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禁止失联》作者:顾言丶   文案:   三十岁这年,周青柏命犯太岁,流年不利诸事不宜,出门崴脚股票飘绿,找了个算命大师一看,人家说他命犯红鸾煞,得谈个恋爱才能好。   单身主义者周老板对此嗤之以鼻,然而还没等表达抗议,就收到了损友的友情通知,说是已经“帮”他约好了个相亲对象。   在见周青柏前,裴佑已经相亲失败了三十二次,收获好人卡不计其数,本来已经做好了为事业奋斗终身的准备,却没想到这次的相亲对象……他不太一样。   ——   “恋爱的第一规则,就是禁止失联。”   ——   人力资源总监/调酒师攻X审计师受   周青柏X裴佑   ——   注意事项:   1:双视角都有,柠檬甜汽水味的,一个简单的大龄初恋小故事。   2:攻是个间歇性精分撒娇精,受除了性向不直哪里都直。   3:提前婉拒写作指导~ 第1章 “我警告你啊,我可是个正经人”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北京郊区一处度假村的三楼走廊内漆黑一片,只有踢脚线上的紧急出口亮着莹绿色的灯。   模糊的夜色中,一个人影靠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房间里,周青柏死死攥着自己的房门把手,已经隔着门链跟外面的人对峙了十分钟。   “你跟我说实话。”周青柏从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紧盯着外面的人,警惕地说:“你到底来干嘛?”   “来叫你去玩儿啊。”门外的男人笑了笑,斜靠在门边,用一种老巫婆蛊惑小姑娘的语气轻声说:“楼下那么热闹,你躲在楼上干什么,又不是灰姑娘,过了午夜十二点就原形毕露了。”   “你就当我是好了。”“灰姑娘”显然不肯上当,攥着门把手撇了撇嘴,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你攒的是相亲局,我宁肯在家打游戏。”   在周青柏认识的这群朋友里,有好吃的,有好玩儿的,还有好搞艺术的,偏偏门外这位葛老板不嫖不赌,唯一的爱好就是当红娘拉皮条,把手里的单身男青年往一起死命撺掇。   今天他约周青柏的时候说的是老朋友出来聚聚,结果到了地方周青柏才发现不对劲,这简直就是个大号的“天下大同相亲局”,放眼望去全是妖魔鬼怪形态各异的适龄待嫁男青年。   圈子里0多1少,周青柏一露面就活像是进了盘丝洞的唐僧,差点被莺莺燕燕扒下了一层皮,好容易才脱身出来。   “讲道理,葛老板。”周青柏试图跟他讲理:“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这么害我。”   “什么叫‘害’啊,不要说得像我在强抢民男一样。”葛兴不赞同地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跟他讲道理:“这是人生的必要阶段,我又没有强迫你,只是给你开辟一条全新的人生选择——”   “确实。”周青柏心如止水地说:“你不是抢,你是骗。”   “这是善意的谎言,我是在为你的人身安全做努力。”葛兴面不改色地说:“人家算命的不都说了,你这毛病不谈恋爱好不了。”   “那我也不用——”周青柏下意识想拒绝,然而话说到一半才冷不丁反应过来什么,纳闷地问:“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他今年流年不利,从大年初一开始就倒霉,别说股票基金跌得人发慌,还动辄就磕磕碰碰血光之灾,不是被鞭炮燎手,就是开车被人追尾。   他最开始还没当回事儿,直到半个月前活生生在自家门口的平地上把脚崴了才觉得不对劲,想着找个算命大师给算算。   他多方打听找了个圈内都说好的“能人”,结果一报上八字人家就说他这是红鸾逢太岁,被六冲冲成了煞,所以才伤身又伤财,得找个恋爱对象冲冲喜才能好。   单身主义者周青柏算命从来都捡好的听,于是没把这种封建糟粕放在心里,就是纳闷这事儿怎么钻进了葛兴耳朵里。   “朋友圈啊。”葛兴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然后随意地戳了几下,把屏幕亮给周青柏看:“你自己发的。”   周青柏定睛一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时他前脚走出那“大师”的门,后脚就发了条吐槽的朋友圈,缅怀他十分钟内逝去的一千八百八十八。   “那大师是我一朋友的干爷爷。”葛兴说:“我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周青柏:“……”   这神秘莫测的交友圈,周青柏想。   知道了来龙去脉,周青柏心里或多或少地松了一口气,不再用看人**的眼神看葛兴,只是头疼地摆了摆手。   “都是误会。”周青柏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单身主义者。”   “那不一定,说不定哪天你就突然开窍,对天命情缘一见钟情,哭着喊着要跟人私奔了呢。”葛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然后一摆手,打断了周青柏想要反驳的话,体贴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好楼下那一口,所以给你准备了Plan B。”   他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抽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夹在指缝间递给了周青柏。   那张卡片白底金边,周青柏还没看清上面的字儿,先看见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二维码,登时吓了一跳,像个贞洁妇男一样一跃而起,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你干什么!”周青柏捂着领口,警惕道:“我警告你啊,我可是个正经人,不搞什么同城热恋上门服务的。”   葛老板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伸长了胳膊,把名片塞进了他衣服兜里。   “谢谢。”葛兴诚恳地说:“我这是正经买卖,不违法。”   周青柏腿脚不好,一时间没避开,被他塞了个正着。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兜,从里面抽出那张名片,在上面看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   ——裴佑。   “我看过了,觉得非常适合你,简直天作之合神仙眷侣。”葛兴说:“而且人一看就成熟稳重温柔——”   “我喜欢浪点的。”周青柏平静地打断他。   “——且明骚。”葛兴面不改色地接完下半句。   周青柏被他这种生硬的转折气笑了,伸长胳膊就想把名片还回去:“好意心领了,不过我暂时没准备脱单。”   “晚了。”葛兴不容拒绝地把他的手推回去,冲他眨了眨眼:“我已经帮你约好人了,明天上午十点半,就在度假村旁边的餐厅别院,A区3号包厢。”   周青柏:“……”   “哎呀。”葛兴装模作样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道:“你说,现在这个点改约应该也来不及了,你要不就去见一面,成就成,不成就当多个朋友。”   周青柏明白了,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欲擒故纵暗度陈仓,楼下那群莺莺燕燕纯粹是葛老板找来的托,正主就在这张名片里封印着呢。   “你实话告诉我,那个算命大师是不是你找的托。”周青柏诚恳地问:“你俩到底是怎么分成的,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你能不能把那1888退我?”   “风太大了,听不见,”葛兴看天看地看门牌,就是不看周青柏,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人家可是青年才俊,你明天把自己收拾得年轻点,别老气横秋的。”   葛兴语速飞快,交代完了就脚底抹油地溜了,周青柏又气又好笑,摘掉门链想要追出去,却只来得及冲他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葛老板管杀不管埋,除了见面地点之外什么都没跟他说,连联系方式都没给一个,周青柏有心想要取消这个荒唐至极的“拉皮条相亲会”,却苦于联系不到正主,只能勉强作罢。   算了,周青柏想,见一面也不会掉块肉,总比放人鸽子强。   也不知道葛兴给他找了个什么人见面。   手里的名片简洁到几乎素净,看起来像是商务名片,但上面的信息又有点过分贫瘠,除了人名和公司电话之外再没有其他线索,周青柏摩挲了一下纸面上那两个四四方方的铅字,无意识地捏着名片往手心里拍了拍。   这个名字不在周青柏的记忆范畴里,那就说明应该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熟悉的朋友。不过葛兴本身的交友圈诡异而泛滥,周青柏很难单凭一张名片想象出对方是什么风格的人。   他左思右想地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按葛兴的指令反其道而行之——反正他本来也没想找对象,只要把明天的相亲糊弄过去,让对方看不上他,就可以礼貌地结束这顿饭了。   周青柏做好了决定,然后一瘸一拐地进屋捞过手机,准备下楼去一趟大堂。   他今天被葛兴骗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朋友聚会,大咧咧地穿着套运动服就出门了,现在猛然得知要相亲,得先找套能见人的行头。   好在这个度假村是他们常来的聚会场所,周青柏在这存了几套用来换洗的衣服,其中也有两套正装,勉强能应个急。   走廊里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临时停电还是电路烧坏了,远远望去只有楼梯口附近的两盏灯亮着。   周青柏有点轻微的夜盲症,眼睛适应黑暗的速度比正常人慢一点,再加上崴了脚,所以只能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外挪。   临近楼梯口的时候,楼下传来了一点细微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跟周青柏打了个照面。   周青柏下意识想侧身给对方让开路,结果没看清旁边的垃圾桶,脚下绊了一下,人倒是没摔,只是手里的手机滑了出去掉在地上。   他低头想捡,还没等看清手机的方位,就觉得有人拍了拍他的胳膊,先一步把手机塞进了他手里。   “谢……”   男人举着手机,不太方便跟他说话,于是只听了个前音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不用客气。   周青柏没看清他人,只知道自己一句谢谢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走出了两步远,只留给他一个影影绰绰的挺括背影。   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周青柏的视线终于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远去的男人,忍不住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还挺高冷,他想。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XD,这本会比纪律准则甜一点,没什么大剧情线,就是谈谈恋爱,尝起来大概是金桔柠檬百香果味儿的。前两本都有点刀,所以这次写个小甜饼换换心情~希望大家也吃得开心~ 第2章 这简直是虚假宣传。   裴佑在走廊深处找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从兜里摸出门卡刷开房门,这才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打断了话筒里的长篇大论。   “我知道了——帮忙拉凳子,不要乱点菜,然后主动结账,对吧。”   裴佑说着把房卡插进取电槽,然后顺手关上房门,把手机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还有什么,你一起说了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还有什么疏漏,裴佑举电话举得手酸,于是干脆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了桌上,自己走到阳台边去开窗。   “对了!”电话里的清脆女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千万别说你相亲失败三十二次的事儿啊!”   阳台窗向两边划开,干涩的滑轨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摩擦声,正好盖过了这句话。裴佑本来下意识想让她再说一遍,但转念一想,问了说不定又是一遍耳提面命,就把这句疑问咽了回去。   “嗯。”裴佑含糊道:“知道了。”   “那没什么了。”对方说:“加油啊,哥。”   “知道了。”裴佑捞起手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裴雨,你告诉妈一声,让她别给我介绍相亲了,我最近工作真的有点忙。”   “那我可劝不动她。”裴雨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妈都说了,你搞基归搞基,但脱不了单可不行,她不放心你。”   家长开明是件好事,但太开明也让人烦恼。裴佑的亲妈何女士显然是个集传统和开明于一身的矛盾体——她能接受裴佑的性取向,但偏偏信奉传统的“搭伙过日子论”,非得看着儿子找到伴才行。   以至于裴佑明明还没迈入三十岁大关,却已经在相亲市场沉浮已久了。   “我知道。”裴佑也知道光凭裴雨很难说服过分热情的亲妈,于是退而求其次地商量道:“这次的对象我会去见的,但你跟妈商量一下,让她缓一阵,我最近真的有新的合作要忙。”   “知道了,我尽量吧。”裴雨在电话那边嘿嘿一乐,说道:“不过哥,你也别太悲观,说不定这次这个就一击必中了呢——对了,这次是个什么样的人?”   “姓周,有稳定的工作。”裴佑垂着眼回忆了一下中间人给他的信息,迟疑道:“听说很……活泼,还很居家。”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裴雨挠了挠头,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挺好。”裴雨说:“活泼点配你。”   别说裴雨,裴佑自己心里也打鼓。他相亲失败的次数太多,何女士身边的亲朋好友资源已经消耗殆尽,听说这次的相亲对象是她老人家从中山公园的相亲角找的,也不知道人靠不靠谱。   裴佑三言两语地应付完妹妹,然后挂断电话,半跪在地上,拉开了随身的行李箱。   他一边检查明天要穿的衣服,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就是何女士病急乱投医的一号受害者。   盲婚哑嫁都废除多少年了,没想到还能从他亲妈这里死灰复燃。   希望相亲角的相亲普遍标准高一点,裴佑想。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明天的行头,然后把衬衫拿出来挂好,临睡前定了个闹钟,省的第二天迟到。   这处度假村已经开了十多年,两年前刚刚翻新装修过,扩了地,也新修了几栋活动楼。见面的餐厅就约在新楼群里,因为餐厅主打的是西式餐点和下午茶,所以上午时分看起来有点冷清。   偌大的餐厅大堂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个服务生在预定位站岗。裴佑踩着点进了餐厅,然后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婉拒了服务生的服务,自己比对着指引牌,找到了A座三号包厢。   三号包厢的门大开着,离着老远,裴佑就看见了里面坐着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比他大个一两岁,穿了一身墨蓝色的休闲西装,乍一看沉稳又靠谱,不像是在大街上随便拉来凑数的。   他手边放着一杯已经喝了一半的咖啡,看起来已经落座有段时间了。   他单手支着脑袋,正专注地看着桌面上的平板,连裴佑走近都没有发现。   裴佑见他没有抬头,站在包厢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他今天出门晚了一点,已然错过了裴雨耳提面命的第一条,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给相亲对象展现一个良好的绅士面貌。   而且面前的男人跟裴佑事先得知的印象相差甚远,属实跟“活泼”俩字搭不上边,裴佑犹豫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于是他权衡片刻,最后决定跳过这个步骤。   周青柏本来在看新一季度的工作报告,正被翻来覆去的数据折磨得眼前发花,就忽然看到旁边突然毫无征兆地伸过来一只手,在他的平板前叩了两下。   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先按下了锁屏,然后才皱着眉抬起头来,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客气。   然而他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声,止不住地往下沉。   面前的年轻男人长得倒是不错,目测有个一米八,脸看着也很俊朗,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却又不过分粗狂,是那种第一眼很容易让颜狗生出好感的长相。   但问题就在于,他穿得实在太过正经了,从领带到袖扣一板一眼,什么都没落下,还配了一身黑西装,要不是颜值撑着,这一身活像个卖保险的。   这个时间点餐厅几乎没有其他人用餐,周青柏打量了对方一圈,猜测他应该就是自己那位“相亲对象”。   “请问。”   果不其然,下一秒,裴佑就收回手,站在桌边开口问道:“是周先生吗?”   “……周青柏,青色的青,柏树的柏。”周青柏站起身,干咳一声,迟疑地伸出手,问道:“您是……裴先生?”   裴佑嗯了一声,极短地跟周青柏握了下手,然后自然地坐在了他对面。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配合着那副不苟言笑的脸,看起来颇有点冷肃。   周青柏平生最打怵这种成熟稳重还冷淡的正经人,见状不由得在心里把葛兴骂了八百遍。   这跟明骚有一毛二分钱关系吗,周青柏咬牙切齿地想。   这简直是虚假宣传,告到消协都不冤。   周青柏现在越来越怀疑,葛兴说不定背后牵着一条黑色的婚恋介绍产业链,从算命大师开始,到相亲为止,撺掇成一对就能收一对钱。   否则他实在很难想像,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能让葛兴睁着眼睛说瞎话,对着面前的男人评论出“明骚”俩字。   在周青柏打量裴佑的同时,裴佑也在不着痕迹地端详他。   周青柏样貌有点随母亲,生得玉树临风,尤其是眉眼一块,眼角内勾,眼尾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一点风流意味。   方才在远处的时候,碍于视角受限,裴佑只能看清周青柏一个侧脸。现在坐下来才发现他虽然穿了西装,但没有打领带,领口衬衫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了里面一条极细的红绳,看起来无端端削弱了他身上几分商务精英的气质。   裴佑的眼神无意识扫过他锁骨上的那条红绳,可惜项链的另一头没入了周青柏的衣襟里,从外面看看不出带了什么东西。   不过还好,周青柏乍一看既不像那种不靠谱的地痞无赖,也不像那种专门包装自己用来骗婚的。裴佑放下了心,对周青柏的好感度天然往上提了一提。   从第一印象来看,裴佑对周青柏还算满意。可惜他是个慢热的人,相亲了三十二次也不知道怎么跟相亲对象打开话题,于是有些干涩地干咳一声,在脑子里努力复习了一下裴雨之前耳提面命的“相亲指南”。   “服务生。”裴佑招了招手,冲着服务生示意了一下,说道:“菜单。”   裴佑把裴雨的攻略当圣旨,菜单送来看都没看就推给了周青柏,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示意他点菜。   周青柏心想来都来了,就算“货不对板”也不好走人,于是顺势接过菜单,客气地问了一句裴佑有没有忌口。   裴佑早上在房间内吃过了早饭,现下还不太饿,于是摇了摇头,直愣愣地说:“我不吃,你点自己的吧。”   周青柏:“……”   怎么回事,周青柏狐疑地想,他是压根没看上我,还是怕我让他请这顿饭啊,   周青柏有些拿不准主意,于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意思意思点了两份甜品和咖啡。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食。”餐齐之后,周青柏先是示意服务生带上了门,然后才小心地试探道:“不过这里的栗子蛋糕做得不错,可以尝尝。”   他点都点了,裴佑也不好意思说不要,于是想了想,决定接受他的好意,主动伸手把蛋糕碟子拖到了自己面前。   “好吧。”裴佑说完,像是觉得自己太冷淡了,于是又补了一句:“谢谢。”   周青柏:“……”   我懂了,周青柏笃定地想,应该是后者。   作者有话说:   感谢萝卜兔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3章 “没关系,我很有经验。”   看着一表人才的,没想到骨子里这么抠,周青柏想。   周青柏长这么大还没相过亲,不知道相亲市场现在的行情怎么样。不过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少在各大社交网站上看人吐槽奇葩的相亲对象。   面前的男人虽然暂时还划归不到那种范畴,但显然已经隐隐站在了危险的边缘。   周青柏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用手指勾着松了松领口,试图在这种微妙的沉闷气氛里撕开一点豁口。   “是这样。”周青柏笑道:“我是第一次相亲,没什么经验,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裴先生别见怪。”   裴佑很少见到周青柏这么周到的相亲对象,对他印象分颇好,闻言连忙说:“没关系,我很有经验。”   周青柏:“……”   救命,周青柏想,这话他应该怎么往下接。   能把天聊死也是一种能耐,周青柏被噎了足足两秒钟,才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没再说什么。   他们俩彼此沉默了两三秒,裴佑似乎也从这种凝滞的气氛里察觉到了什么。他放下了蛋糕叉,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认为周青柏值得他继续深入交流,所以干脆决定尽早进入正题。   “是这样,周先生,我们要不要先互相了解一下。”裴佑说:“以便于我们对彼此有个更加深刻的考量。”   周青柏正在心里琢磨应该找个什么借口跑路,闻言猛地回神,习惯性地说了声好。   这个话题显然进入了裴佑的舒适区,他搁下咖啡杯,端正了一下坐姿,然后正式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姓裴,裴佑,今年二十九岁,籍贯在浙江嘉兴,家庭关系完整,还有一个妹妹,比我小八岁,目前在北京上学。”这套说辞显然已经用过很多遍了,以至于裴佑行云流水,一点磕绊都没打:“我本人金融硕士毕业,驾龄六年,目前就职于——”   “等、等等。”周青柏哭笑不得地说:“倒也不用说得这么细,这又不是征婚。”   裴佑对此不太认同,他今天来就是奔着相亲来的,如果彼此连这种基本信息都不能互相了解,那更别提深入交流了。   “我觉得,这种客观信息有助于我们之间互相了解。”裴佑认真地说:“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总有喜好,像我们这种陌生人,尽早了解对方的情况,有助于决定未来是不是要继续发展……这样比较有效率。”   他都这么说了,周青柏也没法让他放松点,否则搞得好像自己很不重视这次见面一样,只能含糊地点点头,敷衍地嗯了两声。   “也有道理。”周青柏说。   裴佑顿时眼前一亮。   他之前相亲过不少次,那些相亲对象大多数都是他亲妈从犄角旮旯的人脉圈刨出来的,不是这个阿姨侄女二叔的外甥,就是那个舅舅的老师的干外孙,一个比一个没耐心,往往坐下来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走,几乎没几个愿意心平气和地跟他探讨两个人的未来。   但周青柏看起来跟他们不太一样,他人看着靠谱,又善解人意,现在看来还比较好沟通,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周青柏看起来跟他的脾气性格差不多,应该是个稳重又务实的人,不会嫌弃他寡淡。   于是裴佑想了想,又愉快地补充了一条。   “对了。”裴佑说:“因为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所以我暂时没有计划和能力在北京买房,不过如果未来伴侣有落户要求,我们也可以互相商议。”   裴佑自认为是个很传统的人,对他来说,一旦确认恋爱关系,就等于绑定了两个人的未来,这种人生大事自然要互相妥协决定。   “当然,北京的房价确实有点贵。”裴佑飞速地心算了一下自己的资产,有些惭愧地说:“如果买新房的话,需要我们彼此各出一部分份额——当然,这种开支我们可以提前进行公证,保障彼此的财产安全。”   周青柏没想到他说了半天就落个这,顿时一口咖啡呛在嗓子里,呛得他死去活来。   裴佑见状微微皱了皱眉,赶忙抽了两张餐巾纸递给周青柏。   “怎么?”裴佑诚恳地问:“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哪不满意?周青柏心说我真是哪都不满意,哪有一见面就分财产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周青柏接过纸巾,含糊地摆了摆手,狼狈地侧头咳了两声,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   先是抠门,后是说教,周青柏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葛兴坑上贼船的,现在兴致缺缺,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他从小胸无大志,没什么上进心,所以最怕跟这种正儿八经的成功人士打交道,几句话下来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觉得自己和对方实在唠不到一块去。   别说恋爱,做朋友都困难。   于是周青柏换了个坐姿靠在椅背上,微微垂下眼,借着桌子的遮挡给秘书发了条消息,让他尽快找机会给自己打个电话,准备找个由头结束这场荒唐的相亲。   他一心两用,一边给秘书发微信,一边敷衍道:“其实……现在想这个是不是有点早,我们还没在情感上有什么了解。”   裴佑一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情感问题比较重要,如果交流之后发现情感不合,也挺耽误彼此时间的。”   周青柏心说那你倒是多虑了,我从刚才就知道咱俩气场不和了。   “是吧。”周青柏说:“那不如说说看,你有什么雷区……就是不能接受的地方吧。”   最好我把你的雷区踩个遍,周青柏想,然后我们就可以礼貌地说再见了。   “我没有什么。”裴佑想了想,说道:“除了道德问题之外,我比较不接受随意的性行为。”   周青柏:“……”   周青柏刚给秘书发完消息,结果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手一滑给对方发过去一大串感叹号。   “我觉得,应该在两个人感情稳定之后再发生性行为,这样对彼此都比较负责。”裴佑认真地解释道。   这人真是Gay吗,周青柏狐疑地想,葛兴不会缺德到给他找个双性恋来相亲吧。   周青柏自己是个单身主义者,但他身边的朋友全都是食肉动物,虽然不说夜夜笙歌,但也是看对眼了就往一起滚,各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哪见过这种男德班学员。   他心情极其复杂,看着裴佑好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有动物,憋了半天没忍住,还是问道:“稳定……是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裴佑没想过,但他自己琢磨了一下,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时间:“一年……至少吧。”   好,周青柏肃然起敬,心说这还是个资深的男德班学员。   这世上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口味,有喜欢浪的就有喜欢老实人的,但无论如何,Gay圈子里应该没几个喜欢柏拉图的。   ——除非人不行。   现在周青柏相信裴佑那句“有经验”了,按照裴佑这种相亲方法,他找得到对象就出鬼了。   但无论如何,这些事跟周青柏没关系,他奉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生准则,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说了声挺好的。   这句话之后,他就没再主动开启什么话题,再加上裴佑也不太擅长交际,于是气氛就这么微妙地冷落下来。   这种没来由的沉默气氛非常熟悉,裴佑用勺子搅了搅半凉的咖啡,知道自己这次应该又没发挥好。   在短时间内冲陌生人展现自己的魅力是门学问,裴佑从小到大成绩名列前茅,偏偏人际交往有点笨拙,至今没学会怎么在相亲对象面前张弛有度地表现自己。   这种沉默大概持续了三两分钟,周青柏尬得后背直冒汗,脚趾抓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来秘书的救场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周青柏大松一口气,抓着电话装模作样地嗯啊了好一会儿,最后眉头紧锁,说了声我马上过去。   裴佑看出来他有急事了,于是招了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买单。   周青柏心里还留着他抠门的印象,习惯性地挂了电话想扫码,但裴佑谨记着裴雨的耳提面命,硬是要自己结账。   周青柏最开始还以为他是假客气,结果没成想裴佑居然还真的跟他势均力敌地拉扯了几个回合,期间差点把周青柏的手机撞到沙发上。   周青柏:“……”   周青柏无语了一会儿,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葛兴到底是从哪座花果山下把裴佑这尊大佛刨出来的。   他不好意思当着服务生的面跟裴佑争执,于是退后一步看他结了账,然后礼貌地冲他笑了笑,按照惯例跟裴佑交换了一下微信,就借口还有事要忙离开了。   周青柏装了一上午社会精英累得不行,一出餐厅大门肩膀就垮下来了,他走远了一点,回头看了看裴佑没跟出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给葛兴打了个电话。   从来都作息颠倒的葛老板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专门守着时间等回复,电话刚一响就接通了。   “喂。”葛兴含着笑意说:“结束了?怎么样?”   “我——”周青柏一听他这语气就火气上头,硬生生憋回去一句脏话,说道:“你这纯粹是诈骗吧,这跟明骚有什么关系!这风格跟我大哥一模一样!”   周青柏在家排行老二,顶头还有个大哥周苍山,比他正正好好大七岁。   周苍山跟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轻时候当过兵,脾气又冷又硬又正经,还说一不二,周青柏从小到大因为淘气没少挨他的揍。   也是因为周苍山,所以周青柏看见正经人就害怕,刚才他坐在裴佑对面,总觉得对方一皱眉就要开始批判他,精神压力大得要命。   “而且——”   周青柏攒了一肚子吐槽,本来下意识想说他抠门,但转念一想账还是人家结的,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而且我衬衫都差点湿了!”周青柏转而控诉道:“还有你知道吗,他还不接受婚前性行为!恋爱一年只许拉拉小手,别说成年男人了,我太奶奶的贞节牌坊都没他焊得严!”   葛兴乐不可支,在电话那头笑得喘不过气,一边抽气一边说:“那不是挺好,人老实又正经,跟你多般配啊,以后你家也有个能管得住你的人。”   “什么我家!”周青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一蹦三尺高,没好气地反驳道:“我告诉你葛兴,我这辈子,就是饿死,也绝对不会跟扑克脸假正经一起过日子!” 第4章 “你负责接待一下。”   电话那边的控诉活像个人体机关枪,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震得人耳朵疼。葛兴忍不住把手机挪远了一点,按开免提扔在了茶几上。   “你跟我说实话,葛兴。”电话那边的周青柏深吸了一口气,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到底从哪认识的这么个人,他真的靠谱吗,你别是在大街上随便给我抓来的吧。”   葛兴躺在沙发上笑得来回打滚,偏偏又不能出声,憋得满脸通红,才忍不住笑着说:“其实我跟他不太熟。”   “那你还敢介绍给我!”周青柏顿时急了:“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   “别着急啊。”葛兴憋着笑,用一种慈爱而宽和的语气说:“但我跟他妈是忘年交,所以对这孩子还算了解。”   周青柏:“……”   “中山公园相亲角,他妈妈可是VIP摊位人员。”葛兴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而且人开明又温柔,还特别愿意接受新鲜事物,一看就是个模范婆婆——”   周青柏:“……”   “滚蛋!”周青柏忍不住打断他:“你居然在相亲角给我找对象!”   周青柏现在不觉得葛兴跟那位算命大师有地下交易了,凭他这种拉皮条的执着性,只想赚钱的商人没他这种毅力。   一个男人,为了给另一个男人拉皮条,居然能去逛中山公园相亲角,亲身下海打入中老年群体的内部,这是一种多么恐怖的信念。   放在古代,这妥妥就是一个越王勾践。   卧薪尝胆,不择手段。   “我输了,哥。”   周青柏彻底心服口服,他也不管电话那边看不见他的动作,忍不住给葛兴隔空比了个拇指。   “恕我直言,哥。”周青柏诚恳地问:“您的人生是有什么拉皮条指标吗,比如拉够九十九条红线能从天而降一个天命良缘?”   “那倒没有。”周青柏不是第一个问这问题的人了,葛兴早就锻炼出了一副标准答案,闻言满不在乎,大咧咧地说:“顶多就是未来我的墓碑上可以刻一个百家之福的横幅。”   周青柏拿这滚刀肉实在没办法,打打不得说又说不过,只能自己憋气。   倒是葛兴像是怕把他惹急了,憋着笑给了个台阶下:“哎,可惜,不过这个不行也没什么,咱们还可以有下一个。万事开头难,说不定下一个更香——”   “别介。”周青柏连忙打断他,心有余悸地说:“相亲太尬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葛兴还想再劝,周青柏却像是预判到了他的操作,连忙说:“我从今天开始决定斋戒沐浴焚香祈福,然后回家接手家业,为事业奋斗终身。别劝了,我心意已决。”   他机关枪似地说完这一大串,然后压根没给葛兴还嘴的机会,干脆地挂了电话,顺手把他的号码设置成了免打扰。   开玩笑,周青柏想,葛兴可是洗脑顶级特工,再听他说两句,说不定自己又得被他卖了。   他挂了电话,然后打电话跟前台叫了辆车,正准备舒舒服服地换个地方休闲放松一下,他电话铃声就又响了起来。   周青柏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差点想穿越回三分钟前把自己的嘴堵上。   说曹操曹操到,周青柏想,人这辈子果然不能落嘴。   手机屏幕上跳跃着周苍山的大名,周青柏牙疼似地抽了口气,只觉得手里的电话瞬间变成了个烫手山芋,活像是来催命的。   周苍山的脾气有些古板,是典型的硬汉爷们儿,平时很少会温言细语地跟周青柏讨论兄弟情,一旦打电话,那必定有正事要说。   周青柏不太想接,于是只当听不见,任凭电话铃声一直响着。   凭周青柏对周苍山的了解,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他打一遍没接也就算了,但今天他出奇地固执,周青柏人都上了车,电话铃声居然还在锲而不舍地响。   “周总。”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周青柏一眼,迟疑地道:“您电话响了。”   “我听见了。”周青柏郁闷地说:“我又没聋。”   司机看出了他的郁闷,于是试探性地转移了话题:“那咱们现在去哪?”   周青柏原本想要找个地方做个按摩,然后回到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约几个人打游戏,结果周苍山的电话一来,他的舒适假期应该彻底泡汤了。   “算了。”周青柏说:“你先往市区开吧。”   他说着冲着司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接起了电话。   司机在度假村工作了好几年,知道客人的习惯,见状升起了挡板,把后面的空间留给周青柏。   “喂,哥。”电话一接通,周青柏就下意识端坐起来,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刚才没听见电话铃声响,不是故意不接的。”   好在周苍山虽然人严肃了点,但某种情况下下也很好糊弄,闻言也没起疑,只是嗯了一声。   “你脚怎么样了?”周苍山问:“能走路了吗?”   周青柏晃了晃自己的脚腕,感觉了一下。他走路还是稍微有点瘸,但是不刻意用力已经不疼了,不过按周青柏对周苍山的了解,这句话肯定不是单纯关心弟弟,后面必定跟着件正经事,于是他想了想,回答得很保守。   “好一点了。”周青柏说:“但还是有点疼。”   果不其然,周苍山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里明显夹杂了点质问。   “这么久了还没好?”他问。   “伤筋动骨一百天。”周青柏嘿嘿一笑,试图糊弄说:“所以我得好好养,这是医嘱。”   “没那个时间了。”周苍山了解自己弟弟,自然知道他有几斤几两,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说:“你收拾收拾,周一回来上班,接下来这段时间公司要忙一点,你别偷懒了。”   周青柏家境不错,他爹周建国最早也是当兵的,后来复员转业出来下海,最早做的是钢材煤炭生意。后来改革发展,周建国搭上了国内最早那班东风,转而搞起了房地产,才把公司真正做起来。   后来几年,实业经济渐渐不如以往兴盛,于是周家开始转而往其他方向进军,切割了一部分原有业务,试图往新兴产业转型。   周苍山从退伍之后就进了公司,现在负责集团新公司的运营,而周青柏则在他手下,不上不下地做一个人力资源总监。   “青山要开始准备上市,已经从会计师事务所外聘了专业的咨询团队过来。”周苍山接着说:“周一他们的负责组长要过来报道,你负责接待一下。”   “不是,哥,干嘛我接待啊,你不是有副总吗。”周青柏不情不愿地哼哼道:“再说了,就算副总没空,你不是在公司吗,你去见就好了,我愿意把这个光荣的任务转移给你。”   周青柏一提工作就头疼,他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就跟过了十二点就原形毕露的灰姑娘一样,“社会精英”模式一天只能维持八个小时,多了就露怯。   别人家的兄弟俩争权夺宠恨不得把对方裤子都扒下来,偏偏周青柏的人生梦想就是当个自由的八卦咸鱼,还得周苍山拿着鞭子在后面赶才肯往前走几步。   “周青柏。”周苍山语气微沉,低声道:“你还想一辈子做个主管?”   周青柏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他哥不高兴了,后背条件反射地坐直,支支吾吾一会儿,含糊地顶嘴道:“那也没什么不好……”   “周一早上八点半。”周苍山没给他狡辩的机会,干脆地撂下了话:“上班之后先来一趟我办公室。”   周苍山说一不二,周青柏也不敢不听他的。   他小的时候周建国正忙着做生意,他几乎是他哥一手带大的,长兄如父,比起亲爹周建国,周青柏还是怕大哥更多。   他头疼地一脑袋怼在车窗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跟司机说道:“哪也不用去了,把我送回家吧。”   今天是周六,离周一还有一天缓冲,但周青柏已经没了出门乱逛的心思,只想抓紧时间回家睡觉。   说来也巧,周青柏前脚进了家门,裴佑后脚就发来了微信,询问他是否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裴佑的消息跟他本人一样一板一眼,没什么铺垫的开场白,也没什么花哨的表情包,一行方块字落在屏幕里,显得有些冷淡。   他的微信头像跟他本人的气质有点相像,是一张夜色的星空照,万千星河铺洒在深色的夜幕下,只有点开大图时才能看出一二细节。   人不是坏人,顶多奇葩了一点,周青柏想,就是不太合适。   他当然知道相亲对象在吃过饭后发消息是什么意思,但周青柏琢磨了片刻,觉得他们俩没有长期了解下去的必要。   他跟裴佑性格不合,又没心思谈恋爱,周青柏不想耽误人家,于是想了想,按下了锁屏,没有回复。   作者有话说:   感谢江晓寒der妹妹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章 “相……相亲相爱同学会里见过。   这条问候犹如石沉大海,从下午到晚上,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复。   裴佑人际交往不太行,但又不傻,当然能明白,这应该就是周青柏的回答。   成年人的拒绝委婉而静默,裴佑并不觉得愤怒,只是有些遗憾,毕竟他是真的觉得周青柏值得相交。   不过裴佑相亲失败的次数太多了,对这种结局稀松平常,也没怎么太在意。只是全程围观的裴雨不像他这么淡定,短短半小时内,已经叹了第三口气。   “我不明白。”裴雨趴在沙发上,看着裴佑一边把衣服挂在衣柜里,一边愁眉苦脸地说:“哥,你到底是怎么表现的。”   裴雨是真的不明白,在她看来,裴佑虽然慢热了一点,但皮相好,学历好,工作也不错,按理来说不应该屡战屡败,就算Gay圈口味高,也至少应该中个一两个成功案例,怎么就这么邪门,见一个一个不行。   “就普通表现。”裴佑弯着腰从床头柜里取出备用的数据线,随意道:“我这次都是按你教的做的。”   “不可能,肯定有哪里不对。”裴雨笃定地说:“要不下次你干脆把我带去,我在蓝牙耳机里给你实时出主意算了。”   裴佑去拿东西的手一顿,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裴佑说:“那不诚实。”   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和让人“替考”完全是两回事,前者是他本人能学习到的处事经验,而后者则是弄虚作假。对于这种“枪手”行为,裴佑不能接受。   毕竟“相亲”的目的是“恋爱”,哪怕在第一步里他靠手段赢得了对方的好感,在接下来的相处中也照样会露馅,还不如一切顺其自然的好。   “那怎么办,没我帮忙,你还能找到对象吗。”裴雨托着脸忧愁地看着他,又长叹了一声:“男人啊,鲜花期就这么几年,你要是再不抓紧,就成黄花菜了。”   裴佑:“……”   裴雨话音将落,何萍也从门口进来,只将将听了个尾巴,就强势地切入了话题。   “是啊。”何萍说:“我都跟你说了,这次的相亲对象开朗又活泼,还特别有奇思妙想,让你多准备一点年轻人的话题,你非不听。”   裴佑:“……”   活泼开朗?奇思妙想?裴佑纳闷地想,这说得是周青柏吗。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亲妈,心说相亲角果然是薛定谔的靠谱,何女士估计也没多了解,只听了个大概就把人给拉来了。   “妈。”裴佑无奈地说:“不合适就算了,我不着急,您也不用着急。”   其实裴佑也不是不想恋爱,只是他前些年忙着好好学习,毕业后又进了行业内名列前茅的公司,忙事业还顾不过来,哪有闲心出去疯玩儿。   而且跟异性恋不同,男女之间有了好感还能试着追一追,可他们这种性取向的,天生的择偶范畴就只能限制在少部分人里,爱与否,心动与否,都是藏在顾虑下的。   裴佑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雷达不太灵敏,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长这么大,几乎没凭借自己的眼光在人群里认出Gay来,以至于除了被迫相的亲,他还没认识过什么同类。   再加上他的相亲路坎坷崎岖,一路上恋爱没收到过,好人卡倒是收了一沓,所以几次下来也干脆养成了一副平常心,行就行,不行也不觉得难受。   毕竟相比起虚无缥缈的恋爱,还是工作更适合他。   “而且我最近真的会很忙。”裴佑说着把数据线塞进电脑包,无奈地说:“公司接了个新项目,我周一就得去报道了。”   “又有新项目啊?”何萍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连忙问:“又要出差吗?”   “暂时应该不用。”裴佑说:“就是本地企业,只不过忙的时候可能会集体住酒店。”   在本地工作当然好,何萍点了点头,好奇地多问了一句:“是哪家公司?”   裴佑最后检查了一边电脑包里的各类数据线,然后拉上了拉链。   “青山。”裴佑说。   周一上午八点半,青山总部二十三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周青柏困得糊里糊涂,没骨头似地坐在办公桌对面,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儿着桌角的沙漏。   木质沙漏在他手底下晃来晃去,浅蓝色的细沙在窄口里来回晃悠,周青柏玩儿得兴起,连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都不知道。   周苍山一进门就看见他这副懒散的德行,不由得头疼不已,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沉声喊道:“周青柏。”   周青柏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地蹦起来,挤出个笑来,冲周苍山挥了挥手。   “嗨。”周青柏说:“大哥,早。”   “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周苍山绕过办公桌坐下来,一边伸手按开电脑,一边上下打量了周青柏一圈:“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有重要工作吗。”   “没打游戏。”周青柏小声嘟囔道:“新游戏我早都打通关了。”   可惜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以至于这句狡辩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周苍山皱了皱眉,问道:“那你是又去酒吧了?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你都多大了,没事儿放点心思在正事上,不要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外面那些小打小闹能比得过——”   “哥哥哥!”周青柏被他念叨得耳根子疼,连忙坐直了,含糊地说:“我真没去,我昨晚失眠来着。”   这话倒是真的,周青柏被周苍山抓了壮丁,于是两天晚上都没睡好,一闭上眼就梦见自己接待的合作对象是个大腹便便不苟言笑的中年审计狂魔,以至于睡了醒醒了睡,一晚上纯折腾了。   周苍山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对这句话信了多少。不过他没时间跟周青柏打嘴仗,于是皱了皱眉,到底没再纠缠这件事。   “算了。”周苍山说:“青山要开始准备上市,现在要开始着手内部改革。一会儿回去,你把这个季度的工作分发下去,顺便让你手下的人出个部门报告。”   周青柏一听工作就头疼,挂着一脸郁郁寡欢的咸鱼样,为难地点了点头。   “爸的公司没上过市,咱们也没经验,一切都得重头开始。”周苍山说:“你也别偷懒,之后合作方会在青山工作一段时间,对公司做资产评估和内部审计,你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就负责协助他好了。”   上市准备少则一年多则三四年,周苍山有心想要把周青柏拉进核心工作里,也正好趁此机会让他了解公司情况。   周青柏知道他的好意,虽然打心眼里不太乐意,但还是闷闷地答应了。   “那就好。”周苍山说:“你先回去上班吧,等合作方代表到了,我再叫你过来。”   周苍山一提合作代表,周青柏就条件反射地想起了梦里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人,顿时打了个哆嗦,心说老天保佑,千万别来个铁血手腕的冷血狂魔。   跟正经人打交道就算了,万一要他跟那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人在一起共事,周青柏怕自己忍不住临阵脱逃。   他怀揣着虔诚的心回到自己办公室,激情祈祷了半个小时,结果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忍不住给前台发了条消息,让前台小妹帮他在前线“侦查”一下敌情。   “知道了,小周总。”前台妹子说:“不过合作方的代表已经上楼了。”   周青柏顿时心里一惊,连发了三个感叹号,问道:“是什么样的人,看起来好相处吗?”   “不知道。”前台妹子诚实地说:“我没太看清,是周总的秘书亲自来接的人。”   前线阵地先一步陷落,周青柏半点信息都没收到,正在他犹豫要不要亲身出马打探一下情报时,他的办公室门就被人从外敲响了。   周青柏一个“进”字还没说出口,周苍山已经老实不客气地推开了门,周青柏一抬眼,意外地在他身后看见了一个熟人。   “裴先生,这位是——”   周苍山一句介绍还没说完,周青柏先一步惊声道:“裴佑?”   裴佑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周青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回答道:“周先生……?”   周苍山愣了愣,满脸疑惑地看了看周青柏,又转头看了裴佑一眼。   “这位是舍弟。”周苍山说:“裴先生,你们认识?”   说话间,裴佑已经反应过来了什么——苍山青柏,确实一听起来就是亲兄弟的名字。   世间缘分何等奇妙,连裴佑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和周青柏之前分开的时候还礼貌地说了“下次见”,结果没成想客套成了真,居然还真的“有缘再见”了。   裴佑心里没觉得有什么,但周青柏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说他这祈祷还不如不祈祷,就算周苍山真的领来一个难搞的中年傲慢男,那也比现在的场面强多了。   周建国和周苍山都是老古董,所以周青柏一直把自己的性取向藏得很好,从来没在跟家人有关的社交圈子里暴露过。   现在乍一下在大哥身边看见自己的同性相亲对象,周青柏只觉得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是认识。”裴佑却没看出来周青柏的不对劲,只礼貌地冲着周苍山笑了笑,回答道:“我们之前是在相——”   他话还没说完,周青柏已经一个箭步窜上来,一把捂住了裴佑的嘴,努力向周苍山挤出一个塑料笑容来。   “相……相亲相爱同学会里见过。”周青柏咬牙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冉冉染染、看到请叫我去学习谢谢、青花鱼_5e9z7sludn9、阿七吖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章 “预祝我们明天工作愉快。”   裴佑:“……”   周苍山:“……”   周青柏也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找得非常离谱,但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来比这个更好的了。   不过周苍山显然不是傻子,他狐疑地皱起眉,追问道:“可是裴先生是北大光华毕业的,你上哪跟他同学去?”   周青柏:“……”   靠,失策了,周青柏想,这还是个大学霸。   但事已至此,周青柏只能绞尽脑汁地试图找补,他侧头看了裴佑一眼,可惜裴佑从小就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虽然接收到了他求救的目光,但爱莫能助。   “我、我俩……”周青柏头脑风暴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我俩是初中课外夏令营的同学,毛线编织班的。”   周苍山:“……”   什么玩意?周苍山心想,裴佑看着就像个好学生,还会去这种夏令营吗?   裴佑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心说周青柏八成是没对家里人出柜,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配合道:“对、对,是。”   周苍山纳闷地看了他俩一圈,心说他俩还挺念旧,初中的课外班还能举办个同学聚会。   但无论如何,裴佑和周青柏有交情显然是件好事,于是周苍山也没有多说,只是把进门的互相介绍环节省略了。   “那正好。”周苍山说:“青柏,审计组明天正式入驻,今天你先带着裴先生在公司里先转转,如果需要什么资料,要就是了。”   周苍山说完,又转过头对裴佑说:“舍弟不懂事,裴先生工作时候如果能顺便带带他,我不胜感激。”   “客气了。”裴佑说:“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是高效工作的基础,有小周总帮忙是好事。”   周苍山显然很欣赏裴佑这种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周青柏两句,这才离开去忙自己的工作。   他前脚出门,周青柏的肩膀后脚就往下一垮,整个人晃悠悠地向后靠在了办公桌上,后怕地长舒一口气。   “对不起。”裴佑知道是自己冒失了,抱歉道:“我不应该没经过你允许就透露我们之间的交往情况。”   周青柏吓得不轻,原本确实有点怨气,但裴佑道歉太快,他也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   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摆了摆手,随口道:“交往?咱俩什么时候交往了?”   裴佑:“……”   裴佑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用词有点歧义,有点尴尬地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远远没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周青柏说完就有点后悔,赶忙把这个话茬带了过去:“倒是我得谢谢你,刚才帮我遮掩。”   “不客气。”裴佑说:“应该的。”   这个干巴巴的话题结束,空气里就又开始弥漫起微妙的沉默,周青柏只觉得尴尬俩字都具象化了,恨不得塞满他整个办公室。   这也没办法,任谁跟失败的相亲对象在职场上重新见面,可能都得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冲。   何况之前还是他婉拒的人家。   冷静,周青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现在不是你的相亲对象,是你的合作伙伴。   他一边脚趾抓地一边疯狂给自己洗脑,过了一会儿倒是自己先撑不下去了,忍不住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沉默里偷瞄了裴佑一眼。   但好死不死,他抬头的时候裴佑也正好在看他,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相撞,他俩人活像是被对方的目光烫着了一样,同时别开了脸。   这种逃避太过于欲盖弥彰,以至于显得有些滑稽。三秒钟之后,周青柏终于憋不住扑哧一笑,打破了这种僵局。   “不用这么尴尬。”裴佑率先开口,温声道:“公是公,私是私,如果你接受不了,就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保守秘密。”   裴佑想了想,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其实你也不是第一个拒绝我的人,我习惯了。”   “你被拒绝过很多次吗?”周青柏问。   “三十二次了。”裴佑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上你就是三十三。”   裴佑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自嘲,唇角微微勾起了一点弧度,像是在笑。   或许是离开了相亲那个环境,进入了“工作”的舒适区,裴佑看起来比在度假村那天放松了一点,周青柏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而且他今天也没穿得像相亲那天一样一板一眼,额发细碎地落下来几缕,笑起来时显得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其实你应该多笑笑的。”周青柏突然说。   “什么?”裴佑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周青柏直起身子,转移话题道:“是要开始工作吗?我带你去财务部。”   周苍山已经提前给审计组安排了办公室,就在财务部隔壁,是一间面积不小的会议室,除了基本的办公用品之外,还额外配备了办公投影。   “这间办公室隔壁就是财务部。”周青山站在门口,冲着走廊另一侧抬了抬下巴,说道:“前面那个红色的实木门就是。”   “我哥的办公室在二十三层,我的办公室在十六层。”周青柏对审计工作也不太了解,歪着头想了想,主动提议道:“那……如果没什么别的事,要不我找财务总管过来?”   “先不着急。”裴佑说:“能带我去业务部看看吗。”   “去业务部干嘛?”周青柏纳闷道。   “各类部门都要了解一下,除了业务部,还有人力资源部和项目部。”裴佑耐心地解释道:“来之前我看过了你们的初级材料,青山现在主要是做线上电商服务和高科技领域的,所以如果有时间,还需要去看看销售部。”   裴佑说着单手推开公文包的搭扣,从里面抽了一张纸递给周青柏。   “这是初步材料的清单。”裴佑说:“需要各部门交上来的。”   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几十条,周青柏打眼一看,仿佛看到了一整页的天书。   “这些都要吗?”周青柏说。   “对。”裴佑说:“其实这份清单之前我已经给周总传过一份了,这些材料应该都已经准备好了。”   裴佑说着把公文包换了只手拎,领先周青柏一步走到电梯间,伸手按下了电梯。   周青柏名义上是二老板,实际上一年到头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还管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别说其他部门的业务。   周苍山叫他带着裴佑熟悉情况,结果到了后来,他干脆变成了个部门导游,全程跟在裴佑后面晃,听他跟各部门的经理交涉,索要材料。   周青柏对金融知识的了解仅限于股票和基金是绿是红,跟着裴佑听听普通的话题还行,听多了就有些云里雾里。   几个小时转下来,周青柏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个关键词捕捉器,除了能听懂单独几个单词之外,剩下时间都在休眠。   “周先生……周青柏!”   周青柏正在神游天外,冷不丁被一嗓子叫回来,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原本正跟裴佑聊天的财务部长不知道什么已经已经离开了,而裴佑本人则正拎着公文包,站在门口叫他。   周青柏抹了把脸,从角落里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跟着裴佑出了办公室。   “聊完了?”他问。   “聊完了。”裴佑说:“你要是太累,不如先回去休息。”   他们俩一起在公司转了一整天,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消散了不少,彼此都轻松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说一句话要在心里打三遍腹稿。   “那倒不用。”周青柏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僵麻的肩膀,随口道:“我就是听不懂,觉得无聊而已。”   裴佑一时有些疑惑。   今天是工作的前期准备阶段,他顶多就是初步了解了一下公司的内部情况,具体的专业问题还没来得及过多讨论,周青柏身为公司内部主管,按理来说不应该连这个都听不懂。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周青柏已经先一步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差不多快到下班时间了,你还有什么部门想去吗?”   “没有了。”裴佑说。   青山的内部管理是找专业咨询改革过的,没什么太大问题。再加上周苍山早就有了上市的念头,所以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很好,各流程之间的衔接也很流畅。   裴佑他们组只负责上市前的审计工作,其他的咨询项目和股权筹划不归他们组管。   “那去喝杯咖啡?”周青柏说:“楼下的咖啡店正好也有栗子蛋糕。”   工作关系比相亲关系要纯粹许多,周青柏跟着裴佑转了一整天,发现他其实跟第一印象其实并不相同。他看起来严肃又认真,但工作起来却并不傲慢,周青柏偶尔会问他一些很低级的常识性问题,他也都一一耐心地回答了。   印象里那个古板又奇葩的形象渐渐被另一种温和的颜色抹去,周青柏一想起自己之前还跟葛兴大肆吐槽过面前这个人就觉得心虚,忍不住想要补偿一二,多释放一点善意的信号。   裴佑先是习惯性想拒绝,然而听见后半句时候又忍不住笑了。他似乎有些心动,但犹豫了一瞬,还是抿着唇摇摇头,迟疑道:“现在是上班时间呢。”   “没事。”周青柏自己不好好上班,还要带坏好学生,闻言不由分说地拉起裴佑下了楼,还振振有词道:“上班时间就是用来摸鱼的。”   楼下的咖啡厅就开在写字楼里,主要的客流量就是周边几座大厦的高级白领。周青柏显然是上班摸鱼大军中的佼佼者,以至于咖啡厅老板一见他,就知道他想点什么单。   “今天还是摩卡?”老板问道。   “一杯摩卡,一份栗子蛋糕,一份三色曲奇。”周青柏说着回过头,问道:“你喝什么?”   “美式,谢谢。”裴佑说。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时间不上不下,咖啡厅里除了他们俩也没什么其他顾客,裴佑把随身的公文包放进座位内侧,跟着周青柏一起坐在了窗边。   手工咖啡需要一点时间,周青柏百无聊赖地翻着桌面上的菜单,余光里的裴佑欲言又止了两次,看上去想说些什么,又仿佛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了?”周青柏问:“有什么要问我的?”   “其实我想问个问题。”裴佑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想跟我深入接触呢。”   这个问题裴佑其实早就想问了,可惜他之前的相亲对象要么吃过一次饭就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就是再见面往死里避嫌。裴佑虽然不擅长讨人欢心,但这种情绪反馈还是能看懂的,所以也不想上去自讨没趣。   不过周青柏是个心大的人,裴佑跟他相处下来,觉得或许可以在他身上问出个答案。   他看起来是真的困惑,不像是拐弯抹角的暗示,周青柏想了想,给了个比较安全的答案。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周青柏说:“你人不错,但是——”   “又是这句话。”裴佑摇了摇头,看起来十分无奈:“之前那些人也都是这么说,说我是个好人,只是不合适。”   裴佑之前的表现都太像精英人士,现在难得露出一点挫败的表情,周青柏反而觉得他鲜活了不少,比之前有趣多了。   “其实跟你没关系,这件事怪中间人。”周青柏顿了顿,解释道:“我是个单身主义者。”   这个理由显然比自己没表现好强多了,裴佑轻轻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有点可惜。”裴佑实话实说:“我之前还觉得我们应该很合得来。”   周青柏扑哧一笑,忍不住摆了摆手。   “互相了解是个漫长的过程。”周青柏说:“是个人都能在两个小时之内装得人模狗样,想知道自己跟一个人合不合得来,一顿饭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周青柏丝毫不意外自己会取得裴佑的第一好感——相亲时候他被葛兴糊弄了,装得特别社会精英,打眼看去跟裴佑的风格相当匹配。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压根不是什么青年才俊,顶多是一条八卦咸鱼,裴佑之所以对他第一印象不错,纯粹是被那种短期的假象蒙骗了。   他对自己相当有自知之明,所以一边不想耽误裴佑,让他落在虚伪的滤镜里;一边也不想委屈自己,让自己一直在高压状态里假扮人上人。   “比如我。”周青柏笑着说:“如果你了解我是什么性格,说不定你就不会可惜了。”   “是吗?”裴佑不大相信他的话:“所以你是什么性格。”   这个问题就有些超出现在的关系范畴了,周青柏挑了挑眉,把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这可不能说,我得留点脸面。”   周青柏说着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了,到时间了,我该下班了”周青柏说着冲裴佑笑了笑:“预祝我们明天工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作者非审计专业,身边从事审计职业的朋友数量也比较少,所以有可能会出现职业bug。在遇到专业问题时我会尽量查找资料+咨询情况,但如果还是有Bug的话,大家就当乐子看吧XD【感谢萝卜兔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章 他要是个直男,应该很有市场。   说开之后,周青柏就彻底放下了之前的相亲包袱,裴佑也把周青柏的微信联系方式从分组里拖了出来,把备注上的【相亲33-周】改成了【周青柏】。   审计工作琐碎而繁复,从审计组入驻青山开始,周青柏就被周苍山扔到了裴佑身边,美其名曰协助工作。   周青柏写作协助实则学习,跟着裴佑上了几天班,感觉快把这辈子的数字看够了。   裴佑工作时和平常简直是判若两人,如果说最初共事的时候周青柏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尴尬,这些天下来,这种尴尬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净化器呼呼地吹,饮水机在绿灯和红灯间来回切换,新换的碎纸机盒已经装满了一半,纸篓里丢着的都是咖啡杯。   临近中午,外面艳阳高照,百叶窗拉起一半,热辣辣的日光晃得人眼花。   裴佑把手里的电脑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反光的区域,头也不抬地说:“下午抽个人,跟着会计一起去趟银行,把函证开回来。之前那份格式不对,银行驳回了。”   裴佑右手边一个年轻女孩闻言推开电脑,按响圆珠笔,在随身的工作记事本上记了两行,随口问:“记住了,还有别的吗?”   “暂时没有了。”裴佑问:“资产资料在哪?”   “在这。”   办公桌另一侧很快推来一摞文件,然后从文件后勉强冒出半个毛绒绒的脑袋。   “都在这了。”对方说:“对了,青山下面有两家全资收购的公司,其中一家已经改成了分公司,由青山直接接管。另一家子公司则保留了独立法人,独立运营。”   “知道了。”裴佑说:“先放这,我一会儿看。”   正说着,办公室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裴佑侧头一看,透过磨砂的半透明玻璃,看见了门口正冲他招手的周青柏。   “进来。”裴佑说。   