙起身,先是朝她虚行一礼,然后问:“见过司命上神, 不知上神可是在星崽身上看出了什么?”   步氏每一代的掌盘人卜算神法都非常厉害, 一双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异于常人, 他们窥探过去,卜算未来,谁身上将发生不凡之事,单凭一双眼睛就能看出特别之处。   万象罗盘到了步琼音手里,神法更是独步天下。   是以她这一问,倒是让时珞有些紧张。   步琼音朝她弯唇一笑,说道:“盟主大人不必紧张,我不过是瞧着她模样可爱,随口问问罢了。”   时珞这才舒铱□展双眉,笑说:“司命神女有所不知,这孩子平日里顽皮得很,一个看不住就会惹出事端,所以我才盯得如此紧。”   步琼音就道:“到底还是个孩子,性子好动些也挺好。”   宴星稚见两人唠起来,这里也没她的事了,便转身离去。   刚往下走个几步,忽而有一人从远处小跑而来,冲她招手:“小星!”   宴星稚偏头,见来人身着青蓝色长衣,头发冠得整整齐齐,面容清俊,她挑起半边眉毛看着来人走近,然后问道:“黎策,我听说你考仙官又落榜了,你是废物吗?为何考了那么多次都没考上?”   自打宴星稚去了神族区之后,黎策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她了,本来今日瞧见她还高高兴兴的,结果她一张口说的话直往黎策心窝上戳,黎策气道:“没大没小,好歹我也是你哥!”   宴星稚哼了一声,“你也配。”   黎策也跟着哼,“不知道是谁刚来仙界的时候经常迷得找不着北,次次传音给我让我接回家,吃的穿的,还不都是我给你置办?”   宴星稚道:“多久之前的事了,还一桩桩一件件地记着。”   “那当然要记着,现在就是你报答我的时候。”黎策道:“让你在神族区搞两坛离人欢给我,怎么一直没音信。”   宴星稚神色松散,“等神猎会结束给你找。”   黎策一把揽上她的肩膀,笑得非常开心,“我们小星可真靠谱。”   两人哥俩好地勾肩搭背往前走,谁也没注意后面有一双蓝眼睛盯着。   牧风眠看见宴星稚姿态相当放松,说话的时候眉毛轻动,有一股子懒意晕在其中,与对上他时浑身是刺的模样完全相反。   他有些纳闷,这人难不成真是他天生的克星?他不就刚见面的时候说了她一句小猫嘛?怎么就跟结下了深仇大恨似的?   “阿眠哥,你在干什么?”虞思蘅凑过来打断他的思绪。   牧风眠的眸光一动,从一众打扮得花哨的妖族身上收回视线,说道:“等神猎会开始你别跟着我,保护好自己就行,也不需要你给神族争分。”   虞思蘅虽有些不服气,但也知道牧风眠肯定都是奔着高等的秘境和猎物去的,挑战的都是高难度,不适合他去,于是点点头道:“好,那你也要小心。”   待三界代表全部就位之后,仙姬敲响了架在边上的一座大钟,钟声悠长深远,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旷野之地的所有人停止了交谈,面朝着高台而站。   无需特意划分,众人很自觉地站成了三个部分,其中妖族的特征最为突出。   妖族大多都是兽族,身上穿着的衣裳都十足花哨,或是带着羽毛,或是裹着皮毛,身上总有点兽族的特征。   而仙族与神族倒是很相似,毕竟共同生存与仙界之中,两族的差距并不大,主要体现在自身的力量上。   钟声落下,时珞便代表所有评审将神猎会的规则一一列出。   待所有人都应声之后,钟声再一次响起,昭示着千年一度的神猎会正式开始。   黎策在临走前,给宴星稚留了一块玉,说道:“这玉你收着,关键时候能保护你一下,替你挡住致命的一击,也算是哥的一点小心意。”   宴星稚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   黎策啧声道:“看你说的,你哪次去出危险任务,我都在心里为你祈祷的。”   她听见钟响,知道神猎会已经开始,便不与他啰嗦,将玉收下然后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不寒山的范围非常广,其中包括了寸草不生的峡谷,和起伏不平的森林,还有飞流直下的瀑布和芳香满天的花林。   秘境都藏在不起眼的地方,但秘境所在的区域都已经被提前挂了牌子,上头标明了秘境的等级,防止没能力对付高等秘境的人误入。   宴星稚跟在人群后面,随意进了一个传送门中,被传到了森林之中。   林中杂草横生,树冠相当茂密,将太阳也遮得严严实实,偶尔有碎影落在地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她扬起鼻子轻闻,能够轻而易举地在风中闻到妖邪的气息,随后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光影消失。   这几日她去了剑冢挑选的宝剑还没来得及试,正好先挑个猎物练练手。   宴星稚是天生的捕猎者,落在树枝上隐在绿叶之中,只要静立不动,耳朵能够听到方圆数里的各种声响。   她将头微微一偏,就听到了妖兽发出的“呵呵”声,继而从高高的树上落下,朝着声音而去。   宴星稚没穿鞋子,赤着双脚踩在地上能让她宛如一只轻巧的猫,所有动作都无声无息,来到那野兽的身后。   方才路过挂牌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是高等猎物。   这妖兽约莫是狼和蛇的结合血脉,长着一副庞大的狼躯,却有着蛇一样的尾巴,似乎正处于狂躁的状态,尾巴左右甩着,在地上抽出一道道深痕。   但是它未察觉到宴星稚的到来。   仅凭这一点,宴星稚就知道面前这只妖兽还用不着她动用新的来的宝剑,但她想试一试剑锋,便伸直右手,腕间轻转,画出一个金芒圈,握住剑柄,将剑从中慢慢拉出。   妖兽这才感受到身后的传来异样的力量,立即转过身,前肢趴在地上,摆出一个攻击的姿态。   宴星稚轻闭双眼,再睁开时,那双墨黑的眼眸就染上了金色,竖瞳盯着面前的妖兽,猎杀的气息瞬间释放,让妖兽身躯一震。   金色光芒沿着剑刃往上,她腕上的铃铛便开始发出响声,不过很轻。   妖兽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率先发动攻击,纵身一跃就飞到她面前,伸出两只利爪左右同时朝她的脖子和头颅抓去。   只见宴星稚身影一闪,刹那间就从原地消失,随后又出现在妖兽的身后,高高举起宝剑,一时间光芒大作,锋利的剑刃夹杂着神力挥出。   力量不在一个等级,妖兽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就从背后被劈成了两半,挥出去的力量在砍断数丈的书和土地,留下骇人的痕迹。   宴星稚有些满意地将剑刃上的血甩掉,抬手一勾,将妖兽身体里的妖丹剥离,放入随身携带的仙袋之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宴星稚便在林中闲逛,遇到了七八个中等猎物,三四个高等猎物。   她发现就算是划分为高等猎物,也是有不同的,有的妖兽很轻易就能解决,但有的却十足配得上“高等”一级,处理起来相当麻烦,饶是宴星稚身经百战也费了很大的功夫。   一番转下来,仙袋中的东西已经有不少,她逐渐赶到无趣,一股烦躁渐渐攀上心头。   处在这种情绪之中,宴星稚进了一个高等秘境。   进去之后才发现已经有人在其中了,是六七个妖族,他们正被一群藤蔓缠着,倒吊在空中,来回晃着。   其中有人见她进来,连忙大声呼救。   宴星稚循声走过去,发现藤蔓上有着很邪门的黏性,只要一沾上就不得解,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   而被这些藤蔓吊着的人,显然也没有能力挑战高等秘境。   宴星稚没有先救人,而是抱着臂站在几人面前,说道:“既然没有能力,为何要越级挑战?若是无人进来,你们岂不是要在这里挂上个几日几夜?”   几人都被说得面上无光,哑口无言,其中一个男子拉下面子道:“好姐姐,你就救一下我们吧,这妖藤实属难缠,我们已经挂在这里许久了!”   宴星稚也不再与他们废话,抽剑刺向妖藤的本体,妖藤癫狂飞舞着,将吊在上面的几个人甩得七荤八素,惨叫不止。   随后金光从妖藤体内爆出,顿时炸开泼天的浓稠树液,将周围的所有东西覆上黏腻的汁液,吊着的几人也摔下来,被汁液裹了个彻底。   宴星稚是距离妖藤最近的人,却一滴都没沾上,收回剑的时候,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只不过空中弥漫的腥臭味让她的鼻子极为不适,心头的那股烦躁更甚,直接影响了她的情绪。   汁液没毒,几个人虽然狼狈,但好歹是获救了,妖藤死了时候秘境的出口便开启,出口上方悬着一颗珠子,那是最后用于计分的东西。   宴星稚随手拿下珠子,正想要出秘境,却听得一人大声喝止:“你要干什么!”   她转头,从几个被黏稠汁液糊满的人中找到了方才喊的人,眉间浮上一股不善,“怎么?”   “这秘境是我们开启的,那珠子应当属于我们。”那人胆大包天道。   宴星稚嗤笑,“凭你们?若不是我走进这里,你们还不知道要吊多久,怎么有脸要这个珠子的?”   “就算你不来,我们也有能力摆脱这妖藤。”那人道:“只不过要费些工夫罢了,你方才不过是多此一举。”   “那为何有人像我求救的时候,你不吱声?”宴星稚反问。   “方才被吊着,不想开口说话。”那人倒是很理直气壮。   宴星稚目光扫了一下,见其他几人都不出声,显然也是认同那人所说的话。   前脚才救了人,后脚就如此翻脸,宴星稚心头腾地蹿起一缕火,很快就烧到了眉毛上,她握着珠子,当着几人的面将珠子捏成粉碎,勾着唇道:“区区一个高等秘境的珠子,对于我来说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她的确是不缺这东西,腰间的袋子里已经装不少了,但是这几人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闯进高等秘境的,又被吊了许久,被糊了一身的腥臭黏稠汁液,这会儿见所有辛苦都是竹篮打水,不由得也恼怒起来。   这些人又是妖族来的,并没有见过宴星稚,不知她的身份,便行事无所忌惮。其中一人翻出长剑,只奔着她而来。   宴星稚往旁边闪躲了一下,却不曾想那人发上的汁液一甩,在她的肩胛处落下了几滴,又臭又恶心的味道从她的鼻子里钻进去。   原本情绪就烦躁的宴星稚彻底被激怒,狂躁的意识似要将她的理智吞噬,眼中似乎染上红色的血腥气,她盯着面前的人,竟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将他们撕碎!   宴星稚还未来得及将念头压下去,那人的剑刃又挥过来,她抬手挡,金光闪过,那人就一下被振飞,摔出四五丈才停下来。   她看着地上那人,只觉得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想要用利爪将他们撕碎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她控制不住的地步。   宴星稚抬手,指尖变得利长,抬步朝那忘恩负义之人走去。   手腕上的铃铛发出响声,方才朝她攻击的人听到了声音,立即从地上翻起来,还没站稳,他当胸就挨了一下,当即只觉得被这股强悍的力量砸断了胸腔所有骨头,痛苦霎时间袭来,一口血毫无征兆地喷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重重撞在树上,将粗壮的树干拦腰撞裂,彻底爬不起来。   几人见同伴被打成这样,也慌了神,方才一个个不说话的人赶忙站起来,朝同伴跑去,一女子便叫道:“神猎会第二条法规,不允许互相残杀,你竟如此藐视法规!待我们出去上报给三界评审,你的所有分就会被作废!”   宴星稚觉得这声音尖锐而聒噪,震得她脑仁一阵阵的疼,不想再听她说一个字。   她扬起利爪,掌间蓄上金芒,冲着女子的面门抓去,这一爪下去就能把她的脑袋当西瓜抓碎。   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女子吓得想逃,双腿却半分动弹不得。   眼看着利爪飞至面前,她闭上眼睛一声尖叫脱口而出,宴星稚身形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根枝条从外面疾速而来,奔着宴星稚的手腕刺去。   她察觉到危险,立即收回手上的力量往后撤,退了约莫几丈远,冷眼看去,就见秘境的出口被撕碎,秘境完全消失,牧风眠正站在百步之远的地方。   方才的树枝就是出自他的手。   宴星稚一看到他,顿时全都明白了。   难怪她从之前就开始情绪烦躁,被激怒时更是不受控制,全是因为牧风眠的那个“让她凶相毕露,暴露本性”的仙药。   倒是不知他何时下在自己身上的。   牧风眠眉眼沉沉,冷漠地瞥她一眼,而后对其他几个糊得看不清颜面的人道:“离开这里。”   那几人哪还敢耽搁,立即架着半死不活的同伴飞一般地逃离。   很快,周围只剩下两人。   牧风眠看着她,慢慢开口,“神猎会有规定,不可对猎物之外的人出手,你方才是做什么?”   宴星稚的目光充满敌意,毫不掩饰其中的怒火,她两个手腕的铃铛又开始晃出声响,比方才的声音要大得多,牧风眠听到之后皱起眉毛。   他不知道那铃铛的作用。   只听宴星稚道:“这岂不是如你所愿?”   牧风眠不解,“什么?”   宴星稚道:“你费尽心思,又跟着我到此地,不就是想看见我暴露兽族本性么?你现在看到了,不开心?”   牧风眠完全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他出现在这里纯属是偶然。   他原本被传送到花林的,花林与山林距离较近,一路猎杀妖兽而来,便来到了此地。   当然,出现在这秘境之中也不完全算是偶然。   他在远处的风中感受到了宴星稚的力量,是寻着力量而来的,却没想到刚靠近就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宴星稚面目凶狠,正对一个妖族女子下死手。   他正想接着质问,却见宴星稚已经亮出长剑,指着他道:“来吧。”   来吧?来什么?   下一刻宴星稚就飞身而起,剑刃凝出强大的力量朝牧风眠兜头劈下。   这攻击来得迅猛而突然,牧风眠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匆忙闪躲。   避到一旁之后,就看到宴星稚剑刃落下的地方被劈出深深的沟壑,若是劈在人身上,指定直接劈成两半。   牧风眠倒吸一口凉气,也火了,只觉得宴星稚完全就是个疯子,脑子不大正常。   “你是不是疯了?就这么想在神族区惹事?”他冷声质问。   宴星稚不答,身影往后一退,再次朝牧风眠攻击而来。   他怒上心头,也不再问话,利索地出手应对。   仅仅交手几招,牧风眠就发现,宴星稚所用的剑招与牧氏剑法相似。   牧风眠先是心中暗惊,继而发现,宴星稚所使用的剑招,也仅仅与他的有一点点相似而已,更多的招式显得毫无章法,仅仅是框在牧氏剑法的影子里。   但是比起之前的又抓又咬,完全是兽性的攻击要好很多,至少牧风眠知道如何应对。   两人一来一回,神力猛烈相撞,周围的树木土地尽毁,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   宴星稚越战越猛,剑刃再一次被牧风眠用神力挡下之后,她手腕和脚腕上的铃铛突然一起响了。   紧接着牧风眠就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旦见眼前的宴星稚的墨发染上一层月光似的,从发根到发尾变成了近乎雪白的银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双毛茸茸的虎耳从发中竖起,带着她本身的雪白皮毛和金色虎纹,耳朵里是浅浅的肉粉色。   那双气势凌厉的墨眸也染上金色,变为兽瞳,盯着牧风眠的时候恍若盯着濒死的猎物,巨大的压迫力劈头盖脸压过来。   细长的虎尾在她身后轻摆,四肢腕上的铃铛发了疯一样的响,像是在发出什么警告似的,震得牧风眠都觉得刺耳。   她浮在空中,赤脚仿佛踩着什么东西,将倾泻而下的阳光披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昭显著她那尊贵的神兽血脉。   虽然牧风眠对她本人极其恼怒,非常生气,但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宴星稚再次挥剑上来。   这次的攻击比方才竟猛烈许多,神力如瀑布般猛然奔下,从他正面而来,速度更是如闪电般迅捷,与方才的那些攻击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牧风眠再想闪过也根本来不及,刹那的思绪闪过,他已决定正面接下这刺眼的金光神力。   掌间红光凝聚,一柄通体如墨玉打造的剑便被他握在手中,红色神力骤然炸开,空气变得灼热,揉进狂风之中,一层层翻滚着。   这便是能够折断天下所有神兵利器,被誉为六界第一神剑的清屿。   眨眼间两种神力撞在一起,顿时风声鹤唳,天雷滚滚,异动传得极远。   坐在高台上的三界代表面前的空中漂浮着几面光镜,镜中的画面在不停地跳动着,将不寒山中所有应敌的场面转到镜中。   突然间狂风四起,远处的天际乌云密布,红光与金光交缠而上,直冲天际,仿佛要刺破苍穹。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边的异动,脸上的表情同时一变,有惊讶有疑惑。   时珞却吓得不轻,立即锁定了那边的位置,抬手一挥,面前的几面光镜立即从各方位浮现出宴星稚与牧风眠打斗的场景。   光影在镜中频频闪过,两个人打得非常凶,爆发出的力量波及范围之广,将周围所有的景象毁灭殆尽。   秘境被打碎,封锁高等妖兽的结界也被打碎,森林之中变得一团糟。   只见宴星稚的剑迎面撞上清屿,一声刺耳的铮然响声过后,她的剑应声而断,只剩下半截。   宴星稚丢弃了手中的剑,用利爪攻击。   银发金眸的神体彻底展露在日光之下,那些躲远围观之人瞧得一清二楚。   时珞惊得面色尽失,腾地一下起身,“糟糕!要出大事!”   话音刚落下,师镜就已经从座位上离开,奔着那地方而去。   时珞知道师镜与牧风眠交情甚好,他去了肯定是要帮牧风眠的,也立即吩咐身边的仙使传信给牧氏族王,自己也带人赶去两人的战斗之地。   这边的打斗越来越凶猛,宴星稚几乎丧失理智,爪子一下一下敲在清屿剑上,利爪被折断了好几个,血染红了她白嫩的手掌。   牧风眠见她好似疯魔,眉眼一厉,清屿剑便覆上赤炼神火,灼烫的气息逼得她连连后退,爪子也不敢再往剑上抓了。   赤炼神火一烧起来,宴星稚便节节败退,直到后来她一时不察被击中腹部,整个人飞了出去石壁,而后又摔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刚想翻身爬起来,却没想到肩膀被一股重力往下一压,她又被压回地面。   她看见牧风眠伏在她的上方,一手将她的肩膀死死压住,力道大得她半分不能挣脱,肩胛骨生生的疼。   另一手握着清屿剑,对着她猛地刺下来,宴星稚本能地闭上眼睛歪头闪躲,紧接着右耳传来钻心的痛楚,她紧紧皱起眉,耳朵往后一收,龇着虎牙低吼一声。   牧风眠看着她的虎耳尖冒出了血,将雪白的皮毛瞬间染红,也有一瞬的恍惚。   他其实没想用清屿剑伤她。   只不过方才那一战消耗了他太多体力,他想将剑钉在地上支撑一下,却没想到宴星稚突然偏头,这耳朵尖就撞上了剑刃,被钉出了一个伤口。   宴星稚停止了战斗之后,也感觉身体极为疲惫,浑身上下的疼痛袭卷而来,她似乎也没有力气抬起手打身上的人了,手腕和脚腕疯狂作响的铃铛声终于停下来,宴星稚的发色和眸色渐褪,完全神体慢慢隐起来。   她用一双半金半黑的眼眸盯着牧风眠,说道:“狗风眠,能不能将我赶出神族区,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眼睛,被刺伤的耳朵消失了,银色的长发也消失了,她躺在地上,陷入昏迷。   牧风眠目光往下一落,忽然瞥见她的衣裙因为赤炼神火而灼烧,露出了大片白嫩的肌肤,正虽着她轻浅的呼吸而起伏。   他心头盘旋的躁意和怒意更甚,一下站起来背过身去,握着剑柄的手越收越紧。   牧风眠很久没有如此生气过,怒火拧在眉头上,剧烈呼吸久久无法平静,身上被她抓伤的地方也开始疼痛。   被打破结界的妖兽闻着神族的血液而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地上昏迷的宴星稚。   牧风眠本身就发着火,看到这些妖兽,立即催动清屿剑,在空中画出一圈赤炼神火,继而猛地朝周围扩散而去,火焰顿时掀起十数丈之高,烧得空气都变得灼热烫人,妖兽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火墙仍未消散,在周围形成一个包裹圈,再有妖兽闻味儿而来,也不敢再靠近。   这火墙同时也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光镜那边的景像刚锁定到两人,就只能看见这十数丈之高的神火燃烧着。   “当真了得。”步琼音由衷地惊叹道:“牧氏神族往前后推上数万年,也未必再能出一个将赤炼神火用得如此厉害的孩子了。”   其他人也纷纷发出赞叹。   牧风眠在烈火中站了片刻,回想起宴星稚方才晕过去时说的那句话。   他其实明白宴星稚的意思。   她打伤参加神猎会的妖族,又对他大打出手,破坏了整座山林上的秘境和结界,严重破坏了神猎会的法规,况且他又是牧氏的嫡长孙,牧氏在神族区有着绝对的掌控和话语权,要将宴星稚赶出神族区,这些理由已经足够。   但宴星稚的背后有时珞,届时时珞肯定是极力让她留在这里的,所以宴星稚说能不能将她赶走,就要看他的本事。   牧风眠冷笑一声。   时珞的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伸到神族来,就算将她遣返仙族区可能要费些工夫,但以他爷爷对他的溺爱,只要他坚持如此,宴星稚依旧会被送回去。   牧风眠心生恼怒,想不明白宴星稚找他打这一架又是为了什么?   她若想回去,直接走就好了?非要来挑衅他一下?   自从来了这地方,牧风眠皱起的眉毛就没松开过,正想得心烦,灼热的风中忽然飘来一股花香。   他微微侧身,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躺着的宴星稚,脸上的表情更臭,很是烦躁地“啧”了一声,继而抬手两三下将衣扣解开,脱下金色的外袍,头都没回就往后一甩,金袍飘落在宴星稚的身上,将她微微蜷缩的身体盖了个彻底。   下一刻,火墙在骤然散去,风中还余下些炽热的温度,师镜便出现在牧风眠的面前,先是看了一眼沉着脸的牧风眠,而后目光一错,落在了后方盖着金袍的宴星稚上。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牧风眠抱着双臂,正要说话,却见时珞带着许多人也陆陆续续出现,着急忙慌地赶来,看了看牧风眠,又赶忙跑到宴星稚的身边,抬手捏出个法诀,往她手腕上的束神铃上一打,继而宴星稚就化作了一只虎崽形态,被时珞抱起。   她同时捡起牧风眠的衣袍,走到他面前递出,“风眠神君,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何以你们如此大打出手?”   师怜雪赶到的时候,正听到这句问话,她心中暗喜。   只要牧风眠这时候如实回答,说宴星稚失去理智,暴露兽性,对一同参加神猎会的人痛下杀手,故意破坏法规,又无缘无故对他发动攻击,这些罪状一出,宴星稚不可能还能留在神族区。   她眸光盈盈地盯着牧风眠,等着他说出实话。   然而牧风眠却敛起了不高兴的神色,眉眼间有一种趋于平静的矜贵,接过时珞递来的衣袍后,又突然露出一个俊俏的轻笑来,蓝色的眼眸映着日光,亮闪闪的。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说:“无事,我和她切磋着玩儿呢。”   作者有话说:   030么么   ———— 第60章 赠以问情   十方神殿。   牧潭高坐于主位, 清俊的面上沉着郁色,散出一股十足的压迫感。   大殿中两边站着时珞师镜等人,由于没人说话, 大殿中寂静无比,都在看着当中站着的牧风眠。   他身上的伤简单的处理过,换上了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衣袍,俊俏不凡。   片刻后, 牧潭启声, “眠儿, 你再将你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牧风眠眉毛微动, 显出几分不耐烦的意味来, 却还是说道:“是宴星稚说想看我的清屿剑, 所以我们才小小地切磋了一下,都并未下重手,伤她耳朵一事和毁了神猎会都是意外, 是我没控制好神力,我愿承担责任, 与她无关。”   这一番话说出来, 殿内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牧风眠竟然将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   所有人心知肚明,牧风眠与宴星稚的关系相当恶劣, 这正是将宴星稚赶出神族区的最好时机。   甚至连时珞都极为头疼如何力争才能将宴星稚留在这里, 然而牧风眠竟然会主动揽下责任, 将大事化小。   明眼人都看到了当时两人打得有多么凶恶,简直称得上你死我活的程度,但到了牧风眠的嘴里却成了小小切磋。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 神色如此理所当然, 语气带着被问多了的不耐烦, 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当事人都这么说,他们这些局外人又能说什么?   牧潭这才露出个笑,他亲自从高座上走下路,来到牧风眠的身边,抬手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嘉奖道:“眠儿,好样的。”   显然这个答案让牧潭极为满意。   也不知道是捏到了牧风眠的哪一处伤口,他拧了拧眉,表情有一瞬的裂痕。   牧潭也不为难他,便道:“你先去疗伤,剩下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牧风眠巴不得快点走,连忙向牧潭行了礼,从十方殿离开。   随后师镜等人也陆续从殿内离开,只余下时珞与牧潭商量着后面的事如何处理。   打从神殿出来之后,师怜雪一直跟在牧风眠的身后,等走到了无人处,牧风眠就先忍不住了,停步转身,隔着一段距离眸光平静地望着她,“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师怜雪一向性子温婉,面上总挂着柔和的笑,现如今却蕴着郁气。   她实在是不理解牧风眠为何要说那些话,为何要替宴星稚担责任,这分明就是绝佳的机会,她策划的这些,也因为牧风眠的一个态度,全都白费。   “阿眠,你为何……”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牧风眠打断,“你若是来追问神猎会的事,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牧风眠说完转身要走,却被师怜雪扬高了声音叫住,“牧风眠!”   他眸光落在檐下的石柱上,眉眼间如霜打,鲜少有这般拒人千里的冷漠姿态。   师怜雪急急道:“你不是厌恶宴星稚吗?为何要放弃这个机会?”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为他铺垫好了,他只需要说一句话,说宴星稚发狂伤人,这就足够了!   牧风眠的蓝眸轻撩,落在师怜雪的脸上,将她有些急切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一牵扬起个轻笑,“我凭什么顺从你的计划?”   师怜雪神情一怔,有些慌了神,将事情从前到后捋了一遍,没发现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便装傻,“你说什么?”   “你想借我的手赶走宴星稚,”牧风眠却不在意她承不承认,说道:“那我就偏不让你如意。”   “可我这也是为了你啊。”师怜雪看着他,有一瞬的气急,但目光触及到牧风眠略带桀骜的蓝眸,又情不自禁地软下声音,“你是牧氏嫡脉,天资卓绝,只有我这等身份才配得上你,我们天生相配,你现在年纪轻,不理解也罢,你迟早有一日会明白,我才是最适合你的。”   牧风眠听到这些话就极为厌烦,语气也变得很不客气,“醒醒吧怜雪神女,若非是看在你家族的颜面,你以为我会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些胡话?”   蓝眸轻动,将师怜雪上下扫了一遍,他讽笑道:“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尽管周围没有人,师怜雪也这句话脸面尽失,向来高傲的脊骨似乎被牧风眠踩在了脚下,她不发一言,看着牧风眠转身离开。   牧风眠伤得不轻,刚回到住所,牧潭派来的医神关栎早已等候多时,将他带进内殿给他疗伤。   关栎一边为他疗伤一边啧啧称奇,“你俩竟然能打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是她下手没轻没重。”牧风眠道。   “你下手也不轻,我是从她那里过来的,那耳朵上的伤口无法愈合,是清屿剑留下的吧?”   “她自己撞上来的。”牧风眠似有点心虚了,声音小了不少,而后顿了顿,问道:“她没死吧?”   “没,尚在昏睡。”关栎道:“她的自愈能力很强,应当是没什么事了。”   实际上牧风眠下手是很有分寸的,没分寸的是当时正处于狂躁状态的宴星稚,所以牧风眠的伤要严重一些,但经过治疗也好得快。   神猎会的这次突发事件,在三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从牧风眠宴星稚二人打起来严重破坏神猎会法规,到当日目睹二人神力强大到恐怖这一系列的话题一直没有停息过,不论走到何处总能听见有人就此事争论得热火朝天。   由于神猎会的中断,千年一度的试炼就这样草草落下帷幕,也没选出最后的获胜之族,不免有人觉得可惜。   宴星稚在五日后醒来,身上的伤基本痊愈,唯有右耳朵尖还有些痛。   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右耳,上面被清屿剑留了个几寸的小伤口,还泛着灼热的烧感,但经过治疗之后疼痛已经减轻很多。   清屿剑留下的伤口,怕是不能治愈了。   她气得将镜子往桌面上一扣,正打算出门找人算账的时候,却忽而有人把门敲响。   时珞亲自上门,将她严厉地教训了一番,宴星稚拉着脸听得很不开心,但也知道这件事她也有错,并没有顶嘴反驳。   随后又得知了牧风眠在十方殿说的话,知道神族区并没有将她驱逐的打算,当即就愣住了。   她原以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应付要被赶走一事,看时珞生那么大的气,她还以为牧风眠到底是目的达成了。   却没想到牧风眠不仅没有借这次机会赶她走,还主动将责任揽下。   怎么会有这种事?   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宴星稚的心头,抹不开的感觉,让她心中酸酸胀胀的,不知如何化解。   这失神的模样,让时珞误以为她是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语气又缓和了不少,说了些宽慰她的话,“你只管放心在神族区待着,只要不惹事,谁都没权利将你赶出去,有我在后面撑着呢,谁敢动你,我自饶不了他,但你也要认真修炼,提高神力,早日晋神,知道吗?”   这番话宴星稚也没怎么听进去,只恍惚地点点头。   时珞又拿出一个锦盒,说道:“这是牧氏给你的赔礼,世间罕见的神农玉,这东西可了不得,你治疗一下清屿剑留下的伤口,好好珍藏。”   宴星稚伸手打开,就见里面飘着一块泛着温润绿光的环玉,她看了看,而后又将盒子盖上,并没有拿出来用。   “另外,”时珞又拿出一个黑锦缎包着的短刀,放到她面前,“这是牧风眠给你的赔礼。”   这个东西显然要比神农玉更吸引宴星稚,她将上面裹缠的一圈圈黑布解下来,就看到是一柄刀刃灰扑扑的短刀,刀柄像饱经风霜,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乍眼一瞧非常不起眼。   “这神物有自己的脾气,你把神物注入其中,看它认不认你,若是不认,便将这神物还回去。”时珞道。   宴星稚听闻,便尝试了一下,神力徐徐往刀中运输,金色的微芒化成千丝万缕,将短刀从上到下包围,继而慢慢将刀刃上灰暗的外层洗去,露出白色的本体,片刻的工夫,这柄短刀就露出了真面目。   刀刃极为锋利,色泽如白玉般温和,像是在雀跃地回应着宴星稚,释放剑意与她的力量缠绕在一起。   时珞一见,露出惊喜的表情,“这神物封印多年不曾认主,没想到竟会认了你。”   宴星稚心生欢喜,她看到这白色刀刃的一刹那,就极为喜欢这个东西,手指在刀上来回摩挲着,爱不释手,“这是什么兵器?”   “这个神物来头可就大了,是上古时期用一种名为太极石的黑白两色神石所锻造,黑石锻造了清屿剑,”时珞指了指她手上的小短刀,“白石便打造了它,既然它认你为主,那你给它取个名字,日后便是你的了。”   “名字?”宴星稚看着手里的东西,脑子一转,顺口而出:“小白吧。”   “……”时珞沉吟片刻,“也罢,取名的事先不着急,过个几日我再来给你出出主意。”   时珞离开之后,宴星稚迫不及待要用新得来的兵器试手。   她实在太喜欢这个兵器了,再加上先前与牧风眠打架的时候,从他那里学了不少剑法,一时间有些兴奋过头,又触发了还未愈合的旧伤,于是又在殿中休养了几日。   几日之后,时珞托人带了消息过来,说她手里那柄神器由司命神女命名,为问情。   宴星稚喜欢这个名字,欣然采用。   从那以后,问情这柄神器在宴星稚的手中逐渐闻名天下。   把身上的伤休养得痊愈之后,宴星稚再不能旷学了,她被时珞狠狠训斥了一顿,只得老老实实地去神界学府报到。   神猎会的事一连好几日不曾平息,宴星稚也终于在学府现身。   她身着一身杏色仙裙,踩着银杏色的鞋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授课殿中寂静了很长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交谈盯着她看。   宴星稚的墨色长发绾成两个丸子,垂下长长的细辫,再配上耳边的坠饰,乌黑的大眼睛转动时,看起来是很好亲近的人,但众人都没忘记,当时的神猎会她爆发出的神力,险些将不寒山的花林夷为平地。   这可不是个好招惹的人物。   牧风眠也在授课殿中坐着,乍然见到外表看上去有几分乖巧的宴星稚,他还有些怔愣。   宴星稚显然是在找人,她的眸光在殿内转了一圈,对牧风眠的蓝眸对上时稍稍停顿片刻,似乎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然后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了授课殿。   神界学府非常大,根据每个人的神力和能力进行划分,宴星稚要找的就是负责接待她的师长。   宴星稚和牧风眠的神力都极具杀伤力,又以战为主,按理说是要分到一个授课大殿的,但因为两人关系不好,又在神猎会上大闹一通,所以师长便将两人分开,宴星稚分到了另一头的授课大殿中,连放课时间也往后拖延了一刻,就是为了两人能错开碰面。   不过这事也没有那么容易揭过去,宴星稚和牧风眠在神猎会上闹出这么大的事,为了给三界一个交代,两人就在神界学府的柱门边上罚站,一人举着一面和解旗。   两人也算是心甘情愿接受惩罚,顶着大太阳和来来往往的目光,愣是举旗站了一整天。   不过终究是年轻气盛,先前的事未能了解,心里头都憋着气,对视两眼就忍不住相互阴阳怪气,为了防止他们再吵着吵着打起来,师长过去将两人分在两个柱门旁站着,隔得远远的,总不至于再扯着嗓子吵。   事情渐渐平息,但两人的关系好像没有任何改变,平日里碰面也像是水火相撞,总之没一个好脸。   时珞和牧潭也为此做过努力,甚至还在妖王儿子大婚之时,设计让两人代替仙神两族去送贺礼。   然而没有任何用处。   好在他俩倒是不会轻易再动手,也算是一点小宽慰了。   在神界学府学了一段时间过后,黎策便抽空来了神族区,找到了宴星稚。   “森罗鬼市,要不要去玩玩?”他对宴星稚提议道。   “那是什么地方?”宴星稚倒是有点感兴趣。   “很热闹,里面卖什么的都有,妖魔鬼怪人仙神都混在里面,总之会很有趣。”黎策说道。   宴星稚正好也在神界学府待得有些无趣,听他这么一说,就动了玩心,但没有立即应答,而是问道:“上回神猎会你给我的那块玉,是从哪来的?”   黎策这回来找她,就是担心她在神族区待得不开心。   毕竟这里怎么说也是神族的地盘,牧氏掌权,牧风眠又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宴星稚与牧风眠如此相看两厌,只怕在神族区也会或多或少受到些冷眼,虽然她向来不与人为伍,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若是被孤立了,黎策也是很心疼的。   所以也尽量避着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尽管对上次神猎会极其好奇,他也忍着开口没问。   没想到倒是宴星稚先提出来。   这么一提,黎策就仔细回想了下,说道:“是怜雪神女命人送来的,她说当日惹了你不开心,为了赔礼道歉,才将那块仙玉托给我转交与你,我原想着是怜雪神女给的东西,便没有怀疑……”   宴星稚沉默不语。   当日她去了神猎会之后,除了打翻牧风眠身旁那女人递来的一盒糕点之外,就没有再接触别的东西,唯有黎策送给她的那块玉。   她本来也怀疑不到黎策的头上,一猜就知道是那块玉的问题。   “怜雪神女是谁?”她问。   “就是整日追在风眠神君身后,一心要与他结为神侣的那个神女,出身师氏嫡系……”黎策对上她墨黑的眼眸,知道她对上三界的这些种族和势力并不了解,于是简化了一下语言,说道:“就是神帝的亲侄女。”   宴星稚的眼睛转了转,问了一句:“很了不起吗?”   “与神帝沾亲带故的,地位当然不一样,且如今第一战神师镜,在师氏家族中只与她关系较为熟络。”黎策摆了摆手,“说这些你也不懂,不过你问那块玉做什么?”   这事宴星稚自己留个心眼就算,并没有打算说出来,于是摇摇头,道了声无事,而后说:“什么时候去鬼市?”   黎策想了想,“你今晚若是无事,咱们今晚就去吧,正好赶上百鬼盛宴。”   “百鬼盛宴是什么?”   “本质上来说,也是一场交易宴会,但会比平日里更为神秘,且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也会出手拍卖,总之很热闹。”   宴星稚与黎策约好,又晃悠回了寝殿,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会去睡觉,哪里都不会去。   只是与黎策的这一番交谈,被路过的虞思蘅给听了过去,他跑着找到了牧风眠,提起森罗鬼市的事,兴奋地说了一大堆话,最后仰着头问道:“阿眠哥,你去吗?”   牧风眠正斜躺在树上睡觉,长发从高高的树枝上坠下来,随风轻飘,身上的骨头跟软了似的,浑身透着股懒劲儿,他都没仔细听虞思蘅咕噜咕噜说了什么,只道:“懒得去。”   虞思蘅有些失落,“可是百鬼盛宴真的很难得,据说会售卖一些千年难得一遇的东西。”   牧风眠微微睁开眼眸,往下看,“这千年难得一遇的东西还少吗?有什么可稀罕的?”   虞思蘅略一思索,想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但还是不想放弃,“阿眠,整日这样不无趣吗?难得有好玩的为何不去,还是说你不敢?”   “激将法?”牧风眠啧了一声,“小兔崽子,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敢对我用激将法。”   虞思蘅道:“不是啊,那宴星稚都敢去鬼市玩,阿眠不会不敢去吧?”   牧风眠甫一听到这名字,还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方才从那边路过的时候,正听见她跟仙族那边来的人说话,就说今晚要去森罗鬼市玩呢。”虞思蘅撇嘴道。   “她去那地方能干什么?又去找茬吧。”牧风眠低低道。   虞思蘅又央求了一会儿,牧风眠还是没有松口,最后他只得撇着嘴离开。   牧风眠一个人躺在树干上,枕着双臂透过稀疏的绿叶看向湛蓝的天穹,想起那日神猎会,他找上了在秘境里被宴星稚打的那一伙妖族,问起当时的情况。   一行人之中,几乎所有人的说辞都差不多,说是宴星稚在他们快要破解高等秘境时,突然闯进来抢夺秘境出口的计分珠,他们不肯想让,宴星稚便出手伤人。   但只有一个年龄较小的姑娘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将他拉到一旁偷偷说,他们刚进秘境就被里面的妖藤困住,倒挂了很长时间,是宴星稚出现之后才解救了他们,斩杀妖藤破了秘境,但那些人认为是他们开启秘境有功,理应他们所得,宴星稚自然不让,还捏碎了珠子,最后惹得他们其中一人率先动剑。   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而宴星稚之前的所作所为,她的无理取闹,暴躁易怒,喜好动手,每一条都与前一个说法吻合。   分明是多数人说的那个版本才最为贴切,但牧风眠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相信第二个说法。   没人知道牧风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当日宴星稚昏迷之前让牧风眠凭本事将她赶出神族区时,那充满戾气的金眸之中,好像藏着一抹受伤之色,像是一只被欺负得可怜的小兽。   尽管那情绪一晃而过,牧风眠却也看了个清楚。   自那一刻起,牧风眠便打消了将她赶出神族区的念头。   他在树上晃着脚躺了老半天,眼看着日头往西边落去,半个苍穹染上红霞,他从树上跳下来,在一群吹牛的人里找到了虞思蘅,他听别人吹牛正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入神。   牧风眠走到他身后,抬手拎着虞思蘅的后领子将他提出来,“走。”   “去哪啊?”虞思蘅茫然地问。   牧风眠就小声道:“去鬼市啊。”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鬼市(1)   宴星稚还是头一回听说鬼市这个地方。   据说鬼市主要位置坐落在魔界的荒蛮之地, 十分隐蔽,寻常人只能通过开启的鬼门前往鬼市。   这次的百鬼盛宴据说有人会公开售卖几个纯种的魔族血统,所以才会掀起这样热闹的浪潮。   魔族被封印九万年, 又一直背负着祸乱六界的罪名,这些年一直都是六界所鄙夷的种族,而九万年的时间里,至今还躲在暗处苟延残喘的魔族都是混血杂种, 而纯种的魔族能力和天赋都足以与神族媲美。   纯种魔族已消失许多年, 如今突然拿出来售卖, 自然是有许多人想去凑这个热闹的。   夜晚黎策来了宴星稚的寝宫之处, 烧了鬼门符, 召唤出鬼市的入口。   是一道破旧的木门, 开在墙上,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有门的上方挂着一个破烂牌匾, 上书模糊的四个字:森罗鬼市。   黎策摆了个手势:“请吧。”   宴星稚看着门内弥漫的黑雾,眉尾轻动, 没有丝毫由于地踏了进去。   进门的一刹那,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是揉在空中的各种气味, 而后吵杂哄闹的声音一涌而来, 黑雾散去后视线变得清晰, 映入眼帘的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人。   有些是奇装异服,有些则是半兽形半人形,从面前来来往往, 在略显杂乱拥挤的小道路上相互推攘。   路边挂着的灯像是年岁很久了, 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 并不明亮,视线所及之处皆拢上一层模糊,显得极为阴森,倒真有点冥界的味道。   叫骂声从左耳朵传来,又从右耳朵飘出去,宴星稚目光一落,就看见路边有个小摊后面,有个牛妖将硕大的蹄子敲在桌子上,声音震耳,与一只肥头大耳的猪妖大声叫骂。   黎策落后她两步进门,一进来就皱紧了眉头,显然也是极其不适应这样毫无秩序的混乱之地。   “这街道上混乱,咱们还是尽快去交易楼吧。”黎策总感觉这空中飘得雾气像是什么脏东西一样,拂了拂衣袍,“好像是叫金玉楼,我找找在何处。”   宴星稚这会儿倒是安静,眼眸从左转到右,似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正当黎策寻找目的地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哄闹之声,只见一个似鼠似羊的妖怪撒开蹄子狂奔而来,身后跟着一批人追赶,途中撞翻了很多人和摊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响成一片。   “前面的,拦住他!”在后面追赶的人看见了宴星稚和黎策,嘶声朝他们喊道。   然而那似鼠似羊的妖怪直直地飞扑过来时,宴星稚和黎策却极为默契地往两边闪去。   那妖怪便一头扎进鬼门之中,离开了鬼市,继而鬼门关闭。   身后追赶来的一批人又气又怒,对两人怒道:“你们怎么回事!让你们拦着的,听不到啊?!”   宴星稚眉毛一挑,当即来了脾气,往前一步下巴往上扬,“你喊什么?”   “你们放走了鬼市的重罪之妖,自己跟我们回去向王上交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说着就要上来抓宴星稚和黎策。   宴星稚一挥手,立即就将身前的人打翻出去,撞上行人连带着摔倒一大片,她还要出手,却被黎策一把抓住,凑过来小声道:“你可不能在现在闹,若是闹了这鬼市咱们算是白来了,先分头行动将这些人摆脱,然后我们在金玉楼汇合。”   宴星稚扫了面前的人一眼,想了想觉得黎策说的有道理,不能刚进门就砸了此地,那这趟就是白来。   于是她朝黎策点了下头,认可他的方法,黎策有点不放心,“你知道怎么去金玉楼吧?”   宴星稚:“别废话。”   而后脚尖往地上一点,整个人跃到高空之上,雪白的衣裙几乎要隐进黑雾之中,随后金光在雾中乍现,如飞过的流星往一旁滑去。   黎策见状也撒腿就跑,那伙人立即分为两拨,同时叫上援手,在本就不宽阔的拥挤闹市中追赶。   宴星稚从空中落下之后,非常快地闪身进了人群之中,但这些人对鬼市的地形极为熟悉,鼻子像是追着宴星稚的气味一样,跟得很紧,加之这里太过拥挤,一时半会的宴星稚还真没将他们甩开。   随着身后的人越追越紧,宴星稚也耐心耗尽,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也不在乎撞翻了行人和摊位,却不曾想在一个拐角处与迎面而来的人相撞。   这样快的速度,那人又出现得如此突然,几乎没有任何机会闪避了,宴星稚就这样迎头撞上去,将那人撞得后退好几步。   脚步一停,身后的人很快就追上来,宴星稚来不及做其他想法,将面前的人一推,推搡进了旁边一个狭窄的小道之中。   小道中漆黑一片,隐隐绿光从外面透过来,被她撞到的人身形高大,墨发束成马尾垂下来,面上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半脸面具,被宴星稚强劲霸道地按在墙上。   他胸膛有微动,像是要说话,却被宴星稚眼疾手快又给捂住了嘴,她聚精会神地朝外看着。   牧风眠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在这个地方遇见突然冒出来的宴星稚。   他与虞思蘅进了这个鬼市之后,正好碰上西街的百鬼夜游,两人就不小心走散了,正在这街头闲逛时,宴星稚莽莽撞撞地一头扎进他的怀中,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就被推到狭小的巷子里,捂着嘴按在墙上。   他本还有一瞬的心慌,怕宴星稚将他认出来之后,会误以为他是在跟踪她。   但很快牧风眠就想到,他在进鬼市之前就用这面具掩去了阵容,毕竟赤发太过明显,走到哪里都是晃眼的标致。   如今这模样,宴星稚应该是认不出来才对。   牧风眠见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自己身上,便低下了头,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宴星稚。   他能看见宴星稚头顶上的发旋,往下就是被外面幽幽绿光照亮的脸,密长的睫毛稍稍遮掩了明亮又乌黑的眼眸,在脸上投下一排细影。   她专注地盯着外面,很快,那些追捕她的人就从小巷子外面跑过去,压根没留意着窄小的地方站了两个人。   过了片刻,宴星稚就松了手,抬眸打量了下面前的人,由于距离过近,她要看这人的脸,只能把头扬起来,瞧见了他脸上的面具,和藏在面具后面,露出来的那双黑色眼睛。   “你……”她缓缓开口,“这面具是从哪里买的,瞧着还不错。”   牧风眠的面具也是个宝贝,整体是墨青色,只遮了半面,用暗金描绘着不起眼的花纹,两边垂着墨色的流苏,看上去极为漂亮。   细想一下,自从宴星稚天降一般出现在他眼前开始,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神色平和地说话,澄澈的眼眸盯着他脸上的面具,还带着好奇,这样的宴星稚,让牧风眠无法开口说话。   若是一开口挑破了他的身份,宴星稚估计又没个好脸,两人指不定还能在鬼市里打起来。   但牧风眠又无法为自己找到理由来骗她,他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第一时间没有表明身份。   宴星稚见他不说话,疑惑道:“你是个哑巴吗?”   牧风眠还是不作声。   片刻过后,她突然身后,将有些泛凉的指尖蓦地贴上了牧风眠的喉结上。   他天生体热,乍然被冰凉手软的指尖触摸,竟觉得身子一麻,没忍住滑动了喉咙。   宴星稚指尖凝光,往他喉咙处探查了一下,“咦,没有毛病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牧风眠将脖子侧了一下,从她的指尖避开,正想着如何应对时,宴星稚却表现得极为和善,笑道:“你不说话也无妨,你这面具在哪里买的呀,能带我去吗?”   他看着面前的人,有点难以理解。   为何面对着他就又是嚣张又是挑衅,整天没个好脸,脾气比谁都差的宴星稚,对一个陌生人却如此友善?   我到底哪招她了?   牧风眠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   宴星稚亲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就有些不耐烦,但又惦记他脸上那块好看的面具,于是道:“行不行呀?”   牧风眠回神,冲她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从小巷子中走出来。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混杂,有人注意到一男一女自黑巷子里出来,看热闹似的冲他们吹起轻佻的口哨,但很快就被粗鄙的声音埋没。   牧风眠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卖面具的,于是迈着步子往前走。   这面具他是从天界带进来的,这里自然是没卖的,他也不知道方才自己为何会鬼迷心窍一般答应了宴星稚,想来想去最后将原因归于这个鬼市。   鬼市中弥漫着的黑雾,应该是一种奇怪的妖物散发出来的,虽不至于迷惑人的心智,但也能影响些许情绪,否则这里的人也不会如此暴躁易怒,叫骂声到处都是。   牧风眠硬着头皮带着她走,走了半条街也没看到一个戴面具的。   好在宴星稚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对这里卖的东西都觉得新奇,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看一看,或者在路边瞧见谁打架,谁骂架,也忍不住凑个热闹。   牧风眠虽不喜欢这样拥挤吵闹的地方,但总要停一停脚步,等等她。   两人从街头走到结尾,总算是让牧风眠找到了一处卖面具的,当场想跟那卖面具的老头拜把子。   老头的面具看上去也是凶恶之像,有全脸有半脸,五颜六色,相当繁多。   宴星稚站在架子前来来回回的看,都不满意,然后指着牧风眠脸上的面具道:“还有他这种的吗?”   老头抬起眼皮撩了一眼,说道:“那种宝贝,在这街头可买不到。”   “你这一箩筐的面具,也没一个能够入眼的。”宴星稚嘀咕道。   老头也有脾气,“瞧不上就去金玉楼买,在我挑剔什么?但凡有点家底,也不至于在街头挤兑我这老头了。”   牧风眠听得都有些心惊,悄悄偏头去看宴星稚的脸色。   搁在以往,这种话说道她耳朵里,那必是能点炸她的脾气的。   但此刻的宴星稚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就是挑,从上到下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副与牧风眠脸上那个颜色相近的戴在脸上,然后对老头道:“这个送给我吧。”   老头惊诧得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还以为自己是年纪太大耳朵出问题了,他惊道:“什么?我没听错吧?”   “你应该送我的,我救了你一命。”宴星稚的神色很是理所当然。   老头仍维持着表情,问:“何时?”   “就在方才,你对我出言不逊,我本来可以一拳打死你,但是我想了下还是没动手,所以你该用这个面具报答我。”   这一番歪理听得牧风眠都稍稍震惊,叹为观止,随后一琢磨,竟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老头就完全不能理解了,他抬手就要从宴星稚脸上抢面具,“不买就滚蛋,别在这找茬!”   宴星稚的胳膊肘刚抬起来,就被牧风眠给握住了,他冲老头打了个手势,然后拿出锦袋从里面掏出方才兑换的妖币,弹了一个给老头。   牧风眠心想,反正吸了这鬼市的黑雾之后脑子不大清醒了,给她买个东西也无妨。   “你身上怎么在亮啊?”宴星稚突然开口。   牧风眠顺着她指的地方,低头一看,就见腰间一处隐隐亮着微芒,他蓦地想起来,那里别着连音玉。   连音玉是天界独有的东西,用于传音联系,只要拿出来,准在宴星稚面前露馅。   他转了个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掏出连音玉,上头的花纹正一晃一晃地亮,手指一摸上去,虞思蘅的声音就传过来:“阿眠哥,你现在在那里,报个明显的地方我去找你,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   牧风眠想了想,回道:“不用来找我。”   随后一把捏碎了连音玉。   另一头的虞思蘅收到回信之后一脸茫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是一起来的鬼市吗?   来之前也没说进了鬼市就分头行动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没什么话想说。   —————— 第62章 鬼市(2)   虞思蘅那边给牧风眠传了好几次信息, 再也没得到回信,还以为是连音玉坏了。   而宴星稚也尝试着与黎策建立联系。   她手里的连音玉还是黎策给她的,原本宴星稚觉得带着麻烦, 但是来了鬼市之后,这东西反而更方便。   牧风眠转头走过来的时候,就见她对这连音玉喊,喊了好几声另一头都没有任何反应。   黎策只给她玉, 但没教她怎么用。   牧风眠会用, 但为了不暴露身份, 也没有开口教她。   宴星稚喊了几声之后, 就放弃了, 把玉塞回身上, 在面具下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问牧风眠,“你知道金玉楼在何处吗?”   牧风眠也是头一次来鬼市, 自然不熟悉地形,但是要在这里找地方, 其实不难, 只要有妖币,任何问题都能得到答案。   果然, 那卖面具的老头轻咳两声, “金玉楼嘛, 可是咱们鬼市里相当出名的地方。”   牧风眠瞥他一眼,随手弹了个妖币过去,老头笑眯眯地接下, “爽快!”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手指灵活翻动, 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就折成了一只纸鹤,随后吹了一口气儿,那纸鹤就扑腾着双翅,在空中飘浮起来,老头说道:“二位跟着它,便能找到金玉楼了。”   那纸鹤绕着宴星稚飞了一圈,这个粗糙的小把戏却让她双眼一亮,像是很喜欢这用纸折出来的玩意儿,也跟着纸鹤转了个圈,而后跟上它从人群中穿梭。   牧风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目光从左晃到右,又不经意的落在宴星稚身上,从后面能看见她一双白嫩的耳朵和纤细的脖颈。   他盯着宴星稚右耳尖上,没有任何痕迹,像是已经痊愈了似的。   也是,有那块神农玉,什么伤治不好?用来医治一个小小伤口,算是小题大做了。   牧风眠曾向牧潭保证不会再与宴星稚大打出手,但她气人的本领实在厉害,每回都能让他压不住火气。   难得与她心平气和的相处,视线中她像一只自娱自乐的小猫,追赶着在人群中忽高忽低的纸鹤,有时候跳起来去抓,又扑了个空。   要是宴星稚一直是这种态度对他,他又怎么可能会跟她打起来?   纸鹤带着两人来到了金玉楼前。   较之鬼市的其他地方,这里稍微显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奢华,但也仅仅好了一点,从这座楼的外面上看去,似乎是有很多念头了,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的人多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放眼望去几乎每个角落里都是人,哄闹的声音如大浪拍打过来,将宴星稚两人淹没在其中。   刚一进门,黎策就寻了过来,说道:“谢天谢地,我一时大意忘记教你怎么用连音玉了,幸好你找到路,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你碰面。”   宴星稚噢了一下,“原来是我没用对方法,我还以为你给的玉是坏了呢。”   黎策目光往旁一撇,“这位是……”   “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哑巴。”宴星稚转头朝牧风眠看了一眼,顺手将连音玉给了他:“多谢你带我来这里,这东西送你了。”   黎策早习惯她随手拿东西送人,再说连音玉也不算什么贵重物品,便没有在意,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快随我来,马上到精彩的地方了。”   宴星稚被拉走时,牧风眠没再跟过去,停在了原地,掩在面具下的脸还有一丝怔然。   宴星稚还会道谢?   他大为震惊。   这人怎么能两幅面孔啊?   宴星稚被拉入人群中消失后,牧风眠才将连音玉置在掌间,置入神力联系上了虞思蘅,听他啰嗦了几句之后,便让他来金玉楼汇合。   金玉楼的一楼是个非常广阔的大堂,中间的位置是一个圆形的高台,所有东西都被抬到台中售卖,二楼则是贴着墙壁一圈形成的外方内圆的结构,中间镂空。楼上一户挨着一户的店铺,站在环形的栏杆处,也能看到地下高台上的场景。   不过一楼有座,从前到后排得满满当当。   黎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个座位,比较狭窄,一张桌子两个人分坐两次,位置也有些偏,不过好歹不用跟那些人站着挤。   很快台上正在售卖的东西就被叫罢了价格,紧接着几声响亮的锣声响起,穿透力极强,将吵闹的声音硬是往下压了压。   “来了来了,百鬼盛宴的重头戏!”黎策在一旁兴奋地喊道。   宴星稚也好奇,睁大了眼睛看,就见一个硕大的东西盖着黑布,被抬上了中央的高台上。大堂里的喧哗声顿时就减弱了很多,剩下些嗡嗡的议论。   一个矮小的男孩走过来,给宴星稚手边的桌子上放了个杯子,又斟上了水,细声道:“请用。”   此时,台上负责售卖的人说道:“诸位久等,想必在座的各位大人来到此处,大部分都是奔着它而来,本来我们市主大人是打算售卖五个魔族的,但开市前又改变了主意,最终筛选出血脉和天赋最强的一人,因此价格会往上翻两倍。”   此话一处,观众顿时反响极为激烈,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大声叫骂,捶着桌子砸着杯子,乌烟瘴气,吵闹无比,宴星稚烦躁地拧起了眉毛。   牧风眠落座于她的斜后方不远处,眼眸一转就能看见她,见她一手搁在桌子上,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姿态极其懒散。   她的位置偏,很不起眼的角落,牧风眠不看她时,却又觉得她在余光中的存在感很强,似乎是那一身雪白的衣裙太过亮眼。   “在此之前,有一事想请诸位帮个忙。”那售卖人说:“森罗鬼市近年来势头不足,较之往年明显来客变少,市主大人为了宣扬鬼市,便想立个招牌语,其上联已经定好,曰为:魑魅魍魉八方珍奇无数,请诸位对出下联。”   话音一落,便有一张长条纸飘出来,上头写着方才售卖人说的那句话,而旁边的纸上却是空白的。   所有人都是奔着买东西来的,谁还有闲工夫对对联,这会儿都急眼了,骂声一片。   这时候黎策站了起来,高举其中左手道:“我来! ”   他声音响亮,立即从纷闹声中脱颖而出,周围人不约而同朝他看来。   宴星稚换了个姿势,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   黎策装模作样地卖弄着:“妖魔鬼怪真假买卖无常。”   立即有人大声赞叹起哄,冲他鼓掌,黎策相当得意。   台上的人也道了声极好,一抬手召来一支笔,将黎策的那句话填在另一张纸上,最后又找了一张小纸写上“森罗鬼市”四个字,置在上头,形成一副完整的对联。   