周青柏循声推开门,他手里拎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子,笑着冲屋里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   “中午下班了。”周青柏说:“工作什么的不着急,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忙呗。”   几位审计师下意识转头看向裴佑,裴佑低头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钟,发现确实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   “那先去午休吧。”裴佑说:“下午把材料整理一下,要返工的集中给我。”   他话音刚落,几位审计师已经开开心心地站起来,一个推搡一个地鱼贯而出,还顺便招呼了裴佑一声:“组长,你不去吃吗?”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裴佑说。   青山自己有食堂,物美价廉,也对入驻的审计师免费开放,不过裴佑这些天的伙食都被周青柏软硬兼施地承包了,所以还没去尝试过。   周青柏靠在门边,目送着裴佑的同事们远去,这才拎着袋子进了办公室,顺便用脚一勾,关上了办公室门。   “今天吃粤菜。”周青柏冲裴佑使了个眼色,笑眯眯地说:“清蒸鲈鱼白切鸡,怎么样。”   他说着拎上外卖袋走到裴佑身边,左右看了看,把他面前的几摞文件捧大爷一样地平移开一点,挪出了一点空地,把外卖盒挨个摆在了桌上。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请我吃饭。”裴佑无奈地说:“太破费了。”   “破费什么,多双筷子的事儿。”周青柏说。   周苍山把他扔给裴佑带,本意是想让周青柏被裴佑压榨一下,习惯习惯他们这种高压的工作模式,也好改改他懒散的脾气。   但周青柏志不在此,又实在不是这块料,前两天还凑活,从第三天开始就工作得无比痛苦。好在裴佑人还不错,做什么都把周青柏带着,还在周苍山面前给他打了好几次掩护。   周青柏知恩图报,干脆每天午饭都把裴佑一起捎着。   “反正没有你我也得吃饭。”周青柏说:“多点两个菜而已。”   周青柏工作不行,吃喝玩乐倒是很在行。他这些天点的外卖都不算特别贵价,但味道都很不错,不知道是他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测评里翻出来的。   “这家店是新开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周青柏说:“试试吧,要是不好吃再换。”   裴佑倒是不怎么挑嘴,他弯腰抽了两张空白的A4纸垫在桌面上,省得菜汤溅到文件上。   “我从昨天就想问了。”周青柏把凳子拖近了一点,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碗盖一边说:“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看纸质文件,麻不麻烦啊。”   “纸质文件安全一点。”裴佑说:“不过两种都得看,有时候电子录入信息和纸质文件数据不同,也可能造成财务错漏。”   说起这个,裴佑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于是放下筷子,在手边的待办事项里翻了翻,翻出一页纸来。   “比如这几条。”裴佑指着名录上一块被荧光笔标注出来的数据,侧头问道:“最高的单笔报销两千八百块钱,但没有报销单——财务说,这是你们人力资源部报销的应酬费。”   “应酬啊,那应该是部门聚餐。”周青柏说。   周青柏是个很好的顶头上司,人宽和大度,也不小气,只要绩效做得好,就经常带着部门出去团建聚餐。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他先付了账,回来再走报销。偶尔有那么几次玩儿得太过高兴,也有丢发票的情况发生。   不过周苍山知道他的性格,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做手脚,所以也都批了条子给他报了。   “也不算多。”周青柏说:“没有就没有吧……这个也要审?”   “按理来说,没有确切证据的都要审。”裴佑说:“记得在哪吃的吗?”   青山成立这些年,周苍山也请过几次审计来优化内部财务,但没有一个像裴佑这么较真,周青柏努力地回忆了半天,可惜也没回忆出个具体的。   “我还真忘了。”周青柏咬着筷子,愁眉苦脸地说:“这都好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我也记不太清楚——反正都是我付的钱,要不我翻翻付款记录?”   裴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如果实在找不到具体哪一条,就按那个时间段拉个单子给我。”   “知道了。”周青柏点了点头,用勺子把汤盒里的胡萝卜拨出去,说道:“我一会儿给秘书发微信,让他去查查。”   裴佑嗯了一声示意可以,然后把文件放回原位,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开始喝汤。   周青柏跟他共事了这些天,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气。除了工作之外,裴佑不太擅长跟人闲聊,通常如果周青柏不主动找点话题,他们俩就能脸对脸地在办公室互相沉默。   周青柏是个外向的人,最开始很不习惯这种沉默,总觉得身边坐了个高岭之花,照得他浑身难受。   不过几天下来,周青柏也渐渐发现,裴佑其实不是冷淡,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趋于热闹,但也不排斥跟人交流。如果周青柏闲不住想跟他聊点有的没的,他不会觉得厌烦,但如果周青柏不愿意说话,他也不觉得怠慢。   总得来说,是个礼貌且温和的人,就是为人太正经了,没经历过花花世界的洗礼,以至于有时候显得有些木讷。   可惜了,周青柏无不惋惜地想,裴佑要是个直男,应该很有市场。   他们俩默不作声地吃完了一顿饭,然后裴佑站起来,把剩下的废弃餐盒装进垃圾桶。   他们俩分工明确,不知道从第几顿饭养成的默契,周青柏负责餐前准备,裴佑负责餐后收尾。   裴佑出门倒垃圾,周青柏吃饱了就犯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刷手机。   微信窗口跳出来几条新消息,周青柏点进去一看,发现是个老熟人。   “今晚有表演活动,我这缺人,你来不来?”   周青柏挑了挑眉,指腹在屏幕上抹了一下,思索片刻,对暗号似地回了条消息。   “几点?”他问。   “七点半到十一点半。”对方回答说:“你早点走也行。”   周青柏三言两语被对方勾得心痒痒,忍不住给对方发了个表情包,回道:“去,把朕的宝贝儿洗干净等着朕吧。”   他回完消息,裴佑正好洗完手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周青柏抱着手机笑得像朵太阳花,活像是被人夺舍了。   “怎么这么高兴?”裴佑纳闷道。   “秘密。”周青柏神秘兮兮地把手机揣进兜里,说道:“对了,我下午在你们这办公。”   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但审计组的人忙惯了,吃完饭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赶回了办公室。   周苍山分给他们的会议室是一条长桌,裴佑独自占据主位一侧,周青柏就拉着凳子坐在他侧面,只占据一个桌角的位置,悄无声息的,毫无存在感。   因为周苍山的缘故,这些天周青柏时常跟审计组混在一起工作,这些人也已经习惯了,看见周青柏在也不意外,依旧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   “组长。”裴佑身边的年轻女孩从电脑后抬起头,说道:“独立运营的那家子公司还没交材料。”   “催了吗?”裴佑说。   “催了。”女孩说:“但就是拖着不给。”   裴佑之前看过资料,那家公司不在北京本地,而且规模不大,全公司的人员构成加在一起也才四五十人,是一家工程类公司。按理来说这种小公司一没人脉,二不是新兴产业,不应该在青山的未来发展规划里,也不知道周苍山买它干什么。   “周青柏。”裴佑伸手从同事那接过材料,习惯性地转过头问道:“你知不知……”   他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就在裴佑斜后方,周青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凳子挪到了角落里,他膝盖上放着笔记本,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正歪着头,用一种别扭的姿势窝在椅子里打盹。   他睡得实在是香,裴佑沉默了一会儿,没忍心打扰他,于是把后半截问题咽了下去。   算了,裴佑想,问周苍山也一样。   中央空调呼呼地吹,出风口的红布条一起一伏,裴佑起身抽走了周青柏腿上要掉不掉的笔记本电脑,然后从自己椅子靠背上拎起西装外套,搭在了他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裴佑才轻手轻脚地拉开凳子,自己坐回原位。   “小声点沟通。”裴佑说:“能发消息的发消息给我。” 第8章 他在梦中睡去,又在现实中醒来。   周青柏在软键盘敲击的白噪音里睡过了长长的一觉。   或许是耳边纸张翻页的声音一直没停歇,所以周青柏久违地梦见了自己高中时的景象。   那时候他跟普罗大众一样,上着普通高中,拿着一百五十块钱的生活费,刷着永远刷不完的卷子,面对着七十五分的物理成绩欲哭无泪。   盛夏的课间喧闹而热烈,热辣辣的日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灰扑扑的篮球从同学头顶掠过,然后砸在垃圾桶里。   一瓶带着冰凉水珠的可乐被放在课桌上,洇湿了几张空白的化学卷,周青柏坐在班级角落,在晚自习前望着窗外的火烧云昏昏欲睡。   然后他在梦中睡去,又在现实中醒来。   一场无忧而自由的梦境仿佛天生有治愈作用,周青柏只觉得睡得骨酥肉软,哪怕浑身都睡僵了,可大脑还是沉浸在一种温吞而懒散的状态里。   窗外夕阳西下,百叶窗已经被人全部拉开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扑在天空上,带来一片火热的景象。   周青柏半垂着眼睛,懒散地往旁边挪动了一点,避开凉飕飕的空调冷风,把自己半张脸都埋在了西装外套下。   初醒时分的惺忪让他的大脑运转得有些迟缓,周青柏揪着西装的领口藏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不是他的衣服。   挺括的西装外套上沾着点不易察觉的香水味,像是白茶和雪松交织而成的尾调,味道淡淡的,只有近在咫尺才闻得到,分不清是主人自己喷的,还是在办公室不小心染上的。   周青柏并不讨厌这种香味,所以心安理得地在这种温度下又赖了一会儿,这才懒散地睁开眼睛。   除了裴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个干净,只留下桌面上一摞摞雪白的凭证和文件,还有一堆七零八落的咖啡杯。   而裴佑背对着他,依旧坐在原位,面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模糊的表格,正在敲敲打打。   他只穿着一件板正的白衬衫,在空调房里看起来有些单薄。周青柏眨了眨眼,大脑把两种信息整合归纳,最后梳理成一个完整的结论。   他的外套在我身上,周青柏想。   软键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听起来规律又轻柔,哪怕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也不显得吵闹。   夕阳的颜色渐深,橘红色的光晕顺着窗根延伸到裴佑脚下,然后悄无声息地攀上他的裤脚,最后在他衬衫上留下一点虚幻的底色。   周青柏看着裴佑的背影,忽然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葛兴那么执着地想把他介绍给自己。   “裴佑。”周青柏喊他。   因为睡了大半个下午,他嗓子有点干涩,裴佑倒也没被他突然出声吓到,自然地把电脑往前推了推,回头看了他一眼。   “睡醒了?”   裴佑说着伸手在旁边的几个塑料袋里翻了一下,然后从里面拎出一杯没开封咖啡,转头递给了周青柏。   “他们下午点外卖,也带你的份了。”裴佑说:“刚过去一个多小时,不热了,但应该还能凑活喝。”   周青柏窝在椅子上睡了两个多小时,腰和后背僵成一片,感觉一动就咯吱咯吱响。   西装外套从他肩膀滑落下来,在半空中被周青柏接住,搂在了怀里。   他探身接过了那杯凉透的咖啡,拨开盖塞尝了一口,发现是他常点的口味。   “哎。”周青柏灌了一口咖啡润嗓子,忍不住感慨道:“我要是有妹妹,我说什么都得把她嫁给你。”   裴佑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感慨弄懵了,不由得好笑道:“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真没有,我特清醒。”周青柏艰难地把自己的坐姿掰正,活动了一下睡麻的左腿,笑着说:“这是发自肺腑的感慨。”   “算了。”裴佑难得跟他开了句玩笑:“我的性向你又不是不知道,别把你妹子往火坑里推了。”   周青柏只是感慨一句,也没当真,闻言笑了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原地活动了一下。   “其他人呢。”周青柏问:“怎么就剩你自己了?”   “他们吃晚饭去了。”裴佑说。   “那你怎么不去?”周青柏问。   “不着急,我写完这点底稿就去。”裴佑说:“倒是你,已经下班时间了,走吗?”   周青柏的上下班时间从来都相当精准,如果周苍山对他没有要求,他早上恨不得一秒也别早来,晚上一秒也别晚走,颇有点新世纪反内卷社畜的模样。   裴佑不知道他下班时间都去干什么,只知道他一到下班就如游龙入海,半个影子也摸不到。   周青柏睡了半个下午,人还迷糊着,被他一提醒才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哟一声,连忙上上下下地开始摸手机。   还没等他把身上的兜摸个遍,就见裴佑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你睡到一半的时候电话掉出来了。”裴佑说:“我就给你放旁边了。”   这个场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识,但周青柏暂时无暇顾及,因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跳过了六点十五,他跟人约了七点半的场,现在已经快来不及了。   “谢谢。”周青柏抓起手机,风卷残云般在屋里转了一圈,飞速道:“我真得走了,明天请你喝咖啡。”   “等等。”裴佑叫住他:“外套。”   周青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人家的衣服不放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外套塞回了裴佑手里。   “我真得走了,来不及了。”周青柏说:“等明天,明天我给你带栗子蛋糕啊。”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窜出了办公室,脚步飞快地往电梯间去了。   裴佑目送着他出门,然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把外套重新穿回身上,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告诉周青柏他其实并没有多喜欢栗子蛋糕这件事。   他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出个一二三,于是干脆决定不说了,反正他也不讨厌吃蛋糕。   办公室一时间只剩下裴佑一个,他最后检查了一边今天的底稿,然后看了看时间,关上电脑,锁上办公室门,带着文件资料去了周苍山的办公室。   明明是亲兄弟,周苍山和周青柏的脾性天差地别,一个踩点下班,一个是事业狂魔。   裴佑上楼的时候,周苍山办公室房门大开,业务部的主管刚刚离开。   “裴先生。”周苍山见他进门,客气地冲他打了声招呼,问道:“有什么事吗?”   “想问一下关于东江公司的事。”裴佑把文件放在周苍山的桌上,说道:“他们的财务资料迟迟没传过来,我的组员催过了,但没什么结果。周总,您要不要帮忙催一下。”   周苍山愣了愣,接过文件翻了两页,有些为难地捏了捏鼻梁。   “先坐。”周苍山摆了摆手示意裴佑坐下,然后顿了顿,似乎在措辞。   “其实这公司……有点特殊。”周苍山说:“这家公司的法人是我父亲战友的儿子。”   周建国年轻时曾在陕甘线当过兵,那个年代的感情质朴而纯粹,随便拉出一段来就能让人记一辈子。   东江公司的前老总刘建成是周建国当时一个班上下铺的兄弟,他们俩一波入伍,又分在了同一个班组,白天一起拉练,晚上一起站岗,搭着伙地在风沙里过了好几年。   后来他们这一波服役期满复员转业,刘建成也没去安排好的工作,转而做起了生意,只可惜他事业运没周建国那么好,公司一直就徘徊在行业中下游,只能算作是个当地企业。   “现在市场经济变化这么快,几年前,他们公司跟不上发展,眼瞅就要破产,所以找上了我爸,想让他帮帮忙。”周苍山说:“他们当兵的那几年,有一次出去救灾,我爸踩空了石头,差点跌到洪水里,是刘叔拉了我爸一把——他救过我爸的命,所以我们也不能真看着他不管。”   周苍山跟周建国一样是从部队里摸爬滚打过的,对战友情极其看重,所以当初刘建成走投无路过来求帮忙的时候,他就松了口,决定全资收购了他们公司。   当时青山刚独立不久,财务运作起来也比周建国他们方便,于是周苍山干脆就把东江落到了青山名下,自己留着了。   刘建成为人良善,人品一直很好,周苍山只当自己替亲爹还个人情,一直没把东江当回事。   不过五年前,刘建成因病去世,临终前把公司转给了自己的亲儿子刘新,从那之后,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了。   “东江的控制权虽然在青山手里,但是碍于他爹的面子,当初我们也没重新指派管理层。”周苍山说“但是最近几年,他们每年的年报都是一塌糊涂。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去探探东江的底了。”   裴佑听懂了周苍山的意思,他沉吟片刻,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行,我回去跟事务所说一声,你们这边方便时,我也可以出趟差。”   东江是青山全资控股的企业,如果账目做得一塌糊涂,对青山未来上市也有影响,裴佑要做内部审计,总不能放着这么大个炸弹不管。   “那就最好了。”周苍山闻言松了口气,说道:“那我研究一下,尽快给你答复——这次去需要多少人?”   东江的体量不大,用不着一个组去,裴佑心算了一下工作项目,说道:“我一个人就行。”   “那好。”周苍山说:“我尽快给你们安排,争取这周之内能过去。”   “可以。”裴佑点了点头,然后抬腕看了看时间,说道:“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我今晚还有点事,得提前走一会儿。”   “不留下来吃个便饭吗?”周苍山邀请道:“正好也细聊聊东江的事。”   “今晚不了。”裴佑礼貌地婉拒道:“今晚约了人,要解决一点私人问题。”   作者有话说:   一些小彩蛋:年轻小周的物理卷子满分是一百五233333【感谢看到请叫我去学习谢谢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章 “Black Bar。”   暮色四合,北京城被笼罩在一片灯红酒绿中,红绿灯前的车队堵成一条长龙,正缓慢地向前挪动。   出租车停在三里屯的街口,周青柏把身上剩下的一百块钱递给司机,然后拉开车门,长腿一迈下了车。   七点刚过,酒吧街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下班过后来找乐子的年轻人,绚烂的霓虹灯牌交错闪烁着,在昏暗的灯光下交织成大片大片的光污染。   出租车艰难地掉头离开,周青柏却没着急走。他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危险信号,这才稍稍竖高领子,转身没入了人群中。   他脚步匆匆,眉眼低垂,侧身从一对情侣身边擦肩而过,然后拐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   这条巷子位于酒吧街后街,巷子两旁堆满了一人多高的垃圾桶,周青柏侧身避过布满油污的垃圾容器,脚步轻快地跃过地上一块脏兮兮的塑料袋,走到巷子深处一个花里胡哨的铁门前,伸手按响了门铃。   “谁啊。”门内很快有人问。   “我。”周青柏回答道。   铁门内很快传来一阵艰涩的摩擦声,几秒过后,锈迹斑斑的铁栓被人从内拉开,从门缝处露出两只晶亮亮的眼睛。   “周哥!”开门的年轻男人兴奋道:“还以为你不来呢!”   “我不来谁来?”周青柏嗤笑一声,说道:“就凭你们强哥那个水平,上了台还不得把酒瓶子砸客人脑门上。”   周青柏说着大咧咧地伸手一推门,铁门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他推开了一条可容一人经过的空隙。   那年轻男人被他推得连连后退,但也不恼怒,笑眯眯地侧身贴在栏杆上,给他让开了路。   “哎,别提了,周哥。”年轻男人说:“你不来这段时间,酒吧好多人找你呢,天天问我们你啥时候过来站台,强哥都被他们问烦了,恨不得在吧台旁边贴个你的日程表。”   “什么叫站台,你怎么不说我出台呢。”周青柏好笑道。   “口误,口误。”年轻男人笑着说:“这不是对您的敬仰之情吗。”   “那是。”周青柏忍不住挑了挑眉,得意道:“我这技术,你们这些小崽子再学三年也赶不上。”   铁门下是一段陡峭的铁质楼梯,周青柏三步并两步地从楼梯上跳下去,穿过酒吧的后厨往前走。   Black Bar只做晚场生意,现在还没正式开门,大堂里灯光明亮,服务生正在检查各个角落,为一会儿的营业做准备。   周青柏进了酒吧,简直如鱼得水,从后厨一路过来,收获了一叠声的招呼。   “周哥——”   “周哥好!”   周青柏挨个跟他们点头示意,一边走一边把领带从衬衫里抽出来,团吧团吧塞进了裤兜里。   他脚步轻快,走动间,肩背向后舒展开一点细微的弧度,周青柏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颈椎,居高临下地垂着眼打量着不远处已经架好的舞台。   短短的几步路,他的步态气质和精气神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腰背无声无息地挺直了一点,好像从某种透明的膜中挣脱出来,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周青柏被这身西装板了一整天,现在一刻也穿不住,直到走到吧台前,他白天那种光鲜亮丽的社会精英模样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外套被他胡乱地挂在臂弯里,衬衫领口解开了两粒纽扣,看起来皱皱巴巴的。   “青柏!”   吧台前,已经有人提前等在了那,男人手边放着一杯水割威士忌,笑眯眯地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周青柏见状讶异地挑了挑眉,三步两步地跳上吧台,在他身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   “怎么是你在这?”周青柏问:“强哥呢?”   “他临时有事。”葛兴胳膊支在吧台上,托着脑袋笑眯眯地说:“所以二老板来镇场子——怎么,你闭关这么长时间,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   “别提了,在家憋死我了。”这家店有葛兴一半的份额,周青柏一到这就从来不客气,探着身子,不见外地从吧台里够了个杯子出来,给自己开了听苏打水,随口道:“最近我哥看我看得死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同意我做调酒师。”   周家大哥思维古板,洁身自好,视风月场所如洪水猛兽,自己不来,自然也不许周青柏多踏足。   葛兴知道他家的情况,也知道周青柏在外面不愿意谈论这些扫兴的话题,闻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捻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杯。   “今晚什么场啊?”周青柏问。   “自由表演。”葛兴说:“你随意发挥,只要场子热了就行。”   “那感情好。”周青柏挑了挑眉,兴奋地打了个呼哨,然后把手里的西装外套顺势往吧台里一扔,踩着高脚凳转了半圈,冲着舞池那边的服务生们拍了拍手。   “孩儿们!”周青柏呼哨一声:“把大王的宝贝儿呈上来!”   周青柏一进了酒吧就兴奋,脱下白天那层“社会精英”的皮囊,他简直是个人来疯。   酒吧里的服务生跟他也大多熟识,愿意陪他瞎闹,闻言哈哈大笑,有个年轻人屁颠屁颠地跑上来,绕到吧台里,弯腰从下面的储物柜里拿出一个一米见方的皮革箱。   “这呢,大王。”他说着打开箱扣,把箱子往周青柏面前推了推:“您过目。”   剥开那张高级白领的皮,周青柏其实是个资深的调酒师,曾经背着家里拿过花式调酒中国场的冠军。他技术好,但怪癖也多,从来不肯用酒吧现成的器具,只肯用自己单独的一套。   酒吧老板也知道他的习惯,每次他来之前,都会找人把他的东西拿出来拾掇一遍。   皮箱子里垫着柔软的海绵垫,金属质感的器具已经被洗刷干净,在灯下折射出漂亮的碎光。   周青柏满意地吹了声口哨,然后把箱子一扣,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去洗澡换衣服。”周青柏把自己喝完的空杯往吧台里一放,随口说:“东西先拿上去吧。”   Black Bar定期会做活动主题日,花式调酒表演是保留的开场节目,一应流程周青柏熟得不能再熟。   他绕到吧台后面的更衣间飞速地冲了个战斗澡,然后换掉了身上那身挺括又死板的西服,头发也没吹,就那么湿淋淋地走了出来。   大堂内的大灯逐个熄灭,后台在最后一次调试氛围灯,周青柏从吧台里捞走一听冰镇的可乐,一边用毛巾擦着微湿的头发,一边走到主控台旁边,退开唱片盒,换了张自己喜欢的碟。   DJ眼尖,隔着台面看见了他的动作,笑着趴在混音台上跟他搭话。   “周哥,今天兴致不错嘛。”DJ说:“来这么狂野的吗?”   “在家憋疯了。”周青柏说:“需要点感官刺激。”   不远处的舞台下,有服务生冲着周青柏比了个手势,示意外面已经正式开始营业,周青柏点了点头,从音响台旁边抄起耳机,挂在了自己耳朵上。   人潮涌入,虚幻而真实的夜色正式拉开帷幕。   临上台前,周青柏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随意掏出来一看,意外地发现居然是裴佑发来的消息。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具体地址是在哪里?】   这条消息没头没尾,周青柏纳闷地挑了挑眉,还没等回复,就见对话框里的消息突然消失了。   “抱歉。”对方撤回了消息,很快又发来两条新的:“我发错人了。”   音响里跃出爆炸一样的低音鼓点,大堂里五颜六色的氛围灯灯光霎时间消失又出现,控场的主持人登上舞台,开始做最后的热场活动。周青柏没太在意这条发错的消息,扬手把手机扔给了台边候场的服务生,自己长腿一迈,上了高台。   三里屯街口,裴佑把发错的消息复制到另一个对话框里,重新发送了出去。   酒吧街一到晚上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些风格鲜明的酒吧甚至会把音响放在门外,用重金属摇滚来调动气氛和情绪。   裴佑甚少踏足这种地方,长这么大顶多也就是在事务所楼下的音乐清吧里跟同事一起坐坐,现在乍一进了酒吧街,颇有点无所适从的意思。   然而没办法,在经历了三十三次相亲失败之后,何萍女士转移了目标,觉得或许跟他调性相符的成熟男人不适合他,于是不知道从哪又找来了个“年轻活泼”的给他见。   裴佑百般推脱,但最终没能成功,只能跟亲妈各退一步,商量好这是短期内的最后一次。   新的相亲对象年纪轻轻,生活作息跟裴佑完全相反,拒绝了咖啡厅饭店商场等一系列相对友好的会面场所,非要跟他在酒吧见面。   裴佑看着冷淡,实则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所以虽然不太习惯,但也还是迁就地同意了。   只是对方发给他的酒吧地址模棱两可,裴佑到了现场才发现这条街上的酒吧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实在分不清哪家是哪家,只能现场再问一次。   好在对方像是手机不离手,消息回复得很快,没让裴佑等上太久。   “你已经到了?”对方问。   “对。”裴佑回复道:“不过这里酒吧很多,你说的是哪一家?”   “酒吧街主道往后走,倒数第三家。”对方回复道:“Black Bar。”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双更.jpg 第10章 “西部烈日。”   Black Bar在酒吧街里很好找。   机械门脸,蒸汽朋克的装修风格,大门上裸露着锈迹斑斑的铁质水管,交错着撑起一个略显歪斜的硕大招牌,离着老远就能看见招牌上嵌入的英文字母。   跟其他酒吧不同,Black Bar大门紧闭,并不靠音响和噱头来招揽顾客,只是在门口放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质落地牌,上面歪歪扭扭地贴着张写着“今日活动”的A4纸,看起来敷衍得有些过了头。   裴佑站在门口,最后一次谨慎地比对了一下面前的店铺招牌和手机屏幕上的聊天信息,终于确定这就是他此行最后的目的地。   看起来有点特别,裴佑想。   这家酒吧门脸灰扑扑的,但客流量却比同期其他酒吧都好,裴佑从街对面一路走过来,这家店进门的客人就一直没有停过,铁门不断被人推开又关上,门口有些滑稽的“欢迎光临”提示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掉漆的欢迎光临感应器配上门口那个用旧胶带贴得歪歪扭扭的“活动通知”,颇有点“爱来不来”的洒脱感。   敷衍太过就显得神秘了,裴佑收起手机,如临大敌般地站在门口,盯着面前那扇铁门摇摆不定,总觉得自己这一手推下去,说不定就会误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毕竟办公室里那些年轻小姑娘看得都市怪谈都这么说,裴佑想。   对陌生领域的茫然和抵触与约定的会面交织在一起来回拉扯,裴佑天人交战了足足五分钟,这才咬了咬牙,走上前去推开了Black Bar的大门。   不过好在裴佑预想里的特殊情况全都没有出现,Black Bar里面的气氛比外面正常多了,既没有核对身份的特殊人员,也没有银光闪闪的安检仪器,只有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上来接待领位,询问客人是否有预约。   裴佑不由得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小题大做。   “我没有预约。”裴佑说:“是来找人的,请问C区在什么地方?”   “在内区。”服务生做了个指引的手势,笑着说:“您顺着这条走廊往里走,穿过舞台,再往里走就是了。”   裴佑微微颔首,礼貌地冲他道了谢,然后顺着他的指引往里走。   Black Bar的内部装修风格有些偏门,正门一进来就是一条长长的钢制走廊,五光十色的氛围灯掩藏在刻意涂黑的钢制栏杆后,把大面积的视觉区域都掩藏在了光污染后的影子里。   越往里走,酒吧里的音响声音就越刺耳,裴佑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耳朵。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终于得以从这条走廊里脱身而出。   他侧身擦过挡在面前的陌生人,正想跟随着服务生的指引去往C区,却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人群里爆出一声尖锐的喝彩声,紧接着掌声一片,呼哨和嘶喊揉成一团,竟然一时间压过了重鼓的音响声。   裴佑下意识转头朝骚动的中心看去,然而视线只扫过了短短一眼,他就忽然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高舞台中央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周青柏坐在一个金属的高脚凳上,他一只脚踩着地面,另一只脚踩在凳身的腿架上,手里拎着一满瓶的白朗姆,看都不看地往身后一抛。   五百毫升的细长瓶身高高地扬在空中,只要落地就是一场灾难,裴佑还没反应过来周青柏为何会在这,就已经先被他的动作惊到了,心下意识高高提起,一时间呼吸都停滞了。   但下一秒,周青柏只是轻轻用脚尖转动了一下凳子,那支酒瓶就重新回到了他手里,不偏不倚地被他的手背稳稳地托住,打开的瓶口里一滴酒都没撒出去。   他全程都没离开过椅子,甚至没回头去看那支在半空中翻了几个圈的酒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轻盈又熟练,从始至终都游刃有余,那支酒瓶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又被他握回掌心。   裴佑的心随着他的动作咣当一声掉回肚子里,但心里的疑惑却不减反增。他愣愣地看着台上那张熟悉的脸,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怀疑人生。   周青柏有双胞胎兄弟吗?裴佑忽然想,还是都市怪谈成了真,他真的误入了平行世界?   舞台上,周青柏高高地挑起眉,冲着舞台下打了个长长的呼哨,引起又一片叫好声。   他一套连贯的花式动作耍完,终于舍得离开椅子,金属的高脚凳被他用脚一勾就躺倒在地,骨碌碌地向后滚去,紧接着被守在台边的服务生搬走。   音响里的摇滚乐已经逼近高潮,电吉他的Solo突兀地穿插进来,周青柏随着乐声把那瓶酒扔回台面上,单手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勾着唇角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来。   好张扬,裴佑脑子里一时间只能冒出这个词儿。   但他潜意识里又觉得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周青柏身上——因为他总是沉默的,低调的,在组会上毫无存在感,总是穿着制式差不多的西装,在每天相同的时间拎着午饭或者咖啡敲他的门,就跟这世界上的万千打工人一个样。   可台上的那个男人偏偏跟这个印象一点都不沾边,他穿着跟今天舞台风格极其相近的银色外套,踩着一双高帮的铆钉马丁靴,内衬的T恤上破了两个洞,露出下面覆着一层薄汗的腹肌。   他右耳上挂着一个纯黑色的话筒耳机,左耳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耳垂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宝石耳坠在灯下熠熠发光。   裴佑一时间看呆了,他心里短时间内闪过了千百种念头,但一个都没能被他捕捉到。   表演接近尾声,舞台旁的人群热浪一样地往前涌,裴佑被人群裹挟着向前几步,后肩被陌生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撞他的人连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裴佑眨了眨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台上,声音显得有些飘忽:“您知道,台上那个是谁吗?”   “知道。”撞他的人不见外地伸手搭上裴佑的肩膀,在剧烈的摇滚乐里扯着嗓子跟他喊:“那是周哥!Black Bar的高级花式调酒师,他平时来的时间不固定,你今天算是来着了!”   “周哥?”裴佑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下意识追问道:“他叫什么?”   “周青柏。”旁边的人回答道。   裴佑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自己怎么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傻,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但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新的问题却又随之浮现,裴佑看着舞台上那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   我认识的那个是他吗?裴佑想。   舞台上,周青柏做了个抛掷翻滚加外抓的动作,然后顺着舞台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到了舞台后方一个叠好了酒杯塔的方桌前。   然后他单手翻转了两下,忽然竖起手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舞台下的人群下意识被他所带动,连裴佑也屏息凝神,忍不住地看着他,音箱里的乐声趋向平缓,插入了一段很轻的钢琴合奏。   周青柏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紧接着,他将手里的物件扔上半空,然后双手合十,突兀地从掌心凭空变出了一豆跳动的火焰。   下一秒,他用指尖捻起那点火星,随意地往酒杯塔上一扔,酒杯塔登时被他点燃,凭空窜起两米多高的蓝色焰火。   背景乐突兀地转上高潮,这一团火彻底点燃了气氛,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西部烈日。”周青柏懒散而敷衍地做了个谢幕礼,轻笑道:“大家同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团窜天的蓝色火焰上,可裴佑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周青柏脸上。   他望着周青柏被火焰映亮的侧脸,心跳极短暂地停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和评论呀~ 第11章 “那个……我去应付他一下。”   Black Bar的内部规矩,如果周青柏来做公开表演,那第一座酒塔则完全免费,会以每人限定一杯的规矩供所有客人随意取用。   这条规矩约定俗成,周青柏前脚谢幕,舞台周遭观看表演的客人就开始自发地向中央靠拢,裴佑被裹挟在人群中,晕头转向地被人群推搡着往舞台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舞台中央,周青柏谢幕后就向旁边退了几步,坐在下台口旁边的高脚凳上休息。   等候在旁的服务生知道他的习惯,抬高了胳膊递给他一听可乐,笑着跟他搭话道:“今天客流量比前几天都好太多了,周哥,你好久不来,大家都不习惯了。”   周青柏把冰镇的可乐罐贴在侧颈上消汗,然后随手从外套兜里翻了翻,找出来一根棒棒糖,用牙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   “是吗?”周青柏挑了挑眉,笑着说:“那我今天还真得多待一会儿。”   分发酒饮有服务生维持秩序,按理说不用周青柏操心,但他习惯在这时候环视舞台下的一切,获取一种新鲜而稳定的成就感。   他如以往一样,视线顺着舞台右侧往左滑,可还还没等看到一半,就从人群里影影绰绰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周青柏皱了皱眉,下意识从凳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舞台周围人数众多,为了确保安全,服务生按亮了一处高倍率的照明灯。裴佑的身影大咧咧地落在灯光下,轻而易举地被周青柏再次捕捉。   还真是他,周青柏想。   裴佑像是本来就在关注他,他们两个的视线在半空中一擦而过,很快又被其他人的身影截断,快得像是一种错觉。   周青柏心里轻轻地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进了灯影里。   在这之前,周青柏的人生一直被分为“公”“私”两个模式。他有两个职业,两种穿衣风格,社交软件里有两个不同的分组——白天的时候,他衣冠楚楚地穿梭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按照家里的期望和要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本分高管,面对着报表和开不完的会昏昏欲睡;而晚上的时候,他则会听从自己的喜好和兴趣,精神百倍地穿着破烂烂的T恤和牛仔裤在昏暗嘈杂的酒吧里做调酒师。   他的人生被一条界限分明的边界分成两个部分,从来没有重叠过。   地上那个是西装革履的周总,而地下是那个不务正业歪门邪道的周哥。   对周青柏来说,“周总”和“周哥”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彼此独立,互不干扰。偏偏裴佑一头闯进来,把泾渭分明的两条线搅成一团。   裴佑三番两次地进入周青柏毫无准备的领域,潜意识里已经侵犯到了他的舒适区,周青柏短暂地茫然一瞬,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危机感。   只是这种感觉还没来得及彻底发酵成更加明确的不良情绪,周青柏就在远处的人群里看见了另一个人。   周苍山跟裴佑不同,后者虽然也不习惯酒吧的气氛,但看起来更像是误入此地的,满脸都写着谨慎和无措。但周苍山不同,他厌恶这种气氛,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冷若冰霜,周遭一米之内都无人接近,在人群里颇为扎眼。   周青柏看到他时,他正从门口到大堂的走廊里出来,他紧紧地皱着眉头,脸色沉得像是能拧出水,一进门就左顾右盼,很明显是在找人。   周青柏心里咯噔一声,一时间也没工夫去在乎裴佑是不是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二话不说伸手支着舞台就往下跳,转头就要跑。   守在下台口的服务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他,纳闷道:“怎么了,周哥,上面有什么东西?”   “我大哥来了。”周青柏言简意赅地说。   周苍山的大名显然让人如雷贯耳,服务生脸色一白,连忙替他把舞台旁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往旁边搬了搬,给他清理出一条可供逃跑的小路来。   “要不您去后台先躲躲?”服务生说。   周青柏短暂地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服务生的肩膀,脚步匆匆地绕过地下那堆电源线往后走。   周苍山一直不同意周青柏来酒吧做调酒师,他一直觉得这种地方混乱又淫靡,约炮嗑药比比皆是,混久了迟早学坏。   再加上调酒师毕竟不是个稳定职业,周苍山总觉得周青柏是玩物丧志才不务正业,所以总是围追堵截,想把他扳回正道去继承家产。   可惜周青柏对偌大的家产实在不感兴趣,又说服不了大哥,于是只能躲着他,瞒着家里打游击似地过来兼职。   但周苍山明明很久没来逮过他了,周青柏想。   周苍山的气场跟酒吧不合,他自己也不愿意踏足这种地方,所以如非真的确信周青柏真的在场,否则他不会“亲身上阵”的。   谁给他通风报信了?周青柏想。   周青柏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之前在舞台下见到的裴佑,但他还没能顺着这个猜想继续下去,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会是裴佑,周青柏想,他不是这种人。   说来奇怪,他明明跟裴佑认识才没多久,但就是莫名相信他不是那个会多嘴“出卖”自己的人。   或许是裴佑看起来温柔又正派,也或许是因为裴佑曾经跟他保证过,会“保密”他们之间的所有关系。   分发酒饮的活动还在继续,周青柏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去,下意识想往后门的方向跑。   然而他刚逆着人群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想起他要是想从后门离开,那就必定得经过吧台。而吧台就在舞台和正门之间,他如果就这么大咧咧地过去,说不定就得跟周苍山撞个正着。   周青柏脚步一停,下意识又转头想原路返回,可身后是条死路,他要是这么撞过去,等一会儿舞台边人群散了,周苍山还是能找到他。   周青柏了解他的大哥,周苍山是个认定了结果就很固执的人,他如果确信周青柏在这,掘地三尺也能把他从地下挖出来。   周青柏顿时进退两难,他站在人群里,正在原地犹豫时,忽然从旁边斜伸过来一只手,二话不说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旁边拽了一把。   周青柏一时没反应过来,脚步踉跄地退后了两步,还没等看清拽他的人,就见余光里一只酒杯从舞台上掉下来,正擦着他的额角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发什么呆。”裴佑急切地说:“人太多了,酒杯撞掉你都不知道躲吗?”   “我哥来了。”周青柏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甚至没听清裴佑说什么,就先一步开口道:“我得走了。”   他心里倒不是多怕,只是万一被周苍山抓住,接下来他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观察期”,周青柏本来就已经很久没出来放风了,万一再被他逮个正着,简直是种灾难。   裴佑先是一愣,紧接着探着头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也同样发现了人群里煞神一样的周苍山。   他看了看明显在寻找什么的周苍山,又回头看了看穿着破洞T恤夹克服的周青柏,心里渐渐反应过来什么。   “你哥不同意你干这个?”裴佑问。   周青柏时间紧迫,没时间跟裴佑细说这些事,于是只短促地嗯了一声,就准备绕过他往后走,想看看能不能从另一个角度绕到厨房。   只是他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裴佑又一次拽住了。   “没事。”裴佑咬了咬牙,说道:“那个……我去应付他一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江晓寒der妹妹、看到请叫我去学习谢谢、单秋栈、惘川late投喂的鱼粮,感谢黑崎忚lie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12章 “我可能会忍不住欺负他。”   裴佑从小到大,撒谎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既不擅长说谎,心理素质又没那么好,以至于短短几步路,他比躲在后面围观的周青柏走得还紧张。   好在周苍山是个跟他不遑多让的正经人,离着老远看见裴佑,第一反应不是怀疑,甚至还认真跟他打了招呼。   “裴先生。”周苍山对裴佑还算客气,冲他点了点头,礼貌道:“您也来这玩儿?”   裴佑从舞台那边过来,一路上打好了好几种腹稿,斟酌了十七八种开场白,生怕自己露怯,一开口把周青柏卖了,结果没成想周苍山居然会主动跟他搭话,差点打了裴佑一个措手不及。   “我是来这找人的。”好在裴佑很快反应过来,顺势跟周苍山握了下手,反问道:“倒是您,也是过来喝酒的?”   周苍山收回跟裴佑交握的手,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舞台的方向。   舞台上的表演已经结束,酒塔也已经基本分发完成,只有几个服务生正在上面做收尾清理工作。上面表演的主角早已不见踪影,周苍山来晚了一步,连狐狸尾巴都没有摸到。   “我不是。”周苍山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酒吧里今天格外热闹,周苍山的视线在大堂里扫了一眼,只见到处都是端着酒杯的陌生面孔,舞台和吧台两个“高危区”各有穿着制服的调酒师站岗,一点周青柏的影子都没有。   奇怪,周苍山想,明明秘书跟他说,今天看见周青柏来了三里屯,怎么现在人不在。   “裴先生。”周苍山正琢磨着,余光恰巧扫到身边的裴佑,于是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您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裴佑说:“刚才还在这看了一场表演。”   “是吗?”周苍山的视线又在舞台上扫了一圈,有些为难地问:“那刚刚表演的……”   周苍山想问表演的是不是周青柏,但又不知道怎么说。他还是想在外人面前给周青柏留点面子,以至于进退两难,难得地显得有些支支吾吾。   “表演……挺好看的。”裴佑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个小姑娘的技巧特别好,看起来很专业。不过好像他们只表演一场,周总今天来晚了。”   裴佑也不知道怎么打消周苍山的怀疑,于是只能把事实往远离周青柏的方向说。但他心里紧张,说到“小姑娘”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周青柏点燃酒塔的那一幕,差点嘴瓢打了个磕绊。   幸好酒吧光线昏暗,背景音又太过吵闹,所以周苍山没发现他的不自然,只是肩背一松,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就算了。”周苍山顺水推舟地说:“对了,我突然想起公司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周苍山没有再追究是好事,裴佑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大厅,自己也松了口气,心说糊弄人比做报表还难,以后这种事果然要少干。   他送走了周苍山,想要再回头去找周青柏,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在原地了。   舞台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调酒的台子已经搬走换成了麦架,正在给下半场的表演做调试,裴佑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周青柏的影子。   他困惑地皱了皱眉,正想掏出手机问问周青柏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一把。   他顺势回头,还没等看清人,就觉得脸颊旁边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一擦而过。   “找谁呢?”周青柏笑着问。   他依旧穿着舞台上那身衣服,银色的外套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金属质感的碎光,他把左手的可乐抛到右手,然后习惯性转了个圈接住,揣进了外套兜里。   “周青柏——”   “谁是周青柏?”周青柏讶异地睁大眼睛,歪了歪头,煞有其事地说:“我叫周青松,你认错人了吧。”   裴佑:“……”   裴佑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周青柏忍不住扑哧一乐,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逗你玩呢。”周青柏说:“多谢了,替我解围。”   裴佑跟他站在统一阵线的行为让周青柏心情大好,他心里那种被人侵占舒适区的危机感瞬间消失不见,连带着对裴佑的态度也变得随意起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隐约模糊了他设定好的边界线。   刚才裴佑去应付周苍山的时候,周青柏就在舞台侧面看着。周苍山没发觉,周青柏倒是看得很真切,裴佑这么个老实人,让他撒个谎简直像要了他的命,周青柏眼神往下一扫,猜他现在手心里大概都是汗。   周青柏本来很不喜欢把“周总”和“周哥”的社交圈重叠,因为这二者之间通常不怎么兼容。受周苍山的影响,前者觉得后者不务正业,后者觉得前者假模假样假正经。   裴佑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到大都拿三好学生的学霸,周青柏原本以为他应该跟周苍山他们的看法差不多,现在看来,是他太过草率了。   “不管怎么样,我欠你个人情。”周青柏笑着说:“你可以随时跟我要。”   说话间,周青柏大咧咧地做了个随意的手势,看起来有些幼稚。   他笑得很开心,眼角微弯,眼睛里晶晶亮亮的,裴佑看着他的笑意,心里的困惑忽然就有了答案。   这才是真正的他,裴佑想。   起码在白天、在公司里,周青柏从来没这么笑过。在此之前,他的笑容是温和的、克制的、带着很淡的疏离感,彬彬有礼,但绝不过界。   不像现在,他整个人都活泼多了。   周青柏说得对,裴佑忽然想起周青柏曾在咖啡厅里说过的那番话——一顿饭的功夫确实代表不了什么,在今天之前,他也不知道原来周青柏的“本性”是这个模样。   相亲被隐瞒显然是件让人不爽的事,但奇怪的是,裴佑没察觉到什么被怠慢的不满,反而觉得此时此刻的周青柏也挺好的。   看起来自由、豁达,又异常真实。   周青柏勾肩搭背地领着裴佑往前走。酒吧里人满为患,周青柏时常需要侧身避过人群,几次凑近下来,裴佑从他身上闻到一点很轻的青柠汁味道。   清爽的、带着一点微甜的气息。   周青柏离他很近,裴佑一侧头就能看到他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坠。调酒是个力气活,他身上的汗还没完全消掉,裴佑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侧颈流下来,极缓慢地渗进了黑色的T恤中。   “还有,你今晚的酒划在我账上。”周青柏领着他走到了吧台旁边,按着他坐在吧台前,这才拍了拍裴佑的肩膀,弯下腰抬起吧台挡板钻进去,笑着侧头看了看他:“随便喝,你如果约了人,也一样记在我这里。”   周青柏不提则已,一提起这件事,裴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天的来意。   他脸上顿时出现了懊恼的神色,连忙从高脚凳上下来,急切地问:“对了,C区17号卡座在哪?”   周青柏闻言挑了挑眉,趴在吧台上凑近了一点,坏心眼地问道:“约了人?”   “……嗯。”裴佑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左手边,那条路一直往前走,第二排第三个卡座。”周青柏支着下巴,伸手指了一下远处的半开放区域,说道:“就那边。”   裴佑相亲从来没迟到过,只有这次在周青柏身上耽误了十几分钟,他心里着急,又觉得这样实在失礼,于是只急匆匆地冲着周青柏点头致意了一下,就风风火火地冲着C区去了。   周青柏盯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还挺可爱的,周青柏想,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目送着裴佑进入了C区,这才幽幽地直起身子,从吧台下拿起一只杯子用软布来回擦拭。   葛兴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大咧咧地坐在了裴佑刚才坐过的地方,把手里的空杯子往吧台上一放,示意周青柏续杯。   “刚才那个是裴佑?”葛兴问?   “对。”周青柏给他倒了半杯酒,随口道:“他约了人。”   “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啊。”葛兴意有所指地说。   周青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闻言挑了挑眉,干脆地打断了他。   “我不适合他。”周青柏说。   “为什么?”葛兴纳闷地问。   “因为我是个单身主义者。”周青柏理直气壮地说。   “放屁。”葛兴被他气笑了:“少拿这个糊弄我,你就是没遇到喜欢的,你要是遇到一个喜欢程度大于现实麻烦的,你跑得比谁都快。”   葛兴很了解周青柏,他家风严谨,骨子里做不出来始乱终弃的事儿。但周建国和周苍山一个比一个古板,周青柏想要把感情过明路,那是难如登天。   再加上他又没遇上什么喜欢得要死要活的人,所以相比起谈了恋爱又不负责,还不如单着自由。   “要我说,他这不都见过你的真面目了吗,还有心理压力?”葛兴问:“试试呗,还是你觉得他不够好?”   “也不是。”周青柏舔了舔唇,思索片刻,说道:“其实我觉得,他适合找个温柔小意的小家碧玉,那种家教优良、成绩很好,上进又随和的——这样跟他比较配,省得他受欺负。”   葛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由衷地吐槽道:“大哥,大清亡了,你还在这搞什么刻板印象呢——万一人家就喜欢你这种浪的呢?”   “我不行,人性可是经不起考验的。”周青柏笑着说:“他看着太老实了,我可能会忍不住欺负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图图不吐皮、黑崎忚lie、青花鱼rn42tfr8ick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昨天我们这边突然疫情突然严重,下午我住的小区突然就封控了,然后连夜做核酸到后半夜两点半钟,一晚上都没睡好觉orz,希望疫情早点过去,大家都平平安安。 第13章 “来,要不我教你吧!”   周青柏暂时没那个意思,葛兴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跟周青柏认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他也还算了解。他是那种很典型的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心又大,几乎不怎么记仇。虽然为人很有边界感,但一旦有人能进入他的边线,他很容易就会对人交付信任。   葛兴在旁边冷眼瞧着,总觉得他不像自己说得那样对裴佑毫无感觉。   感情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结果。葛兴爱好牵红线,却不会赶鸭子上架拉郎配,于是笑而不语地抿了口酒,点到为止,不再说了。   恰好旁边正好有客人经过点酒,葛兴拉着凳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吧台前让开了位置。   Black Bar自己有固定的调酒师,周青柏只是来免费兼职,一般不接待点单,只有偶尔来了兴致才会给客人调上几杯酒。但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稀为贵,他越凭兴致,客人就越买账,有他在的场子,吧台附近也常年都是满的。   “我觉得你得给我点广告费。”周青柏自己给自己调了杯金汤力,冲着葛兴吐槽道:“你看我这张脸能给你拉来多少营业额。”   “我让你入股你又不干?”葛兴笑着说:“要么这样,你现在就端着盘子下场去卖酒,开多少瓶都算你的,我一毛利都不扒。”   “滚蛋。”周青柏笑道:“调酒都够了,要是再让我哥知道我在你这卖酒,他得打断我的腿。”   正说着话,远远C区那边忽然响起一阵小骚动,周青柏想起刚才裴佑就是往那个方向走的,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酒杯,探头往那边看了看。   然而C区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蓝紫色的氛围灯亮着,人头攒动,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C区17号卡座似乎已经坐满了,眼瞅着不像是个二人的相亲局。   “怎么回事?”周青柏用软布巾擦了擦手,然后把位置让给Black Bar的调酒师,自己往旁边站了站,戳了下葛兴:“你给他介绍的什么人?怎么相亲还带一帮朋友。”   “天地良心,这次可不是我介绍的。”葛兴说:“鸡找鸡鸭找鸭,我可不给良家妇男介绍夜店咖啊。”   葛兴说着摸了摸下巴,说道:“可能是他妈找的,何阿姨那个人,又开明又固执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怕裴佑孤独终老,找对象可勤快了。我听说她不但在中山公园有摊,还在相亲网站给裴佑注册了个账号。”   周青柏:“……”   这不胡闹吗,周青柏想。   那边的骚动还没停歇,但看起来不算非常严重,周青柏想了想,挥手叫了个附近的服务生过来。   “那边有我一朋友。”周青柏说:“去看看17号卡座怎么了,有事的话回来告诉我一声。”   服务生很机灵,很快应声而去。葛兴用指尖捻着杯子转了转,说道:“你还挺关心他。”   “他人挺不错的。”周青柏想起下午那件夹杂着淡淡香水味的西装外套,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做朋友很舒服。”   “对了。”周青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看着远处的热闹,一边目不斜视地随口道:“你跟你那位忘年交商量一下,让阿姨别给他介绍相亲了,他不适合相亲。”   “那适合什么?”葛兴问。   “我觉得吧……他适合找个脾气好的,志同道合的,慢慢相处,然后日久生情。”周青柏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低下头,扑哧笑出了声:“否则就凭他那个相亲表现,我觉得他找不到对象。”   “那可不一定。”葛兴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说不定就有人喜欢那种的。”   说话间,被周青柏派去打探消息的“前线记者”已经从人堆里挤了回来,他怀里抱着个空酒盘,站在吧台前想了想,问道:“周哥,哪个是你朋友?”   “西装革履,逛酒吧跟加班似的那个。”周青柏随口说。   “哦,他们那桌加他一共八个人,其他人看着都是一群小年轻,我过去的时候,他们想玩儿深水炸弹,正在劝你朋友酒。”服务生说:“你朋友不太想喝,被他们挤兑了几句。”   在酒吧常年工作的都是一群会看脸色的人精,三言两语就把事儿说明白了,顺便还回护了一下自己人。   周青柏闻言皱起眉头,又往那边看了两眼,然后犹豫了一瞬,二话不说拨开人,从身后的酒柜里抽出了一支灰雁伏特加。   “还在那?”周青柏问。   “还在。”服务生说:“深水炸弹刚摆上。”   周青柏嗯了一声,伸手敲了敲台面,葛兴往旁边侧了侧身,周青柏抬起挡板,弯着腰从吧台后面钻了出来。   服务生很机灵,连忙把托盘往桌上一放,想要给他带路,被周青柏按住了肩膀,阻止了。   “我知道在哪,自己去就行了。”周青柏说。   周青柏说着拧开了瓶盖,独自一人往C区去了。   服务生有点不放心,想要跟着一起,被葛兴一伸手拦住了。   “不用跟着。”葛兴笑眯眯地说:“他一人够了,又不是去打架的。”   C区17号很好找,那是个半开放的中号卡座,现在周围已经有意无意地围了一圈人,周青柏拨开人群踩上台阶,还没等走到17号卡座旁边,就听见那边传来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声。   “你都来玩儿了,这么死板也太扫兴了。”男声有些不满地说:“你好歹得懂点规矩吧。”   那男声听起来骄纵不说,还阴阳怪气的。周青柏骨子里正派,为人也很护短,他已经把裴佑纳进了“朋友”的范畴里,乍一听他被人这么奚落,顿时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不好意思。”裴佑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淡淡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周青柏已经大跨步上了小台阶。半圆形的卡座里,裴佑坐在右侧最外的位置,周青柏伸手一压他的肩膀,就把他的后半句话压回去了。   “怎么回事?”周青柏倚在裴佑肩膀上,似笑非笑地弯下腰,说道:“我刚才听了个半截,没太听懂——这酒吧里什么时候有规矩了,我怎么不知道?”   裴佑没想到他突然能从身后冒出来,后背紧绷了一瞬,一回头看见是他又放松下来,嘴唇动了动,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青柏常年混迹在Black Bar,对熟客来说,他就是Black Bar的三老板,刷脸就能在酒吧里横着走。   坐在卡座中心的年轻男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见状脸色僵了僵,然后冲他笑了笑。   “也没有。”对方说:“我就是请他喝酒,他一点都不喝,多不给我面子啊。”   看起来是个学生,周青柏想,脸有点熟,应该来过Black Bar很多次。   “说得对。”周青柏点了点头,笑着说:“不过没事,他不习惯场子,我陪你喝两杯。”   裴佑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周青柏是在给他出气了,忍不住想要去按他的手,让他别赌气跟人斗酒。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周青柏一脚踩在卡座的台阶上,从桌下抬起手,露出他拿过来的那瓶灰雁,探过身子作势要倒酒。   然而他根本没拿稳酒瓶,细长的瓶身从他手中脱手飞出,直奔着卡座而去,那年轻男孩坐在最中心,吓得尖叫一声,噌地站起来想躲,然而还没等动作,就见周青柏探身用手背一绕,瓶身就回到了他手里。   “不好意思,没拿稳。”周青柏说。   他说得毫无诚意,那男孩脸色青一块白一块,显然惊魂未定,难看的要命。   C区的光线比吧台那边暗很多,周青柏的眼睛短时间内熟悉不了这种黑暗,于是眼睛微眯,看起来有点凶。   但裴佑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此处——周青柏今天穿得T恤领口宽松,他这么一弯腰,脖颈上的红绳就带着吊坠从领口坠了出来。   裴佑盯着面前那只晃来晃去的翠竹玉吊坠,莫名地觉得有点脸热,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杯酒就算我请你的。”男孩面前刚巧有一只空的金汤力杯子,周青柏用伏特加给他重新满上,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灰雁伏特加四十度,一杯下去,周青柏手里的酒瓶空了一半,在场的几个人鸦雀无声,彼此面面相觑,接着桌子的遮挡在底下互相戳弄。   周青柏不喜欢跟这些心里没数的小孩儿打交道,也没想把场子闹得太难看,于是只僵持了片刻就直起腰来,把剩下的半瓶酒放在了他们桌上。   “这一桌算我的。”巴掌打完了,周青柏又挥手叫了个服务生给了个甜枣,吩咐道:“给他们再上个卤味拼盘。”   说完,他微微弯下腰,握住了裴佑的手腕,把他扯了起来。   “走。”周青柏说:“请你喝杯酒。”   吧台前,葛兴已经不知道又去哪鬼混了,桌面上只留下一个空的玻璃杯。   周青柏把裴佑领到吧台外最旁边的那个位置,然后弯下腰进入吧台,示意调酒师给他让个地方。   裴佑满脑子还是那个乱晃的翠竹吊坠,稀里糊涂地就被他拉走了,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什么,急急忙忙道了声谢。   “谢什么?”周青柏动作不停,从身后抽出几个裴佑看不懂的小瓶子,头也不抬地笑着说:“那种人,会玩儿着呢,脾气阴晴不定的,喝多了什么都敢干——你离他们远点。”   周青柏没用什么花式技巧,很快从桌下端上一杯澄黄的液体,递给了裴佑。   “Cinderella。”周青柏说:“无酒精的。”   这杯酒的颜色热烈而明媚,能闻到很香甜的橙汁味道,裴佑的手指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解释一句。   “我也不是完全不喝酒。”裴佑说:“不过我今天开了车。”   “只是我觉得这个比较适合你。”周青柏笑着说:“你看着就不像特别会喝酒的。”   这倒是实话,于是裴佑没有再反驳,而是沉默不语地把酒杯往面前挪了挪。   “对了,下次别来酒吧找相亲对象了。”周青柏坐在吧台后面,托着下巴说:“那种年轻小孩不定性着呢,爱玩爱闹的,肯定和你不合适。”   “分人吧。”裴佑抿了口酒,低声说:“是人品和教养问题,跟性格没关系。”   “不会吧,你真喜欢活泼点的啊?”周青柏一听这个话头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讶异地挑了挑眉,轻轻啧了一声,说道:“那你这表现可不行,按你这么相亲,下辈子也找不到男朋友。”   周青柏自己就是裴佑那种“直男式相亲”的首席受害人,当然知道他的平均水平在什么地方,顿时真情实感地替他愁了起来。   “你那么想脱单吗?”周青柏好奇地问。   “有个人陪总归比一个人好。”裴佑说。   “那你确实得改造一下自己,谈恋爱是有技巧的。”周青柏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捶手心,激情道:“来,要不我教你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萝卜兔、惘川late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4章 “喝完这杯,你送我回家。”   