宴星稚道了声无趣。   台下众人开始催促着掀开布帘,要看今晚售卖的纯种魔族。   那售卖人吊足了胃口,抬手一挥,黑布就被整个揭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庞大的铁笼,笼子四面透风,焊着一根根腕子粗细的铁柱,当间站着一个小孩。   大堂内静了一瞬,继而所有人都看见,那小孩浑身上下几乎被血泡满了,凌乱的头发一缕缕地打着结,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一动不动。   小孩的脚边堆积着四具孩童的尸体。   血腥味一下子就在堂内散开,掀起了狂躁的热浪,不少人站起来冲台上叫喊,血和战斗引发了兴奋和嗜血交织,粗犷得令人感到不适。   站在当中的孩子听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像是害怕极了,瑟缩着肩膀在里面转了半圈,停下来时,脸正好对着宴星稚的方向。   那张孩童的小脸上糊满了血几乎看不清楚面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看起来相当软弱。   有人喊着问:“为何蒙上眼睛?”   那售卖人便答道:“此魔族一双眼睛相当厉害,能够蛊惑人心,操控心智,所以必须捣瞎了蒙起来,不过别看她一副胆小的样子,但她却是五人之中血脉最纯能力最强的,这死在边上的四人,都是出自她的手。”   话一出,众人才明白,这就是他方才所说的筛选。   兴奋的吼声一波接一波,都在喊着开价。   如此厉害的孩子带回去,用处可就太多了,可炼化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采补工具,也能炼成极其厉害的杀器,称得上是有价无市之宝。   黎策脸色一变,摇头叹息,“没想到会事这样……”   宴星稚看着这孩子,心中的烦躁总于到达了最顶峰,她握紧了拳头,连续在桌子上砸了三拳:“砰!砰!砰!”   一拳比一拳声音响,力道控制得很精准,把响声扬出去,又没将桌子砸烂。   黎策心道不好。   一般宴星稚开始控制力量的时候,就是她要动手的前兆。   三声巨响将大堂里所有吵闹的声音给镇住,一时间众多目光聚集而来,这不起眼的偏僻角落瞬间成为焦点之地。   台上的人认出她旁边坐的是方才对上下联的人,语气中有几分客气,“这位贵客,可是有事?”   宴星稚却身子往后一靠,姿态相当颐气指使:“给我上菜!”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所有人都懵了一下,台上人道:“金玉楼里只有宝物交易,没有饭食。”   宴星稚像是没听见似的,说道:“我要吃鱼,给我上一桌全鱼宴。”   到这,再没看出她是故意找茬的,都是瞎子聋子了,来这里的人也没几个脾气好的,当下就有人开骂,“哪来的野种,敢在这里放肆,坏你爷爷的好事儿,也不看看——”   话还没说完,就听铃铛一响,那人直接从座位上飞出去,撞在墙上,身上的骨头跟粉碎了似的,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形态,摔落在地上,在墙上留下一个大洞。   速度太快,没有一人能够反应过来。   大堂之内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宴星稚下得死手,也是下马威,非常有效地镇住了所有人。   她站起身,墨发从雪白的衣裙上徐徐滚落,她一层一层往下走,说道:“我也并非是喜欢为难别人,若是你们上不来全鱼宴,那就用笼子里的这个孩子作抵,我便不与你们计较。”   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意识到这回来的是个硬茬,金玉楼的人立即传报给了鬼市之主,站在笼子边的售卖人神色还算稳定,已然是见惯了这种找茬,他道:“姑娘可知晓鬼市的规矩?”   “我头一次来。”宴星稚诚实回答。   “凡在鬼市闹事者,要抽魂夺魄,被被鬼市奴役五百年,姑娘想来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也不愿意这皮囊在此地为奴多年吧?”他道。   说话间,宴星稚也走到了台前,轻松跃上高台,脸上的面具在跳跃中掉落,露出一张容颜倾绝的脸,她像是很无所谓道:“若是你们真有那个本事,我也无怨无悔。”   这张脸辨识度还是有些高的,楼里也碰巧有几个前段时日参加神猎会的妖族,几乎是立即就有人认出来了,倒抽凉气的声音频频响起,谁也没敢喊出她的名字,怕那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她走到铁笼旁,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像是糊住她的鼻子一样,腥臭刺鼻。   “打开笼子。”她对售卖人道。   压迫力已经到了跟前,在鬼市之主来之前,金玉楼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面对宴星稚的来势汹汹,售卖人只迟疑了一刻,便说道:“要开也可以,烦请姑娘报上姓名,到时算账也能找到源头。”   “你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宴星稚是也。”音节落下,她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晃起来,伴着这个名字如催命符一般,砸在人心头上。   继而就见她银丝乍现,虎耳竖起,兽瞳充满杀意,盯着售卖人冷声道:“打开。”   宴星稚的名号如雷贯耳,当下没人敢再说话,盯着台上的情况大气都不敢喘。   牧风眠的眸光落在宴星稚的右耳尖的豁口上,心里不是很乐意。   他想,我凭什么跟着破烂地方的一个奴役同辈份?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我说了这卷要谈恋爱,那肯定是会谈的,但我必须要把前面的伏笔收一收,不可能说立马就让两崽子谈上,本文有大纲,再催我也是按照大纲往下写,要是实在不想等的宝子们可以先养肥,反正也没多少人再看,我已经躺平了O(∩_∩)O   另外真的很感谢一直追更,鼓励我的宝子。   —————— 第63章 桑卿   宴星稚的神体带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太过强烈, 她就站在高台上,在楼中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她。   那股无形的压迫,让所有人同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压力。   站在笼中的孩子似乎敏锐地嗅到了什么, 僵直的身体突然动了,往前走了两步,挂在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立即发出清脆的声响,由于眼睛被蒙上, 这孩子走了几步就撞上铁笼, 却也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张口咿咿呀呀地发出稚嫩的声音。   这场景发生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寻常人看了都会十分心痛。   宴星稚金眸一瞥, 神色淡漠没有丝毫的表情, 根本不像是在发善心,让人不禁揣度她是想将这个纯种魔族的孩童据为己有,并不是为了救人。   站在铁笼边的人进退两难, 心急如焚,频频朝金玉楼的大门处看, 期盼鬼市之主立即出现。   宴星稚却不是那种有耐心的人, 她掌中凝光,一拳就将售卖人砸得飞出高台, 砸翻了一众桌椅, 翻了几个滚才堪堪停下, 没力气爬起来。   她指尖上勾着链子串的钥匙,眼眸一扫,从台上零散的几个打下手的杂役中挑了一个少年, 将钥匙丢在他怀中, 冲铁笼扬了扬下巴, 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少年显然是个聪明的,立即就捏着钥匙走向铁笼。   摔到下面的售卖人粗声叫道:“竹不生!你胆敢触犯金玉楼的法则?!”   少年低着头不语,手腕轻转,就将锁打开。   里面满身血污的孩子莽撞地往外闯,脚上粗重的链子也没阻碍她的步伐,直冲冲地往宴星稚身上撞。   宴星稚不闪不躲,小孩撞上来的瞬间立即被弹得往后摔了个屁股墩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是个小姑娘,约莫六七岁。   宴星稚一挥手,就将她眼上覆着的黑布摘了下来,露出一双被捣烂的眼睛,血肉模糊。   小姑娘慢慢摸索着爬起来,不再往前跑,抬起带着铁链的双手往前摸索。   宴星稚平日里往仙盟里的治愈门跑得勤快,见得多了,也学会一些简单的医治仙法,抬掌覆在她的脸前,只见金芒闪烁,光芒涌入小姑娘糜烂的双眼中。   片刻之后,腐肉再生,皮肤孩子的光华白嫩,她缓缓睁开双眼,胆怯地露出一双紫色的双眸。   眼眸的颜色澄澈纯粹,如阳光下的紫色晶石,看见光明的瞬间,第一眼就将眼前金眸银发的人收入眼底。   晶莹的泪水从骤然从眼角滑落,滑到下巴时已被血污浸满,变成了血红的泪滴。   小姑娘张口,咿咿呀呀的,说不出话。   “你不会说话?”宴星稚嘀咕道:“怎么今晚尽碰上哑巴呢?”   黎策爬上高台来,走到她身边,小声道:“星崽,差不多得了,救了人就行,你还真想带个魔族会仙界?”   宴星稚没应声,朝面前的小姑娘吹了口气,她身上的血污就如轻烟一般散去,露出洁净稚嫩的一张脸,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而后“卡”一声响,腕上和脚上的铁链同时碎裂,掉在地上,解放了她的四肢。   宴星稚做完这些后,转身要走,被打到台下的金玉楼管事便喊道:“且慢!我们市主大人正在赶来的路上,若是你敢作敢当的话,就别走!”   她停住身体,朝管事看了一眼,一挥手甩出一掌,将管事整个打得飞起撞到墙上,深深卡在上面,昏死过去。   她道:“既然你们市主上赶着找死,那我便成全你们。”   黎策劝道:“咱们还是走吧,若是天界知道了,只怕又会……”   宴星稚晃了晃脑袋,“你没听他说吗?我若是走了,就不是敢作敢当的人,这种劣迹名声可不能出现在我的身上。”   说着,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牧风眠才是那样的人。”   坐在观众席上的牧风眠莫名被骂,竟没觉得在意。   宴星稚的神体落在他的眼眸中,像是这肮脏楼里的亮色,她的头只要稍稍一动,那双柔软的虎耳就会跟着小弧度地晃,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   她在台中也并不消停,抢了笔,将那横联上的“森罗鬼市”四个字抹去,而后亲笔往上写,一气呵成落下四字:谨防上当。   然后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手笔:“我这手字,写得越来越像那回事了。”   小姑娘也抬头朝那对联望去,横联上头的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根本看不出来是字。   不过随后,她自己就说出了答案:“谨防上当,这才是最适合鬼市的四个字。”   黎策拉了她一把,“行了,咱们走吧。”   宴星稚扔了笔,跳下高台,负着手才上前往二楼的楼梯,说道:“我不走,我一定要等到那个什么鬼市之主。”   她往上走的时候,所过之处,都被让出一条宽阔的走道,让原本拥挤的二楼瞬间动起来,不少人从另一处楼梯给挤下来。   一楼终于又响起了议论声,那被刻意压低的惊讶声音形成一片,聪明人却开始悄悄离开,以免被波及。   宴星稚就在这条被让出的道路中行走,目光从一间挨着一间的贩摊上掠过,沿着方形的地形转了一半,而后目光停在一处地方,站住不动了,双眉一扬染上惊讶之色。   黎策见她面色反常,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那是一间窄小的店铺,闭着门,连小牌匾都没挂,门上只贴着一张画。   画上是一只小虎崽,画得栩栩如生,圆溜溜的眼睛有几分凶巴巴的意味。   黎策有一瞬的恍惚,若非是这只虎崽被涂得墨黑,他都要以为这画得是宴星稚了。   宴星稚盯着那画,歪头头想了想,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待她进去之后,门自动闭合,黎策赶忙上前推了两下,却推不开了。   他摸不着头脑,再去看时,门上的那张画竟然也跟着消失了。   黎策又推了推门,奇怪的是他在门上感受不到丝毫的法诀咒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推不开。   正用力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也推了推。   像是一次简单的尝试,推完之后手臂就缩了回去,黎策回头,就看见先前在门口跟在宴星稚身边的戴面具的人。   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一边,仿佛刚才推门的人不是他一样。   黎策又往后看了看,就看见那紫眸的小姑娘站在十几步外朝这望。   他一头雾水,只觉得今晚的事充满诡异。   宴星稚莫名其妙招了俩哑巴不说,怎么还莫名其妙地走进门里面?   宴星稚进了门之后,房间相当狭窄,屋内只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一个老头就坐在桌子对面,面对着门,桌上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灯,他充满沟壑的脸晦暗不明。   “白虎神君,请坐。”他发出的声音喑哑低沉。   宴星稚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走进门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外面看见门上那张画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门后的人就在等她。   当年她从苍山破封诞生的时候,一开始身上的皮毛并不是白色的,而是滚了炭一样的黑,那是残留在她身上的封印力量还没有完全褪去的痕迹。   宴星稚在桌前坐下来,说道:“找我何事?”   老头笑了一下,张口说话的时候,宴星稚看了个清楚,他嘴里一颗牙都没有,也不知道多大年纪了。   “却有一事,要与白虎神君商议。”   “直说,别绕圈子。”宴星稚道。   “神君可否将神农玉留下。”老头便直说了。   宴星稚诧异地挑眉,“什么?你说这话,不怕我一拳打死你?”   这老头还真敢说,一开口就要神农玉。   这块玉由于时珞一直强调极为珍贵,要求她必须随身携带,一来是以免被别人偷走,二来是神农玉具有百毒不侵之效,能够防御一切毒物,受了个什么伤也能及时为自己治疗。   宴星稚一次也没用过,但串了个绳在脖子上挂着。   老头道:“神君莫急,且先听老夫一言。”   他抬手,拿出一根烟点上,袅袅白烟飘出来,在宴星稚眼前晃了一下,瞬间迷了她的双眼,视线里全是白茫茫一片。   她没看见面前这老头抬掌幻出一个通体墨色的罗盘,手指点在上面,将上头的白字推动,他低声说:“神君可要看清楚了。”   紧接着,宴星稚挥了挥手,眼前的白雾散去,紧接着她面前就出现一个房间内的场景。   像是凡人的房间,倒还算宽敞,摆件并不奢华,一眼就看见床榻上坐着两人。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其中一个脱了上衣露出洁白的皮肤,背上却满是纵横交错的鞭伤,深可见骨,十分狰狞。   最让她惊诧的,还是因为那个背上全是伤的人有一头赤色的长发。   赤色的头发,宴星稚只想到了牧风眠一人。   那人的后面坐着个年轻姑娘,墨色的长发垂着,手掌里都是血,掌心里握着神农玉,似乎正对着赤发人的背施法疗伤。   宴星稚看得不是很清楚,两个人的身影都有点模糊,她想绕道前面去确认那人究竟是不是牧风眠,但念头才刚一出,整个场景就散了。   宴星稚又回到那个窄小的屋中,面前是燃尽的香和没牙的老头,他道:“神君方才看到的画面,是未来之景。”   “你是说,未来的牧风眠会身受重伤,需要用到神农玉疗伤?”她问。   老头点了点头。   “那个给他疗伤的人是谁?”她又问。   老头摇头,“不知。”   “我凭什么相信你?”宴星稚嗤笑一声,“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我又凭什么会为了给他疗伤把神农玉留下?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老头笑了笑道:“这些老夫一概不知,老夫只知道,神君一定会将玉留下。”   若是搁在平时,宴星稚的反骨还真要动一动,偏要与人对着干。   但这次她并没有反驳。   说实话,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一个神神秘秘的画面,搁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可能同意留下神农玉,但宴星稚却只沉吟了片刻,就扯着脖子上的线将神农玉勾出来,拽断绳子后,把红丝线一圈一圈缠在玉上,而后摘下束神铃上铃铛挂在上面。金光在上面一闪,神农玉那绿莹莹的光泽瞬间黯淡,变得灰扑扑的。   宴星稚在上面下了封印。   她放在桌上,说道:“保管好这玉。”   老头道:“神君放心,这玉我会存放于此楼之中,神君若是想回来取,只管问这楼中的人要就是。”   宴星稚看了他一眼,对这无比珍贵的神农玉没有丝毫的留恋,起身就拉门而出。   不会有人知道宴星稚在这里留下了神农玉,也不会也知道她留下玉的理由是什么。   宴星稚出门的时候,黎策正焦急地站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便面色一喜,刚要开口,楼下就爆发巨大的声响。   所有人朝楼下看去,就见金玉楼的大门整个被踹飞,一人走进来,膀大腰粗身量极高,头上顶着一对牛角,粗声道:“是哪个不怕死地在我鬼市闹事?!”   此人便是鬼市之主,闫玉琨。   有人在金玉楼闹事时,他就接到了消息迅速赶来,并不知道闹事的人是宴星稚,是以一进来便气焰嚣张,要拿人问罪。   宴星稚却眼睛一亮,迳直从楼梯翻下去,自高空过下,站在闫玉琨的面前,“总算来了。”   闫玉琨乍然看到她跳下来,还被惊了一下,随后立即端起架子刚想问罪,却见宴星稚吹一声短促的口哨,问情便从她身后飞出,化作一柄长剑,嗡鸣作响。   她都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握着问情便飞身而上,拿闫玉琨作为练剑的靶子似的,将这些日子看着学着的牧氏剑法用在他身上。   闫玉琨被这强悍的剑意震得频频后退,压根没想到面对的对手竟如此凶猛,不得已被逼出了半兽之身,用硕大的牛角去撞她。   牧风眠站在二楼往下看,将宴星稚的一招一式都看在眼中。   心中也不免惊叹,她实在太有战斗的天赋,这些招式全部都是她在与自己交手中学的,没有任何人特意指点,学得并不完全像,甚至加入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将其中的杀招改得更加凌厉,剑法霸道,神力强大,鬼市之主压根就不是对手。   她手上的铃铛只是轻响,说明她压根就没有释放多少神力。   若是她真的动手打起来,她不断提升的神力加上问情,整座鬼市都可能被夷为平地,宴星稚在刻意收敛自己的力量。   饶是如此,鬼市之主也逐渐招架不住,最后竟用牛角去接问情剑招,随着一声闷响,其中一个牛角被齐根削断,宴星稚一脚踹在他的心口,结束了战斗。   楼中的大堂一片狼藉,墙壁上全是剑招留下的大洞,整座楼都摇摇欲坠,很多人都趁机逃跑。   闫玉琨飞出去老远,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也不管会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了,就算是有力气也躺在地上装死。   且金玉楼经过她的一场大闹,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宴星稚对这个弱者对手极为失望,也倍感无趣,收了问情之后,她道:“我在此楼中存放了一个东西,待日后会回来取,若是那东西不在此处,我便铲平整个鬼市,记住了吗,牛角人?”   闫玉琨装死,不说话,没动静。   宴星稚知道他在听,又说:“我给你这鬼市几个建议,最好给整得漂亮点,这地方拥挤又吵闹,破旧脏乱,根本吸引不了人,最好整几朵花,几条鱼在天上飘着,好歹景色上看得过去,是不是?”   没人应声。   宴星稚冲黎策招了招手,黎策就飞下来,赶忙开了鬼门带她离开。   在鬼市这么大闹一场,仙盟肯定会得到消息,黎策丧着脸,已经做好被罚的准备了,心说下次再也不带这个惹祸精出来了。   当然,这会儿谁也没想到,宴星稚的这一场大闹,会让鬼市彻底改头换面,势力也大换血,从一个夹在魔界荒蛮地带生存的小地方成为六界皆知的交易之地。   宴星稚离开之后,牧风眠在二楼的位置站了一会儿,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那个被她救下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还没有二楼的栏杆高,正从那一条条的缝里往下看,盯着宴星稚消失的位置。   牧风眠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有名字吗?”   小姑娘转过头,摇了摇。   牧风眠就摘下了面具,面具的侧面挂着流苏的地方,刻着两个字:桑卿。   他看了一眼,而后将面具递出,“从今往后你就叫桑卿,这个也送你。”   紫眸小姑娘愣愣地接下来。   他弯眸笑了一下,又道:“你记住,今夜救了你的人名叫宴星稚,来自天界,若以后你有能耐了,记得去天界找她,报答这份恩情。”   “或者你再争气些,将这鬼市夺下来,成为鬼市之主,按照她方才所说改造,说不定日后她再来时,瞧见了合她心意的鬼市,也能让她欢心。”   桑卿抱着手中的面具,看着面前的人,然后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付之一炬   宴星稚在鬼市大闹一场的事, 果然是传到了仙盟那些人的耳朵中,当晚就组了团到时珞的大殿里找事。   仙盟主要分为生门和死门两个部分,由盟主时珞, 和两门的宗主外加副宗主若干,一层层往下的权力来领导着整个巨大的仙盟。   时珞的势力主要在死门,十几年前宴星稚还没有来仙界时,生门总是压死门一头, 时珞虽是盟主, 但地位并不稳固, 总是有人越级挑战权力, 其中以蔚柳和姬海瑶为首。   后来宴星稚来到仙界, 被时珞养在身边,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展示了强悍的神力之后,时珞的地位也逐渐稳固。   她不受规矩的约束。   确切的说, 是仙界的规矩没有资格约束她,宴星稚加入死门之后执行过几次极其危险的任务, 虽然下手不知轻重也造成了比较大的损失, 但她救了更多人的性命,正因为如此, 生门的人想尽办法挑她的错处也都被时珞挡下来。   六界法则, 强者为尊, 所有人都会追逐更强者,因为宴星稚的加入,死门中的强者也越来越多, 时珞在仙盟中的地位越来越高, 几乎独揽仙界大权, 连仙王也要礼让她几分。   蔚柳一行人更是蠢蠢欲动,恨不得将宴星稚处之而后快,瞪着眼睛等她犯错。   如今这机会,是送上门的,他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闹了整整一晚,时珞实在没办法,只得将人从神族区传唤回来。   天界的人擅自前往魔界地带本就是触犯禁律,更何况她还顶着天界的名号在鬼市大闹,如此不仅犯了法规,还抹黑了天界和仙盟的名声,且还救下了一个魔族,这次的事情,饶是时珞无法为她开脱。   姬海瑶要求严惩宴星稚,以正法规,不仅要吊在惩戒柱上当中受鞭刑,还要关入暗牢中好好反省。   在时珞的力争之下,免去了她的鞭刑,关在孤山的暗牢中十五日。   当然,带她去的黎策也跑不掉,就在她隔壁关着。   姬海瑶的儿子,名唤姬乘,早些时候因为横行霸道,被宴星稚痛揍过几回,一直对她怀恨在心,见她被关了暗牢,立即就跑来笑话她,隔着牢狱结界在外面耀武扬威。   宴星稚躺在一块石头上,翘着腿闭着眼睛,悠闲地晃着,并不理会他。   倒是黎策气得在隔壁叫骂不止。   宴星稚被关暗牢的消息很快传开,传到了神族区,虞思蘅乐颠颠地去找牧风眠,见他又在树上晒太阳,就仰着脸冲他喊:“阿眠,宴星稚被关牢里的事你知道吗?”   牧风眠的眼睛应声睁开,往下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日啊,据说要管半个月呢!”虞思蘅颇为遗憾道:“据说是因为她大闹鬼市才因此获罪,那日我寻去的时候,金玉楼已经满目疮痍,没看到她大闹的场景实在是遗憾。”   牧风眠却好像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疑问道:“她在仙族区不是有时珞护着吗?为何还会受罚?”   “原本还要罚鞭子的,不过后来被执行,应该是被仙盟盟主给挡掉了吧,但宴星稚还是被关在了暗牢,就说明其实盟主也无法……”   虞思蘅在碎碎念什么,牧风眠压根就没听,他的蓝眼眸转了转,而后问:“她被关在什么地方?”   “仙盟的暗牢,好像是叫孤山吧,在仙族区那边的边界地带,怎么了阿眠,你要去取笑她吗?”虞思蘅认真地问:“听说她被关进去之后,有不少人去取笑她呢。”   牧风眠听到这话,心里没由来地有一股不舒服,他晃了晃腿,像是有一刻的思考,然后从树上翻下来,抬步要走。   “阿眠真要去笑话她?”虞思蘅惊讶地问。   牧风眠确实有一瞬的想法想去,但他从未去过仙族区,且现在去,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他去挑衅,包括宴星稚肯定也是这样的想法,于是他摇摇头,说道:“我去找师镜。”   虞思蘅欢欢喜喜地跟上去,绕在牧风眠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宴星稚在这边被关到第十日,黎策因为罪状更轻一些,被提前释放,临走时他对宴星稚道:“再忍忍,还有五日你就能出了。”   宴星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一天也忍不了。   化作虎形时用爪子在墙上磨着,将十个爪子磨得尖利无比,思索着如何度过这剩下的五日。   眼看着还剩几日了,就在宴星稚老老实实在孤山上坐牢时,仙界却出了一件大事。   苍山起火了,赶上风大的时候,吹着火势到处散,整个苍山被烧了个彻底。   有人故意设下了遮蔽结界,是以仙界的人发现之后已经晚了,虽然立即派出仙盟的人前去灭火,却因为妖火凶猛,一时半会竟无法镇压,待他们费尽力气熄灭大火之后,苍山已面目全非,山上所有生灵付之一炬。   所有人都知道,苍山是宴星稚的诞生之地,如今苍山起火,她却在暗牢中毫不知情,仙界躁动不安,风雨欲来。   事情并没有简单结束,没多久,就有人向仙盟举报,是姬海瑶的儿子勾结妖皇岛的妖邪纵火烧了苍山,企图等苍山万灵颓败,结界破碎之后,从山中逃走。   苍山本就位于妖界与仙界的交界之地,与妖皇岛比邻,此方法倒也行得通。   时珞勃然大怒,命人拿下姬乘,将他掉在惩戒柱上,当着仙界众人的面审判他。   彼时牧风眠正好跟随前来调查事件原委的师镜一同在仙界,广袤无垠的广场上,姬乘被高高吊在上头,哭喊着求饶,说自己知错。   姬海瑶也在一旁求情,大声喊着自己的儿子只不过是一时糊涂,并非是真心与妖皇岛的罪妖勾结。   他伙同妖皇岛的妖怪纵火烧毁苍山,已成事实。   牧风眠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面前吵闹一片,周围全是议论声,他却没有被环境影响,只在想若宴星稚知道了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蔚柳也在为姬乘据理力争,言他是被妖邪一时蒙蔽,应从轻发落,又将前些日子时珞护着宴星稚的话搬出来,两方僵持不下。   就在双方闹得难看时,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响,所有人循声望去,脸色顿时剧变。   牧风眠就听见有人喊道:“那地方是暗牢,会不会是宴星稚……”   紧接着仙盟落在四处的钟声晃起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交错,时珞豁然起身,扬声命令:“立即去探查孤山的情况!”   然而仙盟的人刚聚集出动,一抹金光卷着风刹那间就飞到了面前来,停在众人的上空。   所有人同时抬头,就看见宴星稚如煞神一般浮在半空,身上的铃铛疯了一半地撞响,银色的发丝随着狂风飞舞,金眸锁在姬乘身上,滔天的杀意自她周身散出。   显然,已经有人将事情告诉她了。   而她打破暗牢一路飞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这些人审判姬乘。   宴星稚的出现,将姬海瑶母子吓得魂飞魄散。   姬海瑶飞上前挡在姬乘身前,喊道:“仙界有仙法,我儿子就算是犯了错,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时珞也往前两步,软声道:“星崽,你先下来,别冲动行事,一切我会来解决。”   蔚柳呵斥道:“仙界岂能让她肆意妄为,关进暗牢之中非但没有反省,竟然还将暗牢打破!盟主,若是不严惩宴星稚,只怕难以服众,又如何处置姬乘?!”   宴星稚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看着时珞问:“苍山,真的被烧了吗?”   时珞顿了顿,目露不忍,却还是道:“我们去的时候太晚了,虽然也尽力抢救,但是活下来的生灵……”   宴星稚的金眸微敛,冷漠的脸上似闪过一丝情绪,但细微到没人察觉,好像是个无情无义的冰冷之人。   就连牧风眠也看不明白,她究竟是在意苍山,还是只是借这个由头大闹一场。   然而下一刻,狂风从四面八方疯狂袭来,在宴星稚的周身形成一个风涡,问情化形长剑,裹着金灿灿的光芒铮鸣而出,金光直通天穹,洒下一片刺眼的光芒。   宴星稚毫无征兆地动手了。   她握着长剑一挥,姬海瑶就觉得腹部遭受重击,整个人飞出去,撞在另一根巨大的惩戒柱上,赫然将柱子装得轰然倒塌,周围顿时躁乱起来,惊叫声连成片。   “星崽!”时珞大喊。   “宴星稚,尔胆敢动手!”蔚柳凶狠警告。   然而这会儿,宴星稚已经掐住姬乘的脖子,他发出痛苦的嘶喊,满脸泪水,叫着母亲。   师镜见状,想上前阻拦,却被牧风眠一把拽住了手臂,他道:“仙族内部之事,与你何干?”   “宴星稚是神族。”师镜道。   “她身份特殊,既不受仙界管束,也不受神界管束,仙盟都还没有动手,哪会轮得到你?”牧风眠想了想,换了个劝法,“且她手中的问情锋利无比,你的九曦根本扛不住。”   师镜一听,果然没有再动。   仙盟的人越来越多,在周围形成一个圈,将宴星稚包裹在其中,蔚柳虽叫得大声,却不敢轻易上前阻拦。   姬海瑶都被一击打得半死不活,这时候宴星稚显然在盛怒状态,谁上去谁挨揍。   宴星稚对身边的所有声音都没有反应,她险些将姬乘掐得窒息,却在掐死他的前一刻松了手,还不等他喘息一口,就用剑柄在他的四肢上狠狠敲下,骨头碎裂的脆声伴着姬乘的惨叫,声音无比惨烈。   而后她将吊着姬乘的铁链斩断,飞身一脚将他踹在柱子上趴着,抬剑时剑尖凝聚起金光,对准他的脊背。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时,时珞终于也坐不住,飞身上前双手幻出仙术,化作光链,甩过去缠住宴星稚的双臂。   仙盟之人见盟主动手,也跟着出手,凝聚力量攻向宴星稚。   汇聚而成的强大力量压在光链上,极力遏制宴星稚的行动。   但宴星稚的神力像没有尽头似的,源源不断地外放,节节攀升,束神铃的声音也变得刺耳,刹那间仿佛天地都变了色,雷电风云都被她的力量支配,那股来自上古时期的强悍无比的神力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压迫气息,就连已经晋神的师镜,也不得不释放神力防御对抗这股压力。   宴星稚的神力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谁都不知道,因为平时有束神铃的约束,加之她从未真正碰到过生死场面,也没有如此盛怒过。   今日一现,三界之人都将认识到在那个妖魔横行,秩序混乱的上古时期,能够称霸六界,令万族臣服的白虎神族,其纯种血脉所蕴含的力量有多么毁天灭地。   风越来越大,在空中咆哮,巨雷在头顶炸开,宴星稚的衣袍猎猎作响,目露凶光,以一己之力对抗众仙,最终还是挣断了光链,所有仙被力量回弹撞出去。   就见她执剑刺入姬乘的脊背,随着他惨叫的声音,将他的仙骨硬生生斩断。   从地上爬坐起来的姬海瑶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肝胆俱裂,尖声叫喊:“乘儿——!”   宴星稚剔出姬乘的仙骨,抬脚一踢,将他踢得在地上滚动几圈,而后又漠然着眸光扫了姬海瑶一眼。   仙骨已失,姬乘只能入轮回降生于人世,唯有重新修炼直至飞升,才能再登仙途。   宴星稚没有停留,身影翩跹,握着问情腾空而起,飞至万丈高空,化作缥缈细影,朝着苍山的方向而去。   时珞连忙叫道:“快,跟上她!”   仙盟的人一批一批往外调,跟在宴星稚的后面。   牧风眠也看了眼抱着儿子痛哭的姬海瑶,跟着师镜一同前往苍山。   苍山曾经灵力充沛,郁郁葱葱,里面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兽族,又因为跟妖界靠近,是以山中妖兽仙兽混杂,不论种族,都在一起生活。   宴星稚当初在这里诞生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看到很多小兽聚集在她的身边,正胆怯又好奇地打量她。   她身为虎族,即便当时是一只黑毛虎,那也是万兽之王,没用多长时间,她就成了苍山的老大,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兽崽子在她身后跟着。   各种兽族排着队给她送山间的灵果,有些修炼底子的,会开口叫她老大,不会说话但是开了灵智的兽类,也会跟在后面嗷嗷叫,表示对她的尊敬。   那是她最舒坦的日子,不过宴星稚后来还是自己选择离开了苍山。   离开的时候,很多兽族将山边站满,发出悲伤的声音为她送行,宴星稚就说,我还会回来的!   宴星稚时常会回到苍山,跟兽类们玩闹,只是这次回来,看到的却是满山灰烬,黑秃秃的大地,烈火焚烧之后留下的残壁断枝,放眼望去,满地的死兽。   她站在当初离开的位置,仿佛还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花,和郁郁葱葱的树,还有地上树上花丛里站得满满当当的各种兽类。   如今,全都消失不见。   她的眼眸从东转到西,目露茫然,心中泛起一阵一阵的疼,但却没有落泪,似乎并不知道哭泣是怎么一回事。   牧风眠和师镜比仙盟的人都快一步,他们在远远的地方落下,就看见宴星稚站在漆黑的灰烬之中,面对着已经被烧毁的苍山,一动不动许久。   “她好像在难过。”牧风眠轻声喃喃。   师镜诧异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他问。   “我们可不是为了看她难过而来。”师镜淡漠道。   “何意?”   “她要去妖皇岛了,你若是不拦着她,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师镜道:“你方才说得对,若我的九曦与问情撞上,定然会造成损坏,就由你来阻拦她。”   “苍山万千生灵被付之一炬,平白丢了性命,总有人要为它们讨回公道是不是?”牧风眠道。   “你想说什么?”   “我不拦,谁爱拦谁拦。”   没人阻拦的宴星稚,果然又动身飞往妖皇岛。   她穿越两界的结界,落在那座被称为妖界牢狱之地。   妖皇岛上关得全是犯下大罪的妖邪,本来密谋计划烧了苍山就准备离开,结果没等到逃跑的时机,却等到了一个握着问情的宴星稚。   宴星稚在妖皇岛杀红了眼,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金光仿佛融入汹涌的海浪之中,掀起万丈海啸,一波一波地拍打在妖皇岛上,将满地的鲜血一遍一遍洗刷着。   很快就惊动了妖族的人,妖族赶来时,见仙盟众人全都站在妖皇岛外侧,谁也不敢轻易去阻止大开杀戒的宴星稚,她爆发出的力量仿佛要将整座岛给击沉。   闻风而来的师怜雪找到了牧风眠,停在他边上,轻声道:“阿眠,你说的果然没错,兽族天性不可控制,一旦失控将是巨大的祸灾。”   牧风眠瞥她一眼,反问:“我何时说过?”   师怜雪一愣。   牧风眠自己说过的话,竟一点也不想承认了。   他看见宴星稚在众妖的极力反抗中遍体鳞伤,却好似感觉不到痛苦,手起剑落便是一条妖命,血将她雪白的衣裙染透了,变得血红,金色的眼眸仿佛蒙上凶猛的嗜杀,残暴得令人望而却步。   牧风眠召出清屿飞去,在宴星稚的正面,将劈下来的问情接住,太极石相生相克,在相撞的一刹那,两刃似乎吸住了一般,宴星稚用力抽了一下,问情没能抬起来。   “停手吧,宴星稚。”牧风眠盯着她的金眸,说道:“这里的妖已经被你杀尽了。”   宴星稚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牧风眠的声音,又像是有人挡下了她这一击之后,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她眸中的杀意极快地褪去,浑身的伤散发出剧烈的疼痛,精疲力竭的宴星稚手上力道一松,闭上眼睛往前栽去,失去意识。   牧风眠顺手将她接在怀中,也接住了问情,将两把剑收起来后,抱着她飞出了妖皇岛。   所有人立即行动,一些跟着牧风眠回到仙界,一些进入妖皇岛探查情况,这场惊天动地的血戮屠杀总算结束。   妖皇岛的妖怪几乎被杀尽,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被妖王处置掉了,此后多年,这座岛都是荒废之地,不在用作他途。   而宴星稚受的伤也不清,蔚柳为首的一派极力主张趁这机会剔了宴星稚的神骨,时珞应对得极为吃力,最后还是牧风眠前来,将宴星稚亲自接到龙渊牧氏,蔚柳一派才不甘地消停下来。   光是给她疗伤就费了很长时间,等她醒来之后,距离火烧苍山,屠杀妖皇岛一事,已经过去大半年。   宴星稚醒之后仍要继续需要,是以并没有离开龙渊,整日在牧氏游玩,很快就熟悉了牧氏的环境。   但她始终没有见到牧风眠。   牧风眠平日都要在神族学府学习,神族区距离龙渊距离较远,所以一年之中回家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不过牧风眠自小丧父丧母,也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唯有跟爷爷牧潭比较亲近,所以那个庞大的家族中,并没有他很挂念的人。   宴星稚这一休养,又耽搁了一个月,牧氏族人得了牧潭的命令,谁也不敢怠慢她,送她走的时候,还将龙骨做的挂饰送她为礼物。   她朝气满满地回到仙族区后,往那一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经过那一次的事情和这些日子牧氏的滋养,她神力又突飞猛进不少。   时珞也是满脸春光,笑得极为明媚,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着。   神族向来不掺和仙族的事,但先前牧氏却主动将宴星稚接走,等同于表明了立场站在时珞这边,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时珞这段日子看什么都觉得极为顺眼,有时候生门那边的人做些小动作,她也不予计较了。   宴星稚回来之后,像是已经忘记了苍山的事,恢复跟以前一样的状态。   而妖皇岛的事也早就与妖族商量好了处理方法,正好藉着万仙盛会,让宴星稚献曲一首,对妖界表示歉意,将此事揭过。   她屠杀妖皇岛,对妖王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帮妖界解决了一批隐患,是再好不过的事,是以妖界并没有追究,只是要在面子上过得去。   宴星稚也同意了。   牧风眠与虞思蘅还有师镜三人坐在清澈的溪流边上。   虞思蘅绾起裤腿和袖子扑在溪水里抓鱼,牧风眠则半躺在石头上闭着眼睛休息,师镜站在一旁。   “阿眠哥,你真的让宴星稚在牧氏待了大半年吗?”虞思蘅一边盯着溪水里的鱼一边问。   宴星稚这一伤,睡去了秋冬春三季,在初夏醒来,无人知道她是在龙渊牧氏养病,都纷纷猜测她闯下大祸之后被秘密处决了。   所以前几日她重现仙界,倒是令不少人震惊。   牧风眠懒懒地嗯了一声,并没有仔细回答。   “为何,这仙界哪里不能养伤啊?干嘛带去龙渊。”虞思蘅接着问。   他言简意赅:“爷爷的主意。”   “那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你回过龙渊吗?”   牧风眠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虞思蘅立即就猜到了答案,牧风眠不喜欢撒谎,所以他停顿的这一下的答案肯定是回去过的。   “那你在龙渊与宴星稚碰面过吗?有没有打起来。”   “没有。”牧风眠道:“她在龙渊西,我的寝宫在龙渊东,没机会碰面。”   虞思蘅就笑着道:“阿眠哥连宴星稚在何处养伤都摸清楚了,定然是偷偷去看过。”   牧风眠啧一声,不耐烦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啰嗦。”   他站起身,伸长了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手一挥,虞思蘅就被扑倒了溪水里,浑身湿透,吱哇叫起来。   师镜冷笑一声,“接着嘴硬。”   牧风眠梗着脖子道:“我嘴硬什么?你怎么也跟虞思蘅一样聒噪?我先走一步。”   “去何处?”师镜看着他问。   “去参加万仙盛宴。”牧风眠扬声道。   万仙盛会也是千年一度,说白了就是场联谊会,主要就是吃喝玩乐,连比赛都没有,不过就是为了让年轻的男仙女仙看对眼,然后生成美事,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还请来了部分妖族之人参加。   盛宴上摆了成百上千桌的美味佳肴,请来了花神虞朝朝,将万花齐放,微风过隙就带起纷纷扬扬的花瓣,美轮美奂。   宴会上极为热闹,所有人都举着美酒佳酿谈笑高歌,妖仙神混在一起,连座位都不区分了。   牧风眠坐在小桌上,桌上没几个人,有人向他搭话,他敷衍回应,兴致缺缺。   师镜则是带着虞思蘅寻去了大桌的主位,向虞朝朝行礼问好。   虞朝朝虽为战神,掌万花之力,但性子却相当温和,尽管师镜已经有如此成就,在她眼里还像个孩子一般,她慈爱地摸了摸师镜的脑袋,说道:“去玩吧,这种宴会上跟大人在一起,玩不开心。”   师镜摇了摇头,像是不愿走。   虞朝朝又道:“那就当是陪小蘅玩儿,快去吧。”   师镜这才与虞朝朝告别。   师镜冷心冷情,不苟言笑,一柄九曦斩尽天下妖魔,不管走到何处都疏离待人,唯有与虞朝朝极为亲近,这也让一众旁人羡煞了眼,纷纷对虞朝朝夸赞起师镜来。   妖王与时珞坐在一处,正聊得开心,还命人上了一批新酿造的酒,亲自倒了一杯递到妖王面前,说道:“尝尝这酒,刚成没几日,还尚未取名字呢,不知可有荣幸得妖王赐名?”   妖王哈哈一笑,当即举杯要饮,忽而一阵笛声传来,他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望去。   声音是从上头传来的,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寻了一圈,就见宴星稚坐在洁白的云层上,身着雪衣红丝裙,手中持着一柄白色笛子,那声音正是从笛中流出。   她轻闭着双眸,长发坠在肩头随风轻飘,垂下来的衣裙和红丝飞舞,一双雪白的赤足若隐若现,纤细的脚腕上戴着两个束神铃。   笛声清脆悠远,曲调绵长婉转,日头从东方洒下来,落在云层上,染上一层金光,形成了极为瑰丽的画卷。   不多时,所有人沉醉在这笛音之中。   牧风眠抬头看她,不由自主地拿起面前被送上的新酿,浅浅喝了一口,先是酒的辛辣,而后回甘涌上来,从舌尖到喉咙都有股淡淡的甜味,融化在唇齿之间。   香醇无比。   明明才喝一口,牧风眠都感觉自己要醉了,视线竟出现了些许的恍惚。   其实不仅是他,旁人也是如此。   宴星稚头一回用问情化笛,吹出的乐曲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曲子那么简单,问情所蕴含的力量本就巨大,她神力只需稍稍探入其中,就能将笛音染上神力,于是所有人听着听着,开始意识恍惚,昏昏沉沉,接二连三地沉入睡梦之中。   便造就了名扬三界的“万仙同梦”之事。   而宴星稚也不知道问情的力量如此强悍,她自己吹完,也一头栽在柔软的云朵上,握着短笛,呼呼大睡,沉入了她自己神力编织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万仙同梦   “仙族又往咱们神族学府塞人了, 这一年年的,神族都收不了几个,全是仙族那边送来的……”   一声叹息在牧风眠的耳边响起, 他倏尔抬眸,就看见神界学府的师长松昕站在边上,一脸苦恼。   他与这个师长的个关系向来不错,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了, 她还会将牧风眠拦下, 聊上两句。   牧风眠看着她的神色, 顺口问道:“师长, 是何事如此苦恼?”   “还是咱们这次神界学府招新一事, 都闹好几日了, 仙族那边一直往这里塞人,名额又有限,好几次招进来的人都是仙族居多……”松昕道:“此事有些为难。”   他听到这, 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这一幕他是经历过的。   两年前神族学府招新,松昕在路上偶然遇见他, 说了此事之后, 牧风眠也觉得仙族此行为颇为烦人,于是将此事应下, 转头去与牧潭说了, 筛下了一批兽类仙族。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仙族不也有学府吗?为何非要往神族挤?且那些兽类本质难琢, 教得再多也没用,想要学法倒不如先学学如何为人,免得脏了神族区。”   这是他的原话, 当初的他对兽族抱有的偏见太大, 又在气头上, 说出这话也不稀奇。   但此时此刻,他面对着松昕,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句话了。   他更意识到,他似乎陷入了一场幻境之中。   牧风眠朝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见周围的景象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就连他有些异样的行为,松昕也直接给出了反应。   她看着牧风眠,疑惑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是个很厉害的幻境。   牧风眠想起他方才是在万仙盛会上喝酒,然后宴星稚出现吹了一曲,紧接着他就到了这地方。   这幻境,难不成是宴星稚造的?   问情这神器,神秘又强大,古籍上的记载更是少之又少,但牧风眠记得,问情其中一个形态便是笛,吹出的曲子能够蛊惑人心,让人陷入一场大梦之中。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并不是噩梦。   牧风眠也是头一回体验这神物创造出来的奇幻梦境,觉得很是新奇,暂时没有打破的念头。   他想知道,这场被宴星稚造出来的梦境,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牧风眠对松昕说了与当初完全相反的话:“松师长,你就莫要在意此事了,仙族送来的人若真没有天赋,也会在考核之中被筛下送回,任何一个浑水摸鱼的人都不会留下来。”   松昕点了点头,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与松昕告别离开,牧风眠又去了平时经常去的地方,遇见了虞思蘅等人。   所有人的说话和行为方式与现实中完全无异,只有那些已经存在他记忆中的话和事情会时刻提醒他身在梦境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都很平常,直到神界学府开课那日,宴星稚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被师长领着从门外走进授课大殿时,牧风眠才意识到一件事。   当初因为他说的那番话和去找牧潭筛下的一批兽族里,恰好就有宴星稚。   这次他没有阻止,所以宴星稚提前两年出现在了神族学府,站到他面前来。   且两人没有在神族区渡口打架,也没有在学府大门打架,更没有在神猎会上打架,便理所当然地分到了同一个授课大殿之中。   她的墨发结成小辫子,戴着细闪的小银冠,垂下来的墨发隐隐遮住了白嫩的耳朵和金色耳饰,扮相看起来极为乖巧。   牧风眠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似乎连师长介绍她的话都没听清楚,却见她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一转,就与他对上目光。   宴星稚的脸上有笑容。   她是感情很直接的人,开心就笑,生气就皱眉,一眼就能从表情上看到内心。   好像能来神界学府这件事,让她挺开心的。   宴星稚在众人的注视下抬步走到了位置上坐下,与牧风眠位置平行,但中间隔了两大步的距离。   她一坐下来,手肘就撑在桌上,将下巴支上去,长长的墨发便垂在桌上,衣裙上,披着一半日光。   牧风眠很好奇。   宴星稚所造的梦境里的她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   但是鉴于第一次见面两人就打得不可开交,牧风眠并没有鲁莽开口,将头转回去默默听课。   但心里藏着事,总忍不住分心,听着听着,牧风眠的头就不由自主地一撇,将目光落在宴星稚的身上,谁知道这无意间的一瞧,却正好与宴星稚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宴星稚原本撑着下巴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左手,半个身子面朝着他,那双黑眸不知道藏了什么情绪在其中,亮盈盈的,被斜面的光一照,便浮上一层浅色,极为漂亮。   牧风眠愣了一下,就见她将眼珠一转,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他没忍住,压着声音,三个字脱口而出:“宴星稚。”   宴星稚的眸子立刻又转回来,歪着头,“你叫我?”   牧风眠的话顺着就问出来,“你是从仙族区来的?”   宴星稚点了点头。   “那你对神族区肯定不太熟悉,等会儿放了课,你可以跟着我,想去什么地方,我带你去。”牧风眠想了想,又道:“朗月街有卖凡间的吃食,种类很多,那里你肯定喜欢。”   牧风眠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朗月街,直接的有几次回牧氏的时候,听下人提起过,宴星稚喜欢凡界的吃食,尤其是烤肉一类的,非常着迷,每天都要吃。   宴星稚果然应道:“好哇。”   她面上带着笑,看起来又乖巧又可爱,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让牧风眠有些出神。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宴星稚对着他总是充满戾气,从没有过什么好脸色,却没想到在这梦境之中,两人相遇之初无意间发生了改变,竟然让宴星稚的态度如此判若两人。   她的眉眼间没有抵触,只剩下星碎的笑意,浑身上下都是蓬勃的朝气,让牧风眠心头涌起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这翻天覆地的态度变化,还是因为眼前被灿灿金光笼罩的宴星稚太过亮眼。   “其实……”正发怔时,宴星稚将身子往前一倾,忽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有几分神秘兮兮道:“我是从苍山来的。”   牧风眠听后一愣,觉得有些好笑。   这三界还有谁不知道宴星稚诞生于苍山?   强调这个干什么?   他就道:“我知道。”   宴星稚的眼睛在这一刹那似乎亮了,“你去过苍山?”   牧风眠对她的反应有些疑惑,却还是如实回答:“没有,不过听说过,在仙界与妖界的交界地带,也是你的出生地。”   宴星稚眼里的光隐去了,她看了看牧风眠的赤红长发,又看了看他的蓝眼眸,说道:“你说的对。”   说完,她就又半趴在桌子上,呈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像是蔫了气儿的小猫。   牧风眠也没再说话,他看着宴星稚的侧脸,忽然很想知道方才她看他的头发和眼睛时,在想什么。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宴星稚,如此乖顺,友善,发着呆的时候又如此可爱,简直是把“讨喜”两个字从头到脚写满。   这就是她自己在梦中捏造的自己吗?   竟也能收起利爪,与他这个水火不容的宿敌和平相处。   或许,当初没在神界渡口打那一架,他和宴星稚的关系会不会也是如这场梦境里的一样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不过牧风眠知道答案。   当然是不会的,因为父母的原因,他当初对兽族的偏见太大,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宴星稚这样说话,只是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对兽族的憎恶和歧视,在无形之中消弭殆尽。   他低头,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一时半会儿不想出这个梦境,他想与这个被捏造出来的宴星稚多相处几日。   宴星稚与牧风眠说完话之后,精神有些萎靡,她将双手叠在一起,下巴垫上去,目光发直出神。   这是她的梦境,是她用问情和神力编织出来的世界。   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内心而生成的。   所以原本两年前就会被莫名其妙筛下来的宴星稚会提前出现在这里,与牧风眠相遇。   在她的梦境里,牧风眠不憎恨兽族,也没说出当初那番“兽族本性难驯,不能为同类”之类的话。   没有厌恶,没有针锋相对,他们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带着笑意的交流。   这是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当初她攥着那一缕赤红的长发,站在风里向苍山的万千生灵告别,不远万里去往仙族区,努力学习人族说话起卧,行为习性。又进入仙盟在一次次的历练中不断强大自己,通过神族区的考核获得前往神族学府的名额,就是为了站在他面前,问他为何当初答应过会回苍山看她,却又为何失约。   只是在现实之中,她费劲力气通过考核获得的名额被筛下,又听说了牧风眠那番憎恶兽族的发言,那些想问的话就被她包裹在层层敌意之下,再也没有机会问出。   然而在梦境里,牧风眠那双蓝眼睛充满笑意,对着她软声细语地说话时,这些话竟也没能再问出口。   因为牧风眠他说没有去过苍山。   他好像,不记得那些事了呀。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人间境   来神界学府的第一天, 宴星稚整个的心思都不在授课上,一会儿想起了以前在苍山的日子,一会儿又好奇牧风眠所说的朗月街是什么地方。   当初她来神族区之后, 十天半个月的猫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没有人能够打扰她,她也不愿去学府的大殿中学习。   但活动范围也不大,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 然后用吃惊的神色在她身上打量, 仿佛再说:这就是那个与牧风眠大打出手的宴星稚。   她知道神族区有些城街极为热闹, 但从未去过。   牧风眠对这里相当熟悉, 他说要带宴星稚去, 肯定会带她去玩很多好玩的的地方。   她隐隐有些兴奋。   放课的钟声终于敲响, 宴星稚早就等不及了,但她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转头去看牧风眠。   此时窗外传来一声叫喊, “阿眠!”   宴星稚抬眸看去,见是总是站在牧风眠身边的那个胆小鬼。   他胆子很小, 总是不敢跟宴星稚对视。   虞思蘅这会儿见了宴星稚, 满眼的好奇,倒是一点没有害怕的神色, 看了她几眼, 就又对牧风眠道:“咱们不是说好今晚去找镜哥嘛, 你能不能动作快点?”   宴星稚听到这话,眼睛直直地盯着牧风眠,心道这是我的梦境, 自然以我的意愿为主, 狗风眠今晚必须要跟我去朗月街!   牧风眠并不是喜欢毁约的人, 尤其是在这种与虞思蘅和师镜先约定好的情况下,自然更没有道理毁约。   但这是在梦境中,牧风眠便有几分随心所欲,说道:“你去找师镜,我要去朗月街。”   虞思蘅问:“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喝酒的嘛!”   牧风眠摆摆手,“下次。”   打发走了虞思蘅,他转头看向宴星稚,说道:“走吧。”   宴星稚仿佛等他这一句话等了很久,立即就站了起来,欢欢喜喜道:“走走走,朗月街是个什么地方啊?离这里远不远,需要坐兽车吗?不过我看神族区的兽车好像很少,其实我会捏云飞行,不坐车也行的。”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跟倒豆子似的说出了一大串,牧风眠跟在后面觉得好笑,他从没见过宴星稚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   褪去凶戾的外壳,她竟然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朗月街也叫人间境,是仿造人间建造的城街。离这里不算远,坐兽车肯定是更快,但是我出行不喜欢兽车,若是你捏云能带上我的话,倒是方便很多。”牧风眠将她的问题一一回答,笑了笑又说道:“不过我们就是走过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宴星稚回头望他,“你会捏云飞行吗?”   牧风眠脚步顿了顿,低下眼眸瞧她,撒谎,“不会。”   那宴星稚必然要给他显摆一手,说道:“那今日让你体验一下。”   两人从殿中出来,外面的天穹正晃着夕阳,云层很厚重,一层层叠在头顶,压得很低,像是触手可及。   宴星稚便抬手,十分熟练地从上头扯了一片云下来,眨眼间那一小片云就迅速变大,凝上金光,变成了软绵绵的坐骑。   她跳上去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牧风眠也上来。   正是学府放课的时间,周围很多人在看,宴星稚的动作和神态却相当自然,仿佛两人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理所应当要坐在云上去玩。   牧风眠也跟着坐上去,这片云便一下腾空而起,飞到高空,穿过云层。   晚霞将天空染上绚丽的红色,宛若牧风眠飘扬的长发,映照在两人的衣袍上,像置身在红色的浪潮中。   牧风眠转头,看见宴星稚在和煦的风中微微眯上眼眸,风将她耳边的发撩起,露出白嫩精致的耳朵,和坠在耳垂上的尖利小牙以及垂至肩膀的金黄流苏。   他突发奇想,“你耳朵上挂的,是什么牙?”   宴星稚扭头道:“我的牙。”   “你的?”他仔细一看,还真像是虎牙。   宴星稚点头:“我换牙的时候掉的,就留下来了。”   说着她张开嘴,原本洁白平整的一排上牙忽而从两侧长出尖利的虎牙来,眼眸也染上金色。   像是展示给牧风眠看的,很快就收了回去。   他忽而感觉宴星稚这个动作极为可爱,有种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好好看看她那一对虎牙的冲动。   他轻咳了一声,压下心中的念头,想到方才她幻出神体的时候竟然没有铃响,于是低头顺着她的手腕看去,果然那原本带着束神铃的地方空空如也。   也是,宴星稚应该是极讨厌那东西的,束神铃对她来说就是枷锁。   在这梦境中,她自然要消除一切她讨厌的东西。   宴星稚看着他总是愣神,不由觉得奇怪。   心说难不成是她对问情使用得不够熟练吗?为何梦境中的牧风眠看起来呆呆的,与他本人不大一样呢?   “你指路呀,”宴星稚没忍住催促道:“我又不知道如何去朗月街。”   他回神,笑了一下,连忙给宴星稚之路。   两人坐着云朵一会儿就飘到了朗月街,人间境。   晚霞褪去,天色渐暮,正是人间境热闹的时候。   人间境的范围很广,与凡间几座城池合起来的大小差不多,其中全是仿造凡间的建筑和风土人情所建造的,在里面的人多半是仙族,以此来换取仙银生活。   有些仙族血统不够纯正,生来就没有入仙途的能力,但是由于祖上就在仙界生活,是以也一并留在仙界,只不过都要生活在登天山海之下。   有一批人就托了关系,有了门路,来神族区的人间境买东西赚取仙银。   神族大部分的人都没去过凡界,所以这地方很受欢迎,不管何时都热热闹闹的。   宴星稚从云朵上跳下来,看着面前高大的柱门,上方写着朱红的大字:朗月街。   喧闹的声音从里面隐隐传来,伴着各种气味,宴星稚闻了闻,知道这是凡尘世间的味道。   有人不断从身边走过,牧风眠站在柱门的结界前,冲她招了两下手,宴星稚抬步跟上去,与他一同走进人间境。   踏入结界的一刹那,人世间纷杂热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街头的吆喝,路边的乐曲,楼上楼下的喧哗,情绪传递到空中,温度仿佛也高了不少。   宴星稚虽总有些瞧不上凡人的弱小,但她却是很喜欢人间的。   人生百态,短短数十载,所有人都在尽心尽力地演绎着自己的一生,像栩栩如生的画卷。   “姑娘,买个灯笼吧,天要黑了,提着好看!”突然有一人挑着一个担子来,担子前后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灯,冲牧风眠道:“公子,给这位漂亮姑娘买一个吧,用不了几个钱。”   牧风眠扫了一眼,见这些花灯虽然模样没有那么精致,但颜色绚丽,且形状各异,拿着逗趣也不错。   按理说在人间境不会出现这样粗制的东西,但牧风眠没有在意,对宴星稚道:“你挑一个。”   宴星稚左右看看,正好在里面看到一只黄皮虎的小灯笼,虽然与她的原形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好歹也是虎。   她指了指黄皮虎,“这个。”   卖花灯的男人一边取下来一边笑说:“街头上的姑娘都会选花或者小猫小兔,姑娘倒是喜好独特。”   宴星稚拿不准这话的意思,往牧风眠身边凑了凑。   牧风眠察觉到她要说话,于是也很配合地弯腰低头,就听她灼热的气息扑在耳边,声音很轻,“他在取笑我?”   他没忍住笑了,摇头说:“自然不是。”   男子将花灯递给宴星稚,笑道:“五文钱。”   五文钱?   牧风眠心头浮上一个疑惑的念头,拿出一块仙银给他,男子接到手里愣了一下,“公子可在消遣我不成?这哪是银钱啊?”   他看着卖花灯男子脸上的神色,恍然大悟。   这里,已经不是神界的人间境了。   这是宴星稚的梦境,她在听说朗月街是仿造人间时,就已经在脑中有了幻想的雏形,偏偏她又去过真的人界,是以走进来的一刹那,这个仿造的人间境,就已经变成了真的人间之境。   所以买东西要用凡人银钱,不能用仙银。   牧风眠摸出铜板给小贩,将仙银收回,笑说:“是我搞错了。”   小贩收了铜板,欢欢喜喜地离开,临走前道:“这灯笼里的蜡不能放太多,所以要等天黑了在用火点起,能亮一晚上呢。”   宴星稚显然特别喜欢这个小虎灯,走路的时候轻轻晃着,一摇一摆,爱不释手。   天色暗下来,路边都挂上了各色的灯笼照明,整条街变得五光十色,牧风眠一敲响指,那小虎灯就亮了起来,蜡烛的光将黄皮虎上的虎纹照得一清二楚,瞧着有几分憨。   她乐得嘴角一直扬着,对牧风眠晃,“你快看,这小虎的眼睛会发光呢!”   牧风眠下意识往她的眼睛看去,黑黑的眼眸倒映着街头的万千灯笼,果然亮得很,他点头,“嗯,有点好看。”   宴星稚却戒备地将小虎灯往后一藏,说道:“你想要就自己买,这是我的。”   牧风眠对她这护食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想说她手里那个还是他买的呢。   但到底还是没跟她争论,只指了一下前方,“去前面瞧瞧,好像很热闹。”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去。   越往里走,街上的人就越多,到最后拥挤得身边都是人,摩肩擦踵,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这是只有妖凡两界才有的盛景,在仙界是从来都看不到的。   宴星稚走两步就会停下,站在路边的摊贩上东瞧瞧西看看。   牧风眠也去过人界,但这街边的东西,他向来不怎么感兴趣,若轮宝贝,仙界多得是,数不胜数的稀奇东西,他从不在人群里凑这个热闹。   但宴星稚每次停下来的时候,他也要跟着挤过去,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研究摊上卖的东西。   或是外观漂亮但材料劣质的簪子,或是栩栩如生的泥人,或是吹成各种各样动物的糖人,鲜红的糖葫芦,巴掌大的小乐器,各种各样的东西。   两个人要盯着研究半天,最后不买的话,还要被摊主撇着嘴翻着白眼送走。   牧风眠从来不知道,人界竟如此有意思,这些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不知为何到了宴星稚地手上,就变得非常有趣。   当宴星稚将巴掌大的埙放在嘴边吹出一段乐曲时,牧风眠惊奇地盯了她很久。   当然,这转一圈下来,也买了不少东西。   月亮高悬,人间的夜市仿佛才刚刚开始。   一颗大烟花在呼啸而上,发出尖锐的声音,而后砰地炸开,细细密密的花在空中洒下,转瞬即逝。   有人在前面喊道:“快来呀!张员外散财集福了!”   因为这喊声,人群一下就变得拥挤起来,所有人都跑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伴随着高兴地叫喊。   本来人就很多的街头,瞬间发生了碰撞,宴星稚的肩膀被撞了一下,刹那就被人流带着往前进了十几步,与牧风眠拉开了距离。   “宴星稚!”他眼睛盯着宴星稚,但只一个眨眼的工夫,她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牧风眠心头攀上一丝心急,正想飞起来找人的时候,忽而看见前面的人群中,有一个小虎灯被高高举起来,正随着人群晃。   是宴星稚怕拥挤的人群挤坏了小虎灯,将它高高举起。   这也方便了牧风眠找人,他赶忙用力拨开身前的人,快速朝宴星稚移动。   由于他力道蛮横,不顾别人的抱怨,很快就追到了宴星稚的边上,果然见她正踮着脚尖高高举着灯笼,推搡着身边的人,皱着眉头似要发怒。   牧风眠心头一松,抬手就攥住了她的手,捏在掌中,还没开口,宴星稚就猛地把手抽回去,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讶然。   见是他,宴星稚的神情又细微的放松,但还是将手缩了回去,显然是不太习惯别人这样握她的手。   牧风眠固执地将手伸在她面前,说道:“这里人多,我们很容易走散,你牵着我,不会分散。”   宴星稚的眼眸里还带着些小兽的戒备,看了看他的手,却并没有伸手牵。   她觉得两手交握的时候很奇怪,手指相缠,掌心相贴,仿佛贴合了对方的心跳脉搏似的,让她心里涌起莫名的感觉。   与其说是抵触,倒不如说是她对牵手有一丝怯意。   牧风眠又道:“你不牵着我,我会被撞到的,到时候被踩来踩去受了伤,就不能带你在神族区玩了。”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话一样,突然有人从背后狠狠撞了牧风眠一下,他没站稳往前踉跄两步,整个人就扑到了宴星稚的身上。   宴星稚下意识抬手去接,一只手高高举着小虎灯,一手环在他的腰间,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被他撞得往后退两步,两个人像是抱在一起。   牧风眠的身体相当温暖,那是赤炼神火的温度,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似乎是因为刚买的香囊,又因为他原本就有一种令人舒适的味道。   动作还没稳住,牧风眠就退离得很快,站在她对面隔两步的距离,摊手道:“你看吧。”   宴星稚想了想,果然伸出手,将他的手牵住,还说道:“若是有人撞你,你就用力撞回去,不要闷声吃亏。”   牧风眠翘着嘴角笑。   宴星稚的手指有些凉,慢慢缠上来,一开始牧风眠并没有用力,两人的手像是虚虚地握着似的,随时都要散开。   他点了点头,应了他的话,看了眼小虎灯道:“给我吧,我给你举着。”   他身量高,举起来的话也不会挡住谁的视线或是碰到谁的头。   况且宴星稚一直高举着手,胳膊也累,于是递给了牧风眠,让他充当苦力。   就在这一递一接的工夫,牧风眠的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紧紧缠上了宴星稚的手指,交叉交叠在指缝中,掌心相贴。   宴星稚对这慢慢收紧的力道毫无察觉,只觉得整只右手都被包裹在温暖之中。   牧风眠的掌心干燥,手指又长,能将她的手轻而易举地握住。   两人再往前走的时候,人群时而挤,时而散,握住的两只手却再没有散开,牧风眠就牵着她一直在拥挤的人群中走着。   头顶上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炸开,宴星稚抬头去看,漫天的火花之下,被高高举起的小虎灯轻轻摇晃。   明明声音那么纷杂,吵得几乎耳朵都疼了,但宴星稚仿佛在这喧闹之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越来越快,敲击着她的心腔,发出一声声闷响。   风拂过牧风眠的赤色长发,撩到她面前,宴星稚看得出神,连天上烟花都不稀罕了,她愣愣地伸出手,似想摸一摸这颜色鲜艳的长发。   却感觉手上力道传来,牧风眠正使力将她往前拉,将她从落在身后一步的位置拉到身边,并肩而行。   “前面有人撒钱。”牧风眠道:“难怪这些人着急得这般厉害。”   宴星稚跟着看去,就见面前有一条不算宽的河流,一艘两层的船正在河中缓缓飘着,有人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朝岸上撒钱。   铜板被一把把撒过来,岸上的人都疯抢,甚至还有人因此跌进水里,狼狈往岸上爬。   走到岸边后,人群就不似方才有推力了,两人周边到没人站着,空出来一片地方,牧风眠终于不用举着小虎灯。   灯中的蜡烛也燃的所剩无几,小虎灯的光芒暗下来。   宴星稚忘记了自己被握着,牧风眠也没松手,两人就牵着手在芸芸人群中站着。   河边的风要凉爽一些,吹在脸上极为舒坦,宴星稚盯着飞来的铜板,忽而一个起跳,抬手将铜板抓在手中,立即笑出声,“我抓到了!”   她的笑声清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地笑,极为好听。   身后的几个年纪大的老头老妪见她抢到了铜板,立即扑上来要从她手中抢。   “小姑娘,哪能你这样呢?这铜板分明就是往我怀里扔的,怎么给你抢去了!”   “就是,抢来的福可不算福啊!莫做这缺德事!”   “瞧着你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倒不如把铜板给我们这些需要的人!”   宴星稚被扯了一下胳膊,几个老人争相去掰她的手指。   她笑声戛然而止,眉间染上怒意,刚想动手,牧风眠就上前将她整个人拢抱在怀中,压下她要扬拳头的手,将她快步带离,一下下地顺着她的手臂,哄道:“不气不气,这些凡人懂什么,不过是贪些小财罢了,犯不着跟他们动气。”   “哼。”宴星稚重重地一哼,“若非是你拦着我,我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牧风眠看着她的表情,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她是生气还是动怒。   于是笑道:“咱们也该出去了,都玩那么久了。”   宴星稚没有异议,两人便并肩往外走。   踏出人间境的结界时,忽然与三人迎面碰上,牧风眠脚步一顿,露出惊讶的神色。   宴星稚落后他一步,从结界中蹦出来,脚尖还撞到了牧风眠的脚后跟,鼻子在他的背上撞了一下,她揉着鼻子问:“干嘛停下啊?”   说完从他身后绕出来,也看见了对面的三人,她面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那三人正是师镜,虞思蘅和师怜雪。   他们是为了寻牧风眠而来。   牧风眠见到三人,第一反应竟然是转头去看宴星稚的神色,就看着她从满眼的笑意到疏离冷漠,覆上一层戒备之色。   他心念一动,有个奇妙的想法。   为何宴星稚对他的态度转变如此大,对师镜和师怜雪的却没什么变化呢?   若是梦境之中的时间线是两年前,所有冲突和矛盾都没有发生过的话,按道理来说她对师镜和师怜雪也不该抱有敌意才对。   但宴星稚却抿了下嘴,似乎并不像与这三人交流,从牧风眠手中拿花灯,“我先走了。”   牧风眠没有松手,两个人的手半握在一起。   宴星稚抬眼看他,与他的蓝眸对上。   师镜和师怜雪都是洞察能力极强的人,第一眼他们就看见了牧风眠手上提着的劣质小虎灯,而后看见了笑着蹦出来的宴星稚,当下心里都明白了。   宴星稚才来神族学府头一天,就与牧风眠关系亲近至此。   师镜倒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道:“牧十二,你与我先有约。”   牧风眠笑道:“我与你一年到头都是各种约,我自然要先关照一下新来的朋友。”   “那你好歹亲自跟我说,派个送口信的来,也太无诚意。”   虞思蘅气恼道:“哥!我不是送口信的,我是去找你玩!”   牧风眠道:“我能派人跟你说一声,已经算是有诚意了。”   师怜雪见两人说笑,也敛了敛神色,对牧风眠嗔道:“阿眠,你下回若是不来,可要早点说,我等你一下午呢。”   虞思蘅接话,“是啊,怜雪姐还有东西要送你。”   师怜雪应声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来,美貌的脸上浮出一抹红晕,轻声细语道:“这是我学着凡人的手法绣的,用的是南海的鲛丝,在光芒下流光溢彩,你看看喜不喜欢。”   宴星稚看了看她手里的香囊,又看了看牧风眠腰间挂着的他们在人间境买的香囊,哼了一声,“丑。”   师怜雪神色一僵,没想到她说话这样直白。   宴星稚看三人似乎要找牧风眠叙旧,正巧她也玩累了,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便伸了个懒腰,捏了片云下来,说道:“这灯就送你了,明日见。”   牧风眠拿着小虎灯不放,固执地以为宴星稚不拿回灯就不离开,却没想到她捏云起飞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着她坐着云朵离开。   也罢,反正明日还会见。   牧风眠目光落回面前的师怜雪身上,蓝眸褪去温度,瞬间变得如覆霜雪,冷漠无比。   他在梦境中更加肆无忌惮,拿过师怜雪手上的香囊,转着看了一眼,那香囊就猛地燃起火焰,从头到尾烧起来。   虞思蘅惊呼一声。   师怜雪的脸色也相当难看。   唯有师镜习以为常,嘴角甚至挂上了一抹轻笑。   赤炼神火将不惧水火的鲛丝也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牧风眠与方才判若两人,带着股冰冷的攻击性,对师怜雪吐出两字,“滚开。”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动情   宴星稚回了自己的寝殿, 也没别的事,就是趴在床上睡觉。   她有时候能睡上一整天。   许是因为她夜晚不怎么睡觉的兽族本性,这会儿躺上床了倒是显得很精神。   她想起在朗月街与牧风眠走在一起的画面。   那么吵闹的地方, 但牧风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传到她的耳朵里,相当清晰。   他始终声线柔和,带着少年的朝气,仿佛充满力量, 不会再像之前那样, 怒着声音喊她的名字, 质问她又要惹什么事。   他紧紧握着宴星稚的手, 不管身边的人如何推挤都没有松手, 与她一起在路边的贩摊上看那些凡人所做的小玩意儿, 亲昵得像是好朋友。   宴星稚虽沉在梦境之中,意识却十分清醒。   她知道现在这样就是她所希望的场景。   她想起了曾经,她攥着赤红长发不顾那么多生灵的挽留硬要离开苍山。   她的初衷, 压根就不是与牧风眠成为相看两厌的宿敌。   宴星稚将右手抬起,这只手被牧风眠握了很长时间,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   鬼使神差地, 她用另一只手握住右手,两手交握后心中却没有任何异动, 完全没有朗月街时候的感觉。   她撇撇嘴, 翻了个身, 化成虎形趴着睡觉。   翌日,宴星稚踏着钟声进的授课殿,像是晚上没睡好, 她精神恹恹。   牧风眠的视线从她进门开始, 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见她走到边上的座位往桌子上一趴,便凑过来问:“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宴星稚转着眼珠看他,“没有啊。”   牧风眠将她眉眼细细打量,其实是有点担心昨日遇见师怜雪和师镜一事影响她的心情。   但她好像只是有些没精神,神色间并没有烦躁。   牧风眠思索片刻,又道:“今日师长会带我们去认识新妖种。”   宴星稚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新妖种?”   她之前在神界学府中,因为与牧风眠关系太差,被分得远远的,并不知道牧风眠所在的授课殿中授课内容与其他殿是不一样的。   这殿中的所有学生,都是擅于战斗,天赋上等的,有着不一样的学习特权,师长会时常带着他们进入虚境中亲自与那些妖种接触,亲身实践。   牧风眠便细心解释,“这六界之中妖种千千万万,奇形怪状,只有我们熟知了妖种的能力与应对方法,在遇见的时候才能更轻易地击败它们,神族在这些妖物的记载繁多而庞大,在这里你能认识各种各样的妖邪。”   宴星稚一听,果然立马来了兴趣,眼巴巴等着师长快点来。   “风眠神君,要不要组队?”前面坐着的少年转过身跟他说话。   宴星稚立马把耳朵竖起来悄悄听。   就听见牧风眠说:“今日就不必了,我已跟别人组队。”   前头那人失望地应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宴星稚也偏头看他,牧风眠正巧与她对上视线,冲她勾起一抹淡笑。   她想问问牧风眠跟谁组了队,但又怕这话问出来尴尬。   毕竟牧风眠与这殿中的人都是在这里一同学习很久的,他们经历很多次这样的课程,彼此都熟悉。   而她是昨日新来的,所有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不过任何念头在宴星稚的心中都停留不久,即便是她好奇牧风眠跟谁组队,也只想了一会儿便抛之脑后。   课钟一响,师长走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卷就开始讲今日要认识的新妖种。   “这种妖物极为罕见,鲜少出现,但咱们神族的先辈几次遇见都没能逃出此妖物的魔爪,唯有百年前战神师镜遇之,将其斩杀,这才有了破解之法。”   宴星稚撇撇嘴,听到师镜的名字就有些不爽。   “情妖擅长编织情丝,也以情为食,若是被它们的情丝穿了心,哪怕对方是一头牲口,你也会爱得无法自拔,会被情妖心甘情愿吸收殆尽。人性伴情而生,任何人都抗拒不了情,这也是那么多先辈未能逃脱情妖毒手的原因,但若是破了情丝之法,情妖也十分容易对付。”   “目前只有一种方法可解,便是心念极强,坚守本心,即便中了情丝,也仍能忍下心头剧痛将深爱之人亲手斩杀,”师长的手往桌子上一拍,发出不轻不重地响声,说道:“所以,今日这一关,要过的是你们的心坎之关,所有人都在虚境之中锻炼,直到能够斩断心魔才能出境,若是失败了,则会一遍遍重启虚境,三日之后我会验收成果,不合格之人将重重惩罚一月。”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唏嘘之声。   师长又拍了拍桌子,殿中安静一瞬,“还是跟以前一样,单人或是两人三人组队,相互合作,说不定能找到第二种对付情妖的办法。”   他说完,就拿起桌上的书卷,手指顶着双眉指尖,光芒一闪,书页就哗啦啦地翻起来,“虚境,开!”   瞬间光芒大作,将殿中的所有人笼罩其中,一扇光门出现在最前头。   师长道:“进门。”   继而从前面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光门里走,有三人一组,也有两人一组,几乎没有人单人闯虚境。   宴星稚想着,或许她会成为唯一一个单人闯虚境的人,然后令所有人大吃一惊,被她的能耐折服。   想着想着,她自己笑起来。   牧风眠不知道她琢磨什么,但是头一次见她出神把自己逗乐,也觉得颇有意思。   殿中的人本来就不多,很快就轮到了宴星稚,她利落地站起身,这回连个眼神都没给牧风眠,迳直往光门里走。   牧风眠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进入光门之后,他才低低叹息一声,抬手唤住了要换下一个虚境的师长:“师长,且等等。”   进入虚境之后,放眼望去是一片美景。   飞流直下的瀑布悬挂在崖边,周围树林茂密,到处都是及腰的花丛和野果,空中是灵木的清新气味。   宴星稚就沿着面前的路往前走,同时释放出神力,探查周围有没有潜在的妖气。   清风从面颊拂过,带来一阵凉爽,空中干净的很,半点邪气都无,宴星稚感知不到任何妖物的存在。   她没有放松警惕,既已知这虚境之中有妖怪,却又没有探查到半分气息,那就说明这种妖物极为擅长隐藏自己的生息,她必须时刻防备着情妖猝不及防对她发起攻击。   正走着,宴星稚忽而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耳力好,尽管身后的人脚步很轻,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双眸立即染上戒备的神色,微不可查地放慢了步子。   身后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她慢下来,距离拉得越来越近,宴星稚猛地发作,亮出利爪转头就朝那人飞扑过去。   她的动作极为迅猛,二话不说先把来人扑倒再说。   等看清楚身下压着的是牧风眠之后,两人已经压倒了一片花丛,黄绿的花瓣摇曳着掉下来,落在牧风眠的身上,映衬着他俊俏的面和吃惊的眼神。   宴星稚也愣了一下,浑身的戒备霎时间褪去,咦了一声,“怎么是你?”   她的爪子在瞬息间就收了起来,软软地搭在牧风眠的脖子边。   牧风眠觉得脖子有些痒痒的,手肘支着力从地上坐起,宴星稚就从他的腰间滑到了腿上,两人的姿势相当暧昧。   她却恍若未觉,只满目惊奇,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说有组队的人了?”   说完又朝四处张望,似乎在找那个人。   牧风眠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她的话上。   他鼻子里全是宴星稚的气息,明明没什么特殊,却让他觉得甜腻的很,腿上背坐住的地方也十分滚烫,与她柔软的肌肤相贴,灼热的温度相互传递。   他看着宴星稚雪白的脖颈,精致的锁骨,和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腔,还有放在他脖子边那软软的手指头。   牧风眠心中猛地悸动,一股莫名的情绪往上翻涌,喉咙都有些干涩了。   牧风眠的脖子好像火烧云一样,浮上绯色,神色却还算镇定,看了看宴星稚稍微平稳了呼吸,才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边站起来,低头掸着身上落的小花。   声音平静,却好似又带着隐忍,“就是你呀。”   宴星稚没察觉他的异常,喜色染上眉梢:“你要跟我一组?那你怎么不说呢?”   “你也没有问啊。”牧风眠将衣袍整理平整,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他轻咳一声道:“咱们还是先找情妖吧,尽早破了虚境出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她眯着眼睛笑了,高兴地应了一声,与牧风眠并肩而行。   只是这情妖藏得实在厉害,两人在这无尽的绿林之中和悬崖瀑布边走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到情妖的踪迹。   宴星稚耐心告罄,一把一把地揪着花,“会不会这个虚境里根本就没有妖怪!所以我们才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牧风眠心不在焉,随口应道:“不可能,师长不会那此事逗趣,情妖力量很弱,只能靠情丝取人性命,所以平日里藏得很严实,不会轻易被找出来。”   宴星稚本来不想动用她捏造梦境的能力,但她还惦记着牧风眠说要带她去别的地方玩的事,加之走了大半天都没找到,她便不耐烦了,闭上眼睛开始幻想情妖自己滚出来,死在她面前,让她拿了东西破虚境出去交差。   但宴星稚从未见过情妖,不知道那妖物究竟是什么模样,在脑中连个雏形都勾勒不出来,更别说让它自己滚出来了。   于是梦境的主宰者,对眼下这情况也没有丝毫办法了。   她气恼地又开始摧残面前的花,气道:“这蠢东西藏着躲着,我们要找到什么时候?!”   牧风眠就这样看着她。   从后面看去,她长发披在肩上,随着动作隐隐约约晃出小巧的耳朵,将花朵摧残了一地之后,她侧过半个身,似乎气得厉害,白嫩的脸颊有些鼓鼓的,眉头紧皱,漂亮的眼睛压得有些凶巴巴,面颊上带着薄红。   有些带着欲望的念头,一旦打开,就如断了闸门的洪流,奔腾汹涌翻滚不停。   牧风眠的视线落在她泛着红色润泽的唇上,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宴星稚转头看他。   小家伙的情绪倒还分得明明白白,前一刻又气又恼,眼神凶蛮,看向牧风眠的时候,眼眸变得明亮和充满求知,“是什么?你快说。”   牧风眠就说,“情妖嘛,以情为食,若是我们能用这个引它们上钩,只要它们现身,自然就能抓到。”   “对,你说的不错。”宴星稚赞同了他的说法,随后又疑惑道:“可是,我们怎么能用情当诱饵,这又不是什么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动情就可以。”   “动情?”   宴星稚的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迷茫,显然不理解牧风眠的话。   她不懂什么叫情,所以司命神女才将她手中的神器命名为问情。   但牧风眠懂啊。   他往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低下头看着宴星稚,“你想抓情妖吗?”   “当然。”宴星稚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便听我指挥。”牧风眠的喉咙轻动,声音暗下来。他从前只觉得宴星稚喜怒无常,十分凶戾,浑身都是刺,如今却发现她呆呆软软,笨蛋,好骗。   于是低着声音哄骗道:“只要你点头,然后配合,我们就能抓到。”   果然,宴星稚立马上当,点头如捣蒜。   牧风眠没忍住,蓝眼眸里盛满笑意。   他拿出一枚小果子,刚放在口中含着,就见宴星稚微微张唇,像是向他索要。   她以为抓情妖,要吃这东西。   牧风眠唇角轻弯,弯腰俯下头,缓缓朝宴星稚凑去。   眼看着牧风眠的脸越来越近,他的呼吸慢慢触过来,宴星稚从耳根涌起一阵热意,往脸上烧,她下意识想往后退,但又想起牧风眠说要抓妖就要配合他,便也只好强忍着心中那些让她感到陌生的情绪,一下子闭上眼睛,微微偏头,面上生出了几分不着痕迹的怯意。   牧风眠往下的动作微停,看着她闭着眼抿着唇的模样,用舌头将嘴里的野果一转,手指抚上她的侧脸,含糊道:“你要睁开眼睛,看着我才行。”   宴星稚闻声睁眼,整个视线都被他眼眸里的蓝色笼罩,碧空如洗的蓝天,浪潮不断的大海,澄澈却又浑浊,里面沉淀着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一时呆住。   然后唇上就被柔软的触感覆住,牧风眠含住了她的唇瓣。   他咬破了口中的野果,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从牙齿中泄出,被舌尖一卷,仔仔细细地涂抹到宴星稚的唇上,传递到她的口中。   她惊讶地微微张嘴,果木的香气便瞬间充盈,从她整齐坚硬的牙齿滑过,轻柔缓慢,细致认真。   宴星稚心跳得太快了,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从脸颊到耳朵尖,再传到脖子,都红得厉害,比当初被赤炼神火包在其中还要炙热。   陌生的情绪鞭打这心尖,在她胸腔里疯狂奔腾。   她却仰着头,老老实实地站着,乖顺的让牧风眠将口中的野果分享给她。   忽而耳中传进来一阵叽叽喳喳的细声,宴星稚瞬间从所有迷茫之中脱离,眼珠一转,就瞥见一旁的树上钻出个野猫大小的妖兽,身上布满灵片,尾巴又粗又短,模样相当丑陋。   它一直拱着鼻子,左闻闻右闻闻,寻着动情的味道而来。   是情妖。   宴星稚猛地推开了牧风眠,顺手抹了一把唇上的水渍,指着那棵树道:“情妖现身了!”   话音刚落,她就飞扑出去。   情妖被惊动,转身就跑。   宴星稚立即化身虎形,如一个追猎的野兽,吼了一声,闻着味道追去,瞬间在丛林中消失。   牧风眠被她突然打断,看着极快离去的虎崽,抿了抿唇上酸甜的汁水,舌尖卷着果核在口中转了几圈,然后咬着果核笑了。   作者有话说:   熬到一点把亲亲写完,错字我没挑。   —————— 第68章 堕仙与起死回生   情妖落在宴星稚的手里, 那就是死路一条。   虽然她化成虎形之后,个头看起来幼小,但跑得飞快, 龇着一口虎牙,凶神恶煞在后面追赶,没多久就一口咬住了情妖的后脖颈,将它按在地上。   宴星稚换回人形, 一边将情妖斩杀, 一边舔了舔嘴唇,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果汁的酸甜。   情妖被杀, 虚境就破了。   两人回到授课大殿之中, 宴星稚手中握的珠子就是斩杀情妖后留下, 只要交给师长,便算交差。   她转头看着牧风眠,问了句, “咱们是不是最先出来的?”   牧风眠见她脑子里好像就只有杀情妖一事,颇有些无奈, 应当, “应该是,不会有人比咱俩这方法更好用。”   说起方法, 宴星稚就一下想到了方才的事, 耳根还隐隐发热,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地问:“你们经常这样合作吗?”   牧风眠走到她身边,将珠子接过来, 打算自己送去给师长, “什么?”   宴星稚见他方才动作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想问他是不是之前的试炼上,与合作搭档都这般行动。   但又觉得没必要问那么多,于是摆摆手,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吗?”   牧风眠点头,让她在这等会儿,转身去寻了师长。   从殿中离开之后,他微不可查地松一口气。   他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以前也没诓过别人做这事,不过就是仗着宴星稚什么都不懂,又因为是在梦境里,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虽然面上装得镇定,但心跳得实在太快,他都怕被宴星稚听见,生出怀疑。   牧风眠前去师长那记录,两人果然是第一个出虚境的人,师长对两人赞不绝口,说剩下两天半的时间让他们自行支配。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就用得有些久了,牧风眠担心宴星稚耐心浅,等不及先走了,回去的时候脚步就快了不少。   谁知一进大殿,就看见宴星稚化成了兽形,盘卧在窗边的桌子上,脑袋垫在小爪子上,毛茸茸的尾巴卷在身边。   她浑身都笼罩在灿阳之中,将身上雪白的皮毛和金色的虎纹照得无比光滑明亮,偶尔飘过的风拂起柔软蓬松的皮毛。   牧风眠放轻动作过去,走到近处,就看到宴星稚收起的耳朵中,右耳有一道小豁口,神色一怔。   当初不是将神农玉给她了?为何她的耳朵上还有伤口?   难道是不会用神农玉?   就算她不会用,那时珞总该会啊,为何还留着伤口?   他心底难免生出一丝责怨,不仅是对时珞,也是对他自己。   但当初情况紧急,宴星稚的攻势太过凶猛,他只能拿出清屿剑抵挡。   牧风眠弯下身,手指在那带着小豁口的虎耳上摸了摸,她的皮毛柔软无比,手感极好。   宴星稚察觉到这极为细微的动静,柔嫩的耳朵一抖,睁开一双黄金眼眸看他。   然后爬起来,伸长了两只前爪伸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为何那么慢?”   “师长说我们是最快出虚境的,拉着我夸赞了好一会儿,这才耽搁了些时间。”他朝宴星稚伸出手臂,说道:“你可以继续睡,我把你抱过去就行。”   宴星稚看着他的双臂,只思索了一下,便利索地跳到他的臂上顺着往上爬。   她刚来仙界那会儿,是由黎策带着她的,她就经常趴在黎策的肩头上。   牧风眠顺势把这柔软成一团的虎崽拢抱在怀中,手掌从她的脊背上滑过,手感好极了,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幸福感。   自从牧风眠得知自己的父母是被信任的兽族联手背叛害死之后,他对兽族的憎恶与日俱增,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如此想要把一只兽崽抱在怀里使劲揉搓。   为了不吓到宴星稚,他强压下心中的那股冲动,让她在怀中调整了舒服的姿势,而后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抱着她离去。   这种事有了第一回 ,便会有千百回,日后每次要一同出去,宴星稚都被惯得懒得走路,也不想捏云飞行,只惬意地窝在牧风眠的怀中,汲取他赤炼神火散发出的温暖,让他代步。   不过那都是后话。   牧风眠带着她去了炼场。   那是他的专属地方,闲暇时会跟师镜在炼场里切磋,或者练习掌控赤炼神火。   牧风眠在战斗方面的天赋极高,牧潭也一直着重培养,以至于他年纪轻轻就名扬在外,又经常与师镜混在一起,所以总有人拿他与第一战神相比。   他带宴星稚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为了让宴星稚的剑招完善。   她总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招式很杂乱,其中以牧氏剑法居多,所以牧风眠才想将她引上正途。   宴星稚的天赋和神力如此深不可测,更改好好引导才是。   但牧风眠不说教她,只说与她切磋。   这倒是正合宴星稚的心意,她每次都在与牧风眠的打架里学那么一星半点,再加上自己的琢磨,压根就不够。   她需要学更多,她想要与牧风眠一样,把握在手里的剑变成天下最强的利器。   于是一连好几日,两人都泡在炼场里,仿佛不知疲倦。   宴星稚的神力突飞猛进,打起架来也不再如之前那样乱无章法,经过牧风眠的刻意传授和调整之后,她的招式与牧氏剑法有七分相似,但其中也加了自己的一些东西,又显得大不相同。   牧风眠是打心眼里满意,他简直觉得宴星稚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学生。   又一次见她完整地将自己的招式试出来后,牧风眠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嘉奖道:“星崽真是太厉害了,假以时日肯定能赶超师镜,成为六界第一战神。”   宴星稚这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心里也高兴,将他反抱住,语气里满是兴奋,“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站在六界顶端,成为主宰?”   牧风眠听到这话,惊愣住,将她从怀抱中拨出来,“你说什么?”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宴星稚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话有不对,“你不愿意吗?”   牧风眠看着她,想从她的面容上找出一丝玩笑,但她显然很认真。   九万年前的浩劫让六界元气大伤,其后的很长时间里,六界都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后来在众神的努力之下,才建起了新六界,各族签订和平约定。   经过这么长时间,六界已经慢慢恢复,虽远不如上古时期鼎盛灿烂,但好赖脱离了混沌。   六界之中,魔族镇压在天隙下,冥界终年不参与外事,在强者为尊的法则下,神界的地位越来越高,如今神帝就等同于六界的主宰者。   神帝出自师氏,是师怜雪的亲叔叔,神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并非是宴星稚所说的那种谁强大,谁就要成为六界的主宰。   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到,只怕会惹祸上身。   但牧风眠又不忍心严肃地警告她,于是摸了一把宴星稚的头,说道:“当然愿意,不过算作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在我们问鼎六界之前,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语气有些认真,宴星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还是答应了。   其实这话她没对别人说过,只对牧风眠说。   一是因为这是梦境,二是因为他是牧风眠。   没人会知道她说的这些话,这些约定,还有这些做过的事。   宴星稚收了问情,敛了敛情绪,正打算喊着牧风眠一起去吃东西时,身上戴着的灵玉亮了起来。   那是时珞临走前叮嘱她戴着的东西,只要亮起,就说明时珞有要事寻她,她需得尽快回仙族区。   她用手抹了一下灵玉,熄灭光芒,而后对牧风眠道:“我要回yihua仙族区。”   牧风眠自然也看见那亮着的玉,猜测是时珞再召唤她,问道:“什么事?”   “许是仙盟的事。”宴星稚也不大清楚。   但时珞召她,多半是为仙盟的事,应当是有什么棘手的任务需要她去处理。   牧风眠一听,立即就道:“我跟你一起。”   宴星稚看向他。   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可以。”   两人一同前往仙族区。   时珞正因为仙盟新接手的任务焦头烂额,无奈之下才召回了宴星稚,让她没想到的事,宴星稚还带了个牧风眠回来。   赤发金袍的少年出现在仙盟的时候,顿时就引来了绝对的关注。   牧风眠很少踏足仙族区,但关于这天才少年的传闻六界遍地都是,算是活着的传奇人物,自然而然地很受欢迎。   时珞见到她带着牧风眠,面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风眠神君怎么也来了?”   牧风眠颔首,“正巧与她在一处,便一起来了。”   时珞亲昵地拉着宴星稚的手道:“星崽啊,最近在神族区可还好?”   宴星稚点头,“挺好的,师父召我回来,是因为什么事?”   时珞本还想与她多唠几句,但她问得很直接,时珞也不好在扯东扯西,沉着眉头道:“仙盟前段时候来了个案子,相当难处理,派出去的三批人皆有去无回,无奈只能由你出动了。”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思绪飘回两年前,隐约猜到是什么任务了。   仙盟的力量强大,不会被寻常任务给难倒,实际上让仙盟难以处理任务并不多,所以宴星稚这十来年在仙族区也清闲的很。   两年前让仙盟损失了三批人员的任务,只有位处于人界的堕仙一事。   果不其然,就听时珞道:“千年前,仙盟有个触犯法规的仙君从牢狱逃去了人界,藏匿了千年之久,前段时间突然在人间现身大开杀戒,邪力强大,前去捉拿他的仙君全军覆没,如今也只能出动你了。”   牧风眠在一旁听着,没忍住问,“他当初犯了什么罪被关在牢中?”   时珞神色凝重,语气沉沉道:“他杀仙祭法,企图让亡妻起死回生。”   宴星稚之前只接了任务就离开,并没有细问,如今也才知道缘由,不由一愣,“可是起死回生……”   “不错,是世间三大禁法之一。”时珞转了个身,手指轻抬,一个卷轴就从书架上飞来,飘到三人面前徐徐展开。   卷轴上面是潦乱画笔勾勒出的画面,上头有一个繁琐的阵法,覆满血一样的红色,画面中不少活人在阵法上挣扎。   牧风眠的目光从左扫到右,若有所思。   时珞道:“起死回生,需以生灵为祭,活魂做法,才能逆天而为。当初那个堕仙残杀四人,还没能成功启阵就被仙盟捉拿,逃走之后沉寂多年,如今又现身,只怕还没放弃。”   卷轴很快合上,被时珞放回书架,她对宴星稚道:“我们派出去的三批人皆全军覆没,这说明那堕仙肯定有着非一般的手段,凭藉着他们传回来的消息,我们绘制了地图,你拿着地图去,若察觉到不对,立即逃离。”   那三批人在去之前都得了同样的叮嘱,但却没有一人能够逃出来,就表明那堕仙已经不是单纯的强大,他有非同寻常的方法能够困住所有人。   但宴星稚去过那地方,自然知道怎么应对那堕仙。   她记得那个堕仙与入了邪的妖怪结合,炼成了半仙半妖之体,相当厉害,也十分耐打。   且他确实有一招本领,能够蛊惑人心,让人心甘情愿地化作他手中的亡魂,但宴星稚当时并未中招,所以也并不知详情。   只记得与那堕仙打得天昏地暗,最后是她赢了,但也受了很多伤,休养许久。   不过在这梦境之中,她应该会赢得很轻易。   拿了地图之后,两人从大殿中出来,门外已经有人候着了。   除了时珞特地调出的一批甲级成员之外,黎策也在其中。   他亲亲热热地上来就要抱宴星稚,“星崽,你可算回来了,这段时间没见着你,我惦记得很。”   谁知人还没到跟前,就被牧风眠一下拎住了后脖颈,硬生生将他往后拉了两步。   黎策迷茫地转头看他。   牧风眠身上的标志如此明显,黎策只看一眼就知道他的身份,于是对他方才有些蛮横又无力的行为不敢反抗,呐呐问道:“怎么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猛地回神,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动作有些唐突,立马松了手。   他自然是不想看见黎策与宴星稚亲昵,但又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口,且宴星稚与黎策在一起生活多年,用任何理由阻止两人叙旧都不占理。   牧风眠眼眸一转,咬着牙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将下巴一扬,双手抱臂,敛着蓝眸轻蔑地看着黎策,盛气凌人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胆敢无视我?”   黎策似乎真的背着嚣张的姿态吓到,“风眠神君见谅,小仙是方才见了故友,才高兴得一时忘了形,怠慢了神君。”   牧风眠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在神族区尚无人敢对我如此。”   黎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连连赔不是。   宴星稚见状,也觉得有些纳闷,抬手抓了下牧风眠的衣袖,小声道:“牧风眠……”   牧风眠似乎就在等她这一下,立马反手将她柔软的手握住,收紧力道,低声说道:“我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上,便不与他计较,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谁都不认识,你可不能冷落我。”   宴星稚果然上当,握住了他的手掌,认真许诺道:“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叫人无视你。”   牧风眠心中暗喜,想着若是能一直牵着她的手,又能阻止黎策与她叙旧的话,就算背上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臭名声也无妨。   谁知他还是低估了宴星稚。   她让人拿着一面锣一面鼓,边走边敲,还要黎策高声大喊:“恭迎风眠神君尊临仙族区!”   势必不让别人无视他。   他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是惦记着宴星稚的小手,没开口阻止。   只不过走到何地,都引来诸多注视,还有各种低低的议论声。   牧氏的名声让他这样败,爷爷知道了估计能气死,但好在这里是梦境,虽然场面有些尴尬,但牧风眠尚且能够撑住。   这又敲又喊的队伍行了一段路,忽而有一人拦在前方。   那人盯着牧风眠道:“牧十二……你在干什么?”   来人正是师镜。   虽然牧风眠脸皮厚,又因为是在梦境所以无所谓把自己名声搞臭。   但当好兄弟站在面前,平日里冷面寒霜的脸也布满震惊,像看个鬼似的看着他时,牧风眠还是有些顶不住。   他用手掌搓了一把面容,努力保持平静,“我可以解释。”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问情   师镜站在十步开外, 静静看着他,似乎真的在等他的解释。   显然他并不相信牧风眠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牧风眠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觉得手中一动, 宴星稚松了牵着他的手,对黎策打了个手势,而后锣鼓都被收起来,这支要出发去人界诛妖的队伍才看起来正常一些。   牧风眠偏头看了眼宴星稚, 心一横, 对师镜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师镜微微歪头, 露出一个极其不理解的迷惑表情, 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何时是喜欢这般大张旗鼓行事的人?”   牧风眠僵硬道:“……很威风。”   “丢人现眼罢了。”他说。   牧风眠无法反驳, 因为他在心底也是这样认同的。   为了不让这尴尬的场面僵持,他主动转移话题,“你为何在仙族区?”   “来寻人。”师镜道。   牧风眠向来对师镜做什么事不大关心, 知道他有时候忙起来,十天半个月都不在神界, 更何况这还是梦境中的师镜, 他就更不关心了,一心只想把他拉来当苦力, “事情办完了?”   师镜颔首。   “正好我们要去人界诛妖, 上神可愿与我们同行?”牧风眠一边说着, 一边走上前,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旁边的带了几步, 小声道:“反正你也无事, 就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师镜反问, “我在你眼里,是这般清闲?”   “会起死回生之术的堕仙,你不想去看看?”牧风眠道:“据说这禁法早已在六界消失,只封存在神界极密之地,你就不对这三大禁法之一好奇?”   两句反问,就把师镜问住了。   天下所有人,不论是神仙妖魔,还是修习仙法的凡人,在被传授的第一课,便是关于这六界三大禁法。   即便是师镜,也未曾接触过,如此一提,又怎么可能不动心思。   他道:“我不会帮你们做任何事。”   牧风眠就弯着唇笑,也不说话。   有了师镜的加入,整个队伍变得沉寂多了,众人都不敢在第一战神面前放肆,更何况还有个刚刚背上嚣张跋扈名声的牧风眠与他勾肩搭背。   宴星稚不待见师镜,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若非是牧风眠还在这里,她早就捏个云先跑了。   她虽然讨厌师家姐弟俩,但也知道牧风眠与他交好,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情绪去影响牧风眠的行为。   众人出行前往人界,按照前三批人传回的消息,很快就找到了堕仙所盘踞的地方。   是一座偏僻荒凉的小镇,镇上已经没有人烟,自从堕仙在镇中作法开始,所有凡人皆死在城中无人幸存,所以这小镇如今是一座废城。   人间正值冬季,白雪覆盖天地,没有人烟的废城,积雪堆得极高,一脚从踩下去能埋没膝盖。   这一行神仙站在云层之上,从上往下俯瞰,将整个小镇收入眼中,只见下面一片茫白,压根看不出什么诡异之处。   宴星稚对这场景熟悉,知道阵法就埋在大雪之下,便拦截了想要先下去探查情况的两人,而后她闭上眼睛,开始催动梦境。   下一刻,铺满大地的银雪纷纷扬扬,以极快的速度融化消失,露出荒凉的城镇,和地上血染一样的奇怪纹理。   堕仙的起死回生阵法,是画在整个小镇下面的,待宴星稚将所有厚雪扫去之后,阵法隐隐露出全貌。   三由于阵中房屋错落,各种东西堆叠,所以也遮住了不少部分,并不能看完全。   但牧风眠自上而下将整个阵法看在眼中时,那些镇中房屋或其他杂乱东西遮掩的地方,却因为之前时珞展示的卷轴上的突然,而在他的脑中将缺失的地方补全,在他眼中,这起死回生阵法是一个完整,且清晰无比的。   他只看一眼,就能记个完全。   这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阵法,其中蕴含着无比强大的能量,以及牧风眠从未接触过的法诀,他在心底隐隐感觉震撼。   为了复活一个人,竟要用这么多人的生命作为代价,难怪会列为禁法。   师镜站在他身旁,看着阵法缄默良久,才对牧风眠道:“忘掉。”   “什么?”牧风眠疑惑地转头。   “忘掉这个阵法,我知道你记住了。”师镜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中却隐隐藏着其他情绪。   起死回生。   这四个字的诱惑力太大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人,牧风眠心心念念惦记了那么多年的父母,他自出生起从未见过,难保会禁不住诱惑在这阵法上动心思。   牧风眠觉得好笑,看出师镜的想法,便用胳膊肘搭在他的肩上,站得没个正形道:“放心,生死乃是宿命天定,我就算是再胡闹,也不可能逆天而为,死者已逝,没有复生的可能。”   “况且这还是个梦境,醒来之后我能记住多少,还不一定呢。”牧风眠将头扭过去,蓝色的眼眸显出几分柔和,看向前方的宴星稚,喃喃道:“我更想把记忆用在有用的地方。”   师镜眉眼动容,盯着他,没再说话。   宴星稚上次来的时候,找这阵法用了很长时间,直到出了烈阳之后融了大雪,她才看见埋藏在下面的阵法。   她二话不说就要用剑破这阵法,才逼得堕仙现身。   这次她故技重施。   大喝一声,“问情!”   神器应声而动,裹着金芒疾速地翻转,出现在宴星稚的面前,她抬手握住剑柄飞身而下。   随着金光流泄,挥出一道神力强悍的剑招,直直地朝下方的小镇而去。   这段时间有牧风眠的陪练,她的神力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没有束神铃的限制,这一剑的力量没有轻重,足以将小半城镇斩为齑粉。   堕仙果然被迫出手,编织出一张网,从下方极快地展开,朝上猛地包裹来,闪着红色的光。   场景与之前那回是一样的。   宴星稚不知道这张网是什么用途,但上次这张网扑上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受这张网的半点影响,是以这次也没放在心上,提着剑与红网迎面相撞。   变故在这一瞬发生了。   只见宴星稚被红网包在其中,好像在触碰到的一刹那就昏过去,神力骤收,问情也脱手,迳直往下坠落。   牧风眠见状,心头一慌,整个人如离弦之弓一般飞出去,去追下落的宴星稚,从红网中直直穿过去。   在宴星稚将要砸在地上的时候,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而后平稳落地。   怀中的她闭着眼睛,神色宁静平和,呼吸尚在,只像是睡着了。   还不等他细细查看,在云层上站着的一众仙君接二连三地砸在地上,陷入了与宴星稚一样的状态。   就连师镜也不例外。   牧风眠抬头看见他往下坠,催动神力接了一下,没让他砸在坚硬的石地上。   场面一下子变得极为诡异。   在这无声无息的瞬间,所有人陷入昏睡,只剩下牧风眠一人还站着。   ——   宴星稚在触碰到网的那一刹那,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声音消失殆尽,变得黑暗又寂静。   宴星稚懵了。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感知,也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如同化作一缕魂魄似的。   怎么会如此?   上次那张网对她分明没有任何作用啊!   宴星稚有一瞬的心慌,赶忙催动梦境的力量,却好似与外界失去了所有关联,一点神力都没有了。   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始料未及。   明明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宴星稚面对无知的情况,从未有惧怕的情绪,她尝试突破那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壁,想要与自己的身体感应,就在她聚精会神地催动神力时,耳朵的感知猛地恢复了。   先是听到房中蜡烛燃烧的辟啪声,再然后就是从远处传来的喧哗嬉闹之声,许是隔得远,听得不清楚。   紧接着她的眼睛也恢复,面前不再是一片漆黑,但仍然被东西当着,只能看见一片赤红。   再然后就是身体的各个感知,她感觉到自己穿着厚重的衣裳,头上戴着的东西几乎压弯她的脖颈,她好像是坐在一处柔软的地方。   还没等她动作,忽而响起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些吵杂又遥远的声音一下涌进来,丝竹管乐和笑闹声交织。   不过很快,门又被关上,那些声音又被隔在门外。   宴星稚起初没动,脚步声慢慢靠近,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的织金锦靴。   随后遮盖视线的红布就被一杆黑色鎏金杆挑起来,慢慢往上掀。   宴星稚就看见面前人身着赤红色的衣袍,上面用金丝绣满了如意纹,黑色的腰带束着精瘦的腰身,再往上就是雪白领口,白净的脖子。   目光攀着下巴,唇,鼻子往上,就看见了那双漂亮的蓝眼眸。   是牧风眠。   是穿着一身赤红喜袍,长发束起戴着新郎官帽,满眼柔柔笑意的牧风眠。   对上视线的瞬间,宴星稚的心口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打中,不知名的情绪蓬勃而发,在心腔汹涌膨胀。   她的记忆猛地退化,忘记了她的身份,忘记了时珞的嘱托,也忘记了她来到这个地方的目的是什么,只记得眼前这人的名字。   “牧风眠。”她轻动朱红的唇,唤出他的名字。   “嗯?”牧风眠低低应了一声,将红盖头挑到一旁放着,站在她面前一时没动。   宴星稚却主动伸出了手,将他的手握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的喜房。”他笑吟吟地回答。   “喜房?那是做什么用的?”宴星稚歪着头问,头上的华冠便叮当作响,“你为何会穿成这样?方才你从我头上挑走的是什么东西?我头上怎么戴着个这么重的玩意儿,脖子好累。”   她一口气问出几个问题,说话跳脱,但牧风眠却始终笑着,眸光沉着浓浓的宠溺,眉眼的喜悦之情明眼可见。   他道:“喜房,是给新成亲的夫妻准备的,成亲之后,相爱的两个人会永结连理,共度一生。”   “永结连理,共度一生?为什么是我和你?”宴星稚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嫁衣,与牧风眠身上的衣袍颜色如出一辙,显然两人就是刚成亲的夫妻。   宴星稚自然是知道夫妻这一说法的,她先前还受时珞之托前往妖界给妖王的嫡子送新婚贺礼。   但她从未料想过有一日,这样衣裳会穿在自己身上。   还是和牧风眠一起。   房间昏暗,喜烛散发的红色微光覆在牧风眠俊美的脸上,将他的眉眼和笔挺的鼻梁勾勒出来,显得极为好看。   他盯着宴星稚,像是永远不会移开目光,说道:“因为我爱你啊,所以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这句话像是穿心而过,异样的情感铺天盖地,宴星稚的呼吸霎时间重了许多。   她想起在神族区的授课大殿上,踏入大殿的一瞬间,第一眼就在坐着的人群之中找到了牧风眠。   之后与他对上目光,与他开□□谈。   在拥挤吵闹的朗月街上紧紧握着手,并肩而行。   牧风眠会在亲吻她时,把酸酸甜甜的果子喂给她吃。   会将她抱在怀里,或是搁置在肩上,轻声细语附在她耳边说话。   会在炼场之中,一遍又一遍,极有耐心地矫正她的错误,引导她如何正确将剑法运用到极致,如何一步步提升神力。   宴星稚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场她用神力和问情所造的梦境,却依然留在这里,不是因为她贪玩好奇,也不是因为她找不到破解之法。   她分明,就是太贪恋这样的牧风眠,舍不得与他亲昵的朝夕,所以才沉溺其中,不愿出去。   想与他一直在一起。   是因为爱。   “你说的没错。”宴星稚抬眸,看着面前笑得灿烂的牧风眠,也跟着笑了,只不过一双精致的眼睛里全然是冷意,“不过,你跟他还是差得太远了,一点都不像呢。”   ——   “到底是什么情况!”牧风眠着急地抓着师镜的袖子,急道:“你快给看看啊!”   师镜一把拂开,“冷静点,还没死呢。”   牧风眠的神力探不进去,他感觉宴星稚好似被什么力量整个封闭起来,尽管呼吸尚平稳,看上去没受什么伤,但无论怎么呼唤都不醒。   他当然着急。   师镜是第一个在昏迷之中醒过来的人。   方才刚被牧风眠的神力接到地上之后,没过多久就睁眼醒来,只有他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镜垂眸扫了被牧风眠抱在怀中的宴星稚一眼,语气平淡道:“动情了,被情网困住,所以出不来。”   牧风眠皱着眉,脱口道:“那为何我没有被困住?”   师镜闻言,撩起眼皮看他。   牧风眠丝毫没觉得自己失言,追问:“有没有办法救她?”   师镜道:“这堕仙是与情妖炼化为一体,情网天下无解,只有她自己亲手斩杀心爱之人,才能脱离。情丝会将她心中的爱意提升千万倍,一般堕入情网之人,是无法逃离的。”   牧风眠气道:“没别的办法了?”   师镜冷笑,“你对我生气有何用?堕仙和害她动情之人才是罪魁祸首。”   牧风眠一下子卡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   老实说,宴星稚的动情,他占有绝大部分的责任,若不是上次秘境里的那个半哄半诱的吻,她或许根本不会中情网。   “那我怎么没有被困在情网之中?是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不能救她?”牧风眠又急急地问。   师镜嗤笑一声,“特别?”   他猛地抬手,指尖凝着绯色的光,卷着细碎花瓣朝牧风眠的心口击去。   神力撞至心口时,一抹青色的暗芒乍现,将师镜的力量尽数抵挡,随后晕开一层小巧精致鳞片光影,转瞬即逝。   “青龙神族的护心龙鳞,是这个玩意儿才护着你没中情网。”师镜像是在嘲笑他,“若是没有这东西,怕是把那堕仙杀了,你也困在情网之中出不来。”   牧风眠咂咂嘴,有些不好意思。   他倒是把这个给忘记了。   他用神力将宴星稚托举在空中,然后解开衣扣,将衣襟扯开,露出白净结实的胸膛。   手指按在心口上时,才隐隐显出一片片龙鳞来。   他想摘下来给宴星稚戴上。   “牧十二。”师镜冷眼看着他发浑,声音漠然道:“你也该醒了吧?”   牧风眠的动作猛地一顿,愕然抬头看他。   师镜又道:“我来这里寻的人是谁,你当真不知?”   牧风眠立即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师镜,并非是梦境里造的,而是真真实实的师镜。   问情所造的梦境压根困不住师镜,所以他很快就破了梦境,来到这里,寻找牧风眠,想将他带出去。   但他来了之后才发现,牧风眠根本就不是困不得出,而是自愿沉沦。   所以他才没有挑明。   只是这会儿牧风眠要摘护心龙鳞,师镜才没忍住开口。   “你怎么会来这里?”牧风眠的脸有点红。   好兄弟跑到他的美梦里来了,还眼睁睁看着他丢面子,着实是让人尴尬。   “这场大梦终会散去,你沉溺其中根本没有意义,何不早些醒来,面对真正的宴星稚。”师镜道。   牧风眠低着脑袋站着,像个怅然失意的孩子,久久不言。   师镜见状,又道:“护心龙鳞与你共体而存,挖它等同在心口上剜个洞,倒也不必在梦中这样折腾自己,我现在就去斩杀那堕仙,你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便召出九曦转身离开,只余下牧风眠一人。   牧风眠又何尝不想。   只是他不知道,一个曾亲口说“兽族本性难驯,只能奴役,不能同类”的牧风眠,改如何面对出身兽族的宴星稚,又如何与满心满眼憎恶厌烦他的宴星稚相处。   他自然想过要破梦出去,只是每次看见宴星稚满眼笑意地看着他,高兴时喜欢捏他的手指的那些小动作,喜欢化作虎形窝在他怀中睡觉的那些时候。   他都想着,再晚几日吧,不急的。   但是师镜说的没错,梦总会醒,虚幻之物,拥有得再多,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   或许,确实该出梦境了。   正想着,怀中的宴星稚忽然有了动静。   牧风眠低头看去,就见她动了动鸦羽般的长睫毛,忽而张开了双眼醒来。   他面色一喜,正要说话,却见宴星稚一下子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顺着往上攀,像是有一些急切地,将唇覆上来,在他完全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吻住了他的唇。   