周青柏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于危难中伸手,拯救裴佑于水火之中。   否则凭他自己一门心思地去努力“自我介绍”,他肯定下辈子都完成不了脱单的梦想。   周青柏显然对自己信心满满,但裴佑对这个提议还稍有怀疑。   “可是,你不是单身主义者吗?”裴佑谨慎地问。   “那有什么关系。”周青柏一挑眉,扬手一摆,指点江山一般很不服气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周青柏自己没谈过恋爱,但从少年时期就在围观周苍山两口子的奇葩爱情故事——他嫂子姜蔓跟周苍山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彼此相差五岁,两家人认识几十年,从小关系就不错。   但周苍山性子古板又较真,姜蔓是个心大又开明的百灵鸟,俩人在一起气场不和,小时候没少掐架,每每都以姜蔓被周苍山气哭为结束。   后来长大了,周苍山入伍当兵,姜蔓出国留学,俩人天各一方,现实和距离横在面前,彼此间磕磕绊绊,感情跌宕起伏得足能写满一本一千多章言情文。   周青山围观了他俩从初恋到结婚的种种,见证了一万次分分合合,自认为把爱情的苦都见识过了,观摩经验十足,理论基础扎实,教裴佑绰绰有余。   “我跟你说,这种东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周青柏循循善诱道:“我没谈过恋爱正好啊,这说明我客观,要是那种谈过恋爱的,在经验上就有局限性了。”   周青柏说得头头是道,裴佑稀里糊涂就被他带进了沟里,竟然还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用指尖捻着酒杯转了转,眼神无意中扫过周青柏宽松的领口,顿时像被烫了一样,挪开了视线。   “考虑一下。”周青柏没骨头似地趴在台面上,微微凑近了裴佑,冲他眨了眨眼,说道:“我可是专业的。”   裴佑忽然觉得,在他帮周青柏在周苍山面前打了掩护之后,周青柏对他的警惕心就忽然消失了。他就像一只被喂熟的流浪猫,现在在他面前越来越不遮掩,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出他违背“周总”的本性。   吧台的钻石灯亮闪闪的,周青柏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艳得像一颗血滴,不住地在裴佑面前晃来晃去。   裴佑盯着那枚耳钉,莫名其妙地就被他说动了,顺着他的话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周青柏直起腰,笑眯眯地拍了拍手,然后高深莫测地比了个1的手势:“那我们从今晚开始好了。”   在周青柏看来,裴佑没什么缺点,唯一的不好就是不会表现自己,再加上看不懂气氛,很容易在陌生人面前搞出乌龙来。   同性恋群体毕竟小众,特殊性向下,大家彼此对陌生人都很警惕,裴佑这个人除了性取向不直哪里都直,又不懂圈子里的“潜规则”,当然很容易被同类排外。   所以想让他融入这个圈子,只要让裴佑明白怎么跟Gay相处就行了,到时候他身边有了性向相合的朋友,自然就能顺水推舟地找到能共度一生的人。   想解决这个问题,说难有点难,但说简单也简单。难就难在众口难调,一个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彻底习惯另一种跟人打交道的社交模式,但简单就在于——周青柏本身也是个Gay。   那不就得了,周青柏轻而易举地自洽了逻辑,心说那只要我跟他相处舒服,他能看懂我的潜台词,不就说明他可以出师了吗。   很对,周青柏想,很科学的教学模式。   裴佑稀里糊涂地就上了贼船,还不知道这“爱情辅导班”靠不靠谱,怎么上课,一应问题都得听面前这个“邪门教师”的,不由得显得有些茫然。   “那……应该怎么开始?”裴佑虚心请教道。   “从这开始——”周青柏说着,伸手把酒杯往裴佑手里推了推,然后屈指在酒杯旁轻轻敲了敲:“喝完这杯,你送我回家。”   周青柏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轻飘飘的,尾音略微上扬,听起来懒散又轻巧。   裴佑手一抖,好像忽然就无师自通,明白了周青柏是怎么个教法。   他喉结很轻地上下滚动了一瞬,忍不住摸过酒杯,把剩下半杯一口干了。   Cinderella的味道甜腻冲人,比起“酒”,喝起来的口感更像是某种熟透了的果汁,带着一点粘稠的味道,娇气又温柔。   “……行。”裴佑把空酒杯放回吧台上,站起身来,从兜里摸出了车钥匙:“你家住哪?”   “星河湾。”周青柏说。   星河湾离三里屯大概二十分钟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是遇到个健谈的,这二十分钟够说完七大姑八大姨的所有家长里短。   可惜裴佑不在这其中之列,他一路上忍不住瞄了周青柏好几眼,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腹稿,心说自己是不是该跟周青柏挑起个话题聊聊。   但是说什么呢,裴佑想,讨论一下他要怎么身体力行地教自己“恋爱”吗?   这也太奇怪了,他想。   裴佑不说话,周青柏也不开口,饶是裴佑这样迟钝的人,一路上也觉得这气氛有些怪怪的,忍不住往副驾驶看了好几眼。   副驾驶座上,周青柏放低了一点椅背,他双手枕在脑后,一会儿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一会儿用余光看看裴佑,眼见着对方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发现不能完全指望他立马开窍,于是好心地给他递了个台阶。   “你家住哪?”周青柏问:“一会儿送了我,你方便回家吗?”   “方便。”裴佑心里松了口气,说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了下地图,从你家到我家,也就差不多四十分钟左右。”   有周青柏先开口,之后的话题顺畅了许多,裴佑打着转向灯并道,随口问道:“你在星河湾买的房?”   “租的。”周青柏说:“我名下没房也没车。”   “为什么?”裴佑疑惑道:“不投资实产吗?”   周家是做房地产起家的,裴佑一直觉得周青柏名下就算没个十套八套房,也该有一点固定资产,现在乍一听他这么说,显然有些意外。   “不想买。”周青柏想了想,说道:“其实我对住哪,开什么车,都没什么所谓,现在住的房子也是我妈硬要给我挑的。”   周青柏对资产的欲望很低,他不像普通富二代一样喜欢跑车别墅,出门大多打车,如果市里堵得很,他坐地铁也没觉得什么不好。   他的兴趣专一且集中,除了他兴趣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之外,周青柏对其他的都不挑剔,有好的就用,没有也没关系。   他回答完问题,眼珠一转,又把问题抛回了裴佑身上。   “怎么这么客气?”周青柏笑着说:“你紧张啊。”   之前共事的一周多,裴佑已经跟周青柏养成了良好的工作同事关系,跟他相处之间也自然很多。结果今天晚上一朝回到解放前,周青柏轻而易举就看出了他状态的变化。   裴佑:“……”   确实有点。   “不用紧张。”周青柏大咧咧地伸长腿,然后摇下一点车窗,让外面的夜风吹进来:“你之前就挺好,我是教你怎么谈恋爱,又不是要把你变成另一个人,轻松点。”   周青柏说着歪头看了看他,上下打量了裴佑一圈,然后摇了摇头,叹息道:“而且你一看就不具备八面玲珑的底子,还是算了,别强求自己。”   他神态夸张,裴佑忍不住扑哧一声,被他逗笑了。   这句话终于让裴佑找回了一点在公司时跟他相处的感觉,他放松了一点,整个人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   “那好吧。”裴佑轻轻弯了弯眼角,说道:“听你的,老师。”   从小到大,裴佑都是个很好的学生,他悟性很强,又会虚心请教,一道题学会了就会举一反三。于是接下来的半截路程,裴佑没有再试图开启话题,他把车载音响的音量调低,然后就像在公司的时候一样,和周青柏各占一边,互不打扰。   这种安静并不让人讨厌,周青柏在舒缓的音乐里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裴佑的车已经停在了他的小区门口。   周青柏跟他打了招呼,下了车,刚走出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冲他摆了摆手,笑道:“拜拜,回去开车小心。”   裴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但周青柏的脚步还扎在原地,没有继续向前,他稍微歪了歪头,站在原地看着裴佑,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冲他眨了眨眼。   裴佑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等自己说点什么。   “那个……”裴佑干咳了一声,有些生疏地试探道:“明天公司见?”   “好的。”周青柏露出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笑眯眯地说:“公司见。”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一章,我们这边的疫情又严重了,小区里已经封了几栋楼orz,还不知道之后怎么样,所以趁现在能写一点是一点【感谢青花鱼rn42tfr8ick、浅星眠、磕糖小宝贝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5章 恋爱的第一规则,就是禁止失联。   第二天早上,裴佑照常上班。   去青山之前,他先回了一趟事务所,开了个阶段性的工作报告会。等到再折返回青山工作的时候,已经比他往常预定的上班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其余的审计小组成员各自工作着,裴佑推开门,视线习惯性地在屋里巡视一圈,发现周青柏居然也在。   他今天来得比往常都早,就待在惯常喜欢的角落里小憩,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打扰,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样子,连审计组的人都对此没什么感觉,照样各做各的事。   周青柏惯常用的那把普通的办公椅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奇地变成了一个自带脚踏的老板椅,他把椅背放倒了一半,身上盖着一件衣服,半侧着身,睡得很熟。   上午时分,这个落地窗和墙角的夹角里会引来一线阳光,窄窄的日光铺满了周青柏的半个身子,周青柏似乎嫌弃阳光刺眼,所以大半张脸都埋在了衣领里。   裴佑进门的琐碎动静惊动了他,周青柏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才眯着眼睛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冲他轻轻眨了眨左眼。   裴佑:“……”   裴佑脚步一顿,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周青柏的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方才的这个反应显然不是“周总”应该有的,它更属于那个真实的、洒脱的、甚至有点做事不计后果的周青柏。   这不是个应该出现在“白天”的动作,但它就是那么切实发生了。   裴佑站在办公室门口,在一堆无知无觉的同事面前,隔着一整张长条会议桌跟周青柏对视着,在细微之处接收到了某种只有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的小秘密。   周青柏在用更真实的面目面对他,他在那层藏得很完美的“周总”面具下,正在无声无息地释放一点更亲近的信号。   这种感觉让裴佑无端端地产生了一点隐秘的紧张感,他下意识环视了一圈,见无人抬起头注意他们俩,这才松了口气,顺着会议室的玻璃墙走到最里侧的主位旁边,看了周青柏一眼。   周青柏把西装外套拉下来一点,大咧咧地打了个哈欠,眼睛低垂着,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会议室这扇门要保养了。”周青柏说:“一推就响。”   裴佑被他这种隐晦的控诉搞得有点愧疚,干咳一声,小声道了歉。   周青柏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尾音还没说完,眼皮就又开始打架。   裴佑观察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他困得有点反常。   “……你昨晚又出去了?”裴佑委婉地说。   毕竟按照昨晚他送周青柏回家的时间来看,他应该不会困得这么厉害。   “没有。”周青柏又打了个哈欠,小声说:“但是我昨晚熬夜打生化危机来着,早上四点半才睡——上午在你这躲躲。”   怪不得,裴佑想。   裴佑得到了答案,于是不再吵他,刚想转身回到主位上坐下,就觉得衣摆被人轻轻拽住了。   他回头一看,发现周青柏半合着眼睛,准确地捏住了他的外套衣角。   “我这件外套太薄了。”周青柏忽然说。   裴佑先是愣了愣,然后纳闷地弯下腰,用手捻了捻周青柏身上的那件外套——内衬的面料柔软轻薄,确实是一件略薄的春夏款。   “你办公室有备用的外套吗?”裴佑说:“去换一件?”   周青柏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像昨晚分开前那样,用一种“你要不要想想再回答”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裴佑。   在这一瞬间,裴佑再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那种熟悉的“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哦……裴佑心想,这个答案应该不对。   好学生不会在一道错题面前纠结太久,裴佑很快转移了目标,他四下看了看,又问道:“空调调高一点?”   因为已经错过一次,裴佑这次显得十分谨慎,他声音压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好像一个正在交作业的小学生。   周青柏看着裴佑那张颇有资本但毫无用处的脸,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哎,周青柏发愁地想,没有我的点拨你可怎么办。   “这件。”周青柏捻了捻手心里攥着的那块衣角,意有所指地说:“还挺厚的。”   这次裴佑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连忙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周青柏。   周青柏被他这种上道和大方取悦了,丢给他一个欣慰的眼神,和一件春夏款的西装外套。   “我再眯一会儿。”周青柏不客气地把外套往身上一盖,顺着那股似有若无的白茶香气,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浅眠状态,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午饭时候喊我。”   周青柏今天穿的西装颜色是靛蓝,也很衬裴佑的年龄,于是他没多想什么,就顺手把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然而等到他转头坐回办公桌前,裴佑才发现一件事——他的同事都在若有似无地打量他。   那些目光躲闪又好奇,虽然不掺杂恶意,但一个比一个鲜明。裴佑把电脑桌面上的报表点开又关闭,重复了两次后终于忍不住放下了鼠标。   “什么事?”裴佑问。   离他最近的小姑娘是组内资历最深的成员,闻言没怎么客气,咬着笔身嘿嘿一乐,问道:“裴哥,你什么时候跟周总关系这么好了?”   其实这个问题没什么道理,因为周青柏昨天也是盖着他的外套睡觉的。但昨天的裴佑尚且觉得这没什么,今天却有点心虚,于是避开了这个问题。   “底稿改完了吗?”裴佑面无表情地问。   小姑娘被这个灵魂暴击打了个正着,噌得一声缩回了电脑前,端端正正地开始认真工作,不说话了。   办公室里度过了一个安静的上午,周青柏舒舒服服地补完了昨晚缺失的睡眠时间,期间既没有秘书的打扰,也没有周苍山的突然袭击。   落地窗外的日光偏移出一个明显的弧度,周青柏动作极轻地翻了个身,自然而然地从一场美梦里醒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一觉睡到了几点,但睁开眼时,会议室里空无一人,他靛蓝色的西装外套挂在不远处的椅背上,但本应该坐在椅背上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周青柏心里极轻地咯噔了一声,感觉到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怅然。   一段不合时的长补眠会放大孤独感,空荡的会议室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这次的“起床感受”比昨天下午差劲太多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夕阳,还是没有那个看熟了的背影。   周青柏微微皱了皱眉头,掀开身上的西装外套,坐了起来。   夕阳无法提前来到,但后者显然可以,周青柏揉了揉头发,抿着唇掏出手机,忍不住给裴佑发了条消息,询问了一下他的去向。   发完消息,周青柏才来得及看一眼时间,发现现在已经是午休的半小时后了。   怪不得屋里没人,他想。   手机在周青柏手里灵活地翻转几下,但发给裴佑的消息却像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周青柏等了两三分钟,耐心彻底告罄,于是把外套叠了叠挂在臂弯里,想要出去找找看。   只是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裴佑手里拎着他早上提前订好的外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   “怎么没回我消息?”   他们俩同时开口,裴佑愣了愣,伸手摸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看。信号格在手机上转了两圈,迟钝地在首页上蹦出两条新消息。   “抱歉。”裴佑说:“刚刚在电梯里,可能没信号。”   青山不允许外卖小哥上楼,一律只能放在前台。外卖电话来的时候,周青柏还没睡醒,裴佑就自作主张,自己下去拿了。   周青柏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他刚睡醒时的那点怅然已经消失无踪,炖汤的香气顺着餐盒缝隙蔓延开来,带起一点温暖的烟火香气。   于是周青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伸手接过裴佑拎着的外卖,拉着他走到固定位置,然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   “我决定了。”周青柏忽然说:“今天给你上第一课。”   这位业余教师昨晚通宵打了一晚上游戏,一点都没备课,现在脑子空空,教学活动全凭本能。   他说着话,目光无意识地游离在裴佑放在桌上的手机上,心尖忽然轻轻一突,重新想起了刚刚联系不到裴佑时,那种微妙的焦躁感觉。   于是他下意识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摆在了裴佑的手边。   “第一条。”周青柏一本正经地说:“恋爱的第一规则,就是禁止失联。”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段时间更新时间可能不太规律,因为在封控区,所以白天要核酸+抢菜什么的,更新会稍晚一点,大家可以第二天早上起来看。更新频率我尽量保证,如果有情况会提前请假~【感谢两只羊、浅星眠、黑崎忚lie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6章 “所以,我怀疑他们侵占公款。”   好巧不巧,周青柏的手机和裴佑是同一型号,都是去年出的新款,只是颜色不同,并排放在一起,看起来出奇的和谐。   裴佑握着筷子,视线从左扫到右,又看回自己的手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禁止失联?”裴佑稍显迟钝地问道:“对谁?”   “还能对谁?”周青柏高高地挑起眉,理直气壮地说:“我呀。”   裴佑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困惑的神色。   在他的漫长的各类学习经验里,传授知识大多是客观的,是一种规范化的模式,从来没有这么随意的。   周青柏从他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他侧身往桌上一靠,循循善诱道:“你看,你现在学习的是恋爱技巧,对吧。”   裴佑点了点头。   “所以你需要一个练习教材。”周青柏自有一套非常严密的逻辑:“但问题是,你需要出师才能找到对象。在出师前,你没有男朋友用来练手,对不对?”   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于是裴佑点了头。   “所以啊。”周青柏抱着胳膊,挑了挑眉,说道:“我亲身上阵当教材——怎么,别的老师会有我这么敬业吗?”   “没有。”裴佑挣扎道:“可是这是不是……不太对劲?”   裴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他只是觉得这种教学方式太陌生了,陌生的让他有点难以掌控的不安。   “可是……”周青柏拉了个长音,反问道:“难道你还有其他教材吗?”   没有,裴佑想。   于是裴佑轻而易举地就被周青柏严密而客观的逻辑绕了进去,并打从心眼里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虽然没明白这种面对广撒网式相亲的“爱情教学”怎么突然就有了实质性的规范对象,但并不排斥这种提议,于是干脆默认了这种教学方法。   周青柏从他放松下来的肩背线条和表情上看出了裴佑的态度,于是笑眯眯地给了他一个非常赞赏的眼神,然后从餐袋里取出一听冰可乐,放平在桌面上,用两根手指滚到了裴佑面前。   “小奖励。”周青柏说:“给你当小红花。”   铝罐的可乐上沾满了冰凉的水珠,深红色的罐身碰到裴佑的尾指,带来一片湿润的凉意。   他下意识伸手握住铝罐,阻隔了它继续向前滚动的趋势,然后记住了这个牌子。   下午的时候,周青柏没有再补觉,而是待在他那一小块天地里处理公事。   秘书送来了他的随身电脑和办公文件,数量多了一点,周青柏腿上放不下,于是拖着凳子往前几步,占据了会议桌一个边角。   裴佑余光里看见了他,于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一半地方。   周青柏低声跟他道了谢,然后接着桌子的遮挡,往他椅子扶手上放了个什么东西,裴佑低头一看,发觉是一根棒棒糖。   裴佑:“……”   周青柏凳子拉得和桌子很近,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坐没坐相,见裴佑朝他看过来,于是挑高唇角,冲他笑了笑。   “第二朵。”周青柏用口型对他说道。   裴佑轻轻眨了下眼,默不作声地把糖收进了口袋里。   工作状态下的裴佑一向显得有些冷淡,周青柏也没在意,转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他们俩各占半边主桌,彼此相安无事,最后周青柏的工作先裴佑一步完成,关上了电脑。   离下班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周青柏有些无所事事,他去走廊里转了一圈,然后两手空空地回来,坐在裴佑身边,大咧咧地看他电脑上的数据。   他看得光明正大,丝毫没有偷看的自觉——反正这都是青山的内部资料,是周苍山让他跟裴佑学习的。   青山的财务清晰明朗,没什么需要过分纠结的,裴佑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正在做最后的信息核对工作。   周青柏百无聊赖,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资料没记住多少,倒是突然被一行红色标体吸引了注意力。   “高危……”周青柏嘟囔了一句,指着屏幕上的数据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青山下属的子公司。”裴佑说:“东江工程,他们的财报一直交不上来,我怀疑有问题。”   “哦……”周青柏拉了个长音,靠在椅背上笑道:“他们总经理刘新,我认识他。”   他的语气带着点微妙的了然意味,裴佑心里一动,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你怎么会认识他?”裴佑问。   之前他和周苍山讨论过这个人,从周苍山的语气里,可以看出他对这个人很陌生,唯一的印象也就是刘建成的烟火情。周青柏平时毫不关注公司事务,却好像比周青山还了解刘新一样。   “几年前吧,他来青山述职过一次。”周青柏变魔术一样地从外套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说:“事后请我吃了一顿饭。”   “请你吃饭?”裴佑纳闷道:“没请你哥?”   刘新接手公司也才五年左右,五年之前周青柏才二十四五岁,虽然裴佑不知道他那时候在公司里什么样,但凭他对周青柏短短一段时间的了解,几乎可以确信,他那时候也肯定没在公司担任什么要职。   “怎么会呢。”周青柏给了他一个孺子不可教的眼神,把瓜子壳在桌上拢成了一小堆,说道:“我哥看着刚正不阿的,哪像我,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他当然找我了。”   裴佑懂了。   “他跟刘叔差太远了。”周青柏说:“他当时对我特别客气,客气得甚至有点假。我当时就觉得这不是个脚踏实地的人,所以没跟他深交。”   周青柏对公司事务不感兴趣,但看人倒是有种出乎寻常的直觉,他大多听从本能去交友,舒服的就靠近,反感的就远离——这种直觉让他的朋友数量不算太多,但质量都还不错。   “你直觉很准。”裴佑说:“我看过了前几年东江交过来的年报,看起来一塌糊涂,实际上不只是乱账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周青柏问。   他对人非常敏感,但对数字可不行,顶多只能看出他们条款混乱的报表问题,再深的就不一定了。   “账再乱,也不可能每年的亏损受益都差不多。”裴佑说:“每年他们交上来的总报里,结果都是正正好好的整数,一分不多挣,偶尔还亏一点——正常的报表不会有这么巧合的数字,所以我怀疑这干脆是假账。”   裴佑顿了顿,说道:“所以,我怀疑他们侵占公款。”   作者有话说:   出了点临时情况,这一章过十二点了,不过今天晚上还有一章~【感谢持梳、罐装橘子、黑崎忚lie、栀芝666、浅星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7章 “但你又对付不了地痞流氓。”   裴佑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人从外敲响了。   周青柏和他同时噤声看向门口,只见周苍山的秘书推开门走进来,客气地冲着裴佑打了声招呼。   “裴先生。”秘书说道:“您现在有空的话,方便去一趟周总办公室吗?”   “好的。”裴佑点了点头,说道:“我稍后过去。”   “什么事啊。”周青柏坐直了一点,问道:“大哥现在忙吗?”   秘书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又停了下来。   “有一些账目问题要跟裴先生商量一下。”秘书说:“至于忙不忙——其实还好,刚刚见完了两个合作方,之后没有其他对外安排了。”   周青柏哦了一声,顺手把电脑抄起来,夹在臂弯里站起身,把凳子往后推了推。   周苍山这个人一忙起来就没完,周青柏今天照例要去跟周苍山汇报工作,为了避免他和裴佑聊起来打不住,周青柏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把自己的事儿说了,免得影响他踩点下班。   “那正好,我也有事跟大哥说。”周青柏转头看了裴佑一眼,说道:“一起去吧。”   裴佑对此没什么异议,点了点头,跟着周青柏一起出了会议室。   楼上的办公室里,周苍山正在等着裴佑,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他眉头紧锁,脸上难得出现一点为难的神色,捏着那份文件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青柏一进门就看见他这副沉思的模样,忍不住挑了挑眉,屈指在门上敲了敲,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青柏?”周苍山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你一会儿不是要忙吗?”周青柏说:“所以先来跟你汇报一下工作总结和季度计划。”   周青柏说着单手掀开电脑,随意地在触屏板上点了两下,然后把电脑掉了个个,放在了周苍山的面前。   “别胡闹。”周苍山习惯性地说:“我一会儿再——”   他本来想说让周青柏先回去,等自己跟裴佑谈完再说。可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周苍山不知为何改了主意,看了周青柏身后的裴佑一样,又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裴先生不在意再稍等一会儿吧?”周苍山问。   裴佑当然不在意,对他自己来说,多加一会儿班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对周青柏来说,加班等同于能要他半条命,两相权衡,他自然不介意让周青柏先忙。   “别担心。”周青柏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说道:“我很快的。”   裴佑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自便。   这段时间以来,裴佑在青山各个部门都转过了,人力资源部的日常汇报没什么需要背着他的,于是周青柏也没避讳什么,靠在周苍山的桌边,直接进入了正题。   周青柏不喜欢坐班,日常吊儿郎当,摸鱼晒网,自己的办公室也不回,见天儿跑到会议室补觉,裴佑还以为他来公司就是做做面子,然而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却发现也不尽然。   他对其他部门的事务毫不关心,但对自己部门的工作却做得不错,报告做得简明扼要,讲得也很清楚,看得出来是做惯了这些事儿的。   原来他下午真的在工作,裴佑想。   大概是周青柏那种逃避工作的气质太过鲜明,裴佑总觉得他实在抱着个电脑玩儿扫雷,没想到他还真的干了点正事儿。   “新的绩效管理制度已经实行三个月了,效果还不错。”周青柏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签字笔,伸手点了点屏幕,说道:“这是数据结果。”   “这半年的校招也已经结束了,实习生的名单和报告我下午的时候抄送了你邮箱一份,记得看。”周青柏说:“至于其他就没什么重要的了,之后的主要工作是内部人员档案系统的更新和优化——部门调整之后,各部门的人员资料还一直没更新呢。”   周青柏说“快”就一点不带水分,前后十来分钟就做完了工作汇报,等着周苍山点头。   他工作中规中矩,多余的工作一点不干,但分内的事也从不出错,在这一亩三分地儿待得很安稳,没什么需要周苍山操心的。   周苍山也没指望他突然奋进做出什么成绩,反正对他来说,只要周青柏用了心思在正事上,他就放心了。   “挺好。”周苍山说:“留着吧,我晚上细看。”   “那行。”周青柏拍了拍手,直起腰,笑眯眯地说:“那我先——”   “下班”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周苍山就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精准而迅捷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正好,我跟裴先生要聊聊别的事,你也跟着听听。”周苍山一偏头,说道:“坐旁边。”   周青柏:“……”   周苍山说一不二,说要留人,周青柏就肯定走不出去这个门。他脸上原本雀跃又放松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一点,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了周苍山身边。   裴佑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发现周青柏也在看他。   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极短地交错而过,周青柏在周苍山的视觉盲区里冲着裴佑撇了撇嘴,满脸都写着不能准点下班的抗议和控诉。   他刚才还是一副业务精英的模样,现在一离开周苍山的视线就原形毕露,委屈得什么一样。   裴佑觉得他这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但又怕周苍山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干咳一声,低头抿住唇,强自压下了一点笑意。   周苍山没发觉这场眼皮子底下的视线交流,他合上手里的文件,把透明的文件夹递给了裴佑。   “东江的事情,我大概已经安排好了。”周苍山说:“现在想听听裴先生的意见。”   东江工程俨然已经成了青山的一块心病,裴佑想了想,把下午梳理东江财报的问题一一列举,并跟周苍山说明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话周青柏下午已经听过一遍,现在反应平平,倒是周苍山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显然已经有些压不住火了。   “之前我们商量,是尽早去那边做一次实地审计,好摸清那边的情况。”周苍山忍着怒气说道:“我原本的打算是下周一安排你过去,但既然现在是这个场面,不如提前出击,省得他们有反应的时间。”   听到这里,周青柏无声无息地坐直了身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也可以。”裴佑说:“周总想多早?”   周苍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事到如今,他其实已经不想留着这个烫手山芋了。但在把这个山芋转手出去之前,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吃个闷亏。   “越早越好吧。”周苍山说:“如果你方便,今晚出发也可以。”   “可以。”裴佑说。   他出过不少急差,这种事儿对他来讲稀松平常,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那就这么定了,我叫秘书订票。”周苍山说着回过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周青柏,说道:“青柏,这次出差你也去。”   刘家跟周家关系匪浅,一个审计人员八成镇不住刘新,周苍山自己得坐镇青山走不开,想来想去,只有周青柏的身份最合适。   只是周青柏向来不爱出差,该怎么说服他才是问题。   周苍山大概能猜到周青柏会怎么拒绝,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对应的说辞,谁料周青柏这次没按常理出牌,居然一口答应了。   “行啊。”周青柏说。   周苍山:“……”   周苍山意外于他的干脆,后续的一肚子话都没了用武之地,不由得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今天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周青柏只当没看见他的表情,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道:“那没什么事儿,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周苍山生怕他再待一会儿就反悔不肯去,于是点了点头,连忙答应了。   周青柏要收拾行李,裴佑也得回去做点准备,他俩一前一后地走出周苍山的办公室,直到走到电梯间口,裴佑才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不是不喜欢加班吗?”裴佑问。   “是啊。”周青柏伸手按亮了电梯的下行键,随口道:“但你又对付不了地痞流氓。”   裴佑看着内向又冷淡,文质彬彬的,周青柏总觉得这种人就应该坐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喝咖啡做报表,只要摆弄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见过刘新一面,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虚情假意,满腹算计,裴佑连相亲对象的言外之意都看不出来,更别提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   周青柏一想到裴佑有可能被刘新骗的团团转就觉得上火,心说还不如自己也跑一趟,事情还简单点。   算了,周青柏大度地想,加班就加班吧,就当在还酒吧里欠他的人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萝卜兔、浅星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8章 “有什么就打劫什么。”   晚上九点十分,首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裴佑第三次看了看腕上的表。   航班是晚上十点半起飞,从青山各自分开之前,裴佑和周青柏约好了晚上九点在航站楼汇合,但现在周青柏已经比预定时间迟到了十分钟,还是半个人影都没出现。   微信对话框里悄无声息,也没有一句解释,裴佑摩挲了一下手机,正犹豫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就见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上面蹦出了周青柏的大名。   周青柏心有灵犀一样,先一步给他拨来了电话。   “喂。”周青柏的声音隔着通话,显得有些微微失真,他有些急促地喘息着,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样:“我已经到机场了,你再等我十分钟。”   “不急。”裴佑转头看了看旁边大厅上的信息牌,说道:“航班晚点了,可能要延迟起飞一会儿。”   周青柏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就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裴佑也不知道分开的这几个小时里周青柏干什么去了,但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他放下了心,拖着箱子往里走了几步,找了个能看到入口的位置坐了下来。   又过了十来分钟,周青柏的身影才从入口通道那边过来,他握着手机,四下环视了一圈,一眼看见了裴佑,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过来。   “救命。”周青柏离着三步远就开始哀嚎:“刚刚那出租车司机是个外地人,刚上岗一礼拜,分不清T1和T2,把我送到那边去了,我从那边跑过来的。”   他看起来累得不轻,额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外套脱下来挂在臂弯里,脖子上的玉坠也已经掉了出来,摇晃着坠在他胸口。   周青柏喘了口长气,然后不见外地把行李箱往裴佑身边一滑,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没骨头似地摊在了椅背上。   裴佑递给他一张纸巾,周青柏轻声道了谢,然后抹掉了额头上的汗。   “既然这样,自己买车多方便。”裴佑说。   “还是不了,开车多累啊。再说了,我对这种物质又没有要求。”周青柏随口回答完,然后把纸巾团成一团,准确无误地丢进了五步开外的垃圾桶里。   “再歇五分钟。”周青柏说:“然后我去办升舱。”   “……你不是对物质生活没要求?”裴佑问。   “这不一样。”周青柏理直气壮地说:“我的没要求是有就有,没有也无所谓,又不是放着好的不要故意选苦日子过,有简单舒服的活法,干嘛不选。”   在周青柏的人生信条里,“安逸”两个字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第一处事准则。   他没有野心,事业心也不太重,所以不在乎自己多么体面,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过得舒服。   裴佑一边被他的诡辩说服了,一边又隐约觉得,周青柏似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从小到大,从火箭班到北大光华,裴佑见过数不清的青年才俊。这些人大多对人生有很细致的规划,奋发向上,努力拼搏,然后轻而易举地获得鲜花和掌声,达成普遍意义上的成功,成为一个正面而积极的形象。   可周青柏和他们都不一样,他的为人处事看起来简单很多,不喜欢就远离,觉得舒服就靠近,对人生也没什么规划,好像那种最得过且过的富二代。   不求上进显然不是个好品质,但神奇的是,裴佑居然觉得,如果对象是周青柏,那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周青柏歇了一会儿,终于把气儿喘匀了。他在椅子上扑腾了一下,试图坐直身体,可惜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太懒,居然没扑腾起来,还是失败了。   他身边的裴佑被声音惊动,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裴佑问。   “升舱。”周青柏气若游丝地说:“再不去来不及了。”   他满脸都写着不想动弹的不情愿,整个人像条咸鱼一样一点一点地顺着椅背往上挪,看起来像是违背本能一样,挪得艰难又迟缓。   裴佑看了半天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去办吧。”裴佑说。   周青柏眼睛一亮,顿时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精神抖擞地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塞进了裴佑手里。   “菩萨。”周青柏说:“辛苦了。”   裴佑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心说他说不定就等着自己说这句话呢。   不过裴佑也不在乎多走几步路去柜台,他收起周青柏的证件和机票,刚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问道:“今晚要熬夜,我一会儿去买咖啡,你还要摩卡吗?”   东江公司在陕西省下属的渭南市,他们从北京飞西安,下了飞机之后还得连夜赶往那边,估计到达目的地已经接近凌晨了,为了保险起见,裴佑还是决定喝杯咖啡顶一顶。   “不要。”但周青柏一口拒绝,他歪着身子趴在椅背上,弯着眼睛冲裴佑笑,双手合十地做了个请求的动作,笑眯眯地说:“我要可乐——冰镇的最好。”   裴佑点了点头,转身往柜台那边走。   他先去办了升舱,然后又绕路买了咖啡和可乐,等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周青柏居然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在等他。   他懒洋洋地趴在椅背上,下巴抵着胳膊,脸上带着一点很明显的倦色,像是不适应这种深夜出差的节奏一样。   深夜的航站楼人员稀疏,整个休息区除了周青柏,就只有远处一对互相依偎的小情侣。天花板上的大灯明亮,照着空荡荡的候机区,周青柏趴在椅背上,独自守着身边两个随身的行李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的。   他不喜欢加班,也不喜欢出差,裴佑想,但他还是来了。   这个认知让裴佑的心里微微发软,他本能地站定脚步,借着大亮的灯光安静地打量了一会儿周青柏,直到用眼神把他的轮廓细致地描摹了一遍,才从手中的塑料袋里抽出给周青柏带的冰镇可乐,握在手心里掂了掂。   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脚步声,周青柏已经听见了裴佑回来的动静,却懒得起来,直到裴佑走到了他身边,他才懒洋洋地伸长胳膊,准确无误地伸手捏住了裴佑的袖口。   “抓到了。”周青柏抬起头,眯着眼睛道:“打劫。”   “打劫什么?”裴佑问。   周青柏没有说话,他的手指顺着裴佑的袖口往上攀了攀,维持着这个姿势,有些费力地直起腰,一边从他手心里捞走了那罐可乐,一边冲他挑着眉笑了笑。   “有什么就打劫什么。”周青柏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黑崎忚lie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9章 “学会了吗?”   裴佑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一时没接上这句话。   周青柏扑哧一乐,忍不住低下头,闷声不响地笑起来。   裴佑人内向,平日里工作时候又太过正经,脸上总是一个表情,看着冷冷淡淡的。   不熟的时候,周青柏跟他之间隔着一层还不怎么样,但现在渐渐熟悉起来,他就总忍不住想要去逗裴佑,试图从他身上看到更多新奇的反应。   别说,周青柏想,逗起来还挺好玩儿的。   裴佑见他笑个不停,也反应过来他是在取笑自己,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作势要去抢回他手里的可乐。   “打劫犯法。”裴佑说:“还我。”   “不给。”周青柏灵活地绕过他的手,笑眯眯地说:“抢到就是我的。”   裴佑本来也就是想扳回一城,没想真的把东西抢回来,一击不中也没太在意,只是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周青柏。   深夜出差的困倦一扫而空,周青柏枕着自己一条胳膊,一边笑一边把可乐罐子抵在椅背上,单手撬开了拉环。   冰凉的碳酸饮料从小小的环扣迸溅出来,溅了几滴在周青柏的手背上,他也不嫌弃,低头用嘴唇沾走了那几滴冰凉的液体。   “跟你开玩笑呢。”   周青柏喝了口冰可乐提神,这才从那种困得晃悠的状态里醒过神来,懒懒地直起腰,托着下巴,笑着冲裴佑眨了眨眼。   “再说了。”周青柏说:“打家劫舍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啊。”   “那应该在哪?”裴佑问。   这个问题把周青柏问住了,他眼珠转了转,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至少得在Black Bar吧。”周青柏振振有词地说:“没听说那句话吗,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而且作案一定要在犯罪嫌疑人熟悉的场所,这样才比较有安全感。”   脱下“周总”那层外皮,周青柏本人是个人来疯,想一出是一出,拽都拽不住。   裴佑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于是干脆不跟了,他低下头,在手里的塑料袋里翻了翻,翻出一张纸壳叠成的杯套,递给了周青柏。   “套上再说。”裴佑说。   金属罐冷藏久了温度极低,但周青柏常年调酒,摸过的冰杯不计其数,自己都没觉得怎么样,反倒是裴佑心细,先替他想到了。   纸壳做的杯套有一点厚度,周青柏愣了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想了想又没有开口,而是乖乖套上了杯套,翻过身来好好地坐在了椅子上。   “你脾气也太好了。”周青柏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一边示意裴佑坐过来,一边感慨道:“我刚才还要打劫你呢。”   裴佑不觉得玩笑话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毕竟周青柏也就是跟他嘴上闹着玩玩,又不是真要怎么样。   他绕过半排座椅,拨开两只随身的登机箱坐在周青柏身边,随口道:“没事,玩笑话而已。”   周青柏喝了口可乐,歪着头打量了裴佑一会儿。   凭心而论,裴佑长得好,人也心细又耐心,脾气在周青柏见过的所有人里都称得上拔尖。他足够温和却又不懦弱,会照顾人却又不会显得卑微,饶是周青柏这种挑剔又怕麻烦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跟他相处确实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这种潜力股居然至今还是单身,简直没天理了,周青柏想。   不过转念一想,裴佑相亲百战百败,也足以见得好品性比不过好魅力——偏偏这一点是裴佑的短板,他足够好,却又很难让人看到。   周青柏总觉得,裴佑这人就像是一杯温盐水,乍一品没滋没味又寡淡,得要有足够的相处时间才能察觉到他的味道。   周青柏越想越替裴佑发愁,顿时觉得可乐也没滋没味儿,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裴佑看。   裴佑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又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天马行空地想到了什么东西,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了?”   “其实你挺好的。”周青柏幽幽地说:“我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你就是欠缺一些套路。”   裴佑脸上适时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色,周青柏干脆翻了个身,侧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恋爱,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裴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开始“授课”了,一时间还没法从角色的转换里回过神来,反应了两秒才回道:“什么?”   “是‘特殊’。”周青柏说。   这个概念对单身至今的裴佑来说太深奥了,他微微正色,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学生态度。   周青柏对他的配合十分满意,挺了挺胸,一板一眼地说:“你不能把好感对象当客户对待,你要……嗯……你要把他们跟同事之类的人区分开。”   “比如呢?”裴佑虚心请教道。   “比如,想要获得一个人的初始好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周青柏侃侃而谈道:“忧人之忧,体贴细心,对方遇到困难,你先一步帮他解决,自然就有好感度入账了。”   这个说法跟裴雨提出的“相亲指南”有异曲同工之妙,裴佑微微垂下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你要把‘体贴’和‘帮助’区分开来。”周青柏见裴佑听进去了,顿时成就感爆棚,开始侃侃而谈:“面对好感对象的时候,你不能干巴巴地帮忙,可以在这个过程里夹杂一点很细微的越界行为,让对方感觉到你的意思。”   裴佑是个很乐于助人的人,周青柏很清楚。   除了对他不错之外,工作上裴佑虽然严苛,但对组员也还不错,谁有点工作搞不定,他只要有时间都会顺手指点一二,或者干脆揽过来自己做完。   他足够体贴,但这种帮助过于自然,以至于很难让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惜裴佑长这么大,举手之劳帮过不少,但好感对象却一个也没撩过,很难把握这个度。   他犹豫了一会儿,对着这个歪门邪道的“情感老师”不耻下问道:“所以这个尺度怎么把握?”   周青柏这次没有回答,而是仔细地回忆了半天,然后把可乐罐塞进了裴佑手里。   裴佑习惯性地接过他的东西帮他拿着,还没等细问他要干什么,就见周青柏忽然倾身过来,往他面前凑近了一点。   因为距离靠得更近,所以周青柏的目光也显得专注起来,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留下一点很细微的钻光。他脸上那种轻松又调皮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没有跟裴佑对视,而是眼睫微垂,看向了裴佑的左侧肩膀。   大概因为要深夜赶路,所以周青柏今天没穿西服,但也没穿夹克衫。他穿了一件版型很正的防风外套,袖口和衣摆上晕染着云雾蓝的颜色,看起来微妙地介于了“周总”和“周青柏”之间。   胸口的那块玉坠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掉落出来,在半空中微微摇晃。   裴佑下意识呼吸一滞,眼神顿时开始乱飘。还没等他给自己的视线找个确切的着陆点,就觉得左边肩膀靠上了一点很轻的重量。   “粘上灰了。”周青柏轻声说。   他拍了拍裴佑肩膀上并不存在的浮灰,然后很快顺势收回了那种专注的目光,直起腰来,在短短几息之间完成了一次“教学”。   裴佑的心莫名其妙地跳缓了一拍,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才从方才那种停滞的气氛里缓过来一样。   “学会了吗?”周青柏挑了挑眉,得意洋洋地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咸咸吖、惘川迟迟、浅星眠、冉冉染染、想要甜甜的梦、黑崎忚lie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20章 “因为我是好人,不会欺负你。”   周青柏自己没谈过恋爱,但自认为已经阅尽千帆,见过的“猪跑”不计其数,对付裴佑这种象牙塔里长大的乖孩子绰绰有余。   裴佑果不其然被他唬住,他眼神低垂,避开了周青柏的视线,若有所思地盯着地砖看。   周青柏半天没收到回应,一腔“教书育人”的热血无处流淌,忍不住伸手在裴佑面前晃了晃。   “哎,这位同学。”周青柏不满地说:“上课还可以溜号的?”   裴佑猛然回过神,也不知道他刚才那短短几秒里琢磨了什么,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明白了。   “真的假的?”周青柏不大相信地问。   “真的。”裴佑说。   大厅里明亮又空旷,远处那对小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登机走了,现下这片候机区就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十几个候机的旅客。   裴佑怕高声说话引起回声,于是把声音压得很轻,听起来有点绵软的温和感。   周青柏不知道他是真明白了还是在装懂,歪着头观察了他一会儿,正想细问,就见裴佑的目光扫过了他的胸口,然后停留在他锁骨下的某一点上。   下一秒,裴佑伸手过来,用指尖勾起了他掉落在T恤外的红绳。   裴佑是个非常好学的学生,他习惯总结,并善于举一反三,同样的题目错过一次就绝不再犯,学过的技能就总能融会贯通。   他感情迟钝却并不愚笨,虽然依旧把握不好那个“轻微越界”的度,但起码已经看懂了“例题”。   裴佑有样学样,轻轻拉开一点周青柏的领口,用指节勾着红绳,把玉坠塞了进去。   他微凉的指尖无意中擦过周青柏的侧颈,在温热的皮肤上留下一抹明晰的触感,周青柏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了裴佑的目光。   凭心而论,裴佑没什么撩人的经验,学也学得很生涩,带着一点非常僵硬的模仿感,本来没什么旖旎的感觉。   但问题就在于,他整个人太过认真了。   他的目光纯粹又正经,带着一点非常细微的探究意味,就好像这件事是什么天大的科研课题一样,被他做得谨慎又小心。   这种不合时宜的正经反而让周青柏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重视,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避开了他的手。   周青柏教裴佑的时候游刃有余,装得像个花丛浪子,结果反过来被裴佑调戏一把就漏了馅,自己先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裴佑抬起头,疑惑不解地问道:“不是这样吗?”   周青柏:“……”   确实是,周青柏想,不亏是个学霸,学什么都一点就透,虽然神似还差了点,但形似已经有模有样了。   但他作为“导师”,当然不能在学生面前露怯,于是周青柏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装模作样地评价道:“给你打六十分,不能再多了。”   “为什么?”裴佑问。   裴佑长这么大还没拿过这种低空飞过的及格分,不由得对扣分理由十分好奇。   “因为玉坠太凉了。”周青柏说:“冰得慌。”   这倒是裴佑的疏忽,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膝盖上扶着的冰凉金属罐,了然地点了点头。   玉坠挂在外面这么久,乍一接触温热的皮肤,确实让人不舒服。裴佑点了点头,虚心接受了这个意见。   “知道了。”裴佑说:“我下次注意。”   周青柏知道自己纯属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却没想到裴佑也不解释不反驳,顿时觉得良心上有了那么点过不去。   “……你也不能脾气太好。”周青柏欲盖弥彰地把外套的拉链拉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能什么都听对方的,按对方的舒适区走,你要有点自己的脾气,无理要求不要答应,不然小心被人欺负。”   裴佑想说自己也没有完全被人牵着走,无外乎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儿不值得在意,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被周青柏打断了。   “人都特别贪心。”周青柏语重心长地说:“你对别人越好,越纵容,他就越觉得这是应该的——尤其是相亲对象这种认识没多久的,又没什么感情基础,你一上来就掏心掏肺地对人家,以后日子会很难过。”   “但你刚才说要忧人之忧。”裴佑说。   “这是个尺度问题。”周青柏理直气壮地说:“你可以在小事上体贴入微,然后大事上底线分明,有好有坏,有黑有白,这样才能让你的好显得来之不易,懂吗。”   裴佑似懂非懂。   他之前从没细想过与人交往之间的学问,也不像周青柏一样能把公私分得那么清楚,以至于现在虽然被他点拨了,但还是有点摸不清这个度。   “我自己想想。”裴佑谨慎地说。   说话间,指示牌上的航班表刷新了一瞬,他们延误的航班刷新到了航班表的最上方。   工作人员从侧方进入登机口,广播调试着开始准备登机,于是周青柏站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他伸手拉过自己的行李箱,握着拉杆把行李箱在脚边转了一圈,正准备登机,就听裴佑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那对你也是吗?”裴佑问:“要有所保留,无理要求不能答应?”   他说着看看手里的可乐罐,又看了看周青柏,大有他只要点头就把东西塞回去的架势。   “那当然不是。”周青柏干脆地把刚才的“教学内容”吞了回去,大言不惭地说:“我不能算在这个套路之内——何况我一般没有无理要求,所以不在这个标准中间。”   他双标得令人发指,裴佑再迟钝也知道他这不是正经答案,于是缓缓挑了挑眉,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周青柏被他笑得有点下不来台,恼羞成怒地弯下腰,握住了裴佑的手腕,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登机口走。   “笑什么。”周青柏说:“嘲笑老师,扣你课堂分。”   裴佑倒是没被这种恐吓吓到,他抿着唇低低地笑,一边拉着行李箱跟他往前走,一边明知故问道:“为什么你不算?”   “因为我是好人,不会欺负你。”周青柏理不直气也壮,振振有词道:“你对我越好,我越觉得你好——”   周青柏说着顿了顿,脚步一停,转过头看向裴佑,倒打一耙道:“怎么,还是你觉得我跟外面那些人一样,得寸进尺,不知好赖?”   裴佑:“……”   可怜裴佑从小到大没遇到过这种胡搅蛮缠的人,顿时一愣,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周青柏的迷之逻辑绕进去了,也没去想其他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反面案例”。   “对不起,我没这么想。”裴佑诚恳地说:“你挺好的。”   周青柏确实很好,他为人和善,在青山帮过他的忙,也在酒吧替他解过围,虽然有点懒散的小毛病,但在裴佑看来都无伤大雅。   所以这句称赞真心实意,一点水分都没掺。   “那就好。”周青柏扳回一城,见好就收,扬了扬下巴,握紧了裴佑的手腕,一边走一边得寸进尺道:“不过你提错了问题,所以一会儿下飞机罚你拿行李。”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黑崎忚lie、青花鱼ym9llu4khgq投喂的鱼粮,超级感谢~ 第21章 “有台阶。”   西安暴雨,波及了咸阳机场,原定午夜左右到达的航班最后延误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成功降落。   这架航班是今晚的最后一趟入港航班,下机时,机场的候机大厅已经熄了灯,各处店面也都关门下班,只有出口处一排对外通道亮着灯,幽幽地指引着出站的方向。   周青柏和裴佑没有托运行李,只带了两个随身的行李箱,所以出来的速度飞快,顺着扶梯去停车场时,目之所及之处竟然没有一个同行旅客。   “这也太安静了。”周青柏没骨头似地倚在扶手上,左右看了看,随口说道:“你说,这像不像末日求生游戏的loading场景。”   现代化的机场建筑棚高宽阔,平时人来人往时还好,一旦到了这种空无一人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渗人。裴佑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周青柏,回答道:“那最好还是不要加载完成。”   裴佑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行李箱里只有衣服和电脑,没什么求生武器。”   周青柏没想到裴佑居然会接这个梗,先是一愣,紧接着扑哧一乐,伸手拍了拍裴佑的肩膀。   “没关系,不用怕。”周青柏一挺胸站直了,自豪地说:“我可是有充足户外求生经验的,跟着我,包你没事儿。”   这个答案让裴佑有点意外,他纳闷地看了周青柏一眼,心说没想到周青柏还有这种小众爱好。   毕竟在裴佑眼里,周青柏能躺着绝不坐着,能歇着绝不多动,除了调酒时候活跃一点之外,其他时候都跟处于节能模式一样。   “你还参加过户外求生训练营?”裴佑问。   “没有。”周青柏干脆而又理直气壮回答道:“但是我看过三遍饥饿游戏,寂静岭全线完结,生化危机全作困难模式通关,冰汽时代游戏时长三百二十八个小时。”   裴佑:“……”   明白了,裴佑想,纸上谈兵的理论学专家。   裴佑不太信任来源于游戏和电影的实战经验,但又不忍心打击周青柏的积极性,于是干咳了一声,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周总安排的车呢。”裴佑问:“在哪等?”   机场的大巴只到西安市区,所以周苍山提前联系了车过来接机,会连夜送他们去渭南市。   周苍山想要出奇制胜,为了防止刘新先一步对账目动手,没有提前告知他审计账目的事情。只等到了渭南市,裴佑直接带着授权书去东江查账。   “在停车场。”周青柏说:“一辆灰色商务车,都这个点儿了,停车场八成没什么人了,应该很好认。”   他话音刚落,接近扶梯入口的一处车位就亮起了车灯,紧接着喇叭短促地响了两声,试图吸引他们俩的注意力。   “是那辆吗?”裴佑问。   周青柏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那辆。”   说话间,扶梯已经下降到最低处,周青柏收起手机,从裴佑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李箱。   从扶梯入口到停车区要经过一小段步行区,然而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用的灯跟楼上完全不是一个规格,周青柏的眼睛短期内适应不了这种光线的变化,刚走了几步就觉得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裴佑先是没发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没看见周青柏跟上来,这才觉得不对劲。   “周青柏?”裴佑回过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周青柏,纳闷地叫了他一声:“怎么了?”   “没事。”周青柏微微皱了皱眉,他低下头,捏了捏眉心,说道:“我有点轻微夜盲,有点看不太清,得缓一会儿。”   裴佑还真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闻言又拖着行李箱走回去,在他身边站定,微微凑近了一点,担心地看了看他的眼睛。   “你之前在酒吧不是还好好的?”裴佑问。   “我不是完全看不见。”周青柏看不太清,但能察觉到面前轮廓的凑近,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解释道:“我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裴佑看起来还是没能完全放心,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周青柏的眼神没什么焦距,于是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青柏只是不适应光线,又不是瞎了,见到眼前一个黑扑扑的影子来回晃,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住了。   他握上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裴佑的手,先是短暂地愣了一瞬,然后不知道怎么起了点坏心眼,顺势捏了捏裴佑的手腕,开玩笑道:“调戏小瞎子呢?”   “没有。”裴佑似乎也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冒犯,赶紧抽回手,说了声抱歉。   “没事。”周青柏知道他的性格,大咧咧地摆摆手,说道:“过个三五分钟就好了。”   他的夜盲症并不严重,也不影响视物,只是有点像高度近视,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影子。再加上地下停车场光线幽黄昏暗,影子和灯光连成色块相近的一片,很难辨认,所以显得才比平时更严重一点。   “车在这边?”   周青柏大概能看到商务车的轮廓,他随手指了一下,在得到裴佑肯定的答案后就拉起行李箱,满不在乎地朝那边走去。   地下停车场空旷平坦,在扶梯上的时候周青柏大略看了一眼,没见到什么栏杆之类的障碍,于是走得很放心。   但裴佑还是有点担忧,紧走了几步追上他,把行李箱换了只手拿,然后伸手拉住了周青柏的手。   “慢点。”裴佑低声说:“前面有个小坡。”   只是他开口晚了点,话还没说完,周青柏已经一脚迈下了台阶。   他之前没有准备,一脚踩空,身体登时失去平衡,裴佑眼疾手快地攥着他的手捞了一把,把他又拽了回来,好悬避免了一场惨案。   周青柏原地晃了晃,刚将将找回平衡,就听耳边的裴佑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放开了他的手。   “怎么回事?”周青柏心大,也没觉得后怕,还甩了甩被裴佑拉过的那只手,笑着跟他开玩笑:“怕我给你带摔了?放心好了,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察觉裴佑往他身边走近了一步,下一秒,一条胳膊从他背后横绕过来,很轻地扶住了他的侧腰。   “有台阶。”