牧风眠并非急色的人,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先问宴星稚方才昏倒的时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   但当她尖利的小虎牙软软地咬住他的唇,生疏而亲昵地吸吮时,牧风眠顿时什么话都不想问了。   他反手拥住宴星稚,掌心托住她的后脑勺,掌握了主动,朝她的唇齿探去,与她的气息交融在一起,一步一步深入。   这梦境谁爱出谁出,他现在肯定是出不了。   谁还不能做个美梦了?!   作者有话说:   师镜: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牧风眠:滚蛋,别耽误哥们谈恋爱!   ———————— 第70章 魂魄的气味   宴星稚在仙界学了十来年, 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自然是听说过爱情的。   黎策就是那种三天两头就往漂亮仙姬面前凑,将情情爱爱的那些话挂在嘴边的人。   宴星稚向来都是嗤之以鼻。   她一直不明白,两个人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 才能被叫做情爱。   如今在情网之中,却误打误撞明白了这一点。   情网将她心中的情感扩大千百倍,在被迷住眼的那一瞬,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汹涌的爱意, 在那一刻仿佛让她甘愿为爱人去死。   牧风眠的面容, 他说过的话, 做过的那些小动作, 全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她在被困在情网的时候, 忘却了所有人, 只记得他。   不过宴星稚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地打破情网,就是因为她时刻清醒,知道自己是身处梦境之中, 只需一个念头就能摆脱困境。   她醒来后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牧风眠。   被他抱在怀中,感受着赤炼神火散发的温暖, 也闻着来自牧风眠身上的气息。   宴星稚心中情绪翻滚, 有一种本能的冲动迫使她向牧风眠靠近。   思及在梦中也不必克制,于是她二话没说就抱住了牧风眠的脖子, 与他黏黏腻腻地亲吻起来。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 牧风眠没有半点的抗拒, 甚至表现出了兴奋的情绪,立马给了她回应,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   宴星稚想, 这美梦就是方便, 只要稍稍动下念头, 任何东西都能得到。   哪怕是牧风眠。   牧风眠像是忍了很久,恍若被宴星稚点炸的炮竹,吻势凶猛得很,带着少年人的莽撞,将她的唇瓣又舔又咬。   最后还是宴星稚先承受不了,耳根脸颊都染上红色,觉得喘不过气,略带挣扎地往后退。   她的力道都变得绵软,没有丝毫攻击性。   牧风眠并没有强迫,随着她把头侧过去大口呼吸的时候,牧风眠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脸颊,鼻尖,还有雪嫩的耳朵上,喃喃道:“宴星稚,这可是你先动的手。”   宴星稚的唇被舔咬得通红,她自己伸出小舌头捋了捋,只觉得被灼气包裹,浑身上下都是热意。   牧风眠蹭了蹭她的耳朵,双眸褪去欲色,变得清晰澄澈,他没有松开宴星稚,也没有问她为何突然扑上来亲吻,只抱着她不动声色问:“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宴星稚抬头,与他对上视线。   她的眼睛向来是这般,炽热而诚挚,如此热烈,如朝升的太阳,从未见她有过闪躲和胆怯。   她说:“我方才应该是落入了妖法之中,陷入了虚幻之境。”   牧风眠的手往下一落,精准地抓住她的手,勾住了指头,紧紧盯着宴星稚,“你在里面看见了谁?”   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难得蕴藏着一丝紧张在其中。   堕入情网之后,宴星稚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让她动情的人。   他迫切地想要听到回答,却又害怕那个回答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牧风眠在心中暗暗想,若是宴星稚不想回答的话,他一定不会追问,任由此事揭过去。   宴星稚看着他的蓝眸,忽而萌生了一丝遮掩,她微微撇开头,含糊其辞,“没看清楚。”   牧风眠静默了一瞬,心中一遍一遍强调着方才下得决定,最终却还是捏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扭回来,低眸认真地注视她,“你肯定看清楚了,宴星稚,告诉我是谁。”   宴星稚与他对视好一会儿,才启唇轻声说:“是你。”   牧风眠心脏一胀,开始剧烈地跳动,涌出一股强烈的欢喜,甚至有点发懵。   这美梦给他的冲击力是巨大的,甚至让他有种想要紧紧地抱住宴星稚,许下要一直陪着她的誓言的冲动。   但他没有。   在清醒中放任自己沉溺,却又在沉溺之中残忍地克制自己清醒。   牧风眠的眸色渐深,神色染上一丝复杂,他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之法,唯有那双眼睛聚焦,含着多种情绪的目光黏在宴星稚的脸上,不舍得错开一眼。   宴星稚不知他所有心里所想,以为是她方才说的话一时让牧风眠有些难以消化,于是想了想,又道:“虚幻之境中,我们身穿这大红的喜袍,我们在成亲,你说要与我喜结连理共度一生。”   牧风眠的心一直在晃,听到这些话,他的耳根也好像是烧起来,热意散开,仿佛这些话是真的出自他之口。   他出身不凡,又天资卓绝,一直以来都是站在同辈之中的最顶端,不论是爱慕他还是爱慕他家族势力的仙姬神女都不算少,除却一个师怜雪是碍于家族无法闹得太难看,其他仙姬神女一概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更别提他会对某个女子说这些话。   牧风眠难得的觉得羞赧。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要破除情妖的妖法,是需要亲手斩杀心爱之人的,宴星稚只被困了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就破境而出,似乎是在下手杀他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啊?   如此一说,宴星稚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   她天性率真,对人性了解甚少,会不会根本不在乎那些情情爱爱?   牧风眠越想,心中的喜悦就越往下退,不消片刻就冷静下来,他问道:“那你是如何杀了我破境的?”   宴星稚很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上的那些微妙变化,虽不明白,但也不想让他不开心,就说:“我没有杀你。”   “你还有别的破境之法?”   “我只是心里很清楚,当时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宴星稚说:“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味,我能一下子分辨出来,所以任何人都无法在我面前假装成你。”   牧风眠一愣。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宴星稚这样说了。   先前宴星稚爱化成虎形往他怀里钻,有几次也在他怀中舒服卧着时提过他身上的气味。   但牧风眠不是师镜,他又不是被花神养大,没有那股花香。   他的神法是赤炼神火,火焰能有什么气味?   他一直都不明白,问了旁人,也没有人说他身上有什么特殊气味。   只有宴星稚能够闻到的味道,牧风眠也很好奇,他又抬起衣袖闻了闻,“到底是什么味道呢?我从没有闻见过。”   宴星稚的神色完全不是在开玩笑,她说得很认真,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沉吟了片刻,才缓声说道:“我们白虎神族有一个奇特之处,能从爱人的身上闻到魂魄的气味,那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味道,哪怕远隔千山万水,人山人海,也能依靠气味寻到爱人。”   宴星稚大约是学了几分人族的拐弯抹角,并未将话说得直白。   她先是说能闻到牧风眠的气味。   再是说白虎神族只会记住爱人的魂魄散发出的味道。   她并没有向牧风眠直说心底的情愫,却在这几句之中告诉了牧风眠所有。   牧风眠有些眩晕。   他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几乎控制不住冲动,又埋头吻住了她。   吻得很急躁,仿佛想要通过这粗鲁的舔舐来回应宴星稚,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   宴星稚的唇被软软的力道咬得红肿,仰着头与他亲昵,惬意地微眯眼眸。   她是兽族,比寻常人更喜欢肢体接触,抱着牧风眠,又与他十指相扣时,就会觉得十分满足。   最后喘不过气了,牧风眠松开她,与她额头相抵,低低地轻喘,“合该如此,其实我之前就发现了,我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   宴星稚笑了一下,“克星?”   牧风眠被爱意冲昏了头脑,没听清楚这含糊的一词,在她唇边落下一个个轻吻,说道:“若是不爱你,我想像不到我还能爱谁。”   密密麻麻落下的吻太多,宴星稚微微侧过头,往他怀里钻,脖子贴在他的颈窝处,闷声道:“骗子。”   由于声音有些软,又像是从胸腔发出来的,莫名的带着些许委屈。   牧风眠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五迷三道地许下承诺:“我绝不骗你,任何问题,只要你问,我都会给你答案。”   他想一直抱着宴星稚不撒手,在她右耳朵又亲又咬,但这种地方倒不适合小情侣卿卿我我,很快师镜就杀了堕仙,整个起死回生阵法破碎,那些被困在情网中的仙君也陆续醒来。   任务轻松解决,一行人欢欢喜喜返回天界。   路途中宴星稚捏了云坐在最前头,黎策正跟她说方才坠情网时遇到的仙姬,把宴星稚烦得一直将他往旁边推。   牧风眠自知要给师镜一个交代,便没坐在宴星稚身边,他学宴星稚捏了云朵,坠在队伍的后面,与师镜并肩而坐。   但是目光却一直黏在最前头的宴星稚身上。   一路上没怎么开口,师镜问:“我还以为你有正事跟我说。”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招人稀罕呢?”牧风眠就说。   师镜闭了闭眼,有些忍耐,“我先前说的话,你想好了吗?”   牧风眠点头,“我要再留一段时日。”   答案显然是在师镜的预料之中,他冷笑一声,“□□熏心。”   牧风眠摇头,“一场梦,早醒晚醒没什么区别,但我现在真的不能走。”   师镜道:“你应当庆幸宴星稚所造的梦境没有恶意,否则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你牧十二。”   牧风眠道:“我倒不至于如你说的那般没用,不过你的梦醒了,就不要打扰别人的美梦了,若想喝酒等我梦醒了再说。”   还不等师镜反应,他抬手捏起一个法诀,一掌拍在师镜的心口。   “你!”师镜只来得及出口一个音节,身影猛地如烟般消散。   回到仙族区之后,宴星稚落下了云第一个去寻牧风眠,见他自己一人,不免多问了一句,“他呢?”   “他啊。”牧风眠含糊道:“许是去忙自己的事了,毕竟是第一战神嘛,哪有这般清闲。”   宴星稚轻哼一声,乐道:“走了正好。”   牧风眠揉了把她的脑袋,满脑子都是不大正经的事,“你快回去向时珞覆命,咱们一块回神族区,我想去你的寝殿看看。”   “好。”她毫无警戒心地应道。   作者有话说:   【无关紧要的小小知识】:   万仙同梦的盛宴上,师镜上神是第一个从梦中醒来的人,临走时他将风眠神君吊在了树上。   —————— 第71章 梦境破   宴星稚的寝殿位于神界学府较为偏僻的地方, 平日里没人会从这里经过,将门窗一关,整个殿内就无比寂静。   天色已黑, 烛火轻曳。   房中被暖色的光填了一半,还余下一半隐在朦胧的暗色之中。   寂静的殿中响起一声轻咛,火光下两个人影在地上交叠。   宴星稚被按坐在床榻边的地上,背后抵着床柱, 被牧风眠抱着亲了好一会儿, 忍不住从嗓中发出细细的声音抗拒。   她雪嫩的面颊飞红, 用手推拒着牧风眠的肩膀, 轻声说:“不要了……”   “好, 不要了。”牧风眠哑着嗓子回她, 身子却还是在她没什么力道的推拒下继续往前靠,在她耳边落下轻吻。   他尤其偏□□星稚的右耳朵,可能是因为那只可怜的耳朵被清屿剑误伤, 那一个豁口虽然看上去不大,但牧风眠每每看见右耳, 心里都是满满的疼惜和后悔。   他甚至还因此产生了一些愧疚。   牧风眠觉得, 这梦境里的宴星稚分明没有被清屿剑伤过,右耳却有伤口, 定然是因为他的主观意识造成的。   是他潜意识里知道宴星稚耳朵上有伤, 所以根据他的意识造出来的梦境中的宴星稚, 也无法摆脱那个伤口。   于是他在那只耳朵尖上用牙齿轻咬,又轻轻吸吮,像只给她舔舐伤口的小兽。   宴星稚前所未有的乖顺, 那尖利的爪牙和尖刺都被收得干干净净, 任由牧风眠的细吻落下, 右耳尖红得厉害。   赤红的长发垂在身上,与她的墨发交织在一起,宴星稚低眸去看,失神地用手指摸上光滑的发丝。   当初牧风眠出现在苍山上,宴星稚第一眼看到这显眼的发色,瞬间移不开眼。   她在牧风眠每个入睡的夜晚,偷偷从他发上薅下几根,最后他走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宴星稚藏起来的那一缕长发。   那时候牧风眠总念叨着回天界,宴星稚虽不知道天界是什么,但在他走时,头一次生出了离开苍山的念头。   后来她能够幻出人形,虽然还不太稳定,却还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苍山。   不会飞,也不会运用神力,她攥着那一缕赤红长发跋山涉水,徒步翻越一座座天山,来到了天界,被时珞察觉到后接到仙族区。   她来寻人,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来自天界,有一头红色的长发,蓝色的眼睛。   那时候还不会说话的宴星稚用金色的眼眸来回转,落在每一个人的发上,神色中满是失落。   后来宴星稚与黎策熟识了,才开口打听,知道他叫牧风眠,来自神族。   宴星稚当即提出要去神族区,却被时珞告知,神族区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进去的,她什么都不会,即便是混进去了也会被驱逐出来。   于是宴星稚就这样在仙族区留了下来,学习人的行为习惯,学习如何提升神力。   虽然后来她知道这只是时珞想将她留在仙族区的借口,但她也并未计较此事。   牧风眠名声响亮,各种厉害事迹层出不穷,宴星稚想变得更厉害一些,再站在牧风眠面前与他并肩。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宴星稚没有如心中所愿那般与牧风眠结成好友。   牧风眠厌恶兽族,她又一身利刺,于是两人相看两厌,成为水火不容的宿敌。   这场梦境,圆了她这么多年以来的心愿。   捏造出了她心中的牧风眠。   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或许会沉溺到外面的人强行进来打破梦境,又或许是梦境自己结束,但总归不是现在。   她反手抱住牧风眠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脖子里,用柔软的鼻子蹭蹭他的脖子,被暖洋洋的赤炼神火包裹着,相当惬意。   牧风眠顺了顺她的长发,眸光一撇,落在墙边那个大箱子上。   这里所有的陈设都稀疏平常,但只有那一个木箱看起来有些陈旧,没有任何装饰,只雕刻了简单的花纹,与整个大殿格格不入。   但牧风眠知道,那肯定是宴星稚从仙族区带来的东西。   宴星稚转头望去,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笑容,从他怀中爬起来,边走边说:“一些杂物,你要看吗?”   牧风眠当然要看,他后脚就紧跟着走过去了,见宴星稚在木箱边坐下来,就也坐在她身边。   木箱被打开,里面不是什么贵重宝贝,而是一些杂乱的小玩意。   牧风眠扫了一眼,全是一些皮毛兽牙或是干了的鹿角这种东西,都是出自兽族身上,他瞬间想到了苍山被烧毁那日,怒火滔天的宴星稚。   当即明白了这些是什么。   就见宴星稚从中拿起一个兽牙,说道:“这些都是我从苍山离开的时候,我的朋友们送给我的,牙是豹子老伯的,皮毛是阿毛小树他们从别人身上拽下来黏在一起的,据说用的是口水,还有这些鹿角……”   她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拿起,每一个东西都能记住来历。   那些在苍山上自由生长的灵兽,有的可能一生都没学过仙法幻形,只能算作低等兽类。   但宴星稚却把它们当成朋友,把这些东西珍藏在箱子中,走哪带哪。   而后来苍山被付之一炬,那些兽类俱死于烈火,宴星稚该有多难过呢。   牧风眠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疼,抬手想去抱她。   宴星稚却把大半个身子都埋进箱子中,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咦,放哪里了?”   牧风眠也跟着趴过去,帮她翻找,“找什么呢?”   宴星稚没应,将箱子从左到右翻了一遍没找到,就罢手了。   她其实找的是牧风眠那缕头发,她特地学了编织技巧,将长发编成了腕链,整日戴在手上。   拿东西她总是随身携带,所以经常会找不到,但宴星稚不会随手乱丢,所以就算现在找不到,那东西也丢不了。   见她不找了,牧风眠以为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也不在意,而是问:“你不想回苍山看看吗?”   宴星稚顿了顿,好像思考了一下,但没有犹豫多久就摇摇头,“不去。”   “你不想那些朋友吗?”牧风眠凑近了她低低问。   宴星稚偏了偏头,抿唇不言。   苍山烧毁之后,她不止一次地回去看过,昔日那花开遍野,郁郁葱葱的苍山如今已经是焦黑废土,不见半点生灵。   她不想再回去了。   牧风眠轻柔地摸了摸她脑袋,说道:“星崽不想回去,那就不回。”   宴星稚将那些东西翻乱了,牧风眠就伸手进去,将兽牙鹿角一一摆好,将东西规整好之后又合上了木箱,把她抱在怀中,低声哄道:“只要这些东西在,他们就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凡人死了之后会入冥界转世投胎,那神仙妖怪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   牧风眠说道:“若是魂魄完整,也能进入冥界转世,只不过仙灵散尽,会成为普通凡人。若是魂魄散了,则会化作灵气飘散于天地之间,再无迹可寻。”   宴星稚道:“那若是魂魄散了,用起死回生阵法还有用吗?”   牧风眠哪知道这些,于是猜测道:“应该没用了吧,魂魄都散了还如何复生,古籍上也没有记载过谁做出如此有能耐的事。”   宴星稚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继续讨论。   牧风眠见她眉眼恹恹,以为她是想念苍山的朋友们了,于是又与她说了一些别的话,转移注意力,待到深夜才从她的寝殿离开。   日子照常进行,许是牧风眠看着宴星稚时眼中的喜爱太过明显,又或者是因为两人太过黏糊,几乎走都哪里都如胶似漆,他们之间那不对劲的气氛很快变为流言传出去。   牧风眠以往都是虞思蘅伴在左右,偶尔与师镜为伴,有时候还有师怜雪出现在身旁,而现在他身边的位置已被宴星稚一人取代。   小情人之间的情愫被旁人看了个十成十,大多数人都对此表示恭喜。   毕竟宴星稚和牧风眠都是少辈之中天赋一等一的孩子,两人在一起极为相配。   那一直追着牧风眠的师怜雪与宴星稚相比,也要差上一截。   流言传出去之后,牧风眠就更加不掩饰,频繁地往宴星稚的寝殿跑,一口一个星崽的唤她,平日里谁若是惹她生气,牧风眠绝对是第一个跳出来当打手的人。   牧风眠沉浸在其中,只觉得每日都快乐极了。   自通了心意之后,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与宴星稚亲昵,抱着她又亲又啃,除非她实在受不了才用软软的力道推,大部分时间都是顺着他亲热。   或许是因为宴星稚是兽族的原因,她更喜欢黏在牧风眠身上,化成虎形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用毛茸茸的圆脑袋蹭他,变为人形也喜欢坐在他怀中舔舐脖子,像兽族之间顺毛似的。   牧风眠也不知道他会在这梦境中沉溺多久,所以格外珍惜现在的每一日。   但梦就是梦,终有醒来的一日。   这日他正给宴星稚烤兔子吃,宴星稚坐在一旁的树下,树叶从她头顶飘落,偶尔落在她银色的发上,她会甩甩头,抖抖耳朵。   牧风眠笑着,正想把烤熟的兔子拿给她吃,忽而一声钟响如雷贯耳。牧风眠身形一震,紧接着视线中的所有场景开始昏黄模糊。   宴星稚也下意识站起来,有几分惊慌地朝他走来。   是梦要醒了。   牧风眠心里清楚。   他心中涌起一种难过的情绪,但面上仍是笑,看着匆匆走来的宴星稚,想将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映在眼睛里,映在心里。   宴星稚匆忙伸出手,像是想来抓他,但就在她指尖将要触碰到牧风眠的衣裳时,又一声钟响,所有东西化作云烟消散。   梦醒了。   牧风眠睁开眼睛,率先看见自己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地下都是飘动的落叶,钟声慢慢落下,说话和打哈欠的声音隐隐传来。   那些日子在脑中迅速翻过,到最后被压成了一个很短的时间,如梦幻泡影,像是他在走神时被构造出的虚假幻象。   牧风眠怅然若失,久久缓不过神来。   “咦?风眠神君?你怎么会在树上?”下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牧风眠的失落。   他惊得回神,这才发现为什么自己会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原来是被挂在了树上。   他赶忙挣扎,发觉手臂被绑住,吊起来在树枝上摇晃。   都不用想,肯定是师镜做的!   睚眦必报的幼稚鬼!   “帮我一下。”牧风眠冲下面的人说话。   一看,发现下面站着的人竟是宴星稚在仙族区唯一的好友,黎策。   他顿了顿,唤出他的名字:“黎策。”   黎策眼睛一瞪,像是有些欣喜,“风眠神君竟认识我?”   牧风眠点了点头,扬起个笑容,“见过你几次。”   黎策赶忙将他从树上接下来,说道:“今日难得盛宴,小仙可有荣幸邀请风眠神君一同饮酒?”   牧风眠刚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转了回来,“还有旁人吗?”   黎策思及牧风眠与宴星稚的关系,便赶忙道:“还有些仙盟里的一些成员,不过宴星稚不在,她不喜这种场合,早早回去了。”   一听宴星稚不在,牧风眠也完全没有兴致,只敷衍道:“改日吧,那么多人我不熟识,也不大好去凑热闹,且这宴席也没有我爱喝的酒,喝得无味。”   虽没有邀请到他,但黎策也十分兴奋,“那神君爱喝什么酒,小仙好提前备着。”   牧风眠想了一下那桌子上摆的各种酒,随口说了一个其中没有的,“离人欢。”   黎策暗暗记下,恭敬送走了牧风眠。   这场由宴星稚用问情捏造的美梦,让宴席上的所有人都美了一把,被钟声唤醒之后,又觥筹交错,举着美酒同乐。   桌上摆的新酿造的酒原本没取名字,在这场大梦过后,此酒便被命名为“万仙同梦”。   此后很多年,各种仙书凡籍上都记载这场由宴星稚亲手打造的盛宴。   作者有话说:   黎策(争得脸红脖子粗):风眠神君就爱喝离人欢,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 第72章 护心龙鳞   万仙盛宴结束之后, 一切又回归正常,牧风眠像往常一样去授课大殿上课。   但他总是时不时偏头往旁边看,似乎已经养成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梦境中的他只要一转头, 就能看到宴星稚坐在边上,用手支着脑袋,双眸懒洋洋的半敛着,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目光, 侧头与他对上视线, 然后偷偷笑。   大梦一场, 那些发生过的事既清晰又恍惚, 让牧风眠久久不愿醒来, 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回味。   自那日的万仙同梦过后, 宴星稚又没有出现在神族学府了,她身份特殊自然是来去自由,谁也管不着她。   牧风眠很想知道她的动向, 知道她去了哪里,但他不知去问谁, 宴星稚的行踪飘忽不定, 任何人都无法捕捉。   他更好奇那场大梦之中宴星稚梦到了什么。   是不是梦到了苍山依旧,那些朋友依旧在苍山等着她回去, 或者是梦到了上古时期的白虎神族, 那些她从未见过面的血脉至亲们。   总之不会梦到他吧?   毕竟她是如此厌恶他。   每次想到这, 他都有些失落地轻叹一口气,把虞思蘅都给看呆了,嘴里塞着的东西也忘了嚼, 惊讶问:“阿眠哥, 你到底怎么了?这几天一直愁眉苦脸的, 是不是怜雪神女缠你缠得太紧,你烦了?”   牧风眠冷飕飕瞟他一眼,“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既然知道我烦,为何每次还带着她来找我?”   虞思蘅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也不想,但是我父亲那边一直叮嘱我,让我想办法撮合你二人……”   牧风眠知道这些家族中的事情错综复杂,虞思蘅又性子单纯,便不与他计较这些。   师镜在一旁冷眼看着,冷不丁道:“既然惦记,何不去寻?”   牧风眠让人猜透了心中所想,将脖子一梗,“我惦记谁了?”   “嘴真硬。”师镜道。   牧风眠厚着脸皮,将一个个果子扔在嘴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虞思蘅看不懂两人打什么哑谜,便道:“过两日是怜雪神女的生辰,阿眠哥可要去?”   牧风眠咬着嘴里的果核,思考了一下,“或许吧。”   虞思蘅一听,顿时高兴起来,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他立马等不及要回去汇报,把手里的东西吃完之后就匆匆离去。   亭内只剩下牧风眠和师镜两人。   牧风眠往后一躺,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姿势相当惬意,“那事情你究竟查清楚没有,我快忍到极限了。”   师镜指尖一动,捏了个法诀将整个亭子笼罩住,才慢慢道:“尚且没有进展,师氏那边藏得很紧,师怜雪行事又极为小心,看不出任何端倪。”   牧风眠闭了闭眼睛,说道:“你已经被忌惮了,再查下去恐怕也没什么进展,倒不如让我爷爷去查。”   师镜摇头,“那批人藏在神界,只有我有机会找到他们。”   牧风眠叹一口气,心知此事极为棘手。   几年前师镜偶然在神界发现了一批凡人。   神界本就只有晋神之人才能踏足,出现凡人在那里本身就透着不对劲,但随后他发现那些凡人没有自己的神识,如行尸走肉一般,身上却附着着邪魔气息。   神界全是些本事通天的人,这些邪魔气息若是出现在那里,不可能不被发现,但师镜只有触摸到那些人时才感知到魔气,当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在上面下了封闭结界。   此事重大,他没有隐瞒,转头找了花神虞朝朝商议。   师镜原是师氏庶出之子,幼年时身体孱弱,加之双亲亡故,师氏将他弃养,是牧潭将他抱走,送给了孤身一人的虞朝朝作伴。   虞朝朝将他养大,养成了顶天立地的战神,师氏多次想要将他认回,师镜皆拒。   虞朝朝与他有母子之情,她察觉到事情严重之后立即联系牧潭,如此长辈们暗自商量,少辈们也没闲着。   师怜雪是师氏嫡女,极受家族器重,这也是牧风眠一直不与她撕破脸的原因。   以前碍于两族之间的关系和那个诡异的事情,他还尚且能够忍耐,但自从梦境里出来之后,他是一刻都忍不了,心中憋着一股郁气,找不到出口,想拿师怜雪开刀。   师镜见他神色郁郁,便道:“你随意。”   师怜雪一直缠着牧风眠不放弃,并不是因为她有多爱牧风眠,而是牧风眠是未来牧氏族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旦牧氏与师氏结盟,将会成为上三界最强大的势力,师氏的神帝之位也会变得极为牢固,这才是她不论被驳多少次面子都不气馁的原因。   世人都说神仙好,却不知神仙也全是这些弯弯道道的勾心斗角。   牧风眠将嘴里的果核用舌头卷着,从左边顶到右边,不多时就做了决定,“我要去,我要让师氏丢个脸。”   且师怜雪的生辰每次都大办,会邀请上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时珞肯定会去,她去的话,也一定带着宴星稚。   好几日没见,牧风眠心痒得厉害。   牧风眠这边正琢磨这怎么让师氏丢脸,宴星稚那边却在床榻上躺好几日了。   她自从梦境破之后,就一直萎靡不振。   这种从美梦跌落到现实的感觉着实不大好受,更重要的事,牧风眠给她烤的那只兔子,她都还没吃到!   这让宴星稚非常不爽。   她甚至有点记恨敲钟的人。   自那日之后,她就没去授课大殿了,那个地方实在是让她又烦躁又向往。   她不想去那个整日教一些仙灵草药的地方,她想去牧风眠所在的大殿,想在师长在上面授课的时候,她稍稍一偏头一侧目,就能看到那抹赤红的颜色。   但现实是她与牧风眠的关系恶劣到上三界的人都知道,她无法再像梦境中那样坐在牧风眠的怀中,摸着他的长发,蹭他的脖颈,感受他的亲吻。   恍恍惚惚,终日无精打采。   有时候在床上睡得半梦半醒,她还会下意识往身边摸,想摸到那副炽热的身体,然后钻进他的怀中,却摸了半天都是一场空。   这场由她亲手创造出来的一场大梦,没想到竟让她吃了这般苦头,这找谁说理去?   正当宴星稚无所事事时,时珞那边传来消息,将她紧急召回。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二话不说就回了仙族区。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仙盟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需要她出动解决。   宴星稚从不问前因后果,她只需要知道是什么情况,什么地点就行。   因为这几日心中郁结,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找人练手了,于是这次稍显急迫。   时珞却不放心地叮嘱,“这次的妖邪非同一般,你一定要谨慎小心,我们与妖盟联手,你万不可擅自行动,动手的时候顾念着同伴,别误伤了他们。”   宴星稚心不在焉地应了,接了时珞的指令之后,带着仙盟一批人从天界出发。   这次的地点是妖界。   宴星稚还是比较喜欢去妖界执行任务,每次去人界都要忌惮那些生命脆弱的凡人,行动起来也束手束脚。   姬海瑶躲在大殿外面,见她带着人离开,便匆匆去找了蔚柳,“宴星稚已经出发了,咱们是不是要尽快安排?”   蔚柳正坐在殿中,桌上摆着小香炉,燃着袅袅轻烟,将他的面容模糊。   蔚柳是从凡人一步一个脚印修仙飞升而来,一直看不起时珞这种一出生便是仙族的草包。   这么多年,他从费尽心思爬上仙盟生门宗主之位,前些年还隐隐有压时珞一头的架势,但自从宴星稚来了之后,她的势力就越来越大,生门始终被压在死门之下。   蔚柳若想扳倒时珞,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宴星稚。   他手上的书合上,阴晴不定的脸微抬,说道:“先不急,宴星稚狂妄自大,但实力强悍,要先等她轻敌才行。”   “那……那十恶妖胎,真的能对付宴星稚?”姬海瑶语气中是满满的不确定。   虽然她对宴星稚恨之入骨,但她的神力也是有目共睹,加上手中又有问情,若想杀她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蔚柳道:“十恶妖胎源自上古时期,乃是极为凶恶的妖邪,加之神帝在上面下了咒法,困住宴星稚不是难事,只要她挣脱不开,就能将她慢慢困死。”   要杀她麻烦,但是要困死她就容易的多。   宴星稚的神力越强,在十恶妖胎和神帝禁法的加持下,她的力量会被吸收殆尽,最后随便一击便能轻易杀死。   只不过这样做,会将十恶妖胎养得无比凶悍,到时候又是妖界又是一场浩劫,但只要能杀宴星稚,这些代价都是小事。   若继续放任宴星稚如此野蛮生长,对谁都不算好事。   转眼到了师怜雪的生辰宴,一如往常的大办,宴席摆在昙花神山上,来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   牧风眠特地戴上了小金冠,一身金衣轻盈飘摆,雪白的领口衬得他有几分端庄,任谁看了不赞叹一声翩翩少年郎。   他好几日没见宴星稚,如今竟有一丝丝的紧张。   牧风眠虽牧潭到场时,先是应对四面八方人的攀谈,目光在人群之中不断搜寻,没看到时珞,也没看到宴星稚。   他耐着性子,站在牧潭边上,俊美无双的面上带着轻笑,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一晃神,眼眸就转起来,在宴席上寻找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师怜雪见他能来,还穿得盛装,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的,端着得意的表情从人群中走过,来到牧潭身边,先冲牧潭行礼,而后往旁一步,挡住了牧风眠的视线,与他交谈,“我还以为阿眠不会来。”   牧风眠十分反常,没有往日的冷淡疏离,他笑着道:“当然要来,不来如何给你生辰送礼。”   笑容晃了师怜雪一下,她心生旖旎,想上前去牵他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牧风眠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说话,就看到时珞乘着仙车而来,停靠在山边上。   他立即忘了要说什么,眼睛盯着仙车看。   却见时珞下来之后那仙车就径直飞走,并没有出现他想见的人。   时珞是自己来的。   牧风眠的算盘一下落空,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随后又安慰自己,宴星稚这般随意行事的人,可能是不愿坐仙车,自己飞来也不一定。   如此,他又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继续等着。   虞思蘅找到了他,笑嘻嘻地与他聊天,察觉到牧风眠有些三心二意,便小声道:“你若是真不想在这里,就找个机会溜呗,反正牧族王也不会责怪你的。”   其实牧风眠不来都没事,牧潭溺爱牧风眠,对他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牧风眠又不是为了参加宴席才来,他含糊应道:“无事。”   师镜姗姗来迟,神色冰冷,旁人看了都望而却步,不敢靠近,他却脚步有些急地直接来到牧风眠的身边,冲他招手。   师镜很少有这种神色凝重的时候,牧风眠见状立马就跟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听他说道:“宴星稚被派去执行仙盟的最新任务了。”   牧风眠才知自己白等大半天,轻轻啊了一声,脸上的失望丝毫不加掩饰。   师镜又道:“这次的任务有蹊跷,是被封印沉寂多年的十恶妖胎。”   牧风眠平日里上课也算认真,知识面比较广,当下就想起了十恶妖胎地来历。   十恶妖胎自上古时期就在封印,九万年来也曾有一两个遗漏出现,但本体被封的妖胎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可这次派出了宴星稚,就说明这次出现的十恶妖胎并非是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果不其然,就听师镜道:“这次解封的是本体,不知是被谁打破了封印,在妖界为祸一方,宴星稚恐怕不好对付。”   这边话音才落下,时珞那边就打碎了一个酒樽。   牧风眠心中一紧,抬眸望去,就见时珞在与一个身着仙盟衣裳的人说话,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她甚至失态地从座上离席,连与师家招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匆离开。   能让时珞如此失态的,只有一种可能。   牧风眠已听不进去师镜剩下的话,他来到师怜雪的面前,没忘记将带来的贺礼递给她,而后飞身从神山上离去。   师怜雪见他走得匆忙,追了两步没能留下他,便迫不及待地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贺礼。   牧风眠还是头一次送她生辰贺礼,以前要么就是不来,要么就带着牧氏准备的贺礼,冷漠至极。   这次是他自己准备的,师怜雪自然是开心的。   只是她将锦盒打开之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还不等她合上锦盒,那锦盒就好像施了销毁神法,自己化作灰烬消失,露出了盒中的东西。   是一个竹条编织的篮子。   师怜雪捧在手中,被众人注视着,脸色难看极了。   牧风眠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才告诉师氏,师怜雪的所作所为都是徒劳,这一下不仅让师怜雪丢了大人,连带着师氏也被下了面子,旁观者看着热闹,想笑又不敢笑,气氛一时相当难堪。   牧潭无奈地笑笑,颇是无奈,最终给了台阶,“我这孙子想一出是一出,爱与朋友开玩笑,还望师家莫见怪。”   他出口缓和气氛,师家连忙顺着台阶下,笑笑闹闹,将此事揭过去。   牧风眠跟着时珞去了仙族区,见时珞行动急得厉害,便上前拦住了路,一问才知道宴星稚被困在了十恶妖胎的邪牢中,已失去联系。   他赶紧要了地点,甚至等不及时珞组建救援队伍,就只身前去。   师镜察觉此事蹊跷,担心牧风眠也着了道,便也跟了过去。   牧风眠一路飞行极快,师镜险些追赶不上,来到了时珞所说的地方,就看到下面的枯山上架起一座座淤泥一般的牢笼,邪气冲天。   还有不少森森白骨散落在地,从上面挂着的血肉来看,这些白骨都是新鲜的。   其中一座妖胎牢狱十分大,邪气之中隐隐有金色光华流转,泄露些许宴星稚的气息。   牧风眠头一次如此惊慌失措,他像是有一口气喘不过来,心口疼闷至极,想也未想便燃起赤炼神火。   火海铺天盖地,从上空往下覆,几乎将半个山头笼罩在其中,空中气温一翻再翻,灼烧之下任何生灵都将毁灭殆尽。   师镜都被这冲天的焰火逼得后退数丈,幻出九曦抵挡。   烈火焚烧之中,十恶妖胎发出凄厉的尖声叫喊,如婴儿嚎哭一般,相当刺耳。   牧风眠的蓝眼眸染上了血腥之气,仿佛泛着红芒,他召出清屿神剑,火刃卷着无比庞大的神力,从上劈下,师镜甚至来不及阻拦。   只听巨响乍起,十恶妖胎的邪牢瞬间破碎,大地被劈出深深的沟壑,整座山头被一分为二,剧烈地摇晃起来,不断坍塌。   牧风眠在那淤泥之中找到了宴星稚。   她神体已被逼出,束神铃疯狂作响,状态却十分不好,气若游丝,站都站不稳,往下跌落。   他俯身飞进火海之中,将她接在怀里,手臂一收把她紧紧抱住,眼角湿润像是有一滴泪落下,但瞬间就被赤炼神火的高温蒸发。   宴星稚闭上眼睛晕了过去,牧风眠顾不得其他,抱着她离开这座要塌陷的山头。   十恶妖胎果然凶悍,除却宴星稚之外,其他被锁在邪牢中的仙君妖怪皆化作白骨。   她虽然身体尚未完好,但神力被抽取很多,要想恢复则需好些时日。   他方才心急如焚,方寸大乱,如今将宴星稚抱在怀中,才找回理智冷静下来,落在师镜边上问:“十恶妖胎解封不久,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困住宴星稚?”   师镜看着面前不断塌陷的山,说道:“是师氏法诀的气息。”   牧风眠眸光一冷,“何意?”   “这十恶妖胎加上师氏的禁法,只要被困在其中,莫说是宴星稚,就算是你我,也毫无胜算挣脱。”师镜道:“神帝所为。”   “他为何要杀宴星稚?”牧风眠怒极,眸中浮现凶戾,浑身上下充满杀意。   “白虎神族在九万年前曾是六界的主宰,时代虽然一直更替,但强者为尊的法则从未更改,宴星稚这般神力,迟早有一日晋神,追随她的人会越来越多,师氏的神帝之座摇摇欲坠,这便是他对宴星稚下手的原因。”   师氏对宴星稚极为忌惮,一直从中阻挠她进入神族区学习,这也是师怜雪之前想要将她赶出神族区的原因。   如今的她风头一日比一日盛,那些对师氏敌对的家族,或是对神帝之位觊觎的人,亦或是单纯追随强者的家族迟早会在宴星稚的手下组成强大的势力,等她真正成长起来,届时再想除掉她简直不可能。   所以神帝才会着急出手。   但时珞悉心栽培宴星稚十来年,不可能会对她下手,所以此事是仙盟之中的另一批人与神帝合谋而为。   牧风眠和师镜没再说话,心里却都清楚的跟明镜似的。   他将怀中的宴星稚又抱紧了一些,冷声道:“这次不成,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他说完,便抱着宴星稚离开,师镜浮在空中,看着下面的熊熊烈火,吹出一口气,卷来万千花瓣落上去,熄灭了火,葬了所有这场阴谋诡计之中的牺牲品。   宴星稚被救回之后状态虚弱,时珞找来了不少医仙合力给她疗伤,这才慢慢稳住因为十恶妖胎而震荡的神魂,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天色暗下来,殿中只亮着一盏灯,视线昏暗。   牧风眠趁着周围没人摸进殿中,来到了宴星稚的床前,她正在老老实实地睡着,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将小巧都鼻尖点上一点光芒。   牧风眠站着看了许久,仿佛想将这几日没能想见的补回来。   宴星稚有时候睡觉很闹,会突然在他手腕上轻咬一口,有时候却又相当老实,就这样一动不动。   他看了许久,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将衣襟缓缓解开,露出白玉般的胸膛。   他指尖凝光,按在心口上,护心龙鳞立即显出一片片彩色的轮廓,在他胸膛上蔓延。   感受到外界的压力,护心龙鳞的颜色越来越亮,直至最后显露出本体来,是一片巴掌大的青色龙鳞,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出隐隐的彩色光华。   这龙鳞是他自小就戴着的,是上古时期青龙一族赠与牧氏的礼物,也是他爹娘留给他的遗物。   护心龙鳞无比牢固,即便是清屿神剑也很难将其斩破,牧风眠戴着它,当年与三头巨蛟恶斗时,也未曾遭受过致命之伤。   如今宴星稚面临着危险,他不信任时珞能够护住她,便想将这龙鳞摘下来给她。   正如师镜所言,这龙鳞在他身上戴得太久,如今摘下来就等同于在心口上剜个洞。   牧风眠才刚把这龙鳞往外剥,心口的剧痛就让他浑身颤抖,冷汗顺着额头而下,脊背瞬间被浸湿,心口出现裂痕,鲜血在白净的皮肤上极为扎眼。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提力,咬死了牙关忍着强烈的痛楚,一声不吭硬生生将心口上的龙鳞给剥了出来,心口已是鲜血淋漓。   他喘了好几口气,才稍稍聚起神力,将龙鳞推进宴星稚的心口。   龙鳞遇体而融,沾着牧风眠心口的血融进了宴星稚的体内,化作微芒之后消失不见。   牧风眠草草糊住心口的伤,将衣襟合上,先是擦尽了手指上的血,然后轻轻在宴星稚的脸颊上摸了摸,还是一如既往的滑嫩柔软。   他那双蓝色的眼眸好似化作了柔和的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俯身上前,垂下头,在尚在昏睡之中的宴星稚唇上落下一吻。   带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诡计多端   宴星稚此次面临的情况太过危险, 休息了很长时间,   在她昏昏沉沉睡梦中时,总感觉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说着模糊的话。   她听不清楚,却好像知道那声音是来自牧风眠的。   她觉得自己是沉浸在梦里,陷得太深,明明已经脱离梦境却还是念念不忘。   醒来之后她在仙族区休养, 终日恍惚。   时珞还以为她是经历十恶妖胎之后留下了心理阴影, 安慰过她几次, 都没见成效。   宴星稚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时, 就回了神族区。   说来也巧, 刚回去就碰上了师怜雪。   她见到宴星稚之后反应很大, 惊讶道:“你怎么会……”   为防止生门的人再对宴星稚下手,时珞将她被救回的消息隐瞒下来,这些日子都是偷偷摸摸躲在仙殿中养伤, 等她伤好之后又立即赶回了神族区,是以师怜雪看见她时, 震惊的表情没掩饰住。   宴星稚这些日子心中正是不爽, 看了师怜雪则更厌烦,无事都要生三分事。   她冷笑一声, “怎么?”   师怜雪到底也是年轻, 性子不够沉稳, 见这次的计划又落败,不由得恼怒,气道:“你何不回你的仙族区, 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有人欢迎你吗?”   宴星稚的神情看起来极为不可一世:“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需谁的批准和欢迎。”   “宴星稚, 你怎么能活得如此自私自利?你不能以自我为中心,你在这里会给大家造成困扰。”师怜雪很少有这种情绪失控的时候,她自出生起便被捧在掌心上疼宠,要什么便得什么,不管在何处都是令人瞩目的神女。   但宴星稚与所有人都不同。   哪怕她那曾经无比强大的家族已经殒落,哪怕她好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仍能够在人群中熠熠生辉,身上的光芒极其亮眼,将其他人都衬得黯淡无光。   更何况,她的存在对于师氏来说也是个巨大的威胁。   宴星稚压根就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她挑着唇嘲讽一笑,“我该怎么活,还用不着你来指点。”   师怜雪见状便怒火攻心,召出自己的武器劈手向宴星稚打去。   要把宴星稚赶出神族区,借牧风眠之手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只能她以身犯险。   只要她被宴星稚重伤,师氏就有足够的理由将宴星稚定罪,还能牵连到时珞,唯一的风险就是宴星稚下手不知轻重,师怜雪这险招要吃大苦头。   见她主动挑事攻击,宴星稚登时也气了,祭出问情只与她剑刃撞了一下,师怜雪的剑就脱了手,自己也被撞得后退好些步。   宴星稚便顺手将她的剑夺在手中,轻蔑笑道:“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她收了问情,将师怜雪的神器轻岚握在手中,想给她这般狂妄态度一个教训。   细长的剑刃飞速而至,师怜雪强忍着心头的惧怕,硬是站着不闪不躲,想硬生生接下她这一剑。   但就在剑锋快要飞至面前时,一柄□□从斜处飞来,直直地撞在轻岚剑刃上,发出脆响。   宴星稚只觉得手腕一麻,轻岚差点脱了手,连连往后退。   定睛一看,原是师镜的随身神兵,九曦。   九曦在空中一旋,落下些许花瓣,师镜便落在师怜雪身旁,朝宴星稚呵斥,“你在做什么?”   宴星稚将震麻的手腕藏在身后,用手捏了捏,面上仍是嚣张,“倒是来得及时。”   “阿镜,宴星稚夺了我的轻岚,还要杀我……”师怜雪眼泪汪汪,往师镜身边走了两步,抬手想攀上他的手臂,却不想师镜往前两步,这一攀倒落了空。   师镜冷眸望向宴星稚,“把轻岚还给她。”   宴星稚扬了扬手中的剑,“我偏不。”   两人不是没有动过手,只不过先前几次交手,宴星稚都是打不过师镜的,但屡败屡战,宴星稚从不放弃跟任何一个强者交手的机会,即便是战败了,她也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师镜也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当即握着九曦动身,卷着漫天的清香朝宴星稚而去。   他的招式看起来极美,柔和而炫目,但却充满凌厉,很多时候能一招将邪祟毙命。   宴星稚也认真应对,她抬手时,发现那些曾在梦中跟牧风眠所学的招式一一印在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像练了很多遍一样烂熟于心。   挥剑抵挡之间,她看着面前的九曦,脑中顿时浮现了牧风眠曾教她的夺兵之法。   当初她偷学这招的时候,其实已经学得很完善了,但梦中的牧风眠按照她的习性将这招又修改了一下,变得与她极为贴合,夺起武器来十分顺手。   她挑着剑用手腕一翻,利用巧劲一下就将九曦给夺了过来,握在手中。   见一击成功,宴星稚笑哈哈地乐起来,右手轻岚左手九曦,得意至极。   师镜见了,当即发怒,心知又是那见色昏头的牧十二干得好事,立马给他传了信。   牧风眠正躺在树上懒洋洋地睡觉,听到师镜暴跳如雷的传音,立即动身前去。   到了那地方,就看见宴星稚活蹦乱跳地,将两把神器攥在手中,被师镜气愤地追赶着。   牧风眠心中一软,见到她恢复得很好,这些日子的挂念才稍稍有些缓解。   他出手挡了一下两人的攻击,将宴星稚与师镜从中间隔开。   这还是自上次梦境破了之后,两人第一次清醒着见面。   宴星稚见了他,就一下子敛了面上的表情,眼眸恍若一潭澄澈的水,荡起丝丝波澜。   她看到牧风眠的那一刹那,心底泛起的愉悦是无法阻挡的,但见他落在师镜边上,师怜雪从后边跑过来,三人一齐站在她的对面,那股愉悦又生生被遏止了。   对啊,她怎么忘记了?   这个牧风眠,是将兽族恨之入骨,是对她厌恶至极的牧风眠。   不是梦里那个时时刻刻都想抱着她,柔声细语说话的情人。   宴星稚冷笑一声,没忍住骂道:“狗仗人势,狼狈为奸。”   牧风眠望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即便是被骂了,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   师镜却气得不行,指着宴星稚手中的九曦道:“看看你干得好事,色令智昏了是么?”   牧风眠心说宝贝可真厉害,竟然能将九曦从师镜的手中夺下来,这天赋果真顶尖的,教什么会什么。   他不说话,师镜更气了,抓着牧风眠的双肩使劲晃,“你清醒一点,她要对师怜雪动手!”   牧风眠听了这话,才将视线从宴星稚的面上移开,望向他,“什么?”   “我方才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对师怜雪出手。”师镜话中暗含威胁:“这是你惹的祸事,你最好将九曦拿回来,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牧风眠皱起眉头,一时间有些犯愁。   宴星稚要对师怜雪动手,还是在神族区,这不就是摆明了挑衅师氏?   虽然现在仙盟势力不小,但如今的神帝出自师氏,仍是这六界的掌权者,宴星稚若真将师怜雪打出个好歹,就是给了师氏问罪宴星稚,问罪时珞的机会。   决不能让她动这个手。   牧风眠看向宴星稚,知她脾气不好却从不主动挑事,这次的事也绝对是师怜雪故意设计的。   他对宴星稚道:“宴星稚,你先把东西还回来,我们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宴星稚却满目仇敌,看着师怜雪可怜兮兮的模样,只觉得心头无比烦躁,说话的语气是半点不落好,“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当我是那么好骗的?虚伪小人!”   牧风眠被她这满是嫌弃厌烦的话刺得心尖剧痛,强忍着不适道:“这其中可能有误会。”   “什么误会?你不是向来如此?”宴星稚察觉不到他话中的柔软,将轻岚一扬,“少废话,要动手就来!”   牧风眠往前一步,“我不想与你动手,先将九曦还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师怜雪妒意大起,喊道:“阿眠,你与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快让她将我的轻岚交出来啊!”   宴星稚一听,怒烧心头,不等牧风眠在说什么,迳直抬起剑向牧风眠攻击,“将你的清屿召出来,我一并夺了!”   她凌厉的招式眨眼而至,牧风眠只好出手抵挡。   这招夺兵之法本就是出自牧氏,牧风眠对其更是了如指掌,也知道如何破解,宴星稚用这招与他交手是没有胜算的,不出几招,九曦就被他夺了回去。   只不过抢回去的时候,九曦的莲花头挂在了宴星稚手腕的束神铃上,挂掉了几颗铃铛。   宴星稚的神力越强,束神铃上的铃铛也就越多,如此掉了几个,她那一双金黄的眼眸便显出原形来,死死地盯着牧风眠,仿佛是她极为厌恨的仇人。   牧风眠心中一阵无力,阵阵痛楚从心底涌起。   他明白现在不是与她交谈的时机,有师怜雪在一旁拱火,宴星稚听不进去任何话。   但是看着她将落在地上的铃铛拾起时,牧风眠难受得好像巨石压在胸膛,喘不过气来。   宴星稚落败了,也没有心情想以前那样与牧风眠继续纠缠,握着铃铛转身,飞离了神族区。   牧风眠盯着她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最后是师镜走上前来,将九曦拿回去,轻咳一声提醒。   牧风眠回过神,转头时眼睛如腊月寒霜,看向师怜雪,“就这么喜欢挑事?”   师怜雪立即示弱,装出可怜的模样道:“阿眠,可以将轻岚给我吗?方才宴星稚突然动手将轻岚抢过去,我不是她的对手,情急之下才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   牧风眠冷眼看着她,随后将轻岚往空中一抛,就在师怜雪伸手要接住的时候,他突然召出清屿剑,对着轻岚狠狠一剑。   刺耳的声响炸起,轻岚就这样在师怜雪的面前被砍断成两截,散了所有光芒,掉落在她脚边。   轻岚是师怜雪最心爱的宝贝,即便用剑甚少她也随身携带,却不想如今被牧风眠一剑斩为废品,她双目圆瞪,落下了心疼的泪水。   牧风眠收剑转身,一眼都未曾多看她。   师镜跟了上去,两人来到僻静之处,他见牧风眠神色恍然,忍不住出声提醒,“牧十二,你该清醒些,你现在与宴星稚靠得越近,对她来说才是越危险的事。”   牧风眠又何尝不知。   宴星稚已经是神帝的眼中钉,若是牧氏与宴星稚走得过于贴近了,在神帝那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他会不惜代价地除掉宴星稚。   对于羽翼尚未丰满的宴星稚来说,太过危险。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忍不住向她投去视线,就算是不能与她亲昵拥抱,牧风眠也不想被她那仇视的目光盯着。   他昏了头,说道:“我要去找她。”   师镜叹息一声,而后召出九曦猛地发力,在牧风眠头上重重一敲,只听“铛”地一声,牧风眠直愣愣地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师镜:恋爱脑真的可怕。   —————————— 第74章 要回苍山   牧风眠被师镜那一棒子敲得昏迷了两日, 醒来的时候后脑勺还生疼,暗骂师镜下手是一点都没有收力的。   之后才知道宴星稚去了无妄秘境。   他对此非常不满,一度想去找时珞。   宴星稚明明刚从十恶妖胎那里惊险逃生, 伤势才养好,竟然又让她去执行任务,宴星稚不是仙盟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   忍了两日,他还是去了。   师镜就怕他去仙族区, 原本叮嘱虞思蘅盯紧他, 但虞思蘅哪看得住牧风眠呢, 一个错眼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等虞思蘅给师镜报信时, 牧风眠就已经站在时珞面前了。   “宴星稚的伤才刚好, 你就让她又替仙盟出任务?”牧风眠站在时珞面前质问。   时珞先是愣了一下, 她就猜到牧风眠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这里,但没想到张口第一句话竟是为了宴星稚。   她道:“是她自己要去的。”   牧风眠说:“就算是她想去,那也不能让她去啊, 若是再遇到什么危险该如何?”   时珞怎么说也是仙盟之主,从未有一个少辈敢这样质问她, 她面色一冷, 说道:“你以什么身份问这些话?”   牧风眠不是寻常身份,爷爷是牧氏族王, 好友是第一战神, 他是尚在年少时就掌握清屿神剑的人, 也曾独自一人斩杀了万年巨蛟为父母报仇,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压住他的轻狂。   他双眸直视时珞,许是有怒意的加持, 那双蓝眼睛充满压迫力, 直逼时珞, “上次遇十恶妖胎,是我将她救出来的,若非是我,她的神力会被那些妖胎吸收殆尽,死在妖界荒山,你既没有能力保护好她,就没有资格指使她。”   时珞大怒,拍桌而起,“是我将她接来仙界,栽培十多年,我没有资格谁有?”   牧风眠仍然平静,语气冰冷,“宴星稚不是任何人的奴役,没有你,她一样能在上三界立足。”   时珞释放仙力,朝牧风眠压过去,“不论如何,是我给宴星稚提供了庇护之所,否则她在仙界能有如今这般待遇?若非是我,她在进神族区那会儿就已经因为你被赶出来了!”   牧风眠沉默半晌,默默承受着时珞的压力,许久之后才开口,“你说的对,我的确对不起她,但这也是最后一次,若是你再继续将宴星稚当做工具使用,我也不知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时珞将宴星稚当做巩固权利的工具,栽培她的同时却夹带私心。   当初在梦境里,宴星稚说出“问鼎六界,成为主宰”的那些话时,牧风眠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宴星稚天性率真,她没有这般大的野心,能让她有这样思想的人,只有时珞。   牧风眠对时珞放了话之后便离开,两人不欢而散之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牧风眠不放心宴星稚的安危,扭头就跟去了天海,结果那里的秘境太多,他根本分辨不出宴星稚是卷进了哪个秘境之中,便在岸边一个城镇之中住下,盼望着能第一时间得知她的消息。   宴星稚从无妄秘境出来的时候,冲出的那一击令天地震动,斩断了妖界与仙界连接的大桥,金光大作,牧风眠站在人群之中与其他人一起仰望着她。   她不是自己出来的,她还带这个人。   好在她伤势并不重,破了秘境之后没有停留,回了仙界。   此事在上三界引起不小的轰动,她突飞猛进的神力,无不彰显她成长的速度,人人都在说此番下去六界易主也怕是迟早的事。   九万年的时间,还不够这些仙人忘却昔日白虎神族的统治力。   宴星稚的存在,成为神帝和师氏一族最大的威胁,这传言沸沸扬扬,很快就遍布上三界。   牧风眠自那次与时珞闹了个难看之后,也不便再踏足仙族区,他回了龙渊找到牧潭,商量此事。   他的心急不加掩饰,牧潭瞬间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但此事甚为麻烦,牧风眠终究是年轻气盛,在冲动之下容易铸成错事,牧潭将他留在殿中聊到深夜,将其中一些利弊都说与他听。   牧风眠这段时间确实极为浮躁,做什么事都凭着一股子冲动,这样下去迟早会犯错,听爷爷说了那么多之后,他回去好好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沉下心来。   如今最难的,就是宴星稚面临的危险。   师氏在上三界也是大族,势力颇大,附庸者非常之多,想一下子扳倒是不现实的,需得慢慢来。   他想让宴星稚自由自在地活着,不会为任何枷锁所桎梏。   宴星稚从无妄秘境出来之后,在仙族区停留了月余,也不知道是真的需要在那里养伤,还是不愿意回神族区,总之等她斩破天桥的事情慢慢平息之后,她才回了神族区。   但与之前不同的事,这次她来神族区,还带了个人。   那人名叫骆亭语,原是仙盟的成员,被时珞派来跟着宴星稚,说是怕她一个人在神族区孤单不适应。   牧风眠悄悄去看了一眼,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骆亭语就是之前宴星稚从无妄秘境里唯一一个救出来的人,时珞此番所为必定是故意的。   早些时候怎么不怕宴星稚孤单?怎么就等他去仙族区吵了一通才想起此事来?   骆亭语身量也高,模样不算俊俏也但清秀,身上有一股文静的气质,很像凡间经常出现在风月话本上的书生。   他站在宴星稚的身边,眉目温和,与她又极有耐心,神族学府很快就传起两人般配的流言。   牧风眠听到这话的时候,心塞得难受。   甚至对“般配”一词极为敏感,听到就觉得心火燎燎。   “般什么?”牧风眠走神的时候,听到虞思蘅提到了这个字,顿时恼怒道:“般配?