裴佑说:“一共两级,小心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咸咸吖、浅星眠、黑崎忚lie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22章 “晚安。”   裴佑是很懂分寸和礼貌的人,他只是虚扶了一把,甚至没有真正搂住周青柏的腰。   但饶是如此,这个距离也已经太近了,近到周青柏可以轻而易举地闻到裴佑身上的香水味。   白茶、松木,还有一点很细微的柠檬香,闻起来香调极淡,就像裴佑这个人一样,离远了看寡淡无趣,只有离得近了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周青柏本来不偏好这种极淡的口味,但当这种味道落在裴佑身上时,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舒服感。   还挺好闻的,周青柏想,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闻起来有点熟悉,但又很难辨别。   周青柏深吸了口气,顺着裴佑的力道一脚踩在台阶上。   他眼前都是大片虚幻的色块,但是这一脚踩得稳稳当当,脚踏实地,晃都没晃一点。   周青柏侧头看向裴佑的方向,冲他挑着眉笑了笑,得意洋洋地说:“准吧。”   裴佑很擅长鼓励教育,在周青柏自信爆棚的时候一般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闻言嗯了一声。   “还有一级。”裴佑说:“距离差不多。”   裴佑声音很轻,像是怕在深夜惊扰了什么一样,他维持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里,眼神落在周青柏脚下的台阶上,时刻防止他一脚踩空掉下去。   周青柏从小到大还没受到过这么细致的关注——周建国信奉棍棒教育,坚定地认为“小树不修不直溜”,周苍山跟亲爹一脉相传,认为家里的男人就应该流血流汗不流泪。别说两级台阶,就是从楼梯上滚下去,只要没什么大碍,就该拍拍土站起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母倒是很疼周青柏,但她工作忙,跟周建国感情又太好,所以注意力被分成了很多份,很难细致地顾忌到周青柏的方方面面。   周青柏长这么大,见过能为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这么上心的,裴佑还是头一个。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周青柏忽然想。   他忽然就没来由地被这种郑重和小心打动了,整颗心莫名其妙地软化下去,打心眼里涌上一点陌生的感觉。   周青柏不明白这种转瞬即逝的陌生感觉是什么,但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一点探究的兴趣,从对方的香水牌子开始,到对方没有跟他重合过的空白人生。   “你对谁都这样吗?”周青柏忽然问。   “什么?”裴佑问。   “我说——”周青柏说:“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关注?”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超人,怎么管得过来所有人。”裴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会蹦出这么个问题,但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人的注意力有限,所以要先管好身边值得关注的人。”   “所以你会对所有值得关注的人这样?”周青柏想了想,补充道:“就像对我这样?”   那倒没有,裴佑想,其他人也没有你这么——   裴佑脑子里的思绪卡壳了一瞬,然后瞬间蹦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有点意外的词儿来。   ——娇气,裴佑想。   裴佑本能地觉得用这个词儿来形容周青柏不太好,但他是个理科生,一时间也想不出更适合的说法。   周青柏为人不娇贵,但骨子里的散漫多了,又不愿意多委屈自己,人就显得有点娇气。裴佑几次摸不准他的脉门,错的次数多了,已经习惯了往他身上倾注更多的注意力。   但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说,按裴佑跟周青柏相处的经验来看,如果他把这句话说出来,那周青柏肯定有一万句等着反驳他。   然后他会被周青柏缜密的逻辑打败,并且再一次得到周老师额外布置的“课后作业”。   裴佑这种迟疑显然给周青柏造成了某种错觉,他自认为已经善解人意地明白了裴佑沉默里的答案,于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已经开始替他愁起来了。   人太好说话就容易受欺负,周青柏越来越觉得裴佑这种人工作还行,要是真找了个人安安心心谈恋爱,说不准就得被人吃得死死的,说东不敢往西,还得对人言听计从。   不知为何,电光石火间,周青柏已经在心里演过了千八百集裴佑“所托非人”的狗血电视剧,越想越觉得后怕,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一声,侧头看了一眼裴佑。   我得给他找个好人家,周青柏认真地琢磨道:起码得是个品行端庄家风优良爹妈往上倒三代都没出过轨的那种。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裴佑放开了揽着周青柏的手,正一个个把他们俩的箱子塞进车里,就听身后的周青柏幽幽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哎,你说,要是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裴佑:“……?”   裴佑一头雾水,不明白周青柏又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什么东西。他转过头,发现周青柏倚在车门边,满脸都写着一个“愁”,看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什么误入歧途的小可怜。   裴佑:“……”   裴佑本能地觉得周青柏脑子里的东西有点离谱,他想要解释两句,扭转一下自己在周青柏心里的形象,但又不知从何下口,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快上车吧。”裴佑无奈地说。   周青柏哦了一声,转过头往车上爬,结果弯腰的姿势不对,一转头差点撞在门框上,又被裴佑眼疾手快地薅住了。   裴佑对周青柏已经近乎没脾气了,他长长地叹息一声,看上去比周青柏还无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周青柏的后背,扶着车门把他送了进去。   咸阳机场外大雨倾盆,比飞机降落时的雨势大了不少。   机场已经彻底停止运作,商务车乘着夜色在暴雨里飞驰而过,上了去渭南市的高速。   周青柏熬夜习惯了,凌晨三点半精神倒也还好,只是裴佑不加班时作息都比较规律,熬了一晚上有点撑不住,上了车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外面大雨瓢泼,深夜的马路上空无一人,连车都很少见。商务车的车窗被雨冲刷成一块模糊的幕,一次次规律地滑过模糊成的昏暗灯光。   周青柏的眼睛渐渐从那种夜盲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世界那种混乱的色块在他眼里重新勾勒出清晰的线条轮廓,一点点变得分明起来。   车外雨声阵阵,驾驶座旁边的挡板升着,周青柏看不清外面的雨,就只能看向身边的人   裴佑的椅背微斜,已经侧着头睡着了,电脑包搁在他脚边,随着车辆压过减速带的动作一起一伏。   他的睡相很好,眉目舒展,看起来温和又安静。   窗外的灯光时不时从他身上划过,带起一片浅黄色的光晕。   周青柏盯着裴佑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解了锁,对着裴佑的睡相拍了张照片。   偷拍显然不太道德,周青柏拍完了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刚才怎么就突然中了邪。他心里的道德准线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于是周青柏晃了晃脑袋,想着悬崖勒马,赶紧把那照片删了算了。   但周青柏刚一点开相册,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却又犹豫了。   他偷拍时是一时起意,自己也紧张,镜头构图说不上好,对焦也有点虚。但好巧不巧,他按下快门的时候刚巧一片灯光滑过,裴佑小半个身子沐浴在光下,大半个身子隐在暗处,斜斜划过的那一线灯光刚好照亮他的一只眼睛,在照片里留下窄窄的一条高光。   周青柏不太懂摄影艺术,但他还是觉得,这张抓拍天时地利人和,好看得就像一张电影海报。   于是他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半天,最后还是没能按下去。   算了,周青柏想,明天跟他说一声,那就不算偷拍了。   他在心里模拟了一下对话,自认为裴佑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于是理直气壮地把那张照片保存起来,留在了相册里。   从咸阳国际机场到渭南市本来只需要一个小时,但今天雨势太大,所以什么都延误,最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将近五点了。   因为暴雨,渭南市五点来钟的天色依然黑沉沉的,只有天边泛起了一点轻微的灰。   在路上奔波了一晚上,饶是周青柏这样熬夜习惯的夜猫子也有些扛不住,下车后,站在酒店门口打了个哈欠。   倒是裴佑在车上补了觉,现在精神还算好,他偏头看了看困得打晃的周青柏,问道:“用我帮你拿行李吗?”   “那太好了。”周青柏也没跟他客气,他坐了一晚上车,现在腰腿麻成一片,忍不住扶着酒店门前的门柱跺了跺脚。   裴佑把两个随身箱从车上带下来交给门童,路过周青柏的时候拉了一把他的胳膊,说道:“别在门口吹风,进去补觉。”   青山不小气,出差定的是渭南市比较不错的酒店,周青柏更不愿意委屈自己,于是升了个房间规格,还顺手把裴佑一起捎带上了。   “1816。”周青柏把房卡递给裴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就在我隔壁。”   “知道了。”裴佑把他往电梯方向推了推,说道:“你先上去睡吧,我等着签字。”   周青柏嗯了一声,懒懒地摆了摆手,先一步进了电梯间。   裴佑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还没等收回目光,就觉得手里的电话轻轻一震,无缝进来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裴佑低下头划开锁屏,发现置顶的对话窗口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晚安。”周青柏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寒冬二一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23章 “纪念一下第一次出差。”   青山的商务安排很妥善,这次出差的落脚酒店是去年新开业的,内部设施完善,房间内也没有太多陈年木材的沉闷味道。   裴佑把行李箱拖进房间,反手关上房门,肩背轻轻一松,长长地舒了口气。   飞机汽车地折腾一晚上,饶是他这种出惯了长短差的人也有些吃不消,他反手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肩膀,摘下电脑包,随手搁在了套房外间的沙发上。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裴佑脸上也难得露出一点疲态,他坐在沙发上捏了捏鼻梁,歇了一会儿,这才捞过自己的电脑包,从外夹层里取出了一份简短的财报。   裴佑是典型的“会在暑假第一周就写完作业”的孩子,他习惯先把手头的工作搞定再去休息,所以哪怕觉得疲累,还是想把预备资料都看完再去睡觉。   东江的财报乱七八糟,前后数据都对应不上,甚至有几年的分项和总报天差地别,一看就是最后账平不上随手写的。   出差前,裴佑的审计小组紧急把东江这几年的财报梳理了一遍,做成了个集中的简报给他,前后四五页,把里面比较重要的部分都集中标注了出来。   裴佑拉开电视柜旁的小冰箱,从里面抽出了一瓶气泡水,一边拧开,一边走回了沙发边。   东江公司不像青山一样,有正规的运营模式,相比起来,它更像是上世纪最典型的那种私人家族企业,内部管理混乱,业务范畴也不够清楚。   跟那个年代发家的大部分企业一样,东江是个建筑类公司,平时的主营业务就是承接各类微小工程,包括民用住宅和一些不太重要的市政规划。他们习惯自己承接业务,不做外包,从中标开始就是自己干活儿,公司手下也有一套完整的施工体系。   来渭南之前,裴佑翻了翻他们的资料,发现除了基本业务之外,东江还会对外租赁设备,以及做一些工程衍生的小项目。   对青山那种庞然大物来说,这种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但裴佑见过的财报和企业数不胜数,自然清楚这种业务体量对一个普通地级市的地方企业来说,已经足够东江自给自足,过得舒服了。   但东江交上去的财报年年烂账不说,盈余也都少得可怜,周苍山来函询问过,这边的反馈也都说近几年实体业务不景气,建筑成本提高,所以盈余有所下降。   胡说八道,裴佑想。   东江自己有设备,自己囤材料,项目工程组全都是自己人,大把大把的成本只出不进,难不成流动资金都花狗肚子里去了。   裴佑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简报,发现东江报损最多的类别几乎都在成本控制上,不是材料损耗,就是器械损耗,林林总总一大堆,什么花样都有。   裴佑从业多年,见过的烂账不计其数,他甚至可以猜测,东江内部或许根本没有个系统化的财务部门,连会计可能都是半路出家的亲戚朋友,否则就算是要做假账,也不会做到这个类别里来。   ——但凡遇到个经验丰富的审计师,多盘点两次就会露馅。   裴佑花了二十分钟看完了这份简报,然后从背包侧袋里抽了只签字笔出来,在简报上标注了两个重点抽盘项目,写上了盘点备注。   做完这一切,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灰白一片,裴佑抬起头往窗外看了看,然后合上资料,起身去洗漱。   他从行李箱里抽出换洗的衣服,然后极快地冲了个战斗澡。   出来的时候,裴佑习惯性地想把外套挂进衣柜,然而伸手在外兜里一摸,才意外地从里面摸出一张硬质卡片。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   坏了,裴佑想,忘了把身份证还给周青柏了。   现在再拐去隔壁显然来不及,凭裴佑对周青柏睡眠质量的了解,这半个小时已经足够他进入梦乡了,于是他摩挲了一下那张身份证,把它放在了自己床头柜上。   等醒了再说吧,裴佑想,舟车劳顿一晚上,他还是别去扰人清梦了。   裴佑打理好自己,然后摸出手机,给周青柏留了条微信,跟他说明了情况,还有后续的加班安排。   消息框对面安安静静,毫无水花,裴佑知道他是已经睡着了,于是没再说什么,退出了微信界面,设了个闹钟。   他本来习惯性地按自己的加班作息设了个五小时之后的起床闹钟,但想了想隔壁的周青柏,又把闹钟时间往后调了两个小时。   按天气预报来看,这场雨季末期的大雨要整整下够一天一夜才会停歇。   裴佑在这种规律的雨声里舒舒服服地补了个整觉,一夜无梦,甚至比预定的闹钟醒得还早二十分钟。   外面天色阴沉沉的,隔着厚重的窗帘,屋里一片昏暗,裴佑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捞过手机,习惯性地先点开了微信,想看看周青柏回没回复。   不知道对方是没睡醒还是什么,对话框里的最后一句还停留在裴佑睡前发过去的消息上,暂时没有新的回复。   周青柏没有回复不奇怪,但令裴佑意外的是,就在周青柏的置顶对话框下面,居然有几条来自葛兴的新消息。   裴佑跟葛兴认识,但不算太熟,彼此算是点头之交,唯一一点亲近的因素就是葛兴介绍了周青柏给裴佑认识。   他们平时联系很少,以至于裴佑纳闷了一会儿,才点进了他的消息框。   “早啊,裴总。”葛兴的对话框里显示道:“出差顺利吗,周青柏是不是很难缠?”   这条微信下面接了个白狗点烟的表情包,裴佑微微皱起眉,不明白葛兴为什么会没来由地有此一问。   出于礼貌,也介于对方提到了周青柏,所以裴佑还是礼貌地回复了。   “顺利,他不难缠。”裴佑说:“您怎么知道这件事?”   葛兴活像个自动回复成精,时时刻刻都在线,对话框上立马蹦出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没过几秒,窗口里就弹出了条新消息。   “他自己说的。”葛兴说:“朋友圈里。”   裴佑愣了愣,退出对话窗口,转而点进朋友圈,才发现几个小时之前,周青柏发了一张两张机票交叠的照片。   他自己的那张机票被压在周青柏的机票底下,但还是露出了一个边角,上面显示出了他的名字。   “纪念一下第一次出差。”周青柏的配文如是写着。   作者有话说:   最近家里的物资吃得差不多啦,又过上了抢菜接龙团购的生活~所以最近一般都是晚上拿完货回来才能开始码字,大家不用熬夜硬等,可以第二天早上起来看~【以及感谢浅星眠、栀芝666、萝卜兔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24章 “又不是外人。”   这条朋友圈的发布时间是凌晨四点多左右,应该是周青柏睡前随手发布的,但裴佑拧着眉困惑地回忆了片刻,也没想起周青柏到底是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   但来都来了,裴佑随手给周青柏点了个赞,正想从这里退出去,就见葛兴那边又紧随而来了一条新消息。   “其实我是来告状的,顺便就此事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葛兴说。   葛兴话音刚落,就手速飞快地发了张聊天记录截图出来。   裴佑点进大图,图片飞快地走完了加载的圆圈,显露出里面清晰的聊天记录。   这张聊天记录没有前因后果,只截了中间的一段,第一句就是周青柏发给葛兴的消息,上面只写了一句“你以后别给裴佑介绍对象。”   文字无法代替声音和情绪,所以这句话铺在白底的聊天背景上,无端端地显得有些强硬。   葛兴的回复很快,几乎紧随其后。   “这事儿归你管吗?”   葛兴发了个熊猫头问号的表情包,问道:“人家当事人都还没意见呢,你上来剪什么红线。”   “我比较了解他。”周青柏说:“反正他有我操心,不用你插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预备役不适合他,在我这关就过不去。”   “哎?讲讲理。”葛兴喊冤道:“人家谈恋爱干嘛要过你这关?”   周青柏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处事逻辑,大概可以总结为“说得过就说,说不过就耍赖”,他无视了葛兴这句反问,只是给他发了个白狗举枪的表情包。   “我不管,就这么定了。”周青柏蛮不讲理地说:“人家忙着搞事业呢,你少添乱。”   周青柏最后一锤定音,聊天记录也到此为止,至于前因后果,裴佑并不清楚,也不了解这句话之后,葛兴是否还回复了别的东西。   “他的意见不管用。”截图下面,葛兴的新消息从背景里跳出来:“毕竟有些事儿,还是问当事人比较好。”   裴佑摩挲了一下手机,他不知道周青柏和葛兴为什么会在背后突然提起他的私事,但把“周青柏”和“别人”放在一起的时候,裴佑下意识偏向了前者。   何况周青柏话里话外都是向着他说话,裴佑自然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于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和周青柏划进了统一阵线。   “他说得对。”裴佑打字回复道:“我最近是工作比较忙,暂时没精力想恋爱的事儿。”   消息框对面沉默的时间比之前长一点,像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回复道:“真的?”   “不用替他遮掩。”葛兴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他是啥样我还不清楚吗,属猴子的,最擅长顺杆爬。”   “没有,他挺好。”裴佑替周青柏辩解了两句,然后婉拒道:“也多谢费心了。”   “那我知道了。”葛兴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见状知道了他的态度,也没太在意:“没事,等回了北京一起吃饭。至于缘分嘛,这种东西确实得看时机。”   “不过我还以为你俩看对眼了呢。”葛兴话锋一转,忽然说道:“你别看老周吊儿郎当的,实际上人还不错,你们真不准备相处试试?”   裴佑愣了愣,眼神在这句话上停留了两秒钟,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裴佑没谈过恋爱,甚至连正儿八经的暗恋都没有过,感情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对于“另一半”和“爱情”的概念大多是模糊不清的。   他无知且懵懂,除了“相亲”这种前提条件分明的相处流程之外,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始一段区别于“友情”的感情。   裴佑承认,他跟周青柏之间的相处至今为止都很舒服。周青柏娇气但不跋扈,就算有时候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分寸也都拿捏得相当好,非但不让人觉得他颐气指使,反而让人有种亲近而特殊的感觉。   这段时间以来,裴佑渐渐习惯了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而且并不觉得有负担。   他无疑对周青柏有些好感,但这些好感太模糊了,很难分清是找到了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是面对一个值得恋慕的对象。   于是裴佑想要礼貌地否认葛兴的话,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他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似乎想要打字,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无意识地上下翻动了一下聊天记录,目光忍不住落在葛兴对周青柏的几句熟稔又自然的评价上。   他们看起来很熟络,裴佑想,应该认识很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裴佑忽然打心底里涌现出一种陌生的好奇,他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忍不住发过去一句话。   “所以,他是什么样的人?”裴佑问。   这句话发出去裴佑就后悔了,因为他忽然觉得,周青柏是什么样的人,他应该自己去相处了解,而不是从别人口中获取到几个特定的标签。   他懊恼地皱了皱眉,正打算撤回这条消息,就见葛兴已经就此回复了一条。   “这我怎么能瞎说。”葛兴发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包,说道:“这得你自己了解。”   葛兴没回答这个问题,裴佑或多或少松了口气。为了防止自己状态不对再问出什么不该问的,裴佑礼貌地回复了几句客套说辞,草草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裴佑在葛兴这耽误了一会儿,退出聊天窗口的时候,周青柏依旧没有回复消息。裴佑想了想,放下手机,先去准备了一下等会儿出门要用的准备材料。   他收拾好公文包,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回来时,微信窗口里依旧静悄悄的。裴佑不再寄希望于周青柏自然醒,自顾自地打理好自己,然后拐到了隔壁门口,敲响了周青柏的房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足有四五分钟,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沉重的脚步声挪蹭到门口,反锁的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向里面滑开。   裴佑还没来得及看清屋里的情况,就觉得面前一个硕大的阴影冲他倒下来,周青柏活像个没骨头的橡皮糖,顺着门框往前一栽,毫不见外地用额头顶住了裴佑的肩膀。   “……困死了。”周青柏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醒这么早。”   “已经十二点了。”裴佑无奈地说。   他用肩膀撑着周青柏的重量,前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伸手把周青柏推开,但一抬手就像是在拥抱,怎么比划都不对。   几次下来,裴佑干脆放弃了,拍了拍周青柏的肩膀,想让他自己起来。   “你先站直。”裴佑说。   周青柏熬夜可以,早起不行,熬夜的时间通常要以1:2的比例从睡眠里补足,现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闻言摇了摇头,耍赖道:“不行,我没睡醒。”   他闭着眼睛,声音沙哑,整个人晃里晃荡的,顺着裴佑的肩膀往下滑。裴佑生怕他睡着了真滑下去,忍不住搂住他的后背,架住了他。   “起来吃个饭吧。”裴佑说:“一会儿还要去东江查账。”   正事儿在前,周青柏闻言皱了皱眉,用仅剩的理智艰难地从睡梦中把自己拔了起来。   他没睡够,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委屈又烦闷的低气压,在裴佑身上靠了足足五分钟,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太困了。”周青柏吐槽道:“这大好的下雨天,明明只适合睡觉。”   “但我们还有工作没做完。”裴佑侧头看了看房间内的情况,说道:“你起来收拾收拾,我在隔壁等你?”   “什么隔壁啊。”周青柏半眯着眼睛,说话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打量了一下裴佑,见对方已经收拾齐整了,就伸手摸索了一下,拽住裴佑的手腕,把他拉进了房间。   “又不是外人。”周青柏打了个哈欠,随口道:“进来等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眼底笑意ya、浅星眠、抄手吃两碗9、君子是匪、nnnuja、惘川迟迟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25章 “我饿死了。”   房间内光线昏暗,深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地上的行李箱大开着,几件衣服东一件西一件地散落在旁边。   看得出来,周青柏前一天晚上肯定是累得不行,所以连收拾都懒得收拾,胡乱地从行李箱里刨出自己的睡衣之后,就干脆没再管过这堆东西。   “一会儿就要去东江吗?”   周青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半合着眼睛,一脸睡不醒的困倦样。他歪扭而精准地绕过地上的行李箱和一正一反的拖鞋,晃荡到茶几前,拧开一瓶已经开封的矿泉水,自己灌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问道:“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不早了。”裴佑看不下去他这个乱劲儿,忍不住弯下腰,从翻开的行李箱盖上捡起他的衬衫。   “这些事赶早不赶晚,东江财务混乱,如果刘新真的侵占公款,那他不会配合我工作的。”裴佑顺手把周青柏的衬衫叠好放在了床脚,随口道:“估计还得有得磨。”   周青柏唔了一声,一扬手,把空瓶子准确无误地丢进垃圾桶。   “那好吧。”他不情不愿地抓了一把头发,说道:“我去洗漱。”   他光着脚,脚步沉重地往浴室走,裴佑瞥了一眼周青柏的状态,在他路过自己身边时拉了他一把:“穿上鞋,别摔了。”   “知道了。”周青柏顺手捏了捏裴佑的手腕,含糊道:“等我一会儿啊。”   裴佑嗯了一声,然后坐在沙发上等他。   卫生间里很快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周青柏冲了个澡,终于把灵魂和身体一起从床上叫醒,开启了工作模式。   他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打理自己,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终于不再是之前那副困死鬼的德行,而是眼神晶亮,看起来彻底清醒了。   “一会儿咱们先出去吃饭,然后——”周青柏裹着浴袍蹲在行李箱旁边,不见外地在里面翻了翻。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像是被什么夺走了注意力,随口道:“咦……我那件白色T恤哪去了?”   “床上。”裴佑接话道:“垫在底下那件。”   周青柏半睡半醒的时候近乎是失忆状态,他闻言愣了愣,然后抬起头看向床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几件衣服,这才反应过来什么。   “你帮我叠的?”周青柏伸长了胳膊抽出自己想穿的那件衣服,然后转过头来冲着裴佑笑了笑:“谢谢啊。”   “不客气。”裴佑说。   手里那件衣服叠得四四方方,相当整齐,周青柏前后翻看了一下,脑子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情真意切地感慨道:“哎,除了你还没有别的男人给我叠过衣服呢。”   裴佑:“……”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裴佑无语地沉默了两秒,没有接这句话茬。   “你刚才说,然后什么?”裴佑问。   “哦,对。”周青柏轻而易举被他带跑了注意力,捏着T恤和从行李箱里翻出来的外套站起身,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说道:“然后你先自己去东江,我下午再过去。”   裴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分头行动,要不是周青柏手里拿着是整套外出的衣服,裴佑甚至都要怀疑他是想把自己支走,然后再回床上去睡回笼觉。   “为什么?”裴佑问。   “因为我要是跟你一起去,刘新肯定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周青柏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带着点些微的回声:“他会觉得我是你的领导,能压你一头,所以就没那么重视你了。”   周青柏工作水平强弱暂且不论,但职场上的弯弯绕绕他门清儿。对刘新这种地头蛇来说,如果有周青柏这么一个集团正牌公子哥儿在,那裴佑在他眼里顶多就是个打工的,没什么话语权。可一旦周青柏不在,那裴佑的身份就会变成“钦差御史”,容不得他不客气。   这趟活儿麻烦又复杂,周青柏想给裴佑绝对的主动权,所以才想让一个时间差出来,等裴佑先在刘新那挂上名,他再出现,对方也不好出尔反尔地区别对待。   裴佑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裴佑说:“无论他怎么看我,都不影响财务问题。”   说话间,周青柏已经换好了衣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没穿西装,而是穿了一身休闲装,柔软轻薄的外套勾勒出他的肩线,裴佑的视线顺着外套一路上移,发现他耳垂上还钉了个银色的耳钉。   “那不行。”周青柏闻言皱了皱眉,活像是怕他吃亏一样,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知道这种人,可能没什么文化,人又傲慢又粗鲁,他要是觉得你好欺负,会不给你好脸色看的。”   裴佑从业好几年,从实习生做到现在,什么样的公司都见过,什么样的烂账都摸过,也见过一些对审计人员不客气的财务或者老总。   不过他只在乎财务账目的清晰与否,并不太在乎自己在对方眼里是否平等,所以从来也没介意过这些事。   但现在看来,周青柏好像很介意。   于是裴佑把已经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接受了他的好意。   “好。”裴佑微微垂下眼,说道:“那你呢?”   “我先去干点别的。”周青柏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手机充电宝之类的零碎物件一起塞进兜里,说道:“我哥说,如果他真的侵吞公款,那肯定要让他吃个官司。所以我准备先去‘走访’一下他家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这样也行,裴佑想,刘新八成不会给他正常的财务报告,周青柏如果能另辟蹊径知道点其他消息,对他而言也还算有利。   “好了,现在出去吃饭吧。”周青柏收拾完了出门的东西,然后自然而然地去拉裴佑的手腕:“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不知道,出去看看吧。”裴佑说着站起身来跟着周青柏往外走,但刚一出门就想起一件事来,又停下了脚步,想往后折返回去。   “对了,我差点忘了。”裴佑说:“你身份证还在我那,我去拿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周青柏已经从取电槽里抽出了自己的房卡,他用脚勾着关上了门,推着裴佑的肩膀把他往外推。   “不拿了不拿了,放你那好了。”周青柏一觉睡到中午,现在饿得不行,闻言不见外地摇了摇头,说道:“反正回去还得值机呢。”   “这不好吧。”裴佑试图挣扎一下:“身份证是重要证件——”   “没事,我相信你。”周青柏见说不动他,干脆从背后贴住了裴佑,耍赖似地把他往电梯间的方向推:“你要是想卖我就随便卖,挣的钱对半分就行。”   “可是——”   “不可是了。”周青柏不见外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小声抱怨道:“我饿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萝卜兔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26章 “哎……怎么这么没有默契。”   裴佑最终还是没拗过周青柏。   因为出门的时间磨蹭得太长,已经过了酒店的午餐预定期,所以周青柏和裴佑只能随便找个餐厅对付了一口,吃了两碗牛肉拉面。   吃过饭,周青柏和裴佑暂时分道扬镳,一个去摸排刘新家里的情况,一个去东江公司整理财务。   “小心点。”分开前,周青柏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周青柏当然知道裴佑不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甚至因为职业问题,裴佑在职场上应该比他见过更多世面。   但或许是因为曾经见过刘新,所以周青柏心里总是隐隐约约不安生,那种微妙的不安全感总是萦绕在他心里,时不时地就要蹦出来提醒他一下。   很奇怪,周青柏想。   上次见面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可在周青柏的记忆里,刘新顶多也就是吃喝玩乐、纨绔子弟,总想搞点歪门邪道走捷径,虽然不是个正经生意人,但也没出格到让他有所忌惮的地步。   周青柏不明白自己心里那种隐约的不安究竟来源于何处,于是他想了想,干脆把这归结于某种本能的预感。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要是他不配合,别跟他硬来。”周青柏又说:“我一会儿就过来跟你汇合。”   “好。”好在裴佑很善解人意,他没有过多在意周青柏反常的唠叨,也没有跟他争论自己能搞定情况,只是顺他的意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我会一直在公司。”   东江公司前年刚搬了新地址,进驻了当地一处本地企业孵化园区,在一栋二十三层楼高的写字楼里占据了其中一层。   新建好的写字楼里还没全部租出去,一楼的楼层企业指示牌上只零星地插着十来个公司的标签,其中还有几个已经划上了横线,还没来得及抽出去。   裴佑轻而易举地在指示牌上找到了东江公司的所在楼层,然后婉拒了物业前台的指引,自己走进了电梯间。   屏幕上的数字开始一点点往上跳动,裴佑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发现时间刚好过了两点整。   正好,裴佑想,这个时间,午休应该已经结束了,公司各部门都该上班了。   电梯在十二层停下,电梯门左右一划开,正好露出正对着电梯间的公司大门。   干净整洁的双开玻璃门中央横贴着两条磨砂条,上面写着东江公司的全名,裴佑的目光在上面一扫而过,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   他走出电梯,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把公文包换到左手,走到公司门前,按响了外面的呼叫铃。   透明的玻璃门里很快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前台的年轻女孩儿从困倦中醒过神儿来,一抬眼看见裴佑,脸上浮现出了很明显的困惑神色。   她绕过前台给裴佑开了门,有些犹豫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来应聘的吗?”   最后几个字儿散在尾音里,说得很没底气。裴佑先是习惯性左右看了看两边的办公通道,这才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我找你们刘总。”裴佑淡淡地说:“我是你们母公司青山集团的委托人,来对你们公司进行财务整合。”   他没用“审计”或者“查账”这种略显尖锐的字眼,但或许是裴佑本人的气质就太过冷淡,所以前台还是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   前台女孩非常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刚出头。她的阅历和工作经验显然不足以支撑所有的突发状况,于是她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瞬,紧张道:“我……我们刘总暂时不在,他出去了,我得先给他打个电话。”   “可以。”裴佑礼貌地说:“我在这等。”   东江的条件的不错,新办公室窗明几净,门口的大厅左右两边是过渡走廊,走廊两边各自安排了几个面积不大的会议室和会客室。   左边走廊的另一端是公共办公区,大厅这点动静惊动了里面工作的员工,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借着接水的由头开始往外探头探脑。   前台把裴佑领进了旁边一间会客室,给他上了待客用的茶水,然后关上门,跑出去给刘新打电话了。   这间会客室应该是他们公司内部使用的,没什么隐私,靠近走廊的那面墙整个是玻璃材质的,裴佑抬起眼望向不远处,能看到前台女孩打电话时略显紧张的表情。   地方不错,裴佑垂下眼,心说这地方的条件比他想象的好多了。   前台很快给刘新打完了电话,对方似乎真的不在公司,只是让前台帮忙转告,说是让裴佑再等半小时左右。   “没问题。”裴佑说:“我有时间。”   “那……您先喝茶。”前台给他端了个点心盘进来,说道:“我们刘总说已经在往回赶了。”   前台似乎觉得跟裴佑同在一个屋檐下很有压力,送完东西就匆匆离开,然后坐在前台埋头工作,看起来比之前忙碌了不知道几个度。   裴佑从外面收回视线,只觉得兜里的手机轻轻一震,响起了一点细微的消息提示音。   周青柏和裴佑有过“恋爱教学规则”,所以裴佑现在对新消息的声音颇为敏感,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周青柏来的新消息。   他把公文包放在身边的椅子上,借着桌子的遮挡垂下眼点开了消息界面,发现周青柏给他发了个小猫歪头的问号表情包。   裴佑不解其意地给他回了个问号,紧接着,对话框里又蹦出来一张小猫哭泣的同系列表情包。   “哎……怎么这么没有默契。”周青柏回道:“这个对话框里有人消失了,还不报备行程,但我不说是谁。”   裴佑:“……”   短短的一行字烙印在屏幕上,却活像是一长串语音条。裴佑甚至能想象到周青柏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表情,他装模作样,无奈又感慨,声音一定是懒散又带着笑意的,尾音拉长,然后浅浅上勾,带着一点很浓的暗示意味。   裴佑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他抿着唇,唇角勾起一点细微的弧度,眼神也无知无觉地软化下来。   “到东江了。”裴佑很快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但刘新还没来。”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周青柏满意地发来一张新的表情包。哭泣的小猫头像变得喜笑颜开,冲着屏幕另一边比了个心。   “我已经到他母亲家的小区门口了。”周青柏礼尚往来,很快发来一张小区照片,跟裴佑报备道:“正准备潜入作战。”   裴佑脑门上满是问号,心说他动作还挺快,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找到的消息。   他这么想,也干脆这么问了,周青柏蹲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上,叼着一根刚从超市买来的冰棍,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字。   “地方企业嘛,肯定出名。”周青柏说:“而且我认识刘叔,知道他家住哪,就过来问了一下。他们那旧小区动迁换新了,不过老太太念旧,舍不得老邻居,所以还住这,只不过房子换了个大的。”   “现在小区里有一波阿姨正在打扑克,我准备进去打听打听情况。”周青柏说:“一会儿跟你联系。”   周青柏正事儿不爱干,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倒是有劲儿,裴佑好笑地摇了摇头,给他发了个加油,然后结束了这段对话。   裴佑把手机揣回兜里,然后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半小时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新终于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一进门就直奔前台询问情况。   前台站起身来,给他指了一下会议室的方向,裴佑本来就在会议室里观察着大厅,见状干脆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哎哟,实在不好意思。”刘新显然提前已经被前台打过预防针,转过身还没见到人,笑容已经先一步挂在了脸上。他客气而热情地向裴佑走来,冲他伸出手,连连道歉:“我刚才出去谈个合作,今天正巧不在,等急了吧。”   方才在会议室里,裴佑只能看到刘新的半边侧影,现在乍一跟他正面对上,不由得皱了皱眉。   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八九岁,长了一副很不讨喜的面相,腮骨外突,眉心狭窄,看上去很精明的模样。他眼圈青黑,两颊内凹,瘦得有点脱相,伸出来的手腕骨突出,就像是骨架上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皮。   他微微有些驼背,整个人精气神看上去不太好,但是一双眼睛显得异常精亮,看起来有点莫名的亢奋。   裴佑忽然打心底里涌出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好像隐约明白为什么周青柏不喜欢对方了。   他微微垂下眼,避开刘新过分热切的目光,伸出手,极短地跟对方交握了一下。   “没事。”裴佑说:“是我没提前预约。”   “哎,这说得哪的话,总部能来人,是我们这蓬荜生辉。”刘新脸上挂着笑,目光极快地扫视了裴佑一圈,似乎在心里暗暗掂量他的分量:“对了,还没请问您……贵姓啊?”   “免贵姓裴。”裴佑只当没看见他的目光,淡淡的说:“裴佑。”   作者有话说:   感谢活在夢里、浅星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27章 “需要个俏丽的男秘书帮忙吗?”   裴佑本能地对刘新没什么好感,于是也没跟他多做寒暄,礼貌地互换姓名之后就直切正题,提出要查阅东江的财务报告。   刘新倒也没过多阻拦,很快就同意了,还找秘书给裴佑腾出了一间小的空办公室,用以暂时办公。   “财务部不能进吗?”裴佑淡淡地问:“我直接去拿材料也可以。”   “也不是不能,就是不太方便。”刘新一边指使秘书去财务拿资料,一边笑着说:“哎,我们这小地方,业务也不太正规。财务室里又是公章又是公司资料的,什么都堆在一起,都没处落脚了,所以……”   刘新话说一半,但已经足够裴佑理解他的意思了。   东江的财务问题必有猫腻,裴佑早猜到刘新不会非常配合,现下也不算太意外。   青山作为总公司,按理可以查阅东江所有的内部资料,但裴佑初来乍到,还没准备在第一天就跟刘新撕破脸,于是干脆和他各退一步,接受了这种安排。   “好吧。”裴佑转过头,对秘书说道:“麻烦把近三年的财务年报和企业报表都找给我——资产负债表、损益表和现金流量都不能少。”   秘书极快地瞥了一眼裴佑身后的刘新,见他微微点了下头,这才答应道:“好的,裴先生,我找齐了就给您送过去。”   刘新给裴佑安排的办公室在公共办公室后方,跟财务部一西一东,中间隔着公共办公室里的二十来双眼睛,活像是一排人形监视器。   裴佑在办公室里等了足足快半个小时,刘新身边的秘书才捧着一大摞材料进门。   她手里的文件夹规格不一,打眼瞧着足有一米高,收据和报销单乱七八糟地夹在文件里,随着对方走动的动作直往外面飘。   裴佑站起身来帮对方扶了下门,路过对方时差点被那摞文件里夹杂的薄灰呛得咳嗽起来。   “啊,对不起,裴先生。”秘书艰难地把那摞东西放在桌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文件盒,冲着他很抱歉地笑了笑,说道:“东西都在这了,因为都放在一起了,所以我就一起拿来了。”   裴佑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张报销单,发现上面的时间是两年前的,心里就大概明白,这是刘新故意找给他的下马威。   “没关系。”裴佑无意跟他们做没意义的争执,只是问道:“我要的东西都在吗?”   “应该……都在吧。”秘书干笑了几声,说道:“我也不是财务人员,不太清楚。”   裴佑没有说话,他走到办公桌边,伸手在那堆被太阳晒得褪色发白的文件夹里翻了翻,找到了一个标着“年报”的盒子,从里面抽出了文件。   据裴佑的工作经验来看,刘新不可能给他一堆完全无用的废纸,那样反而欲盖弥彰,明摆着说明他有问题。他更大的可能是真假掺半,在给他真正报表的同时塞给他一大堆无用信息,好削减他的工作效率,转移他的注意力。   ——虽然东江所谓的“真正报表”也一样是笔烂账,裴佑想,但有总比没有好。   他随手翻了翻,找到了最近的一份年底总报,直接翻到结论部门看了一眼结余,就把文件放回了桌上。   “你们去年年报的结余数目跟汇报给青山的对不上。”裴佑问:“青山的汇报书上写的是一百三十六万,怎么账面上只剩七十三万了。”   “这我不太清楚。”秘书说:“不然我帮您找财务问问?”   “可以。”裴佑说。   秘书很快离开去找公司会计,裴佑低下头,在那堆落灰的文件里翻了翻,大致把里面的文件分了个类。   过了几分钟,办公室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裴佑抬头一看,发现去而复返的不是秘书,而是刘新本人。   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看起来有个四五十岁了。   “这是我们的会计,叫王生”刘新进了门,不见外地往桌边一坐,抬起手,用公文包指了下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说道:“裴先生,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就行。”   “王先生。”裴佑开门见山地说:“我看了一下这些文件,你们的总账汇报跟青山的数据对不上,请问是怎么回事?”   “这……”王生摸了下脑袋,大咧咧地说:“我也不太清楚,我是新来的。”   “哦对,我忘了说了。”刘新适时插话道:“王哥是一个月之前新入职的会计,之前那个会计嫁人,已经离职走了。”   裴佑:“……”   一笔烂账,一个刚刚入职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会计,还有一个没有企业管理知识的甩手掌柜老总。   很好,裴佑想,该来的都来了。   裴佑倒不觉得气愤,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看出来了,刘新和这位所谓的“新会计”不打算给他任何配合,于是也干脆不再在他们俩身上耗费精力,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那……裴先生先慢慢看着?”刘新试探道:“我那边还有工作,就先不陪了?”   “好。”裴佑说:“如果有问题,我会去询问这位王先生的。”   他答应得这么轻松,刘新也有点半信半疑。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给王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办公室。   临出门前,刘新用余光隐蔽地瞥了裴佑一眼,只见对方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后,从随身的包里拎出了电脑,显然是准备开始正经办公了。   简短的交锋后,裴佑看似落了下风,正式偃旗息鼓,但刘新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总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虽然看着好说话,但实际上很难被外界左右。   “老板。”走出几步后,王生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迟疑地说道:“这人看着,也没那么厉害。”   “你知道什么。”刘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种人才最难搞呢。”   刘新看不懂裴佑——他好像明白人情世故,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他不骄不躁,做事很有条理,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章法,几句交锋后,刘新依旧摸不清他的脉门,现在难免有些焦躁。   东江的财务有什么问题,没人比刘新更清楚。他贪图青山带来的资源和人脉,但又不想付出相应的代价,为此没少暗地里运作。这件事不举不究就算了,现在青山要是刨根问底管他要盈利,他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刘新是见过周苍山的,那样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要是真查出什么来了,必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他越想越焦虑,隐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显露出一些扭曲的焦躁来。   “不管怎么样。”刘新烦躁地说:“他要什么你别给他就是了,把项目的账藏好一点,反正你是新来的,就算一问三不知,他也没法把你怎么样。”   东江的账烂得七零八碎,因为是工程公司,所以每年做得项目也不少,东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靠谱的会计还是怎么,几乎一个项目一本账,乱七八糟地绕在一起,光看着就让人头疼。   裴佑花了一段时间来整理头绪,从一堆烂得半斤八两的账里找到了三个规模较大的项目书,开始做抽查审核。   他一忙起来就不记得时间,微信窗口里空空荡荡,周青柏也一直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轻巧又不规律,听起来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裴佑所在的办公室在整条走廊的最深处,他本以为是刘新去而复返,想看看他的工作进度,于是也没太在意,谁知那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没有进来,反而敲了敲敞开的门。   裴佑从小山一样的文件堆里纳闷地抬起头,一见到来人,不由得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请问一下。”周青柏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他倚在门口,冲他使了个眼色,笑眯眯地说:“您需要个俏丽的男秘书过来帮忙吗?”   作者有话说:(Tt-Hh)   大家520快乐呀!上必读了,开心XD,也正好来求一波海星~【感谢冉冉染染、浅星眠、咸咸吖、忄曼、抄手吃两碗9、、片予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28章 “你说对吧,老板。”   送上门的“男秘书”看起来光鲜亮丽,轻佻又做作,乍一看不像是来干活儿的,反而活像是来窃取商业机密的。   他看起来应该是回过一次酒店,现下身上已经换了套略显正式的休闲西装,隐约有点“周总”的影子了。   但他的“变装”似乎不够彻底,虽然换了工作装,但耳垂上依旧带着那枚银质的耳钉,衬衫领口也敞开了两个扣子,露出里面极细的一条红线。裴佑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甚至连手表都摘了,换成了一条极窄的皮质铆钉手链,搭起来不伦不类的。   “你怎么……”   裴佑下意识想问周青柏怎么穿成这样,但话还没出口,他自己就先反应过来了。   周青柏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他对于“周总”和“周青柏”这两种身份有着非常明确的分割,如果某个场合需要他扮演这两者之间的其中一位,他就绝不会在穿着打扮上犯这种小错误。   由此可见,他八成是故意这样打扮的。裴佑猜,他或许是想给刘新留下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形象,好方便之后行事。   “我怎么?”周青柏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兴致也高,他扬了扬下巴,冲着裴佑抛了个媚眼,佯装不满地说:“我这么好的秘书给你干活,不满意?”   裴佑被他这做作的表演逗乐了,忍不住勾着唇角笑起来,温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你也太没情趣了,一点都不配合。”周青柏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有些不满,小小地抱怨了一句,然后收起那副“祸国殃民”的秘书德行,从门框上直起腰,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在办公桌的侧面捡了张椅子坐下,随口道:“我说是你的助理,前台就把我放进来了。”   “这么容易?”裴佑纳闷地问。   “来的时候正好也看见刘新了。”周青柏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伸长了腿靠在椅背上,解释说:“他认识我,当然放我进来了——不过他似乎忙着出门,所以我们没说上几句话。”   “他没留下来跟你拉拉关系?”裴佑说着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上,给正在梳理的表格点了下保存。   “你毕竟是总部来的正经高管,我以为他会想在你身上做做文章。”裴佑说。   周青柏唔了一声,伸长了腿,脚腕交叠,在桌子下晃了晃。   “我也纳闷这个。”周青柏说:“不过他看着像是有事儿要忙,所以只跟我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跑了,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周青柏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吐槽道:“不过你别说,他那个面相,一看就像是被酒色财气掏空的,干巴巴一副皮囊架子。我琢磨着,说不准外面就是有什么好妹妹在等着他,所以才一刻都不能耽误。”   裴佑回忆了一下自己对刘新的第一印象,不得不承认,周青柏的评价十分精准,简直一针见血。   不过裴佑倒不认为对方会为了享受就放过周青柏这么大一条鱼,毕竟他这把“刀”已经悬在了东江的脑袋顶上,刘新要是这时候还有心思去吃喝嫖赌,那他心也太大了。   但对裴佑而言,猜测刘新的行为模式比梳理账本复杂多了,相比之下,他还是宁可把精力放在面前这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上。   周青柏来之前,裴佑已经从这堆乱码一样的东西里挑出了几个还看得过去的项目书,现在正在做账目梳理和收支对照工作。   屏幕上的表格简洁明了,条理清晰,收支有误的部分已经被红底加粗标注出来,等着二次核算。   周青柏坐在旁边歇了一会儿,人就有点闲不住,拖着凳子往裴佑身边凑了凑,支着脑袋,笑眯眯地从电脑屏幕后边明目张胆地盯着裴佑看。   “哎,老板。”周青柏逗他:“真的不需要帮忙?男男搭配,干活不累。”   “也行。”既然周青柏主动提出这种要求,裴佑也没跟他客气。他想了想,对着桌上另外半边没来得及整理的文件示意了下,说道:“那你帮我把他们的资产总结表都挑出来吧——就放这边。”   这活儿倒不难,周青柏愉悦地接受了这个新身份,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把袖口往上挽了一折,把文件堆往面前拖了拖,开始比对着文件封面挑拣起来。   办公桌就这么大,周青柏时时刻刻在裴佑面前晃,折起的袖口总在裴佑余光里来来回回,几次扰得他注意力没法集中。   好在东江的账实在烂得七零八碎,周青柏从跃跃欲试到满脸问号只花了短短十分钟,他面对着一堆要么重复要么错位的过期文件,“俏丽秘书”的剧本也不觉得好玩儿了。   “嘶——”   周青柏本来就不爱摆弄账本之类的东西,何况这些东西又驴唇不对马嘴,有的明明写着负债表,实际上打开一看居然是报销单。   周青柏没耐心整理这些混乱的垃圾,越挑越觉得头疼,于是哼哼两声,动作也慢下来。   他瞥了一眼正在工作的裴佑,用脚勾住自己的凳子往他身边凑了凑,干咳了两声,开始没话找话。   “说起来,弄这个要做什么?”周青柏问。   “盘点。”裴佑回答说:“东江的盈利不多,其中除了项目成本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财务体量放在了资产结余上——比如建筑材料,建筑施工器械之类的。这些东西是实打实的,很难造假,所以今天把书面工作做完,明天就可以去抽盘一下这几项库存。到时候核对数目,就知道他的报告有没有水分了。”   裴佑说着把手边的备忘录推给周青柏,周青柏歪着头看了看,发现那上边已经标注出了几条盘点名录。因为东江的财务特殊性,所以上面标注的大多都是建筑项目,还有一些建材之类的分项。   “这么多?全都要算?”周青柏啧了一声,试探道:“那工作量也太大了。”   “不用。”裴佑摇摇头,说道:“我是青山的审计,又不是他们东江的会计,不用给他们平账。我们只要查到问题,确认他账目作假就行了,剩下的不用我们管。”   那就好,周青柏放下心来,心说既然不用全都搞定,那偷个懒也没什么。   “可是这个东西……他弄得也太乱了。”周青柏扬了扬手里的资产文件,试图暗示道:“而且灰大得呛人。”   裴佑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还赞同地嗯了一声,说道:“确实……其实我怀疑,东江根本就没有个靠谱的财务。挪用公款是一回事,但账做得不好是另一回事。这些文件里有许多基础错误,比如收支不符,成本过高之类的——我大概看了一圈,感觉好像这些报表都是从结论反推回去的,哪里不平就往哪里乱补,而且补得一塌糊涂。”   裴佑说着把电脑往旁边推了推,拾起签字笔,在随身的资料上填补了两行备注。   “说不定他们的会计都是刘新本人兼任的。”裴佑说:“内行人不会做出这么乱的账,也不会做这么容易让人抓把柄的假账。”   周青柏:“……”   发现了,周青柏想,裴佑是听不懂暗示的,指望他给自己台阶下,恐怕得等到下辈子。   “其实我是想说——”周青柏干脆放下手里的文件,顺势趴在了桌上,侧着脸看向裴佑。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周青柏说。   裴佑还以为他有什么正事儿,闻言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过头来,认真地看向他。   “什么?”裴佑问。   “没什么,就是精英秘书用来整理文件,好像有点大材小用。”周青柏趴在桌上,半张脸埋在了臂弯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冲着裴佑意味深长地眨了眨,懒懒地拉了个长音,笑着说:“你说对吧,老板。”   作者有话说:   大家521也要快乐XD!【感谢萝卜兔、柴可夫鸡蛋、青花鱼3t1pjfk7sbc、DIIIPPER、活在夢里、忄曼、奏破东风、清欢度、作壁上观、浅星眠、惘川迟迟、辣乌安得匹斯投喂的鱼粮,感谢青花鱼o70ugt4kaer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29章 “那你得夸夸我,我才能说。”   他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裴佑哪还能听不懂。   “俏秘书”分明是嫌弃这工作枯燥又无聊,所以正在拐弯抹角地想找台阶下呢。   裴佑摇了摇头,顿时觉得如临大敌的自己有点好笑,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伸手拽回了推远的笔记本电脑。   “想偷懒了?”裴佑问。   “什么叫偷懒啊。”周青柏顿时不乐意了,试图狡辩道:“只是我的业务范畴不在这里,我的特长在其他方面——比如情报工作之类的。”   “情报?”裴佑纳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情报。”   周青柏眼珠一转,带着凳子往裴佑身边蹭了蹭,神秘兮兮地问他:“哎,你说,这屋里有监听设施的概率大不大?”   裴佑:“……”   那应该不大,裴佑想,除非刘新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就算到了他今天会来突击查账。   “应该不至于。”裴佑说:“怎么了?”   “也没什么。”周青柏趴在桌面上,枕着自己胳膊,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我就是排查到了一点刘新的八卦。”   周青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可能不止一点。”   裴佑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之前周青柏跟他分头行动的时候,确实说要去刘新母亲家找找线索。   但后来周青柏一直没跟他说起这件事,回来后也对此只字未提,裴佑还以为他失败了。   “真有消息?”裴佑来了点兴趣,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周青柏下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闻言弯了弯眼睛,笑眯眯地说:“不告诉你。”   裴佑:“……”   裴佑终于被他气笑了,忍不住埋怨道:“你还吊我胃口?”   周青柏挨了训,但看起来反倒比刚才更开心了。他双眼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抿着唇,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声。   裴佑平时太冷淡了,他对许多事都不算太在意,工作起来又游刃有余,于是大多数时候脸上都只有一种表情。   周青柏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坏心眼,他就像是在一点点探索裴佑一样,总是忍不住试探他的底线,撩拨他的神经,探索着他没见过的一切。   他乐于见到不一样的裴佑,潜意识里似乎也喜欢看到他身上独属于自己的改变。   于是周青柏眨了眨眼,笑着说:“那你得夸夸我,我才能说。”   裴佑呼吸停滞了一瞬,紧接着,他脸上露出了那种周青柏非常熟悉的似无奈似茫然的表情。   这显然是一次临场加塞的新题目,裴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能让“周老师”满意,但他已经习惯了周青柏这种突然袭击,并隐约为此摸索出了一点应对方式。   毕竟周青柏从来都不会真正为难他,只是想要一点微妙的、特殊的暗号而已。   “你想要我怎么夸你?”裴佑问。   “那我怎么知道。”周青柏暗示道:“不过起码得有一点‘很厉害’、‘很棒’之类的吧。”   “好吧。”裴佑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很棒,很厉害,说明你在情报工作上很有天赋。”   周青柏如愿收到了想要的夸奖,顿时心情大好,他支着脑袋微微直起腰,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夸奖道:“这样就对了。”   “不要吝啬你的夸奖。”周青柏摇头晃脑地说:“情绪动力也是动力。”   “好吧。”裴佑对他已经没什么脾气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所以你的工作成果呢?”   “哦……对。”周青柏也想起了正事儿,他见好就收,解释道:“我今天去的时候,没见到刘新的母亲,但是见到了她家附近的老邻居。”   周青柏查账不行,但人际交往能力还不错。他蹲点一样地在小区里绕了两圈,冰棍吃了两根,最后以一个气球为筹码,成功跟小区里的一个孩子王接上了线。   回迁小区到处都是老邻居,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都对附近的消息门清儿。周青柏跟几个孩子玩儿了十来分钟,成功地把小区里遛弯搓麻的大爷大妈认了个遍。   “说来也巧,我之前说的那几个打扑克的阿姨正好和刘新她母亲很熟。”周青柏说:“所以我去陪着她们打了两个小时扑克,顺便套出了不少消息。”   周青柏谎称自己是出来采风的新闻系大学生,很快就跟几个阿姨混了个脸熟。刘新搭上青山后,公司业务好了不少,在当地也算个明星人物,周青柏只是起了个话头,自然就有家长里短的消息送上门来。   “听阿姨们说,他这些年混得不错。”周青柏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三年前,他出轨被前妻抓到,离婚的时候净身出户,车和房都给了女方。但就在这三年里,他忽然车也买了,房也买了,不但在渭南这置办了地产,听说还在西安买了别墅——而且是全款。”   “邻居这也能知道?”裴佑问。   “你不懂。”周青柏笑了笑,说道:“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邻居,原本过得都差不多,突然有一家祖坟冒了青烟平步青云了,你说别人怎么想。”   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里夹杂着浅浅的嫉妒心,人一旦太拔尖,身边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   或妒忌也好,或欣赏也罢,总归是受人瞩目的。   裴佑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示意周青柏继续说。   “东江是全资收购的,按理说刘新手里已经没股份了。”周青柏压低了声音,轻声说:“我不知道我哥是怎么跟刘新约定盈利份额的,但是从他们那个财务报表的盈利来看,刘新不可能买得起全款一千五百万的别墅。”   东江交给青山的年报最多也就百万起跳,三年加起来的总盈利都没有一千五百万。