那个尖嘴猴腮的软弱男人,还需要宴星稚出手相救,哪里跟她般配了?”   虞思蘅惊愣住,嘴里的东西都忘记嚼了,看起来有些呆,“阿眠,你说什么呢?”   牧风眠顿了一下,当下有些心虚,方才他走神也没听清楚虞思蘅在说什么,只听到了这个字所以反应有些反常,他梗着脖子问:“你难道不是在说那骆亭语与宴星稚般配?”   虞思蘅怪异地看他,“我是说骆亭语搬到宴星稚的寝殿隔壁了,真不愧都是仙族区来的,住都要住一起。”   “什么!”牧风眠腾地起身,“我不同意!”   虞思蘅只觉得莫名其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咬着后牙根,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在脑中转了一圈,没有一个能够说出口的,便干脆不与他废话,转身飞往宴星稚的寝殿。   这路他很熟悉,曾经在梦中走过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   去寝殿的路途之中有一片竹林,牧风眠敏锐地察觉到竹林中有宴星稚的神力,立即放轻了脚步隐去神息,想到也有几日没见她了,便悄悄摸过去看一看她。   就见宴星稚设立了一个小结界,其中只有她和骆亭语两个人,两人说话的声音完全传不出来,牧风眠看得心痒痒,想探过去听,但他的理智又按着他,不让他做出那么没面的事。   结界之中,宴星稚坐在石桌边,瞪着骆亭语,“你再说一遍?”   骆亭语果真没有眼色地又说了一遍:“其实你根本不是仇视牧风眠,你是对他爱而不得,因此生恨,所以才会处处针对于他,对吗?”   话音刚落,骆亭语脑门就挨了一下,从凳子上翻了下去摔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宴星稚气得起身,指着他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骆亭语相当不怕死,说:“你心虚了,被我说中了。”   宴星稚确实有些慌乱,她掌中凝光,要去打骆亭语,但抬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怕一气之下失手把他打死。   骆亭语笑了一下,说:“好了,不逗你了,但牧风眠在你心中的地位绝对不一般,此事你我心知肚明。那个无妄秘境之中出现的人,并非是每个人心中所追求的强者,其实是每个人心中最在意之人对吧,是亲人,是故友,是爱人,牧风眠对你来说是什么?”   宴星稚身体僵住,想起了无妄秘境之中最后出现的牧风眠,是他杀死了所有的人,宴星稚费尽力气,也只救出了骆亭语一人。   骆亭语道:“你与他既不是亲人,更不是朋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宴星稚现在想掐死他,“闭嘴!”   随着一声大喝,她掌中的神力挥出,正中骆亭语的心口,将他打得往后滑了几丈远,撞在结界上,闷出一口血。   她不想伤人,慌乱地握紧了拳头,收了神力。   骆亭语笑了笑,“没事,我伤得不重,很快就能痊愈。”   宴星稚收了结界,指着他道:“你现在就滚出神族区,别再让我看见你!”   她说完就直直离去,只余下一个骆亭语从地上爬起来,将带来的酒喝了,抿出一个笑容来。   牧风眠走的时候急急忙忙,回去时却满面春风,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像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似的。   虞思蘅看不懂他,惶恐地给师镜传音,说牧风眠失心疯了。   骆亭语真的走了,离开了神族区之后就没再回来,日子一天天的过,逐渐趋于平静。   上三界第一神族若是站在宴星稚那边,必定会掀起巨大的风浪,牧潭说还不是时候,让他不可轻举妄动。   牧风眠难得听话,为了保护宴星稚。   他除了用目光悄悄追逐宴星稚之外,什么也不会做了,仿佛回到了从前。   仙界到处都是师氏的耳目,有人的地方就有眼睛盯着牧风眠的一举一动,将消息及时传给师氏。   他的沉寂,倒是有些作用,让师氏与仙盟那边暂时没了动静。   南海王邀请各界之王前去赴宴,神帝与仙王、妖王一同前去,整个上三界暂时无主,无数躁动自此而生。   时珞和牧潭却表现得相当安静,几乎闭门不出,谁也不接见。   牧风眠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他隐隐猜测在神帝和仙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大事。   底下的人躁动不安,上位者却极为沉得住气,一连几日没有动向。   宴星稚是最先动身的人,她前往仙族区,对时珞道:“我要回苍山。”   时珞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事,惊诧道:“苍山被烧毁了啊,你如何回去?!”   “我知道,”宴星稚目光平静,“我要回去将那些花草树木重新种起来,让苍山重回往日生机。”   “你没有再生之神法,要想复整个苍山生灵如往昔,太难了。”时珞神色惊慌,连忙走到宴星稚的身边,摸着她的头低声哄劝道:“怎么了?为何突然想着回苍山?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跟师父说,师父给你撑腰。”   宴星稚耷拉着眉眼,摇头。   时珞有些急了,“你难道忘记了咱们的目标吗?你在仙界辛苦修炼十多年是为了什么?只差临门一脚马上就要成功了,为何会轻言放弃?”   宴星稚抬眸看她,“我来仙界,从来都不是为了成为六界之主,那些权力于我来说不如一把剑来得稀罕,我厌倦了这里,我要回去了。”   宴星稚要做的决定,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时珞看着她,知道她心意已决,再劝也没用,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扭了个身沉默许久,才转身对宴星稚道:“你要回去可以,但你要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就当是报答我这十几年对你的悉心栽培。”   宴星稚点头。   她离开的时候,墨色的长发中戴着赤红的发带,时珞怔怔地盯着,随后发现那红色的发带不像是什么丝质仙绸,而是用红色的发丝编织而成。   有点眼熟。   时珞心想。   作者有话说:   最近时间有些冲突,只能改在下午或者中午更新了,见谅。   ———————— 第75章 假香真情   时珞让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就是将清屿神剑从牧风眠手中骗出来。   宴星稚不大明白时珞的用意。   且不说这清屿神剑是认主的,即便是将它骗出来,只要牧风眠一召回, 剑就会自己回去,抢过来也根本没有意义。   再者说,上三界的人都知道她与牧风眠关系差到什么地步,让她去骗清屿剑, 岂非是无稽之谈?   但宴星稚还是答应了。   一来, 这是她要为师父做的最后一件事, 为报答这十几年的相处时光。   二来则是她也想在临走之前再看一看牧风眠。   她不远万里从苍山追逐到这里, 只换得大梦一场, 心中到底还是有不甘心的。   宴星稚躺在仙殿外的石柱上, 翘着脚晃着,脑中翻来覆去都是她与牧风眠次次见面时发生的冲突。   “星崽。”下面有人唤她。   宴星稚闻声低头,就看见黎策站在柱子下, 笑眯眯地冲她招手。   她从柱子上一跃而下,落在黎策面前, “何事啊?”   “听说你要回苍山了?”黎策问。   宴星稚点头, “我不属于这里。”   黎策神色忽然有些恍惚,沉默片刻, 他才徐徐开口, “回去也好, 这里的确不适合你,其实盟主是让我来劝你几句,让你留下, 但我觉得你回苍山去会更自由更快乐, 虽然那里被妖火烧毁, 但费些工夫,苍山也是能重回往昔风景的,这个给你。”   他拿出了一包锦袋,说道:“这是我向木仙要的灵草之种,也不知效用如何,但总归聊胜于无。”   宴星稚将种子给接下,笑了一下,说道:“这里离苍山不远。”   曾经她还是一只不会化形的虎崽时,不会运用身上的神力,她从苍山出来,徒步来到天界,那段距离一度让她以为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了。   但是学会化成人形,学会用神法飞行之后,去苍山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黎策明白她的意思,目光一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顺顺她的头发,说道:“我知道,我闲了便去看你,跟你一起种那些花草树木,让苍山重新恢复曾经的生机。”   他还记得宴星稚第一次化成人形,也就四五岁大的小姑娘,脸蛋又圆又白,顶着一对柔软的虎耳,也不说话,就用金色的眼眸左右转着,看看这看看那,模样真的可爱极了。   转眼间她已经成长得如此厉害,成为了上三界那些上位者都无比忌惮的人物。   黎策眼圈一红,有些不想离别。   他侧了侧身掩饰湿润的眼眶,而后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说道:“这是盟主要我给你的,她说你要去取风眠神君的清屿剑,需要用到这东西。”   宴星稚接下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块香。   “是从情妖身上提炼的香料,点燃之后能让吸入香气的人暂时陷入情迷妖法,会爱上所看到的人,届时你取清屿剑就容易很多。”黎策道。   “我不要。”宴星稚拒绝。   黎策说:“我只负责转交,你若是不要就扔了吧,不过你要拿清屿剑,不用这种东西应该是拿不到的吧,这情香并没有什么危险,只会在事后大睡一场。再且说盟主也希望此事不要声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去拿清屿剑。”   宴星稚动作一顿,被黎策说服。   这手段虽然不大好,但宴星稚却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若是直接去找牧风眠要剑,他指定是不给的,两人还会打上一架,闹得人尽皆知。   她思考一瞬,又将这情香给收下了。   反正她只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便会离开这里,也无所谓用什么方法了。   时珞要清屿剑的目的,她都没有兴趣知道,左右这柄剑旁人也抢不去,没有牧风眠的催动,清屿剑在别人手中,只是一柄普通锋利的剑而已。   宴星稚将情香收好之后,晃到了天黑,去了神族区。   她来去自由,行踪成谜,只要不愿出现在人前,就没有人能够找到,牧风眠也只能干坐着思考她会去哪里,在做什么。   但宴星稚要找他,就容易得多了。   她的鼻子能够闻到牧风眠神魂的气味,只要寻着气味一直找,就能找到。   牧风眠正在他和虞思蘅经常坐着闲聊的竹林亭子之中。   月色皎皎,亭中只有牧风眠自己。   他面前的桌上摆了很多酒坛,手里也握着一坛,浑身跟没骨头似的坐着,赤红的长发倾泻在座椅栏杆处,被月光覆上一层柔和明亮。   他看起来兴致不高。   宴星稚站在暗处看了许久,出于掠食者的天性,她能很好地隐蔽自己的气息,牧风眠又仿佛喝得酊酩大醉,压根没有察觉到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不远处。   良久之后,牧风眠轻轻叹息一声,抬起酒坛又喝了一口。   这声音惊动了失神的宴星稚,她拿出锦盒将香点燃。   情香点燃之后,升起的烟有一股极淡的甜香气息,她封闭鼻息,轻轻一吹,情香就顺着风吹往牧风眠所在的亭子。   甜香在空中散开,混在酒香中,牧风眠吸了很多。   这几日又没见到宴星稚,得知她回了仙族区之后,他郁郁不乐。   宴星稚像飘忽不定的絮,她乘着风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牧风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忽远忽近,连伸出手去握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思念而不得的沉郁仿佛刻进了心肺之中,让他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难受极了。   他今晚尤其不开心,酒一坛接一坛地喝,直喝得脑子晕乎,醉生梦死。   当宴星稚出现在他面前时,牧风眠就觉得他这是彻底喝醉了。   牧风眠的面上尽是喝醉之后的慵懒神色,他笑了笑,唤道:“宴星稚。”   宴星稚站在亭中,听到这一声唤瞬间有些紧张,她竟然有点怕牧风眠吸得情香不够多,还不够迷糊。   “宴星稚。”牧风眠没得到回应,又唤了一声。   “什么?”宴星稚这次低低地回应了。   她在想如何开口要清屿剑。   正当她思考的时候,手腕上却突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拉得往前一个踉跄,跌在了牧风眠的身上。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变得无比贴近,牧风眠醉得厉害,平日里澄澈的蓝眸都模糊浑浊,盯着宴星稚久久不动。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大梦之中,两人是亲密无间的情人,肆意拥抱亲吻,耳鬓厮磨。   宴星稚在他怀中,没有半点挣扎。   如此乖顺,也只有是在那场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牧风眠酒意上头,环住她的腰,将她翻了个身压在座椅上,俯头吻下,喊住他垂涎许久的唇。   她的舌尖,唇齿,都是甜的,是牧风眠想念入骨的味道。   宴星稚瞪圆了眼睛,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感受到唇瓣被他轻咬,宴星稚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却被牧风眠更加用力的抱住压住,不容她挣扎拒绝。   酒的味道被渡到了口中,那股辛辣的味道让她极其不适应,舌尖也跟着闪躲,被牧风眠强势追逐。   牧风眠真的要被自己的动心给折磨疯了。   他以前从来不理解那些堕入情网,为情所困的人在想什么,如今轮到了他,才明白其中的滋味。   那股烦闷的情绪像紧紧黏在了心上,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摆脱,让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但一旦他将宴星稚抱在怀中,吻上她柔软的唇,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好像整个天空都明亮起来,心中所有郁结一扫而空,胸腔饱饱涨涨,满足而快乐。   他贪婪地,不知疲倦地索取,把宴星稚紧紧抱在怀中,生怕下一刻这场大梦又化作泡影,消失不见。   宴星稚心中泛酸,没曾想这情香如此厉害,牧风眠才刚吸入就仿佛爱她无法自拔,紧紧圈在她腰上的力道一刻也没有放松。   直到她呼吸乱拍,有些喘不过气了,牧风眠才放开她的唇,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侧脸,在颈间留下咬痕,最后停在他最疼惜的右耳朵上,柔和舔舐。   宴星稚仿佛浑身都软了,任他抱在怀中亲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心跳和呼吸。   牧风眠吸了情香,但她没有,却也像情难自禁,甘愿沉沦。   牧风眠折腾了一会儿,将她抱在怀中不动了,像是醉意难抑,窝在她的颈窝里睡着了。   她也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动,直到云遮了月,亭中暗下来,风中也泛起凉意,宴星稚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   她微微低头,轻声喊:“牧风眠。”   牧风眠不动许久,呼吸平稳,宴星稚原本以为他睡着了,却没想到这一声轻喊落下,他抬头,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宴星稚,用喑哑懒散的声音回应道:“星崽。”   宴星稚心跳一滞,耳根染上热意,对上他的眼眸愣了片刻,才找回神识,说:“我想借你的清屿剑看看。”   这清屿剑不仅是牧氏神族的至宝,也是牧风眠的心肝。   连虞思蘅能摸到的机会都寥寥无几,别人也只有遥遥看上一眼。   宴星稚怕他不给,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只说借来看看。   牧风眠道:“想要?”   宴星稚点头。   他微微仰脸,“那亲我一下。”   她面上一热,慢慢凑过去,心如擂鼓,动作缓慢地在牧风眠的唇上印下一吻。   没人会知道她这一吻夹带了多少私心,连牧风眠也不会察觉。   牧风眠又压住她的后脑勺亲了好一会儿,才将清屿剑召出来。   那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剑,泛着森冷的光芒,锋利无比。   宴星稚的指尖摸上去,脑中浮现出牧风眠手握清屿神剑,将赤炼神火覆在剑刃上时的画面,如燃烧不尽的烈火,炽热而张扬。   她握住剑柄,这柄六界第一神剑在主人的示意下,变得相当乖顺,安静地伏在她的神力之下。   宴星稚珍爱地抚摸清屿剑很久,爱不释手,待她再抬头看去时,牧风眠已经睡着了,醉倒在酒香之中。   她用目光描摹着牧风眠俊俏无双的面容,从眉毛到眼睛,来来回回不知疲倦,最后才收起清屿剑起身离开,将他留在了亭中。   宴星稚本想拿着清屿剑立即回去覆命,但离开竹林之后,清屿剑忽然一阵一阵地发亮,她原本以为是神剑离了主人在反抗,想用神力镇压时,却发现并不是。   清屿剑传递出了一种惶急的情绪,还有牧潭的声音:“眠儿,速来见我!”   像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宴星稚想起牧风眠的睡颜,他吸了情香睡得正香,这会儿肯定谁都喊不醒,牧潭又传唤得如此紧急,宴星稚左右一思量,决定先不去时珞那里覆命。   她催动清屿剑,牵着牧潭传递来的神力,指出了方向,飞快地朝着清屿剑指引的方向赶去。   **   仙族区仙盟大殿。   黎策进门时,就看到时珞撑着头,极为烦闷的样子,一声沉沉地叹息响起。   他不敢多问,恭敬行礼,“盟主。”   时珞回神,神色恢复淡然,“让你去劝宴星稚的事,办得如何?”   黎策压根就没开口劝,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苦口婆心劝了很久,没有效用,宴星稚决定的事很难有人能改变,她是铁了心地要回苍山。”   时珞也早已料到这结果,摆了摆手,又叹了一口气,继而将手边的锦盒往前一送,说道:“那情香你还没给她吧?上回给错了东西,给你的是安神香,你把这情香拿去给她。”   黎策惊讶地睁大眼睛,“啊?可是我已经把情香给她了呀,而且她也已经去了神族区。”   “她不一定会那么快动手,你先拿了情香给她送过去吧。”时珞道。   黎策接了情香,心中暗道这盟主办事也太不牢靠了,把事情整得那么麻烦。   他出了大殿,思索着是今晚就去神族区还是明早再去,稍一思考就决定了明早再去。   只是没想到,他这情香再没机会送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魔族封印   宴星稚随着清屿剑飞行, 径直飞跃了天山,离开了仙界境内,往着荒凉的地方而去。   一路上的景色越来越偏僻, 到了后来,周围寸草不生,遍地枯骨,荒蛮至极, 是宴星稚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里寸寸荒土, 毫无灵气, 仿佛是被六界废弃的一块地。   有清屿剑的指引, 宴星稚很快就找到了牧潭。   她赶去的时候, 牧潭正靠坐在一个大石头边上, 浑身都是血。   而他周围尸横遍野,血染红了大片土地,空中的血腥味浓郁到宴星稚鼻子极其不舒服。   她握着清屿剑落下, 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牧潭是牧氏族王, 在上三界的地位非同一般, 又有个牧风眠这样厉害的孙子,宴星稚想不到谁敢对他动手。   察觉到有人到来, 牧潭抬头看去, 却见来的人并不是自己孙子, 而是手握着清屿剑的宴星稚。   她呆呆地站在几丈之外,有些不知所措。   牧潭也只怔然了一瞬,便冲她招手, “过来, 孩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 看起来非常慈祥。   宴星稚心中不自觉对他就有一股信任的感觉,抬步朝他走去。   “牧爷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宴星稚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他看起来受的伤不轻,只一个起身的动作就开始喘气。   牧潭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道:“你随我来。”   他带着宴星稚往前走,走到山崖的边上,两人一同往下俯瞰。   狂风呼啸,在空中犹如一声声野兽尖锐的吼叫,风刮在脸上生疼。   下面是一条巨大的峡谷裂缝,两边的峡谷挨得极近,仿佛是一整座高山被人硬生生撕裂了一条细缝似的,下面亮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成萤火河流,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宴星稚有些迷茫,不知道牧潭让她看什么。   牧潭抬起手,掌中凝起光芒,往深不见底的山崖下一挥,随后光芒在空中散开,画面就徐徐在宴星稚的眼前铺开。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照明用的是稀疏的火种,住的是草屋木房,老人孩子穿得都是简单的草编衣,坐在荒土上,啃食着宴星稚从未见过的东西。   没有亭台楼阁,也没有花草树木,甚至没有阳光,那个地方荒蛮到像是世外之地。   宴星稚被震撼,她看着画面中的人,他们坐在巨大的天隙之下,分享着从天隙之中漏下来的那一星半点的光明。   她从未想过,那随处可得的阳光,在这里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这是魔族。”牧潭轻声道。   宴星稚偏头看他,“魔族?”   她听说过魔族,六界之内人人喊打,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被封印在天隙之下。   她低头,看向脚下这无比巨大的峡谷缝隙——这就是天隙。   “魔族当年挑起六界大动荡,让六界尸山血海,生灵涂炭,不少神族为了对抗魔族而湮灭,你的家族也是其中之一,其他各族也遭受重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这昭昭山河慢慢恢复,”牧潭语气缓慢道:“魔族自那以后便封印在这里,整整九万年。”   宴星稚看了看身后遍地的尸体,沉默片刻,而后道:“所以牧爷爷想将魔族放出来?”   牧潭神色凝重,眉头紧紧拧着,“方才你也看见了,天隙之下的魔族是过着什么日子,那些他们先辈创下的大错,不该由这些人来承担,他们是无辜的,六界之内众生平等,这些魔族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九万年过去新六界也已成立,他们不该继续被封印在这里。”   九万年的时光,对神仙来说也是极其漫长的,仙寿有限,神寿永恒,但却没有一个神仙从九万年前活到现在。   斗转星移,山河都变了模样,魔族却仍然在这天隙之下苟且偷生。   宴星稚道:“那就把他们放出来吧。”   牧潭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不记恨这些曾经让你的家族湮灭的魔族?”   宴星稚顿了顿,说道:“牧爷爷方才不是说了么?那些魔族先辈犯下的错不应让他们来承担,他们是无辜的,我倒不会如此是非不分。”   牧潭无奈地笑了,“眠儿若是有你这么清醒聪明就好了。”   宴星稚想起还在亭子里睡觉的牧风眠,晃神了一下。   牧潭说道:“这天隙封印,乃是六界之内最牢固的封印,我动手杀了这里看守的仙兵,天界那边已经得到消息,很快就会赶来,孩子,你愿意助我一力吗?”   斩破天隙的封印,要用上清屿神剑,今夜本来该被召到这里来的应是牧风眠,但他这会儿闻了情香,睡得正熟,清屿剑在宴星稚手中,她理应要替牧风眠将这事做了。   这时候的宴星稚还没有意识到打破魔族封印意味着什么。   她只觉得应该信任牧潭,信任牧风眠的爷爷。   她没有多问,点头道:“好。”   这股直率的赤诚让牧潭极为动容,他看了看宴星稚,终是于心不忍,说道:“孩子,打破魔族封印之后,你要面临诸多麻烦,这并非是一件好差事。”   宴星稚却道:“我不怕麻烦,我想帮牧爷爷。”   宴星稚无拘无束惯了,她自出生起就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她想做的事就会做,从不考虑后果,没有顾虑也没有软肋。   牧潭不忍心,摸了一把她的脑袋,“好孩子。”   他想斩破魔族的封印,不单单是为了这被封印在黑暗之下的无辜魔族子民,更多的还是自己的私心。   如今上三界师氏一族势力越来越大,六界不是完整的六界,没有魔族的制衡,神族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掌权整个六界,成为□□者,对师氏威胁最大的就是牧氏神族,首当其冲便是牧风眠。   魔族必须被放出来,平衡六界,牵制神族,如此才能阻止师氏的野心,保全牧氏,也保全这和平的六界。   牧潭沉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的神力,心腔便传来剧烈疼痛,受伤之处崩裂,鲜血再次溢出,他从宴星稚的手中接过清屿神剑,将神力覆在上面,光芒大盛。   看出牧潭的身体在颤抖,很明显在透支自己的神力,她突然伸手握住了清屿剑,说道:“牧爷爷,让我来吧。”   牧潭将她的手拂开,“此事不应由你来做。”   “无妨,是我应做的。”宴星稚道。   她固执地将清屿剑接回来,甫一用神力,清屿剑就发出阵阵嗡鸣,感受到宴星稚的气息而给出强烈的回应,金光瞬间染上墨色的剑刃,宴星稚手上的束神铃开始摇晃作响,在这死寂之地回荡。   牧潭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也未必能够斩破这封印,或许让宴星稚试一试,还有机会。   “此封印还是六界最为牢固的封印,想要斩破须得全力以赴,万不可留有余地。”牧潭叮嘱道。   宴星稚听闻,继续往剑上释放神力,铃铛疯狂地响起来,声音极其尖利刺耳。   她知道这束神铃太过限制自己的神力,心想反正都要离开天界了,也没必要再带着这东西,于是深吸一口气,用神力猛地一震,锁在手腕和脚腕上的束神铃瞬间炸裂,上头发出刺耳声响的铃铛顿时散落一地,滚落去四处。   与此同时,时珞大殿之中的钟声猛地撞响,随后砰地炸开,四分五裂,惊动了在睡眠中的她。   这钟声与宴星稚的束神铃是相连的,一旦宴星稚的神力太过,钟声就会报响,如今炸裂,就代表束神铃彻底碎了。   她猛地翻身下榻,立即开始用仙法传唤宴星稚,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时珞怕是她为抢夺清屿剑与牧风眠又打了起来,当下召动仙盟的人,一同赶往神族区。   她爆发出的力量隔绝了天隙上常年不断的烈风,强悍的力量炸开,化作一层层气浪翻飞,就连牧潭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从狂躁的风中看见宴星稚完全显露的神体,心中也无不震撼。   宴星稚尚在成长期,就已经完美展露了白虎神族纯种血脉蕴含着的力量,若是放任她继续成长,假以时日她将达到万千仙神无法企及的高度,成为六界当之无愧的掌权者。   金色的风在空中流转,犹如太阳初升,将黑幕褪去渲染出绚丽的光华。   “住手!”空中传来一声厉喝,同时几道光刃飞过来,打向宴星稚的后背。   牧潭飞身而上,将飞刃接下,抬头一看,就见空中陆陆续续赶来神将,打头的是剑神许千景。   魔族封印一旦有异动,神界会以最快的速度派人来查看,剑神许千景神力强大,并不输师镜,一眼就认出宴星稚手中拿的是清屿神剑,当即猜到他们要破除封印,立即召出自己的神剑,对身后的人道:“速速回禀神界,牧氏族王牧潭伙同宴星稚要毁坏魔族封印!”   说罢,他俯身冲来,对着宴星稚发起攻击,牧潭见状急忙挡上去,硬生生接下许千景这一剑,原本就受着伤的心口剧烈一痛,牧潭喷出一口鲜血。   “牧爷爷!”宴星稚余光看见牧潭吐血,一时分神,神力迅速从清屿剑上流失。   “专心!”牧潭大喝,说道:“孩子,胜败在此一举,莫分心,我没事!”   宴星稚也无暇顾及其他,她不是清屿剑的主人,虽然这神剑不抗拒她的触碰,但要使用它却相当不容易,她能感觉到清屿剑强大的力量与她隐隐对抗,无法融合,甚至还带着牧风眠的赤炼神火,让她十分难受。   许千景见状,对牧潭发动了极其猛烈的攻击,一次次将他打得往后退。   牧潭伤势越来越重,全靠着一口气和信念支撑,如今神帝与仙王皆去南海赴宴,这是难得的机会,若是这次不能将封印破除,往后就再没有机会!   他不顾身体的损害,将许千景的攻击阻挡下来,以确保宴星稚能够将全部的神力汇聚在清屿剑上,一击斩破封印。   许千景一直攻不下来,也有些着急,调动身后的众神将一同动手,强悍密集的攻击让牧潭再也坚持不住,被当心一剑刺透,连连后退数丈,看看停在宴星稚背后几步之远。   宴星稚听到声音,开始慌张。   牧潭轻柔地说道:“别着急孩子,慢慢来,还差最后一步。”   他揩去嘴边的血,稳住气息,目光一厉,双手合掌结印,引出一个血红的法诀,随后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充满攻击力的神力爆开,将许千景连同一众神将击退十数丈。   随后他身上各处的血液被疯狂往外抽,吸进面前的结印法诀之中,印记越发鲜红,如被血液浸透。   “是献祭神术!”有人大呼。   许千景召剑攻击,剑刃却抵在牧潭结出的结界上不得再往前一寸。   宴星稚感觉手上有千斤重,稍一松手她就可能再也拿不起这柄剑,上头凝聚的神力让她半分也抬不起来,她紧咬牙关脸涨得通红,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牧爷爷,我可能……”   我可能做不到。   这剑,我抬不起来。   她想说的这些话,被卡在喉咙之中。   宴星稚自破封而出,好像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要她想,什么事都能做到。   她不愿承认自己掌控不了清屿剑,就像她不愿承认年少时与牧风眠的相遇不过是黄粱一梦,那缕被她偷偷留下的赤色长发,也只是一份虚无念想。   牧潭的血疯了般被吸进献祭法诀中,身形慢慢消散,最后化作一抹红光,在空中炸裂,一时间华彩满天,狂风即止。   红光将许千景又逼退数丈,将宴星稚整个包裹在其中,慢慢涌入清屿剑上。   柔和的光拂过宴星稚,手中的清屿剑忽而变得轻盈了,她慢慢将剑举起来。   “去吧孩子,斩破这道封印。”牧潭说。   宴星稚猛地跃起,飞至高高的空中,天上地上一片混沌,狂呼咆哮着,将她的银发卷得翻飞不止。   清屿剑蓄满了神力,蓄势待发。   天隙之下的所有魔族隐约看到天隙中传来的光芒,纷纷聚在那唯一能窥得天光之地仰头看着。   许千景奋力上前,想赶在宴星稚动手之前阻止。   却见她将这六界第一神剑高高举起,金色的光化作一场雨,落在荒蛮之地的任何一处,华彩满天。   宴星稚红着眼嘶喊:“给我破!”   清屿剑落下,卷着万千狂风,造就惊天动地的一击。   神力如海啸一般掀至万丈高空,铺天盖地的压力让许千景被撞得稳不住身形,迳直飞出去。   巨响在天地间炸开,冲散了常年不止的风,厚重乌黑的云层。   也破了这困住了魔族整整九万年的天隙封印。   朝阳初升,天光乍泄,万千魔族在这封印破除之后的第一时间,都看见了浮在空中的少女。   她银发金眸,手持一柄墨黑的长剑,金色神力在空中流转,风姿绰约,天下无双。   其后万千魔族爆发出吵杂的嘶喊声,从天隙之下疯狂涌出,往四处逃散而去。   像是有轻柔的力量抚摸在宴星稚的脸上,带着慈爱与愧疚,牧潭的声音传来,   “孩子,辛苦你了。”   他化作一抹红光,在空中消散而去。   宴星稚再也感觉不到牧潭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宴星稚殒落   魔族封印被破, 神界敲起了刺耳警钟,前来报信的人将宴星稚与牧潭同伙破封印一事传遍神界。   师镜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试图联络牧风眠,但发过去的音信都石沉大海, 他只得先率领神将前往宴星稚所逃之地。   夜雾沉沉,上三界的天亮起之前,六界尚处于平静状态。   宴星稚在斩破魔族封印之后,便带着清屿剑往魔界境内逃去, 被许千景带人追上时, 正位于黑雾峡谷的上方。   方才那一剑几乎将她的神力透支, 现在动手也不知道胜算有几分。   但她往周围看了一圈, 乌黑的云层压下来, 许千景的剑形成一个圈将她围在其中, 已是没有逃路。   手中的清屿剑发出兴奋地嗡鸣,似乎在宴星稚的耳边喊着战斗。   她便不再逃,举剑对着许千景。   师镜赶到的时候, 宴星稚与许千景已经交过一轮手。   她看起来面色苍白,似乎有些疲惫, 但从外表看并未受什么伤。   师镜立于云端之上, 身后是一众神将,紧随着他而来的则是万木之神玉馥。   他思来想去, 找不到救宴星稚的方法。   宴星稚若逃了还好, 但她停在这里, 被这一波一波赶来的仙兵神将包围,她再有能耐今日也是逃不走了。   师镜拨开云层,现身与宴星稚的面前, 厉声道:“宴星稚, 弃剑认降!”   宴星稚却将目光在云上晃了一圈, 并没有看见牧风眠。   想来应当是还未醒,若是醒了的话,知道她抢了清屿剑,牧爷爷又祭剑而亡,必定会勃然大怒赶来找她算账。   宴星稚起初并不知道打破天隙封印意味着什么,但当牧潭以生命祭剑时,她才意识到,捅破了封印等同闯下弥天大祸。   但牧潭的神魂附于清屿剑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宴星稚想,反正她无亲无依,并非一定要生活在上三界,但牧风眠身后还有牧氏,他失去了爷爷,不能在失去那些亲人。   她将清屿剑负在身后,站得笔直,轻抬下巴那几分傲然的笑容便浮现,“我为何要认降?魔族那些人我想放就放了,要怪只能怪你们的封印太过脆弱,这仙界我已经腻了倦了,我若去魔界引领魔族,成为魔族之王,岂非比现在逍遥?”   师镜怒道:“你放出魔族,害死牧氏族王,真以为能逃去魔界逍遥?”   宴星稚佯装惊讶,笑道:“牧潭那老头可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愚蠢,自愿祭剑想用神魂阻挡清屿剑为我所用,但这剑只认强主,即便是他以命控剑也没什么用处,白白费了一条性命。”   师镜想起那个将年幼的他从师氏抱出来的慈祥爷爷,即便是冷心冷情惯了,听到这话却也心中一痛。   宴星稚却面色轻松,眉眼含着讥诮的笑,丝毫不惧的模样。   仿佛没有心。   师镜怒上心头,召出九曦,飞身而下,携着万千纷飞的花瓣朝她飞刺去。   九曦与清屿剑撞上,冲散了厚重的云层,爆发的神力让周围的仙兵神将一同后退。   金光闪闪,宴星稚与师镜打得不可开交。   但师镜总留有三分余力,宴星稚能感觉到。   万木之神玉馥见状,立即投身加入战斗之中,与许千景一起从左右夹击宴星稚。   原本对上师镜一人尚吃力,如此对上三人的同时攻击,加上斩破魔族封印时神力的透支,宴星稚已有些撑不住,渐呈败势。   她的身上开始出现伤口,血染红了雪白的长裙,银色的长发也被血液黏住,不再飘扬。   神力的衰退让她开始觉得对清屿剑的掌控逐渐吃力,极力抑制右手的颤抖,不想让他们看出端倪。   但在场的三人眼睛极其厉害,当下就发现了宴星稚在强撑,玉馥与许千景对上视线,心领神会,同时加强了猛攻,不让宴星稚有喘气的机会。   许千景看准时机,在宴星稚反应不及之时,刺向她的心口。   剑刃却没能穿透心口,而是铛地一声闷响,将剑锋弹了回来,许千景退后数步,不明白是什么挡住了他方才那用力一击。   师镜却看得清清楚楚,立即意识到牧风眠到底是将护心龙鳞给了她。   宴星稚虽没被刺透心口,却因为这一击退了十数丈才堪堪站稳,玉馥趁机而入,拔地而起的万丈树藤将她的四肢紧紧缠住,一层层卷上去,彻底锁死了宴星稚。   她用力挣扎着,扯断了树藤便又有新的缠上来,无法挣脱。   许千景又蓄起一剑,朝她心口再次攻去。   师镜却掷出九曦,重重撞上他的剑刃,将许千景的攻势拦了下来。   这一举动,让玉馥和许千景同时惊住。   “师镜,你要包庇这罪人?”玉馥惊声问。   师镜冷脸道:“神帝尚未回来,我们没有资格擅自处置罪人,应当先带回去等候神帝的审问。”   “还审问什么?!她放出了魔族犯下滔天大罪,自然是死路一条!”玉馥震惊地看着师镜,“师镜上神何时是这种多话的人了?往日你手起刀落斩妖除魔从未有过二话。”   师镜语气冰冷,不容置疑道:“宴星稚并非妖魔,她出自上古神族,你们没有资格私自处置她。”   许千景与玉馥一时犯难,且不说将宴星稚带回去她会定个什么罪,就这样将她活捉回去已是十分难办的事,三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她一时困住,指不定在走回去的路上她就挣脱束缚跑了,届时他们的责任也就大了。   但师镜如此坚持,若真打起来,也只有两败俱伤,更方便了宴星稚逃跑。   两个战神祇觉得十分为难。   宴星稚却在三人这僵持不下的空档挣脱了木藤,用清屿剑劈碎了藤蔓,转身要逃。   玉馥与许千景赶忙动身追赶,师镜站在原地未动。   下一刻,他手中的九曦忽而震动起来,一股力道震得他手臂一麻,九曦脱了手,疾速刺向宴星稚的后背。   师镜连忙召回九曦,却被九曦上那股强大的神力震得心口一闷,剧痛传来,他险些跪在地上。   九曦聚集着汹涌的神力飞向宴星稚,速度极快,她敏锐感应到身后的巨大杀意,匆忙转身用清屿剑抵挡。   两刃再次撞上,这次不比方才,九曦上的神力太过强悍,宴星稚几乎没有抗衡的能力,被撞得一直往后退。   清屿剑发出痛苦的鸣叫,在这压力之下颤抖,最终不敌九曦上的神力,宴星稚连人带剑被撞飞,狠狠摔在黑雾峡谷的山顶,清屿剑滚落一旁。   宴星稚慌张爬起来,见清屿剑上已有隐隐裂痕,赶紧催动神力将清屿剑一寸寸封住,以免这六界第一神剑就此折断。   被封住的清屿剑就与一把普通的凡剑一样,灰扑扑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宴星稚将它用力往天边一掷,这剑就化作一道微芒,消失在天际。   九曦凝聚神力再次落下,千百仙兵神将一拥而上。   宴星稚召出问情,奋力一搏,撞出的神力几乎毁天灭地,将黑雾峡谷上常年缭绕的黑雾也冲散,露出怪石嶙峋的全貌。   但她已经精疲力竭,加之这九曦上的神力太过强大,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最后这九曦光芒大作,仿佛撒下漫天红霞,将朝阳的光芒都给掩盖,天地在这一刹那变黑。   风云变色,日夜颠倒。   这一击正落在宴星稚的头顶,黑雾峡谷被生生劈碎,宴星稚被这一击正中心口,护心龙鳞崩裂,剧痛传来,神魂被拉扯撕裂,剧痛从全身上下传来,她发出痛苦的叫喊。   神魂被击碎,宴星稚随着漫天落下的碎石一起,摔在地上,血从她身上疯狂涌出,染红了衣裙和大地,她静静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息。   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师镜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抬头望去。   就见云层散去,金光下站着一个白袍金纹的俊美男子,头戴金冠面容冷峻。   随后千百仙兵同时跪下,玉馥与许千景也落在前方,躬身恭敬行礼,“神帝陛下。”   神帝瞥了师镜一眼,声音森然,“罪神宴星稚已被诛杀,所有人速回神界,查清楚前因后果,向牧氏问罪。”   “师镜。”他唤道。   师镜走上前,低下头应道:“师镜在。”   “将牧风眠捉拿至神界来见我。”他如看草芥一般低眸看着师镜,一拂袖,转身离开了黑雾山谷。   随后神兵尽数撤离,很快山谷上变得空无一人,只余下师镜和没有任何生息的宴星稚。   他缓了缓心口的伤,从袖中取出一盏雪白的莲花来,仿佛琉璃石做的一般,晶莹剔透。   他将神力灌入莲花,空中飘起清香的风,花瓣轻盈拂过,拾起散落在各处的金色神魂,一缕一缕送进了莲花之中,直到宴星稚被打散的神魂被归纳完整,他才收了神力,将莲花收回,没撑住心口的伤摔落在地。   宴星稚染血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的乱石之中。   师镜看了看,苦笑了一下,喃喃道:“牧十二,我可是已经尽力了。”   新天历八万九千九百七十五年,白虎神族遗留血脉在苍山破封而出,金光漫天,三界异动。   新天历八万九千九百八十三年,白虎神族后裔初来仙界,被仙盟之主收养在身边,名唤宴星稚。   新天历九万年,宴星稚打破魔族封印犯下滔天大罪,放走万千魔族子民,自此六界重归完整。   新天历九万年,宴星稚被战神师镜诛杀于黑雾峡谷之上,白虎神族遗留在世间的最后血脉殒落。   新天历九万一千二百三十九年,宴星稚得起死回生阵法召返世间,重获新生,三界大乱。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龙骨与手环   宴星稚像是一片温暖的清泉包裹着, 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只是意识虚无,偶尔会与外界产生一点点的联系。   整日都处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之中。   但她记得有一只猫一个人, 经常伴在她的左右。   这日她又有片刻清醒,那只猫就好像蹲坐在她的脸边,喷出鼻息,像是要拱她。   宴星稚的神魂动了一下, 随后很快就有人来了旁边, 将猫抱走, 责怪道:“寻屿, 说了多少遍, 别离她那么近。”   小猫咪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   被赶走后, 那人就停在她身边,动也不动,仿佛看了她许久。   他低声喃喃道:“最近神魂怎么越来越躁动了, 是不是困在这里让你不舒服了?再忍忍,很快你就能出来了。”   宴星稚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经常来, 说的话偶尔能够传到她的神识里,但她无法对他的话产生思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何在这里, 为何是这种状态。   起初他只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把我的清屿剑到底扔在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那可是我的宝贝,若是你弄丢了,等你醒来可要好好补偿我。”   “我今日碰到姬海瑶的儿子了, 他还在凡间轮回呢, 我知道你与姬海瑶有怨, 放心我定不会让他飞升。”   “今日看到有人将你的事写在了书上,说你天生邪种,为一己之心不顾六界安危,我很生气,将那家书铺烧得一干二净,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爷爷的死肯定另有原因,对不对?”   后来他的话却不是这些琐碎的小事。   “最近你的神魂越来越完整,时机快到了。”   “你是不是也着急了?阵法我备好了,就等着你的神魂被修补完整,一千年都等得,不差这一年半载。”   “我找了仙土暂时给你捏了一副躯体,你可要好好珍惜,乖乖的,等我去找你。”   “马上就要启阵了,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不然我真是会生气。”   他总是念叨着宴星稚的名字。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自言自语,从未得到回应,却仍然乐此不疲,以为她能听见,以为这样就能让天生好动的她感觉不再孤单。   但是后来起死回生阵法起,宴星稚那养了一千年,被修补完整的神魂注入了四百仙君的魂力,强大的力量让她枯竭的魂魄再生,宴星稚重回世间在那副泥巴捏的身体里活过来。   她记得一切,却独独忘记了那漫长的一千年,牧风眠独独守着她,日夜期盼的时光。   “宴星稚。”   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她听到了牧风眠的声音。   她着急得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被困在牢笼之中,被这黑暗吞没,无法挣脱。   “宴星稚。”他的声音又想起。   “牧风眠!”宴星稚终于大声给出了回应,她有些焦急地冲四周叫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在这里!牧风眠!你听得见吗?!”   牧风眠却没了声音。   她惶急地朝周围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暗,没有半点光亮。   她想起来了,在雪涯宗后山的那一场大战,有个叫苍述的战神用自己的性命为牢,将她困在了自己的神识之中。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也无法运用神力,根本找不到破解之法。   她心生惧意,害怕再被留在这暗无天日的混沌之中,她着急地喊着牧风眠。   直到嗓子喑哑,余光之中突然出现一抹光亮,宴星稚急忙转头看去,就见牧风眠拨开黑沉沉的云雾,从其中慌忙走出来。   牧风眠看见了她,目光锁定,直直地盯着她,生怕她下一刻消失了一般。   他抬步走来,叹一口气,语气里也没有多少轻松,“总算找到你了。”   宴星稚上前两步,用力对抗着身上的禁锢,朝他靠近。   “来,牵着我,我带你出去。”牧风眠朝她伸出手。   宴星稚知道他的手温暖干燥,带着暖洋洋的温度,被牵着的时候心里无比安宁。   她奋力地身上手臂,往前再往前,最后终于将手搭在了牧风眠的掌中,下一刻,就被他紧紧握住,像是谁也无法分开。   他用力一拉,就将宴星稚身上的所有禁锢扯断,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咱们这就出去。”   宴星稚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的怀中,汲取他身上的热意。   “醒了。”   尹祺的声音打破了房中的寂静,几人同时转头看来,就见床榻上的人果然悠悠睁开双眸。   师镜立即起身,几步来到窗前,将尹祺挤到了旁边,伸出两根指头,俯身问道:“牧十二,还识数吗?”   牧风眠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一开口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变成痴呆,然后继承我的清屿剑?”   师镜暗松一口气,嗤笑道:“你先找到清屿剑再说吧。”   牧风眠从床榻上坐起来,房中除了师镜之外,还有尹祺和宋轻舟。   他环视了一圈,问道:“她呢?”   几人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尹祺道:“还没醒,不过风眠神君你既然都出来了,宴星稚应该也用不了多久就能醒。”   牧风眠起身下榻,“我去看看她。”   宋轻舟却道:“不用这么着急吧?且宴星稚那边有人守着,不会出事的。”   牧风眠脸色一沉,“谁?骆亭语?”   “天界那边来的人。”尹祺回道。   他脸色更臭,二话不说就大步出了房间,步伐有些着急。   甚至有点想要发怒。   他们怎么能让天界来的人待在宴星稚的房中?!   看到天界的人应该立刻赶走才对!   他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宴星稚的房中,就看到一人坐在房中,被他的突然闯入吓得从凳子上蹦起来,惊慌地转头。   四目相对,牧风眠见来的是这人,当即松一口气。   “风眠神君?真是好久不见,千年前那场酒局到底是没能约上,如今我特地带了离人欢来,算是补足那次遗憾。”他笑呵呵地拿出一坛酒,放在桌上。   来人正是黎策。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万器城之中,虽然对于宴星稚和牧风眠而言是前不久,但对于黎策来说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怎么会寻来此地?”牧风眠敛了身上的敌意,放缓了神情。   黎策笑笑,从怀中摸出一张旧符纸,说道:“这是七百年前我们曾在万器城相遇时,星崽为救我而给我的符纸,上面残留她的气息,我沿着这抹气息寻来的,不过风眠神君你放心,绝没有让任何人发现我来这里。”   牧风眠道:“最近情况特殊,宴星稚如今没有神体,状态很不稳定,我们还不能让天界发现她的踪迹,见谅。”   黎策很是理解,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次来呢,就是想来看看星崽,顺便给她带点东西。”   他说着,就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来,“这些都是星崽的。”   牧风眠心里还有些警惕,他走上前打开盒子,细细查看。   这小盒子之中,放着的是一小截骨头,还有一个红色的手环。   他之前在那场大梦之中,就知道宴星稚喜欢收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放在那个木箱之中,虽然杂乱繁多,但她记得每一个东西的来历。   牧风眠目光一凝,将手环拿起来,仔细一瞧,却发现那不是什么仙丝做的,而是用红色的发丝编制而成。   他对这发丝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头发。   “这是宴星稚的东西?”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问道。   黎策见他拿着发丝手环惊讶的模样,没忍住笑了说道:“是啊,你手里拿的这东西,星崽可宝贝得很呢。”   “此话怎讲?”牧风眠努力稳住呼吸,怕说话间泄露自己不平静的情绪。   黎策想起了从前事,笑得更欢,说道:“你不知道,当初啊,星崽刚来仙界的时候,还不会化形,这一缕红色的发丝也没有被编成手环,就在她脖子上系着,我起初还以为是谁见她呆头呆脑,纯心欺负她故意栓在她脖子上的,想去给她解开,但我一碰,她就咬我,那时我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东西。”   “后来她会幻成人形了,才四岁模样的大小,将这发丝卷在了手腕上,举着手腕问我,这天界有谁的头发是红色的么?咱们这上三界,唯一一个有红色发丝的人,可不就是只有风眠神君你吗?”黎策道:“我就告诉她,红色头发的人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若是想找他,也要变得非常厉害才行,从那之后她再也没问过,只是神力进步飞快,一日比一日厉害。”   “后来,她不知道跟谁学了这编织的技巧,将散的红发编成了这模样,戴在手腕或者系在头上当发绳,总不离身,”黎策叹道:“我本以为她去了神族区,会好好与风眠神君相处,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与神君闹得如此不可开交,当初她为了去神族区可费了不少功夫,为了锻炼自己,她不断地向盟主要仙盟里那些难以处理的任务,好几次都是身负重伤回来,也亏得她神体强大,天赋出众,否则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历练。”   “不怪她。”牧风眠涩声喃喃,“是我的错。”   黎策瞥他一眼,又道:“哪能是风眠神君的错呢?是星崽自己性子太固执了,她认定的事很难有人能够改变,当初盟主想让她去南海学习神法,早日晋神,但她执意要去神族区,谁劝都不听,你说说,这不是自找苦吃么?去了神族区也没人乐意跟她玩,又在神族学府学不到东西,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牧风眠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一柄柄尖利的刀子往心口上戳,疼痛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往昔那些针锋相对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将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撕得鲜血淋漓,比当年神罚之伤要痛上千百倍。   黎策又道:“许是因为当初与风眠神君关系难容,她有了自省之心,与盟主说想要回苍山去,临行前帮盟主做了最后一件事,本打算走了的,但是没想到在走之前却发生那种事,她不声不响就捅破魔族封印,落得个神魂四散的下场,若是当初她去南海,哪会有这些事,你说是不是啊,风眠神君?”   牧风眠眼眶通红,死死攥着手中的红发手环,没有说话。   黎策见状,也觉得够了,便稍微安慰了一下,“不论如何,这都是星崽自己的选择。她当初对盟主说,她来仙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发丝的主人而来,只不过那些已经被遗忘的前尘往事,或许在她心中有着别样的意义,所以她觉得做这些事都是值得的,旁人也无权干涉和指摘。”   牧风眠沉默着,久久不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黎策这次来,为的就是这个,但他也知道牧风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那一个惊天动地的夜晚,宴星稚打破魔族封印,被围剿致死。   而牧风眠在一个甜美梦境中醒来之后,也失去了清屿神剑,还有他自小便亲近的爷爷。   后来被抓去神界受神罚,在仙盟大开杀戒,成为天界至今仍在追杀的罪人,这桩桩件件,他又何其无辜。   到底也是牧风眠费尽心血启动起死回生,将宴星稚重新召回世间来,他或许有错,但除了宴星稚外,别人没有资格指责。   这曾今让上三界仰望的天之骄子,一朝变故后跌落泥尘,黎策终是不忍心,低头捏起盒子中的骨头,转移话题,“这个东西,我一直没想明白是什么。”   牧风眠看了看,哑声道:“是龙骨。”   “什么?”黎策讶然。   “龙渊之下有很多龙族的尸骨,宴星稚当初在龙渊养伤,走之前在那里顺走了一截龙骨。”   黎策弯唇笑了笑,“星崽的喜好就是奇怪,总收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牧风眠的手指摩挲着红色发丝编织的手环,只觉得满口苦涩,“她留存纪念的不是东西,而是记忆。”   每一个东西,都代表着一段记忆。   宴星稚想留住记忆,就会将东西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黎策发动攻击:【前尘往事】【明知故问】【笑里藏刀】   牧风眠血条:-10,-10,-10,-10   牧风眠【卒】   ———————— 第79章 时珞和牧风眠   黎策将东西放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没等到宴星稚醒来。   两人在房中的谈话没人知道。   之前天界发现了宴星稚的踪迹,派出的几个战神与牧风眠三人大打一场,苍述战神魂飞魄散, 万木之神和剑神许千景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神界并没有放弃寻找宴星稚的行踪。   她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散魂魄,那被亲眼见证的死亡如今都能起死回生,不见到宴星稚的神魂消散, 天界无法放心。   但桑卿带领着魔族几乎倾巢而动, 处处阻碍天界行事。   虽然魔族只破封一千年, 时间尚短, 但魔族与神族一样天生强大, 其中不乏天赋卓绝之人, 再加上被封印九万年,魔界无人踏足,灵力充沛丰盈, 对于修炼极其有益,在魔尊的带领之下, 这一千年来魔族进步飞速, 对上天界尚有抗衡之力。   外面打得不可开交,牧风眠却十分沉寂, 几人就在凡人城镇之中的一个偏僻巷子里开了虚境。   牧风眠一日没有动静, 他们就一日不出虚境。   宴星稚这副用泥巴做的身体一直在持续崩坏, 在牧风眠进她梦境的这段时间里,这躯体一直是由师镜的神力维持着。   牧风眠出来之后自然全权接管,每日都泡在房中, 一整天都不见踪影。   但这地方到底是藏不住, 黎策能找来, 自然也有别人能够找来。   这日便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尹祺坐在院中研究他的罗盘,忽而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来,站在他跟前,疑问道:“步氏嫡脉当初不是全部处决了吗?竟还有漏网之鱼?”   尹祺被吓了一大跳,从椅子上飞起来,转头一看,见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她身着蓝色长衣,墨发高束,样貌并不算极为出众,但一眼瞧过去却很和善,约莫三十多岁。   “你是谁?”尹祺心中警铃大作,连忙给宋轻舟传音。   刚传过去,宋轻舟的身影就在身边出现,提着尹祺的后领子将他往后拽了两步,冷眼看着面前的女人,“来者何人?”   那女人笑了一下,“让牧风眠出来见我。”   “你找错地方了。”宋轻舟跃起,幻出一柄利刃直冲她而去,刀刃飞至眼前的瞬间,九曦从一旁刺来,挡住了他的利刃。   宋轻舟后翻落地,侧目看去,就见师镜站在不远处,正将九曦召回。   “别动她。”师镜说道。   尹祺悄悄探出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虽不知道眼前来的人是谁,但也知道自己这个便宜表弟对上师镜没有胜算,便拉了拉宋轻舟的衣袖,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女人看向师镜,笑了一下,“师镜上神,许久不见,一如往昔。”   师镜却道:“她尚在昏睡之中。”   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女人却知道他说的是谁,便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带走她。”   师镜道:“牧十二不会同意的。”   “让他出来见我。”她道。   师镜转头,看向牧风眠整日闭门不出的房屋。   房中昏暗无灯,视线朦胧。   宴星稚的雪白手臂和脖颈现在每天都会出现新的淤泥,牧风眠不敢轻易用神力使清尘法术,怕将宴星稚的身体清理得缺胳膊少腿,他就打了洁净清水,用布巾打湿,一点一点将她身上的淤泥擦去。   他坐在床榻边,背靠着床柱,将宴星稚抱在怀中,打湿的布巾从她的脸上脖子上细细擦过,又轻柔地擦着手掌,连指缝都擦得小心翼翼,还要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也埋怨我为何找了一副这样没用的躯体?但是没有办法,能够承载你神魂的容器本就没有多少,泥土的可塑性强,不会那么轻易崩坏。”   “等你醒来,我们就去找你的神体,好不好?”   “找到之后,你就能自由自在地用神力了,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被如此束缚。”   宴星稚靠在他的怀中,温热的呼吸打在颈窝,安安静静的,不论牧风眠怎么摆弄,她都没有反应。   牧风眠擦了许久,才将她身上的淤泥全部擦去,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   他揉了揉宴星稚的头,赞许道:“我们星崽可真乖啊。”   说完还要在她额头处落下一个轻吻。   他将宴星稚放回床榻上,躺得板板正正,锦被盖在她身上压好,轻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牧风眠轻手轻脚出了房,明知道宴星稚如今是昏睡状态什么都听不见,他还是忍不住对她说话,忍不住放轻行动,怕将她吵到,让她睡得不安宁。   合上门的那一瞬,宴星稚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眸从浑浊的状态中间凝聚,最后变得澄澈,视线中所有东西变得清晰,所有神识归位。   她从被苍述以神魂化作的牢笼之中醒了过来。   空中传来各种气味,宴星稚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丝不同,露出疑惑的神色。   “师父?”   院中站着宋轻舟与尹祺,另一头是师镜,骆亭语则倚在檐廊下的柱子边,围着中间那个女子。   牧风眠抬步走去,柔和的神色极快褪去,再抬眼,蓝眸中已是冰霜遍布,“我这里不欢迎不请自来之人。”   “我来将星崽带回去。”她道。   “从宴星稚被你放弃的那一瞬起,她便与你再无什么关系。”牧风眠道:“时珞,看在你曾经陪伴保护宴星稚十多年的时间,我这次不动你,请回吧。”   时珞哼笑一声,“别着急下定论啊风眠上神,跟不跟我走,要问问星崽自己的意愿,你说了也不算。”   牧风眠皱了皱眉,很不喜欢上神这个称呼。   “我方才说的就是她的意愿。”   “你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那谁有资格?你?只会利用她的人还敢在这里说资格二字?”   “至少,她还唤我一声师父,你又是她什么呢?”时珞道:“若不是因为牧氏,因为牧潭,她能捅破万魔窟,背上这滔天大罪?”   “牧风眠,你才没资格留下她,她所经历这些全都是由你造成的,若是她当初听我的劝不去神族区,哪会有这后来这么多事?捅破魔族封印的人本该是你,不是她。”   牧风眠心中隐隐作痛,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深知时珞说的这些都是对的。   当初拿着清屿剑破魔族封印的人,不该是宴星稚,是他才对。   是他要背负六界骂名,成为放出魔族扰乱和平的罪人,是他该被打得魂飞魄散,这些都由无辜的宴星稚承担下来。   她当初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着这些后果。   这些盘踞在心头久久不散的痛苦情绪,经过一千年来的累积,几乎要成为牧风眠的心魔。   他握紧拳头,强压着心中翻滚的阴郁,说道:“那也该等她醒了之后,自己做决定。”   时珞抬了抬下巴,往他身后一指,“她不是已经醒了吗?”   众人同时转头看去,就见宴星稚果真醒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推开了门,站在门边上。   许是泥土躯体在崩坏,她看起来有气无力,像大病久久缠身之人。   牧风眠当即大喜,紧紧盯着宴星稚,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这是一场虚幻梦境,一开口宴星稚就消散不见。   他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从满心欢喜,到跌落失望深渊。   众人一时都盯着她不言,在这气氛紧张的时刻,宴星稚第一句开口的话,将成为她的表态。   “师父。”宴星稚的目光却率先放在了时珞身上。   时珞露出满意而得逞的笑容。   牧风眠面色一白,心中充满慌乱,“宴星稚……”   “星崽,跟我走吧。”时珞笑容亲和,亦如当年第一次见宴星稚那般,用温柔的话语将她带回天界,“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我赶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这次我绝对不会将你丢下了,神界那边有我挡着,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宴星稚抬脚出了门,往前走了几步,“你这些年,在天界还好吗?”   时珞听她关心自己,笑容更甚,无奈道:“倒没什么大事,你出了事之后,我便让出了大部分的权利,若非如此,恐怕也自身难保,好在我在仙盟多年,有自己的势力,他们倒不敢真的动我,只不过日子也不大好过,一直等着你回来。”   “你知道我会回来?”宴星稚疑惑问。   时珞一顿,瞥了脸色难看的牧风眠一眼,“牧风眠当年斩杀仙盟四百仙君,收集仙魂,为的就是做起死回生阵法之祭,此事,六界都知道。”   宴星稚这才看了牧风眠一眼。   牧风眠眸色沉甸甸的,盯着她一动不动,唇线微抿。   “星崽,随我回去吧,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时珞冲她张开手臂,用怀抱迎接她。   宴星稚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教她如何幻成人形,教她如何提高神力,为她闯下的大小祸善后,为保护她与仙盟那些人据理力争的时珞,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与牧风眠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腕一紧,被牧风眠死死攥住。   宴星稚转头,对上牧风眠的眼睛,他眼眶赤红,蓝眸晶莹剔透。   “你不能走。”牧风眠像是说得很用力,语气中竟有一丝哽咽,“是我背负着神罚收集仙魂,是我劈开万器城那座高山,穿越时光回溯阵法找到魇猫,是我用赤炼神火温养你的神魂,费尽心思在天昙神山取得泥土为你捏造躯体,一千年,我等了一千年,每日每夜伴在你的身边,看着你的神魂从无到有,慢慢温养炼化成形,最后用起死回生阵凝聚出你的生魂,这些年我梦到过无数次我的失败,却还是炼化出无数个假的你来锻炼我自己,好确保我能在人海之中第一眼看到你,认出你。”   他一字一句,语气缓慢,将这漫长的一千年,将他当初无比辛苦才完成的事缩短成几句话。   “我费劲心血,煎熬千年才等到你,你不能走。”他咬着牙道。   宴星稚有些怔然,记忆中的牧风眠恣意而张扬,他总是一副什么事都能做到的样子。   一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那些日夜等待的人来说,是一段无法想像的漫长岁月。   “对不起,还有,”虽然设想过很多遍,但牧风眠还是第一次这样庄重地,完整地将自己这些年盘踞在心头无法消散的,沉甸甸的情愫化成三个字,“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师镜(冷笑):不嘴硬了?   —————— 第80章 坦白(上)   宴星稚听到这话, 有一瞬间的茫然。   难道她还置身在万仙同梦之中?难道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都只是一场虚幻?   如此厌恶兽族的牧风眠,失去了清屿剑和爷爷的牧风眠, 竟然会对她说爱?   “你……”宴星稚有些不确定地将他打量,试探地问道:“你是又中了什么妖术了?”   “我没有。”牧风眠回答的很快。   他知道宴星稚私藏他的一缕长发,为他不远万里来到仙界之后,心中一直膨胀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甚至有点埋怨宴星稚为何将这份心思藏得那么严实, 他一丝一毫都未曾察觉。   但回过头, 他好像也没有资格去埋怨宴星稚, 因为他也是如此。   如果当初他能再坚持一点, 面对宴星稚尖利的爪牙时将自己的心意说出, 或许就不会彼此误会那么长时间。   牧风眠诚挚地盯着她道:“若是我对你没有情谊,我何须付出如此代价等待千年,将你救回来?”   宴星稚歪了歪头, “因为你的清屿剑只有我知道在哪里,且还想利用我对抗仙界, 搅得六界大乱, 你好趁机复仇。”   此话一出,除了时珞之外其他人都愣住了。   师镜第一反应是去看牧风眠, 见他表情呆滞, 当下有些不忍心, “牧十二……”   宋轻舟也极为意外,脱口而出,“原来你都知道?”   尹祺喃喃, “搞半天我们都是在白忙活啊。”   骆亭语倚在柱子上, 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仿佛千年前的猜测得到了应证。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时珞劝道:“他将你复生只是为了利用你,这些年的事桩桩件件,你也该看清楚了。”   牧风眠看起来十分手上,眼圈红红的,蓝眸覆上一层晶莹,“宴星稚,你怎能如此没良心?”   宴星稚觉得他这模样漂亮极了。   赤红的长发被风拂起,偶尔几缕从他的侧脸滑过,红红的眼眶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泪来,随风破碎。   她还从未见牧风眠这副模样。   她转头,对时珞道:“师父,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什么?”时珞一愣。   “你应该清楚,没有什么能够束缚我,我若想走,也没人能够留下。”宴星稚道:“牧风眠应该是晋神了吧?虽然我不知道这千年来发生的事,但他的神力明显与之前不同了,我能够感觉到,这六界之中,我想不到还有谁比晋神之后的牧风眠更为强大,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这番话说得太过无情,时珞被惊得哑口无言。   是啊,谁有能力困住宴星稚呢?当初她在仙界一直是来去自如,那一副限制她神力的束神铃,也是她为了留在仙界而自愿戴上的,如果她想,她可以随时挣脱。   当年牧风眠屠杀仙盟四百余人,仙兵神将追着他往仙界边境而去时,巨雷从九重天上直直劈下来,当场就劈死了不少人。   那是牧风眠的晋神天劫。   巨雷的威力毁天灭地,在群山上环绕不息,无奈之下神界只得停下追捕。   神力越强,晋神所遭受的天劫就越凶猛。   当初牧风眠所在的山头几乎被天雷夷为平地,方圆百丈远都是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惊雷从上三界劈到人间,持续数日才平息,如此浩大的声势震动上六界,众人都叹若牧风眠没死在这场天劫中,进阶为神,那么将会成为足以在六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牧风眠活下来了,成功晋神。   没有清屿剑,他一样让神界惧怕忌惮,硬生生在天界的压力下撕开一千年的裂痕,让魔族得以喘息成长。   他策划千年,编织一张巨网,将所有人困在其中。   如今天界不得轻易而动,备受魔界与妖界的牵制,一旦大战触发,九万年前的惨剧将会再次上演,只是这次最后胜出的那一方会不会是天界,谁也说不准。   时珞道:“星崽,你的选择我从不干涉,但是你要想明白,千年前就是因为你做了错误的选择,才有如今的下场,你还想一错再错?”   宴星稚却道:“我说过,我当初去天界的目的只有一个,倒是师父你,为何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我随你回去?”   时珞被驳了面子,面色有些难看,“我以为我是你在天界最亲近的人。”   宴星稚的眸色带着些许漠然,“师父当年教导我,让我一心一意修炼神力,尽快晋神,为的可不是与我亲近。”   “你给我容身之所,我帮你巩固权力,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相互利用。”   时珞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都以为宴星稚性子率真,什么都不懂,浑身上下都写着好骗二字,实际上她什么都清楚。   她知道时珞的野心,也知道时珞总是催着她修炼神力的目的。   当初宴星稚想要尽快变得强大去神族区,目的与时珞的并不相悖,所以没有违抗。   时珞或许对宴星稚有几分真情,只不过这些真情抵不过她对权力的向往和野心,也不足以牵绊宴星稚,所以当初她才会轻描淡写地要离开天界,放弃为时珞做事。   她什么都知道。   哪怕如此,她仍选择为仙盟效力,仍选择留在牧风眠身边。   她从来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任何强迫和无可奈何。   我行我素,也无拘无束。   “我的神体在你那里吧,师父。”宴星稚说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神体的味道。”   她对自己的味道太过熟悉,所以空中传来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异样气味只有她能察觉,她寻着味道从房中出来,为的就是这一句话。   但是没想到竟然被拉着说了那么多。   时珞心中波涛不止,面上却稳住了情绪,“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当初你的神体在仙盟保管,后来失踪我也找了很久,现在还没找到踪迹。”   宴星稚也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等着我自己找上门吧,师父请回。”   牧风眠听到这句话,高高吊起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他知道,宴星稚要留下来了。   方才听到时珞说的那些话时,牧风眠紧张得厉害,生怕宴星稚被这养了她十几年的女人给骗走,他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她留下,语无伦次地将自己的心剖白给她,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情谊,哪怕一点点。   庆幸的是,她选择留下。   时珞欲言又止,表情莫测地看了宴星稚许久,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这场闹剧就散了。   师镜也抬步走,从牧风眠身边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尹祺见这场面也要黏黏糊糊起来,便拉着自己的便宜表弟离开,骆亭语则十分有眼色,不等人喊就自行消失。   院中只剩下宴星稚和牧风眠两人。   “还不松手吗?捏得疼死了。”宴星稚轻轻转了转手腕。   牧风眠闻言,便一下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但并没有松手,他想一把将宴星稚抱在怀中,但又不敢轻易动手,怕引起她的抗拒。   却不曾想宴星稚的躯体如今正在崩坏,站着这说了那么久,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往牧风眠身上歪。   他顺势将宴星稚抱住,手臂锢在宴星稚的腰身上,将她往怀中按。   宴星稚醒来之后,身体是温热的,带着明显的温度,她不如昏睡时乖巧,会伸手抓住他的长发,会努力地站直身体,虽然有隐隐将牧风眠推开的架势,但他还是爱极了有生命力的宴星稚。   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将宴星稚整个抱起,往房中而去,往藤椅上一坐,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宴星稚拽着他的长发,稳住身形,一侧头就能看见牧风眠的眼睛,两人的距离极近,她往后退了退,“你想干什么?放我下去。”   牧风眠却抱着她不肯松手,将她的右手托举起来,“你看。”   白嫩的手上开始出现淤泥,指缝中捏着牧风眠的赤色长发,被染上了泥土,但他却丝毫不介意。   宴星稚一顿,见状也知道这副泥巴捏的身体不行了。   牧风眠抓来一块湿的布巾,低头在宴星稚的手背细细擦拭,动作缓慢而轻柔,眸光认真专注,“你这副躯体,可是我当初跑去神族区的天昙神山上挖的,冒着多大风险你知道吗?为了能承载你的神魂,可是用赤炼神火烧了很久,你就如此不爱惜。”   虽是如此说着,他话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宴星稚盯着他的脸,感受到手掌中的发丝被抽出,从指尖到掌心都被浸湿的布巾擦过,留下温温凉凉的痕迹。   她有一瞬的眩晕,不明白为何牧风眠会突然如此与她亲昵。   “你不恨我吗?”宴星稚呆呆地问。   “爱你都还来不及。”牧风眠压低声音,像是自己嘀咕。   “我偷走了你的清屿剑,还害得你没了爷爷,你受的神罚,也是因为此事吧?”   “这些跟你又没有关系,你才是被卷进来的无辜之人。”   宴星稚盯着他垂下去的眼帘,说:“其实那夜是我点了妖香,迷醉了你,偷走了清屿剑,所以你才没能与牧族王取得联系,所以我不算是被卷进来的,我是自愿做的那些事。”   牧风眠听后看起来倒没有丝毫的意外,他道:“嗯,我已经知道了。”   宴星稚又不说话了,她抿了抿唇,看着牧风眠将她的手擦干净。   听她安静下来,牧风眠就又忍不住说话,“你知道当年的万仙同梦,我梦到了什么吗?”   宴星稚顺口问,“什么?”   牧风眠就说:“我梦到你提前两年来了神族区,在授课大殿中坐在我的旁边,你很惊讶我居然知道你的名字,还对我说你是从仓山来的,其实我都知道。”   “我带你去神族区各个地方玩,我还教你牧氏神法,你很聪明,一教就会,在里面融合你自己的东西,变得非常厉害。”牧风眠擦净了她的双手,抬眸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呆滞,雪白的脸蛋上也出现了淤泥,便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用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将她脸上的脏污也擦去。   一边擦一边道:“我们在梦中相爱,我知道你闲来无事便喜欢在殿中睡觉,睡着的时候神体总是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露出一双虎耳朵,安静又乖巧。你在梦里很喜欢我,喜欢与我亲近,喜欢关于我的一切东西。”   牧风眠将她的脸擦干净之后,低叹一口气,终于承认,“就是那场大梦,困住了我一千年。”   牧风眠曾经历过无数次的梦醒,但还是会再次在梦中沉浸,他总是看见宴星稚站在灿阳之下,冲他招手,一边喊他一边扑过来抱住他,用脸颊亲昵地蹭他的脖子。   哪怕每次醒来,他只能在昏暗冷寂的殿中,看着床头边的桌子上琉璃盏中那只有雏形的神魂,他也觉得心尖是滚烫甜腻的。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QAQ   —————— 第81章 坦白(下)   牧风眠不停地碎碎念, 并不是想让宴星稚回应他什么,而是单纯的想把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给说出来。   今日时珞的出现确实让他感到了惶恐。   他怕宴星稚再次离去。   牧风眠将她脸上的淤泥也擦干净之后,看着她呆呆愣愣的脸, 一时没忍住心头的喜爱,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怕她生气又赶紧退回来,说道:“别怕, 我一定尽快找到你的神体, 不让你委屈在这泥巴做的身体里了。”   宴星稚有些傻眼地摸了一下被他亲过的地方, “你为什么亲我?”   “亲就亲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牧风眠很是理所当然道:“你若是觉得吃亏, 大可以亲回来, 我绝不反抗。”   宴星稚又不是傻子,岂能被他糊弄,并不理睬他说的话。   她沉吟了片刻, 而后问:“牧风眠,你是不是不记得当初我拿走你清屿剑那晚的事了?”   牧风眠诚实地点头, 说道:“只记得那晚喝了很多酒, 然后睡去,醒来时清屿剑就不在身边了, 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空中只余下安神香的味道。”   他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 将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轻易揭过去。   宴星稚惊讶,“安神香?”   牧风眠笑了一下,“怎么, 不是你给我点的香吗?自己都忘记了?”   宴星稚当然不可能忘, 她道:“可我点的不是安神香, 是情香。”   牧风眠轻佻俊眉,说道:“我倒不至于没用到那种地步,若你点的是情香,即便我喝得烂醉如泥,也能察觉到妖香的味道,再且说我醒来之后不记得那晚的事,一夜深眠到天亮,这就是安神香的作用,并非情香。”   两人如此一对,宴星稚心中立即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   若是当初黎策将香料给错,她点的当真是安神香的话,那牧风眠那天晚上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   莫非他当初并不是借香行事,而是借酒行事?   这个想法在心头盘旋,越来越强烈,她难掩眸中的讶然盯着牧风眠看,心头怦怦直跳。   从牧风眠攥住她的手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在动容。   宴星稚一直觉得时间没过多久,记忆仿佛还停留在牧风眠与她针锋相对,对她看不顺眼的日子,那些个让她一再感到无比失落的日子里,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牧风眠会紧紧拉住她,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诉说自己的情意。   那场被藏在心底的梦境又被翻出来。   原来他也在那个梦中。   宴星稚原本以为那只是她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用来填补心中的失望,没想到梦中的牧风眠,根本就是他自己。   他的所有行为,所有言语,都由他自己做主,并不为梦境所困。   一瞬间,梦中的所有细节涌现在脑海之中,梦中的牧风眠与眼前的他仿佛重叠,俊俏的眉眼专注认真地看着她,仿佛蓄满情意,终于变成了同一个人。   “怎么了?”牧风眠见她神色发怔,没忍住问。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说出,“其实,那场大梦,我也在其中。”   牧风眠乍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懵了,“什么?”   宴星稚徐徐道:“那次万仙同梦,我本以为那场梦是我自己的,没想到你也在里面,我与你的经历一样,我提前两年去了神族区,在授课大殿碰见了你,梦中的你对兽族没有偏见,对我也没有敌意,还提出要带我去朗月街游玩,我们在朗月街买了一个小老虎的花灯……”   她的话还没说完,牧风眠就一把将她的腰身搂住,欺身上前吻住了她的唇,将剩下的话堵住。   他的动作有些失态,宴星稚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被他的力道撞得往后仰,又被他的胳膊紧紧箍住。   唇间都是昙花的气息,牧风眠的将这昙花香卷在舌尖,每一寸每一毫都掠夺干净,将波涛汹涌的爱意和入骨相思都化作唇齿间的缠绵,迫不及待地想要传递给宴星稚,盼望她知道。   牧风眠一直以为宴星稚对他颇有敌意,两人的关系一度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所以哪怕是她复生后的再次相遇,牧风眠也紧紧藏着心意不敢露出破绽来,生怕吓跑了她。   但她今日却突然告诉他,两人曾经相爱过!   这让牧风眠如何忍耐。   以往回想起梦中的场景,他心中都是带着苦涩的,如今得知了在梦中与他相爱的就是宴星稚自己,那些酸苦瞬间消失殆尽,都化成了甜味,将他的心尖包裹在其中,软成一滩柔情浓蜜。   宴星稚不知所措,一双手腕被他抓住,下意识想将他微微推开一些,却又使不上力气。   她仿佛还有些不适应突然与牧风眠这般亲近。   察觉到宴星稚的不适,牧风眠放缓了动作,用舌尖勾住她的牙齿,亲亲舔舐。   这样的小动作,是当初他们在梦境中亲昵时,牧风眠经常会做的。   一刹那,宴星稚仿佛又置身在梦中,被牧风眠抱在怀中轻语,她那丁点的不适瞬间消弭,亮出自己的虎牙,笨拙又乖巧地迎合。   热意在两人之间蔓延,灼烧的温度烫得宴星稚满脸通红,耳根到脖颈都是娇嫩的红色,旖旎的情愫将两人紧紧裹缠在一起,仿佛要融为一体,却又始终分离。   被情意熏染得迷糊不轻的宴星稚,无意识之间就被牧风眠抱着滚入了床榻之中,手脚相缠,如亲密无间的恋人。   每当牧风眠上头到索取无度的时候,宴星稚就会用虎牙轻轻在他舌尖上咬一下,他才慢慢退出去,还要恋恋不舍地亲亲她的唇瓣,亲亲她的耳朵。   他蹭了蹭宴星稚的耳朵,肆意享受着得之不易的亲昵,心中涌起一波一波难以平息的喜悦。   这才算是失而复得。   牧风眠从前不敢强迫宴星稚做什么事,但如今知道了她的心意之后,他绝不会再放手,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把她从他身边去抢走。   他抱着宴星稚不撒手,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一千年里,他设想过千百次将宴星稚抱在怀中轻声诉说这些年来的事情,仿佛给漫漫长夜点上了一盏明灯,让所有的事都有了盼头。   但真的将她抱在怀中时,牧风眠才知道,那些孤寂长夜之中的一点心里安慰远远不及现在喜悦的万分之一,单单是看着她,牧风眠就满心满足。   宴星稚忽然侧头,将耳朵贴在牧风眠的心口,听见他的心跳隔着胸腔一下一下地震过来,她忽而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用起死回生禁法将我复生的?”   牧风眠的思绪随着她的问题一下回到了千年之前,那个得知消息的瞬间。   他肝胆俱裂,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不管不顾地奔去了宴星稚神体所在的大殿中。   由于护心龙鳞的保护,她的神体完好无损,闭着眼睛一脸的宁静,仿佛就这样睡去了一样。   当时时珞正在给她戴束神铃,那铃铛先前被震碎过一回,被她修补好之后与原先并无太大差别,就是上面挂着的铃铛所剩无几。   牧风眠疯了一般想要冲过去,却被其他人死死拦住,他只能隔着几步远,看着沉睡似的宴星稚。   但她没有丝毫生气,魂魄已散,已然是一副空的躯体。   咫尺之遥,又如隔天涯。   就在那一个瞬间,起死回生的阵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中,每一处细节都无比清晰,仿佛在叫嚣着让他完整画出来。   牧风眠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   曾经的他认为生死有命,一切都已经是注定,颠倒生死就是逆天而为。   但那一刹那,牧风眠似乎就已经定下了主意,他根本没有犹豫和思考的时间。   他将怀中的宴星稚紧了紧,贴着她的额头如实回答,“我在看到你神体的那一刻,就有了这个念头,但是要起死回生实在并非易事,我为此做了很多准备,翻阅了大量古籍,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才敢行动。”   “所以那四百仙君,真的是你为了复活我而杀的祭品吗?”宴星稚声音闷闷的,似犹豫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   牧风眠眼中带着笑,“我怎么舍得让你背负这桩血债?”   凡人修仙不易,若要飞升更是难上加难,每一条仙君的性命背后都是呕心沥血的历练与坚持。   四百条性命,于宴星稚而言是压在脊背上无比庞大的高山,也是她无法偿还的血债。   牧风眠自然不舍得。   他道:“那些仙君是自愿献祭,给你的起死回生阵法当祭品。”   “为何?”宴星稚对此极为惊讶,抬头愣愣地盯着她。   这件事除了师镜之外,没有人知道,牧风眠本也打算一直瞒着宴星稚,但如今却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他道:“当初你出事之后,仙盟爆发出一场剧烈的内斗,揭开了一件隐秘之事。”   “神界这些年来,一直用凡人试炼,将邪种引入人体内,与人体结合,驯化成无意识无痛感不知疲倦的魔物,想以此来组建一支无比强大的战队,以此来彻底巩固自己的势力,主宰六界。先前我们在万器城的时光回溯阵法中见到过,宋轻舟所利用的那一批魔族就是神界驯化成功的东西,当初司命神女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将神界驯化的魔族全部偷偷带出,躲在万器城内,那些神女普泽众生都只是表面故事。”   “实际上为了躲藏其中,司命神女化作了普通女子,与凡间一个男子育有一子,但没想到还是被神界的人找到,他们给了万器城的凡人镇神之咒,指使他们将司命神女锁在咒上将她的神力吸收殆尽。但司命神女卜算神法通天,早就料到自己会有那一日,所以布下了时光回溯阵法,将那批魔族交给了宋轻舟,叮嘱他覆灭整个万器城之中的凡人,大雾封路,将消息锁在城中,只为等着你出现。”   “神界丢失那一批驯化的魔种之后,便与仙盟中的蔚柳串通,以仙盟中那些凡人飞升的仙君做本体,引入魔种炼化。凡族与其他种族不同,他们能够与任何种族相融,更容易接受魔种的力量,但炼化的过程中出了纰漏,导致整个仙盟的凡人仙君几乎都感染了魔种,日夜与体内的邪念对抗,饱受煎熬苦楚。”   “当时我受了神罚之伤,被关在神界的牢中,那些仙君便联合起来主动找到了我,愿意主动献祭魂魄修复我的神罚之伤,作为交换,我须得帮他们解脱痛苦,为他们报仇。”牧风眠道:“所以并非是我为了阵法杀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要求我如此做,他们愿意为你献祭仙魂,换你复生。”   他说完,用头抵着宴星稚的额头,蒙上了她的眼睛。   视线黑的一刹那,宴星稚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看到点点萤火,逐渐越来越多,缓慢地飘在身边,如繁星落在了身边。   “这些就是那些仙君的仙魂,他们陪伴了你很久。”牧风眠的声音在耳边温柔传来,仿佛直达魂魄深处,“想起来了吗?”   宴星稚想起来了。   当时她神魂还未凝聚完成,那浑浑噩噩的神识时沉时醒,有时候就能看见这点点星火环绕在她的周围,恍若柔和的春风,在她的魂魄中拂过,如同慈爱长辈们的爱抚和鼓励。   他们总是不知疲倦地呼唤宴星稚,让她从无边的黑暗之地醒来,由死亡走向光明,重获新生。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荀左与师镜   宴星稚又睡去了。   牧风眠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她。   如今这副躯体越来越撑不住, 要尽快找到她的神体才行,天界那一趟,是必须要去的。   牧风眠看够了, 将锦被覆在她的身上,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而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出门的时候,师镜与宋轻舟几人都在院中。   牧风眠的目光在师镜身上掠了一下, 继而抬步往前走, 冲他笑道:“怎么都在这里坐着啊?没事要忙吗?”   几人都没有回应。   因为宴星稚这些日子没醒, 牧风眠为了去梦境中拉她, 也陷入了非常危险的境地, 这些日子都是师镜守在边上, 确保没人在这期间来伤害两人。   但宋轻舟和尹祺迟迟不肯离去的原因却是不详,也没人去问。   骆亭语则是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哪哪都去不了。   如今宴星稚醒了, 牧风眠也必须要动身了,师镜就是在这里逮他。   没人搭理, 牧风眠也不觉介意, 对师镜扬了下手,“我出去一下。”   “站住。”师镜终于开口。   牧风眠有些不情愿地停住脚步,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呗, 我真的有急事。”   师镜冷哼一声, “别别的事不着急,先说说你想去天界找宴星稚神体的事。”   牧风眠见瞒不住,叹了口气道:“只能我去啊。”   师镜道:“休想独自行动。”   “你想与我一起?”牧风眠反问。   “将宴星稚也带上。”他说。   牧风眠脸色稍变, 立即拒绝, “不成, 她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师镜语气平缓,“你如今神罚之伤还没大好,若孤身前去天界只怕是九死一生,须得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行,决不能莽撞行事。”   “他们又没有能耐关住我。”牧风眠不以为意。   “若是你独去独回也就罢了,但你还要带着宴星稚的神体,绝不可能安然无恙从天界回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若再受伤,事情就会变得更棘手。”师镜道:“牧十二,我们等了千年,就是等如今这个时机,我绝不同意你擅自行动。”   牧风眠道:“师镜,你要相信我。”   “我若是不信你,就不会化成凡人在凡间活那么多年。”师镜道:“但此事我不会让步,宴星稚必须跟你一同去天界,找回自己的神体。”   若是宴星稚能够在天界回到自己的神体,那两人逃出天界就会容易的多,若是让牧风眠自己进入天界,找到神体并带出来,此事风险极大,若是被发现,牧风眠很有可能回不来。   师镜不让步的原因就在这里。   牧风眠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松口,只道:“等我回来在商讨此事,我先去联络桑卿。”   师镜道:“牧十二,宴星稚总要知道那些事的,你瞒不住。”   牧风眠身形顿了一下,没有应声,转身离开了虚境。   尹祺听得云里雾里,凑过去一把扯住了师镜的袖子,问道:“师镜上神,为何风眠神君要执意自己去天界呢?”   这一举动,倒是把宋轻舟和骆亭语都吓到了。   师镜上神在六界的名声向来是极其冷酷无情的,他从不会施舍给无关紧要的人多余的目光,斩妖除魔时更是下手果断,不会多一句废话,想与他攀交情的人数不胜数,但都被他冰冷的性子拒之千里。   唯有牧风眠与他关系交好。   任何人的面子,他都不给。   眼下师镜还有些动气,指不定一巴掌扇飞尹祺。   宋轻舟刚想上去拦一下,却见师镜忽而敛了敛情绪,说道:“他脑子不清醒。”   尹祺得了一个没什么用的答案,哦了一声,而后问:“那师镜上神如何打算?是要一起去天界吗?”   “自然不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师镜仿佛不想让他多问,主动道:“先前教你的卜算神法,你学会多少?”   “基本都会了。”尹祺道。   “你天赋很高,我今日再教你一些。”师镜赞许地点头。   千年的光景,当初冷心冷情拒人千里的师镜已经被人间境磨炼得平和许多,荀左那一副老好人的性子在他身上,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再也无法磨灭。   在师镜还是荀左的时候,唯一的朋友就是尹祺。   虽然他不知道尹祺是步氏神族的血脉,而尹祺也不知道荀左是第一战神师镜。   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友谊却维持了好多年。   恢复身份之后,师镜还特地将尹祺之前被宴星稚踢掉的牙给补齐了。   尹祺跟着师镜欢欢喜喜地离开,宋轻舟都看傻眼了。   骆亭语也惊讶,半晌后才嘀咕道:“这师镜上神,该不会是谁假冒的吧?”   牧风眠出了虚境之后先是去雪涯宗转了一圈,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   而后才传唤桑卿,不多时,桑卿现身,恭敬拜礼,“尊上。”   “近日情况如何?”   “仙界已经进入备战状态,集结了大批仙将在边境巡逻,消息探不进去,找寻不到宴神君神体的位置。”桑卿道。   “神体一事不得再耽搁,这两日我就会出发去仙界,届时我会从里面破坏结界,一旦你接到信号,就立即率人前往,掩护我撤退。”   “尊上可是要独自前往?”桑卿问。   牧风眠点头。   “桑卿也要去。”她有些慌急,“我或许能够帮上些忙。”   牧风眠看着她,轻笑了一下,忽而动手摸了摸桑卿的脑袋,叹口气道:“当初找到你的时候,你才几岁,转眼就这么大了,还变得那么厉害。”   桑卿眼眶红红,抿着唇不说话。   她知道,牧风眠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带她了。   当初宴星稚闯入鬼市,将她与无边的血腥之狱中救出。   宴星稚给了她重见光明的眼睛,牧风眠给了她名字。   那一刻起,这两人就成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千年前牧风眠找到她,将她带在身边教导,为了变强,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好帮上牧风眠的忙,好能在救宴星稚一事上出一份力。   她接管鬼市,接管魔族,成为魔族上下人人敬仰的魔族圣女,为的不是名誉和权力,而是能在牧风眠的计划中尽可能的贡献出最大的力量,哪怕献出生命。   若是她什么忙都帮不上,这一千年的努力和辛苦就等同于虚无。   牧风眠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你负责的事也是很重要的,若是你不在外面接应我,我如何能成功退出天界?你不是一直想报答宴星稚吗?如今就是个好机会,若咱们合力将她的神体偷出来,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   桑卿忍着眼泪点点头。   牧风眠还想说话,师镜突然传来了消息,着急忙慌地喊他赶快回去。   他还没见师镜这么着急的时候,当即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宴星稚出了什么事,话也不说了直接飞速往回赶。   师镜也正面临着极为棘手的问题。   与牧风眠稍稍争执了一下没得到结果之后,师镜想起牧十二的固执,觉得此事要从宴星稚那里下手才行。   于是教完了尹祺卜算神法之后,他就去了宴星稚的寝房。   牧风眠不允许任何人进,还设下了保护姐结界,师镜一下就把结界打碎推门而入。   宴星稚也颇为警戒,她虽是在睡觉,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醒了,眼眸一转,看向师镜。   “你来干什么?”宴星稚坐起身,撇着嘴一副不欢迎的样子。   师镜说道:“自然是有事找你。”   宴星稚道:“有话就快说。”   她对师镜的态度倒是好很多了,以前在天界的时候,她见到师镜就要炸毛,眼中都是敌意和厌恶。   但如今知道他与师怜雪那一方势力并非是同伙,而是站在牧风眠这边时,宴星稚对师镜的敌意就消减许多。   师镜却是别扭多了。   他一看到宴星稚,就想起了自己当老奴的那一段时日,整日跟在宴星稚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一口一个少主老奴的叫。   拍马屁的话更是信手拈来,每日都要对宴星稚大肆吹捧。   简直是不堪回首的一段过往。   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杂念,说道:“此次来找你,是因为牧十二想去天界将你的神体带出来。”   宴星稚听闻,匆忙往房中看了一圈,没找到牧风眠的身影,当下也急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已经去了吗?”   “还没。”师镜道:“但他执意自己前去。”   宴星稚一听,果然是不同意,“我要跟他一起。”   这是她的神体,她自然要自己去找回来。   师镜听到这句话,极为满意,拿出一朵精致的莲花递到她面前,“你将这个戴在身上,可暂时维持你的身体。”   宴星稚认出这是之前挂在那条巨蛇脖子上的莲花,是当初师镜在天界用师怜雪半截神骨封印的东西,她迷茫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接过,入手的瞬间,只觉得莲花冰冰凉凉,散发出扑鼻的清香,闻了之后感觉身心舒畅。   师镜沉默片刻,才说道:“是花神的本体。”   宴星稚愣了一下。   花神虞朝朝,本体是一朵神山雪莲,她化作如今的模样,就说明她已经殒落。   师镜幼年时天赋奇差,又是庶出,被师氏遗弃,后被牧潭抱到虞朝朝身边养大,对于师镜来说,虞朝朝才是他的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宴星稚不知道当年的神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如今的这些人情况看来,一定是经过了非常惨烈的战斗。   师镜提起虞朝朝,不免情绪低落,他敛着眸没有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宴星稚看着他的背影,忽而对千年前发生的事产生了极为浓烈的想要知道的欲望,便施展法诀与荀左联络,想让他找些记载那些事的书籍来看。   却不想这边法诀刚起,走到门边的师镜身上突然发起亮光,一闪一闪的,极为明显。   这房中本就没有点灯,很是昏暗,被这光亮照得整个房间忽明忽灭,宴星稚愣愣地看过去。   师镜暗道一声糟,先前扮作荀左的时候这东西一直都在身上带着,他也给忘记了,没想到宴星稚突然传唤荀左。   这一闪一闪的光亮,想藏也藏不住。   宴星稚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掀被下榻朝他扑过去,凶神恶煞地骂道:“狗师镜,你把我的老奴如何了?”   师镜吓一大跳。   他无法开口解释说他就是那个老奴,是跟在宴星稚后面吹捧了几个月的头号狗腿子。   但又不敢动手,生怕把这泥巴做的身体打碎了,回头牧十二又狗叫,左右为难之下,他一边往旁闪躲,一边匆忙地给牧风眠传灵,唤他速速回来。   牧风眠回来得果真快,进门就看见宴星稚追着师镜在院中跑,模样凶得很。   但因为身体的乏力,她跑着跑着脚下一绊,摔了个大跟头。   牧风眠当即心疼地匆忙跑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双手翻上来一看,掌中果然擦破了皮,他气道:“跑那么急做什么?”   宴星稚哪还顾得上这些小伤,满心都想着自己的小弟,指着师镜道:“他身上带着我给荀左的传音器!”   师镜见他来了,也松了口气,说道:“赶快把她带回去!”   牧风眠一听,就知道师镜是荀左的事恐怕瞒不住了,略一思量。   先是给宴星稚顺了顺气儿,而后对着师镜凶道:“我们玄音门大护法的传音器为何在你手上?还不快说清楚!”   师镜震惊地看着牧风眠,意识到自己那口气松得太早了。   这牧十二完全就翻脸不认人了。   师镜冷笑一声,心说你想把自己摘干净,那不可能!   他道:“那我便实话实说了,是当初牧十二想要将你哄骗在身边,就央我化作荀左的模样与他合伙,想要捉弄你,蒙骗你,好让你被耍得团团转。这一切都是他指使的,我不过是被他捏了把柄被迫协同罢了,你若是想要找事,就找牧十二的事吧。”   “你!”牧风眠眼睛一瞪,气道:“你就算是要睁眼说瞎话,好歹也要留点余地,什么叫捉弄蒙骗?”   师镜哼道:“你自找的。”   宴星稚这等性子,最容易被挑拨,当即一把扑住牧风眠,张开利牙就咬,“我就说当初你没安好心,还装出一副不愿意与我同行的样子,原来是故意的!看着我想方设法把让你加入玄音门的时候,你指定是在心里偷着乐是吧?”   牧风眠被咬得嗷嗷叫,“等等,我可以解释!”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启程天界   牧风眠对这镜子照了又照, 脖子上那一口牙印怎么看都很明显。   他用指尖摸了摸,吃吃地笑起来。   师镜见他好像魔怔了一样,冷眼嘲讽, “好像没咬你的脑子吧?”   牧风眠气道:“你就存心把我也拖下水。”   “自然不能让你一人独活。”师镜撇过头重重一哼。   宴星稚得知师镜就是荀左一事之后,相当恼怒,再经过师镜的一挑拨,她对牧风眠先前蒙骗她一事十分上火, 追着他咬, 在手腕脖子上都留下了牙印, 然后回房关上了门, 任牧风眠如何敲门都不应。   门上既没有下结界, 也没有挂门锁, 但没得宴星稚松口的牧风眠,愣是没有推开那扇门。   师镜与他闹了一会儿,才道:“我已经将你要去天界一事告诉了她, 她说会亲自拿回神体。”   牧风眠也已经料到此事,否则他想不出来师镜主动去找宴星稚还能是为什么。   他拢上衣领, 反讽道:“将你拉入同伙真是我的福气, 有你在我的计划只能实施一半。”   师镜油盐不进,他认为的牧风眠的计划有问题, 便会立即动身纠正, 他的行动能力数一数二, 也无人能够阻止。   牧风眠不想带宴星稚去天界,就是不想让她在这样的状态下涉足危险之地,他宁愿自己处境危险一点, 辛苦一点。   毕竟已经失去过一次, 没有人能比牧风眠更加珍惜这个诞生于苍山, 无亲无故的小虎崽。   但宴星稚若是要去,他也没办法阻拦。   她在房中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情绪消散得很快。   只是荀左竟然是师镜化身,这事倒是让她很是震惊。   因为当初荀左那副狗腿的样子,完全无法与师镜联系到一起,两人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性子。   师镜久居高位,受尽追捧和敬仰,在化身荀左的那些日子里,他饱经风霜,常年居人之下,点头哈腰的谄媚姿态相当娴熟,那一段岁月的记忆对于师镜应当是十分排斥和不齿的。   但师镜却并没有将那段记忆洗去。   世间的诸多磨炼将他冰冷而尖锐的棱角磨得平滑,师镜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高傲孤冷的战神。   如此也挺好。   宴星稚心想。   但唯一可惜的事,她失去了一个忠实的狗腿子。   宴星稚在房中坐了好一会儿,忽而有人敲门,她微微诧异,心说难道是牧风眠还没走,在门口守那么久?   她的火气消得快,这会儿也不计较了,扬声道:“进来。”   但进来的人却不是牧风眠,而是宋轻舟。   他将门合上,面上带着笑容,对她道:“神君眼下可是有空闲?有些话相与神君说说。”   宴星稚这才想起来宋轻舟这号人物。   她一直摸不准步琼音这个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先前在苍羽派的山上,他冒充仙盟的人前来,虽说表面上是将她引入当初的困境之中,险些让她从这副躯体脱离,但从结果上看,他不仅送来了师镜的神器九曦,还将牧风眠的真身给逼了出来,让宴星稚发现了他的身份。   宋轻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她。   或者说,他是在用另一种方法帮她。   宴星稚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轻舟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模样相当平和,看起来就是要随便聊聊似的。   他道:“神君不必对我抱有敌意,我是始终站在你这边的。”   宴星稚疑惑地看他,“你我好像并不相识。”   “这话说得有些无情了。”宋轻舟道:“我可是守着万器城等了你一千年呢。”   “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我没那个耐心。”她语气冷硬道。   宋轻舟对宴星稚这样的人很是无奈,她多余的废话一句都不想听,很是不给面子。   他叹一口气,说道:“你是我娘临终前唯一指定的人,当初我娘叮嘱我,要我日后辅佐你成就大事,千年的时间我一直在等你,为的就是与你一起完成我娘的遗愿。”   “我对你并无恶意,当初找你,一来是发现风眠神君对你有所隐瞒,加之上三界传闻你们二人的关系水火不容,我担心他对你做出什么不利之事,所以才不放心地一直跟着,期间我一直努力让你看明白风眠神君隐瞒你的事。”宋轻舟说道:“但是后来我才发觉并非是我想的那样,风眠神君他……比谁都在乎你,所以我才停了暗处的斟察。”   “这就是你总是在背后偷偷摸摸搞那些小动作的原因?”宴星稚挑眉问。   “没办法,我又打不过风眠神君,只能悄悄地把消息传递给你。”宋轻舟语气平静,将这话说的很是理所当然。   他曾在牧风眠的剑下吃过大亏,两次皆是因为步琼音的面子上,牧风眠才饶了他一命,宋轻舟是不敢再与他正面相对。   好在牧风眠这一路上也都在忙其他事,并没有时间来逮宋轻舟和尹祺这两只藏在暗处的小虾米。   宴星稚沉默了一下,心说宋轻舟可真能瞎折腾。   自己折腾就算了,还带着那个步氏血脉胡乱行事,若是真惹怒了牧风眠,指定给他俩人抓起来吊在树上好好教训。   她单刀直入:“你想如何?”   宋轻舟道:“我知道你们要去天界拿回你的神体,那地方我就不去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也帮不上忙,但是我会在仙界边境之处接应你,一旦你有什么要做的事或者遇到什么棘手的困境,可立即传唤我。”   宋轻舟说的话,可简洁概括为五个字:我为你所用。   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步琼音的遗愿,尽心尽力地帮助宴星稚。   宴星稚没有拒绝,只道:“首先你看顾好司命神女的那个亲侄子就好,若是真有什么麻烦,我会看情况与你传消息。”   宋轻舟点头,并起双指凝起一抹光束,而后往宴星稚眉心一指,没入她的眉间。   “随时恭候。”他说了一句,而后急急忙忙地起身,道了声告辞,就抬步离去。   他前脚刚走,牧风眠就进了房,朝外张望,臭着脸问:“怎么回事,那臭小子来找你做什么?”   宴星稚用鼻子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牧风眠摸得准,她没有张口让他滚出去,那就说明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趁热打铁,凑过去道:“当然关我的事啊,若是他在我背后又说什么挑拨离间的话影响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那我可不依。”   “我们什么关系?”宴星稚见他挤过来,也不动,与他肩膀挨在一起。   牧风眠一抬手腕,腕间突现一个细镯,镯子上牵着一根红色的丝线慢慢浮现,探入宴星稚的衣袖中,与她腕上的镯子连接在一起,他道:“我们可是有契约的。”   还不等宴星稚说话,他又道:“真是怪事,分明我才是契主,为何我就这么一会儿不见你,心里就难受至极?”   “真的?”宴星稚讶然这同心镯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牧风眠认真地点头,“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   他握着宴星稚的手,将手掌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隔着胸腔,他心脏那极有律动的跳动传来,一下一下地轻轻撞在掌心处。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宴星稚,毫不掩饰其中的情愫,如此直白而汹涌,仿佛有着永远都诉说不完的情意。   宴星稚看得心头直跳,自己的心跳好像与掌中的律动融合,沉溺在牧风眠专注而认真的眼眸中。   很久很久以前,宴星稚还是一只小虎崽,不会化形不懂世事的时候,对于突然闯入苍山的外来之客,她第一眼最先看见的就是那双蓝眼眸。   如此漂亮澄澈,如天地灵气所炼化的琉璃晶石,像是神山上初融的春雪,灿阳下滚落莲叶的晨露。   宴星稚最喜欢这双眼睛。   她踮起脚尖,往前一凑,扬高了头。   牧风眠见状,也乖顺地低下脑袋,向她靠近,以为要与她亲吻,谁知道宴星稚柔软的唇瓣却落在了他的眼睫上。   牧风眠的心猛然一悸,下意识抬臂将她拥入了怀中,用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耳旁,低头吻上她的唇。   宴星稚总有办法,用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让他难以抑制的心动。   两人在房中亲昵了好一会儿,牧风眠才想起来他来此处的正事。   他让宴星稚坐端正,闭上双眼,捏起一道法诀覆在她的面上,而后挽起袖子,说道:“乖乖坐着,别睁眼。”   宴星稚果真不动,只感觉脸上传来温暖,而后牧风眠的手就搭在了她的脸上,像是在揉捏,又像是轻轻的抚摸,不知道在干什么。   牧风眠模样很认真,盯着她的脸,手上细细动作,将她的眉眼鼻子嘴唇一一改变模样,不多时,她那张脸就换了模样。   眼看着就到了腊月,人间各大门派挑选的一众天资出众的弟子也都已集结完毕,只等着天界的人将他们带上仙界。   这么多年来,天界一直未曾放弃培养凡人,只盼着能有再飞升之人。   牧风眠和宴星稚正好藉着这次的机会,混入其中,跟随天界的人一同攀上仙梯进入仙界。   牧风眠将宴星稚的容貌捏了另一幅样子,暂且用虞朝朝的本体稳固了即将分崩离析的身体,再与师镜商讨了接下来的事,确认了所有计划之后,牧风眠一刻也没有耽搁,带着宴星稚就混入了那批被带上天界的弟子之中。   天界的人会对这批弟子严格审查,从姓名到身世到出自哪个门派,全部都要查得一清二楚,就是要防止假冒。   但这些审查对于牧风眠来说自是十分容易就能避过。   事情要一件件的做,这是牧风眠在这一千年之中感悟最深的道理。   现在他们的目标就是回到仙界找到宴星稚的神体,让她的神魂回到该去的地方。   然后,再将天界搅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重回仙界   骆亭语当初拿出宴星稚手腕上的束神铃的时候曾说, 他知道神体在何处。   但牧风眠去问的时候,他又说并不知具体在何处,只知道那是一处极为黑暗的地方, 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宴星稚的神体就躺在冰棺之中。   他从宴星稚的手上扒下了束神铃,也因此被守卫发现,将心口打穿了一个大洞, 从天界逃往人间, 自此开始苟且偷生, 硬生生吊着一口气。   他将当初误入宴星稚神体所在之地的路线画了下来, 给了宴星稚牧风眠一人一份, 并说不确定那神体是不是还在当地。   牧风眠原本也对他没抱什么希望, 收下那张地图之后什么也没说,着手去准备其他事。   骆亭语见他又出门,这才偷偷摸摸地来了宴星稚的房中。   宴星稚被重新捏了一副面容, 乍一看还有些不适应,但她眸光扫过来, 神情从眉眼中泄出来, “你来干什么?”   骆亭语心里那一股不适应瞬间散个干净,只要宴星稚不加掩饰, 她就是她自己。   “此次来, 是有事拜托你。”骆亭语道:“同时, 我也想送一份礼物给你。”   宴星稚撇嘴,并不上当,“你能有什么东西给我?先想办法把你心口的窟窿填上再说吧。”   骆亭语抚了抚心口, 说道:“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其实当年你的神体被带回仙盟之后, 就被藏了起来, 风眠神君也只见过一次。”骆亭语道:“天界的那些人是抱有目的才将你的神体保留,为了能够探听出你神体的位置,我假意投靠了蔚柳一派,那场上三界的大乱,风眠神君晋神离开天界,师镜上神折断神女的神骨封印花神本体,而后消失在六界之中,盟主也逐渐退隐,手中的权力大半让出,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我的生存也变得很艰难,我决定不在隐忍,阴差阳错之间发现你的神体之后被打至重伤,为了活命,我将我的心脏取出放置在神山的一朵仙昙之中,这些年全靠仙昙的滋养,我才得以吊着一口气。”   “只要你找到我的心,就能找到神体的位置。”骆亭语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宴星稚往他心口处看了一眼,忽而疑惑道:“这事你找我干什么?何不直接去找牧风眠说?他当初去过神山,对那里比较熟悉。”   骆亭语往后张望了一眼,有些神头鬼脸,“我这不是,跟风眠神君不大相熟嘛,加上当年我忍辱负重当暗线的时候,与风眠神君有些过节,所以找他他也未必会答应。”   宴星稚不以为意,“他之前看到你的时候没有杀你,就说明他并未将那过节放在心上。”   骆亭语道:“总之这件事就摆脱你了,若是你能找到,那份礼物自然也就送到你的手上,若是你没找到的话,也无妨,我在熬个百来年,待事情尘埃落定,我再回天界取回。”   沉默片刻,他又道:“其实那么多年来,我受尽折磨痛苦,也曾想就这样一死了之,但只有我一人知道你神体的位置在何处,我必须捂着这个秘密,将它传给风眠神君。我怕带着这个秘密一同死去,所以才撑到了现在,却没想到等来了你本尊,当然有选择的话,我更想活着。”   宴星稚摆了摆手道:“我看机行事。”   她没直接说行。   但骆亭语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宴星稚已经答应了,他乐呵呵躬身拜了一礼,说道:“祝你们二人一切顺利。”   临走的时候,尹祺用万象罗盘起了一卦。   卦象却含糊不清,什么都算不出来。   师镜看见,说了一句:“万象无常,卦象算不出,就说明此行转机颇多,结局难定。”   尹祺也不再算,而是拿出了两个锦囊,分别给了牧风眠和宴星稚,叮嘱道:“这可是我用毕生所学算出来的,待到你们在天界遇到左右为难,难以做抉择之事时,就打开锦囊一用。”   他的卜算神法不算厉害,这些年都是自学,这段时间又从师镜那里学了一些,也不知是算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他还特地道:“在此之前千万不要打开,否则就会失去效用。”   宴星稚见他神色憔悴,猜测他为了这两个锦囊怕是也费了很大的力气,便将锦囊收下,“多谢。”   牧风眠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带抚平整,说道:“那咱们就出发吧。”   两人在师镜等人的注视下从虚境离开。   按照牧风眠制定好的计划,师镜也不会闲着,他会在牧风眠进入天界的同时前往妖界。   两人避过了天界的重重检测,顺利加入了前往仙族学府进修的队伍之中。   其中都是凡界各大门派里天资出众的弟子,出身不凡自小便受尽宠爱,性子都有些骄傲。   牧风眠与宴星稚二人就静静地站在一处,头挨得很近,悄悄地说着话。   “进了天界之后,会碰到很多熟人,你可千万要耐住性子,不可露出破绽来。”牧风眠不放心,一再叮嘱。   宴星稚嫌他啰嗦,说道:“我听到了,你要说几遍?”   牧风眠笑了笑,往她耳朵边揉了一把,“我是怕你生气起来顾不上其他。”   “轻重缓急,我尚分得清楚。”她轻哼一声,张开嘴转头佯装咬他。   两人在角落之中小打小闹了一会儿,天界的人就前来张罗着动身,统共二十人左右,带着一同前往天梯之处。   当初宴星稚犯了错被罚着守在天梯上面站岗,她曾亲眼看见凡人飞升,渡过天劫之后一步一步踏上这登仙长阶,飞升成仙。   如今牧风眠虽然斩破了天门,但这些凡人能被这道门困住,也着实说明一代不如一代了。   这些弟子全是靠着家族和灵药娇养起来,那雷劫也劈不折的傲骨,少之又少。   其他人再怎么隐藏,神色之中也流露出兴奋和激动   宴星稚也同样如此,但并不是因为初次来到天界,而是她时隔那么多年,终于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登上天梯,跨过无比巨大的天门,面前云雾一晃,云层上的那些亭台楼阁,坐落在空中的仙殿,随处可见的高大神像和建筑,伴着云霞的渲染,仙镜在眼前徐徐展开。   没变。   宴星稚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但仔细一看,却发现还是有很多地方都有了变化,曾经有大殿的地方如今空了,地势道路也随之发生改变,但好在变动不大,她仍然能够从中找出当初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空中传来各种气味。   她这副身体的鼻子不比神体,闻不到那些人都气味,但一样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她知道那些人就在这里,她所有的仇怨,也都在天界。   只要她找回神体,天界将必不可能再安宁如此。   天梯旁有一座大金钟。   每一个飞升而来的凡人上了天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敲钟。   钟声会传遍整个仙界,告诉所有人,凡人又有飞升之人,殊荣无与伦比。   宴星稚就站在钟旁,伸手在钟身上的精致花纹上摸了一下。   “住手!”刚摸上,旁处传来一声呵斥。   宴星稚疑惑地转头,就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对她横眉瞪眼,“这天界的东西岂能是你乱摸的?咱们来了此处进修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幸运,你若是在此乱摸乱看惹了这些仙人不高兴,坏了我们所有人的好事,我可让你好看!”   宴星稚奇怪道:“我就摸了一下。”   “那也不许!”他道。   所有人初上仙界,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接应的仙人来,一言一行都极为谨慎,生怕哪里做错了惹得仙人不开心,被遣返回凡界。   是以宴星稚这样无畏的一个小举动,就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牧风眠知道她的脾性,怕她因此生气惹出事,便想着将她拉到一旁去,却见宴星稚没有应声。   她似乎也知道克制脾气,不能在这个关头惹事。   牧风眠见状,当即就不乐意了,虽说他不想宴星稚闹事,但见宴星稚这样忍让的模样,心里又相当不舒服。   他冷哼一声,攥着宴星稚的手腕将她往后拉了一下,自己挡在前面。   他身量高,足足压了那少年半个头,看着他的时候要低眸,沉甸甸地气势压过去,那少年登时卡了嗓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架势,仿佛下一刻就要往人脸上打似的。   恰在此时,接应的仙人来,一眼就看出了气氛的异样,盯着牧风眠说了句不要闹事,而后带着众人前往住处。   住处离仙族学府并不远,统共就一个大院子,男女之间用一堵墙各开,男在左女在右。   其中男子有十七,女子才八个,由于人数较少,女子就一人一个房间。   入仙界的头一天,是这些凡族少年少女们自己的时间,接应的仙人只说了一句明日早起,便离去。   宴星稚闭门待在房中,将骆亭语给的地图展开细细研究。   这批凡人进入天界的同时,师镜立即动身前往妖界,与现如今的妖王之主涂山意汇合。   