裴佑对财务数据的敏感度比周青柏更甚,他闻言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   “而且——”周青柏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微敛,显得有些郑重:“我听那些阿姨们背地里议论,说他们老刘家不知道烧了哪门子高香,只靠‘那’一个项目,就能吃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惘川迟迟、浅星眠、饿货投喂的鱼粮,感谢青花鱼o70ugt4kaer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30章 “毕竟……我可是很听话的。”   “项目”这个关键词像个开关,轻轻地拨动了裴佑敏感的神经。   他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手边几个挑拣出来准备抽盘的项目。   “是什么项目?”裴佑说着把项目书推到周青柏面前,问道:“你看看这里有没有。”   周青柏大概扫了一下几本项目书上的大标题,有些迟疑地说:“其实我——”   他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佑和周青柏默契地同时噤声,转头向门外看去。   半雾的透明玻璃墙映出外面来人的模糊的身形轮廓,周青柏跟裴佑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把项目书推回了裴佑手边。   他们俩谁也没再说什么,几秒钟后,来人的身影从门口显露出来,刘新腋下夹着公文包,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小周总,裴先生。”刘新笑着对他们俩各自打了声招呼,然后绕过办公桌,热情地冲着周青柏走过来。   “哎呀,刚才紧忙有个项目要谈,都没来得及跟小周总好好说两句话。”刘新肩背微弓,双手前伸,一边去跟周青柏握手,一边满脸懊恼地说:“怠慢您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主要是刚才的会面是之前就约好的,实在不好推脱。”   “这没什么。”周青柏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他单手支着扶手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随意地伸给刘新一只手,跟他短暂地交握了一瞬。   “都是为公司鞠躬尽瘁,我这边不用在意。”周青柏脸上挂着疏离的笑意,打着官腔跟他客套道:“我过来看了,东江地方不错,窗明几净的,员工也挺有规矩,看来这几年发展得不错。”   “哪里哪里。”刘新谦虚道:“都是沾了青山的光——周总最近还好?”   “我哥好着呢。”周青柏说着侧过身,把后腰抵在桌边,懒懒地靠住了,接着说:“就是太忙了,不然他应该亲自过来看看,公事之余也给刘叔上柱香。”   提起刘建成,刘新的脸色变了变,他随着周青柏的话露出一点怅然的悲伤神色,闻言叹了口气,感慨道:“哎,我爸临终时候还一直惦记着周叔呢,总念叨,后来还是我妈从家里找到了他俩当兵时候的合照,这才把人哄闭眼。”   周青柏:“……”   真会顺杆爬啊,周青柏想。   他以为自己就够睁着眼说瞎话的了,没想到五年过去,刘新的功力只增不减,修炼得越加精深,不但会溜须拍马附和恭维,现在还学会上眼药了。   “父亲辈关系好,确实让人羡慕。”周青柏面不改色,淡淡地把这句话怼了回去:“我爸一喝多也念叨刘叔,劝都劝不动。”   周青柏游刃有余,刘新应对得当,只剩一个裴佑,忍不住惊讶地看了周青柏好几眼。   明明几分钟之前周青柏还是个蛮不讲理,抓着人撒娇的大龄儿童,结果现在面对刘新,他整个人的气质就无端端地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他正经又散漫,看起来似乎是来公干的,但工作态度又很敷衍。他对刘新很客气,但态度不算热络,身上还有点很微妙的优越感,跟刘新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公子哥。   裴佑见过周青柏裹着社会精英皮公干时候的模样,也见过他卸下防备的咸鱼德行,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青柏。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分寸拿捏无一不精,多一点都显得刻意。   面前这个熟悉的人莫名其妙在裴佑眼里具象了一点,在“周总”和“周哥”之间,周青柏的形象里重新填满了一点细微的灰度。   周苍山太不了解这个弟弟了,裴佑忽然想,他根本不是不求上进、混吃等死那的那种人。   周青柏的自夸也不完全是胡搅蛮缠,他或许真的在其他方面有自己的天赋。   刘新似乎看出来周青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客套,于是他见好就收,很快就收起了脸上那种怀念的神情,重新挂上了一点笑意。   “哎,怪我,提起伤心事了。”刘新眼珠微微一转,他的视线扫过被周青柏挡住大半的裴佑,又看了看周青柏,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话锋一转,笑着说:“小周总好不容易来一次,这是高兴事——这样,我今晚做东,请小周总和裴先生在岳福楼吃一顿,就当接风洗尘了,怎么样?”   刘新提出这种建议,周青柏并不意外。对方心里有鬼,自然会想要跟他们拉拉关系,攀交情的同时也套点口风。   周青柏虽然不耐烦应酬,但他也不想自家的钱无缘无故地被别人掏走,于是心念一动,心说这样也好。   他在小区里的时候,那些叔叔阿姨的家长里短太过随机且不可控,他只零星听了几句墙根,对他们话里话外的“项目”并不了解。现在刘新主动送上门,对他和裴佑来说,说不定也算是件好事。   周青柏闻言有些犹豫,刘新一见有戏,连忙趁热打铁道:“岳福楼今晚正好还有蓝鳍金枪鱼的开鱼仪式,不如一起凑个热闹?”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周青柏当然想趁着台阶下来,于是笑了笑,说道:“那——”   只是他接受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裴佑打断了。   “不了,谢谢好意。”裴佑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他脸色有些冷,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的严肃,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我们还有工作没做完,不好现在就出去吃饭。”   他突然出声,还是以这样一种强硬的姿态介入了对话,别说刘新,就连周青柏也意外地愣了愣,忍不住侧头看了裴佑一眼。   凭周青柏对裴佑的了解,他为人温和,大多数时候都很好说话。哪怕是工作上严厉了一点,也很少会这么强硬地越过别人做决定。   周青柏微微垂下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没再说什么,自然地把话语权让渡到了裴佑身上。   刘新本来跟周青柏聊得好好的,眼瞅就有拉近关系的机会,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忍不住恼怒地皱了皱眉,暗自咬了下牙。   但裴佑毕竟是审计人员,刘新忌惮他,也不敢太不客气,只是强自从脸上挤了个笑容出来,尽可能和善地说:“没关系,你们初来乍到,吃顿饭是应该的。工作也不急于一时,总得劳逸结合吧。”   刘新说着,又转头看向周青柏,试图把他一起拉进这个话题。   “你说对吧。”刘新问:“小周总?”   周青柏虽然没搞懂裴佑为什么突然反常,但这是当着外人的面,不管裴佑有什么理由,周青柏总归是要先给他面子。   “唔,那不好意思了。”周青柏闻言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裴佑一眼,就轻飘飘地收回视线,冲着刘新耸了耸肩,说道:“既然裴总发话了,那吃饭就算了——等工作结束,咱们再一起庆功好了。”   刘新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正想接着劝说,就见周青柏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刘总,裴总可是受我哥之托照顾我的。”周青柏有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咬了个重音,似笑非笑地说:“我可不敢跟你去玩儿——万一耽误了工作,我哥回去会训我的。”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新也不好再劝了,只能配合着打了个哈哈,说是等到工作结束,再一起好好玩玩儿。   “行。”周青柏笑着说:“那今天就到这吧。”   周青柏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裴佑,说道:“现在也差不多该下班了。”   裴佑跟他无声地对视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把所有要用的文件收好,一起塞进了电脑包里。   刘新把他们送到公司门口,周青柏跟他推拉了几个回合,打消了他亲自送人回酒店的兴致,然后一前一后地跟着裴佑进了下行的电梯里。   电梯门一关,周青柏瞬间就原形毕露,他微微拧起眉,反手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哼哼唧唧地抱怨道:“烦死了,跟他们这种人说话可真累。”   他尾音拉长,听起来黏黏糊糊的,裴佑从光滑的电梯镜面里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身上那种撑出来的公子哥气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裴佑心里微微一动,忽然从这种底线分明的双标里察觉出了一点区别对待——就好像在面对他时,周青柏会本能地放下防备,不用做任何伪装一样。   “抱歉。”裴佑忽然说:“我刚才不是想下你的面子。”   他顿了顿,低声说:“我只是觉得,刘新不太对劲,贸然跟他出去吃饭……不太好。”   “没事,不用解释。”周青柏不在意这点小事,他从背后靠近裴佑,歪头凑着过去,盯着裴佑的眼睛,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这点小事你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毕竟……”周青柏懒懒地拉了个长音,笑着说:“我可是很听话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投喂的鱼粮,感谢顾沉舟投喂的猫罐头,非常感谢~ 第31章 “我可是掌握他终身大事的人。”   周青柏顺杆爬的技能比起刘新简直不遑多让,嘴上说得乖巧无比,实则活像是之前还撒泼耍赖非要偷懒的不是他一样。   不过裴佑拿他实在没办法,说又说不过,只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周青柏被他这种近似于纵容的默认取悦了,于是没再得寸进尺地要求裴佑昧着良心夸奖他,而是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晃悠悠地往旁边挪了两步,饶有兴趣地去打量电梯墙壁上挂着的壁挂广告。   周青柏一离开外人眼前就放松下来,但裴佑心里还装着其他事儿。   他不想让周青柏去跟刘新应酬,除了他觉得刘新此人不是善类之外,也确实有公事原因。   东江财报混乱,主要的成本和财务核算大多都以在建项目为主。裴佑抽盘的几个项目都不在渭南本市,不是在市郊就是在渭南市下属的乡镇,想要把几个项目挨个盘完,时间上也有些紧张。   裴佑不想给刘新留下太多的时间来插手项目上的情况,所以想干脆把所有抽盘工作都压缩在一周内完成。   但如果这样,按几个项目之间的地理位置来看,他和周青柏的时间安排就相当紧凑了。   裴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加上一个周青柏,心里就有点打鼓了。   他想了想,从光滑的电梯门反光上看了一眼周青柏的侧脸,然后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在心里谨慎地打了个腹稿,才缓缓开口。   “一会儿先回酒店吧。”裴佑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得早起。”   果不其然,周青柏一听见“早起”俩字,脸上的表情就垮下来,他转过头看向裴佑,微微皱了皱眉,满脸都写着不太情愿。   但他对裴佑到底比对别人客气一点,虽然脸上不太乐意,但还是问道:“几点出发?”   裴佑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六点”两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临出口时被放宽了一点。   “七点半吧。”裴佑说。   这个时间对周青柏还算友好,勉强算是在他接受范围之内,不过周青柏眨了眨眼,还是想尝试一下讨价还价。   “再晚一点?”周青柏试探性地比出一个手势:“八点出发?”   裴佑摇了摇头。   “那项目在郊区呢。”裴佑说:“过去的路程还得一个半小时。”   “那七点四十五。”周青柏就像是摊位前非要跟人计较五块钱的抠门顾客,金额多少无所谓,重点是要态度。   “一口价,不能再早了。”周青柏说。   裴佑也不知道他计较这十分二十分钟有什么意义,但既然周青柏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佑也不好意思太强硬,于是跟他各退一步,同意了这种安排。   盘点工作是没法完全瞒着刘新的,回到酒店后,周青柏自己揽下了跟刘新交涉的工作,简短地跟他打了个电话,“临时”通知了一下他们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或许是知道阻止也没用,所以刘新并没表现出什么异议,还主动提出可以拨个司机过来,供周青柏他们这段时间日常活动使用。   有内部人带着固然方便,但周青柏不想早起出差还要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于是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然醒”为由,拒绝了刘新的安排,也婉拒了他想要陪同的意愿。   “那好吧。”刘新状若惋惜地说:“还是按您安排来。”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很快又笑了笑,说道:“不过您放心,小周总,我一会儿就打电话过去,督促他们全力配合,保证让这次工作顺顺利利的。”   刘新的声音被信号不良的通话模糊得有点失真,听起来带着点滋滋的电流音。   他的“配合”中带有多少水分,周青柏不想深究,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脸上依旧面不改色,连声音都带着些懒散的漫不经心。   “那感情好。”周青柏说:“早点结束,大家也早点安生。”   窗外的暴雨下了整整一天,到现在还没有停下的趋势,周青柏挂断电话,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盯着外面的雨势看了一会儿。   暴雨敲击在落地窗上,顺着光滑的玻璃蜿蜒而下,周青柏盯着马路对面的糖葫芦摊看了一会儿,然后神色自然地收回目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周青柏想,琢磨太多也没用。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凌晨才放晴,早上七点半,裴佑提前约好的车准时到达酒店楼下,裴佑站在车边看了看腕上的表,犹豫着要不要再上去叫周青柏一遍。   他半小时前去敲过周青柏的门叫他起床,对方隔着门板应了声,说是自己已经醒了,所以裴佑就没想着进门,而是先一步下楼来等着他。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有点草率了,裴佑想,他应该亲眼看着对方起床才保险的。   好在周青柏还算心里有数,又过了十来分钟,裴佑看见他的身影从旋转门后出现,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见到他时,还扬扬手打了个招呼。   “早啊。”周青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   “早。”   裴佑说着看了一眼腕表,发现真是七点四十五分,一分不差。   “你真的一分钟也不早起吗?”裴佑好笑地看着他,等着周青柏走近,顺手帮他拉开了车门。   周青柏也不客气,弯腰钻进了后座,然后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裴佑也坐过来。   “踩点上班是对工作的尊重。”周青柏振振有词地说:“你们这种加班成瘾的人不懂。”   “……这是什么歪理。”裴佑坐进车内,关上车门,随口对司机吩咐道:“师傅,可以出发了,按预定地点开就行。”   “这怎么能叫歪理。”周青柏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基于人性安排的正经法则。”   周青柏说着说着来了劲,坐直了身体,高深莫测地说:“哎,什么东西来得太轻易,人们就不会珍惜了。你看,你的一天有二十四小时,如果其中十二个小时都在工作,那工作就占据了你人生的二分之一,没什么稀奇的。但如果工作时间只有八小时乃至六个小时,那你是不是就得好好珍惜这八小时,不然时长结束就没了。”   裴佑:“……”   “由此可见。”周青柏理直气壮地说:“这八小时是我跟‘工作’之间的绝妙平衡,是让我对它保留兴趣的基础因素。少了不够用,多了就腻了。”   裴佑:“……”   “对了,工作是这样,人也一样。”周青柏试图抓紧一切“教学”时间,见缝插针地对裴佑输出恋爱观点:“谈恋爱的时候就不能让人太轻易得到,否则容易不被珍惜。”   周青柏话题转换如此之快,裴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忍不住别过头去看向他。   “刚刚不是在说工作?”裴佑问。   “世间万物都是共通的。”周青柏摇头晃脑地说:“人的兴趣就只有这么大,只有不容易得到的才让人心心念念呢。”   周青柏好像有把歪理讲成正道的特异功能,裴佑还没说话,前座的司机大叔已经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看了周青柏一眼。   “有道理啊,小伙子。”司机大叔搭话道:“学哲学的吗?”   “没有,就是一点社会经验。”周青柏大言不惭地说。   “是有道理,但我不这么觉得。”裴佑说:“恋爱是两个人有好感的互相接近,这个过程应该是纯粹的,哪怕可能不太明智,也应该听从自己的心。”   周青柏:“……”   真纯情啊,周青柏想,现在这世道里,还像裴佑这么纯情的处男Gay可不多了。   “可是恋爱就是两个人互相较劲。”周青柏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侧过头来看着裴佑:“总会有西风压倒东风,你不去压人家,说不定就要吃亏的。”   “那也没什么。”裴佑温声说:“如果能走到‘恋爱’那一步,那必定是相互喜欢的两个人。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吃不吃亏一说,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谁能让步就让一步。你来我往的,彼此着想,日子不就这样过吗。”   这个恋爱观念有点过于理想,但周青柏看着裴佑温和而认真的脸,居然少见地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当然可以跟裴佑讲讲外面是多么“世道险恶”,跟他说说每年Black Bar有多少被骗财骗色的失足少年,但周青柏望着裴佑的眼神,这些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周青柏忽然不太想用这些不太美好的“现实”去打击裴佑。或许是纯粹的东西总能激发起人的保护欲,也或许是这种理想化的品质过于珍稀,值得留存,总之周青柏抿了抿唇,最后什么都没说。   算了,周青柏想,也没什么,反正我会给他把关的。   “也是。”周青柏笑了笑,说道:“要么怎么说恋爱甜蜜呢。”   裴佑少见地在辩论中赢过周青柏,他似乎没想到“周老师”这次居然没顺水推舟地推进他的教学进程,忍不住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周青柏接收到了裴佑情绪分明的眼神,挑了挑眉,说道:“我是很民主的好吧,从来不搞洗脑专制。”   前座的司机大叔一直听着他俩聊天,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这小哥还挺幽默。”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俩一眼,笑着感慨道:“你们关系真好啊。”   “那当然。”周青柏扬了扬下巴,理直气壮地说:“我可是掌握他终身大事的人。”   裴佑:“……”   作者有话说:   感谢活在夢里、萝卜兔、惘川迟迟、忄曼。、浅星眠、称君、张颜齐的小学同学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32章 “那是你,你不一样。”   裴佑已经习惯了周青柏天马行空的脑回路,也懒得纠正,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他去说了。   距离目的地还有大约一小时的路程,裴佑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文件夹,翻开来看了看。   周青柏瞄了一眼,发现那上面是盘点的总报单表格,文件夹左边夹着的是东江给出的单子,右边则是一份空白的,大概是盘点后裴佑要自己填写的。   周青柏大致扫了几眼,发现那单子上的类目非常详细,除了建筑施工设施之外,还有钢筋水泥沙土这样的建筑材料。   “这也盘?”周青柏嘶了一声,指着表上一条砌块材料问道:“这怎么盘?”   “能算数量的算数量,不能算数量的算体积。”裴佑说:“刚入行的时候总出去抽盘,什么都见过,这些不稀奇。”   “这都不稀奇?”周青柏来了兴趣,问道:“那你职业生涯里最稀奇的是什么?”   裴佑想了想,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应该是……羊吧。”   周青柏:“……”   “羊?”周青柏纳闷道:“这也算?”   裴佑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当时刚毕业没多久,去审计一个内蒙古的畜牧业公司——羊是他们的主要资产,盘点的时候还得分公羊母羊、怀孕的母羊和小羊羔。”   裴佑说着顿了顿,接着道:“我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我们刚刚盘点完,就有几头母羊忽然生产,于是做好的表格只能再改。”   周青柏:“……”   “幸好我上学的时候没听我哥的。”周青柏心有余悸地说:“这要是去学了金融,我感觉自己得被剥掉一层皮。”   “也没那么夸张。”裴佑说:“我不是还好好的?”   “那是你,你不一样。”周青柏说:“你是学霸,在我眼里有光环的。”   裴佑勾了勾唇角,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忙着比对表格上的类目,周青柏就没再打扰他。   那一张表上林林总总三十多条,周青柏光看着就觉得眼晕,他向前趴在前排的椅背上,枕着自己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司机大叔聊天。   周青柏闲不住,司机大叔也是个健谈的人,他们俩人一路从天南聊到海北,路程将近的时候,周青柏连当地有几家知名的特色苍蝇馆子都知道了。   裴佑就着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比对完了文件类目,然后从背包里抽出电脑,开始远程询问审计组那边的工作进度。   从渭南市到项目工地的路上,正好经过一片还没散场的早市,路边摊上新鲜的早点香味儿顺着半开的车窗飘进来,勾得周青柏心里痒痒。   他忍不住叫停了车,开门下去买了两份早饭,塞给了裴佑一份。   “快到了。”周青柏说:“忙完了就吃点东西,一会儿还有硬仗等你呢。”   从热水锅里捞出来的袋装豆浆散发着微烫的温度,炸果子在空气里软化了一点,油炸的硬质外壳开始变得柔软。   裴佑道了声谢,然后把文件和电脑一起装回了包里。   他撕开自己手里那袋豆浆递给周青柏,顺便把他手里未拆封的换到自己手里。   “你说,他会不会在那边给咱们使绊子?”周青柏叼着豆浆袋子,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会不会咱们过去那边什么都没有?”   因为在出租车上,所有周青柏没有点名道姓,说得很隐晦。   “不至于。”裴佑摇了摇头,低声说:“那么多东西,他能往哪搬。而且按他的账来看,东西少了才要出事儿。”   周青柏唔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是不安定,他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顺利,但又很难说出究竟哪里不对。   裴佑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于是抽了张纸巾,随手帮周青柏抹了下嘴角。   “没事。”裴佑安慰道:“没有一个公司愿意被查的,这种情况我见过的多了,不用担心。”   周青柏或多或少被他安慰了一点,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三口两口地吃完了自己的炸果子。   裴佑今天挑选的项目是一处规模不小的施工项目,项目内包含一整套工业厂房和配套的宿舍楼,是东江这个季度规划大的项目。   裴佑和周青柏到达施工工地的时候,工地门口站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正张头张脑地朝外望着。   出租车停在施工管理部门口,裴佑刚一下车,那男人就像个探照灯一样,目光唰地一下对准了他,笑眯眯地迎上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是小周总?”对方问:“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刘全,久仰久仰。”   “他不是小周总。”周青柏拉长了一点尾音,从后座上探出头来,伸给裴佑一只手,被他拉出了后座。   “小周总在这呢。”周青柏说着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浮灰,反手关上了车门。   出租车绝尘而去,刘全愣了愣,目光在裴佑和周青柏身上巡视了一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那这位是裴先生了。”刘全惭愧地笑了笑,说道:“头次见面,认错人了,实在不好意思。”   周青柏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心里明白,这是刘新提前安排好的人。   “没事,又没见过面,不认识也正常。”周青柏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库房在哪?”   “在后面。”刘全伸手示意了一下方向,说道:“从这边走。”   他说着先一步反身带路,周青柏落后他几步远,凑到裴佑耳边,小声跟他咬耳朵。   “刘新的二叔。”周青柏说:“人也不怎么样,不过沾着大哥的光混得还不错。”   “这你也知道?”裴佑用气声回答道:“你提前看过资料了?”   “没有。”周青柏说:“但他跟着刘叔去过一次北京,我隐约有点印象——总之你小心,他们两个脑门顶着一个刘,盘根错节,都是一伙的。”   裴佑嗯了一声,说道:“我明白。”   这么大个项目工地是没法藏起来的,裴佑跟着刘全走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你要跟我一起去盘点吗?”裴佑问道。   “数数吗?”周青柏说:“那我还是不去了,我在周围先转转。”   枯燥而耐心的工作不适合周青柏,裴佑知道他或许是想去打听一下其他情况,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别走远,我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好。”周青柏笑了笑,做了个通话的手势,然后转头走了。   刘全没想到他俩突然分开,有点猝不及防,下意识想去接待周青柏,但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裴佑叫住了。   “请问,原料库在哪?”裴佑说:“麻烦带下路。”   建筑工地上到处都堆着施工材料,尤其是正在施工中的区域,几乎没处落脚。   刘全本来以为裴佑这种西装革履的体面人顶多在办公室坐着查查账,看看采买报单就算了,没想到他还真的较真,准备一点点去数。   从单子名录开始,刘全带着裴佑一点点盘过了所有类目的建筑材料,累得比爬山还虚脱。   但出乎裴佑意料的是,工地上的情况虽然跟报表上内容不符,但也没有到非常严重过的地步,除了几台大型的建筑设备被“外租”了之外,其他的材料都门类清楚地罗列在库房中,数量虽然大多都对不上,但差额都不过分,跟裴佑预想的挪用金额有很大差距。   “这是我们设备的租赁合同。”刘全从钢架上找到了一个蓝白条纹的文件盒,从里面抽出一份合同,递给裴佑看。   “因为开采工作已经结束了,所以推土机就都暂时租出去了。”刘全说:“还有两台装载机和一台塔吊,租给了其他建筑公司应急——具体的类目和时间都在合同里,您看一下。”   不同于东江那些乱七八糟的财报,这份合同清晰明了,结尾也有两家公司的公章和法人签名,裴佑顺手查了一下对方公司的资质,排除了东江自己开设小型企业自导自演的嫌疑。   “现在工地在施工中,为什么连塔吊都租出去了?”裴佑问。   “为了回血嘛。”刘全显然事先得过刘新的授意,哭穷哭得很流畅:“现在建筑行业不好干,人力成本又高,就指着趁淡季租点设备回血。”   “那租赁收入为什么没写在报表上?”裴佑又问。   “我不知道啊。”刘全瞪大眼睛,含糊地说:“哎呀,咱们也不懂,这都是财务做的,可能因为钱还没收回来,他们就没报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啦~所以明天请个假~ 第33章 “你跑出去干什么了?”   裴佑知道,东江新上任的“会计”就是刘新手里的一块砖,想往哪儿搬往哪搬,但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能往他身上一推了事。   偏偏前任会计踪迹全无,现任会计又是刚刚上阵,两两一对,竟然还真的找不出个能负责的明白人。   裴佑对这种推卸责任并不意外,也已经预先想好了应对的话术,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散漫的敲门声。   “一问三不知,干什么都不行,要会计有什么用?”   裴佑和刘全一起循声回头,只见出去“自由活动”的周青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他的外套挂在臂弯里,袖口往上折了几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裴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裤腿上沾满了泥点子,活像是从土坑里跑出来的一样。   “工作工作交接不好,帐也报不明白。”周青柏斜靠在门边,不耐烦地皱起眉,没好气地说:“这种会计要他做什么,辞了算了。”   刘全事先是听说过周青柏的大名的,刘新把他弄来接待“钦差”,自然把其中利害关系也跟他讲得很明白。相比起裴佑这种外聘的普通合作方,当然是周青柏这种跟青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高管更重要。   于是刘全眼睛一亮,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撇下了裴佑,转头去应付周青柏了。   “小周总,你有所不知。”刘全赔着笑解释道:“新会计刚来不久,业务还不太熟练,情有可原,等过一阵上手就好了。”   “上手?”周青柏跨过门槛进了屋,大摇大摆地晃到办公桌边上,伸手翻了翻上面几本明面上的合同,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哪有那么多功夫给他上手,我时间紧着呢,他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拉倒。”   周青柏发完了脾气,也没管刘全的脸色,自顾自地走到了裴佑身边,随口问道:“查完了没有?”   裴佑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刘全,然后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合同合上了。   “查完了。”裴佑说:“但是……”   他从账面里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需要和周青柏通气,但当着“眼线”的面却不好开口。周青柏跟他共事了这段时间,或多或少也培养出了一点默契,闻言不动声色地跟裴佑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耐烦地把文件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哪有什么但是。”周青柏一把薅起裴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外拉:“查完就查完了,差不多就得了——我刚看外面有开挖掘机的,金红涂装,倍儿帅。走走走,你陪我一块去看一会儿。”   裴佑:“……”   饶是裴佑知道周青柏只是想找个借口跟他单独相处,现下也被这个借口震住了。   “挖掘机……”裴佑的脸色有点复杂,他略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不解地小声问道:“可挖掘机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周青柏却好像比他还震惊,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裴佑,小声但激情地说:“那可是挖掘机哎!没有男人不喜欢看挖掘机!”   裴佑:“……”   学霸裴先生很难理解周青柏这种复杂且刁钻的爱好,他费解地看了周青柏一眼,最终放弃了理解他的脑回路。   倒是刘全见状迎了上来,笑着说:“工地乱七八糟的,小周总,用不用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周青柏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去玩儿会,反正账也查完了,一会儿看腻了我们就走了,不用送。”   周青柏像是不耐烦应付他,说完就拉着裴佑出了办公室。刘全的目光在他沾满泥点子的裤腿上扫视了一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追出去,而是留下来,给刘新拨了个电话。   刘新似乎一直在等这边的消息,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刘新说:“怎么样,他们走了吗?”   “还没有。”刘全转头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发觉周青柏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工地去了,这才松了口气,随意地道:“刘总,你就放宽心吧,我觉得那少爷就是来走个过场的,什么账都没看,净顾着去看挖掘机刨水沟了。”   “真的?”刘新将信将疑地问:“他起了个大早跑到你们那,就为了看挖水沟?”   “真的。”刘全信誓旦旦地说:“盘点查账他都不在,一过来就跑到工地去玩儿了,估计是公子哥,看什么都新鲜。跟他一起的那个审计员倒是较真,不过也没查出什么,就被他不耐烦地领走了。”   这处工地的账刘新心知肚明,那点小打小闹他不怕裴佑查,只是担心对方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招数翻他老底。现在听刘全这么说,他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那就好。”但刘新似乎仍旧不能完全放心,还是叮嘱道:“你盯好他们,也别让工地上的人乱说。”   “知道。”刘全说:“您放心好了。”   刘全在实时报备情况时,周青柏也没闲着,他还真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拉着裴佑走过了半个工地,去看人家挖排水沟。   挖掘机和工地上的切割机一起运作,响得轰隆轰隆的,周青柏站定在不远处的钢筋架旁边,也不用担心旁边有人听见他和裴佑的聊天内容。   “查得怎么样?”周青柏问:“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顺利。”   “确实。”裴佑承认道:“这个项目的库存对不上,但数量不算太多。刘新的全款别墅要是想从这个体量的‘挪用’中来,恐怕得挪用个几十年。”   周青柏闻言皱了皱眉,他望着不远处那个深沟,有些迟疑地说:“你说,会不会是那些八卦消息有误……其实刘新没贪那么多?”   这看起来应该是现在最有可能的情况,但裴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裴佑说:“如果只有这个程度,他应该不怕查——他家和你家有旧关系,几十万的亏空不过就是两个项目的体量,就算是挪用了,也不伤筋动骨,补上就行了。”   “而且,我总觉得,他身上应该还有秘密,是我们没发现的。”裴佑说。   从业这么多年,裴佑对于账目和企业内部管理有种近乎直觉的敏感度,他总觉得东江的亏空不应该是这种小打小闹,而是某种更深更复杂的东西。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裴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刚才盘点的时候,你跑出去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忄曼、青花鱼_kziostvpugs投喂的鱼粮,感谢浅星眠投喂的猫薄荷,感谢前月映浮梁投喂的彩虹糖,非常感谢~ 第34章 “不就是查岗吗,随便看。”   周青柏有兵出奇招,打入八卦组织内部的前科,裴佑自然不会觉得他刚刚就是跑出去闲聊胡闹了。   谁知周青柏转过头来,纳闷地看了他一样,然后低下头拍了拍自己裤腿上沾染的泥水痕迹,理所当然地说:“刚刚?我去看他们钻井了啊。”   裴佑:“……”   周青柏满嘴跑火车的次数太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偏偏裴佑次次都上当,闻言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张了张嘴,一时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青柏就喜欢看裴佑这种被打乱计划之后既无措又茫然的表情,闻言扑哧一声,忍不住弯下腰笑了两声,冲他摆了摆手。   “跟你开玩笑呢。”周青柏笑够了,然后直起腰来,强行憋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去是看人挖地基了。”   裴佑:“……”   一而再再而三,裴佑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抿着唇叹了口气,无奈而沉默地盯着周青柏,活像是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就想用眼神谴责他一样。   “别生气啊。”周青柏脚步挪了挪,往裴佑身边凑了凑,笑眯眯地说:“这次是说真的——我看了一下,东江有自己的建筑团队和包工头,也有自己长期聘用的施工管理员,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应该是在各个工地来回跑的,知道的消息应该也多一点。”   裴佑眸光闪烁,明白了周青柏的用意。   东江承接的项目类别多样,大到建筑厂房,小到农家院装修,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不同的建筑所需要的专业建筑工种也不同,但无论是修桥铺路还是盖房子,整地落基总是逃不过的。   如果东江的建筑团队真的稳定而分工明确,那开挖掘机的这部分“专业团队”,就应该是对实建项目最了解的一批人。   不远处,两台金红涂装的挖掘机正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排水沟初见雏形,在地面上下陷出一条深色的缝隙。   裴佑从那两台机器上收回目光,忽然对周青柏刮目相看,好像面前那两台挖掘机已经不再是周青柏心血来潮的玩具,而是他深思熟虑的佐证。   真心对挖掘机有迷之兴趣的周青柏当然不知道裴佑已经在心里给他糊上了厚厚一层滤镜,他双手揣在兜里,懒散地换了个站姿,转移了一下重心,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不太懂账,但是我觉得,刘新要是想贪污公款,不会在小打小闹的项目上动手——都不够塞牙缝的。”   这倒是实话,裴佑想,小项目意味着运作空间小,利润和成本都不及大项目,能贪污的钱非常有限。如果刘新真的像周青柏打听出来得那么胆大,他应该不会用这种“细水长流”的方式一点点蚂蚁搬家。   “会砌墙的不一定会造楼房,但会盖楼的一定会砌墙。”周青柏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工地上,随意道:“所以我就过来碰了碰运气。”   裴佑选的这处施工项目规模不小,周青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过来找这些技术工种插科打诨,装傻充愣,大半天的功夫,跟不少朴实的农民工称兄道弟地唠上了磕。   正如周青柏所料,这些人常年混迹在东江的各大工地上,经常被外调,对东江的业务面非常熟悉。   周青柏之前没从那群叔叔阿姨里问出那个神秘的项目内容,于是想用迂回政策,从这些建筑工人身上打探打探,可惜刘新的预备工作做得太好,包工头为人非常谨慎,虽然跟他天南地北地扯了些乱七八糟的,但一点深入的料都没被他挖出来。   “至于其他建筑工人,有包工头在,也不太敢在我面前乱说话。”周青柏把面前一粒石子踢到了水沟里,摇了摇头,有些泄气道:“说到底,还是时间太短了。”   周青柏顿了顿,接着说:“这些人跟刘新有利益关系,不像那些阿姨大妈们一样不设防,就这么短短几个小时,不够我们建立信任感。”   这个答案在裴佑的计划范围之内,所以裴佑并不觉得失望。   周青柏已经从另一个角度给了他思路和惊喜,但裴佑擅长的部分到底还是在账目和数据里抽丝剥茧,这些其他佐证有是好事,没有他也并不担心。   “没什么。”于是裴佑安慰道:“这才第一天,不用着急,之后还有机会。”   裴佑预备盘点的项目不止这一处,而且今天工作一天下来,他心里也有了对接下来工作的调整方案。   周青柏知道查账这种事也急不得,于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今天的工作不咸不淡地就这么结束了,回渭南市之前,裴佑又去了一趟办公室,把该取证的资料挨个备份留存,然后才带着周青柏坐上了回程的车。   回程路上,周苍山打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下情况。   工作初期,他不太好意思催促裴佑,但使唤起亲弟弟来却没什么心理障碍,抓着周青柏在回程的车上就给他做了个简短的小报告。   周青柏累了一天,回程的路上咸鱼一样地摊在后座上,一边应付周苍山,一边在车窗的雾气上画圈。   他声音沉稳而冷静,偏偏形象跟这俩形容词搭不上边,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裴佑在旁边瞟了他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拉了一把周青柏的手腕。   “脏。”裴佑说:“有灰。”   周青柏算是看出来了,裴佑有一点轻微的整洁强迫症,不是给他叠衣服,就是帮他丢垃圾的。耳机里周苍山还在嘱咐工作,周青柏一心二用,也没太在意,任由裴佑拉着他的袖子把他的手从车窗上拽了下来,然后避开听筒,冲着他做了个口型。   “等会儿,马上好。”   裴佑倒是并不着急,但他看周青柏摆弄手机的模样,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裴佑等到周青柏挂了电话,才开口问道:“是你跟葛兴说,以后不要插手我的事的?”   周青柏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什么,心里暗骂了一句葛兴多嘴。   背后议论别人私事显然不对,饶是周青柏知道裴佑大度,也难免有些心虚。   “是我说的。”周青柏连忙说:“别生气,我保证没说你别的——就算说了也都是好话。”   裴佑本来也没生气,他就是想跟周青柏说,以后有这种话可以直接跟他讲,有道理的他会直接出面拒绝,省得周青柏名不正言不顺,还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青柏就好像笃定了他心有芥蒂一样,二话不说把手机塞进了他手里。   “真的,不信给你看。”周青柏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查岗吗,随便看。我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称君、作壁上观投喂的鱼粮,感谢浅星眠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35章 “刚才心跳得好快。”   周青柏不讲理起来完全不听劝,饶是裴佑丝毫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也还是被他半强迫地查阅了他和葛兴的聊天记录。   “我可没骗你啊。”周青柏手肘支着车窗,挑了挑眉,语气古怪地说:“你可别听他乱挑拨离间。”   “我知道。”裴佑不想侵犯周青柏的隐私,于是只意思意思地滑动了一下屏幕,草草看了两眼,就重新按上锁屏,把手机还给了周青柏。   “那就好。”周青柏往他身边挪了挪,凑过去非要跟他对视,不依不饶地说:“你跟我是一伙的,知道吗,别听他胡说,要向着我。”   周青柏幼稚起来简直跟小学生没什么两样,他就像是非要抓着自己亲近的朋友逼问自己是不是跟他“天下第一好”的小孩子似的,非要争这个宠。   裴佑有点招架不住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强势,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本来也没听他的。”裴佑垂下眼跟周青柏对视着,无奈地说:“是你非要给我看记录的。”   “我是在保持良好的信任关系。”周青柏总是有道理,他振振有词地说:“我要是不跟你说清楚,被葛兴见缝插针地趁虚而入怎么办。到时候你跟他建立了革命友谊,他就会背着我给你介绍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社会人士。”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葛兴曾经给他办过的“相亲Party”,周青柏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点微妙的嫌弃。   “可是……”裴佑忽然问:“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在意。”   裴佑早就想问这件事了,只是话赶话聊到这里,他才终于有机会把这个疑问宣之于口。   在他看来,葛兴不算是个闭着眼睛乱拉皮条的人,如果他不愿意,对方不会像拉人接客一样硬逼着他去见相亲对象。   但周青柏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他相当抵触,裴佑不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周青柏怎么这么在乎他那些薛定谔的“相亲对象”。   周青柏似乎没想到裴佑会突然有此一问,他短暂地怔愣了一瞬,竟然被他问住了。   周青柏素来舌灿莲花,歪理邪说一大堆,随随便便就能把别人拉进自己的逻辑里轻松打败,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脑子忽然短暂地空白了一瞬,竟然没回答出裴佑这句随口一问。   对啊,周青柏想,裴佑又不是无知的少女少男,哪那么容易被人骗走。   周青柏这个念头方起,心里就忽然涌上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潜意识里不想把裴佑交给一些眉目不清的陌生人,所以一直以来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现在裴佑一句“为什么”戳破了那点隐秘的屏障,周青柏还没想明白答案,先打心眼涌起了一点微妙的烦躁来。   他心烦意乱,既不知道这种浮躁慌乱的感觉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代表什么。只觉得这种感觉飘忽而不可捉摸,周青柏自己也分不清那是担心,还是某种更加玄妙的东西。   周青柏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片很微妙的状态里,似乎明明有什么常识类的东西从他眼前飘过了,但他就是看不清楚。   “我……”   他茫茫然地眨了眨眼,正想努力去捕捉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觉得身下的车忽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周青柏坐没坐相,歪着身子没有重心,随着急刹的惯性往后撞了一点,差点滚下后座,幸好被裴佑眼疾手快地捞住了。   “到了。”司机拉起手刹,从后视镜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俩一眼,操着一口本地方言说:“打表一百六十二,谢谢。”   周青柏:“……”   刚才那种短暂的飘忽状态被打断,霎时间荡然无存。周青柏骤然从那种莫名其妙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只觉得刚才那种转瞬即逝的奇怪感也随之一起消失,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奇怪。”周青柏捏了捏鼻梁,顺着裴佑的手劲儿坐直了,纳闷道:“怎么回事,刚才心跳得好快,眼前直发灰。”   “缺氧了?”裴佑扫码付了车费,疑惑地看了看周青柏,然后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说道:“你是不是中午吃得太少,低血糖了?”   “有可能。”周青柏自我感受了一下,说道:“也可能是起得太急了。”   周青柏一向心大,也没多想,干脆把刚才那种转瞬即逝的微妙感归结给了体位性低血压。   他低下头,顺着裴佑拉他的手从车里钻出来,然后不客气地顺势搭上裴佑的肩膀,用脚背勾着关上了车门。   “哦,对了……刚才说什么来着?””周青柏挑了挑眉,续上了之前裴佑的疑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还没出师,现在把你放出去,有损我金牌恋爱讲师的名号。”   裴佑:“……”   他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名号,裴佑费解地想。   裴佑永远跟不上周青柏跳跃的脑回路,但他聪明地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只是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   其实就算周青柏不说,裴佑最近也没有认识新朋友的打算。   他最近跟周青柏之间的相处已经磨合到了一种很舒服的程度——既可以彼此分享隐秘的性向,裴佑也不用绞尽脑汁地表现自己。   周青柏不嫌弃他寡淡无趣,还会时不时制造点乐子来调剂生活。而他则可以按自己舒服的节奏跟周青柏相处,也不用使尽浑身解数地迎合每一个话题。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怕裴佑和周青柏并非暧昧的恋人关系,他也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了这种自由而舒服的相处模式,不想在短时间内出去进行生疏而尴尬的相亲活动。   思及此,裴佑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周青柏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他的袖口被蹭起短短的一截,整只手没骨头似地垂下来,随意地搭在裴佑的锁骨上,正随着他走动的动作一晃一晃。   周青柏似乎没注意裴佑在看他,他注意力不太集中,此时此刻已经被别的东西抓走了兴趣,正巡视着酒店前的步行街,望着人家的糖炒栗子摊蠢蠢欲动。   裴佑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顺手帮他擦掉了袖口蹭上的一点薄灰。   “金牌恋爱讲师”的恋爱经是否有用还有待商榷,但裴佑总觉得,周青柏好像提高了自己的择偶标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儿童节快乐呀~没谈过恋爱的笨蛋就是容易出现心动不自知的情况2333,不过我掐指一算,发现有人快开窍了,可以来竞猜一下到底是谁XD【感谢浅星眠、冉冉染染、萝卜兔、忄曼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36章 “不过你得补偿我一下。”   东江的审计工作不顺利在裴佑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从业至今,已经很习惯抽丝剥茧和见招拆招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不顺利”到这种程度。   东江的账跟裴佑以往见到的各种经典案例都不一样,它乍一看错漏百出,但仔细一查却又没那么过分,裴佑走完了预计的几个盘点项目,得到的结果竟然都跟刘全那里差不多——账目不算严谨,但也没坏到预想的地步。   这种感觉不上不下,只吊在半空中,活像是让人吞了个苍蝇,无论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都觉得难受。   那些项目经理像是跟刘全一起上过“紧急培训”,话术都差不多,问账目问题,就一问三不知地推到财务身上,问成本问题就开始卖惨,说人力成本过高,材料费损耗巨大,还要时不时拿新政策的“高温补贴”说事儿。   这些人活像是滚刀肉,仗着跟刘新七扭八拐地沾亲带故,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嘴里毕恭毕敬一口一个配合,实际上一问三不知,什么不说。   饶是裴佑这样好脾气的人也难免被这种地痞无赖激起了点火气,这几天日夜颠倒,咖啡流水一样地点,眼瞅着要把酒店房间变成另一个流动办公室。   “歇会儿。”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斜伸过来,避开了满桌子的文件和草稿,把一杯冰美式放在了裴佑的桌角上。   “忙了好几个小时了,就这点东西,再看也看不出花儿来。”周青柏顺势反身坐在了桌沿上,双臂交叠,晃了晃脚腕。   “不如休息会儿。”周青柏说:“换换脑子。”   裴佑文件看到一半忽然被打断,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但他知道周青柏是为了他好,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火气迁怒到他身上,只抬个头的功夫,就已经把自己的情绪梳笼整理好了。   “我想再核对一下这部分内容。”裴佑说:“公账有来源不明的收支流水,这是大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各项目的账目漏洞不足以补平这部分支出,这就说明还有我们没查到的部分——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中间肯定还有别的问题。”   盘点结束之后,裴佑从银行那里开了函证,查阅了东江的公账账户。公账流水里,除了日常支出收入的项目流水之外,裴佑还查到了两条莫名的转账记录,一条在去年新年左右,一条在今年年初,都是大额转款,一笔三百万,一笔二百六十万。   这两笔汇款先进再出,都只在公账里停留了一个晚上,而且去向不明,收款的账户也已经被人注销,无从查阅。裴佑拿着银行开具的证明去询问刘新,只得到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回答。   “这两笔啊,是材料采购费。”刘新说:“当时是年底,江财务运转不过来,所以这笔钱是我跟朋友借的,本来应该打在我私人账户上,但是他打错了,才进了公账。”   “跟朋友借的?”裴佑脸色沉了沉,问道:“财务运作不过来,为什么不向银行办理借贷——你有项目,也有资产,银行不会不批你的贷款审核。”   “这不是因为跟朋友借不用利息嘛。”刘新说。   “但库存盘点里没有这两笔费用的相关材料。”裴佑说:“库存里也没有足量的材料储备。”   “哎,您有所不知。”刘新在裴佑的质问下也没有慌乱,他梗着脖子,脸上变脸似地挂上了一种愁云惨淡的悔意:“这两笔钱本来是用于项目采购的,但是那个材料方他突然赌博欠了债,卷款跑了。我们上门要账的时候才发现,他那个公司已经成空壳了,家里就剩一对老爹娘,一问三不知,住在破筒子楼里,穷得叮咣乱响。我们当时也不好硬收账,后来这两笔欠账还是我自己抵押了房子,才拿出钱还给我朋友的。”   裴佑:“……”   裴佑皱了皱眉头,追问道:“所以你们采购材料,不是按批次打款,也不是先交定金,而是一句话不说就给对方打了全款——还打了两次?”   刘新被他问得噎住了,停顿了两秒,才眼珠一转,为难道:“哎,这事儿是我的疏漏。您也知道,我们这小地方,做生意没那么多可丁可卯的事儿。我跟他家曾经合作过很多次,所以这次也没多留心——毕竟谁知道他能赌博欠那么多钱呢,对吧。”   “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刘新叹了口气,说道:“这两笔采购费支出后没有回流,已经按坏账报了,如果您想看采购合同,我可以让财务帮着一起找找。”   裴佑:“……”   裴佑当然不会相信他这幅说辞。   在裴佑看来,刘新简直是拿他和周青柏当傻子耍,甚至连找个靠谱的理由应付都懒得,就像是吃定了裴佑找不到这几百万的来源一样。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刘新红口白牙一张嘴,就平白说平了五百多万的账,别说裴佑,连周青柏都觉得这里有鬼。   但周青柏到底不是财务专业的,他只能隐约知道这事儿不对,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但这笔钱最后一进一出,等于没有啊。”周青柏翻了翻文件,说道:“要说他挪用了,那这五百万应该是从公账出去的才对。”   “你相信刘新说的话吗。”裴佑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他说这笔钱是他借来的这件事。”   “我是傻子才信呢。”周青柏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再有钱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借出去五百万,何况这地方的企业体量普遍没那么大。”   “所以说这就是问题。”裴佑说:“公司运营是有章法的,做了多少项目,盈利多少,结余多少,都应该有个准数,钱挪出去容易,想进来难——他这无缘无故多出来五百万,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五百万大概率就是刘新的黑账,但问题在于,裴佑比对了现在盘点的几个项目,把其中的材料漏洞和虚报成本加起来算了一遍,然后平摊到现在东江的项目单上,别说五百万,连一半都够不上。   这条转账记录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般,裴佑心知它就是财务问题的出口,但暂时还没能找到证据,来顺藤摸瓜地揪出背后的真相。   “那你说……”周青柏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说道:“他有没有可能有其他进账,就是那种青山不知道的项目。”   “有这个可能。”裴佑说:“我也想过这种情况,但我调阅了东江的人力资源安排和设备调用情况,没有发现非常明显的漏洞,应该可以暂时排除有额外的大型工程。”   所以目前为止,裴佑的工作重心依然在盘点工作上,他把原来的抽盘项目范围扩大了一点,准备再多跑几个地方看看情况。   但裴佑也没打算完全放弃“外快”这条路——东江是个建筑公司,如果接了私活必定会有痕迹,裴佑准备顺着现有的项目往下摸排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问题所在。   “可惜了。”周青柏放下手里的东西,顺着桌子滑下去,然后半蹲在桌子旁边,把下巴搁在了桌面上,皱着眉头闷闷地说:“要是能查刘新的私人账户就好了,说不定一抓一个准。”   “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挪用公款,银行不会给我们查私人信息的。”裴佑看了看趴在桌面上的周青柏,只觉得他像一只闲不住的猫,忍不住勾着唇笑了笑,把没动过的咖啡往他那拨了拨,示意他先喝。   “我不要这个。”周青柏撇了撇嘴,说道:“太苦的东西影响我的味觉,我的舌头可是很金贵的。”   裴佑愣了愣,这才想起周老板的“本职”工作其实是个日工作只有俩小时的调酒师。   这段时间他昏天黑地地忙,周青柏也跟着连轴转了好几天。他本来就是个懒散不爱加班的人,能从头跟到现在,属实不容易。   “对了,最近工作节奏好像太忙了一点。”裴佑看了看他眼底一圈淡淡的青黑色,有些担心地问:“你还能适应吗?”   周青柏活像是属猫的,不问他的时候他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裴佑一开口,他反倒精神抖擞,开始顺杆往上爬。   “当然……不适应。”周青柏眨了眨眼,很快换上一副哀怨的表情,他又顺着桌子往下滑了滑,干脆坐在了地板上,只从桌面上露出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裴佑:“累都累死了,做梦都是账本。”   “对不住。”裴佑有些歉意地说:“我习惯这种工作强度了,忙起来的时候没顾忌到你。”   “没关系。”周青柏很“大度”地说:“我原谅你了——不过你得补偿我一下。”   “那好吧。”裴佑先是答应了,然后才想起来问:“不过,补偿什么?”   周青柏眼珠一转,显然很快想到了什么,他露在桌面上的眼睛微微一弯,很快露出了一点笑意。   紧接着,裴佑就看见桌面上出现了一个由两根手指组成的“小人”,晃晃悠悠地顺着桌沿朝他走过来,碰瓷儿一样地在他袖口旁啪叽摔倒,勾住了他的袖子。   “那就补偿——”周青柏故意买了个关子,懒懒地拉了个长音,才接着说道:“陪我去吃晚饭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作壁上观、惘川迟迟、称君、忄曼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37章 “别生气了。”   周青柏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最后不但拉着一堆工作没做的裴先生去吃了晚饭,甚至还逛了半条小吃街。   裴佑从入行以来就没干过这种把工作扔下先去放松的事儿,结果被周青柏软磨硬泡一顿,居然没怎么挣扎就破了例。   周青柏果然也是个人才,裴佑忍不住想,他在与人交往一道上实在很有天赋,相当知道怎么让人听他的话。   可放松归放松,工作归工作,虽然周青柏短暂地获得了一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但一觉睡醒,还是得任劳任怨地跟着裴佑继续跑工地。   青山的内部控制做得太好,周青柏习惯了令行禁止有章可循的工作模式,现在乍一来东江,感觉浑身都不适应,好像放眼望去皆是蠢货。   东江没有明确的内部管理条例,各项目部也好像是曾经的包工头队伍拼凑起来的,颇有各自自治的意思,除了总管理权在刘新那之外,各个工地简直是一处一个规矩。   公司内部的施工人员和临时招来的农民工混在一起,监理和包工头划江而治,要是想细究一下工地项目的运营情况,还得打电话回东江总部才能问出来。   偏偏刘新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十次有八次不在公司,他秘书就像个只会自动回复的AI智障,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个问题我不太清楚”、“我会尽快通知刘总”、“等刘总回来第一时间给您回电”这几句话。   “早知道应该让我跟哥去投资一下人工智能领域。”周青柏忍不住小声吐槽道:“就这点活儿要什么秘书啊,往办公室放个小爱同学多好——还不用开工资,交点电费就行了。”   裴佑顺着周青柏的话脑补了一下插上电就能出声的“电子音响秘书”,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别乱说。”裴佑抿了抿唇忍住笑意,瞥了一眼前面带路的接待人背影,小声说:“机器怎么能代替人力资源。”   “我觉得差不多。”周青柏跟他小声咬耳朵:“反正她就只会三句话来回说,设定个自动回复就行了。”   这种低下的工作效率显然让被迫加班的周青柏心里积攒了不少怨气,裴佑这几天耳根子底下都是他念念叨叨的抱怨,已经快听出抵抗力了。   “那回去之后,你可以以东江的盈利不足为由,建议刘新裁撤不必要的部门岗位,优化内部管理条例。”裴佑想了想,轻声说:“然后设立绩效考核机制,让他们定期上报,优化人力资源结构——青山是总公司,有这个权利。”   周青柏:“……”   不愧是专业人士,周青柏敬佩地想,下手就是稳准狠。   他正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给刘新找点麻烦,余光里,就见前面不远处带路的接待人忽然停下,转过身看向了他们俩。   “这边就是项目管理部了。”接待人指了指前面的一排活动彩钢房,说道:“我们经理就在办公室,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接待人说着向前几步,在门牌上写着“项目经理”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屋内很快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进”,接待人推开房间门,转头冲着裴佑示意了一下。   工地上条件一般,周青柏一进屋就闻到了满屋烟熏火燎的烟油味,他皱着眉打量了一圈环境,只见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指尖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香烟,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一份采购单,眯着眼睛,透过浓浓的烟雾看向了门口。   “这谁啊。”男人粗声粗气地说:“来干什么的?”   “这两位是总公司来的。”接待人说:“刘总说,是来咱们项目盘点的,要数数库存,看看咱们的设备。”   “哦——”中年男人眯起眼睛,有些不耐烦地把半截烟头捻在了烟灰缸里。   “不就是查账的吗,知道了。”中年男人从桌后站起来,随手用文件扇了扇面前的烟,皱着眉头,不满地说:“刘总跟我打过招呼了,我知道怎么办,你先走吧。”   周青柏嫌弃屋里烟味儿太大,只靠在门口站着,见状微微侧了侧身,给接待人让了一条出去的路。   裴佑最近盘点的项目太多,已经超过了刘新“亲朋好友”的覆盖面积,最近见到的几个项目经理显然不像刘全那样经历过刘新的“一对一辅导”,态度大多都不算特别客气。   这些项目经理大多在东江呆了很多年,有的甚至是刘建成当年的老关系,跟着他一起从包工头干起来的,资历比刘新还老一点,很不服管。   这些人大多没什么文化,做事儿全凭自己的社会经验,骨子里有一种近乎无知的勇气,难办起来很难搞定。   中年男人显然是这种人中的佼佼者,他把文件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摔,一边往身上套外套,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   “查查查,一天到晚查来查去的。”中年男人说:“不知道的以为查贼呢。”   他说话声音不小,显然是说给在场的两个“钦差”听的,周青柏皱了皱眉,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如非必要,周青柏不想和这些人起正面冲突。毕竟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当了这么多年地头蛇,脑回路很难和正常人接驳,冲动上来什么都干得出来。   之前也有人会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两句什么,周青柏大都装听不见,让一步就过去了。   裴佑的工作经验更多,见过的奇葩也更多,他压根就不会把这群人当回事儿。周青柏有时候都怀疑,或许在裴佑眼里,这些人就是一群行走的文件存放处。   周青柏脑子里思绪乱飞,几乎瞬间就天马行空地发散出去一堆有的没的,忍不住被自己逗乐了,闷声不响地低下头耸了几下肩膀。   但这次的项目经理也不知道是更年期还是怎么,见裴佑和周青柏都没什么反应,反而开始变本加厉,一边去文件柜里拿库房钥匙,一边把柜门摔得叮当乱响。   “也不知道刘总从哪招来的大佛。”中年男人瞥了一眼裴佑,没好气地说:“年纪轻轻的干这狗腿子活儿,一天到晚没事儿找事儿地去邀功,没病都查出病来了。”   周青柏:“……”   周青柏从自己的脑补里回过神,微微皱了皱眉。   一句两句他可以装听不见,但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收敛就不一样了。   何况周青柏自己就算了,酒吧里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他见怪不怪了。但他心里总觉得裴佑是个好脾气的体面人,于是十分听不得他被人阴阳怪气地拿话挤兑。   “操。”中年男人取出钥匙拴在裤腰带上,又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抱怨:“当太监都没这么麻烦的。”   周青柏面色一沉,从门框上直起身,就要越过裴佑往屋里走。   只是他还没开口跟那中年男人掰扯一下这项目的“主权”问题,他就被裴佑一把拉住了胳膊,拽住了。   “贼才怕查呢。”裴佑面不改色,一只手拉着周青柏不许他往前走,一边淡淡地说:“你是贼吗?”   周青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周青柏纳闷地想,裴佑耳朵里不是有一套过滤系统吗,怎么今天转性了。   那中年男人本来就是指桑骂槐地碎嘴子,大概也没想到裴佑会这么不客气地开口跟他点破,闻言愣了愣,差点没接上话。   “审计是正常的公司运作流程。”裴佑面色如常,但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接着说道:“你不想被查,是心里有鬼,还是管理能力不过关?”   那中年男人被他说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也没跟裴佑再起冲突,只是拿了钥匙,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出去了。   直到那男人走出了十几步,裴佑才放开了周青柏的手。   “不要跟他生气。”裴佑说:“没有必要。”   “我是不在乎这种人。”周青柏拧着眉说:“就是他说话太难听了。”   裴佑已经习惯了跟各类经理打交道,在他眼里,这些人跟他之后没什么交际,所以既不用费心讨好,也不用在乎他们说什么。   但周青柏显然不是个爱吃亏的人,他眉头紧锁,看起来依然有些没消气的样子。   裴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抚他,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艰难而生疏地从周青柏曾经的“胡搅蛮缠”里挑拣出了一点安慰他的手段。   “别生气了。”裴佑勾住周青柏的肩膀,轻轻咳嗽一声,很不熟练地说:“要不我……我去给你买瓶可乐?”   作者有话说:   突然加更.jpg【感谢浅星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38章 “你得跟我一致对外。”   周青柏花了两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裴佑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恍然大悟,再无缝衔接成意味深长,似乎只花了短短的一瞬。   “怎么?”周青柏脚步微动,顺势往裴佑身边挪了挪,笑眯眯地凑过去看着他:“要哄我啊?”   这个词听起来有些过分亲密,但裴佑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来代替这句话,于是犹豫了片刻,默认了。   “那你这样可不行。”周老师像是有什么教育爱好症,试图抓紧一切机会给自己唯一的学生洗脑,想要掰正他的“直男”思想。   “一个招数不能重复使用,你要对症下药才行。”周青柏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感慨道:“比如,你得针对实际情况,来对哄人手段进行变通。”   裴佑:“……”   裴佑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生怕周青柏的声音被前面的中年男人听见。   ——他们前脚刚起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摩擦,要是后脚就被对方听见周青柏在给他上“恋爱讲堂”,这气氛恐怕只会变得更加尴尬。   “比如现在。”周青柏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我正在生别人的气,你就得跟我一致对外,怎么能转移话题呢。”   裴佑:“……”   “……那怎么才算一致对外?”裴佑问。   “嗯……”周青柏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想了想,用眼神瞥了一眼远处中年男人的背影,挑了挑眉,小声说:“比如说,你替我套上麻袋揍他一顿之类的,就很解气。”   这个答案显然在遵纪守法好市民的预想之外,裴佑愣了愣,正想劝说周青柏放弃这种危险的想法,就见对方扑哧一乐,低头靠上了自己肩膀。   “开玩笑的。”周青柏用胳膊肘拐了拐裴佑,小声跟他咬耳朵:“别当真,为这种人进局子可不值当——我早就不生气了,逗你玩儿呢。”   周青柏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冲动最高阈值只停留了那么短短一瞬,就被裴佑的打岔掀过去了。   周青柏总觉得裴佑就像个正面情绪扩散机,跟他在一块的时候,他加班都加得比以前舒服一点,何况是这点小事。   “不过可乐还是要买的。”周青柏从不吃亏,还擅长得寸进尺,进了自己兜里的东西绝不往外掏,于是伸出了两根手指,在裴佑面前晃了晃,装模作样地说:“这么大的心理创伤,得要两瓶才能好。”   裴佑:“……”   我懂了,裴佑恍然大悟,合着他绕了个九曲十八弯,就是为了这两瓶可乐。   但无论怎么说,两瓶可乐能换一个听话懂事儿不作妖的周青柏,这笔生意显然很划算。   于是裴佑心甘情愿地掉进了这场“消费陷阱”,去工地门口的流动超市给周青柏买了两瓶可乐。   中年男人在物料库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了十多分钟,恨不得把脚下的沙土都搓出个坑,才等来姗姗来迟的裴佑和周青柏。   中年男人显然看不上周青柏这种来工地“视察”还得买点饮料的公子哥,眼神在他身上剜了一圈,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周青柏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的,他晃里晃荡地走上前和裴佑并肩而行,弯腰进入库房的时候,顺手把手里多余的那瓶可乐塞进了裴佑的公文包。   裴佑顺势看了他一眼,周青柏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做了个口型。   “太沉了。”他说:“拿着不方便。”   裴佑已经习惯了周青柏这种娇气,也没怎么太意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钻进库房,拉着周青柏的手把他也拽了进来。   彩钢房临时搭建的物料库闷热阴暗,水泥和沙土胡乱地堆在同一个库房里,到处都是呛人的建筑浮灰。   周青柏皱了皱眉,没想往灰尘土块里钻,而是站在库房边缘,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   库房正门的那面墙上挂着一份简陋的纸质考勤本,周青柏溜达过去,随意看了看,竟然在上面扫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他见状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褪去几分,显露出一点认真的神色。   中年男人和裴佑已经走到库房深处去盘点库存项目,周青柏环视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后,伸手翻了翻那本考勤本。   考勤本已经被压到最下方的首页上贴着几个工头的一寸照片,周青柏挨个巡视过去,在倒数第二行找到了想找到的人。   他验证了自己心里的猜想,然后把考勤本重新复位,想了想,转头走到了库房里面,去找正在工作的裴佑。   “裴佑。”周青柏走到仓库深处,远远喊了他一声。   裴佑从一堆钢筋面前抬起头,回头看了看他,问道:“怎么了?”   “这里太闷了。”周青柏懒洋洋地说:“我想出去玩儿会。”   周青柏原本怕裴佑应付不了这些地头蛇,话里话外被人挤兑,但刚刚见他也不是不会怼人,就干脆放下心,准备出去发挥一下自己的专场。   他们俩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片刻,电光石火间,裴佑已经明白周青柏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嘱咐道:“去玩吧,小心外面的坑,也别踩到废弃材料。”   周青柏敷衍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见了,然后懒懒地摆了摆手,转头走出了仓库。   中年男人似乎对周青柏这种做派又酸又看不上,闻言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要享福上工地来干什么,回家吹空调多好。”   裴佑头都没抬,他端着文件夹,一边在表格上写下备注,一边冷淡地说:“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里的复合材料为什么只有总数?分项的采购单给我看看。”   这处建筑工地相比起前几个还属于新项目,工地上还没建起骨架,地基的深坑里竖着数不清的钢筋铁网,几台挖机正在运作着。   周青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施工区外围,眯着眼睛在场里巡视了一圈,最终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目标。   他耐心地在旁边等了足足二十分钟,等到对方换班休息,这才绕着施工区外围走过去,从背后接近了对方。   “赵哥。”   周青柏语气微扬,声音里夹杂着点恰到好处的惊喜,被他喊到的男人吓了一跳,一个激灵转身朝他看过来。   “啊……周、周总啊。”对方显然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他,下意识想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被周青柏一把按住了肩膀,按在了原地。   “不用客气,我就是来玩玩。”周青柏说着,不见外地就地在土拢上一坐,坐在了男人身边。   “倒是你,赵哥,怎么又上这工地来了?”周青柏不经意地问:“之前不是还在那边建厂房吗?”   面前的男人皮肤黝黑,双手布满了老茧,因为常年跟胶皮和沙土打交道,指节处已经有点开裂。   他个高却又点驼背,为人看起来很老实,长相也很有辨识度,国字脸上生了一双眯缝小眼,周青柏当初在刘全的工地上只看了他一眼就记住了他的长相,连带着名字也记得很清楚。   刚刚在考勤本上看到他名字的时候,周青柏还在想是不是有重名的情况发生,但直到在最后末尾页看见了他们这一组的包工头照片,他才彻底确定。   周青柏想要跟人打好交道的时候,为人是很和善的,他没什么架子,赵山又因为上次已经见过了他,所以这次也没怎么太过紧张。   “我们这些人都是哪用得上往哪跑。”赵山闻言憨厚地笑了笑,摸了下脑袋,说道:“那边的活儿干完了,这边又正好打地基,就调过来了。”   “哦。”周青柏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地基深坑,随口道:“这地基是要弄完了吗,我看钢材都架上了。”   赵山上次见周青柏的时候,他就像个好奇儿童一样,围着挖掘机到处围观,还拽了个不用干活的包工头当导游,问东问西的。   赵山只当他是城里少爷没见过原地起高楼,看什么都新鲜,于是也没起疑,顺口回答道:“哎,还早着呢,这刚刚把地挖开,龙骨都没打完,之后还得灌砂浆呢。”   “那这么说,你们的工作还得有一阵才能结束啊。”周青柏说。   “是啊,盖房子这种事儿嘛,急不来。”赵山摘下安全帽,顺手扇了扇,感慨道:“您别看这点活儿少,一个月都完不了。”   “是吗。”周青柏眸色微沉,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那在这种忙期里,你们整个工程队忽然请假一礼拜,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东江这种建筑公司真的非常非常多XD,一些三四线城市的市级公司很多都没什么审计和内部控制的概念,尤其是建筑公司,很多都是上个世纪的包工头开的,家族企业+私人管理,就会导致内部管理非常混乱。不过我掐指一算,只要把这个闹心的工作搞定,感情线就能再迈进一大截了23333【感谢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浅星眠、冉冉染染、抄手吃两碗9、甘望枳、青花鱼_ew3t9jd6a1q、木易青山、作壁上观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39章 “她确实有一个全资控股的企业”   赵山被周青柏猝不及防的发难问住了,他愣了愣,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丝慌乱的情绪。   “这……”他支支吾吾地说:“那个……”   “我刚在库房看过你们的考勤表了,上面都标出了你们的请假时间。”周青柏淡淡地说:“不过我很好奇,是有什么重要的情况,需要你们一整支队伍集体旷工?”   “——周总有所不知。”   周青柏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些的男声,他循声转过头,发现来人是赵山这支建筑施工队的包工头钱川。   “其实是这样,是我们队里有个大哥要结婚,所以想请我们兄弟去帮帮忙喝喝喜酒,所以我们才集体请假了。”钱川顿了顿,笑着说:“不过您放心,周总,我们兄弟肯定不会因为私事耽误工作的,这几天我们会加班加点赶工,绝对不会误了工期。”   钱川说完,视线越过周青柏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的赵山。   “休息时间快到了。”钱川微微皱眉,不满地冲他使了个眼色,低声喝斥道:“别在这闲聊了,小心误工。”   赵山看见工头,活像是看见了靠山,二话不说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灰土,逃也似地走了,像是生怕周青柏再把他抓住逼问什么一样。   这场当着周青柏的面做好的“暗度陈仓”不算高明,但胜在简单好用,周青柏微微皱眉,眯着眼睛跟钱川对视了一眼。   包工头这种老油子显然比建筑工人难套话,但周青柏扫了他一眼,也没准备这么容易就被他糊弄过去。   “结婚要结一礼拜?”周青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道:“结的什么婚,要这么大排场。”   “我们兄弟住得远。”钱川面不改色地说:“在甘肃那边一个村儿里,我们来回要折腾好几天。”   “是吗?”周青柏定定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感慨道:“那你们的关系还真是不错。”   钱川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握紧又松开,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神态显得正常,争取不要在周青柏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来。   周青柏又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是信了他的说辞,还是看不出什么破绽,总之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没有再追问。   他的兴趣好像又回到了建筑施工工地上,于是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去别的地方转转。   有赵山差点被套话的情况在前,钱川不敢放任他一个人瞎跑,于是赶紧找了个知根知底又机灵的监理员陪他,美其名曰给周青柏当“导游”,自己去跟刘新通报消息了。   刘新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电话打了三遍才接通,一开口就是一句没好气的“什么事。”   钱川三言两语把刚刚发生的事儿说了,电话那边停顿了两秒,紧接着就是一句暴跳如雷的怒吼。   “我他妈不是让你们把东西都收拾好吗!”   “都收拾好了。”钱川自己也叫苦,心说谁知道周青柏闲着没事儿会去翻考勤表啊。   “收拾好了你让他看见?”刘新冷笑道:“你去告诉老李,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让他们查出东西,咱们就等着一起喝西北风吧。”   “哎,光藏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看他身边那个男的是个较真的人。”钱川捂着话筒,往联排房后面走了两步,小声说:“这么查下去总归不对劲,要不刘总,你想想办法,让他们俩闭嘴算了。”   刘新何尝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这段时间以来,裴佑已经把东江的账翻了个底朝天,坏账烂账和收支不平衡的东西全让他倒腾出来了,像审讯一样地拿着数据挨个部门去询问。   刘新能糊弄一天不能糊弄一辈子,除非他把全公司的人都放假哄回家,否则总有人反应不及时,圆不上这个谎。他这两天听秘书汇报情况,只觉得裴佑快把东江的内部情况问成一个筛子了。   他虽然还没查到最让刘新牙疼的那个点,但就裴佑这个调查法,刘新毫不怀疑他最后能刨根问底把他的秘密全翻出来。   刘新也很想送走这两尊大佛,但问题在于,事情还不到最坏的那个点上,他还是有点忌惮。   “你以为那么容易?”刘新咬牙切齿地说:“周青柏是周苍山的亲弟弟,你疯了才想弄他。”   “那就搞定他身边那个男的不就行了。”钱川说:“反正我看那公子哥什么都不懂,来了就是玩儿,主要工作都是那男的干的。要是能让他松松手,公子哥应该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刘新没有说话,他沉默了片刻,在脑子里天人交战。   “……算了,再说吧。”刘新烦躁地说:“看看他查到哪了,要是就现在这点东西,那顶多我把钱补给青山就行了,不至于犯那么大风险。”   “那好吧。”钱川说:“那如果有消息,我再给您打电话。”   刘新语气不善地嗯了一声,临挂断电话前又嘱咐了两句,让他们千万别在裴佑面前漏了怯。   而此时此刻,物料库里的裴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刘新的“重点关注对象”。   他站在库房前,在手里的表格上随手勾了两记,正比对着采购单和表格上的数据。   中年男人百无聊赖地在他身边晃悠,时不时打量他两眼。不过裴佑手里的文件类目繁复,除了单纯的物料数字之外还有分析性结果,中年男人看不太明白,只能囫囵看个大概。   裴佑没有跟他解释自己工作内容的意思,他按部就班地走完了库房,然后在随身携带的审计报告上写了两笔。   “对了。”裴佑说:“我看了一下,你们场地上有外租的机械设备,这部分租赁和同在这吗。”   “在吧。”中年男人叼着烟,含糊地说:“在办公室,得回去找找。”   “还有非物料类的消耗品采购合同。”裴佑说:“如果有报销项目单,麻烦也一起找给——”   他话说到一半,兜里的手机忽然震起来,裴佑收了话音,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身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喂,裴哥。”电话是北京那边的审计小组打来的,接通的是个女声:“我们刚刚把分析性复核报告发到你邮箱里了,你注意查收一下。”   裴佑嗯了一声,问道:“什么结果。”   “确实不太对。”对方说:“相比起同条件下的其他企业,东江的物料采购价有点太高了,平均下来比其他建筑公司高出百分之三十来。”   “有做横向对比吗?”裴佑又问。   “做了。”对方说:“报表也都写在报告里了。”   “嗯。”裴佑说:“辛苦了,我一会儿看。”   “不辛苦。”对方笑了笑,问道:“你那边怎么样,取证工作都顺利吗?”   裴佑下意识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嗯了一声,说道:“顺利,放心吧。”   “顺利就好。”对方松了口气,又临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对了裴哥,还有另一件事——我们按你说的查了一下刘新的近亲属,发现他母亲名下确实有一个全资控股的小企业,注册资本五百万。”   对方说着顿了顿,电话那边很快响起一点细微的翻页声。   “但那个公司好像是个皮包公司,注册资本都是预缴的。”女声有些犹豫地说:“我暂时没查到有什么股权分布问题,至于具体的业务往来……恐怕要你自己查查。”   “嗯,知道了。”裴佑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说道:“一会儿把公司名发给我。”   对方很快答应,挂断电话后,裴佑的微信里收到了一条新的公司名称。   裴佑低着头看了看那串方块铅字,然后抬起头,对着中年男人说道:“这里的工作暂时结束了,麻烦回一下办公室,我要重新查阅一下你们的项目采购书。”   作者有话说:   感谢秋风不渡。、浅星眠、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40章 “你不用问他了,我能做主。”   裴佑的工作效率显然很有保证,但中年男人拖拖拉拉,半配合不配合的,还是把这点工作拖到了晚上八点多才结束。   这处场地离市区颇远,开车都要两个多小时,七点多的时候,周青柏过来问了一声,得知工作还需要一会儿,就干脆在附近定了酒店,省得大晚上折腾了。   周青柏不爱去办公室里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账单票据,就干脆在外面闲逛,逛累了就坐在门口的小超市前面跟老板唠嗑,一晚上下来,啃了三根烤肠。   裴佑从场地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周青柏正坐在超市前的简陋塑料凳上跟老板侃侃而谈教育经,他手里的签子上戳着一个还没来得及吃的鱼豆腐,汤汁摇摇欲坠地挂在签头,半掉不掉的。   “周青柏。”裴佑喊他。   周青柏话音一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一亮,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   “不讲了,二哥。”周青柏跟超市老板打了声招呼,然后从塑料凳上直接跳到台阶下,冲他摆了摆手:“我得回去了。”   他说着三步两步地走到裴佑身边,二话不说把鱼豆腐往他面前送。   “饿了吧。”周青柏说:“快快快,刚从锅里捞出来,还热着呢。”   裴佑生怕他把汤汁甩在身上,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说了声不用。   “你先吃吧。”裴佑说:“我还好。”   “没事儿,你在里面干活儿的时候我都吃了一堆零食了。”周青柏说:“快快快,别瞎客气了,我觉得他家的关东煮汤熬得还挺好。”   裴佑拗不过他,还是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叼走了签子上的一块鱼豆腐。   “怎么样?”周青柏顺手把剩下一块吃了,然后签子一丢,随口问道:“今天下午还顺利吗?”   裴佑嘴里咬着东西,不太方便说话,就只点了点头,然后把肘弯挂着的公文包拿下来,拉开拉链给周青柏看了一眼。   那里面叠放着一些单据之类的东西,周青柏随便抽出两张看了看,发现都是一些采购或者报销单之类的副页。   审计工作琐碎又复杂,先是要查账,查完了还得按类取证,翻来覆去就这两件事,无聊得很,周青柏只看了两页,就把东西又塞回了裴佑包里。   “顺利就行。”周青柏伸了个懒腰,含糊地说:“我都想念北京的繁忙夜景了。”   “快结束了。”裴佑说。   他咽下那块鱼豆腐,想了想,一边跟周青柏并肩往大路走,一边把北京那边的消息告诉了他。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刘新在用他母亲的公司刷工程转账?”周青柏问。   “不出意外应该是这样。”裴佑说:“东江的账面上没有多次的大额窟窿,那就说明应该有套牌的企业在运作另一套公账。我这些天盘点的这些项目里,它们的采购价无一例外都高出市面的平均水平,再加上额外报废,以及多余采购,差不多应该就是出去做私活儿了。”   包工头他们莫名请假的事儿周青柏已经用微信发给裴佑了,这些专业性的问题,裴佑自有判断,周青柏一向很相信他的工作能力。   相比起这些烂账来,周青柏更关心什么时候回北京。   “这不就行了吗。”周青柏一拍手,笑眯眯地说:“知道怎么回事就好了,之后把他的尾巴一抓,咱就能打道回府了。”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裴佑没有周青柏那么乐观。刘新的资产数额不小,如果那公司的公账能对上他的收入还好,如果对不上,那就只能考虑一些非常规挪用手段了。   “但是……”   “别但是了。”周青柏不满地啧了一声,伸长了胳膊捞了裴佑一下,兴致勃勃地说:“这好歹也算个重大发现,值得奖励一下,一会儿别回酒店了,时间还早呢,出去吃个饭逛一逛。”   裴佑:“……”   周青柏就擅长“奖励”自己,有事儿没事儿都要拎个理由出来玩玩,裴佑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他二话不说地拽走了。   “你准备去哪逛?”裴佑无奈地说:“这种小镇上没什么夜生活的,酒店的后厨六点就下班,街上除了烧烤摊之外,开门的饭店都少。”   “我下午逛大众点评的时候,看到这里有一家特色酒吧,评价还不错。”周青柏回过头,冲着裴佑挑了挑眉,说道:“反正来都来了,去放松一下也挺好。”   他说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条:“你放心,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下午打电话问过了,他们那没有重DJ和舞池表演,是个清吧,你应该不会觉得烦。”   怪不得,裴佑想,合着周青柏这是“蓄谋已久”,下午就琢磨好了。   不过也是,他在北京的时候尚且总想往酒吧跑,更别提现在出差了小一周,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了。   裴佑对酒吧之类的场所没有什么抵触心理,见周青柏实在想去,于是就同意了。   “那好吧。”裴佑说:“先回酒店把东西放了再去——对了,你说特色酒吧,是什么特色?”   这件事周青柏还真忘了问,但凭他的经验,特色酒吧无非也就是花式调酒风格的、或者音乐清吧风格的,他怕裴佑不熟悉那种地方,还现巴巴确定了那地方没有跳钢管舞以及其他各种奇怪表演的,想来出格也出不到哪儿去。   “不太清楚。”周青柏满不在乎地说:“可能就是个噱头吧。”   说来也巧,周青柏口中的“特色酒吧”离他们新定的酒店不远,就在这个镇上的“闹市区”,从酒店出去,步行只需要十多分钟。   那酒吧开在临街的拐口,外面挂着一个写着“简餐”“冷盘”的RGB灯牌,门脸倒是小的有些过分,看起来一次只够一个人进去的。   进门之后是一条向下的窄楼梯,裴佑走了几步才发现,这酒吧原来是开在地下的,上面那扇门并不是真正的门脸,正儿八经的大门开在地下一层,要走过一个楼梯拐角才能看见。   楼梯间光线昏暗,墙壁上只挂着几个紫色的氛围灯,裴佑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冲周青柏伸出一只手。   “这太暗了。”裴佑说:“你能看清吗?”   小镇上的基建做得不如大城市,周青柏在昏暗的路灯下走了半条街,眼睛实际上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光线。   但他看了看裴佑伸到面前的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就把那句“能看清”吞回了肚子里,搭上了裴佑的手。   他的指尖先是落在裴佑的手腕上,然后又摸索着往旁边挪了挪,被裴佑一把攥在了手心里。   “小心踩台阶。”裴佑说:“这楼梯挺陡的。”   “知道了。”周青柏捏了捏他裴佑的手,笑了笑,说道:“那你慢点走。”   裴佑嗯了一声,还真的放慢了脚步,他压根不知道周青柏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还体贴地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生怕他踩空了。   短短的二十多级台阶被他们俩人磨蹭了几分钟才走完,周青柏最后一脚踩在平台上时,跟裴佑交握的手心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狭窄曲折的楼梯在拐角后豁然开朗,一个正常规格的大门开在楼梯的尽头,上面张牙舞爪地写了一行英文花体字,似乎是酒吧的标题。   周青柏没太认真看,他冲着裴佑弯着眼睛笑了笑,先一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酒吧里的音响放着轻柔舒缓的古典乐,屋里零星坐着几桌人,欢迎光临的门铃一响,所有人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了进门的新客人。   周青柏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酒吧里的情况,忽然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嘴里发出一声很轻的感慨。   “怎么了?”裴佑不解其意地看着他:“有什么奇怪的?”   “没有。”周青柏弯了弯眼睛,拉着他往吧台那边走,笑着说:“反正来都来了,喝一杯再走——你想喝什么?”   “都行。”裴佑对这些东西不太挑:“你决定就好,不要烈酒就行。”   吧台那边灯光明亮,调酒师正坐在吧台后擦拭杯子,周青柏拉着裴佑坐到吧台边上,屈指敲了敲台面。   “一杯金汤力,一杯莫吉托——要无酒精的。”周青柏说。   他话音刚落,角落里,忽然有个年轻男人站起来,往吧台边走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盒开盖的烟,一根烟从烟盒里伸出一截,正好卡住了纸质的盒盖。   “哥们儿。”那年轻男人不见外地坐在了裴佑身边,把那烟盒放在台面上,往裴佑那边推了推,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说道:“借个火儿吗?”   裴佑还没说话,周青柏已经先他一步开口道:“抱歉,他不抽烟。”   “我问这位帅哥呢。”男人不急不恼,歪着身子靠在吧台上,笑着看向裴佑,又问了一遍:“怎么样,借不借?”   裴佑不抽烟,但身上里确实有一个应急用的火机,他刚想开口同意,就见周青柏有些强硬地伸手过来,把男人那根烟塞回了烟盒里。   “抱歉。”周青柏笑着说:“他真的不抽——你不用问他了,我能做主。”   那男人看了看周青柏按着烟盒的手,又看了看裴佑,眼神在他们俩之间流连了好几圈,然后撇了撇嘴,收起了烟盒。   “什么啊。”他嘟囔道:“居然是有主的。”   男人说着把烟盒重新揣回兜里,也没再跟裴佑打声招呼,转过身回了角落里。   裴佑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俩人像是在自己面前打了个机锋,偏偏他还一点都没发现。   他还没来得及问问是怎么回事,就听旁边的周青柏忽然扑哧一乐,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两下。   “没看出来吗?”周青柏笑够了,倾身凑了过来,把下巴搭在裴佑的肩膀上,用气音儿小声跟他耳语道:“他想约你。”   裴佑:“……???”   “这是家Gay吧。”周青柏憋着笑说:“他可能看上你的脸了。”   裴佑:“……”   是吗?裴佑茫然地想,他下意识又往周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里到处都挺正常的,既没有人乱搞,也没有男性情侣互相亲密。   裴佑满肚子问号,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和周青柏同时进门,见到的东西都差不多,也不知道周青柏是怎么得出这个答案的。   “你没发现吗?”周青柏说:“刚才咱们进门的时候,他们都在观察咱们。”   周青柏说着直起腰,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支着脑袋,靠在吧台上,笑眯眯地说:“在酒吧里,除了Gay之外,没有男人会对别的男人这么感兴趣。”   作者有话说:   一些(可能已经过时的)酒吧小规则,以及小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23333【感谢浅星眠、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柴可夫鸡蛋、惘川迟迟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41章 “夸十八岁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裴佑一直知道,一些敏锐些的“同类”身上就像是有性向雷达,只要彼此对视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性向。   可惜他本人在这一点上颇为迟钝,至今都没能修炼出这种火眼金睛,直到今天被周青柏一语道破天机,才模糊地摸到了一点这种潜规则的门道。   他下意识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周青柏说得没错——酒吧里的这零星几桌,都在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们俩。   裴佑没有明目张胆地观察别人,但有些事儿只要有了苗头就很容易察觉,哪怕裴佑已经收回了目光,还是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视线从各个角落投射过来。   而且除了自己之外,裴佑能感觉到,他们中还有绝大一部分人在看周青柏。   那些目光带着浓浓的探究意味,警惕而暗含试探,裴佑眸色动了动,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周青柏则依靠在吧台上,笑盈盈地盯着裴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成恍然大悟,期间还掺杂着一点紧张,只觉得他有种莫名的可爱。   别的Gay进了Gay吧都是如鱼得水,恨不得在里面扑腾出两个浪,偏偏裴佑完全相反,感觉还不如在外面自在。   都怪相亲,周青柏蛮不讲理地想,谁让之前那些相亲对象没给裴佑留个好印象。   “这么小的镇上居然还有这种地方。”裴佑委婉地感慨道:“我还以为只有大城市才会有。”   “小地方才会有呢。”周青柏微微低下头,贴着吧台凑近裴佑,像只小仓鼠一样跟他头对头说悄悄话:“大城市开放,在乎同性恋的少,但小城市风气闭塞,所以才需要一个小聚集地。”   说得也是,裴佑想,同性恋毕竟还是社会少数派,没法拿到台面上来讲。   音响里的古典民谣缓缓流淌着,淡紫色的氛围灯缓慢地在地板上打着圈,裴佑无意识地用手转了一下自己的酒杯,忽然就想跟周青柏讨论一点跟工作无关的话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性取向的?”裴佑问。   “高中时候吧。”周青柏眨了眨眼,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说:“我当时住宿,寝室的室友大半夜拽着我们一起看片子,看着看着我就发现了。”   高中男生血气方刚,又正值青春期,好奇心来的时候,总会呼朋唤友地干点坏事儿。周青柏那时候跟着他们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越看越觉得没意思,直到某一天无意中点开个Gay片,才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告诉你个秘密。”周青柏捻着杯口转了转酒杯,轻声说:“那时候我其实还挺怕的。”   周家家教严格,周青柏那时候又太过年轻,不知道性取向是天生的,还暗地里惶恐了很久。   那时候他不安于自己的性取向,又恰逢中二时期,整个人的内心状态都纠结不已,感觉自己跟全世界的人都不一样。   这种爆棚的自我意识促使他变得叛逆,也是在那个时期,周青柏才开始接触那些家教里明令禁止的东西。   “那时候学人家抽烟,打台球。”周青柏微微垂下头,盯着杯子里一点点漾开的水纹,笑着说:“晚上失眠,白天睡觉,还逃课出去学调酒——”   那时候他通过这种叛逆而新鲜的刺激来抵消对自己性取向的不安,好像只要他“特立独行”的类别足够多,“同性恋”这件事就会成为那些东西的其中之一,变得没那么重要。   这种跌宕起伏的少年心态持续了几年,直到周青柏上了大学,人长大了,见识也多了,才渐渐稳定下来。   周青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声音又轻又柔,既像是避开别人在讲悄悄话,也像是在轻缓地给裴佑讲一个无关己身的故事。   吧台的灯光从侧上方倾斜过来,正好铺过周青柏长长的睫毛,落在他面前的酒杯里,流下一点近似于冰棱的钻光。   他唇角的笑意若有似无,裴佑的目光落在周青柏的侧脸上、落在他的锁骨上,最后微微下移,看向了他握着酒杯的那只手。   透明的高筒杯外凝结着冰凉的透明水珠,裴佑看着杯子里那片浮浮沉沉的薄荷叶,忽然觉得心也随着周青柏的声音一点点软了下来,顺着水纹荡开一点涟漪。   “调酒就是那时候学的?”裴佑问。   “是啊。”周青柏转过头,冲着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后来越调越喜欢,心态稳定下来之后,就一直坚持了。”   “很厉害。”裴佑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我是说……不只调酒。”   “什么?”周青柏微微一愣。   “能自己稳定自己的心态,还能找到自己的爱好,并且把它做好,是很厉害的事。”裴佑说:“我是在大学时候发现自己的性取向的,当时发现自己对女生不感兴趣,也彷徨了一阵子,查了不少资料,然后才跟家里出柜的。”   裴佑一直很庆幸自己有一个非常开明的母亲,所以他几乎没在性取向这件事上过多纠结,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周青柏那时候那么年轻,那么小,骤然发现自己跟身边的人都不一样,心情肯定很复杂。   不安、彷徨,还有那种隐秘的格格不入感会充斥他的生活,而且因为家教严苛,所以甚至无法获得父母引导性的帮助。   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地寻找同类,对当时尚且在青春期的年轻男孩来说,这种“寻找”的过程一定充满未知的危险,稍不注意就会学坏。   但周青柏没有,他自己像条暴雨里的小舟,飘飘忽忽地在海里坚持了很久,最终自己划回了岸边不说,还带回来一船不多不少的宝藏。   “辛苦了。”裴佑顿了顿,低声说:“能坚持到为自己负责,这本身就很让人敬佩。”   裴佑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甚至比他平时工作的认真程度更多一点,好像在这个话题上,他不想让周青柏觉得他有在开玩笑的可能性。   他平时感情迟钝,但这种时候居然出奇的坦诚又直接,周青柏像是被裴佑这种认真的态度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别开眼,避开了裴佑的目光,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收敛了一点。   在今天之前,这段故事周青柏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三十岁的人回忆起自己十六七岁时的样子总是难以回首的,期间夹杂着大量的尴尬和羞耻,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小题大做,神经敏感。   周青柏也一样,他自己也觉得那段时间的自己幼稚又胆小,什么屁大点事儿就至于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但裴佑一开口,却好像又把他平白拉回了十年前。   周家不信奉鼓励教育,也没人会为了这点小事儿夸奖他。周青柏本以为自己也不需要这些,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在那些茫然的夜晚里,在那些坚持之后的日子里,他确实也想听这么一句话。   周青柏没事儿撩拨裴佑让他夸自己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脸皮厚如城墙,结果现在裴佑没用他“暗示”就夸了他,他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忽然觉得心里怦怦直跳,那声音震耳欲聋,从他的胸腔一直蔓延开来,带起一片灼烫而莫名的温度。   与此同时,周青柏忽然感受到一种非常突兀的心慌,一种从未感受过的不安和慌乱霎时间笼罩了他,但还不等他在这种不安里沉淀下来,他就又在这些复杂的情绪里察觉到了一点非常隐秘的欢喜。   作为成年人,这种欢喜让他本能地觉得有点羞耻,周青柏抿着唇笑了笑,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自己的金汤力。   这杯金汤力猝不及防地席卷了周青柏的味蕾,他微微皱了皱眉,忍不住把酒杯挪远了一点,观察了一下杯身的颜色。   ——除了经典配方之外,这杯金汤力里面应该还加了其他基酒,汤力水比例也不对,喝起来没有一点基酒的香味儿,除了烈酒的辛辣之外,寡淡的味道里只剩下一种坏坚果的苦涩。   周青柏抿着唇品了一下,发现里面不伦不类的还有海盐的味道。   周青柏皱了皱眉,短暂地把注意力从裴佑身上移开,无意中扫到了吧台上的酒单。   酒单上,鸡尾酒占据了其中绝大部分篇幅,周青柏眯着眼睛扫视了一会儿,在“金汤力”的品名前看到了“特调”两个字。   周青柏:“……”   调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周青柏想,苦死我了。   这种苦好像带着一点时光的味道,又涩又咸,周青柏一口烈酒下肚,没觉得好受点,反而觉得更心慌了。   他下意识想把这种心慌转移出去,于是歪着头看向裴佑,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夸谁呢。”周青柏弯着眼睛笑,像过往好多次那样,蛮不讲理又胡搅蛮缠地问:“夸十八岁的我,还是夸现在的我?”   裴佑不知道两个选项之间有什么区别,于是干脆把它合二为一,回答道:“夸你。”   他回答得直接又笃定,周青柏眨了眨眼,忽然后知后觉地在松子味道的烈酒里咂摸出一点微微的甜。   裴佑的回答轻巧又郑重,仿佛尘埃落定,极轻地飘落在周青柏心上,却又犹如一根定海神针,抚平了他心中那种莫名的不安。   而与此同时,就这一刹那,或许连周青柏自己都不清楚,十八岁的他已经先一步悄无声息地爱上了裴佑。   作者有话说:   有人开窍了,但还没完全开23333这一章修修改改写了好久,希望大家吃得开心XD,以及小周和小裴他们俩是日久生情啦,毕竟是双初恋,都是笨蛋(bushi),会先刷满好感条,然后直接爆炸XD,捅破窗户纸后就无缝进入热恋期【感谢浅星眠、活在夢里、冉冉染染、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42章 “我选后者。”   这种陌生又微妙的情绪让周青柏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他的眉眼舒展开来,笑意里无声无息地夹杂了一点温柔又绵软的味道。   他得寸进尺,得到了答案之后还没放开裴先生可怜的衬衫袖子,而是手指微勾,用指尖更紧地勾住了他袖口那块小小的空隙。   裴佑只觉得袖口发紧,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周青柏的动作,只觉得对方微凉的指尖正好擦过自己的手腕,留下一点湿淋淋的麻痒触感。   “你……”   裴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种有些微妙的气氛,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自己也没想好怎么开口,只说了个开头就卡住了。   好在还不等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个后文,就听见音响里的音乐忽然突兀地被从中截断,音响里发出一点轻微的电流声。   这点突兀的噪音打断了他们俩的思绪,周青柏和裴佑的注意力同时被转移走,转头向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   这家小酒吧的规模跟Black Bar那种地方不可相提并论,地方不大,一进门就是个几十平米的朴素大厅,只有酒吧最深处有一个几平米的矮平台,勉强做出了个舞台的样子。   组合音响就放在舞台旁边,周青柏进来的时候,那舞台上孤零零地放着个立式话筒,只是没人表演,八成是只有周末才会有人过来驻唱。   而现在,吧台里的酒保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上了那个小舞台,他拍了拍手里的话筒,清了清嗓子。   “各位——”舞台上的年轻男人含着笑说:“时间正好,咱们不如来玩儿个游戏。”   他说着顿了顿,极飞速地跟酒吧角落的一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笑着说:“今晚酒吧有个临时的抽奖活动,咱们按照今晚的出单号摇奖抽签,抽中的幸运儿,今晚和同桌的消费一律免单——只不过有个条件,中奖者需要上台来表演个节目,大家都满意了,才能免单。”   “那要是节目不满意呢。”有人捧场道。   “那就惩罚真心话大冒险。”酒保笑眯眯地说:“怎么样。”   周青柏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了然地看向角落的方向。   那桌人里正好有之前暗示过裴佑约一晚的男人,小镇上的人彼此熟识,估计酒保也是得了他们的授意,才临时加了这么个“活动”。   不过这个游戏无伤大雅,不算苛刻,看起来不像被拒绝之后的恼羞成怒,更像是一点同类之间试探的恶作剧。   于是周青柏没有说什么,而是端起酒杯,无声无息地抿了口酒。   那酒保的眼神在他们俩身上巡视了一圈,像是生怕这两个生面孔说出拒绝的话,于是紧忙拍了拍手,示意服务生递上一个假模假样的抽奖小箱子。   那小箱子四面封死,只留了一个抽奖口,酒保伸手进去,很快从里面摸出一个纸条。   “今晚的底单号是——三十二!”他说。   裴佑微微一愣。   不出意外,这场黑箱抽奖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裴佑脑袋上,已然看透一切的周青柏抿着唇吃吃地笑,忍不住又抿了一口酒。   酒吧里很快应景地响起几声起哄声,音响里的音乐重新接续上,炒热了场内的一点气氛。   在场的人大概都知道这个既定的结果,于是都转过头来,看热闹似地看向吧台的方向。   裴佑大概没想过这种几十分之一的概率会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头上,他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神情。   “想玩吗?”周青柏没去看别人,只盯着裴佑的眼睛,明知故问道。   裴佑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周青柏已经起了兴趣。但他从小到大除了学习好之外没什么非常出彩的特长,更别说在这种陌生环境里公开表演。   裴佑不混迹花丛,也很少出来玩儿,在这种场合里有点放不开,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了吧。”裴佑轻声说:“反正也不差这点免单——”   他一个“钱”字还没说完,周青柏就伸手捏了下他的下巴,制止了他摇头的动作。   他动作很快,又一触及分,裴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周青柏已经借着酒杯的遮挡,不着痕迹地拿走了他酒杯下的小票单。   “玩玩儿嘛。”周青柏笑着说。   裴佑:“……”   裴佑终于发现,周青柏的情绪好像有点高昂,似乎从刚才那个答案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亢奋,干什么都跃跃欲试的。   说话间,周青柏已经一口喝光了剩下的酒,伸长腿从高脚凳上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捏着手里的小票晃了晃。   “……你要表演调酒吗?”裴佑问。   “不。”周青柏摇摇头,冲他眨了眨眼,笑着说:“我不用别人的器具。”   烈酒下肚,灼烫的感觉从喉管一路蔓延到胸口,周青柏情绪亢奋,心情忽然出奇得好,忍不住又轻飘飘地勾了一下裴佑的袖口。   “给你露一手。”周青柏轻声说。   他说着走向小舞台,酒保已经下意识给他让开了位置,周青柏二话没说,弯下腰,从组合音响的旁边拎起了一把木吉他。   酒保见状,直接把询问“表演节目”还是“真心话大冒险”的话吞了下去,很长眼色地从小舞台旁边退下了场。   周青柏看都没看底下的人,用脚尖勾住旁边一只高脚凳,把它往自己身边拖了拖,伸长腿坐在了上面。   立式话筒的高度正好,周青柏微微垂下头,随便地拨弄了两下琴弦。   木吉他的使用频率不高,更像是个门面货,有两根弦的音色有些不太准,听起来有点微微的滞涩。   但周青柏没太在意,他把话筒挪近了一点,然后扫了下琴弦,哼出了一点很温柔的曲调。   在此之前,裴佑从不知道周青柏还会唱歌。   他一只脚支在地上,一只脚踩在高脚凳下的脚蹬上,漆黑的木吉他架在他腿上,正随着周青柏拨动的动作发出温柔的和弦声。   “If I had to live my life without you near me.”   周青柏开口唱第一句时,裴佑忽然认出了这首歌,也想起了很早之前自己看过的那部电影。   以这首歌为主题曲的那部经典电影里讲了个很纯粹的爱情故事,甚至无关世俗,只与“爱”字有关。   裴佑不知道周青柏选这首歌是临时起意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但他听着周青柏的声音,总觉得这首歌被他唱出了一点很特殊的味道。   周青柏唱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专注,他握着吉他,动作略显地变换着和弦,嘴里哼着很轻的语调。   这首经典的英文情歌翻唱版本众多,但裴佑还从没有听过有人把它唱得这么温柔。   而且出乎裴佑的意料的是,周青柏的英文说得很好听,唱英文歌时,尾音会微微拉长,带起一点粘腻的感觉。   舞台上的灯光缓慢而轻柔地变换着,柔和的浅色聚光打在周青柏身侧,只照亮了他的一半侧脸,显得他神秘又危险。   场下的灯光已经全熄了,裴佑坐在黑暗中,目光专注地盯着周青柏的身影,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Black Bar第一次见到周青柏的那一天。   不知道是烈酒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周青柏耳廓和脖颈上泛出一层薄薄的粉,他垂着眼,专注地拨动着手里的琴弦,看上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裴佑潜意识中忍不住地被这种神秘而未知的感觉吸引,只觉得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   那把木吉他的音调不准,这种生涩而些许错位的音调给周青柏的声音蒙上了一层粗砺的真实感,裴佑的目光止不住地在他身上留恋着,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   这首歌的曲子大约恰好在酒吧的曲库里,在一曲过半的时候,音响里忽然流淌出这首复古又温柔的曲子,恰恰好合上了周青柏的尾音节奏。   原唱和周青柏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勾起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一曲即将终了时,周青柏忽然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黑暗,精准无误地落在了裴佑身上。   裴佑的目光跟他在半空中相撞,周青柏分明在黑暗中什么都没看见,但他依旧似有所觉,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很轻的笑意来。   这个笑意被裴佑全盘接收,他抿着唇笑了笑,忍不住转了下手里的酒杯。   或许是因为分散了注意力,周青柏手里的动作一顿,短暂地错了个音。   这个音在原曲的铺垫下极为明显,周青柏顿了顿,干脆把吉他放下,清唱完了最后两句。   尾音落下时,台下有人叫了声好。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   “你选这首歌?”他问:“那如果是你,你是要选世俗的眼光,还是要选自由。”   台下一片昏暗,周青柏其实谁也看不清,也不知道问话的是谁,但他自觉地把这个问题归结于“节目表演不满意之后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所以轻轻笑了一声,还是回答了。   “我选后者。”周青柏说。   作者有话说:   小周总唱的那首歌是《廊桥遗梦》的主题曲,《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很好听,大家也可以搜着听听看~【感谢浅星眠、忄曼、萝卜兔、作业超人、活在夢里、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是真的植物鲨手、抄手吃两碗9、一口赫萝、惘川迟迟、黑崎忚lie、情崽崽崽崽崽崽投喂的鱼粮,感谢冉冉染染投喂的猫薄荷 第43章 “我只顾着看你。”   周青柏孔雀开屏结束,收获了一堆叫好声。   他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现欲得到了满足,于是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往印象里裴佑的方向看了两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他伸出手,轻轻地晃了一下。   裴佑先前跟他对视的时候还以为他看得清自己,结果现在一看他眼神发虚才反应过来,于是放下酒杯,紧走两步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周青柏眼见着裴佑的身影从模糊的黑暗中脱身出来,逐渐变得清晰。他弯了弯眼睛,收紧了跟裴佑交握的手,轻巧地从舞台上直接跳了下来。   “小心。”裴佑说。   周青柏嗯了一声示意知道,然后借着漆黑的场合轻轻捏了捏裴佑的手。   这一场临时表演炒热了场子,也给酒吧的气氛增色不少,酒保乐见其成,笑盈盈地走过来,按约定给周青柏和裴佑免了单,临走时,还送了他们俩几块当地特产的琼锅糖。   在酒吧里时,周青柏还能装得高深莫测,活像是个矜贵的浪子,然而一出门就原形毕露,刚踩了两级台阶,就脚步一转,回身看向了身后的裴佑。   “不对劲。”周青柏双手抱臂,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还没夸我呢——我刚才帅不帅?”   裴佑知道他说的是刚才在酒吧里表演的事,于是抿着唇,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帅。”   周青柏借题发挥,不依不饶,一伸手支住了另一边的墙壁,微微弯着腰,笑眯眯凑近了裴佑,得寸进尺地问:“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这条楼梯狭窄陡峭,只能容一人上下,裴佑被周青柏这么一堵,活像是被他隔空圈在了怀里,吐息间都能嗅到对方身上一点很清苦的松子酒味道。   这个距离太近了,已经不知不觉间超越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楼梯里光线昏暗,裴佑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周青柏,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一点晶莹的薄汗,顺着侧脸往下滑落出一道短短的弧线。   这些日子以来,裴佑已经摸清了应付周青柏的套路。   他兴致来时很爱撒娇,但也很好哄,只要顺着他说两句好听的,一般都能过关。   对裴佑来说,这件事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难的是他不会讨好别人,而简单就简单在于,凭他的经验,这时候只要实话实说,周青柏就能很高兴。   “我忘了。”裴佑伸手帮他抹掉那点汗,诚实道:“你表演得很好,我只顾着看你。”   这句话果然不知道从哪戳中了周青柏的心,他猫一样地弯着眼睛笑了笑,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挑,二话不说转过身去,顺着楼梯接着往上走。   但看得出来,他心情显然很不错,背影摇摇晃晃的,脚步也轻快得像是要飘起来。   裴佑好像莫名被他这种快乐感染了,仿佛平白年轻了好几岁,自己也打心眼里涌上一点雀跃,忍不住地笑了笑。   “对了。”从临街的商铺门出来,裴佑终于得以上前一步,跟周青柏并肩往前走,他想了想,想起了一件从刚刚起就想问的事儿:“你还会弹吉他呢?”   “没系统的学过。”周青柏侧头看向他,笑着比了个三的手势:“其实我就会弹三首歌——天空之城、七里香、还有这首。”   吉他也是周青柏在高中那会儿的叛逆期接触的,就跟调酒的老师学了几手,用来在关键时刻临时糊弄下陌生人。   “其实都好几年没摸了。”周青柏耸了耸肩,笑着说:“今天看到吉他才想起来。”   “那你也敢上台?”裴佑问。   “有什么不敢的?”周青柏眉头一挑,说道:“这又没人认识我,怕什么丢人,大不了吉他一扔,清唱好了。”   周青柏身上好像天生就有这种洒脱感,他不会瞻前顾后地顾忌这些无聊的东西,所以显得自由又散漫,又自带一点随性的魅力。   裴佑自己是个习惯做人生规划的人,从学业到人生,再到生活里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大多习惯于有自己的规划和准备,很少会主动往计划外的区域里冲。   所以冷不丁接触周青柏这处处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心里难免心生一点好感,忍不住敬佩对方那种洒脱的胆量。   周青柏今晚有点莫名亢奋,玩儿了一圈还犹不过瘾,不想乖乖地原路返回去酒店睡觉,反而带着裴佑绕了个大圈,打算从主街的另一边绕回酒店。   裴佑很能记路,但见状也没说什么,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   只是刚穿过街口,周青柏兜里的手机就突然疯震起来,他本来还以为是哪个朋友想找他叙旧,摸出手机刚想挂断,就在屏幕上看到了一个意外的备注。   “刘新?”裴佑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了,他找你干什么?”   现在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肯定不是个谈公事的时间,周青柏想了想,还是当着裴佑的面按下了接听键。   “喂?”周青柏懒懒地拉了个长音,说道:“刘总啊。”   周青柏调酒很多年,对酒精很敏感,他很容易就能进入微醺的状态,但醒酒也快,只是短短这么一会儿,神色就已经正常起来,语气也变回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敷衍态度。   “大晚上的,什么事儿啊。”周青柏说着,一边挑高了通话音量,一边把手机换到裴佑的方向举着,方便他在旁边一起跟着听。   “也没什么。”刘新在电话那边笑了笑,说道:“这不是你们过来好几天了吗,我一直也没接待一下,正好明天晚上福源楼要开条新的顶级火腿,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唱唱歌,也放松一下。”   从周青柏和裴佑到渭南开始,刘新就没停过这种饭局邀约,不是今天日料店开新鱼,就是明天淮扬菜有新鲜的野生小黄花。   周青柏本来是不在乎跟他吃个饭应酬一番的,但之前实在是抽不开身,他和裴佑东跑西颠地查账取证,忙得像个陀螺,周青柏自然也懒得应付他。   但再一再二不再三,周青柏这次本来就是来查他的,又三番五次拒绝他的示好,彼此间气氛已经有点尴尬,这次再拒绝,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明天啊——”周青柏轻轻“嘶”了一声,似乎在权衡。   他一边指着电话示意了一下,一边用眼神询问着裴佑的意见。   “工作归工作,放松归放松。”刘新在电话那边继续劝道:“劳逸结合才能更好地合作嘛,总不能天天加班加点地工作,脑子都木了。”   审计工作有了突破性进展,裴佑心里也对东江的情况也大概有了数,于是这次没像最开始那样强横地拒绝,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微微弯下腰,凑到周青柏另一边跟他耳语。   “我的建议是能不去就不去。”裴佑轻声说:“不过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去一次也无所谓,都随你。”   周青柏沉默了片刻,在心里犹豫了一会儿。   电话那边的刘新迟迟没听见回信,不免有些焦虑,他的呼吸略微停滞一瞬,很快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是这样。”刘新说:“东江最近正好有个项目要谈,说不定我后天就要出差。所以我想着,你们大老远过来,我一次也没招待过的话不合适,所以不如先见个面,也彼此沟通沟通感情。”   出差?周青柏想,别是要跑路吧。   不知道是否是他多心,他总觉得刘新话里有话,好像在暗示他什么。   周青柏闻言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跟裴佑对视了一眼。   如果让周青柏自己选,他还是倾向于去跟刘新见一面。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和裴佑已经把东江上上下下问了一圈,没道理不去敲打敲打这个东江老总。   何况他是周苍山的亲弟弟,有青山那个庞然大物撑在前面,周青柏有那个信心,知道刘新只要没疯,就绝不会跟自己撕破脸。   “唔,说得哪的话。”于是周青柏想了想,也笑了,说道:“我们这不是怕刘总破费吗。”   他轻飘飘地递了个台阶过去,刘新这种在应酬场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老油子自然明白,于是顺着台阶就爬了上来。   “小周总说这个就见外了。”刘新语气一松,开始装起大尾巴狼:“总部的人来了,咱们接待是礼数,不差那点招待费——就这么说定了,明晚七点半,在福源楼饭庄,我定个桌。最近小周总和裴先生都辛苦了,吃完饭,咱们正好去隔壁唱唱歌,休闲一下。”   作者有话说:   我掐指一算,东江这点主线要倒计时了XD【感谢浅星眠、惘川迟迟、阿阿阿橇啊、柴可夫鸡蛋、黑黑的小黑屋、冉冉染染、蛋黄酥没有蛋黄QAQ、黑崎忚lie、称君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44章 “——是所学校。”   电话挂断,周青柏转过头跟裴佑对视了一眼。   “去一次也没什么。”裴佑会意地走到他身边,一边跟他并肩往前走,一边说道:“就算查的是他,也总不能一直躲着他。”   周青柏也是这么想——或许是叛逆期来得早的缘故,周青柏从小就不怕事。他来之前就对刘新的情况有心理准备,知道这八成不是个好人,所以早就做好了应付他的准备。   何况东江的水这么浑,周青柏一直想正面会会这个“地头蛇”,好看看他到底把那些盈利都吞到什么地方去了。   胃口这么大,也不怕撑死,周青柏想。   “不管怎么说,交锋都是相对的。”周青柏双手揣兜,一边脚步懒散地往前走,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想探咱们的底,咱们当然也可以探他的。”   说话间,周青柏的手机又响了一声。刘新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短短几分钟内已经订好了桌,把酒店地址和包厢号一并发给了他。   周青柏的手指在屏幕上上下滑动了一下,最后没有回复,直接按下了锁屏。   “他既然心里这么打怵,三番两次地想见咱俩,那就给他个机会好了。”周青柏接着说。   裴佑嗯了一声,示意同意。   他从事审计工作这么多年,见过的老总不计其数,自己也不是活在象牙塔的高精尖单纯人士。只是刚到渭南时他对东江的情况不熟,刘新又实在没给他个好印象,所以裴佑心生警惕,才想着最好不要跟他过多交往。   但现在东江的审计工作已经过了大半,取证回来的单据和账目也都已经扫描报备发回了北京,刘新要是想在这个时候动点小动作,也已经晚了。   所以裴佑对他的邀约不置可否,只把决定权交给周青柏自己。   “所以今晚回去早点睡觉。”周青柏说着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转过头,上下打量了裴佑一圈,歪了歪头,夸张地凑过去跟他说了个“悄悄话”:“反正丫那么有钱,宰他一顿不亏。”   裴佑扑哧一笑,眉眼温和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他们俩并肩走在昏暗的马路上,半亮不亮的路灯把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远远看去,像是交织在一起。   拐过街角,是一条开着几家大排档和烧烤摊的小路。   晚上十点半,正是烧烤摊营业的高峰期,塑料桌椅临街摆着,电风扇插在店门口呼呼的吹,五块钱一个的塑料灯泡左一个右一个地挂在露天的塑料棚上,周围聚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小飞虫。   散发着孜然和辣椒味道的蒸腾空气从半空飘过来,丝丝缕缕地勾引着周青柏的馋虫。周青柏眼睛微微眯起,忍不住看向了香气飘来的方向。   那是一家海鲜烧烤大排档,乍一看生意很好,门口的塑料桌已经坐满了,一群五大三粗的青壮年男人三五成群地围在塑料圆桌边,呼喝声热热闹闹,脚边的玻璃啤酒瓶东倒西歪。   酒意上涌时最难控制情绪,邻街的那个大桌上不知道有谁说了什么,其中一个人忽然暴起,一把拍了下桌子,蹭地站起来,嘴里掉出一串字正腔圆的国骂。   周青柏被这突然一嗓子吓了一跳,过马路的脚步下意识顿住,眼神往那边一扫,却骤然看见个有些脸熟的面孔。   “操他妈的!”骂人那中年人穿着一身有些不伦不类的土色西服,脸色涨红,战都站不稳,扶着摇摇欲坠的塑料桌,伸长了胳膊,指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空白马路含糊地骂道:“一天到晚苦活累活都是咱们干,吃肉喝汤从来赶不上咱,那钱串子不就是仗着会溜须拍马讨好刘总吗,好处都他妈让他吃去了。”   那男人身边的一个民工伸手拉了他一把,像是想拽他坐下,只是拉了一下没拉回来,于是也跟着闷头干了一杯啤酒,不满地抱怨道:“说得就是,次次给刘总干活都是他们组,凭什么,咱们差哪?我可听老乡说了,他们那边活少不说,奖金还给得可多,去一次给的奖金顶咱们一季度工了。”   他不说则以,一说这个,全桌顿时哄闹起来,各种方言土语交杂在一起,左一声右一声地淹没了站着的那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本来就心气儿不顺,又喝多了酒,被左右这么一激,顿时上头,啪地砸碎了个酒瓶子,含糊地开口就骂。   “操,当我不知道?”中年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一个地基挖了填填了挖,就那一个项目,公司他妈的吃了总部多少拨款!”   “总部”这两个字就像个敏感词,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裴佑心里那根弦,他皱着眉往喧闹处看过去,却发现周青柏也在盯着那边看。   “谁?”裴佑轻声问。   “工地上的另一个包工头。”周青柏说。   周青柏很认人,他在几个工地上转了一圈,虽然账不清不楚,但人是认了个七七八八。面前这包工头跟钱川地位差不多,都是带着一个施工小队干活,周青柏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工作服,应该是从场地那边下了工,就直接过来吃夜宵的。   下午的时候,周青柏在场地里没少转悠,依稀记得这个人跟钱川他们队关系不怎么样。他之前还以为是工地上常有的队外摩擦,但听他话里话外这个抱怨的模样,似乎其中还有别的隐情。   而且这个隐情,说不定还跟青山有关。   幸好他这些天没闲着,周青柏想,到处乱逛认脸熟还是有用的,否则他就该错过这信息了。   “走。”周青柏说:“我们绕过去听听。”   烧烤店之间是用两侧遮挡的大号棚伞分割出来的,中间用一张朴素的蓝绿条纹塑料布隔开。周青柏和裴佑顺着路灯后的暗处绕了个小圈,从另一条路走到了隔壁家店面,就坐在跟那桌一塑料布之隔的位置上。   他们俩点了两份快手炒饭,一边解决晚饭,一边凝神听着另一边的消息。   “什么拨款?”很快有人问道:“李哥,你是不知道点什么内情。”   “不就东山那个项目吗。”被称为“李哥”的中年男人心气儿不顺,又干了杯啤酒,然后抹抹嘴,冷笑一声:“你们以为钱串子他们去干什么了,人家是去享福的!去开开挖机,拍拍照片,人家奖金就到手了!”   酒桌上顿时爆发出一连串骂骂咧咧的脏话,紧接着有人心里不平衡,酒瓶子叮当乱响,期间夹杂着几句很混乱的方言。   这声音听起来太乱,对方的方言又说得极快,周青柏皱了皱眉,想要冒险往那边再凑一凑,好听得更清楚一点。   只是他刚一挪凳子,裴佑就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说:‘真的假的,李哥,刘总又不是做慈善的,凭什么他们不干活就拿钱。’”裴佑翻译道。   “嗯?”周青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能听懂方言?”   裴佑喝了一口炒饭自带的例汤,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来这边工作过。”   裴佑的工作性质特殊,单子一来天南海北地飞,时间长了,华夏大地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各个语系的方言他都略知一二。   另一边,酒后的抱怨场还在继续。   当着周青柏的面时,这些人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活像是穿一条裤子的,防周青柏就像防贼。   但在这样“私密”且“主场”的地方,他们就没那么谨慎了,抱怨也好还是不满也好,仗着酒劲儿什么都敢往外说。   塑料布另一边的喧闹还在继续,那个被称为“李哥”的中年男人大概对这件事积怨颇深,骂骂咧咧的没个完,期间夹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有用信息。   “青山一年往那拨好几百万,咱们刘总光吃那一个项目,就他妈能吃一辈子!”李哥喝了口闷酒,咬牙切齿地说:“人家钱串子溜须拍马,跟刘总关系好,背后汤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   一个项目,周青柏想,他又听见这个词儿了。   看来这件事不是个秘密——或者说,应该是一个在某几个圈子里人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正想问问裴佑能不能听出点线索,可一抬头,就见裴佑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周青柏嘴唇动了动,用气声问他:“这什么项目?”   “今年里,东山只有一个项目。”裴佑微微垂下眼,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是所学校。”   “学校?”周青柏对青山的对外业务不太熟练,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特别的?”   “是公益类学校。”裴佑说:“这不是东江自己的项目,而是他们资助出去的公益项目。”   在某地有一定知名度的企业,为了在本地打好名声,或多或少会捐赠一些公益项目。   大到修桥铺路,小到资助贫困山区的学生,既能得个好名声,又能合理避税,是一种双赢的发展手段。   东江每年的财报上也有这部分,跟其他企业那种花样百出的捐赠不一样,近几年来,东江一直以来的公益捐赠都相当简单粗暴——就是在渭南周边各地里修希望小学。   他们以每年三到四座小学的标准审批公益项目,申请通过后,这笔“捐赠”的钱,则当然要在盈利里面扣除出去。   其实裴佑看过东江这部分的财报,从企业角度来说,东江的公益支出有点过高,已经超出了避税上额,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但裴佑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周苍山,得到的回答是这是从刘新的父亲那就传下来的传统——老一辈的退伍军人对家乡有出奇反哺情怀,于是在做公益这方面很不小气,在东江被青山接手之前,就是年年捐款,年年修路。   后来东江被青山收购,但周老爷子对故友这点善心还是非常赞同,于是这个传统就这样一直保留下来,一直没有更改过。   周青柏听裴佑三言两语解释完其中关窍,然后咽下了一口炒饭。   “唔……”周青柏喝了口汤,说道:“你之前没注意这个吗?”   以周青柏对裴佑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种得到答案就会放过异常情况的人,他心很细,所以查账的时候也大多会仔细梳理一遍其中的问题。几座学校不是小事,以裴佑的工作习惯,就算是周苍山那有原因可以解释,裴佑也会去实地考察一圈,看是不是有公款挪用的情况。   “这就是我要说的。”裴佑轻声说:“在东江的这部分财报里,这些公益项目不是他们私人捐赠承建的,而是有官方合作的。”   周青柏手一顿,转过头看向他。   “你是说……”   “对。”裴佑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未竟之意:“在这部分项目资料里,东江不但有工程启动照片和报告,还有全套的公益组织证明和政府合作文件。”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最初抽盘的过程中,裴佑才没把这部分内容一并放在“高危区域”里一起盘查。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45章 “有我陪着加班,不满意?”   话音将落,裴佑跟周青柏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很严肃。   不管刘新是官商勾结侵吞总部拨款,还是刘新自己胆大包天伪造政府文件,这事儿的性质都已经超出了“企业运营”的地步,触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底线。   在咫尺之间的篷伞另一端,那桌工头之间还在骂骂咧咧地诉说着不满。从工作分配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个个越说越上头,啤酒瓶子的碰撞声叮咣乱响,间或夹着几句对刘新和其他工头的抱怨。   “看看。”周青柏小声感慨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刘新做点坏事儿也不知道把屁股擦好,现在出事儿了吧。”   “他可能之前也没想过总部会来查他。”裴佑说。   小地方的恶人,一旦在本地有了点巴掌大的权势,就很容易被井口大的天蒙蔽视线,自以为可以只手遮天,肆意妄为。   这样的错觉多了,就很容易变得膨胀,久而久之,甚至会把违法乱纪当成自己“能力”能力的资本,到处炫耀。   隔壁的“泄愤大会”还在继续,但裴佑没有再细听。他想了想,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压在了碗碟下。   “今晚我们不住这了。”裴佑说:“咱们回市里,正好我回去翻翻资料,再跟北京那边通个气。”   周青柏也正有此意,他低下头,匆匆扒完了最后两口饭,喝了口汤站起身来,含糊地冲着老板招了招手,指了下碗碟下压着的一百块钱,示意不用找了。   他和裴佑弯着腰穿过人流密集的散桌,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店面。   他们俩先是回酒店收拾了东西,然后定了车连夜返回了市区。   到达市区时已经将近半夜,周青柏在酒店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咖啡,显然已经做好了一起加班的准备。   裴佑做事很仔细,哪怕之前没把公益项目划分在高危区,手里也照样留了东江的财报存底。   他把东江近几年的财报从资料调出来,然后把每年的公益项目支出分类整理,做成了一个全新的报表。   酒店的茶几高度不适合办公,周青柏嫌弃坐在沙发上低头太累,就干脆就地坐在了地毯上,支着脑袋坐在茶几的另一端,给裴佑打打下手。   “我百度了一下,现在市面上一座希望小学援建的金额也就几十万,东江怎么翻了一倍还有余。”周青柏电脑亮着,却还刷着手机,随口吐槽道:“我哥不会这么傻吧,这都能答应?”   “合作援建的金额里有一部分是政府匹配支出。”裴佑说:“东江上报的公益支出是全额援建,就是说这个小学的所有建筑成本都由东江来承担,所以会高报。”   裴佑说着,一边做表,一边调出微信给审计小组那边的人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帮着一起整理下报表和账目金额。   审计小组的人加班已经习惯了,这个点没睡的大有人在,很快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开始各司其职。   但周青柏显然对这种高强度的临时加班节奏不太习惯,陪了一会儿就觉得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裴佑的余光里看见了他的动作,于是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了看他。   “困了就先回去睡吧。”裴佑温声说:“这里有我就行。”   “没事儿。”周青柏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他眼角挂着点困倦的泪花,懒懒地伸长胳膊在桌上摸了摸,含糊道:“我要是把你自己放这多不仗义,没事,快弄,弄完赶紧睡觉。”   裴佑微微探身,把咖啡往前推了推,正推到周青柏手边,随口说:“没关系,我习惯了,这些东西没多少,一会儿就能弄完。”   周青柏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拧上盖子,把咖啡瓶搂在怀里用来支着下巴,歪头看了看裴佑。   “怎么回事。”周青柏眨了眨眼睛,故意曲解道:“有我这种俏丽而贴心的男秘书陪着加班,不满意?”   裴佑:“……”   “没有。”裴佑说:“我是怕你太累。”   “嗯……说得对。”周青柏搂着瓶子倒下来,把脸埋在了臂弯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裴佑,笑眯眯地说:“确实累……所以你之后记得给我奖励。”   裴佑对他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有点意料之内的感觉。他无奈地笑了笑,问道:“奖励什么?”   周青柏想了想,暂时没想出来,于是摇了摇头,闷声说:“先攒着吧,我之后管你要。”   见他确实没有先回去休息的打算,裴佑也不再劝了,他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儿,摸出手机,给周苍山发了条消息。   周青柏在旁边看见了他的动作,懒洋洋地支着下巴,问道:“找我哥啊?”   “嗯。”裴佑说:“毕竟这件事跟青山有关,我得过问一下周总的处理意见。”   “那你直接给他打电话。”周青柏直起腰,说道:“现在才几点,他肯定没睡。”   周青柏说着从兜里摸出手机,二话不说给周苍山拨了个电话,然后按开免提,把手机放在了自己和裴佑中间。   周苍山的事业心和周青柏完全处在两个极端,正如周青柏所说,现在明明已经半夜了,可电话铃刚响了两声,就被人从对面接了起来。   “青柏?”周苍山的声音相当清醒,一点都不像是休息了的模样:“什么事?”   “有点工作要跟你汇报一下。”周青柏说着看了一眼裴佑,把手机往他那边推了推:“等一下啊,让裴佑跟你说。”   裴佑微微垂下头,把近几天查到的情况跟周苍山一一说明,然后着重提了提公益项目支出这件事。   周苍山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显然添上了几分薄怒。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怎么刘叔生出这么个东西来。”周苍山忍不住斥道。   “钱的诱惑是巨大的。”周青柏插嘴道:“何况是一年几百万的无本进账呢。”   “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周苍山深吸了口气,冷冷地说:“裴先生,这件事您全权负责就好,一会儿我会通知财务部,让他们把具体的资料邮件发给你。”   “好。”裴佑说:“那就麻烦周总。”   周苍山的工作效率相当之快,电话挂断后,十分钟不到,裴佑的邮箱里就收到了一份压缩包。   他打开看了一眼,发现这份文件是按照年份从近到远排列的,放置在最前的正是今年的公益项目——也就是东山那栋希望小学。   按照资料上的内容来看,如果工期正常,现在那项目应该已经进入了中后期,别的不说,楼起码应该是有了。   “说来也巧了。”周青柏向后靠在沙发上,歪着头凑过来跟裴佑一起盯着电脑屏幕看,笑着说:“刘新前脚刚约了咱们吃饭,后脚老天爷就凭空降下这么大的礼,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或许吧。”裴佑说:“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要是按那群包工头说的,现在东山的项目工地应该别说楼了,连地基有没有都是个问题。”周青柏摸了摸下巴,说道:“那正好,明天饭局上,咱们还能试探刘新一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文嘉是个笨小孩、冉冉染染、浅星眠、惘川迟迟、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46章 “说不定真是鸿门宴呢。”   晚上七点半,福源楼饭庄。   周青柏好不容易松口一次,刘新活像是要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似的,席面定得很拿得出手,什么龙虾鲍鱼帝王蟹,乍一看活像是暴发户要办婚宴。   裴佑和周青柏踩点到饭店时,大堂的公开处置区正在处理一条野生大黄鱼,周青柏凑热闹去看了两眼,正好看见鱼身下压着的预定包厢号。   “啧,真下本儿啊。”周青柏从人群里晃回裴佑身边,感慨道:“不知道的以为鸿门宴呢。”   裴佑顺着他的目光往人堆里看了一眼,了然道:“刘新点的?”   周青柏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笑着说:“一斤八两,我在北京都不敢这么点。”   “说不定真是鸿门宴呢。”裴佑笑着说。   “那五千块钱的鱼可不够买我。”周青柏眨了眨眼,玩笑道:“起码得两万吧。”   他俩说笑着越过人群往里走,一抬头正好撞上刘新的秘书,看起来像是出来接人的。   “周总,裴先生。”那年轻秘书穿得商务又精致,踩着双六七厘米的高跟鞋,挂着一脸标准又商务的笑意迎上来,挨个跟他们俩握了握手。   “咱们这边走。”秘书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刘总已经等着二位了。”   “唔,路上堵车。”周青柏笑了笑,随意道:“来晚了点,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时间正好。”秘书陪了个笑,先一步走到前面给他们俩引路:“刘总也是提前过来看看席位,怕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刘新定的是福源楼的白金包厢,门口走廊铺着羊绒针织毯,等位的挂牌看起来都比外面贵几分。   秘书领着他俩走到包厢门口,屈指叩了叩房门,听见里面传来回应,这才推开了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佑微微错开一步,周青柏会意地擦过他的肩膀,先一步进了屋。   除了他俩之外,屋内的人已经来全了,周青柏环视了一圈,发现刘新除了叫了公司的几个副总经理之类的陪座之外,席面上还坐着两个面生的年轻小姑娘,乍一看都不超过二十五,水灵灵的,妆画得清淡又精致,看起来恰到好处。   刘新说她俩是刚出差回来的公司部门主管,但周青柏何等眼力,一眼就知道他在胡扯。   “来来来,周总。”刘新一见他就笑了,笑着让出了正对大门的主位,把他往那俩小姑娘身边请:“上座,上座。”   “圆桌,不在乎这个。”周青柏应酬归应酬,还是有点打怵这种不成文的“招待方式”,笑着打了个哈哈,随便拉着裴佑坐在了就近的空位上。   他动作太快,也没给刘新反驳的机会,对方伸出的手落了空,愣了几秒才重新挂上一点笑意,跟外面叫了上菜。   这种酒桌文化和塑料应酬大体都差不多,先是一顿你来我往的互相恭维,然后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互相试探。   周青柏原本还怕裴佑讨厌这种无效社交的场合,但实际来了才发现,他对这种场合的接受度比自己想象得要高,除了以酒精过敏为借口把酒换成了酸奶之外,裴佑对那些拐弯抹角的试探适应得还算良好。   “我还以为你来了会不自在呢。”周青柏婉拒了那两个年轻姑娘三番两次的敬酒,然后借着酒桌的遮挡给裴佑发微信吐槽:“我多虑了。”   裴佑搁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又灭,他扫了一眼屏幕,大大方方地把手机拿起来,给周青柏回了消息。   “还好。”裴佑说:“刚入行的时候什么客户都有。”   裴佑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但周青柏挑了挑眉,还是有点难想象裴佑刚入行时候的样子。   酒过三巡,席面上天马行空家长里短的话题开始渐渐收拢,刘新带来的那几位副总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下意识看了刘新一眼。   刘新喝酒不太上脸,越喝脸越白,衬上那副骨架一样的相貌,看起来有点像陈年老僵尸。   他脸上挂着笑意,一双眼睛却黑黢黢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端着酒杯站起来,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换位置到了裴佑身边。   “裴先生这些天也辛苦了。”刘新说:“工作上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一定告诉我,我尽全力配合。”   “都好。”裴佑淡淡地说:“一切顺利。”   “啊……那就好。”刘新用酒杯碰了碰裴佑的酸奶杯,随意道:“前几天我们会计还说呢,说北京来的领导就是专业,什么账都一抹就清楚,比他们工作效率高多了。”   刘新顿了顿,又笑了笑,说道:“要是方便,等过两天工作结束,您也教他们两招。”   “看情况吧。”裴佑说:“要看之后工作的进度。”   几个机锋下来,周青柏忽然发现,裴佑对这种试探自有一套应对方法。   刘新如果是拐弯抹角地跟他打听工作内容和工作进度,那裴佑会一律装听不懂,只回答明面上的问题;而一旦对方单刀直入地问,裴佑则就会公事公办地丢给他几句“暂时不清楚”、“之后会出报告”、“青山会有下放通知”之类的套话。   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以不变应万变,也算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处事手段。   周青柏见他自己能搞定,就也没贸然插手他们之间的交流,自顾自地抿了口酒,饶有兴趣地支着头观察裴佑。   他忽然发现,在面对裴佑的时候,他有种莫名的集邮心态。   他喜欢看见各种各样不同的、鲜活的、立体的裴佑,每当裴佑在他面前展示出新的一面时,周青柏总能像是淘到什么宝贝一样,兴奋而新鲜地观察半天。   周青柏不清楚自己这种好奇是从何而来,但他确实在这种“集邮”过程里,无声无息地探听着裴佑整个人。   刘新跟裴佑聊了半天,似乎发现从他身上确实聊不出什么结果,于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开始把注意力往周青柏身上转移。   “对了,小周总。”刘新笑着说:“我在隔壁会所还定了包厢,吃完饭,咱们过去玩玩,唱唱歌,放松一下。”   “那感情好啊。”周青柏原本就打算今晚豁出去了,看他到底能安排出什么花活儿,闻言放下筷子,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不过唱唱歌还行,别的就算了。”   “那当然。”刘新很快接收到他的意思,笑着说:“咱们都是合法公民,不搞那些歪门邪道。”   周青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人偷斧,但他总莫名觉得,刘新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点意味不明的味道。   刘新定的会所就在福源楼旁边,步行过去三分钟,像是之前就踩好的点。   转场前,裴佑不巧来了点临时工作,于是留在楼下接电话,只让周青柏他们先上去。   周青柏酒桌上喝了两瓶啤酒,现在有意借酒装疯,进了门就脚步发飘,反应迟钝,活像是酒量不好,已经开始醉了。   包厢是提前已经开好的,里面准备一应俱全,刘新见状又让人开了两瓶X0,开始有意无意地跟周青柏搭话。   “说起来,跟小周总也好几年没见了。”刘新给他倒了杯酒,笑道:“几年过去,您一点没变。”   “什么您不您的,叫名字就行。”周青柏看向面前那杯澄亮的酒液,似乎想拿,又似乎有点犹豫,烦躁地皱了皱眉,把杯子往外推了推。   “算了。”周青柏说:“我大哥说了,不让我在外面多喝。”   他语气里的烦躁和不满太过明显,刘新眸色暗了暗,试探道:“周总还管这个呢?”   “他什么不管?”周青柏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上到工作,下到生活,哪有他不过问的——我就算头天多刷了点信用卡,他第二天都得叫我去说道说道。”   周青柏说着用指节拉扯了一下领带,感慨道:“住家里啊,就是这么不自由。”   “既然如此,不如出来单干呢。”刘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自己出来创个业,不比什么都强。”   “你说得倒轻松。”周青柏嗤笑一声,说道:“做生意,白手起家?哪那么容易。”   “找个合伙人不就行了。”刘新意有所指地说:“生意场嘛,不就这样,身边有人扶持呢,路怎么都好走。”   原来打这个主意,周青柏想。   他对审计和账目一问三不知,刘新问什么他都装纨绔子弟糊弄过去了,本以为对方应该懒得理他了,没成想他脑子转得挺快,还学会曲线救国了。   “正好我这边认识两个朋友,搞投资的,能力都不错。”刘新冲着周青柏比了个手势,说道:“年收益差不多这个数,小周总要是有兴趣,我给你引荐引荐。”   “哦……”周青柏像是有点醉了,他垂着眼,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过了那杯酒,习惯性地用指尖转了转,慢吞吞地说:“这么好的事儿,刘总不藏着掖着,还拿出来让我分一杯羹?”   “也不能这么说,做生意嘛,总是有来有回。”刘新的声音略略放低了一点,低声说:“我这边其实也有难处,如果小周总能帮帮忙,那不是对两家都好吗。”   “什么难处?”周青柏明知故问。   “无非就是手底下这点事儿。”刘新见他意动,语气柔和了一点,忍不住说道:“东江地方不大,但是养活的人不少,里里外外家大业大,左松动一点右松动一点,确实有我管理不当的地方。”   刘新说着顿了顿,低声道:“我知道,首都大企业,管理正规,一是一二是二,但我们这小地方不一样,大家伙不都得吃饭吗。”   周青柏懂了,合着刘新是想威逼利诱一起上,让他回北京之后在周苍山面前美言几句,好把他那点账抹了。   如果不知道有公益造价吞拨款的事儿,周青柏还真不在乎东江高价材料购买费的那三瓜俩枣,之后勒令把刘新钱补上就得了。   但材料造价,吞吃青山拨款,伪造公益支出这种事儿已经摸到了周青柏的底线,他不想也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放过。   思及此,周青柏垂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我的话,能管用吗?”   “这话说的。”刘新为人很谨慎,打了个机锋把话头怼了回去:“东江什么样,小周总不是亲眼看见了吗,眼见为实,当然事实说话。”   周青柏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像是反应慢半拍一样,才反应过来什么,恍然大悟道:“哦……所以那个‘投资’,是帮忙的报酬?”   “倒也不是这么说。”刘新滑不溜手,也不给个准话,只是笑着说:“生意是好生意,朋友是好朋友,彼此互相一拉一扯的,大家都好过。”   周青柏眯起眼睛,侧过头看向刘新。   刘新是个很聪明的人,也足够谨慎,他和周青柏就像是鱼和鱼钩,正在你来我往地拉锯试探。   他放出了诱惑,但又绝不松口说那是个什么“生意”,像是在给自己留下底牌。   包厢里,那两个年轻姑娘已经在刘新的示意下去点歌炒气氛了,音响里情歌乱蹦,两个高管鬼哭狼嚎的高音把原唱压得死死的,房间里弥漫开一点细微的烟味儿,酒杯里酒液微晃,在杯壁上留下几道蜿蜒的痕迹。   周青柏似乎在考虑,又似乎在权衡,他捏着酒杯不住打转,半晌后,才意味深长地开了口。   “真那么赚钱?”周青柏问。   “真的。”刘新似笑非笑地说。   他脸上在笑,眼底里的情绪却很认真,翻涌着一点野心和试探的味道。   周青柏定定地跟他对视了几秒钟,直到空气里都蔓延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滞涩气氛,他才忽然勾了勾唇角,自己笑了。   “还是算了。”周青柏忽然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弯着眼睛笑了笑:“创业太累,我想了想,还是吃老本比较舒服。”   那根拉扯的弦在无声无息中忽然断裂,刘新一杆提起,只看到一截被咬断的断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一点恼怒的神色。   周青柏只当没看见他的表情,懒散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过话说回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周青柏意有所指地说:“这次来之前,我爸还嘱咐我呢,说要是方便的话,我闲着没事儿可以去刘叔捐的学校看看,给贫困学生捐捐款什么的。”   刘新的脸色短暂地变化了一瞬,不知道是灯光问题还是酒精问题,周青柏总觉得他脸色比刚才还白。   不过这种变化只有短短一瞬,再看过去时,就已经恢复了原状。   “好说,我安排一下就行。”刘新从兜里掏出手机,笑着示意了一下:“对了,差点忘了,有点事儿没安排,我出去打个电话。”   刘新说着,也不等周青柏回话就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正好跟进门的裴佑走了个对脸。   他微微错开身让路,在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回头看了裴佑一眼。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肠胃出了点问题,上吐下泻的,吃什么都犯恶心orz,夏天到了,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呀【感谢浅星眠、玉桂狗不是兔子yy、蛋黄酥没有蛋黄QAQ、卑微小婷、文嘉是个笨小孩、白菜花鱼头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47章 “他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   裴佑跟刘新擦肩而过,然后坐到了周青柏身边。   “你跟他说什么了?”裴佑轻声问:“我看他脸色有点奇怪。”   “敲打了他一下。”周青柏笑着抿了口酒,然后在果盘里挑挑拣拣,递给裴佑一小片蜜瓜。   “他刚才试探我,想拉我上船呢。”周青柏笑了笑,说道:“我没答应。”   “船?”裴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船?”   说起这个,周青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微微调整了下姿势,压低声音,三言两语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   “你之后留意一点。”周青柏说:“我觉得他那个‘生意’有点问题。”   周青柏觉得,刘新嘴里的“好生意”不会是一个单纯的大饼——他应该不会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毕竟一旦周青柏真的是个跟周苍山面和心不和,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另起炉灶的富二代,那咬钩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无论是收买也好,哄骗也罢,刘新归根结底是想把周青柏拉到自己阵营里,所以他绝不会放出一个空头支票,给自己和周青柏未来的“合作”留下隐患。   “我相信他有点赚钱的手段。”周青柏轻声细语地说:“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了。”   刘新是个很谨慎的人,在方才的交锋中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周青柏自己不想跟他继续虚与委蛇下去,所以自然也会错失这部分消息。   “我知道了。”裴佑说:“我心里有数了,会留意的。”   周青柏对投资之类的事不太在行,所以也不难为自己,他就像个后勤保障兵,尽自己所能地给裴佑提供更多帮助,然后目送他去往前线。   他相信裴佑的专业度,也相信裴佑自有判断。   过了三两分钟,刘新打完电话从外面回来。他的状态看上去比出门的时候轻松了一点,像是已经从那种短暂的警惕状态里回温了。   几个副总还在那点歌喝酒,时不时跟周青柏搭两句话,周青柏一一照单全收,也没再提学校的事。   试探是有度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周青柏也怕把刘新惹急了,自然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不过刘新也没再提起合作的话题,他像是认命了,也像是不再对周青柏抱有什么其他希望,只是正常地跟他和裴佑应酬聊天,时不时指使带来的那两个年轻女孩过来敬酒。   他就像个缩回壳里的蚌,警惕而敏感,一击不中就绝不再露马脚,只一味地跟周青柏敬酒。   他热情骤起,周青柏也很难招架,陪着喝了两杯,也有点受不了了。   “周青柏。”裴佑似乎一直在旁边观察他,见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就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语气淡淡地说:“少喝酒。”   “裴先生也不用管得这么严。”周青柏还没说话,刘新先一步笑着说道:“周总也是个成年人了,出来玩儿嘛,喝两杯没事的。”   “好意心领了。”裴佑有自己的控场节奏,他一般不在乎别人的奚落,所以很少被这种没营养的劝酒话挡住。   “明天还有公事。”裴佑公事公办地说:“喝醉了很麻烦。”   周青柏没有说话,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刘新一会儿,确定对方已经偃旗息鼓,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借着裴佑打岔的机会放下酒杯,准备出去透透气。   “周总去哪?”但刘新好像对他的动向很敏感,笑着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哪也不去。”周青柏笑了笑,说道:“去趟卫生间,你们各位自便。”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左拐。”刘新说着按了下铃,一边叫了个服务生进来引路,一边对周青柏说:“这家会所地形有点拐,别走迷了。”   周青柏酒喝得急,一站起来就有点发晕,他闻言转过头看了刘新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了声谢。   不知道是不是刘新有意灌他,周青柏啤酒洋酒混着喝了一茬,出门时走路都有点发飘。   服务生把他送到卫生间门口就折返回去,周青柏皱着眉揉了揉额角,扶着墙一进门就看见漆黑的大理石上铺着一层不知道谁吐出来的秽物,登时开始反胃恶心,差点跟着吐出来。   他嫌弃地后撤一步退出卫生间,然后站在原地想了想,顺着墙角的指引箭头往楼梯间走去,想换一层用。   刘新选的会所是典型的应酬场地,一楼二楼是KTV和夜店场,三楼是休息区和会议室,四楼以上则是会所自带的客房。   楼上的装修风格复古又欧式,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整条走廊都静悄悄的,跟楼下活像是两个世界。   周青柏顺着指引牌找到卫生间,解决完生理需求出来时,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了一点很细微的金属摩擦声,由远及近,正在往他的方向来。   三楼是休息区,周青柏原本以为是客房服务,也没太在意,自顾自地拧开水龙头洗手。   只是外面的推车没再往里走,而是很快就停在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上。   紧接着,周青柏听见外面响起了一个很年轻的男声。   “哎,你确定没放错啊。”男声说道:“你要不再检查一下,万一下错人怎么办。”   他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甚至带着点未变声的青涩感,语气里犹豫又担忧,听起来惴惴不安的。   卫生间的洗手区是半公开区,没有房门,周青柏就站在拐角的墙边,模模糊糊地正好能听见那两人的说话声。   周青柏没有偷听人谈话的习惯,他微微直起腰,正想往里挪一点,就听见外面的人又开口了。   “哎呀,不会。”外面很快又响起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声,不耐烦地抱怨道:“你都问几次了——刘总说了,那包厢里就他一个人喝橙汁,你把酒分开放不就行了。”   周青柏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很轻地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把水龙头拧紧了。   刘总——刘新吗?周青柏想,裴佑刚才好像点的就是橙汁。   没了水声的干扰,外面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清晰了一点,那年轻的男孩似乎是被训了,有些委屈地压低了声音,尾音里带着一点犹豫的拖沓。   “我知道了。”他说:“我就是担心……你说这么干能行吗,他们可是俩人。”   “担心个屁。”那男人不耐烦地说:“那公子哥什么都不懂,只要把另一个搞定了,让他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能把那公子哥糊弄过去——好了,你动作快点,我先在楼下等你。”   公子哥,周青柏又想,这应该是在说我。   周青柏是在酒吧夜场混惯了的人,三言两语间,已经足够他听出这里的不怀好意。   卫生间门口的脚步声靠近又远去,周青柏垂着眼沉思了片刻,然后摘下手腕上的表,小心地走到卫生间的门口,一扬手把表扔到了反方向的走廊深处。   钢制手表跟木质墙壁碰撞,发出很明显的声音,隔壁的人神经敏感,下意识喊了声谁,脚步迟疑地往那边去了。   周青柏眼见着那人走了,才从卫生间绕出来,直奔他之前听到声音的方向。   他出来后才发现,卫生间后有个极窄的小过道,像是存放杂物的工具间,过道里放着一辆加单用的小推车,车上放着几瓶已经开了的饮品。   一杯鲜榨橙汁就放在车边的角落里,周青柏端起杯子,嘴唇碰了碰杯沿,很轻地抿了一口。   很苦,又带着一点调和后的酸涩味儿。   周青柏在酒吧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饮品该是什么味道他心里门儿清,里面加没加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抿就尝的出来。   下药的那两个人八成也不是什么熟手,马脚都不知道藏好,周青柏抬起杯子看了看,在杯底看到了一点还没完全溶解的白色粉末。   走廊另一边的脚步声去而折返,周青柏很轻地把杯子放回托盘上,然后转身躲回了卫生间。   事已至此,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刘新大概是觉得自己那点破事已经压不住了,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先冲看着就难搞的裴佑下手。   直到重新站回洗手池前,周青柏才像是卡壳重启的老旧电脑一样,从心里缓慢地蒸腾出一点怒气来。   他还真有胆子啊,周青柏咬牙切齿地想,居然还使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他之前就怕刘新狗急跳墙,所以那句试探分明不疼不痒,漏洞百出,背后有一万种应对方法。   没成想他这么狠,胆子这么大,居然说动手就动手。   周青柏不知道刘新具体想干什么,只知道外面那三言两句轻而易举地就点燃了他的愤怒,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胸口里团了块压在冰层下的火,烧得他心肝肺都滚烫滚烫的。   酒精的作用还在他血管里奔腾着,周青柏深吸了口气,重新拧开了水龙头。   门外的推车声重新响起,金属的摩擦声渐渐远去,周青柏掬了一捧水洒在脸上,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给裴佑发了条微信。   “你在包厢吗?”   自从上次“教学课程”之后,裴佑对周青柏的信息一直是秒回。周青柏的消息刚发出去,还不到两秒钟,裴佑的回复就从对话框里跳了出来。   “在,怎么了?”   周青柏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只是下意识地想把裴佑拽离那个可能高危的环境,只是情况太急,借口他还没想好。   “我……”周青柏垂着眼,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借口:“我突然想喝葡萄冰,你帮我买一杯呗。”   周青柏顿了顿,补充道:“现在就要,很急。”   会所楼下就是一家全国连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周青柏之前正好路过,现在一时间只能把裴佑往那支。   他也知道这个要求提的有点过分,乍一听任性又不合时宜,于是有些紧张地捏紧了手机,飞速地想着如果裴佑拒绝,那他应该再说点什么好。   但好在裴佑没想那么多,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站起了身准备往外走,然后微微皱着眉,看着对话框上几乎前后脚蹦出来的两条消息,有些担忧地回复道:“你是不是喝醉了难受?”   周青柏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这是个好借口,于是回复了一个“嗯”。   “难受死了。”他在对话框里写道:“快去快回。”   打下这行字的时候,周青柏心里翻涌着风暴一样的怒气,但给裴佑发微信时,还是附带了一张小猫打滚的表情包。   裴佑很快回了他一句知道了,周青柏把手机放在台面上,然后扶着冰凉的大理石板,缓慢地深吸了口气。   理智告诉他,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报警,反正那杯橙汁很快就会出现在包厢的桌面上,人证物证都有,由不得刘新抵赖。   但情感上,周青柏只觉得自己要被那种难以捉摸的怒火烧化了——他潜意识里对裴佑有种没来由的保护欲,他很讨厌有人把那些复杂的、阴暗的情绪和手段倾斜在裴佑身上,以至于只是听见刘新的安排,他就已经怒不可遏。   他心里翻江倒海揉成一团,愤怒又后怕,几乎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阴差阳错地跑到楼上来会发生什么。   成年人的最低标准就是控制情绪,周青柏又深吸了口气,像是想靠这种办法压下心里的火一样,在心里劝自己冷静。   但今天,这种自我控制显然失效了,周青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镜子,发现自己眼角通红,活像是被火燎过。   他发梢上还湿淋淋地往下滴水,周青柏面无表情地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片刻,然后恶狠狠地咬住了牙。   操他大爷,周青柏想。   这个念头仿佛丝线下的一团火烛,几乎瞬间就把周青柏那根理智的弦烧断了,在他心底点燃了一场燎原大火。   周青柏直起腰,狠狠地踹了一脚洗手池,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出门,扯松了自己的领带。   包厢里,刘新对裴佑的突然离去很不安,正想指使秘书出去看看情况,就见包厢门从外拉开,周青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屋内弥散着浓郁的烟酒味道,除了裴佑之外,屋里一个人都不少,周青柏环视了一圈,在靠近里侧的桌面上看到了那杯已经被准备好的橙汁。   刘新见周青柏回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脸上已经下意识挂上了笑容,正起身去迎他,却见周青柏突然发难,二话不说拨开面前的秘书,当胸踹了他一脚。   周青柏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严苛又正派,哪怕是叛逆期的时候,他也顶多是跟自己较劲,几乎从没有跟人动过手。   但他今天实在是气上了头,以至于连什么家规家教都记不得了。   刘新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到酒桌上,脆弱的身板下意识折起来,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桌面被他撞得剧烈晃动,酒瓶子摇摇欲坠地滚到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屋里陪酒的两个年轻女孩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声,混杂着音响里刺耳的电流音,场面登时混成一团。周青柏木着一张脸,伸手从桌面上捞过一只啤酒瓶,咬牙切齿地砸到了刘新肩膀上。   刘新的几个副总很快上来拉架,屋里酒瓶子碎了一地,果盘乱七八糟地掉落在地,一踩满地狼藉。   门外很快有服务生和保安冲进来拉架,然而周青柏已经快被自己的怒火烧化了,谁的话也不听,只按着刘新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也或许只有十几秒,混乱的人群里忽然斜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周青柏的手腕。   那只手触感冰凉,带着熟悉的触感和不由抗拒的力量,把周青柏硬生生从人群里扯了出来。   周青柏猝不及防,跌撞着向后几步,一回头,正对上裴佑焦急的眼神。   “好了,青柏。”裴佑刚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死死拉住他,急切地说:“你不是说了,别为了这种人进局子吗。”   “这特么能一样吗。”周青柏是真的发了火,气得口不择言:“他妈的这狗东西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打架不是个好行为,千万千万不要学小周。有事儿一定报警解决,不能私下动手啊。以及不用担心小周XD,他只是轻轻碰了碰而已【但大家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有问题要找警察呀】【感谢文嘉是个笨小孩、冉冉染染、Cliaty、爱吃土豆丝的坛子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48章 ——他喜欢周青柏。   裴佑从来没见过周青柏发这么大的火。   他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正面无害,心情好的时候张扬又活泼,心情不好的时候也顶多就是懒懒散散地做一条咸鱼,很少为讨厌的事情多付出注意力。   但今天不一样,裴佑想,他今天是真的生气了。   周青柏眼角挂着一点很细微的红痕,他眉头紧皱,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刀锋般的狠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气息。   裴佑怕周青柏一下上了头,真把刘新打出个好歹,于是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自己怀里。   酒精催得周青柏头疼欲裂,心里那股火也依然在熊熊燃烧,但他靠在裴佑肩膀上,嗅着他衣领上残存的一点白茶味道,还是莫名地安静了下来,没有再挣扎。   裴佑感受着手下慢慢卸掉力度的触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周青柏口不择言的那两句话已经足够裴佑听懂里面的弯弯绕,他心里清楚,一定是因为周青柏察觉到刘新想针对他做点什么,才会气急动了手。   成年人的世界里充满了权衡和顾忌,裴佑从业以来遇到过不少有歪门邪道心思的客户,也渐渐在斗智斗勇中学会了该怎么应付他们,但从来没有一次,有人像周青柏这样,这么不计后果地想要保护他。   这种方法幼稚又冲动,本不应该出现在成年人的社会规则里,但裴佑的心就是毫无理由地软成一团,带着点微酸发涩的感觉,沉甸甸地坠在他胸口里。   他无意识地搂紧了周青柏的肩膀,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撬动着他的心。   周青柏的西装外套已经掉在了地上,被踩碎的水果和酒液浸成了一团破抹布,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衣,领口大开,露出里面极细的一条红绳。   刘新被他踹得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哼哼唧唧地哀嚎着,用一种近乎怨毒的表情看着他。   他大概心里也清楚,周青柏是要跟他撕破脸了,所以连装都懒得装,龇牙咧嘴地瞪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自己的副总,嘶声让他们报警。   “不用麻烦了。”裴佑紧紧地搂着周青柏,皱眉道:“我已经报警了。”   裴佑刚才下楼去买葡萄冰,来回也就几分钟不到的功夫,一上楼就听见了包厢这边混乱而嘈杂的骂仗声。   当时场面太过混乱,保安和服务员在门口围了一圈,包厢门大开着,酒瓶子碎片都飞到走廊里了。   裴佑匆匆忙忙赶回来,第一反应是刘新那边人多势众欺负了周青柏,所以挤进人群之前第一反应就报了警。   “好啊,报警。”周青柏微微挣了挣,从裴佑怀里偏过头,冷冷地看向刘新,脸上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也想报警来着。”   周青柏身上也挂了彩,动手的时候,刘新的副总拉偏架,没少往周青柏身上招呼,他舔了舔自己蹭破的唇角,轻轻推了裴佑一把,从他怀里站直了。   “你把那橙汁拿着。”周青柏轻声说:“警察来了交给警察去化验。”   裴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包厢最里面侧的那张大理石桌子,也明白了那就是周青柏失控的罪魁祸首,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知道了。”裴佑说:“我会看好的。”   刘新大概也察觉到周青柏发现了什么,拼命给扶着自己的人使眼色,试图在胡乱间把那杯橙汁撞到地上销毁证据。   但裴佑干脆扶着周青柏坐到了那张桌子旁边,把“证据”看得很紧,没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包厢里已经乱得像被轰炸过一样,音响已经被人关闭,顶棚的大灯大亮着,周青柏和刘新各自占据长条沙发的一头,彼此遥遥相望,像是两只恨不得咬死对方的蟋蟀。   会所在市中心的闹市区,离市公安局的直线距离也就三公里,没过几分钟,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口的服务员左右分开一条路,让进来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身高腿长,眼神很锐利,进了门微微一皱眉,嫌弃地跨过了一地稀碎的瓜皮,左右环视了一圈。   “就你们两拨人打的架?”男人问。   “是他单方面殴打我。”刘新被副总扶着,龇牙咧嘴地说:“我要求验伤。”   “行,正好救护车就在门口。”男人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示意同事过来,把刘新带去验伤,闲杂人等带出去询问情况。   屋内的人顷刻间走了个干净,连缩在墙角怕被误伤的两个年轻姑娘也被叫出去录口供,男人左右看了看,跨过满地狼藉,走到了包厢最里面。   周青柏眯了眯眼睛,循声抬头,跟男人对视的一瞬间,只见对方很明显地愣了愣,眼神也微微变了。   “是你啊。”男人有些意外地说:“怎么跟人打起来了?”   面前的男人非常陌生,周青柏很确定自己没见过对方,但他的语气又太过微妙,其中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熟稔,好像默认他们见过一样。   见周青柏先是茫然,再是不解,那男人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贵人多忘事啊。”   倒是裴佑一抬头,认出了男人的脸。   “是在酒吧遇到的人。”裴佑轻轻碰了下周青柏的手肘,说道:“问你问题的那位。”   周青柏眼神不好,记性倒不错,闻言几乎是立刻回忆起了那件事,连带着男人的声音也变得熟悉起来。   “不好意思。”周青柏站起身来,跟他握了下手,说道:“我有点夜盲症,没认出来。”   “没事。”男人跟他握了握手,笑着道:“认没认出来我都不会给你放水的——说说吧,怎么回事,还动起手来了?”   他语气轻松,分寸拿捏得刚刚好,既表示了一点“一面之缘”后的亲近,也把态度摆的很端正,没有拉近乎的意思。   但正是如此,周青柏反而松了口气,心说看起来应该是没遇到个和稀泥的警察。   “他给我朋友下药,被我发现了。”周青柏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那杯橙汁:“我不确定里面是什么,所以也希望你们帮忙化验一下。”   周青柏话音刚落,男人原本警惕的眼神略略柔和了一点,转头看了看自己背后那杯澄黄的液体,然后扬声叫了个同事进来,用取证袋把杯子带走了。   裴佑见状,也在心底里稍松了一口气。   地方企业或多或少会和地方势力有点关系,裴佑本来还担心周青柏会吃亏,但现在看来,或许是酒吧里那次“一面之缘”起了作用,所以男人对他们的态度还算公正。   “具体情况我们会核实的。”男人站起来,公事公办地说:“不过打架斗殴还是得去局里走一趟——请吧。”   周青柏动手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茬,于是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很顺从地站起来,被裴佑带着出了门,上了会所门口的警车。   刘新暂时被带去医院验伤回不来,裴佑则陪着周青柏去了警局等消息。   大约是苦主还在医院看病的缘故,所以周青柏和裴佑暂时被安放在了调解室,没人过来打扰。   调解室宽敞空旷,周青柏这一晚上先是喝酒,后是打架,情绪大起大落,现在一安静下来,就觉得浑身疲惫,身上哪哪都疼。   他浑身难受,于是干脆在调解室的钢制躺椅上斜横过来,准备先躺躺再说。   只是他还没等躺下去,就被人从后面托住了后背,紧接着,裴佑往他身边挪了挪,让他枕在了自己膝盖上。   “椅子太硬。”裴佑说:“你要躺就好好躺。”   周青柏确实累了,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得难受,于是没对这个方案产生什么异议,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调解室的装修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风格上,铝合金窗户有点漏风,裴佑看了看周青柏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沉默不语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裹在了身上。   “……谢谢。”裴佑忽然说。   “不要这俩字。”周青柏半合着眼睛,翻了个身,侧身躺在他膝盖上,声音很轻地说:“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周青柏顿了顿,又开口道:“你很好,所以我希望你一直这么好,别被人欺负。”   裴佑微微一怔。   他低下头,忍不住低头看向周青柏——因为刚刚动过手,所以周青柏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他额角不知道在哪擦出了一条血痕,伤口还没来得及愈合,有很细碎的血珠从里面持续不断地渗出来。   他看起来狼狈又凌乱,丝毫都没有之前那种公子哥似的的体面,但裴佑伸手擦掉他脸上蹭到的血,忽然觉得心跳都乱了一拍。   在此之前,裴佑一直想给自己的人生找一个既定的伴侣。   他猜想过自己另一半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那个人一直是陌生的,虚幻的,是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性格不明,人生不清,分不清具体是个什么样子。   但现在,就在此时此刻,这个“伴侣”的符号突然具象成了一个清晰的模样,变成了周青柏本人。   那一瞬间,裴佑仿佛听见了心底坚冰开裂的声音。   那种萦绕在他眼前的微妙感如晨雾一般顷刻散去,让他骤然明朗。   裴佑现在终于明白,他对周青柏的一切宽和乃至纵容,不是因为他的好教养,也不是因为他是个乐于助人的活雷锋——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可以归结于一个非常简单的答案。   ——他喜欢周青柏。   从周青柏在酒吧给他解围开始,到后来他们无数次地在众目睽睽下分享“秘密”的默契。他一次一次放纵周青柏侵入普通的社交距离,纵容他撒娇耍赖打乱计划,其实都只是希望看到周青柏鲜活、开心的那一面而已。   但仔细想想,或许更早,在Black Bar那里,在聚光灯下看到周青柏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为之心动。   好奇怪,裴佑想,他每次对周青柏心动的时候,都是在他离经叛道的时候。   好像他注定会为了这种张扬而动心,也注定会喜欢上这个能打碎一池静水的人。   夜风微凉,细碎的冷风顺着铝合金窗框的缝隙中吹进屋内,裴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伸手把周青柏身上的外套往上拽了拽。   周青柏眨了眨眼,顺着他的动作侧了侧头,把半张脸都埋在了裴佑的衣领之下。   他知道打人不对,但他既然动了手就没后悔,也没觉得害怕,心里也已经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   可此时此刻裴佑抱着他,用自己的外套把他盖住,却像是能替他隔绝外界的一切混乱。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周青柏模糊地想。   调解室外面吵吵闹闹,走廊里脚步声嘈杂凌乱,身下的长凳又冷又硬,但周青柏心里一片平和。他不觉得烦,也不担心未知的未来,甚至在这种不合时宜的环境里生出了一点困意,就好像他此时此刻不是身在一个陌生城市的老旧公安局,而是在他熟悉的、安全的环境里一样。   裴佑似乎察觉了他的倦色,下一秒,一只手伸过来,替他遮住了眼前的亮光。   那只冰凉的手落在他眼前,这次没有恪守礼节,而是真切地贴上了他温热的肌肤,无声无息地侵入了他们彼此之间最后一点距离。   “睡会儿。”裴佑说:“一会儿警察来了我叫你。”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写到这里了!【野蜂飞舞.jpg(bushi)】没想到吧,先一步彻底开窍的是小裴呢XD,这章前后写了很久,希望大家看得开心233~【感谢浅星眠、冉冉染染、惘川迟迟、人间火锅精丫、文嘉是个笨小孩、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感谢豆沙豆沙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49章 “他很宝贝你。”   周青柏闭着眼睛,很快枕在裴佑腿上睡了过去。   晚夏的夜晚充斥着烧烤和夜宵的味道,夜色和酒精催生了很多不该有的情绪,连带着公安局的夜晚也热热闹闹。   裴佑上身微仰靠在椅背上,耳边都是隔壁调解室里骂骂咧咧的争执声。   走廊里的值班民警来了又去,脚步声凌乱而急促,裴佑垂眼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腿上的周青柏,伸出手轻轻碰了下他受伤的额角。   “他很宝贝你。”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男声,裴佑循声抬头,才发现之前出警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抱着胳膊斜倚在门口,正盯着他们俩看。   他眼神里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像是在羡慕,又像是单纯的感慨。   裴佑眨了眨眼,没有出声,默认了这句话。   这件事不用男人说,裴佑自己也清楚——周青柏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离开舒适区,更不喜欢跟讨厌的人应酬寒暄,虚与委蛇。但从加班到出差,再到跟人动手,这一桩桩一件件,周青柏已经为了他做了太多他本来不喜欢、甚至不会去做的事。   裴佑看得出他对自己那种毫无理由的偏向,也看得出他的好。   “我问过情况,也看过监控了,确实是他先动的手。”男人双手抱臂,淡淡地说道:“据目击者称,当时屋里算上他一共五男两女,那几个人都是同公司的同事,他从楼上下来,推开门就动手了,一点没犹豫。”   男人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胆子也挺大,还敢跟地头蛇动手。”   “他是因为发现了刘新下药,所以才生气的。”裴佑不想让周青柏在办案警察心里留下个坏印象,下意识解释道:“这件事是事出有因。”   “别紧张,我知道他是为了你。”那男人笑了笑,说道:“在酒吧见面的那次,你们俩很扎眼。我虽然不能说看人百分百准,但也勉强有点眼力,看得出他不是争强斗狠的人,所以刚才在会所他一提下药,我就明白了。”   男人说着微微站直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个重心重新靠回门框上。   “怎么说呢。”男人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烟盒,漫不经心地说:“从警察的角度来看,我非常不赞同这种低级的报复手段;但从私人情感上来说,我觉得这件事完全可以理解。”   不管怎么说,能得到办案警察的好感对周青柏而言是件好事,裴佑轻轻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一点。   “谢谢理解。”裴佑说着低下头看了看周青柏,开口问道:“对了,警官,请问您有创可贴吗。”   “唔,有。”男人咬着烟嘴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双手在身上上上下下地摸索了一会儿,最终从裤袋里找到了几张皱巴巴的创可贴,递给了裴佑。   “不用那么客气。”男人说:“我姓陆,叫陆野,你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裴佑很轻地跟他道了声谢,然后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包纸巾,一点点地抹掉了周青柏脸上的血渍。   “说起来,您突然过来,是因为刘新回来了吗?”裴佑一边撕开创可贴,一边问道:“需要调解吗?”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点很缱绻的珍重味道,像是生怕打扰到周青柏一样。   陆野观察了一会儿他的动作,闻言忽然莫名地嗤笑了一声,说道:“他今晚是回不来了。”   裴佑不解其意,闻言皱了皱眉,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打得很严重?”裴佑有些紧张地问。   “不是。”陆野把嘴里那根叼着没点的烟拿下来,重新塞回烟盒里,解释道:“他是个瘾君子,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毒瘾犯了,所以暂时被扣在那了。”   陪同刘新去医院治疗验伤的是所里的老民警,从警年限长,业务经验也丰富,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就看着刘新的状态不太对劲,所以凭着经验在治疗之前先按着他验了尿,最后的结果果不其然,是个吸过的瘾君子。   而且不知道是因为挨了打还是精神紧张,刘新的毒瘾犯得很严重,在医院时就出现了哈欠连天的颓丧模样,所以直接被顺势扣在了医院,没带回来。   这对裴佑来说是个好消息,毕竟刘新这个人身上的乱子越多,情况对周青柏来说就越有利。   裴佑略略放下心,然后把创可贴仔细地贴在周青柏额头的伤口上,紧接着伸手到西装外套下摸了摸,轻轻地拉出了周青柏的右手。   周青柏右手的手背上也被酒瓶碎片划出了一道伤口,裴佑轻柔地把创可贴贴在他手背上,然后双手交叠握着他的手,用手掌一点点把创可贴压实了。   周青柏像是相当信任他的气息,被这么摆弄也没醒过来,依旧睡得很沉。   “那他的伤怎么样?”裴佑轻声问:“这个我们有权知情吧。”   陆野像是看珍稀动物一样饶有兴趣看着他俩的互动,末了随口解释道:“除去毒瘾,他被打的倒是不严重,身上就是青了几块,调节批评一下就行了。”   陆野知道裴佑担心的是什么,好心地补充道:“而且他下药给你的事差不多查实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不敢追究。”   “这么快化验结果就出来了?”裴佑愣了愣,问道:“请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强效安眠药——或者说迷药也行。”陆野说:“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不过我们抓到了下药的人。”   说话间,就像是要佐证陆野的话一样,大开的调解室门口忽然乌泱泱地走过了一帮人。一个年轻男孩被夹在两个警察之间,手上带着锃亮的铐子,正含糊不清地哭。   “唔……就是他。”陆野一挑眉,伸手指了下他们离开的方向:“你也是受害者——虽然是未遂的——所以你也有知情权。这人是会所的服务员之一,说来也巧了,我们当时出警的时候,他做贼心虚,想趁乱跑掉,正好被我同事撞个正着。我同事以为他是在会所卖‘药’的,所以顺手就把他逮了。逮住之后还没等问,他自己就先招了,说什么‘都是刘总让我干的’。”   裴佑:“……”   这都什么事儿,裴佑想,简直像一场闹剧。   “那如果可以,希望麻烦你们去查查刘新有没有在会所或者其他地方开房间。”裴佑说:“我觉得,他或许会在那些地方藏点违禁品之类的。”   “嗯?”陆野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裴佑三言两语地把自己的身份以及和刘新之间的关系说了,顺便阐明了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以及刘新的动手动机。   “我是个男人,迷奸拍裸照这种事儿对我来说不适用。”裴佑慢条斯理地说:“而毒品这种东西,下在鲜榨橙汁里恐怕也很难让我一次成瘾——所以我想,他应该是想用别的方法栽赃我。”   ——比如一些让人闻之色变的违禁品。   “诬陷藏毒,或者准备迷晕我,再给我注射毒品让我上瘾之类的。”裴佑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捂住了周青柏的耳朵,像是生怕他听见一样:“但不管是哪一种,总得有个场合实施他的计划。”   “行啊。”陆野赞叹道:“没想到你们这种斯斯文文的审计师还懂这些。”   “都是社会经验。”裴佑说。   裴佑所在的审计师事务所是数一数二的金字招牌,也曾经因为业务范畴重叠而跟国家审计有过合作。   他们一出手,几乎就是有案子,所以那段时间里,裴佑在饭桌和工作中听那些前辈说了不少“行业经验”,也明白了不少下三滥的手段。   “而且还有一件事。”   裴佑抿了抿唇,谨慎地思索了一下,开口道:“我还想报个案。”   作者有话说:   关于审计师的职责,从业务范畴来说,官方审计师和审计师事务所的业务范畴是不重叠的,但是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有可能出现同一个特殊案子里有一半是官方管辖的范畴,一半是私企的范畴,比如某某部门下对外招标的办公楼这样,这时候就有可能出现合作的情况。关于这个问题我有咨询过相关从业的朋友,但不确定是常规操作还是少数的个例,只是文里默认可以这么常规操作了。【感谢文嘉是个笨小孩、浅星眠、豆沙豆沙、萝卜兔、冉冉染染、林指激推、家有两只熊、称君、玉桂狗不是兔子yy、温周、惘川迟迟投喂的鱼粮,感谢家有两只熊投喂的彩虹糖,非常感谢~】 第50章 “你不回来给我撑腰,我害怕。”   周青柏一觉睡醒,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他一个人躺在硬邦邦的调解室长凳上,裴佑已经不在身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卷成毛巾卷的旧大衣。   周青柏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的的旧毛毯滑落下一角,晃悠悠地往下坠着。   身边萦绕不绝的白茶香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点呛人的烟油味道,周青柏困倦地皱了皱眉,伸出胳膊挡在了眼前,遮住了窗外的亮光。   他意识到自己身上那些细碎的小伤口都被妥帖地处理过了,但宿醉一晚上实在不好受,周青柏头疼嗓子干,意识模糊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裴佑哪去了,他想。   周青柏昨晚在裴佑身边尚且不觉得什么,现在一睁开眼没看见人,顿时觉得凳子太硬墙面太凉,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到处不自在。   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似乎有点微妙的被抛弃感,心里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儿。   周青柏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初醒的困倦,然后推开毛毯,手肘支着坐了起来。   毛毯从他肩上滑落下去,才将将露出底下一件深色的西装外套,周青柏意外地低头看了看那件衣服,伸手捻了一下衣领。   裴佑也真是的,周青柏想,他是个成年人,又不需要安心毛毯的平替。   他心里这么吐槽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显而易见地好看了很多,唇角挂上了点笑模样,也不像刚才那样满脸怨念了。   一宿过去,外套上裴佑的香水味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毛毯上的潮湿味道,但周青柏没怎么嫌弃,像裹披风一样把衣服披在了身上。   他从长凳上坐起来,正想给裴佑发个信息,还没等摸出手机,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咳。   