而宋轻舟则寻到桑卿身旁,混在魔族大军之中,沿着仙界边境的山脉布下阵法。   尹祺则和重伤的骆亭语留在虚境之中。   两个人都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骆亭语是陈年旧伤了,但尹祺前两日还活蹦乱跳的,在虚境哪里都没去,他不免觉得疑惑,“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虚弱。”   尹祺道:“无妨,只是这几日累到了。”   在宴星稚二人还没有出发前,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遍一遍地催动万象罗盘来推算,将所有卦象都一一记下来,算尽了每一种他们会遇到的境况与后果。   如此高强度使用卜算神法让他的身体超出负荷,一边吐血一边在忙着记录,最后才找出了关键之处,将破解之法封在锦囊之中送给二人。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司命神女跨越千年的卜算。   牧风眠血洗仙界启动起死回生阵法。   师镜自封为凡人,在世间摸爬滚打多年。   宋轻舟守着万器城和时光回溯阵法,等待着宴星稚的到来。   骆亭语捂着心口上的伤躲在潮湿阴暗的地下,苟且偷生千年只为将神体的秘密传出。   除了宴星稚之外,这里的所有人都等了一千年之久,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候。   只要她找回了神体,天界就彻底没了对牧风眠和宴星稚的限制,届时自是云雾散尽,光明再现。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夜探天界   仙界巡逻严密, 对这批从凡界带上来的少年们也看得很紧,宴星稚和牧风眠一连几日都没找到机会溜出去。   待所有事情安顿好,看管才松了许多。   宴星稚在这晚天黑, 沉着看管放松,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住处。   与牧风眠一开始就约定好了,两人分头行动。   牧风眠负责去探查仙界边境的守卫和神族区的巡逻情况。   宴星稚则负责去探查时珞的大殿,那里她比较熟悉, 况且她能闻到自己神体的味道, 虽然范围很有限, 但只要她能摸索到神体的近处, 就能够寻着味道找去。   骆亭语给两人的地图上除了仙族区各地的道路之外, 还特地强调他当初是误打误撞触动了一块蓝盈盈的仙石, 开启了虚境,所以才在其中看见了宴星稚的神体。   她的记忆中并没有那种骆亭语所描述的蓝盈盈的仙石。   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来则是她在仙族区摸索, 直到找到那仙石。   二是去神族区的天昙神山上,找到骆亭语封在那里的心, 他说只要找到心就能找到神体。   于是牧风眠与宴星稚兵分两路。   两人手中捏着一块仙石, 隔一段时间那仙石就会亮一下,是牧风眠在那头问她情况可还顺利。   宴星稚也将神力传递过去, 向他报平安。   到了这仙界, 两人基本是两眼一抹黑, 行动全靠自己。   宴星稚的情况尚好一些,她戴着骆亭语给出的束神铃,能将她的气息遮掩得一干二净。   而牧风眠那边却要处处小心, 若是一不小心泄露了神力, 只怕会引得整个天界倾巢而动。   两人就天界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悄无声息地晃起来。   宴星稚绕过在路中巡逻的仙兵,变幻了一身仙仆的衣裳,手中端着茶水,像模像样地扮演一个下人。   从她住宅的地方到时珞所居住的大殿距离挺远,宴星稚东躲西藏,光是赶路就费了不少功夫。   她记得时珞的大殿总有很多仙仆在各处把守,轮换站岗,看守十分森严。   原本还在担心如何无声无息混进去的宴星稚到了大殿外之后却发现,那些森严的守卫竟然都消失了,昔日灯火通明的大殿,如今却十分黯然。   从外面看去,只看到微乎其微的几点星火。   宴星稚想到骆亭语之前说过,自从她死之后,时珞的权力被迫交出大半,连仙盟之主的位置也让出。   从面前这座星火寥寥的大殿来看,确实是如此。   不过这也正好方便了她潜伏进去。   现在找回神体是首要的事,其他的待日后再说。   宴星稚混在黑暗之中,身形如灵巧的猫,落地无声,很快就从外殿摸去了内殿。   几乎没有什么守卫,再加上她对这里的地形也颇为熟悉,很轻易就到了时珞的寝殿之外。   窗子都闭着,周围寂静无比。   宴星稚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将神识分出一缕,悄悄往窗子里探去。   大殿之中只亮着一盏微灯,视线相当昏暗,时珞坐在桌前,不知在研究着什么。   她满面愁容,似乎正因什么事困扰着。   大殿中响起她幽幽的叹息。   宴星稚小心翼翼,沿着窗边朝殿中探索,寻找这骆亭语所说的那个蓝盈盈的仙石。   她在时珞身上闻到了神体的味道,从时珞这里下手准没什么错。   仙殿一如往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桌上的那一座与束神铃相连的钟似乎是破碎之后重新黏上的,上面裂痕依旧很清晰。   正当她细细找寻时,忽而一抹光飞至殿中,幻化出一个人形,半跪在地上,“主子,那边要动手了。”   时珞颇是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什么时候?”   “明日。”那人说道。   “暂且不管,”时珞道:“她怎么样了?”   “尚没有任何进展。”   “继续盯着,一有任何动向,就立即向我汇报。”   “是。”那人应一声,转身离去。   宴星稚来不及多想,迅速将神识归位,放轻了动作跟着那一抹光离开大殿。   时珞仍然在与蔚柳一众人暗中你来我往的博弈着,双方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们争权逐利,步步为营,就是为了争夺上三界的主宰权,但不论那一方胜出,这上三界都要被血染很长时间。   宴星稚跟着那抹光在仙界穿行,最终见他藏身隐入了姬海瑶的主殿之中,化作一个仙仆,悄悄走到一个位置站着不动了。   她记住了这人的样貌,转身离去,看着时间不多也不再闲逛,赶回了仙族学府。   从窗子翻进去的时候,忽而有一人从身后拥上来,将她抱在怀中。   宴星稚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扭头咬他,“故意藏在这里吓我?”   牧风眠的头往后仰了一下,没咬到,他弯眸笑道:“我可不敢点灯,否则要是被发现,那不就坏事了?”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起来,往床榻上一放,而后拿出一个发着光亮的小珠子,对着她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就是出去转了一圈,能受什么伤?”   宴星稚收了他的珠子,含糊地说了一声,“别亮灯。”   然后在黑暗之中搂上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下来,寻着他的唇去。   自从上了仙界来,有好几日没见牧风眠了,宴星稚心里也挂念。   宴星稚有些许黏人的天性,跟牧风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往他身上蹭,或是变成虎形窝在他的怀中,闻到熟悉的气味会让她心情很愉悦。   牧风眠被勾得心中悸动不止,顺势将她拥进怀里,用舌尖上的小动作来诉说他这几日的思念。   两人在黑暗之中交换着对方的呼吸,气息灼热,纠缠不清。   最后分开的时候,牧风眠还很是依依不舍,在她唇瓣上舔了又舔,像个不舍得放开心爱食物的小兽。   宴星稚抿了抿湿润的唇,亲昵完了,该说正事了,“你去仙界边境那里探查得如何?”   牧风眠揉了一把她的脸颊,与她肩膀挨着肩膀,说道:“魔界与仙界的交界地守备极为森严,有神将驻守,只要有任何动静,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遍整个天界,那里动不得。不过天界与妖界的交界处倒是没有那么严密,有机可乘。”   “神族区那边几乎被封锁,也断了与仙族区来往的通道,要去天昙神山,恐怕不太容易。”   宴星稚也汇报了一下今晚探到的情况,“我去了师父的仙殿,听到她安插在姬海瑶殿中的内线跟她汇报,说姬海瑶那边明日动手,是什么事我倒没打探清楚。”   两人这么信息一交换,似乎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宴星稚不免有些失落,微微皱起眉头。   牧风眠见状,欺身过去,在她的耳边落下一个吻,炽热的鼻息落在耳朵上,“星崽真厉害,探得这么一个重要的消息,做的不错。至于姬海瑶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事,明日就能知道了。”   宴星稚觉得耳朵有些痒,用手抓了抓。   他笑着,抓着她的手在指尖上亲了一下,说道:“就按照计划一步步来,别着急。”   视线晦暗,宴星稚看见他的眼眸在模糊的视线中熠熠生辉,仿佛一抹蓝光幽幽滑过,他低声而又坚定,“我一定找回你的神体。”   眼看着黎明将至,牧风眠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   宴星稚躺在床上,合不上眼,久久心悸。   隔日,所有凡人正式在授课大殿中开课。   宴星稚寻着地点去了授课大殿,刚进门就听见周围都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稍微将耳朵凑过去,就能听个大概。   原来是天刚亮,仙君就派了人来,在凡人之中挑了一男一女带走,说是二人出类拔萃,要单独教导。   这可让众人羡慕得双眼发红,盼望着仙君们再挑一次,能够选中自己。   宴星稚想到昨日探听到的消息,心知这两人恐怕是让姬海瑶那边给带走了。   其目的,当然也不可能是单独栽培那么好的事,只怕此去凶多吉少。   宴星稚与牧风眠在大殿中碰面,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之后便若无其事地散开,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牧风眠说姬海瑶绝不会只挑走两人,过几日可能还要再来挑人。   虽然牧风眠没说,但宴星稚隐约觉得,他恐怕已经知道姬海瑶这样做的目的了。   她没有多问,白天在授课大殿里装木头,晚上就在周围找寻那颗蓝石头。   果不其然,几日之后又有仙君来挑人,宴星稚留了个心眼,在被带走的女子身上留下一小块香石。   虽然她这泥巴做的身体比不上她自己的神体,但鼻子还算灵敏,能够寻着香石的气味不近不远地跟着。   这一男一女被带走之后,先是带到了一个殿中净身,换了身雪白的衣裳,而后又带着往仙界的偏僻之地去。   这方向隐约是前往天界的仙牢的。   被带走的两人尚不知,脸上都是兴奋激动的神色,乖乖地跟在仙君后面。   待到了孤山一带,仙君转身,冲两人施了个法诀,两人立即就失去了神色,昏昏沉沉,跟着另一个接应的人,去往孤山下面的暗牢之中。   孤山四周都是层层守卫,这大白日的,宴星稚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于是先行离开,将消息传给了牧风眠,静静等着晚上。   天黑之后,牧风眠就找到了她,将之前拿出来的那个发亮的小珠子给了她。   “这么小一个珠子,有什么用?照明都不够用。”宴星稚颇为不屑。   “可别小看这珠子。”牧风眠笑了笑,而后捏着珠子指尖光芒一闪,白烟一晃而过,他就从头到脚变了副模样。   变成了个年岁约莫三十的中年男子,身着紫色长袍,头戴玉冠,浑身上下梳理得十分妥帖,只是这张脸相当让宴星稚讨厌。   是蔚柳。   “这是南海鲛珠,只要在上头留存了谁的气息,那持有珠子的人便会从头到脚幻化成那个人,非常隐蔽。”牧风眠道:“那暗牢守备严密,只能用这种办法进去。”   宴星稚了然,捏着手中的珠子施法,随后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姬海瑶的模样。   她上下看看,“是这样吗?”   牧风眠笑道:“是是是,真聪明。”   说着就凑过去,要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宴星稚看着这张蔚柳的脸凑近,立即极为抗拒,往后退了好几大步,嫌弃地咧着嘴,“这你都能下得去嘴,你是不是谁都能亲上两口啊?”   牧风眠见她瞬间退了那么远,又被责怪了一句,不免有些委屈,“那我这不是心里头想的是你么?”   “那也不能,”宴星稚皱了皱鼻子,无情地批评,“好恶心。”   牧风眠受伤地撇撇嘴,还要凑过去,“那不亲脸。”   宴星稚将他的脸拦住,两只手在他脸颊上毫不留情地拉扯,“哪里都不行!”   牧风眠捂着脸后退,气道:“这么用力,把我脸皮扯下来怎么办?”   宴星稚道:“无妨,你的脸皮又厚又多,扯下来一两张不碍事。”   牧风眠重重一哼。   有件事他没有说。   他的眼睛里,从来看不见宴星稚的任何外皮,他只要盯着宴星稚,就能看到她原本的样貌,没有任何掩饰和伪装。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计划有变   牧风眠扮起蔚柳来相当有模有样, 他将神色一收,负手立在原地,就端出几分架势来, 倒真看不出破绽。   宴星稚也学着他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假扮姬海瑶。   两人悄悄从仙族学府溜出去,由宴星稚在前头带路,避过一圈圈的巡逻仙兵, 顺利来到了孤山。   牧风眠未曾想这一路这么轻易。   宴星稚将路线计划得很好, 她只走过一次, 就记住了所有仙兵巡逻的路线和时间, 所以才能够完美避过。   牧风眠心里高兴, 没忍住揉了一把她的头, “好厉害。”   宴星稚光听声音还好,但下意识扭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顶着一张蔚柳的脸摸自己的头, 顿时将头一扭,“说了别对我动手动脚!”   他牵着嘴角笑, “好好好。”   “盟主……”忽而旁边传来了一道迟疑的声音, 打断两人的动作。   二人同时看去,就见斜方不远处站着一队在孤山附近巡逻的仙兵。   宴星稚昨日跟随的时候并没有进孤山, 并不清楚这里的巡逻路线, 方才又因为牧风眠分了心, 这才没注意到有一队巡逻仙兵靠近。   不过二人现在的外形没有破绽,仙兵并不知道这盟主是天界通缉多年的头号逃犯牧风眠。   更不知道他旁边站着的是死而复生的宴星稚。   场面有一瞬的寂静,牧风眠率先将手收回来, 在一众仙兵的怪异目光之中负着手端起架子, 睨了领头人一眼。   仙兵领头人见状, 惊觉失礼,匆忙躬身拜礼,说道:“拜见盟主,不知盟主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来瞧瞧。”牧风眠的态度很随意,一副不与这些人多说的样子,随口问,“近来此处可有什么异样?”   “并无,一切安定。”   “去里面看看。”牧风眠下巴轻抬,指着暗牢的方向。   仙兵立即恭敬跟在后面,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走到暗牢门口,牧风眠脚步一顿,特地提了一嘴,“今日看到的事情,不准泄露出去。”   身后一众仙将立即应声。   宴星稚有些迷糊,就跟在牧风眠的后面,光明正大进了暗牢中。   孤山的暗牢分上下两个部分,上方关着的都是些犯了轻罪的仙人,禁上个十天半月,三年五载便会放出来。   而下方关押的则是罪大恶极之人,若是终生幽禁,或是关押等候处决,轻易不会放人进去。   不过牧风眠却与宴星稚一路畅通无阻,守卫见了二人皆低头拜礼,无不恭敬。   宴星稚看后,就知道蔚柳的势力恐怕已经渗透了整个仙盟,连孤山暗牢一带都全是他的爪牙。   没了时珞的制衡,他俨然成了仙盟的山大王。   这里的守卫都知道蔚柳和姬海瑶所做的事,两人一现身,就有人主动在前面引路,穿过幽深狭窄的走道,周围寂静得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脚步声。   行过几道光门,约莫是走到了深处,温度骤降,一股冷意覆上宴星稚的手臂。   忽而眼前一亮,墙壁上挂着的所有珠灯都亮起,将面前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宴星稚抬眼扫过去,一时间给震住。   只见面前的一间间牢房之中,站满了人。   说是站倒不明确,而是天花板处不满倒钩,所有人被捆着手脚腰身,吊在其中,男男女女皆是少年模样,闭着双眼无比沉寂。   细细一看,这些人的露出的手臂和脸上都爬满了紫黑色的细纹,在脖子上蜿蜒,隐入衣领之中。   宴星稚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久久不能回神。   她从前在人界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看过人界的话本,在一摞又一摞的书中,她看到了凡人眼中的神仙。   无欲无求,一心为苍生。   话本里的神仙,除却那些腻人的情情爱爱,仿佛就只剩下了一颗为六界,为凡族的赤诚之心。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被他们世世代代供奉,逢年过节就要恭敬拜一拜的神仙,会如此自私自利,为达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将这些无辜的凡人,一批又一批利诱上来,化作试炼的魔种。   宴星稚从不觉得神仙有多么伟大,在她眼中只有强和弱的区别。   这些神仙,也不过是修为神力更加厉害而已,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黑心到这个地步。   诚然凡人生命短暂,短短几十载一眨眼便过去了,甚至没有能力抵御其他种族的侵害。   宴星稚以前很是看不起凡族的弱小,但死过一回,从凡界走了一圈上来,她发现不管是几十载的生命也好,还是千年万年无穷无尽的寿命也罢,每一个有灵智有生命的人,都在努力认真的活着。   每日都在遇见不同的人,发生不同的事。   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为了争夺那些权力,凡人奉为信仰的神明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让宴星稚从心底里燃起怒火。   她很想冲动地打碎这所有的牢笼,放走这些在这里苦苦受折磨的可怜孩子,将蔚柳的计划毁于一旦。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牧风眠察觉到她情绪波动得厉害,转头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宴星稚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稍稍压了压翻滚的怒气,撇开了视线不再看那些牢中的少年们。   牧风眠带着她往前走,走到了最深处,他忽而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宴星稚。   神情晦暗。   宴星稚心觉疑惑,往旁边侧了一步,伸头望去,就见尽头处有一个牢房,房中坐着一个人,左右手都被铁链锁着吊起来。   那人的头压得很低,仿佛脊梁骨被打断似的抬不起身来,听到声音也一动不动。   宴星稚脸色猛地一变,用鼻子闻了闻,当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脚步匆忙了些,快步来到牢房前,低声道:“黎策?是你么?”   那人约莫是听到了有人说话,这才动了动头,从乱糟糟的头发中抬起半张脸。   脸上被血污染尽,几乎看不清样貌,他用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扯动溃烂的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轻笑,“又来?”   真的是黎策。   宴星稚心中一紧,半蹲下来,紧紧握住牢笼的玄铁柱,咬着牙问:“是谁?”   “不管你们问多少次,星崽在哪里,我是不会说的,”黎策道:“死了那条心吧。”   宴星稚的手指收紧,似乎要将玄铁柱生生捏碎,滔天的恨意自心头掀起,脑中浮现蔚柳姬海瑶等人的脸,恨不得立即将他们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最终,她将鲛珠的力量收起来,化成了自己的模样,放缓了声音轻轻道:“黎策,是我,我来救你了。”   黎策脸色一变,颤声道:“星崽,是星崽吗?你千万别来,天界的人正在找你!他们……”   他双眸溃散无神,左右摇晃,依然是看不见的样子。   宴星稚深吸一口气,忍着心痛道:“你放心,我既然来了,自做足了准备,绝不会放过他们!”   黎策像是被她安抚了情绪,道了声,“是啊,你总是那么厉害。”   牧风眠摸了摸她的头,忽而划破双指,以血在空中画阵,说道:“我决定临时改变计划,你带着他先走,剩下我来处理。”   宴星稚霍然起身,“你怎么处理?”   牧风眠道:“这暗牢中的所有人都随时有丧命或者被炼化为魔种的危险,不能再这样找下去了,我将你们传送到天昙神山,你在那里找到骆亭语的心,先找到神体的位置,我来牵制仙界。”   牧风眠的计划,本是藏在暗处摸索清楚情况,再无声无息之下确认宴星稚神体的位置再开始动手,但眼前的情况已经等不得,蔚柳和姬海瑶一众人能够罔顾凡人的性命,但他和宴星稚却不能。   血阵在空中很快成型,牧风眠抹去伤口,定定地看着宴星稚,“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把事情完成得很好。”   宴星稚心中涨涨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一波一波地泛起情绪的浪潮,她上前拥了下牧风眠,承诺道:“我一定。”   牧风眠听了这一句话,便立即动手启动阵法,将宴星稚与牢中的黎策一同传入阵中,神力在迸发的一瞬间,整个仙界的上空立即敲起了刺耳的警钟。   本已沉入睡眠的仙界当下被完全惊醒,所有人应声而动。   蔚柳从殿中快步走出时,姬海瑶就飞快迎上来,语速非常快,“是牧风眠!牧风眠的神力在仙界出现,所以惊动了神钟!”   蔚柳的脸色极为难看,“立即戒备,开始搜寻,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牧风眠上一次来仙界,在他左肩处留了很深的伤口,至今还隐隐作痛,每每想起都恨得牙痒痒,这次他还敢来仙界!   若想走,也得留下一条胳膊腿才行!   整个仙界如临大敌,一圈又一圈地布下仙兵,将所有在睡梦中的人都惊动,寸寸追查牧风眠的气息。   与此同时,宴星稚与受了重伤的黎策被传送到神族区的天昙神山上。   这座神山平日里并没有守卫,月色皎皎,周围一片寂静,与兵荒马乱的仙界形成对比。   黎策倒在地上,费力地喘着气。   宴星稚见状,连忙给他松了几缕神力,又喂了一口血,缓解了他身上的伤势,他呼吸平静下来,仿佛睡着了。   时间紧迫,她不再去看黎策,而是翻出骆亭语递给她的一缕长发。   他说到了神山,可凭着这一缕发找到他的心。   宴星稚用神力催动,微弱的金光缠上发丝,那缕长发就飘起来,先是在空中转了几圈,而后朝着其中一个方向飘出去。   她给黎策周身下了个法诀,忙起身跟上去,随着飘浮的发丝行了大半个山头,最终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山石后面看到一朵合苞的昙花。   这朵花就藏在石头后面,细看才能发觉与其他花朵的不同,透着淡淡的红色。   她抬手触碰花瓣,立即就感受到上面有骆亭语施下的咒法。   许是当年他将心放在此处时,正值重伤,使用不出来多么厉害的咒法,所以这个花上的法术被她轻易破除,昙花朵朵绽放,露出了里面红彤彤的心,正在缓慢地跳动着。   宴星稚掌中凝聚神力,轻缓地覆上去。   掌心感受到那心脏跳动的瞬间,她眼前一花,视线在刹那间模糊,一副画卷徐徐展开。   她看到了自己。   是神体,银发虎耳,静静地躺在玉石床上,周围围着很多人。   紧接着,一阵躁乱响起,大殿中的人顿时慌乱起来,就见一人从外面闯进来,动作很快,但还是被时珞动手拦下。   少年红发飘摇,金袍熠熠,被人死死地拽住肩膀,拉住了前进的步伐。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染上赤红之色,蒙上晶莹的液体,睁得大大的,瞪着玉石床上她那具闭着眼睛,恍若沉睡的神体。   “宴星稚!”牧风眠的声音在大殿中惊起。   他挣脱不开身上的束缚,终是没能到玉石床边上,隔了那么几步远的距离,咬牙切齿地喊着她的名字。   发了狠的,又满是痛苦的声音。   最终,那双蓝眸落下了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上飞快滑下,砸在地上。   宴星稚看着,心中剧痛无比。   人间虚境,正趴在桌上睡觉的骆亭语猛地起身,用手捂上心口,神色先是茫然,而后很快染上癫狂般的喜悦。   这动静将一旁正摆弄万象罗盘的尹祺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她找到了。”骆亭语喃喃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去找的,她找到了,我有救了,我不会死了!”   尹祺见他模样疯狂,小心翼翼递了杯水上去,“你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骆亭语此时已经听不见旁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心脏那微弱的跳动声。   “宴星稚,收到我送给你的大礼了吗?”   他低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骆亭语的大礼   那些事情都是宴星稚死之后才发生的。   牧风眠在大殿之中的失态, 他一遍一遍喊着宴星稚,希望那具已经断了气的尸体从玉石床上坐起来。   但最终都是徒劳,最后还是师镜出现, 将他强行拉走。   仙殿中很快安静下来,其中的人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蔚柳几人。   姬海瑶死死地盯着她的神体,恨不得当场将她抽筋扒皮, 恨声道:“这祸害已经死了, 为何还要将她的神体留下来, 应当烧做灰烬才是!”   时珞脸色阴沉至极, 脸上再没有一点和善的模样, 沉沉地看向姬海瑶, “仙界何时轮到你做主?”   姬海瑶不甘示弱,“盟主大人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如今宴祸害丧命, 你的倚仗没有了,还能如此嚣张吗?”   时珞冷笑一声, “我掌管仙盟多年, 难不成只倚仗一个宴星稚?如今事情还没落定,你就迫不及待露出凶牙利爪了?别忘了我现在仍是盟主, 对我不敬我依然能够对你降下惩戒!”   她声音凌厉, 将姬海瑶震住了, 不敢再接话。   蔚柳沉默多时,在此时开口说话, “盟主莫要心急, 姬宗主说的也不是没几分道理, 宴星稚既然已死, 合该尽快将她的神体毁了才是,以免节外生枝。”   时珞道:“星崽化形的时候才几岁,是我带在身边养大的,她做出此等祸事,丢了性命已是受到了惩戒,留个神体也算是留个全尸,我不准任何人动她。”   蔚柳微微眯眼,施加无形的压力,“那我若偏要动呢?”   时珞与他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让了一步,说道:“你不是觊觎盟主之位多年?我可以与你做交换,只要你能助我留下星崽的神体,我便将盟主之位拱手相让。”   蔚柳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让出盟主之位。   时珞见他犹疑,又道:“如若你不答应,即便是有神族师氏为你撑腰,这仙盟之主的位置你也得不到,神界的手还伸不到这里。”   “好,那就与你做这一笔交易。”   在快要模糊的画面里,宴星稚听见蔚柳答应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宴星稚原本以为时珞是被她当年做的事所牵连,慢慢被架空了权力,没想到竟然是她为了保住她的神体,自己将盟主之位拱手让出。   画卷一转,面前的场景又翻天地覆。   视线昏暗的牢狱之中,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沉闷响起,墙壁柱子上都用赤红的颜色画着镇压的咒法,一眼看去令人心生不适。   视线转了一圈,宴星稚就看见牢中盘腿坐着一人,他的头有气无力地垂着,赤红的长发散落在阴暗潮湿的地上,曾经那一抹无比鲜亮的颜色也被染上的沉郁。   是牧风眠。   他被一条又一条的铁链锁着,手脚都被紧紧捆住,可见神界对他的忌惮。   地上都是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和地面。   宴星稚知道,是他的伤口在流血,他的背上布满了神罚。   那伤痕会一直存在,不断溃烂,撕心裂肺的疼痛会刻进骨子里,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折磨他。   宴星稚的心口好像被利刃戳得面目全非,几近窒息。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牧风眠。   那个牧氏嫡系的唯一血脉,天资卓绝的少年神君,他在年少的时候就创下不可逾越的战绩,他受三界追捧,万众瞩目,不论站在哪里,那赤红的长发,绚丽的金衣,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恣意张扬,仿佛天下没什么事能够难倒他。   而面前的他,却低下了傲然的头,遮住了明亮的蓝眸,仿佛被压弯了脊梁,颓败至此。   这不是她一直追逐的牧风眠。   周围寂静无比,却也几乎听不见牧风眠的呼吸声。   忽而一串略显急迫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死寂,只见一人飞快来到了牧风眠所在的牢门面前,动作很快,一下就将牢门给打开了,他扑进去抱住了牧风眠,压抑着哭声,“阿眠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从门外那微弱的光芒中依稀能够看见,那个抱着牧风眠哭得满脸泪水的人,是虞思蘅。   宴星稚记得他,这个人总是伴在牧风眠左右,胆子也很小,有几次看见她与牧风眠掐架的时候,似乎是想站在牧风眠那边声讨她两句,但每回宴星稚眸光一扫过去,他有害怕地撇开视线。   牧风眠与他关系却亲近。   虞思蘅抱着牧风眠哭了好一会儿,他才给出了一点反应,用沙哑疲倦地声音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虞思蘅语无伦次,“我、我爸是看管神牢的管事,我从他那里偷了钥匙来……姑姑说应该救你,她觉得我做得对。”   牧风眠牵着嘴角,笑了一下,“不要牵扯进此事来,你快走。”   “我不走,我要救你。”虞思蘅却十分固执,他怕牧风眠不同意,又重复了一遍,表明自己的决心,“我一定要救你!”   说着,他拿出一个鲛珠来,化作了牧风眠的模样,而后又塞了一个给牧风眠,让他化成自己的模样。   锁神链感应到被锁的人气息变了,渐渐松开了桎梏,如蜿蜒的毒蛇一般,慢慢爬上了虞思蘅的腰身和手臂。   牧风眠一把抓住锁链,喝道:“虞思蘅!”   虞思蘅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听话,快离开这里,别掺和此事。”牧风眠道。   “阿眠哥,”虞思蘅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从记事起,就被我父亲教导,只能做对的事,不能做错事,这些年我也一直遵循这个守则,所以我分明知道你讨厌师怜雪,却还是要周旋在你们之间,尽力撮合你们,我特对不起你。”   “我不知道把你放出去这件事是对是错,我只想救你,”虞思蘅哭着说,“我不想你死,眠哥。”   牧风眠怔怔地看着他,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我知道,我又不怪你,你不过是被家族所迫,身不由己。”   “对,我一直身不由己,只有这件事,是我特别想做的。”虞思蘅道:“而且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救我出去的对不对?”   牧风眠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在动摇。   宴星稚感觉到了。   牧风眠在那个时候,在千年前的神牢之中,面对这个哭得厉害的玩伴,一定万分为难。   他还有事情要做,自然是想逃出神牢的,但他又不忍将虞思蘅留在牢中顶替他。   他甚至不知道受了神罚之伤,又丢失清屿剑的自己,能在天界的手下翻出什么花浪。   恐惧,犹豫,退缩,在他的眼中交织纠缠。   但很快,所有情绪褪去,他做了决定。   “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牧风眠坚定地说道。   虞思蘅露出满足的笑,在还未完全被捆住的手中幻出一柄利刃,说道:“差点忘记了,我要把这个带给你的,现在你没了清屿剑,暂时用这个吧,我费了很大劲才偷出来的!”   只见他掌中静静躺着一柄短刃,通体泛白,刃尖泛着森冷的光。   是问情。   牧风眠惊喜地将问情拿起来,捏了捏虞思蘅的脸,赞许道:“小蘅真厉害,你且乖乖在这里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救你。”   虞思蘅点点头,任由锁神链将他身体缠绕,收紧。   牧风眠不方便多言,收了问情后起身离开。   牢门重新锁上,周围重回寂静,方才那场偷天换日,似乎没人瞧见。   但实际上却有一个旁观者,从始至终看着。   骆亭语仍躲在暗处,没有出去。   牧风眠走后,虞思蘅再也扛不住锁神链的压力,被重重压在地上,咬牙忍受着。   最终像是忍不住锁神链的紧锢和巨大的窒息感,亦或是害怕自己代替牧风眠留在这里会面对的事,呜呜地哭了起来。   宴星稚借用骆亭语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心中痛惜泛滥。   虞思蘅一定也很害怕,不然不会也不会哭个不停。   但是他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没有片刻的迟疑,坚定无比。   宴星稚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在旁处看着这一切,心尖都要因为他的行为软化成一滩水。   画卷再次变幻。   视线还没清晰的时候,红色就渲染了整个画面。   风吹散了雾云,所有景象尽现,宴星稚就看见了满地的血,到处都是。   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流汇聚在一起,在地上形成了纵横交错的一张大网,触目惊心。   牧风眠手持问情站在高空当中,周围聚满了仙兵,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似乎极为忌惮他,不敢朝他靠近。   他又换上了金衣,一滴血色不染,赤发随意地用发绳束着,随着狂风高高地飘扬起来,在这血腥气味弥漫的天地之间成为独一无二的亮色。   问情散发着刺目的金光,燃上了赤炼神火,两色交缠,爆发出的神力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牧风眠,你是不是疯了?!”蔚柳受了伤,捂着心口站在云层上冲他嘶吼,双目充血,那模样恨不得生吃牧风眠的血肉,俨然恨极。   牧风眠勾唇,轻蔑一笑,“怎么?杀光了你悉心培养的魔种,心疼了?”   “天界岂能容忍你如此胡作非为?你可知你如此行事,将面临什么后果?牧氏将面临什么后果?!”   “我身上还有神罚,又丢失清屿,即便如此仍然能在你们眼前杀了四百仙君,无人能够阻止我。”牧风眠缓慢地抬剑,燃着赤红烈火的剑尖直指蔚柳,肆意狂妄,“如此废物的天界,无用的仙盟,有什么能够让我惧怕?”   蔚柳气急攻心,再加上受了伤,一口老血喷出来。   “盟主,这情况太过奇怪了,”姬海瑶在一旁低声道:“别说是牧风眠此刻有神罚,就算往日没有的时候,也不该厉害到如此地步,那赤炼神火的威力简直上升了不止一个阶段,我们这多人都奈何不得他,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才致使他神力大涨?”   蔚柳抹了一把嘴边的血,面色阴沉,沉默片刻之后忽而脸色大变,“糟了,他恐怕要渡晋神天劫了!”   姬海瑶闻声也是花容失色,惧怕不已。   众所周知,不论是飞升,还是晋神,天劫来临之前其人自身的能力就会大涨,疯涨至巅峰时期,好以此对抗天劫。   所以牧风眠即便是负伤在身,赤炼神火的霸道也让所有人无可奈何。   他若是渡了天劫,就此晋神,日后这天上天下还有谁能奈他所何?   蔚柳大喝一声,“所有人,不惜任何代价,拿下罪神牧风眠!”   他的吼声在四周回荡。   接到这个死命令之后,众人蜂拥而上,不要命地冲牧风眠冲过去。   牧风眠佁然不动,周围卷出赤炼神火,瞬间乘着风烧起来,空中顿时翻滚起灼烧的气浪。   问情立即就给出了回应,上面还存留着宴星稚的力量,金光化作千丝万缕,从中散出,与赤炼神火交织在一起,火焰当即就掀起万丈巨浪,如一朵盛开在空中,无比绚丽的花朵。   骆亭语似乎受不了被这气浪波及,立马手忙脚乱地逃命,一下子奔出了很远,即便如此,也依旧能看见牧风眠乘着神火在众人之中厮杀,所有东西都在他剑刃碰到的瞬间化为灰烬。   大火袭卷了整个场地,最后连带着地上的尸体,都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下。   最后神界一波又一波的援兵终于到来,牧风眠见状便收了火,利落地出逃。   蔚柳快要气疯了,抓着援兵的领头人嘶吼,“为何现在才来!牧风眠都把人杀尽了才来!有何用?!”   那领头人也十分为难道:“这……神界也出了事,花神突然暴起,拦下了所有人,所以我们才来得这样晚……”   “虞朝朝?!”蔚柳惊道:“她做了什么?”   “花神将神界的所有出路封死,与神帝大打出手,最后被众人合力伏诛,这才解开了神界之门,得以来仙界支援。”那人回道。   蔚柳也顾不得细问,立即带着人前去追出逃的牧风眠。   牧风眠身上的伤很重,血流了一路,众人沿着血迹追赶。   他逃往仙界的边境,那里连接着万年荒废的魔族,怪石嶙峋的群山连绵,天上压着黑云,天地之间浑浊昏暗。   牧风眠藏进了山中。   蔚柳一声令下,命令所有人动身封锁群山,寸寸搜寻,发了狠地要找到他。   但就在他们在山中搜人的时候,一道巨雷从层层叠叠的云中落下来,重重披在山上。   那一霎,天地都变了颜色,响声几乎将所有人的耳朵震破,毁天灭地的力量砸在山上,顿时死伤无数,哀嚎一片。   “天劫降了!”蔚柳惊喊一声。   牧风眠的晋神天劫降世!   骆亭语很怕死,站得很远很远,即便如此,宴星稚也通过他的眼睛看到那从九重天上劈下的巨雷,将世间所有东西都染上银白色,力量在空中翻滚,仿佛将所触及的东西都撕得粉碎。   令人从心底里生出恐惧来。   这便是晋神天劫。   神力越强,天劫就越强。   只第一道天雷,就劈碎了整座山。   蔚柳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现在正是牧风眠最危险的时候,若能趁机将他抓住,接住天劫杀他也是轻而易举。   然而第二道天雷落下来时,将他所有的算盘都打得粉碎。   第二道天雷的雷霆之势,像是将天地撕裂,将整片天给劈下来。   山上那些仙兵神将全部葬身,无一人生还,在周围布阵的人也被天雷的力道破波及,当场就半死不活,重伤难起。   蔚柳也被气浪掀飞,整个人飞出百丈远狼狈地从云层上摔下来,在尖利的山石上滚得头破血流,若非是用尽全力在那个瞬间挡了一下,必然会立时丧命。   天雷会一道比一道强,牧风眠这第二道天雷就有着毁灭天地的架势,再往后会如何,谁也想像不到。   此时再顾不得捉拿什么罪人,想留着一条命的人匆忙逃命,离开天劫范围。   这场前所未有的天劫惊动了上三界,从未有过的强悍力道让光听到雷声的人都感觉惧怕无比。   所有人都知道,若是牧风眠死于这场天劫,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但若是他成功渡过天劫,又有多少人终日惶惶,不得安宁。   后来的牧风眠自是成功渡过天劫,这一千年来,只怕天界那些人,没有一日能够安心的。   雷声远去,画面又开始模糊。   宴星稚已经习惯这样转变场景的画面,她耐心等了片刻,待面前场景清晰时,就看见周围是一个山壁之中。   骆亭语有些慌乱地在山壁之中乱转,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他手里只提着一盏很小的珠灯,沿着山壁一点一点地摸。   最后摸到了一处地方,那里不满横横竖竖的爪痕,像是经年累月在上面留下来的,充满岁月的痕迹。   骆亭语的手抚过爪痕,最后停在了某处,用神力一按,一抹幽幽蓝光登时冒出,石壁上出现一个凹洞,洞中正摆放着一块蓝盈盈的石头。   他将手覆上去,石头立即散开来,蓝光瞬间大作,片刻后光芒散去,眼前就不再是方才的石壁,而是一个很空旷的山洞。   水滴的声音在不断回旋徘徊。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石台,台中摆放着一尊冰蓝色的玉石棺材,周围立着不灭明火,无一丝风。   骆亭语缓步走过去,逐渐靠近玉棺,里面躺着的人也慢慢出现在视野之中。   正是宴星稚的神体。   她静静躺在其中,闭着眼睛,双手交叠摆放在腹上,身着雪白的衣裙,银色的发丝散落。   冰肌玉骨,绝色无双。   骆亭语低声喃喃:“原来竟是藏在了这里……”   他左右转了一圈,显然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沉默许久,最终决定掀开玉棺,在她的手上捋下了其中一个束神铃。   谁知刚捋下来,周围的明火突地熄灭,紧接着凌厉的攻击破风而来。   骆亭语匆忙应对。   来人攻势凶猛,刀刀冲着致命之处而去,骆亭语也丝毫不敢松懈,几个来回就已受了伤。   这场缠斗并不久,最后的结果是骆亭语用尽全力杀了那人,自己的心口也被捅出个大窟窿,用血画了个传送之阵,逃到了天昙神山上。   心口的重伤让他痛不欲生,挣扎多日,最后选择了将心剜出,寄存在一株昙花上,让花朵的仙气滋养。   骆亭语将心放入昙花之前,突然开口,“宴星稚。”   宴星稚愣了一下,还以为是骆亭语也跟着来了天界,后知后觉这仍然是回忆之中,是千年前的骆亭语在说话。   “风眠神君曾向司命神女起过一卦,他问的是起死回生之阵,能否将你复生,当时的司命神女并没有算出那一卦。”骆亭语说:“那是因为那一卦的结果与牧风眠的天劫有联系,若是他渡过天劫,成功晋神,就能够启动起死回生之阵,若是没有渡过,这世上自然也没有人再想着将你复生。如今牧风眠成功渡过天劫,应当是已经开始筹备你的复生之事,虽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但我希望日后能够救我这一命的人,能够是你。”   “毕竟我也是为了找你的神体,才落得现在这样的模样。”   “你曾经在天海秘境中救了我一命,这些事都是还你的恩情,我没什么能耐,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事,现在我将这些记忆存在这朵花之中,我也不知道我要等多久,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来到这里,打开这朵花的时候,顾念我的一切努力,将这颗心还给我。”   “若来的人不是你,那便算我不走运,合该丢了这条命”   “宴星稚,去吧,找到你的神体,然后,清算所有欠下的账。”   骆亭语的声音落下,宴星稚的视线逐渐清晰,回到了天昙神山之处,面前那是那朵盛放的血色昙花,当中裹着一颗缓慢跳动的心。   炙热的血液在身体里翻滚沸腾,一遍遍地叫嚣着,嘶吼着。   宴星稚努力压制着血脉中的冲动,蹲下来将那颗心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入骆亭语交给她的锦袋之中。   骆亭语的大礼,就是这些。   那些宴星稚缺席的事件之中,骆亭语用双眼记录,然后交给了她。   走投无路之下,他凭藉着一个猜测孤注一掷,做出这种选择,她当然不会辜负。   她已经知道,神体在什么地方了!   骆亭语触碰的那块蓝色石头旁,那些纵横交错的密密麻麻的爪痕,是她曾经还未化形时留下的。   在牧风眠离开之后,她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于是日日都要去那个山间中磨爪子,将爪子磨得十分锋利,也在山壁上留下了那经年不消的痕迹。   她的神体被藏在了苍山里。   宴星稚收好了骆亭语的心,转头回去找到黎策。   黎策被她方才的神力滋养,模样看上去已经好很多,正在昏睡之中。   她蹲下来看了看黎策,天昙神山的灵力正在滋养他,慢慢修补他的伤势。   宴星稚决定将他暂时留下,待事情结束之后再来寻他,她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黎策的头,低声道:“睡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将黎策周身的结界加固之后,宴星稚摘下了一片云,飞至万丈高空,从上方飞跃整个仙族区,绕到边沿地带,前往苍山。   仙界此时也根本没时间去注意天上是不是有人飞过去,牧风眠又进入天界的消息让所有人吓得肝胆俱裂,恨不得将地全部掀起来寻找,乱成了一锅粥。   宴星稚藏在云层之中穿越,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苍山,却在别开云雾,乘着月色往下看的时候被震撼了。   记忆中,苍山被妖火烧毁之后,只剩下焦土余烬,寸草不生,荒芜至极。   但眼下,皎洁月光下的苍山却郁郁葱葱,鲜花遍布,灵气在其中缭绕,鸟虫的鸣叫,灵兽的低吼从各处传来,一片生机。   她怔然地落在山头上,目光往下一扫,到处都是盛开的花,各种颜色的都有,长在茂盛的大树之下,长在满是青苔的山石之间,落在各种灵兽旁。   风一吹,满山的花草树木应风而动,哗哗声响不止,空中满是散落的花瓣,卷着草木的清香。   宴星稚震惊得好久都没动,恍然间,她想起苍山被烧毁的那段日子。   黎策见她总是闷闷不乐,便经常来找她,给她带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然后与她说话。   有一日,他突然道:“星崽,那苍山真的很漂亮么?”   宴星稚恹恹地回答:“当然啊,那里有很多花,很多树,还有很多仙界此处没有的灵物。”   “什么颜色的花,你说给我听听。”   “很多很多颜色。”宴星稚形容不好,掰着手指头说:“藏青,朱红,茶白,苍绿,天气暖和的时候会一起盛开,被风一吹就飘得漫天都是,特别香。”   “噢——原来如此。”黎策道:“那日后我去苍山重新把这些花种上,你别不开心了行不行?”   宴星稚当时不信,兴致缺缺道:“你不会种花。”   “我可以学呀。”黎策一边笑一边说:“一百年,两百年,只要我慢慢学,慢慢种,苍山总会再开出花朵的。”   黎策没有食言,他用了一千年,让苍山从灰烬中重生。   苍山又是那个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苍山。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陷阱   站在苍山上抬头看, 漫天的繁星就好像随时要坠落一样,触手可及。   宴星稚站在其中,身边是乘风而起的花瓣, 抬眸便是万千微星,脚下是哗哗作响的叶海。   宴星稚原本追寻牧风眠而来到仙界,她看出了时珞野心勃勃,借她之手稳固势力, 也看出那些人吹捧她, 也不过是为了一己虚荣。   她都不在乎那些, 她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所以从不在意什么人情友谊, 也不在意有没有人为伴, 是不是孤独。   但现在的宴星稚才明白, 除了牧风眠之外,这一千年里,还有别人在真真切切地挂念着她。   盼望着她的归来。   宴星稚的情绪久久难以平息, 酸意一阵阵往心头上涌,眼眸都变得酸涩起来。   她用手揉了一把,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继而从山头一跃而下,没入了山林之中。   她在山中飞跃, 寻找当初磨爪子的山间。   苍山虽然被烧毁过一次, 但地脉走势都没变, 所以宴星稚能够很轻易地找到当初常常去的山涧。   山涧里灌木茂盛,杂草丛生,山壁上长满了绿植, 宴星稚一寸寸摸过去, 最后找到了那一片尚有痕迹的爪痕处。   按照骆亭语的记忆, 她找到那块蓝石头所在的位置,还未伸手按上去,视线却忽而骤亮,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整个山涧照的一清二楚。   宴星稚动作一顿,收回了手,转头看去,就见山涧的入口处,站着时珞。   “师父。”宴星稚率先开口,一点也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   “牧风眠来,你定然也会跟着来。”时珞对她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好像是一早就在此处等着,神色平静,“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知疲倦地追随他。”   宴星稚笑了笑,“这并非是追随他,而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亲自来取回。”   “星崽,你可曾想过,你现在做的这些,都是被牧风眠算计利用?”时珞的双目满是真挚,盯着宴星稚,像是忠诚地劝告。   “我在你眼里,竟是如此不分是非的吗?”宴星稚反问。   “你听我细细与你说,”时珞道:“当初你拿清屿剑破魔族封印时,不仅害死了牧风眠的祖父,还将清屿剑丢失,他将你复生的目的真的只是因为爱你吗?牧风眠与这天界结下如此深仇,藏在暗处计划了一千年,他的心里可不仅仅是有情爱,你太过信任他,最终只会害了你自己。”   宴星稚看着她,没有应声。   时珞有些慌张地解释道:“当初为了保下你的神体,我将盟主之位拱手让出,但神界那边却执意将你的神体封在仙盟的秘牢之中,我不忍心你在那里,便费尽心思才将你的神体偷出来,置放在你生前一直想回来的苍山,星崽,虽然当初我将你收养在天界,的确是想借你之手巩固权力,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几年的朝夕相伴,我早就把你当做我的女儿,你的死也让我备受打击,一度一蹶不振,我比任何人都盼望你回来,我对你没有恶意的啊!你不该因为牧风眠而敌视我。”   她语气惶急,说着说着就仿佛触及了伤心事,落下泪来,用手背随意揩了一下,哽咽道:“星崽啊,我曾想带着你一起往高处爬,我也想让你无拘无束,不被那些条条规规困着,只要你愿意回头,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总有一日会爬上六界的最顶峰,掌控所有。”   宴星稚双眸微敛,眸光柔软,收了所有的攻击性,轻声道:“时珞,我曾经也相想信你,是真心对我好,但可惜,你所有对我的好都带着强烈的目的,你总是嘴上说着为了我,但给我套上束神铃的是你,借我的手往上爬将我至于众人厌恶之地的人也是你,想用仙界那些法规条律困住我,用这些所为的情谊牵绊我的人,都是你。”   “我从不在意那些不是因为我愿意为你付出,而是我从始至终,并没有将你当做亲近的人,我们只是互利互助,借对方之势达成自己目的的关系而已。”宴星稚的话说得相当无情,神色认真且平静,将两人的界限划得明明白白。   时珞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愣住,失望爬上了眉梢,在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继而笑了一下,“果然如此吗?真是养不熟的崽子。”   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分明眼角还挂着泪珠,但方才那诚挚又可怜的表情依然消失不见,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阴狠的笑,“我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心思啊,你却只在乎牧风眠一人,太让我失望了。”   宴星稚仍安静地看着她。   继而时珞将手放在唇边,吹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口哨,声音穿得极远。   紧接着山涧的石壁之上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个个手持利器,双手翻动之间,很快就在上方铺成一张光网,将她包围在其中。   随后姬海瑶从夜色中现身,用剑指着宴星稚喝道:“祸害,你竟还敢在天界现身,如今这里布下天罗地网,我看你要如何逃走!”   蔚柳也从时珞的身后缓步走出,冷漠地盯着宴星稚,“此人真是宴星稚?确认无误?”   “不会有错。”时珞道。   宴星稚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没想到你会与他联手,你们敌对多年。”   时珞不在意地一笑,“我也是迫于无奈,一条养不熟的狗,现在想要反咬我一口,我自然要想办法将狗杀死。”   她衣袂飘飘,一如当年站在宴星稚面前,问她要不要留在天界时的那副温柔面容,说道:“其实要我说,你死了就不该再复生,起死回生之阵本就是逆天而为,况且这还有那么多人根本就不希望你回来,我本想着若是你愿意继续为我所用,我还能留下你,但没想到你还是跟千年前一样冥顽不灵,不管如何劝说都偏执己见,这让我如何留你?”   “你觉得这些东西能困得住我吗?”宴星稚抬头看着天上那张光芒编织的网。   “这可是耗时千年,天界专门为你打造的网,为的就是能够捕捉你的神魂。”时珞道:“你活在这世间,对旁人的威胁太大,合该老老实实的死去。”   宴星稚冷笑一下,说道:“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生死,我更不是为了你而重回这世间。”   她对面上很镇定,但心里却也没底。   她没想到时珞竟真的会与蔚柳联手起来杀她。   这就说明,时珞留下她神体的目的并不单纯,为了不让她夺回神体,竟会出此下策,也不知是与蔚柳做了何等交易。   牧风眠亦不知在什么地方,他神力暴露之后,整个天界就进入了极度警戒的状态,展开了禁令仙网,宴星稚几次相与牧风眠联系,灵力都传递不过去。   眼下是强行动用神力冲破这张网就此逃离,还是拚个鱼死网破,舍弃这具泥巴塑的身体?   宴星稚左右摇摆。   时珞说这张网是以为她量身打造,其巧妙之处和威力到底如何,宴星稚根本不知,不敢贸然动手。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真的被抓,只怕再没有第二个起死回生之阵,再没有那四百仙魂合力救她。   她强压着心中的慌乱,想起临走的时候,尹祺曾给她一个锦囊,叮嘱她在进退两难之时打开用。   她立马将锦囊拿出,掏出里面一张锦布,布上泛着微微光芒,在她展开的瞬间,上面开始浮现字迹:   将计就计,方能绝处逢生。   宴星稚乍一看,没明白这上头的话。   这时候,时珞突然开口,“宴星稚,认罪伏诛吧,还能少受些苦。”   她将锦布一扬,烧为灰烬,心中立即有了决断,摊开双手道:“是我狂妄自大了,原本以为能够悄无声息地取回神体,却没想到还是你心机略高一筹,将我的行动全都计算其中,遭此埋伏我心服口服。”   她叹口气,“没想到这最后,我也没能见到我神体一面,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师父能够发发善心,回答我吗?”   时珞面上满是揣摩,似拿不准她的态度,只道:“你说。”   “我的神体,真的藏在这山涧之下吗?”她问。   时珞神色一僵,“藏在哪里,跟你都没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神体啊。”宴星稚道:“可否让我在临死之前再看最后一眼?”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时珞并没有轻易放松警惕。   “这天罗地网罩在我头顶上,周围那么多人,况且我现在寄身在这泥巴身体里,神力都使不出来,如何耍花招?”宴星稚将脖子上的绳子一勾,勾出个小巧的雪莲来,撇着嘴道:“若不是这朵小莲花,我连这身体都维持不住,早就化作一摊泥了,如此你仍对我这般惧怕?”   谁知这雪莲一现身,时珞与蔚柳等人的脸色猛地一变。   “是虞朝朝的本体!”时珞惊道:“师镜竟然将它给你了?!”   宴星稚眸中闪过狡黠之色,一用力将雪莲拽下来,往前一递,“你想要?”   她这步棋走对了!   先前将师镜逼得打断师怜雪神骨封印这朵雪莲,在叛逃神界藏入凡间,可见这东西对时珞这些人有非一般的作用,否则也不会将被封印的雪莲藏在雪涯宗那么多年,用魔蛇来看管,还派出几个战神来争夺。   这东西,至少时珞是非常想要的,她那震惊和渴望的神色,几乎掩饰不住。   宴星稚道:“左右我今日已无生路,倒不如让这雪莲与我一同上路,还能做个伴是不是?”   说着,她掌中凝起光芒,将雪莲握在其中,稍一用力就会碾得粉碎。   “住手!”蔚柳大喝一声,“宴星稚,这雪莲之中还有虞朝朝的神魂,当初可是为了你才被打回本体变为如今的这副模样,你已是死路难逃,何必再拉上她,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宴星稚笑得露出一口利牙,“我喜欢这个词,很衬我。”   金芒一闪而过,竟是真的就要动手。   “且慢!”时珞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厉喝制止她,“虞朝朝与我是幼时玩伴,我与她感情深厚,我只想留她一抹神魂,你将雪莲给我,做为交换,我会让你看一眼你的神体。”   “好啊。”宴星稚笑意吟吟的答应。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哦   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记得吃月饼!!   ———————— 第89章 神体出现   时珞的妥协, 让宴星稚心中更有一份确信。   但听了她的话后,蔚柳顿时不乐意了,沉着脸道:“时珞,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时珞似处在了进退两难的情况里,她瞪着宴星稚手中的雪莲,知道宴星稚肯定是说到做到那一挂的,她做事毫无章法, 很有可能那朵莲花就轻易毁在她的手中。   但蔚柳这边同样不好应付, 为了布下一个将宴星稚彻底诛杀的陷阱, 她与蔚柳做交易, 只要宴星稚能够落网, 被诛杀于仙界, 那么她就会将神体交出来,重新放回仙盟里。   这个交易对她的影响并不大。   将宴星稚身体偷出来的这些年里,她所计划的事已经完成大半, 就差最后一步了,待大计完成, 届时就算是她赖了这笔交易, 蔚柳也无可奈何。   但是万万没想到,宴星稚手中正有她大计之中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   虞朝朝的本体神魂。   虞朝朝的本体是九幽神莲, 乃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秘族, 当年六界大乱, 九幽一族藏起来避世,九万年过去,关于九幽的消息几乎消失, 虞朝朝也是唯一一个出现在神界的九幽神莲一族。   神莲生来便有这无比强大的治愈力, 有修补生魂之奇效。   当年她被打回本体之后, 落在了师镜的手中,神帝施压让他将虞朝朝本体交出,却不曾想师镜一朝反骨发作,竟当着所有人的面以血封印了雪莲,随后逃离神界。   神莲的封印无法被打破,神界就将它和师怜雪一同放在人界的宗门之中,没想到兜兜转转,就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时珞意识到,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万不可在错过。   她低声道:“那些事先放一放,眼下九幽神莲最要紧不是吗?”   蔚柳道:“你以为我会轻易上你的当?让宴星稚将这神莲给我。”   时珞脸色铁青,“蔚柳,我已经一再忍让,你别太过分了!”   如今时珞地位不比从前,蔚柳自然不会受她所制,冷哼一声,“你这女人满口谎言,我不信你,若是你不肯,那便让宴星稚与神莲一同葬身此地。”   “你就不怕师镜寻仇?”   “你都不怕,我又有何畏惧?”   宴星稚见这两人竟当着她的面争执起来,不耐烦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这莲湖给谁我都无所谓,我只要看我的神体。”   蔚柳寸步不让,时珞也没有办法,只得道:“那便让她将神莲先给你,反正你也动不得,这东西是要交给神帝的。”   她的话中暗含警告,但蔚柳却并不在意。   他手上一动,召出几道光束来,飞快缠住了宴星稚的手臂,将她牢牢锁住。   宴星稚也不挣扎,嗤声嘲笑:“胆子真小。”   即便是她如今这状态远远不如从前,蔚柳却还是十分警惕,仍然用仙索将她捆起来,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时珞摆摆手,说道:“你先出来。”   宴星稚便动身走向她,从山涧之中走了出来,站在是时珞面前,回头一看才窥得整个山涧的全貌。   山石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仙兵,每人手上都凝着光,递出一道光芒,所有光芒交织纵横,形成的网正罩在宴星稚的上方。   这是为宴星稚打造的专属牢笼,方才她若是强行想要冲破牢笼,必会被这张网锁得结结实实,半点都无生还的可能。   眼下的情势现在正是紧张,一念之差就有可能让宴星稚重归万劫不复之地。   神莲被她收回,手臂被仙索锁住,宴星稚面上却仍没有慌乱,镇定地站在时珞旁边。   再往后便是满眼怨毒的姬海瑶,死死地瞪着她。   宴星稚扬了扬下巴,催促道:“快点。”   时珞看她一眼,而后掌中凝光,抬起双手,在空中画一个圆,仙力朝着面前的山涧飘去,触摸到那块藏在山壁上的蓝色石头。   继而山体晃动起来,山涧就开始朝两边移动,将中间的夹道扩开,石头滚落,轰隆声响过后,中间就有一个巨大的石台从地上被推上来。   石台上正如骆亭语当初看到的一样,有一座冰棺置在其中,旁边摆着落地长明火。   时珞用手一指,“就在里面,去看吧。”   宴星稚立即往前走,蔚柳也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地前往石台。   她闻到了自己神体的气味,知道她的神体就在附近。   她压着心中激动的情绪,跳上高高的石台,往冰棺边上一站,脸色当即一变。   冰棺是空的。   里面并没有躺着她的神体。   蔚柳也瞧见了,立即转身朝时珞看去,面上的神色极为难看。   他见状就明白,又上当了。   时珞又在骗人,她表现的为难和无可奈何的妥协,都是故意引蔚柳上当的。   还不等他说话,后脑忽而传来凌厉的风,划破空气,化作尖锐的啸声。   蔚柳匆忙向一旁闪躲。   宴星稚的双臂虽然被捆着,但行动也一样极为敏捷,就是往冰棺上一滚,连连后退数步,紧接着就听砰一声响,冰棺整个裂开,碎片洒落一地。   而一击将冰棺砸毁的人就站在她对面。   雪白的衣裙轻摇,银色的发丝滚落,那双金色的眼眸漠然冰冷。   蔚柳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的人,又惊慌地看了看身边被仙索捆起来的宴星稚,瞬间迷茫了。   面前站着的人,分明就是宴星稚,她浑身上下都带着冰冷的气息,透着兽性的凶猛,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撕成粉碎。   但身边这个人又是谁?   “时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蔚柳以为自己从头到尾都被骗了,怒不可遏地冲时珞叫喊。   时珞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你不是要她的神体么?这就给你。”   她抬动手指,光芒微闪,似乎是下达了什么指令,继而面前这个“宴星稚”猛地一动,身形巨快,挥着利爪冲向蔚柳。   这一击无比雷霆,蔚柳根本来不及躲开,只避开了心口的致命位置,左肩胛骨却被抓了个稀烂。   宴星稚迅速往后退,这下终于明白时珞宁愿拱手让出盟主之位也要保住她神体的原因了。   她这一千年里,一直在试图将她的神体炼化成凶残无比的杀器。   她的神体本就蕴含着她大部分的力量,加之有着得天独厚的自愈能力,非一般神族能够比拟。   时珞费尽心机,养了宴星稚十多年,最终还是没能将宴星稚养成为她所用的狗,于是她便在神体上下心思。   她将魂魄融入宴星稚的神体之中,不断尝试着用新的生魂催动这具神体。   但神体岂能是那么容易被占领的,所以时珞这些年费了很多心思,最缺的就是九幽神莲,若是能将九幽神莲置入宴星稚的神体之中,便能彻底掌控生魂支配她的神体,继而对时珞的任何命令都会绝对服从的恐怖杀器。   届时她再带领着她的势力,莫说是一个仙盟的盟主之位,就连神界的帝位,她都势在必得。   宴星稚盯着她的神体看,见那神体虽然力量骇人,速度也快,但是由于不能彻底自由支配神体,所以身上的破绽非常多,甚至有时候在动手时猛地卡住动作,也正是因为此,蔚柳多次从她手下躲避。   姬海瑶见时珞反水,立即幻出剑朝她打去。   只是姬海瑶到底是比不上时珞的,当年能够力排众议坐上仙盟盟主之位,时珞并非是绣花枕头,她两下就将姬海瑶捅了个对穿,将她踢在一旁的地上。   那边的蔚柳仍然在与宴星稚的身体缠斗着,蔚柳虽一直在受伤,但还没有到致命的地步,麻烦的是他无法脱身,宴星稚的身体速度太快,每次都能拦截在他面前。   而宴星稚则被迫下了石台,努力挣着身上的仙索。   看着别人掌控自己的身体,她心中非常不高兴,眉梢都染上了怒意。   时珞落在她的身边,说道:“看见了么?这样的你,可比以前顺眼多了,对我言听计从,若是以前你愿意这样,我们二人还是关系亲密的师徒。”   宴星稚咬了咬牙,“这是我的神体!”   “这神体给你用,太过浪费了,这一千年里,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工夫才炼化出一个能让神体接纳的生魂吗?没有自己的思考和意识,只会服从我的指令,又如此强大,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在手,夺下神界帝位轻而易举。”时珞转头看她,眉眼温柔,“星崽,乖乖把九幽神莲给我,我不会为难你的。”   宴星稚看着她,“我若不给呢?”   时珞笑了笑,“你应该不想被自己杀死吧?”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神体,轻叹一口气,将九幽神莲幻出,递向时珞。   看着近在咫尺的雪莲,时珞心中的激动难以抑制,立即染上了眉梢,笑容有几分扭曲的癫狂。   只要将雪莲融入宴星稚的神体,补足最后一缕生魂,那么宴星稚的神体就能完全被掌控,再不会出现生魂被神体击溃的情况。   她伸出手,想要接下雪莲,接下这唾手可得的六界。   然而一股烈风袭来,时珞猛地抽手后退,反应这样快,却还是晚了一步,指尖被灼烧得剧痛传来,她面色狰狞一瞬,连退数丈。   就见她方才站的位置斜插着三支箭,箭上燃着烈火,气浪乘着风飘来,灼热滚烫。   时珞见状,顿时惊慌,“牧风眠!”   她转头,在空中搜寻那抹红发身影。   宴星稚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或者说他可能一直都在,只不过在这时候现身罢了。   空中划出一道火色,宴星稚只觉得眼前一晃,继而整个人就落进温暖的怀抱之中,被整个抱了起来,腾空而起,落在一旁的高高山石之上。   牧风眠抱着她,嘴里咬着雪莲一松,就落在宴星稚的怀中,他低头在宴星稚的侧脸重重亲了一下,说道:“星崽,这东西可不能乱给,否则师镜会发疯的。”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抹光明从天边乍现, 朝阳自东方露头,天要亮了。   初升的光从后面搭在牧风眠的脸上,让他的面容变得晦暗不清, 难以看得分明,唯有一双蓝眼眸亮得厉害。   他笑弯了眼睛,将宴星稚放下来,抬手将她身上的捆仙索割断, 同时也将雪莲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你怎么来了?”宴星稚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牧风眠握住她藏在袖子中的手, 手指缠过去, 将她的手指勾住, 紧紧攥在一起, 似在给她传递安心的力量, 笑着说:“好不容易来仙界一趟,可不能轻易离开。”   宴星稚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何意,但心中隐约猜测到牧风眠可能还做了其他事情。   时珞在两人说话的这片刻工夫, 立即向“宴星稚”下了新的命令,她抛下了浑身是伤的蔚柳, 猛地冲向牧风眠。   如此快的速度之下, 宴星稚从山石上翻下来闪躲,而牧风眠则是侧身避过, 与她交起手来。   时珞见状, 便纵身飞向宴星稚, 手中长剑蓄起仙力,朝她发起狠厉的攻击。   牧风眠的出现,就意味着情况大变, 此时再不能浪费时间, 所以时珞选择强行动手。   宴星稚虽说神力远不如从前, 但也没有弱到能被时珞轻松拿下的地步,她幻出问情,正面对上时珞的剑刃,“铛”地一声响,时珞震麻了手臂往后退了十来步。   问情的力量太过霸道,若是搁在以前,这一撞时珞手中的剑必会断为几截,察觉到宴星稚的实力大减,时珞一鼓作气,发起迅猛密集的攻击。   凌厉的剑气逼来,宴星稚一边闪躲一边应对,两处都打得不可开交,光芒在苍山上闪烁。   牧风眠几个翻滚落在树梢上,朝远处看了一眼,就见天际有厚重的云层迅速压过来,这才勾唇一笑,对时珞道:“忘了跟你说,我可是带了人的。”   时珞一听,顿觉不妙,分神的瞬间被宴星稚的刀刃划过肋骨,当即吃痛捂着伤口连连后退。   她朝着天际看去,就见那厚重的云层飞快地赶来,几乎是转眼间就到了头顶上,紧接着云层被拨开,露出了云上的人。   在一众手持利器的神将前方,站着一个身着金色长袍,雪白玉冠的男子,负手而立,低眸看着下方的一切,浑身布满腊月寒霜之气。   气势霎时间就从上方压下来,如一座沉沉的大山,落在所有人的头上。   时珞瞳孔骤缩,“怎么会……”   宴星稚也抬头看着云上的人,眸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充满着仇恨,使得她整个人都极具攻击性,如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   此人便是在千年之前,借九曦将她的魂魄打散的那个。   神帝,师梵。   师梵极少因为这些事露面,神界立的八大战神,都是他的爪牙。   只是虞朝朝先举反旗,在当年牧风眠于仙界大开杀戒之时用自己的命拦住了所有前去仙界的援兵。   后又是师镜折断师怜雪神骨,封印九幽神莲叛逃神界。   苍述在先前一战已经殒落,剩下剑神许千景,万木之神玉馥,雷神阙泽,水神游琮,火神盛妄。   俱已全部到齐,站在神帝的后方。   所有战神出动的场景十分少见,由此可见师梵极为忌惮牧风眠,也是铁了心将宴星稚彻底斩杀在此处。   冷冽的风在空中回旋,师梵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众人,如同看着凡尘里垂死挣扎的蝼蚁,“尔等包藏祸心,触犯天界法规,搅乱秩序,罪不可赦。”   他扬起手,一声令下:“将所有人捉拿!”   师梵身后站着的几个战神应声而动,先后从云层上跳下来,如迅捷的猎豹,速度极快。   粗壮无比的藤木从地下飞快探出来,像是蜿蜒爬行的巨蛇,从四面八方往中间汇聚,所过之处皆留下骇人的痕迹。   水流从山涧后,石缝中奔流而来,在空中凝聚,掀起越来越高的巨浪,将所有人卷在漩涡中心,随时要奔腾下来,冲毁一切。   雷云密集,刚升出的朝阳被遮得严严实实,银蛇一般的闪电在黑云之中流蹿,隐隐传来野兽般的低吼声。   许千景与盛妄各自落在宴星稚和牧风眠的面前,一人负剑立于地面,一人站在树梢上。   八大战神之中,这两人的近战能力是最强的,是以这次剿杀以二人为主,其他战神则负责在旁边辅助。   许千景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看着面前这个外形只是个凡人姑娘的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虽然从外形上看,面前这人与宴星稚相差甚远,但她手中握着的问情绝不会出错。   许千景不说任何废话,闪身就是一剑,宴星稚匆忙应对。   千年前她曾与许千景对过手,当时的她应对起来只感觉颇为吃力,即便是有清屿在手,胜算也并不多。   更别说如今这泥巴捏的身体了。   她只接了两剑,就觉得手臂无比疼痛,像是碎裂一般。   许千景并没有丝毫的轻敌,他在用全力应对宴星稚。   而另一边的盛妄则看起来轻松许多。   几次战事之中,盛妄都没有参与其中,并不知牧风眠的神力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只想着这次神界所有战力几乎全部出动,宴星稚与牧风眠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笑了笑,说:“牧风眠,当年你风头大盛之时,人人都说你晋神上了神界之后,会取代第一战神的位置,但我的压力不比师镜的少,毕竟你我二人都以火神之力为主,我很怕你来了审结之后直接取代我的地位。”   牧风眠见他似乎打算跟自己聊几句,也没有立即动手,只牵了牵嘴角,颇为好笑道:“你的担心属实多余。”   “确实。”盛妄说道:“谁曾想你根本不在乎什么晋神,竟直接公然反了天界,倒显得我有些小家子气了。”   牧风眠站在风中,身上的金衣烈烈翻飞,被束起的红发卷到了肩前,勾勒出他结实的臂膀,蓝色的眼眸中含着轻笑。   没有清屿剑的牧风眠,依旧如此从容,单是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就充斥着强大的气息。   他晋神之后,便很少在六界之中露面,神力究竟攀登到了哪一步,谁也不知。   师梵也是拿不准,所以才召了所有战神一同前来。   蔚柳见神帝前来,匆忙连滚带爬过跑去,对师梵道:“陛下,还请尽快诛杀宴星稚与牧风眠,以免节外生枝!”   说着又想起来一件事,补充道:“宴星稚身上还带着九幽神莲。”   师梵冷淡的睨他一眼,没有应声,只轻轻抬了抬手。   光芒从他的手指迸发而出,往下飞去,直直地缠上宴星稚的神体,卷在她的手臂和脚踝上,化作无比坚固的锁链,瞬间桎梏她的行动。   她顿时变得如提线傀儡,闭上双眼,站着不动了。   时珞心中恐惧不已,匆忙往周围看,寻找出路。   宴星稚的神体若要炼化成完美的杀器,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九幽神莲。   只要有了九幽神莲,宴星稚的这具神体就没有任何缺点,只听从她的指令,斩杀这几个战神都不在话下。   只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   时珞双目赤红,她准备了千年的计谋将毁于一旦,一时间对牧风眠恨极,仿佛导致这一切事情的源头都是他。   若不是他,宴星稚也不会一心想要前往神族区,也不会惹上破魔族封印一事,更不会被他复生,如今来坏她的这些大事。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时珞愤恨不已,最终没忍住,大声质问牧风眠,“你既不求权,也非求势,为何要一次次地掺和进这些事之中?为何要一次次坏我的大计!”   牧风眠转头看她。   悉心努力那么多年的计划被毁,时珞似乎已经陷入了疯魔的状态。   见她实在疑惑,牧风眠也纳闷地问,“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我媳妇儿的神体还回来?”   “落网!”   蔚柳害怕再有事变,迫不及待地下达命令。   站在山涧之上的众人拉着一张光网等待许久,听到这一声命令,立即蓄出仙力,将这张巨网从头铺下。   从头顶笼罩下来的网,周身又是巨藤和高高翻起的水浪,避无可避,宴星稚施出一个护身法诀笼罩自己,一边接下许千景的剑招。   却不曾想这张专门为她而打造的网果然是极其厉害,落在她身上的一刹那,竟直接穿透了她的护身法诀,将她整个网在其中。   宴星稚立即用问情去攻击光网,却惊觉所有神力都像是被锁住一般,完全用不出来,随即许千景一剑刺来,从她的左肋之处刺过,将她连人带剑撞飞,重重摔在身后的山石上。   她胸腔瞬间传来剧痛,呼吸之间拉扯着伤口,喉咙涌上腥甜,一口血喷了出来,问情也脱手,甩在一旁刺入石壁之中。   “快趁机,杀了她!”蔚柳在上头大叫。   牧风眠听声转头,眸中倒映出鲜红的血色,他猛地转头飞往宴星稚,却被盛妄凭空拦了路,燎烧的滚滚热焰将他的前路围住,疯狂乱甩的藤木逼得他不得不调转方向退后。   盛妄大笑,得意极了,“我当昔日风光无量的风眠神君有多大的能耐呢,没想到没了清屿剑竟也不过如此,世人到底为何将你捧得那么高的?”   牧风眠双眉皱起,似在发怒。   玉馥见宴星稚被伤,立即抓准机会,幻出藤木将她的四肢紧紧缠住,吊起来面对着许千景,露出心口的致命之处。   许千景抬起剑,剑刃上拧起光芒,杀意疯涨,将所有力量汇聚在这一剑上,对准正在奋力挣扎的宴星稚的心口。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紧紧盯着这一幕。   宴星稚一千年捅破万魔窟,又被起死回生召唤回来,拥有如此强大神力,将上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她,如今也最终要再次死于这一剑。   “不对不对,情况不对……”   站在云上的蔚柳在余光中瞥见牧风眠,立即就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同寻常。   牧风眠的力量远远不止这些,当年身负神罚之伤的他,却仍然在仙界烧起一场熊熊烈火,杀尽仙君四百人,怎么晋神之后又过了一千年,他表现的力量却远不如从前?   除非他是故意的。   蔚柳脑中闪过一次不好的预感,眼看着许千景冲着宴星稚心口刺进一剑,他嘶声大喊:“等等!”   晚了。   这一剑猛地刺入宴星稚的心口之中,光芒瞬间迸发,强大的力量将山壁都击得粉碎,宴星稚在这一剑之中身体极速崩坏,化作千万齑粉,在空中消散,被风一卷,竟是什么都没剩下。   光芒落下,许千景收剑,冷漠地看着宴星稚消失之地。   “结束了。”他道。   雷云散去,藤木缩回地下,奔腾的水流也消散,除却仍然狂舞的风,一切都平息下来,周围变得安静。   师梵缓缓启声,“宴星稚已除,祸乱将息,所有人听令,诛杀牧风眠!”   牧风眠抬头看向站得高高的师梵,面上的神色开始变幻,那抹慌张消失不见,取之而代是个笑容。   这笑容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蔚柳却是吓坏了,他在牧风眠身上吃过大亏,这样不同寻常的他,定然是有什么原因。   他急急道:“快,再搜寻一下宴星稚的神魂气息,还有没有残留?”   玉馥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仙盟之主倒不必吓成这样,许千景的剑下没有生魂,宴星稚的神魂恐怕已经散得一干二净了。”   蔚柳仍不能放心,他紧紧盯着牧风眠,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盛。   正在这时,那刺入石壁之中的问情突然发出嗡鸣响声。   所有人同时投去视线。   问情发出金色的光芒,剑身逐渐剧烈晃动,令所有人脸色一变。   蔚柳视线转得飞快,头扭得有些滑稽,他质问牧风眠,“是你在催动问情?!”   牧风眠抬起双手,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示意自己并没有。   紧接着,问情从石壁中猛然抽出,在空中肆意翻转,金华从剑身滚落,形成绚丽的画卷,仿佛在咆哮,在叫嚣着,剑意在空中释放,猛烈而冲动,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同时惊慌不安起来。   下一刻,宴星稚那被师梵提线锁住的神体忽而一动,那双金色的眼眸毫无征兆地突然睁开。   宴星稚感受到了。   问情那弥漫的剑意,空中的各种气味,四面八方的声息,能够洞悉一切的敏锐,和充斥在身体里那无穷的神力。   当她再次闻到了牧风眠魂魄的气味时,只在睁眼的那一瞬,她就知道,她已经归回神体。   牧风眠是一个发现的,他双眸弯成月牙,露出十分纯粹的开心笑容。   而后就是蔚柳鬼叫的声音,“宴星稚!是宴星稚!”   他那失控难听的叫声穿透力极强,众人不明所以,同时看向宴星稚的神体,这才发现那具沉睡了一千年的神体,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不同与方才,此时的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尖利的虎牙尽现,一双虎耳往后折,带着难以遮掩的野性与嚣张。   她说:“各位,久等了。”   如此生动鲜活,强大危险。   她握紧拳头,神力不断翻涌,手臂用力,只听脆声一响,就硬生生扯断了师梵牵出的锁链。   在众人震撼傻眼,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抬高右臂,闭上眼睛,金芒从手腕旋出,将她从头到脚笼罩。   那是一个很短的瞬间,短到所有人都来不及说什么,甚至只能做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紧接着就见天际一抹金光猛地渲染开,与东方的朝阳相辉映,恍若飞速流星,从远处极快地奔来,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空中响起破风的呼啸和铮鸣,直到那金光到了跟前,所有人才看清楚。   金光之中包裹着的,是一柄通体玄黑的长剑,没有什么繁琐的花纹,只有锋利的剑刃和挂在剑柄上的一根银色长穗。   这柄看起来相当漂亮的剑让所有人的脸色剧变。   正是被誉为六界第一神剑,消失了一千年之久,让牧风眠创下无数英迹的神器。   清屿神剑。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三界大战   在清屿剑丢失的这一千年里, 除了牧风眠之外,还有无数六界之人曾前往魔界边境寻找。   只不过宴星稚的那个封印实在厉害,多少人将那片土地寸寸翻遍, 却也无功而返。   如今这柄神剑终于得意重见天光,被耀眼的金色光华环绕,从天际飞来,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清屿剑见到阔别已久的主人, 兴奋得冲破金光, 飞到牧风眠的身边, 一圈一圈地绕着他转, 掀起一阵迅猛凌厉的剑气, 逼得身边所有人都不得不往后退。   牧风眠站在当中, 含笑看着清屿剑,直到它缓缓停下,悬浮在他的面前。   他才伸出手, 握住了剑柄。   刹那间,清屿剑猛地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神力, 剑身如镀上一层光, 金色的细纹在上面缓缓被描绘出,剑气直冲天际。   狂风大作, 霸道而强悍的力量让所有人心头俱震。   只见牧风眠持剑而立, 狂风之中他屹然不动, 仅仅是简简单单地站着,什么都没做,就足以令周边的人胆寒。   晋神之后的牧风眠, 再加上一柄清屿神剑, 这对于整个上三界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死而复生的宴星稚。   谁也没想到许千景的那一剑, 竟是帮了宴星稚一把,将她魂魄推进了神体之中,彻底融合。   而她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召回封印千年的清屿剑。   如此一来,天界才真的要大乱了。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清屿剑的战意极具侵略,压得众人喘不过去,稍微修行差了点的,只能一再往后退。   他握着剑,几步就赶到宴星稚身边,捏捏她的手,又抓了抓她头顶的虎耳,笑着道:“还算顺利。”   宴星稚任由他左捏捏右捏捏,诧异问:“你怎么知道那一剑杀不死我?”   牧风眠道:“是尹祺给我的锦囊里写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嘛。”   “他真那么厉害,什么都能算到?”   “自然不是。”牧风眠转身,用下巴往许千景那一指,“还需要有人跟我配合才行。”   许千景对于宴星稚回归神体并没有太大反应,显然是一早就知道了这种结果,他与牧风眠对视一眼,算是承认了此事。   其实方才蔚柳已经察觉到端倪。   许千景的剑法了得,神力也比盛妄更高一筹,他才应该对上此时更为厉害的牧风眠才对,但他却去找了尚使用泥巴身体的宴星稚。   原来是一早就预谋好的。   师梵更是没想到这个内鬼是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当即怒不可遏,挥手朝许千景打去一剑。   他不闪不躲,硬生生接下,鞋底往后拖了几丈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仍站得笔直,不卑不亢。   “许千景,你竟然背叛陛下!”蔚柳尖声斥责,“若非是陛下,你能有今日如此成就,自从师镜走了之后,你便是这战神之首,在天界任何地方旁人都要恭敬待你,难不成是这份殊荣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许千景冷漠道:“千景若为人所用,必是光明磊落,心怀大善之人,一心争权逐利,不顾天下苍生的安危,我不愿再未师氏效力。”   玉馥与盛妄几个战神也对此变故十分震惊。   若说忠心,几大战神之中也唯有许千景敢排第一,对师梵下达的命令绝对服从,却没想到他竟是接了师镜的反骨,最前背叛了师梵。   “这一剑,便是偿还陛下数千年前提拔我的恩情。”许千景揩去了嘴边的血,沉声道:“魔族已经被放出,六界完整是大势所趋,山河昭昭,这天底下多得是想要安稳生活的无辜之人,还望陛下莫再执迷不悟。”   师梵气道:“你胆敢来教训我?!”   他召出光剑,朝许千景再出一击。   这一击裹着怒气,发出的神力强大,将站在边上的蔚柳都冲得从云层上滚下来。   光剑飞至面前,只见赤色一闪,牧风眠飞身而至,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剑。   清屿剑发出兴奋的嗡鸣,迫不及待想尝尝鲜血的滋味,将牧风眠的眉眼染上嗜杀的凶戾。   他道:“师梵,接我的剑吧!”   这一剑,牧风眠等得太久。   身形快到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眨眼间就飞到了师梵的上方,双手握住剑柄往下劈。   师梵当下祭出神器应对,从正面接了清屿剑。   两个神器相撞的瞬间,风雨骤降,天地换了颜色,神力在当中扩散,扫飞了一片来不及躲闪阻挡的人。   牧风眠将剑往下压,拉进了与师梵的距离,笑意里全然是以下犯上的危险,说道:“你还真敢拿这东西接我的剑。”   六界第一神剑的名头可不是说说而已,牧风眠的话音刚落下,师梵手里的神器便发出清脆一声响,裂痕乍现。   师梵施加神力抵挡。   仅仅是对了这一剑,他就感到了吃力。   师梵心中涌起不安,意识到方才蔚柳一直大喊大叫的原因了。   牧风眠从刚才开始,就是在游刃有余地戏弄他们。   他与盛妄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成功骗了所有人。   以为这千年的神罚之伤让他神力大不如前。   但从眼下他释放的神力来看,他的神罚之伤恐怕已经好了,那滔天的灼热气息,几乎将师梵的手给灼伤。   晋神之后的牧风眠到底强大到了什么地步,谁也不知。   “你认为就凭你们二人,真的能对抗整个天界?”师梵沉声开口。   牧风眠冲他一笑,“先别着急。”   他的笑明显不怀好意,师梵心中正揣测时,就见他忽而一个转身,连带着清屿剑一同撤力。   而他身后却出现了高举问情,从上方凶狠砍下来的宴星稚。   师梵瞳孔骤缩,想要撤身保剑,但已然是来不及。   问情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力,重重砸在师梵的神器上,就那一个瞬间,师梵觉得双臂被震得剧痛无比。   眼中只剩下宴星稚那双满是兽性的双眸。   神器彻底破碎,师梵被这股力量从云层上打落,快落到地面时才堪堪稳住身形。   在场所有人见神帝竟从云层上被打落下去,当即发出喧闹哗然之声。   牧风眠踩在云上,往下看了一眼,夸赞道:“星崽这一剑真厉害,把神帝都打下去了呢。”   宴星稚一听,自然是得意极了,将下巴抬了抬,说道:“这算什么,看我给你露一手。”   话音一落,她握着手中问情一跃跳下云层,挥剑之间宛若群鸦起舞,惊鸿乍现,金芒布满浑浊的天地,化作耀眼的一剑,直奔着师梵而去。   师梵立即召出另一把神剑与她对上。   较之千年之前毫无反手之力的那一次,现在的宴星稚则生龙活虎,挥剑之间神力外泄,变成无数虚影,诡谲而凌厉的剑法让师梵应对起来并不轻松。   玉馥等人见她与神帝打起来,当下也不再发愣,连忙催动神法在旁相助。   但闲在一旁的牧风眠岂能让他们去打扰,清屿剑在空中飞了一圈,率先攻向盛妄。   方才还在嘲笑牧风眠的盛妄此刻是一个笑的表情都没有了,清屿剑飞至面前的时候,那无比强大的压力勾起他心中猛烈的恐惧,匆忙使全力来抵挡。   剑刃却径直刺破他的防护神法,在他躲闪不及之时,重重刺进胸膛。   灼烧的热焰让盛妄瞬间就发出凄惨而刺耳的惨叫声,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竟然,连牧风眠的一剑都抵挡不住。   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天劫下炼化的牧风眠,神力已经完全超出三界之中的任何一人,这些在三界中赫赫有名的战神,于牧风眠来说也不过是一剑而已。   他嘴角一牵,露出个笑来,说道:“很可惜你感受不到赤炼神火的威力了,我可不能用火再把苍山烧一次,否则星崽又要生气很久。”   盛妄忍着胸膛的剧痛,惊惧地瞪着他,一开口血就从嘴里溢出来,“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清屿剑抽离,瞬间就将他烧成灰烬。   玉馥与阙泽见状,又惊又怒,却太过忌惮牧风眠手中的那把剑。   但事情已然至此,没有退路,若是不在此处诛杀宴星稚与牧风眠二人,只怕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好消息时这里是天界,援兵有很多,而他们二人的神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不断有人顶上,他们总有枯竭的那一刻。   宴星稚并不知他们那边的缠斗,也不知他们打着什么算盘。   她手里的问情挥得极快,虚幻的白银若游龙一般在师梵周身变换不停,每一剑的力道都相当重。   千年之前的大仇终于能够清账,她只觉得无比的爽快,根本不在意身上受了什么伤,只抱着一个念头,不断地将攻击打在师梵身上。   分明周围站得都是人,但却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两人之间的战斗。   所有人都被牧风眠手中的一把清屿剑给拦下,谁动,则谁死。   宴星稚那承自上古时期强大神族的血脉在此刻让师梵有着莫大的压力和俱意,她散发出来的战意和气息,像野兽一般的迅猛与敏捷,加之问情的招式变幻莫测。   起初的时候,师梵还能轻松应对宴星稚,甚至在她身上留下伤口,但宴星稚越战越勇,神力越来越强,师梵逐渐不敌,节节败退。   仙界又敲响了刺耳的钟声,敲在众人惶惶不安的心头上,疯狂作响。   天际压来乌黑的云层,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声,极快地靠近。   直到那一柄卷着花瓣的长/枪划破黑云自天上奔来,如万马奔腾。   “是战神师镜!”慌乱之中,有人大喊一声。   只见师镜身着荷色长衣,长发飘摇,那张男生女相的极美面容依旧如千年前那般,冷若冰霜。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俊俏的男子,执着一柄玉扇,轻轻摇晃着,嘴角噙着笑。   便是妖族之王,涂山意。   两人身后则是妖族大军,浩浩荡荡。   “还有妖族!”下方喊声不断,对仙界结界被打破一事极为震惊。   师镜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人,目光转了一圈锁定在牧风眠身上,喊道:“牧十二!”   牧风眠执剑腾空而起,跃上百丈高空,用力一挥,将天上暗沉的乌云尽数斩散,继而就出现了藏在云层后那密密麻麻的大军。   桑卿身姿屹立,面上覆着当初牧风眠亲手赠她的面具,站在大军的正前方,对着他弯身行礼,“尊上。”   牧风眠摆了摆手,踩着云来到涂山意面前,还未说话,涂山意就先捶了下他的肩膀,“不错啊,清屿剑总算找回来了。”   他笑道:“找回清屿剑倒算是小事。”   他说着,目光往下一撇,落在宴星稚的身上,眸色变得柔和,“让她找回神体才是正事。”   宴星稚如今是完全自由的,再没有什么能够限制她,这一战,她打得酣畅淋漓。   牧风眠光是看着,心里就觉得高兴。   涂山意想起当初两人去参加他婚礼的时候那水火不容相看两厌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既然人已到,那便少说些废话吧。”师镜在一旁开口。   寻屿从他的肩膀上钻出来,跳到牧风眠的怀中,亲昵地蹭着他的胸膛,发出嘤嘤的声音。   牧风眠摸了摸它的头,顺手将九幽神莲递还给他,说道:“那便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行动。”   牧风眠往空中一跃,高举清屿剑,喝声道:“所有人听令!”   所有妖兵魔将同时应声,吼声直冲天际。   寻屿也化作巨猫形态,长出尖利的兽牙,咧着发出低吼,站在牧风眠的身侧,显得威风凛凛。   “开战!”牧风眠扬声下令,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之中,只听吼声连成一片,大军动身,飞快前往天界各处。   下方的仙界众兵当即四处逃散,溃不成军。   妖魔两族联手入侵天界一事,消息很快就随着疯响的钟声传遍。   同一时间,沉寂在龙渊千年的牧氏打开结界,蜂拥而出,越过龙渊飞向云虹山涧。   云虹师氏闻风而动,率族人迎战。   朝阳初升之际,天界处处刀光剑影,神力翻飞,血腥味在空中弥漫。   上三界彻底大乱。   作者有话说:   这样一看好像快要完结了。   ———————— 第92章 三界大战(2)   时珞自从出生起, 耳边就环绕着权力二字。   那时候的天界远没有现在这般安宁,新六界需要漫长的时间建起,昔日那场六界大乱中死了无数人, 不仅仅是天界,魔族妖界也深受其害,万族几乎覆灭,那时候的天界斗争最为厉害, 不少新生仙族为在上三界立足, 做过的脏事数不胜数。   时珞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从不觉得争权夺利有什么错。   她一步步往上爬, 位置越来越高, 最后自然而然对神帝的位置动了心思。   她曾经多次找司命神女, 想拉拢她入自己的队伍,却没想到司命神女当着她的面用万象罗盘起了一卦,说她最终会落得个什么都不剩的下场。   时珞不信, 她认为只要自己步步为营,行事再小心一些, 总能在天界搏得一番自己的天地。   直到现在, 她看着被金光环绕,漂浮在空中的宴星稚, 她已浑身负伤, 鲜血将她雪白的衣裙浸满, 鲜艳的颜色将她的面容衬得越发昳丽雪白。   宴星稚虽然受伤,但却没有半分疲态,她的双眸蓄满兴奋的光芒, 仿佛看到了自己心仪的猎物, 那一股股从在空中炸开的神力, 随着她挥舞问情时扑面而来的冲击,让时珞几度站不稳。   这就是她心中最满意的杀器,百折不屈,越战越勇。   有了这杀器,她占领上三界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这个杀器却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行动,她不愿与时珞为伍,不愿为她争夺那些权力。   时珞想起这些年的隐忍与算计,那些她呕心沥血,费尽心思设计的计谋,明明就差临门一脚,马上就要成功了,却没想竟还是毁于一旦。   宴星稚死而复生,必会向所有害过她的人寻仇。   牧风眠率领妖魔两族大举入侵天界,这场战不论是胜是败,上三界都不会再有她时珞立足之地了。   苦心经营那么久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时珞双目赤红,满是不甘。   她看着在与师梵战斗的宴星稚,一时恨从心中起,提剑腾空,汇聚全身的仙力,冲着宴星稚的后背猛地刺去!   然而剑刃到了跟前,宴星稚却翻身用问情一挡,只听利刃相撞的声响炸开,时珞在那个瞬间被宴星稚的神力正面冲击,手中的剑立即粉碎,被震翻了几个跟头,狼狈地摔落在地上。   在草丛中滚了一圈,一抬头,就看见宴星稚飘浮在她的上空,正低眼看着她。   宴星稚的眼眸十分锐利,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像一只无法驯服的野兽。   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时珞就已经知道宴星稚的不可控,但她还是尝试驯化她。   失败了。   时珞看着她,无端地露出一抹笑容,唇边溢出鲜血来,她赶忙抹去,生怕这些狼狈让她变得不体面。   “我当初一直以为,只要好好待你,总有一日你会被我所感化,却没想到你原就是一副铁石心肠,谁也无法改变。”   宴星稚看了她良久,缓缓开口,“我若真是铁石心肠,天生无情的话,早就会将你杀了。”   时珞冷笑,“你又几时真心待我?”   宴星稚晃着手中的问情,金眸轻转,似想起了当年,“当初十恶妖胎的那件事,你分明就是知道吧?”   “什么?”时珞怔然一瞬。   “你知道神帝联合蔚柳等人唤醒了十恶妖胎,想以此来杀了我,你知道之后不但没有阻止,还特意让我带人过去,就是为了让我成功进入他们的圈套,你的目的是什么呢?”宴星稚的语气相当随意,仿佛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这个问题没等时珞开口,她自己就给出了答案,“因为你想让我被蔚柳那些人逼上绝境,你想彻底激发我心中的恨意,从而与你为伍,可是时珞,你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根本骗不过我,从始至终,你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力,你从未真心待我,又为何向我讨要真心?”   时珞震惊地看着她,不明白千年前的那件事,她是如何知道的。   宴星稚看着她的表情,只觉得好笑。   时珞几次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到最后却只发出一个干巴巴的音节,“我……”   宴星稚却并不在意她想说什么,只是将目光往周围一扫,说道:“你看,这天界如今彻底大乱,血腥,杀戮,那些曾经先辈们用鲜血换来的,得之不易的和平,也被你们这些为了争夺权力的神仙毁于一旦。”   “那你呢?你不也是放出了封印九万年的魔族?那些人的先祖引发了六界动荡,他们合该要一直关在地底下,生生世世不见天日。”时珞道:“你也是罪人,你也背负着千千万万的血债。”   “你倒是伶牙俐齿。”牧风眠的声音突然斜斜地刺进来,语气满是嘲讽。   他抱着清屿剑在一旁的空中,勾着唇角哼笑,俊俏的眉眼全然是冷意,“时珞,你可知你的先族曾是当年大乱天下的魔族一员,你身为罪人之后,又凭何在仙界有如此声望,凭何掌控仙盟?”   时珞被他说的心中满是怒火,张口便道:“那都是九万年前的事,是与我不知道隔了多少辈的先祖做的事,与我何干?!”   牧风眠冷漠地看着她,没有应声。   这句话仿佛就是对时珞先前说的那些话的回答。   时珞僵住了脸色,后知后觉她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牧风眠停顿片刻,才又道:“当初大战,血流千里,六界万民深受其难,各族混战皆是为一己私欲争夺,真正无辜之人是那些没有强大力量,过着平凡生活的子民,当初参与过,经历过六界大战的人已经全部死去,这是一个新的六界,也必将会成为一个完整的六界。”   “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指责星崽,你们根本不配。”牧风眠露出尖利的爪牙,指向时珞,那一刻他仿佛变得凶戾,充满着凛冽的杀意。   这些事情,时珞他们又何尝不知,但将魔族继续封印在天隙之下,不过是藉着封印罪人维护和平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究其根本,就是因为魔族对神族有着克制之力,只要魔族不在,神族就没有威胁,是以这多年来都是神界立于六界之顶,神帝掌控一切。   众神族心知肚明,但最后只有牧氏站了出来,将魔族封印打破,让六界完整。   任何一方权力长久地统治六界,终将会引起一场浩劫,这便是九万年前大动荡的原因。   时珞那藏在心底里的阴暗被硬生生扯到日光之下,令她痛不欲生。   即便是万般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却还是提醒她那个血淋淋的事实。   她失败了。   “我不会杀了你。”牧风眠道:“还有师梵,蔚柳,姬海瑶等人,你们都不会死在这场战斗之中,我要让你们亲眼看到那些你们费尽心思争夺的东西全部落空,感受失败与失去,然后在悔恨和不甘之中慢慢死去,如此方可为那些被你们残害的人赎罪。”   说罢,他扬起手。   早就候在一旁的宋轻舟就飞快上前来,冰冷地看了一眼时珞,而后拿出锁链将她擒住。   时珞怒斥:“你是何人,也胆敢动我?!”   宋轻舟用脚踩在时珞的后腰上,将锁链猛地收紧,哼声道:“我动的就是你,想收拾你们这些天界的人很久了。”   他拽着锁链,将时珞拽起来,而后道:“也不枉我等了一千年。”   宋轻舟临走前,冲宴星稚招了下手,算作打招呼。   将时珞带走之后,牧风眠看见宴星稚神色似有些不开心,就往她身边一凑,捏住了她的手。   她手背上还有一道剑痕,牧风眠瞧见了,双眉一撇,蓝眸之中满是心疼,叹道:“差不多行了,身上也受了不少伤了,别再打了。”   他的手指抹过剑痕,将伤痕抹去。   宴星稚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暖暖的,涌起一股冲动,而后就往前一扑,将脸贴在他的颈窝上蹭着,血痕蹭在他白净的颈子上,小声问:“咱们是要赢了吗?”   牧风眠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反手将她抱住,也不在意身边的人如何看待,师镜涂山意看到之后会如何取笑,没忍住在她额头耳朵上落下轻吻,“当然啦,我们一定会赢,因为我们代表着正义。”   “邪不胜正,是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场大战世人似乎已经等了一千年之久,终于在这一日打响。   消息很快传遍了六界,甚至惊动了冥界,黑白无常都赶来看热闹。   很快,一个令六界震惊的消息便传开。   师梵竟带领着师氏神族暗地里用仙君和凡人炼化魔种,昔日仙盟四百仙君皆被魔种感染,最后联合请愿,求牧风眠了结自己的性命。   当初牧风眠在仙界大开杀戒的真相终于真相大白,恶名得以洗脱。   而那些每十年都要带一批凡人上仙界学府进修背后的目的也被揭开,所少无辜之人死于师氏的一己私欲之中,一时间师氏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   那场大战持续好几日才落幕,师氏一族死的死,擒的擒,彻底失去了往日神族的风采。   天界势力被完全打散,重新组合,仙盟也从内到外被大清洗。   大战之后需一段时间,才能慢慢修复到以前的状态。   大战平息后,各界以各种故事来描绘那场混乱之战,内情被编得五花八门,其中牧风眠与宴星稚由相看两厌到情意绵绵的事更是绘声绘色,相当逼真。   六界关于这些人的话题久久不散。   “这太夸张了。”宴星稚捧着话本趴在床上读着,眉头一直皱着,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才没忍住出声。   结果就这么一句话,却惊醒了还在睡觉的牧风眠。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一下就看见宴星稚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看话本。   这些东西是她从各界搜罗来的,十分感兴趣,连续好几日都在看,甚至在床头也要放着几本。   牧风眠也兴致勃勃地抱过去,将她压在了身下,从头边往下看,喑哑的声音道:“宴星稚苦苦追寻多年,最终换得风眠神君回头一眼,这一眼过后,往后千年万年,他都再没看过别人。”   宴星稚气道:“是不是太过分了,居然这么写我!”   “嗯……”牧风眠笑了一下,低低应了一声,低眸瞥见她雪白的脖子上还残留着昨晚他轻轻咬下的吻痕,顿时心猿意马,俯下头又在那吻痕上印了一下,含糊道:“确实,苦苦追寻的恐怕另有其人。”   宴星稚觉得脖子痒痒的,瑟缩了一下肩膀,注意力却还是在书上,“这些人,编故事都不会编,写的什么东西,一塌糊涂!”   “是是是,等会儿我烧了它。”他的吻越来越往下,敷衍应道。   宴星稚往床上一趴,埋怨道:“你别压着我,好重!”   牧风眠闻声便搂住她的腰身,往里面一翻,将旖旎的情话和细碎的声音藏在了床帐之后。   一个时辰后,师镜见两人还没从寝殿出来,终于忍不住去砸门,气道:“牧十二,赶紧滚出来!今日是宴星稚的封帝大典!”   “来了!”   牧风眠应得很快,下一刻就打开了殿门,他一袭金色长袍,赤发上戴着雪白玉冠,蓝眸盛满笑意。   宴星稚从后面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脸上都是懒意。   由于今日是宴星稚封神帝的大典,她穿得相当隆重,雪白的锦衣长裙,领口袖边裙摆都走了一圈金色的花纹,配上一双金色眼眸,华贵无比。   牧风眠给她正了正头顶上的金冠,又捋了捋银色的发丝,指腹从她密长浓黑的眼睫处划过,笑道:“走吧,一起出去吧。”   师镜见状,脸色也缓和不少,虽说两人误了些时辰,不过今日这日子喜庆,倒不用计较那么多了。   毕竟今日除了是宴星稚的封帝大典之外,还是师梵那些人的审判之日。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完结章   封帝大典举行在神界的千莲神台, 来得皆是六界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汇聚在千莲池的中间。   正中间的空旷地方上,半跪着手臂皆被吊起的师梵等人, 接受众人的注视。   对于师梵时珞这些出生便享受高高在上的优待的人,单是这样在公众之下的狼狈,对他们来说就是难以忍受的酷刑。   当日一战,师氏落败已成定局, 其他附庸师氏的仙族神族也如一盘散沙, 死的死逃的逃。   师氏掌控神界帝位已久, 那些滋生在暗处的反骨势力早就迫不及待, 趁机一拥而起, 将师氏势力推倒, 自此神界易主。   在推选新的神帝时,大部分人都认为牧风眠是最合适的。   晋神之后的牧风眠,天地都为他让三分颜色, 即便是往日在六界之中被奉为顶尖战力的师镜如今也略逊一筹。   六界自古拜强者为尊,他坐这个位置正合适。   更何况率领妖魔两族彻底清晰天界腐烂的权力和势力的人也是他。   但牧风眠那日却当着众人的面道:“当初放出魔族, 致使六界完整的人是宴星稚, 合该由她执掌六界的大权。”   他拒而不接。   一是因为他现在是魔族之王,一直以来都掌管着正在慢慢成长的魔族。   二来则是宴星稚的家族在九万年前就是神界的主宰, 她坐神帝的位置也极为合适, 且她无心权力, 唯有她不会被这些东西所蛊惑迷失本心,更重要的是宴星稚的天赋和神力都没有上限,日后她若是晋神, 这六界最强是谁还两说。   从另一种层面来说, 宴星稚才是那个让六界真正完整的人。   是以她封神帝一事, 鲜少有人提出异议。   “快帮我看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尹祺张开双臂,在宋轻舟面前晃了一下,小声道:“我们步氏千年前也是神界有名有望的大族,自从被神界诛杀之后,只剩下咱们二人,更不能丢了面子。”   宋轻舟哪关注这些,他的注意力都在这神界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敷衍道:“没有。”   尹祺气不打一处来,正闷着气时,从旁处走来一个面容带笑的男子,像是听到了他方才说的话,对他道:“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步氏就算落没,有你手中的万象罗盘在,用不了多久也会重回昔年的风光。”   尹祺转头看去,才发现此人相当面熟,再一看,那不正是前段时间前往虚境看宴星稚的人吗?   他也不知此人是何身份,只见他头顶玉冠,身着蓝袍,一身衣裳十分庄重,瞧起来不像是简单人物,就赶忙行礼。   那人用手挡了一下,笑道:“不必如此拘谨,星崽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况且这些年也辛苦你在下三界混迹,若是当初步氏没有获罪被诛,以你的身份自是不必对我行礼。”   尹祺嗯嗯啊啊地应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人是谁,宋轻舟在一旁看不过去,开口道:“盟主客气了,你掌管仙盟,理应受这些礼遇。”   尹祺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就是仙盟新上任的盟主,名唤黎策。   他笑容很是亲和,一点没有架子,乍一看到不像是处于高位的人,据说当年他考仙官次次都落榜,却不曾想如今还坐上了仙盟之主的位置,尹祺看着他的目光忍不住变了变,含着敬仰。   虞思蘅在神界的牢中被困了千年,牧风眠一朝得势推翻师氏的统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放出来。   好在这一千年里他并未受什么折磨,且与邻旁的狱友相谈甚欢,结下了奇怪的友谊,在这些年里除了每日都盼着牧风眠来救他之外,倒没有什么其他事。   他被放出来之后没改往日德行,先抱着牧风眠的胳膊哭了许久,又把眼泪全蹭在师镜的衣上,二人难得耐着性子地哄了许久。   上三界势力大清洗,昔日师氏的走狗之族尽数销声,虞氏在师镜的扶持下崛地而起,虞思蘅作为虞氏的嫡脉,自当水涨船高,如今在神界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再也不会有人强迫他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了。   被困千年之后重见光明,虞思蘅宛若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千莲池两旁自由穿梭,偶尔停下来与认识的人聊两句。   直到看见牧风眠在众人视线中现身,他才匆匆忙忙赶过去。   牧风眠与宴星稚是同时出现的,两人行过飘浮的台阶落在池边,周围热闹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一大半,皆朝他们投去目光。   宴星稚今日打扮得隆重,不说话的时候一双金眸盛满着倨傲,姿态十分高贵,但是她一笑,浑身的架子又散去,让人觉得忽远忽近,高不可攀。   此人是在上三界创下的无数神话仍热乎着,见了她纷纷凑过去恭敬行礼。   牧风眠笑意相迎,一派与谁都熟络的模样,一一应付,跟在宴星稚身边寸步不离。   两人从池尾走到了前头,停在那座无比耀眼的金王座之下。   牧风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神帝陛下,请。”   宴星稚又扶了扶头上华贵的金冠,轻咳一声,有着几分难得的正经,抬步踩着一层层的阶梯,在所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一步步走上金王座,落位其中。   座下之人黑压压地跪倒一片,齐声高呼:“恭迎神帝。”   一瞬间,千莲池中原本含苞待放的莲花齐齐盛开,一朵一朵飘满池塘,空中弥漫起沁人心脾的清香。   宴星稚觉得相当新奇,笑弯了眼眸。   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一句神帝意味着她握住了无上的荣耀与权力,只是觉得这样的场合颇为有趣。   随后众人起身,纷纷在旁落座,场面一时肃静下来。   宴星稚接受万人朝拜之后,将目光落在了正中间空地上的那几个人之中。   那日的大战,牧风眠说留他们一命,于是师梵等人也就一直锁在牢中,今日才拉到了大庭广众之下被吊在柱子上。   除却师梵和时珞之外,还有蔚柳,姬海瑶,师怜雪,这几人都是要被审判的主要人员,其他人皆一律在牢中关着,等候判决。   日头高照,所有人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只觉得春暖花开,绿意盎然。   唯有吊在柱子上的人觉得这是难以忍受的酷刑。   宴星稚一挥手,“先审时珞。”   立即有人上前解开了时珞嘴上的禁锢,昔日上三界的那些人对她的轻蔑和嘲笑注视,让她心口宛若一千只蚂蚁乱咬,难受得恨不得立即散魂而亡,气得浑身发抖,“宴星稚,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你既已经赢了,又何必如此羞辱我?!”   宴星稚听后没什么表情,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慢慢展开,看着上面说道:“按照先前计划好的,你需得先接受审判,再承受神罚之伤,向天下人忏悔你的罪行,不过看在咱们尚有十多年交情的份上,若是你愿意直接忏悔,我可免了你的审判。”   时珞愤恨地呸了一声,“你做梦!我何错之有?不过都是为了这王权宝座罢了!你若是没有野心,又为何坐上这至高王位?若是当初赢的是我,你也成为这天下的罪人,谁赢,谁便是英雄。”   宴星稚将雪白的衣袍往座椅旁一搁,眸光漠然冰冷,声音从高高的座上传下去,“时珞,你可知司命神女在前往人界之前,曾用尽神力卜算过一卦。”   此事天界之人知之甚少,听她一说,周围顿时就变得极为寂静。   宋轻舟抬眸看去,仿佛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眸中染上沉郁。   “她说这六界将会再有一场堪比九万年前的浩劫将至,她嘱托我去阻止。”宴星稚说道:“但她并没有告诉我浩劫发生的原因和解决的方法,我起初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我放出了魔族所以才被她选中,但是后来在人间虚境你找来,我才明白司命神女的用意。”   “若是当初我选择继续为你所用,助你夺得神界帝位,掌控六界,那么那场浩劫就会如约而至,你会造成那场令六界生灵涂炭的浩劫降临,而选择权在我。”宴星稚缓声道:“什么成王败寇,那都是你安慰自己的理由罢了,这场权力的追逐之中,你已经害了那么多人,若是你真的赢了,也不会是这天下的英雄,你只能成为罪人。”   时珞发狂地挣着铁链,“你胡说!我会造就一个没有苦难没有斗争的六界,不可能让浩劫降临!”   宴星稚居高临下地看她,嘲讽一笑,“你也就嘴里说的话好听。”   时珞拒不认罪,宴星稚便启动审判,让人宣读她曾犯下的所有罪名,一字一句传在所有人的耳中,被记录在册,散去六界,让世人皆知。   到最后,她双膝一弯,重重跪在地上,意识好像不大清楚了,最终却仍然固执地念着:“我没有罪,我只是输了。”   比起时珞的固执,师梵与师怜雪叔侄二人如丧家之犬,没有任何反驳,垂着脑袋再提不起一丝斗志。   他们亲眼看着师氏家族的殒落,看着那他们恨之入骨的人登上王座,昔日荣光权力半点不剩,这些惩罚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极为致命,万念俱灰。   这场审判持续了很久,曾经明目张胆嘲笑宴星稚的人,企图将她踩在脚下,趁早扼杀的人,终于也全部跪在她的面前,将高傲的头颅抵进了尘埃里。   师怜雪抬头看了宴星稚一眼,她看见坐在王座上金光闪闪的人,又想起多年前她初次看到宴星稚的场景。   宴星稚身上有一股谁也无法忽视的蓬勃生命力,就是站在那里不动,也仍能成为瞩目的焦点。   那时候的第一面,师怜雪就感觉到她是个巨大的威胁,她一直想方设法将宴星稚赶出神族区,却没想到这来来回回的博弈之中,最后仍是她站在了最高之处。   她千般怨万般恨,这已成定局之事,也再难更改。   宴星稚记恨他们曾经对牧风眠施神罚之伤,下令让所有人都挨了一顿鞭子,那痛不欲生,久久不能愈合的伤痛会日日夜夜地折磨他们,将牧风眠曾经受过的苦难切身体会,直到他们经受不住,亲口承认那些做过的罪行,向那些被害之人忏悔。   死,是不能赎罪的。   一切,都结束了。   这日千莲神山的莲花绽放,日光普照,新帝登基,六界混乱平息,重归秩序。   新天历九万一千二百三十九年,上三界发生大乱,动荡过后宴星稚登基帝位,宴氏重掌六界大权,万族来拜,无不臣服。   “当年那场大战,可谓是惊天动地,鬼哭神嚎,神帝手中的问情神器斩尽对抗之刃,又有清屿在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锋芒毕露无人敢与其争锋!只可惜咱们瞧不见当年的那场面,也不知与前罪神师梵那一战,是谁胜出。”   酒楼之中空旷,只有一个老头坐在当中,桌边围着一圈小孩,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说起当年。   听到这场战不知胜负,孩子们都遗憾地叫起来。   老头摸了摸胡子,笑道:“虽说咱们不知那场战斗的胜利,但却知道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赢了呀。”突然有人插话。   老头和小孩一同望去,就见酒楼靠着窗边的座位上,坐着一堆男女。   男子墨发用金绳高束,俊俏的眉眼含着轻笑,正悠哉地吃着盘子里的花生米。   说话的正是他身边的姑娘,长发结辫披在肩背上,嘴里吃着鸡肉,塞得满满地,说含糊不清,“宴星稚多厉害啊,谁能打得过她啊?那一战不用想,肯定是她赢了的!将师梵打得抱头鼠窜,莫说是师梵了,如今就是师镜,她对上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你怎么知道?”有个小女娃扬声问,“你看见了吗?”   “当然,我亲眼所见。”那姑娘说完,就对旁边笑着的男子问:“是不是?”   “是是是,确实是如此。”那男子立即应道:“怕是牧风眠对上她,也要甘拜下风。”   酒楼老板娘因为客少,十分悠闲地倚在楼梯边,听着他们聊天觉得好笑,于是就道:“说起来,我倒想起一桩趣事儿。”   视线又都转移到她身上。   她道:“几年前,有个小姑娘来我这楼中吃面,吃完之后没钱付账,就说自己是刚复生的宴星稚,要以她的名号赊账呢,说来也巧,正是那段时日,突然就传出了宴星稚复生的消息……”   “那她是真的宴星稚吗?”孩子问。   “那我可不知呢。”酒楼老板娘眯着眼睛笑。   “是真的是真的,都是真的。”坐在窗边那姑娘已经吃完了盘中的东西,像是随口一说,她擦了擦手,起身往外走。   身边的男子也跟着起身,两人似要离开。   酒楼老板娘往外迎了两步,就见她忽而手中一弹,扔出个锦袋,正落在老板娘的怀中。   她将锦袋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袋子的妖金。   一抬头,那两人已经走到了酒楼门外。   她赶忙攥着锦袋追出去,“姑娘,姑娘!你给多啦,那一桌菜用不着那么多钱!”   那姑娘转身,对她笑了一下,说:“当初不是说了吗?待我一统三界,就来结你的面钱。”   酒楼老板猛地一怔,恍然间想起几年前那个信誓旦旦的小姑娘所说的话,心中一凛,顿时醍醐灌顶,就见面前二人已慢慢走远,只余下两三句交谈乘着风飘来。   “还想去哪里玩?”男子问。   “去妖界吧?我都没怎么去妖界玩过呢。”姑娘回答。   “那就去咯。”他道:“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日光落在万器山上,将山尖染上金黄之色,恍若人间仙境,两人就朝着万丈金光走去,身影逐渐隐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谁也不会知道,神帝宴星稚与魔王牧风眠曾来过这一个小酒楼。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   终于写完啦!   首先感谢一直追更留评的小天使们,你们真是太好了,爱你们030!   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不足之处有很多,但是我还是要给数据如此惨淡扑街还仍然坚持写完的我一声夸奖,哈哈哈。   宴星稚与牧风眠在苍山的初遇和一些后续的细碎事,都放在番外里写吧。   我对写这种神仙妖怪之类的故事还是不太熟练,没什么经验,不足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哦,我一定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放一下预收,大家戳我的专栏就能看见哦:   【小师弟】   文案:   天赋异禀,少年出名的小师弟,万众追捧,被誉为仙盟第一奇才的小师弟,宋枳画偷偷喜欢了十年。   每回在仙盟遇见,宋枳画都站得远远的,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身边围绕着的世家子弟,仙门千金。   宋枳画自幼被家人所弃,天赋平平,光是忙着完成仙门每月的考核都非常吃力,那些出身望族,家世尊贵的人形成的圈子,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后来小师弟外出任务,葬身火海,仙门新星就此陨落,引起无数人惋惜伤心,宋枳画得知消息后哭了好几日,当月考核没完成,被罚去了外门。   打扫时她想起小师弟,又失声痛哭,吵醒了睡在树上的少年,一根树枝砸在她的脑门上:“吵死了。”   宋枳画气恼:“你是谁,胆敢打我!”   少年从树上跳下来,报上自己的大名:“沈溪山。”   宋枳画:“胡说八道,这是我小师弟的名。”   少年纳闷:“我怎么不记得有个哭起来跟猪叫似的师姐?”   【暗恋成真】   ?   ps:但是下本不会开这个,下本会写【谁在说小爷的坏话?】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