周青柏从睡醒到现在愣是没发现屋里有别人,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宽大的调解桌后面坐了个年轻女人。   周青柏:“……”   那女人长得精致又漂亮,脸上画着淡妆,涂着裸色唇蜜,乍一看温温柔柔的,但周青柏一见她,活像是让人从后面扎了一针,噌地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精神了。   “嫂……嫂子?”周青柏纳闷地问:“怎么是你?裴佑呢?”   “第一句话就问别人?”姜蔓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笑着说:“给你个机会重问。”   周青柏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姜蔓看着娇娇小小,温柔无害,实则是个能搞定周苍山的狠人,周青柏对她亲近有余,敬重更多,向来不敢在她面前太过造次。   “裴先生昨晚给青山送了消息,说了你们的事儿,你哥哥不放心,我就连夜替他来一趟。”姜蔓说着放下腿,微微皱了皱眉,埋怨道:“你也太冲动了,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这么轻易跟他撕破脸,万一他跟当地有势力勾结,你少说要吃亏。”   周青柏自知理亏,也怕回去再挨周苍山的骂,闻言嘶了一声,低眉顺眼地乖巧听训。   “知道了。”周青柏小声答应着,眼神忍不住又乱飘了一圈,又问道:“那他人哪去了?告完状就跑了?”   几句话的功夫周青柏问了两遍裴佑的去向,姜蔓看着好笑,也不吊他的胃口了,直言道:“他去配合调查了。”   “配合什么调查?”周青柏微微皱眉,整理了一下睡乱的衣领,急切道:“打架的是我,又不是他。”   “急什么。”姜蔓从调解桌对面站起来,绕过半张桌子坐到周青柏身边,小声说:“谁说我是为你打架的事儿来的。”   姜蔓说着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周青柏,说道:“我是为这个来的。”   周青柏眨了眨眼,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姜蔓继续说:“裴先生通知青山,说怀疑刘新以公益项目的名义进行洗钱活动,你哥哥很重视这件事,所以让我来给他送一份纸面的授权书,委托他全权代理此事。”   “……洗钱?”周青柏睡了一觉,活像是跳了集,昨天刘新还只停留在“伪造文件骗取拨款”的地步上,结果今天居然就变成恶性违法犯罪分子了。   “对。”姜蔓说:“裴先生怀疑他涉嫌贩*洗钱,所以就此事报了案——经侦已经去调查这件事了。”   勾结恶性势力洗钱这件事的影响极其恶劣,周苍山也怕这里面有当地势力的影子,对调查影响不利,所以委托姜蔓走一趟,算是带着青山的态度过来撑撑场面。   青山是目前市面上知名的待上市公司,影响力颇大,姜蔓也算是间歇性地过来给他俩保驾护航一圈。   “至于你打人的事,因为没造成恶劣影响,所以就算了。”姜蔓说:“刘新自顾不暇,也没工夫追究你了。”   周青柏昨晚做了一宿“敢做敢当”的心理预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闻言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睡得皱巴巴的衬衫。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周青柏问。   “——还不行。”调解室门口忽然突兀地插进一个男声,笑着说:“你还得等等苦主。”   周青柏纳闷地抬起头,只见陆野正好路过门边,冲他笑着招了招手。   “刘新毒瘾犯了,暂时是出不来了。”陆野停下脚步,好心地解释了一句:“但你昨晚打架的时候砸坏了会所的两个音响、一台显示器还有酒器若干,所以得等他们老板过来定损赔偿一下。”   这倒没什么,周青柏早有心理准备,他点了点头,态度很好地示意自己接受。   “好了,东西送到了,事情也办完了,既然你们都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姜蔓说着拎起手包站起来,说道:“我还有点事儿,就不等你们了,你们这边的工作收尾后自己回北京吧。”   姜蔓是做设计类工作的,日常比周苍山还忙,周青柏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目送着她出门。   姜蔓走到门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了周青柏一眼。   “对了。”姜蔓的眼神在裴佑的外套上一闪而过,想起了自己连夜赶到公安局时看到的场面,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周青柏,语焉不详地问道:“小青柏,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或者你哥哥坦白交代?”   周青柏被她问住了,又本能地觉得她这个态度有点奇妙,于是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地说:“交代什么?”   他看着一脸无辜,于是姜蔓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了声“那没事了”。   周青柏直觉她话里有话,但又没想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于是怀揣着一肚子问号目送她离开了公安局。   现在时间还早,也才将将早上七点半,周青柏百无聊赖地在调解室里坐了一会儿,忍不住给裴佑发微信玩儿。   对话框里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周青柏现在想起昨天的事儿还有点后怕,于是手指点了点,往对话框里发了个小猫打滚的表情包。   对话框里,裴佑很快回复了个问号,周青柏抿着唇笑了笑,噼里啪啦地跟他打字。   “调查顺利吗?”周青柏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好。”裴佑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去向的,只是回道:“应该很快,怎么了?”   “不怎么。”周青柏一闲得无聊就忍不住想撩拨裴佑,他顺势趴在桌面上,一边抿着唇憋笑,一边睁着眼说瞎话:“警察说一会儿苦主要过来,你不回来给我撑腰,我害怕。”   裴佑:“……”   作者有话说:   关于陆野,其实野哥本来就是个配角XD,虽然他确实有故事,不过我已经在脑内爽过了(bushi),所以没准备写在本书里,也没想单开。但是看评论好像大家都蛮有兴趣的,就做个小调查好了,野哥的官配会是个白切黑绿茶美术老师,所以想问问看大家有兴趣吗,如果想看的人多的话就单独开一本好了XD。【以及昨天请假是因为昨天好容易解封一天可以出门了,结果出了汗又吹风,于是头疼得很厉害orz,晚上尝试了一下码字,但实在太难受了,就请假了,非常抱歉,明天会加更一章补更新~【以及感谢浅星眠、一口赫萝、甘望枳、豆沙豆沙、文嘉是个笨小孩、旋鹿、青花鱼rn42tfr8ick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1章 “除非你对我负责。”   裴佑刚刚明白自己对周青柏的心思,现在对他这种撒娇耍赖的招数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满地打滚的小猫表情包,脑子里下意识把它换成了周青柏的脸。   周青柏撒娇的时候一贯是目标明确,进退得宜,分寸拿捏得精准又有效,不偏不倚地踩在人的心窝里。   裴佑甚至能想象到,如果此时此刻自己在他身边,那周青柏还会在这短短的两句话里加上点若有似无的小动作,他会含着笑看向自己,然后轻轻地勾住他的袖子,或者拽着他的衣角,隐秘而亲近地表露自己“可怜巴巴”的态度。   “心动”好像是种非常玄妙的滤镜,好像戳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原本已经司空见惯的事情都变得新鲜起来,裴佑只觉得心里泛起一点隐秘的甜,耳廓也蔓延出一点薄薄的红。   裴佑长这么大头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毫无经验,于是只能在“爱慕”的揉搓下变得雀跃又无措,不知道该回点什么,手指在屏幕上落下又抬起,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回了句“就来”。   周青柏倒不知道裴佑心里这些弯弯绕,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盯着窗口上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看了半天,等着裴佑给他回消息。   夏天天亮得早,现在也不过将将早上六点半,周青柏很少有这么早起床的时候,生物钟一时间有些不太习惯,下意识打了个哈欠。   过了十来分钟,去而复返的陆野回到调解室,敷衍地敲了敲房门,带进来一个中年男人。   “这就是会所的老板。”陆野公事公办地说:“关于你们之间的损失,你们可以自己调解一下,如果调解不成,可以走法律途径诉讼解决。”   会所老板昨天也一宿没睡,他本来正在临市出差,结果一个电话被叫回来配合调查,说他的场子里出现了吸毒藏毒的案件。   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有竞争对手要整他,结果连夜驱车回来才发现,这案子居然是真的。   正如裴佑所猜测的那样,刘新以公司招待的名义在会所开了个套房,陆野连夜带着人去搜了一圈,还真的在洗手间的水池底下找到了一袋足有30克的海洛因。   现在刘新已经被控制,会所场子也暂时停业,会所老板从天而降一个黑锅,跟着“配合调查”了一晚上,现在整个人萎靡不振,眼圈下一片青黑,看着比周青柏还憔悴。   会所里出现恶性事件,他作为主要负责人也有连带责任,会所老板生怕周青柏追究这件事,所以也没敢狮子大开口,只是谨慎地要了个折扣价。   “这个……我们昨天找会计定损了一下。”会所老板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说:“所有东西加在一起,差不多三万五左右,你看……”   “可以。”周青柏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心里清楚刘新是个什么货色,于是也没迁怒别人,很痛快地点了头:“刷卡还是支付宝?”   “随便,支付宝就行。”会所老板松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周青柏看了个收款码。   陆野作为主要“调解员”,一句话都还没说,苦主和责任方就自己达成了一致。他满意地点点头,按流程说了两句套话,就松口让人走了。   会所老板忙不迭地起身告辞,但周青柏还想留在这等等裴佑,于是没有起身。   “对了,警官。”周青柏转头看向陆野,礼貌地问道:“请问刘新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周青柏昨晚睡得早,什么事儿都不太清楚。不过他既算是报案人,也算是案件当事方,所以陆野也没瞒着他,三言两语把能说的案情都说了。   除了查出藏毒事件之外,被刘新指使下药的那服务生也在审讯中交代,说是刘新指使他们在裴佑的饮料里下药,等把他迷晕之后,就把他带到预先准备好的房间里。   至于周青柏,或许是碍于他青山二少爷的身份,刘新倒是没敢对他做什么,大约只是想把他灌醉了,好让他不要碍事。   这件事已经从一件小小的社会治安案件升级成了涉毒案件,其中更深更复杂的案情还在调查,陆野不便多说,周青柏也知道他已经是给了自己面子,于是没再刨根问底地追问,只是礼貌地道了谢。   他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向来很有分寸,陆野打量了他几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十来分钟,答应“尽快回来”的裴佑终于“姗姗来迟”,他从门口进来,身上只穿着昨天出门的那件白衬衫,脸上略有倦色,但是看起来精神还好。   周青柏看见他进来,下意识眼前一亮,话还没说,脸上先带出一点笑意。   “不是说尽快吗?”周青柏笑归笑,嘴上却不吃亏,故意撩拨道:“都半个小时零三分钟了。”   陆野:“……”   陆警官大概是没见过这种掐秒表算时间的奇人,一时间十分无语,只觉得屁股下的凳子都烫人,于是二话不说起身出了门,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俩。   裴佑倒是对周青柏这种作妖劲儿非常习惯,他嗯了一声,下意识解释道:“我在配合经侦调查,因为怀疑刘新有为贩*集团洗钱的嫌疑,所以他们的调查很紧迫。”   “哎,好吧。”周青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幽怨地道:“我懂,我没事的,谁让我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公民呢。”   裴佑:“……”   凭裴佑对他的了解,这句话后面应该还有个转折。   果不其然,周青柏紧接着又说道:“舍小我为大我,没事,我一个人能行的——我已经在炼钢厂烧了十年的钢,我的心跟铁一样坚硬,不会受伤。”   他越说越离谱,裴佑哭笑不得,只能走上前来,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周青柏额角的创可贴。   “好吧,我错了。”裴佑轻声说:“那我应该做点什么,才能安慰你受伤的心?”   周青柏额角的伤口还没愈合,被碰一碰就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周青柏下意识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裴佑,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他本能地觉得裴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和昨晚不同,他看起来更柔和,也更亲近,萦绕在他周身的那股因良好教养养成的疏离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变成了另一种琢磨不定的东西。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笑意,还掺杂这一些别的什么,看起来就像是早夏里的暖阳,带着点温柔的热切,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离自己太近了。   周青柏眨了眨眼睛,像是被他身上这种转变蛊惑了,那种曾经出现过的危险气息和陌生感又重新冒出头来,跃跃欲试地勾住了他的心。   周青柏下意识伸手攥住了裴佑的手腕,一时间竟然没说出什么。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想要借题发挥,管裴佑要点“补偿”,要么拉他去尝试一下当地的爆辣米线,要么勾引好孩子跟他一起不务正业,去尝试一下本地新开的“网红马桶餐厅”。   但此时此刻,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补偿”在他舌尖滚动了一圈,临出口时,却鬼使神差地换成了另一种。   “安慰不了了。”周青柏说:“除非你对我负责。”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昨天的调查好像出了一点小偏差,是这样的,野哥的那一对里野哥做1,但美术老师的箭头非常粗,大概是个表里不一的美术老师处心积虑地想把野哥搞到手,最后自己被驯养的小故事。因为信息量出了偏差,所以昨天的调查不太准确,今天再问一下,如果是这种配置,大家想看吗,如果想看的人数差不多够的话,我就去准备准备约封面啦,如果不够就维持原判XD,就当成个脑洞爽一下就好23333【感谢浅星眠、咸咸吖、柴可夫鸡蛋、冉冉染染、QZFXR失足少年、忄曼、青花鱼_oxuqvzmhvz8、-祈泠-、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惘川迟迟、豆沙豆沙、活在夢里、抄手吃两碗9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2章 ——他想一直把裴佑留下来。   话音刚落,周青柏自己也愣了。   但裴佑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他的顺嘴胡说还是什么,听了这句话居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眨了眨眼,温声问道:“怎么负责?”   他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里面夹着一些微妙的纵容,极轻地飘落在周青柏心上,带来一片细密的痒意。   周青柏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青柏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裴佑“负责”什么,但他望着裴佑清澈而温和的眼神,忽然发现他好像一直在试探着裴佑的底线。   裴佑对他过分宽和了,以至于周青柏总是忍不住想要过分一点,再过分一点,一点点地摸索着裴佑对他的纵容极限。   连周青柏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潜意识里迫切地想知道这种纵容究竟是裴佑的性格使然,还是自己得到了他的特殊对待。   于是他在这种摇摆中不断放纵自己,变得越来越“得寸进尺”。他就像是一头误入沼泽还不自知的鹿,丝毫不知道他在一点点摸到裴佑底线的同时,自己也在无意识地陷落在裴佑的温柔之中。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就像是某种化学反应,连带着他跟裴佑之间的交往界限也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周青柏不知道这种“亲近”究竟代表什么,但就在刚刚这一瞬间,他心里忽然非常突兀地冒出了个朦胧的念头。   ——他想一直把裴佑留下来。   周青柏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合拍的朋友,以至于他对现在平和安稳的生活竟然生出了几分贪恋,下意识地想要长长久久地跟裴佑这样相处下去。   他笨拙又迟钝,还没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地、固执地想要把裴佑留住,也想一直做裴佑身边最特殊的那一个。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在转瞬间落入了周青柏的心里,并且在瞬间生根发芽,成为了他心底一点隐秘的期许。   裴佑看周青柏半天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纳闷地用指节碰了碰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青柏匆匆回神,他眨了眨眼,目光复杂地跟裴佑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地长叹一声,把额头抵在了裴佑腰间。   “哎。”周青柏感慨道:“你给我下什么药了。”   裴佑:“……?”   裴先生一向跟不上周青柏跳跃的脑回路,于是哭笑不得地低头看了看他,轻声说:“别瞎说,什么药不药的,这是在公安局呢。”   周青柏软骨头似地不爱动,懒懒地用额头抵着他倚了一会儿,活像是在充电。   他抿了抿唇,哼唧了两声,含糊不清地拉了个长音:“我是说——”   周青柏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了两声敲门声,周青柏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坐直了,才发现来人是一位脸生的值班民警。   “周青柏——对吧,过来说下情况,再签下字,然后就可以走了。”值班民警公事公办地说:“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周青柏:“……”   周青柏平日里脸皮奇厚,但诡异地被这一句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挠了挠脸,应了一声。   “你去吧。”裴佑适时道:“我在门口等你。”   周青柏点了点头,把身上的外套扒拉下来递给裴佑,然后自己跟着值班民警过去签字,裴佑则先一步去派出所门口等他。   现在正是早高峰,裴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陆野也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吃到一半的烧饼。   裴佑心里明白,打架斗殴这种事儿可大可小,端看怎么调解解决。周青柏这件事影响虽然不算大,但陆野确实也在其中帮了点忙,才让周青柏免了一场不必要的麻烦,少遭了一点罪。   于是他想了想,拦住陆野,礼貌地给他道了声谢。   “哎,没事,不用谢我。”陆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随口道:“怎么说呢,一是你们打的那玩意确实不是好货色,二是也没把人打出个好歹,够不上治安处罚。”   “而且怎么说——”陆野笑了笑,大方承认道:“我对他的印象确实也不错,所以那些能省则省的麻烦程序就算了。”   说起这个,其实裴佑心里一直也有疑惑。   酒吧里那一面只是一面之缘,周青柏甚至连陆野的脸都没看清,更别说有什么进一步交流。陆野的好感来得不明不白,裴佑也一直没想明白。   他心里这么想,干脆也这么问了,陆野闻言扑哧一乐,从兜里摸出了烟盒。   “也没那么复杂。”陆野从烟盒里叼出了一根烟,含糊道:“就是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承担责任的能耐的。”   陆野说着顿了顿,忽然笑了笑,说道:“咱都是一样的,我也不瞒你——我之前谈过两次恋爱,时间都不长,跟做贼一样躲躲闪闪的不说,其中有一个还偷偷摸摸地想骗个姑娘结婚。”   “我看不起这种人。”陆野脸上浮现出一点淡淡的厌恶,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但好笑的是,这种人才是大多数。”   裴佑知道这个圈子有多乱,同性恋毕竟不是社会主流,世俗和家庭两个大帽子扣下来,大多数人都是懦弱且自私的。   许多人躲藏、欺骗,很少有人能正视自己的一切,真正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   裴佑下意识顺着陆野的话想象了一下,只觉得如果把周青柏换到那个境遇里,他绝不会那么做。   周青柏看着散漫,对大多数事情都不太在乎,但裴佑总觉得他骨子里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一旦他认定了什么,就会拼尽全力,一步也不会后退。   “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家那个不像这种人。”陆野用火机点燃香烟,含糊地笑了笑,说道:“现在这种人不多了,我看你俩就挺配,好好珍惜他。”   裴佑的心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心知自己和周青柏现在的关系远远称不上“好好珍惜”这样亲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跟陆野澄清什么,而是嗯了一声,默认了。   陆野的话或多或少点拨了裴佑,他垂着眼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在心里梳理了一下自己对周青柏的感觉。   他无疑想跟周青柏再进一步,发展出一些更加亲密的关系,但他同时心里也清楚,想达成这种目标,他们之间还需要做出一点改变。   如果我追他,裴佑想,他会同意吗。   三好学生裴佑认真地想了想这件事的可行性,但苦于没有经验,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头绪。   周青柏已经签完了字从办公楼里出来,远远地就看见裴佑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下发呆。   他甚少有这样出神的时候,整个人显得认真又困惑,仿佛兀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似的。   周青柏脚步一顿,忽然起了点坏心思,放轻脚步从背后绕过去,偷袭一样地伸手拍了拍裴佑的肩膀。   “突击检查。”周青柏笑着说:“想什么呢?”   “想怎么追人。”裴佑下意识回答道。   周青柏:“……”   这个答案显然不在周青柏的预期之内,周青柏原本雀跃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宕机下来,忽然烦躁起来。   “追谁?”周青柏追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裴佑说完刚才那句话就后悔了,他不擅长撒谎,但又不能对着周青柏说“我想追你”,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含糊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我……”裴佑说:“是想积累一点经验。”   裴佑说着顿了顿,谨慎地在心里打了个腹稿,蹩脚地试探道:“比如说……如果是你,你希望别人怎么追你?”   哦,周青柏想,原来还没有别人。   教导学生显然是金牌恋爱门面周老师的职责,周青柏的心情轻而易举地被那个“如果”的假设抚平了,他眉梢眼角的弧度重新轻松起来,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下。   他似乎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单身主义者”的对外人设,居然真的在琢磨裴佑的问题。   “哎,谈恋爱嘛,很简单的。”周青柏高深莫测地沉吟了一会儿,摇头晃脑地说:“恋爱嘛,本来就是有好感的,只要不端着架子就行了。”   “比如呢?”裴先生不耻下问道。   “比如,别太矜持,多创造点一起相处的机会什么的。”周青柏顿了顿,说道:“起码,你总得让对方知道你对他有意思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周一直很喜欢小裴的,就是当年性取向觉醒的时候有点回避,加上恋爱经验太空白了,所以自己反应不过来,需要一点刺激23333【不过我掐指一算,小周也快开窍了,大概在下周之内233333,以及为了小周早点开窍,明晚加更一章好了XD【感谢活在夢里、秋风不渡。、文嘉是个笨小孩、萌到被砍、十樹、扣子扣不上了、QZFXR失足少年、玉桂狗不是兔子yy、萝卜兔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3章 “你维护了我人生的全部尊严。”   周青柏觉得,裴佑最近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他似乎变得……比以前活泼了不少。   裴佑虽然温柔,但脾性寡淡又被动,之前都是周青柏拉着拽着撒娇耍赖才能磨着对方一起干点什么,但最近几天裴佑不知道怎么了,活像是转了性,开始主动起来了。   早上九点半,周青柏的房门准时被人敲响,他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摸过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待机屏幕上的时间一分不早一分不晚,正正好好九点半,周青柏随手抓了一把头发,游魂一样地从床上爬起来,飘着去开门。   “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周青柏拉开房门,鼻音浓重地吐槽道:“比如你其实是个自带闹钟的人形AI之类的。”   房门外,裴佑已经穿戴整齐,他手里拎着一份外带的打包盒,塑料袋内部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看起来还是热的。   “今天外面下雨,楼下的油条摊不出门了。”裴佑说:“吃小笼包吧。”   面香透过塑料袋透入空气之中,周青柏抽了抽鼻子,沉睡的灵魂开始被慢慢唤醒。   他眨了眨眼睛,原本湿漉漉的眼睛逐渐举起一点神采,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指勾住塑料袋往里看了看。   “……什么馅的?”周青柏问。   “一笼鲜肉,两笼蟹粉。”裴佑说。   从进驻青山工作那天开始,裴佑跟周青柏不知道一起吃了多少顿饭,现在对他的口味不说了如指掌,也算能摸清八九成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就见周青柏弯了弯眼睛,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笑眯眯地侧身让开路让他进来,招呼道:“你……随便坐,我先去洗把脸。”   最近几天,刘新在被经侦调查,而周青柏和裴佑因为工作原因,所以也暂留下来,等待最后的调查结果。   东江公司已经被暂时勒令停业调查,所以他们也不用再顶着大太阳跑出去查账,难得有了点清闲时光。   从上次旁敲侧击过周青柏的“追人偏好”之后,裴佑就一直在严格按照标准答案表现,活像是踩点上下班一样,每天早上来敲周青柏的门。   他早九晚六地“创造”机会跟周青柏独处,不是跟他一起吃饭,就是跟他一起远程办公。   裴佑最开始还担心这种行为是不是过于明显了,但他很快就发现,周青柏并不在乎私人领域被他侵占,似乎还乐在其中,适应得相当快。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结果两天不到就原形毕露,不到裴佑来敲门时绝不起床。   卫生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裴佑把早餐放在茶几上,顺势环视一圈,忍不住弯下腰,一边往卧室里走,一边捡起周青柏扔在地上的几件衣服。   周青柏极快地冲了个战斗澡,等到他洗漱完毕,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卧室里被子已经铺好,衣服也已经捡起来搭在了衣架上,窗户拉开一半,新鲜而湿润的空气撞进屋,带起一点舒服的凉意。   周青柏擦头发的手一顿,抿着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凑到沙发旁边,狗腿地笑了笑,伸手给裴佑捏了捏肩膀。   “哎呀。”周青柏说:“我都说了你不用受累,一会儿我自己就收拾了。”   “没事。”裴佑说:“顺手的事。”   裴佑自己整洁惯了,一看周青柏东西满沙发扔就忍不住顺手帮他归置,几天下来已经归置习惯了,甚至知道他习惯把T恤衫放在哪个夹层里。   “那不一样。”周青柏理直气壮地说:“你是脑力工作者,不用干这种活儿。”   “是吗?”裴佑纳闷道:“那你昨天还因为懒得下楼,软磨硬泡让我帮你带饮料回来。”   周青柏:“……”   “那不一样。”周青柏总有自己的歪理,他弯下腰,一边给裴佑捏肩膀,一边小声狡辩道:“那不是你正好要出去么——而且久坐不好,锻炼一下也没什么。”   周青柏刚刚洗了澡,身上还带着一股热腾腾的水汽,他大概用的是酒店自带的沐浴露,香味浓烈,一弯腰,那股味道就顺着领口流淌出来,直往裴佑身上钻。   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有些过近了,近到裴佑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正在被那股湿润的气息所笼罩,甚至分不清那股小苍兰的味道究竟来源于周青柏,还是来源于他自己。   裴佑还不太习惯这种近距离接触,他忽然之间有种被周青柏同化的错觉,不由得耳根发烫,下意识偏了偏头,想把周青柏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摘下去。   “坐好。”裴佑说:“再不吃饭就凉了。”   小笼包凉了之后口感会下降一大截,周青柏哦了一声,连绕过沙发都懒,大咧咧地从旁边翻过去,坐在了裴佑身边,不见外地去撕打包盒外面的包装袋。   “对了。”周青柏想起了什么,说道:“昨晚上经侦的警官给我打电话,说是刘新那件事大概查明了。”   周青柏是青山的直系负责人,也算是刘新侵吞公款案的半个受害者,案件进度确实应该跟他通气。裴佑点了点头,问道:“什么结果?”   “跟你猜的差不多。”周青柏说:“他确实在洗钱,不过好在公益项目没有官方插手,是他的个人行为。”   据警方调查,刘新接触毒品已经有许多年了,他最早的时候是只吸,后来毒瘾渐重,他自己的钱供不起毒资,就把主意打到了公司上。   那时候恰逢他亲爹去世,东江公司转到他的手里,于是刘新就开始以工程项目为跳板,帮本地的贩*团伙洗钱。   他一边伪造了文书跟青山请求公益拨款,一边用自己亲妈的身份信息注册了新的工程公司,把各地的“公益项目”外包过去,一转手变成了新的实建项目。   这样,一个空名头就变成了个真的落地项目,刘新再以项目的名由向贩*团伙“购买”建材,或者入股资金,这一来二去,黑钱就洗成了白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新对那几处“公益项目”极其敏感,敏感到周青柏只是轻轻一提,他就做好了下死手的准备。   “上次你查到的那笔无来由转款,应该就是他们转的。”周青柏叼着小笼包,含糊地说:“只不过转错了公账,正好被你发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周青柏咽下嘴里的东西,纳闷道:“你怎么知道他洗钱的?”   “猜的。”裴佑说:“你说他有个大生意要带你做,应该就是说洗钱的事。”   刘新不会开空头支票给周青柏,他是个聪明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知道应该怎么把人拉上自己的贼船。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想要对方永远站在自己这边,就得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反悔的后果。   比如让周青柏这种公子哥在无知无觉中掺和进洗钱活动,比如让裴佑这种社会精英被毒品所困。   思及此,裴佑的思绪忽然短暂地中断了一瞬。   那天在会所场面太过混乱,他没来得及想那么多,但这几天冷静下来,裴佑其实或多或少对那天的情况有点后怕。   在公安局的那天晚上,裴佑曾亲眼看到过陆野他们搜回来的“罪证”,那么一小塑料袋,还没有人半个巴掌大,里面轻飘飘地装着几十克的白色粉末,却足以毁掉他整个人生。   裴佑后来想想,忽然觉得很庆幸——他庆幸周青柏那天幸运地发现了真相,也庆幸那天有周青柏在。   瘾君子都是亡命徒,漠视法律,不顾人情,如果不是周青柏一时冲动打了刘新个措手不及,把这件事儿闹大到无法收场,否则在那个昏暗私密的会所里,之后会发生什么,似乎没人能够预料。   “周青柏。”裴佑忽然说:“那天晚上的事,谢谢你。”   “谢什么?”周青柏不乐意了,他咬着豆浆吸管,皱着眉说:“不是说了吗,不说——”   “你确实保护了我。”裴佑侧头看向他,认真地说:“你维护了我人生的全部尊严。”   或许是那天在会所里,也或许是在更早,从周青柏主动要求跟他出差的那一天,命运就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改变了方向。   裴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但正是因为有周青柏在,所以他才能高枕无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广薄鹿桑、浅星眠、豆沙豆沙、文嘉是个笨小孩、杜豆豆、泅海、-祈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4章 “咱回北京吧。”   裴佑的态度过于认真,甚至有些郑重,周青柏意外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语塞了一瞬。   或许是被裴佑的态度感染了,周青柏这次没再插科打诨地开着玩笑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他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动了下自己餐盒里的小笼包,咽下了口中温热鲜香的汤汁。   他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无措地舔了舔唇。   “没什么。”周青柏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裴佑本来想说没什么是应不应该的,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周青柏打断了。   “所有成年人都知道,人生不是童话,不可能有一帆风顺。”周青柏拨动了一下小笼包,鬼使神差地说:“但如果是你,我希望你一帆风顺。”   因为这个概念的具体对象是裴佑,所以他莫名其妙地抛弃了人生至今的全部家教和社会经验,变得有些天真起来。   “所以你不用跟我道谢。”周青柏说:“是我自己想保护你。”   裴佑的心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心软之余还带着点很细微的痒意,吊得他上下不能,仿佛所有情绪都混乱地拧成了一团。   “保护”两个字太像小朋友之间互相许诺的标签了,听起来郑重又正式。周青柏许久没说这种肉麻话,话一说完自己先不自在起来,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耳根热辣辣地烧得慌,身侧裴佑的目光好像已经化为了实质,随时能把他烧出一个洞。   裴佑的心好像被他三言两语间揉搓成了一块绵软又轻盈的云朵,膨胀着塞满了他整个胸口。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些玄妙的、迫不及待的表现欲无法付诸于语言,于是只能转化成更加难以言喻的感情,被他妥善地收在心底里。   可惜周青柏的“真情剖白”只能持续三分钟,时效一过就恼羞成怒,他把醋盒往裴佑那边推了推,说道:“快快快吃饭——再不吃凉了,不要浪费粮食。”   裴佑笑了笑,轻声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咬开了一只鲜肉小笼包。   不过这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十点一过,周青柏就接到了警方打来的电话,说是刘新案件的调查已经基本结束,人也已经按程序拘留,等待下一步移交检察院。   因为经济案件涉及青山,所以如果有必要,周青柏可以自行前往警察局了解案件进程和开具相关证明。   周青柏他们留在渭南等的就是这个结果,于是没再多耽搁,匆匆吃完了早饭,就一起打车去了公安局。   工作日上午的公安局人来人往,周青柏侧身避开门口几个正在争相恐后要报案的年轻人,顺着走廊往里走。   裴佑和周青柏刚一进大厅,一抬眼正好看见了经手这次案子的警官,裴佑脚步一顿,正欲打招呼,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嘶哑的哭声。   周青柏顺着声音往角落一看,才发现那里蹲着个年迈的老太太。   她身形瘦小,佝偻在地上时也就小小一团,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还不错,只是不知道在哪滚了半身土,几缕灰白的头发从挽好的结上垂落下来,乍一看狼狈又落魄。   她身边围着两个年轻的女警,正在一边劝她,一边试图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她啊。”经办刘新案的警官顺着周青柏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刘新的亲妈,在这呆了一宿了。”   那警官看起来年纪不上不下,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见状也有点不落忍,摇摇头,说道:“造孽了,犯法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家里还有老妈。”   周青柏闻言,眼神忽然变得怜悯又复杂,忍不住往角落多看了两眼。   “这边走。”经办的警察指了个方向,说道:“东江牵涉了洗钱案,暂时不能营业了,之后怎么解决,还得看情况——你们谁是青山的代理人,签个知情书吧。”   “青山”两个字拨动了那老人的神经,她敏锐地抬起头,精准地在人群中看见了周青柏的身影。   刘家曾经跟周家渊源颇深,李春梅几乎是一看见周青柏,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她眼神里忽然蹦出一点希望的光,一把拨开身边女警扶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握住了周青柏的胳膊。   “青柏,是你吗,孩子?”李春梅老泪纵横,卑微而又可怜地看着他,手指缩紧,几乎是痉挛地箍在他的手臂上,哑着声音说:“我……我知道新新做错事儿了,但能不能别让他坐牢。他欠你们多少钱,我们都还,砸锅卖铁买房子也还!”   裴佑原本走在周青柏身边,他见状抿了抿唇,伸出手握住周青柏的胳膊,试图把他从老妇人手下解救出来。   “阿姨。”裴佑轻声说:“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刘新犯法了,等待他的是法律的裁决。”   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是带着些安抚意味,但老妇人抓着周青柏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非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我、我知道,孩子。”李春梅看了看裴佑,又把目光移回周青柏脸上,恳求道:“但是……但是你能不能谅解他一下,他就错这一次,就这一次。”   她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谅解书这件事,天真地以为这就是刘新的救命稻草,于是从昨晚开始就等在公安局,一直等着周青柏露面。   周青柏还没说话,那警察已经叹了口气,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太太还不知道吸毒的事儿呢,我们查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名下有公司。”   确实造孽,周青柏想,刘叔怎么生了刘新这么个混账玩意。   “他、我相信他也不是故意的。”李春梅颠三倒四地说:“他……他是太孝顺我了,他爸爸家教很严的,一直管得他很好,他就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所以才——”   李春梅不知道刘新吸毒,不知道他给贩*人员洗钱,她至今还天真地认为刘新只是坑了青山的钱,只要还回去,就还有一线希望。   她那么相信自己丈夫,连带着觉得那个曾经保家卫国的男人不可能生出“坏孩子”,所以来求周青柏的时候,都显得尤为可怜。   可是不行,周青柏想,可怜也不能当饭吃。   “阿姨。”周青柏低下头,很平静地跟她对视着,轻声说:“我不能出谅解书——他的错误不是我能谅解的,也不单单只是钱的问题。”   李春梅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浮现出一种无知的茫然,她眨了眨眼,木愣愣地问:“那还有什么错误?”   裴佑下意识想拦住周青柏,但周青柏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具体的,我不能说,要看警察的决定。”周青柏没有告诉李春梅具体情况,只是很认真地说:“但他犯了原则错误。”   “原则错误”这四个字对于李春梅这种年纪的人来说算是顶级错误,她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水光,很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青柏。   周青柏不偏不倚地跟她对视着,几分钟后,李春梅忽然放开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的呢!”李春梅愤愤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嚎啕大哭道:“他那么有出息的一个孩子!”   对年迈的老母亲来说,儿子只要有个正当工作,能挣钱,还能孝顺自己就足以称之为“有出息”,她单纯地被刘新蒙在鼓里,以至于现在乍一看到真相,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接待的女警很快走过来开始安抚她,周青柏没说什么,只是神色淡淡地被裴佑拉走了。   他们很快办完了该有的手续,走出公安局大门时,外面的雨还在下。   周青柏的耳边仿佛还萦绕着李春梅的哭声,他捏了捏鼻梁,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他不同情刘新,也不觉得他可怜,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   “裴佑。”周青柏叫他。   “心里不舒服?”裴佑问。   周青柏沉闷地嗯了一声,他转过头,疲惫地用额头抵住了裴佑的肩膀。   裴佑一手举着雨伞,另一只手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轻飘飘地落下来,拍了拍周青柏的后背。   “没事。”裴佑说:“他罪有应得,跟你没关系。”   周青柏倒不是觉得愧疚,他只是觉得累,那种离开了舒适圈的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连带着他的情绪都有点低落,好像只能靠近裴佑身边才能勉强充点电。   “裴佑。”周青柏在他肩膀上倚了一会儿,低声说:“咱回北京吧。”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频率,其实是隔日更,然后有时候会加更的话,就在最后一次加更的基础上隔日更。因为这两个月一直在封控,所以作息有点混乱,有时候更新会超过十二点orz,导致更新日期看起来频率有点乱。不过我会尽量调整好的,以后都会在更新日期的十二点之前更~【感谢浅星眠、活在夢里、萝卜兔、荔枝龙眼菠萝蜜、冉冉染染、言子初、作壁上观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5章 “你谈恋爱了?”   裴佑当然不会说不行。   东江的情况已经基本明了,该拿的资料也已经拿全了,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没什么非要留在这不可的理由了。   刘新现在还在羁押期,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裴佑请示了周苍山,确定他会让青山的法务部过来接手后续工作之后,就带着周青柏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从细雨连绵到晴空万里,中间相隔一千多公里,周青柏在飞机上小憩了一会儿,落地时心情已经平复了大半。   倒是裴佑还有点担心他的情绪,从下了飞机到行李转运口,短短一小段路,偷着瞄了他好几眼。   周青柏对他的视线似有所觉,几次下来,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了?”周青柏伸手勾住裴佑的袖口,开玩笑道:“我知道我长得不错,但是也不用这么看,你顾忌一点长期发展好不好,现在看腻了以后怎么办?喜新厌旧?”   “不会。”裴佑下意识回答道。   “不会什么?”周青柏憋着笑凑过去,得寸进尺地问他:“是不会看腻?还是不会喜新厌旧?”   裴佑被周青柏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岔,原本想问的话顿时忘得一干二净,他眼神飘忽了一瞬,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在周青柏不依不饶的追问中说了句“都不会”。   周青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轻飘飘地用指尖勾了下裴佑的袖口,松开了他。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周青柏笑了笑,话锋一转,说起正事儿来:“又不是我逼着刘新去犯法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想,刘叔两口子都是不错的人,怎么会最后生出这么个东西来。”   刘建成年轻时候当兵保卫祖国,救过灾抗过洪,从湍急的水流里拉出不少人,后来复员回家创业,也是年年捐款做公益,就算说不上大善,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李春梅年轻时候温温柔柔,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是也算勤劳朴实,遵纪守法。   结果正正得负,临了晚年不保,生了刘新这么个玩意,周青柏光在旁边看着都替他们觉得膈应。   “人会不会学坏,跟家教有关系,但更多还是心性问题。”裴佑淡淡地说:“有的好孩子,受了严格管教,只会越磨砺越出彩;但有的人,哪怕是有良好的家教,他也会觉得这是束缚、是枷锁,一旦有机会挣脱‘牢笼’,就会越加变本加厉地学坏。”   裴佑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比如你,你就是前者。”   周青柏:“……”   周青柏没想到他说着说着还能夸到自己头上,短暂地愣了片刻,含糊地笑了笑,说道:“我?还凑合,不务正业的,得过且过呗。”   “没有。”裴佑在这个问题上很较真,他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你只是对从商没有兴趣而已,这不叫不务正业。三百六十行,专精哪一门都无所谓。”   裴佑最开始也觉得周青柏的生活过于安逸,但越跟他走得近,他就越发现这是一种偏见。   调酒的入行门槛不高,但想做出名堂来绝对称不上简单,周青柏看着安逸又懒散,但他喜欢做的事从没有半途而废,糊弄了事的。   裴佑夸得那样认真又直白,周青柏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掩饰似地挠了挠脸。   “怎么回事。”周青柏笑着说:“你现在也会主动挑话头夸人了?”   “你不喜欢吗?”裴佑反问道。   裴佑记得,“周老师”的恋爱讲堂里曾经就有这么一课——要投其所好,表明自己的心意,多说点对方喜欢听的话,从而拉进距离。   裴佑不知道周青柏喜欢听什么话题,但知道他喜欢听人夸奖自己,于是十分不吝啬,逮着机会就要吹他两句,还夸得真心实意,朴实又精准。   周青柏被裴佑这一记直球打得措手不及,他嘴上调笑对方,实际上心里已经控制不住地泛起了一点欣喜的苗头,他上翘的唇角压也压不下去,以至于装模作样摆出来的淡定表情都像是在炫耀。   他眨了眨眼,没有正面回答裴佑的问题,而是轻飘飘地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你猜。”   裴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在心里评判出自己这次“即时作业”的成绩,就觉得周青柏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走。”周青柏语气轻快地说:“拿完行李去吃饭。”   从渭南回来之后,裴佑在青山的工作就暂时结束了,也带着审计组撤出了青山总部。   周青柏最开始两天还有点不习惯,一上班总是习惯性往大会议室跑。但好在裴佑虽然离开了青山,但也没跟他断联,一周总是能见上四五面,不是一起吃饭,就是约着去喝一杯。   置顶的聊天记录渐渐丰富起来,周青柏也习惯回了原本的上班路径,不再习惯性地往大会议室跑了。   东江这件事算是周苍山心里的疙瘩,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现在一想到东江就浑身难受,干脆把东江拆分成几块脱手出去,也算得了个清净。   周青柏倒是对这些不操心,他又恢复了踩点上下班的日常工作规律,周会摸鱼,大汇报上画画,闲着没事儿就跟裴佑发微信玩儿,一天到晚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日子过得清闲又舒服。   而且裴佑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变得“好学”起来,一天到晚跟他讨教恋爱经,而且一教就会,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时常拿他这个老师“练手”,练得周青柏整个人都如坠云端,飘飘然似的。   他们俩的聊天记录从最早公事公办的约饭见面,渐渐也发展出了新的类别,周青柏会在上班路上拍点云彩小花之类的发给裴佑,裴佑学得也很快,也会开始渐渐回他一些没来由的琐事。   这些细碎的、私密的话题毫无营养,但却无孔不入,一点点地侵占了周青柏的所有生活碎片。他的分享欲似乎在裴佑身上达到了巅峰,以至于看见什么新鲜玩意,第一时间都是发给裴佑看看。   “亲身经验,新开的那家烤鱼外卖千万别点。”午休时间,周青柏刚送走了汇报工作的下属,趴在书桌上敲屏幕:“太难吃了,那个鱼皮糊得像是沙发皮一样。”   “下次不吃了。”裴佑回复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吃西单那家烤鱼吗,我今晚不加班,一起去吗。”   周青柏闻言有点意动,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不了,今晚有安排。”周青柏说:“我们老地方见好了。”   他这条信息刚发出去,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周青柏抬头一看,只见周苍山站在大开的办公室门口,正收回敲门的手。   “怎么了,哥?”周青柏问:“有什么事儿吗?”   周苍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   “干什么?”周青柏好笑道:“我脸上没什么东西吧。”   “不是。”周苍山语气古怪地问:“你谈恋爱了?”   周青柏:“……”   “没有。”周青柏气笑了,吐槽道:“你听公司谁嚼舌头根了,还是我又多看哪个前台姑娘了?”   周苍山:“……”   周苍山刚才一进门就看见周青柏趴在桌上对着手机傻乐,还以为他终于能铁树开花找个女朋友,结果没想到是个误会,不由得遗憾地叹了口气。   “没事。”周苍山说:“就是通知你一声,后天公司做风险评估,你记得提前准备一下。”   “怎么又来。”周青柏哼唧两声,啪地把手机拍在桌面上,含糊道:“上次我出差之前不是都评过了吗”   “你出差回来都两个月了。”周苍山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说道:“再说了,东江卖了之后,公司结构有变化,需要更新一下资料——你汇报材料好好写,不许偷懒。”   周青柏一听工作就头疼,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哥,那我今晚能早点下班吗。”周青柏试图讨价还价:“我有事儿。”   “什么事儿?”周苍山闻言一皱眉,说道:“你又要去搞你那‘副业’是不是?”   “不……不是!”周青柏一个激灵,连忙拉着“挡箭牌”出来作掩护:“我今晚约了裴佑。”   周青柏像是生怕周苍山不信,连忙拉出聊天记录,举给他看了看。   周苍山是乐意周青柏多交点裴佑这种青年才俊一样的正经朋友的,闻言脸色缓和了一点,松了口。   “去就去吧。”周苍山说:“早点回家,别玩太晚。”   作者有话说:   我掐指一算,小周开窍倒计时了XD,以及周五那章已经解锁啦,如果APP看着还是锁定状态的话,可以清除一下缓存再看就正常了。然后因为周末锁章了,时间太长非常抱歉,所以明后天会连更两天多补下更新~更新时间差不多都在将近十二点左右,大家可以到点再来看呀~【感谢浅星眠、冉冉染染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6章 “我去迎宾楼给你俩定几桌。”   “青年才俊”裴先生原本家风优良,作息规律,几乎从不主动涉足酒吧等娱乐场所,可惜跟周青柏混了这么长时间,已然快被他同化了。   傍晚六点半,Black Bar在做最后的营业准备,周青柏轻车熟路地从后门钻进来,把西装外套扔在了吧台上,一边回头招呼服务生,一边伸长胳膊去小冰柜里够冰镇可乐。   只是他还没等摸到冰箱门,手背就被人拍了一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周青柏吓了一跳,活像是受惊的猫,登时窜出两步远,捂着手背,警惕地看向吧台。   “谁啊?”周青柏警惕地问。   “……我。”   吧台下很快站起个熟悉的人影,葛兴额发微乱,白色T恤上不知道从哪蹭了几块浮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你干什么?”周青柏松了口气,没好气地问:“做贼呢?”   “我找冰。”葛兴拍了拍身上的灰,随口道:“你们冰柜什么时候换地方了?我本来想喝个冰割,谁知道小李不在,只能自己动手。”   葛老板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前不知道跑到哪玩儿去了,周青柏也两个多月没见他,闻言嗯了一声,掀开盖板走进吧台,嫌弃地拎着他的后领把人往后拽了拽。   “台下冰柜前天坏了,还没修好,冰都存在后面杂物间的大冰柜里。”周青柏说着解开袖口的纽扣,把衬衫袖子往上挽了挽,随口道:“小李他老婆生孩子了,所以这两天请假,强哥请我过来替他顶着。”   吧台这一亩三分地迎来了专业人士,葛兴也不再留在里面碍手碍脚,于是顺势钻出了吧台,坐在了外面的卡座上。   “哦,怪不得。”葛兴接过酒杯,闲聊似地说:“说起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什么桃花吗?”   “没有。”周青柏随口说:“你有时间关心我的桃花,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   “这话说的。”葛兴不赞同地反驳道:“我是关心你的桃花吗,我是在关心你的人身安全。”   “我人身安全很好,谢谢。”周青柏往他杯子里扔了个冰球,平静地说:“我这半年安稳平顺,没有血光,谢谢——我就说那人是个江湖骗子。”   葛兴看着他言辞凿凿的脸欲言又止,心说你怎么知道不是那正缘已经来了呢。   然而跟周青柏辩论这个没什么意义,葛兴四下环视一圈,转移话题道:“对了,今天裴佑没跟你一起?”   周青柏正低着头擦酒具,闻言头也没抬,随口道:“他晚点来,这个点堵着呢,他公司离得又远。”   周青柏话音刚落,自己又反应过来什么,把雪克壶往胳膊下一支,挑了挑眉:“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他跟我一起?”   他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葛兴两眼,脸色古怪地说:“我说葛老板,你不会在这还放眼线吧。”   “我至不至于的。”葛兴翻了个白眼,说道:“刚才跟服务生聊天的时候听他们说的。”   周青柏最近跟裴佑走得近,在Black Bar已经不是秘密了。   裴佑气质正派,来酒吧既不找乐子,也不跟别人搭讪,永远是点了单就坐在吧台那,雷打不动,颇为扎眼。   他有时候处理一点工作,闲的时候就跟周青柏聊天。   他们俩之间自成气场,闲的时候随意挑个话题说几句,忙得时候就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只是时不时地抬起头对视一眼,总能发觉对方在看自己。   这里的服务生跟周青柏都很熟,知道他平时最不耐烦跟哪种人打交道,以至于乍一看他身边出现裴佑这么个“异类”,彼此都觉得很神奇。   在周青柏来之前,葛兴已经满场转了一圈,收获了不少一手八卦,越听越觉得离奇,于是忍不住留下来,想看看他们俩是不是真的相处得那么融洽。   晚上七点半,Black Bar的灯效开始变化,裴佑像是踩点上班一样,准时夹在第一批客人里涌入了大厅。   他来得次数多了,也不像最开始那么无措,熟门熟路地走到吧台旁边,在最里侧的边角位置坐了下来。   吧台最里侧的位置偏僻安静,离调酒区最近,又不会挡着点单区,已然成了裴佑这两个月来的“专属座位”。   “早啊。”葛兴支着脑袋,自来熟地举起杯,冲着裴佑笑了笑,招呼道:“来找青柏玩儿?”   裴佑毕竟是经由葛兴才认识周青柏的,于是对他印象还不错,闻言点了点头,礼貌地回应了。   “嗯,对。”裴佑说:“本来是要出去吃饭的,但他要过来兼职,就约在这见面了。”   葛兴“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裴佑说起周青柏的语气似乎不像普通朋友,带着点很理所当然的亲近。   他们俩正说着话,洗完澡换完衣服的周青柏正好从后面走出来,他换了一件宽松的深绿色T恤,领口微开,露出还挂着水珠的锁骨。   他似乎出来得很急,发梢上还有点滴水,裴佑见状皱了皱眉,刚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说话,话头就被周青柏截断了。   “好好好擦干擦干——”周青柏胡乱拨弄了一下头发,耍赖似地笑了笑:“看,一吹就干了。”   周青柏在Black Bar的时候通常不怎么在乎形象,头发也没吹,额发软软地垂下来,看着有些无害。   裴佑拿他没辙,再加上客人已经来了,又不好叫他回去擦干再出来,于是叹了口气,妥协道:“好歹下次拿个毛巾擦擦。”   周青柏认错态度良好,笑眯眯的,答应得非常干脆。   说话间,第一批客人已经到位——能第一时间聚拢在吧台这边等特调的,大多都是老客户,一见今天是周青柏坐班,兴致都很高,一边跟他搭话,一边报酒单。   周青柏笑了笑,说道:“等会儿,有个先来后到。”   他说着转头看向裴佑,问道:“你想喝什么?”   “随便,你决定就好。”裴佑说。   周青柏似乎也没准备听他的意见,说话间就已经回头从酒柜上取下了想要的材料。   自从裴佑总过来Black Bar陪他之后,周青柏已经习惯了第一杯酒调给他。   他把一杯精致的无酒精莫吉托推给裴佑,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睛,这才直起身,去应付其他客人。   裴佑习以为常地把酒杯放在自己手边,然后掏出手机,回了两条工作信息。   葛兴冷眼旁观,忍不住摇了摇头,挂着一脸勘破事实的沧桑,长长地叹了口气。   呵,男人,葛兴想,有的人前几个月还跟贞洁烈夫一样生怕跟裴佑扯上关系,现在才半年不到的功夫,就跟让人下了降头似的转性了,递杯酒还得抛个媚眼。   “怎么了?”他叹气的声音太大,以至于裴佑都忍不住问道:“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葛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我就是忽然觉得,男人啊,真是种出尔反尔的生物。”   裴佑听得一头雾水,但又因为跟葛兴不算太熟,所以不好意思细问,于是只能点了点头算作回应,重新把目光放回了自己手机上。   周青柏在Black Bar算是“特邀嘉宾”,很少像今天一样顶班,以至于一些老顾客今天空前的热情,特调的点单率都比平时高了三分之一。   甚至还有几个熟客过来开他玩笑,点名要喝拉莫斯金菲士。   “不来。”周青柏说:“累手。”   “那不行啊。”老熟客笑着说:“今天可就你一个人,不能撂挑子啊。”   坐班跟客串不同,没法选单子做,周青柏叹了口气,玩笑似地打趣两句,认命地从备用杯里夹出一根弹簧。   拉莫斯金菲士复杂又累人,一杯就要摇上十几二十分钟,等周青柏好不容易把看热闹的老熟客都“伺候”走了,只觉得手都酸得抬不起来。   吧台前重归宁静,周青柏一步三挪地往吧台角落挪了两步,用脚尖勾着凳子坐下,伸长了胳膊,指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裴佑手边的台面。   “手酸死了。”周青柏枕着自己胳膊,闷声打商量:“帮我揉揉呗。”   裴佑刚才就看见他是怎么忙活的了,闻言二话不说地放下手机,托着他的手腕握在手里,帮他轻轻揉了揉僵硬的手腕。   葛兴:“……”   周青柏懒懒地枕在自己胳膊上,时不时还“指挥”一下,活像个养尊处优的老太爷,葛兴憋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干咳了一声。   “周青柏。”葛兴说:“你什么时候变娇花了?”   “最近。”周娇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回嘴道:“怎么了?”   他旁若无人,好像压根不觉得自己跟裴佑之间的相处模式哪里不对。葛兴的视线来回在他和裴佑身上扫了一圈,见裴佑对此也没什么意见,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从嫌弃到空茫,然后一瞬间变得大彻大悟,从兜里掏出手机,游魂一样地站起来,转头要走。   周青柏纳闷地叫住他,问道:“你干嘛去?”   “我去迎宾楼给你俩定几桌。”葛兴恍惚地说:“对了,你喜欢香槟玫瑰还是香水百合?”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浪钉橘子皮、栀芝666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7章 周青柏竟然不敢去看裴佑的眼睛。   周青柏就像一个高攻低防的脆皮Boss,撩拨裴佑的时候仿佛天经地义,手到擒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被人反过来调戏就受不了了,登时语塞了一瞬,磕磕巴巴地骂了句“滚蛋”。   “怎么了?”葛兴顶着火儿往上爬,似笑非笑地问道:“开个玩笑都不行?你心虚啊。”   周青柏:“……”   周青柏一而再再而三地节节败退,他张了张口,下意识想回嘴,但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酒吧的音响震耳欲聋,周青柏垂在吧台下的手无意识地攥住了旁边的一只冰杯,沁凉的温度顺着冰凉的玻璃质感缓缓流入他的身体,带起一点微痒的刺痛。   有那么一瞬间,周青柏竟然不敢去看裴佑的眼睛。   他很难形容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葛兴跟他认识许久,成年人在一起聊天,嘴上向来荤素不忌,他们俩更过分的玩笑也不是没开过,但只有这一次,周青柏反应格外明显。   他下意识不想让裴佑以这样轻佻的方式出现在葛兴嘴里,哪怕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行。   倒是裴佑本人对句话没什么反应,他眼神微微动了动,半默许半无视地放过了这句话,只一门心思地帮周青柏揉着僵硬的手腕和小臂。   吧台明亮的钻光在他挺拔的肩线上留下一条明暗交错的线,映得他好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影子。   偏偏葛兴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指尖捻着酒杯晃了晃,意有所指地挤兑周青柏。   “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旧社会的黄花大姑娘,说一句都不行。”葛兴说:“人家裴佑都没说什么呢。”   他不提裴佑还好,一提起裴佑,周青柏心里那种非常别扭的复杂感就又尽数涌了出来,他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之前那些被他强压在心底的焦躁感一瞬间又尽数涌了出来,催促着他快点做些什么来缓解。   周青柏破天荒地没还嘴,他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在吧台里原地转了两圈,正困兽般地找不到出口时,恰好服务生从卡座区那边走过来,点名说要请周青柏去贵宾区卡座摆一桌西部烈日。   周青柏莫名地松了口气,连句“待会说”的客套话都没给吧台前的俩人留下,就直起身,脚步匆匆地跟着服务生走了。   他骤然抽走了手,裴佑手心里落了空,一瞬间还有点不习惯,下意识曲了曲手指。   “你别太惯着他。”葛兴目送着周青柏的背影远去,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笑着说:“他属猫的,顺杆爬,你对他越好,他越会撒娇。”   裴佑收回手,也抿了口自己的酒。   无酒精的莫吉托是苏打水做底,青柠的味道爽口回甘,带着一点轻微的酸。   “没关系。”裴佑淡淡地说:“撒娇就撒娇吧,他不过分。”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关系比之前好了不少。”葛兴支着脑袋,远远地看向周青柏离开的方向,随口道:“我还挺意外的。”   跟周青柏那种纸上谈兵的“恋爱讲师”不同,葛兴阅尽千帆,眼睛又尖又毒,谁和谁的适合长期发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脾性相合不见得缘分相合,周青柏和裴佑到底是生长环境和性格都相差太多,葛兴之前虽然有意撮合他俩,但也确实没报太大希望。   “嗯。”裴佑默认了这句“关系好”,他点了点头,轻声说:“他最近在教我谈恋爱。”   “嗯?”葛兴像是生怕听错了,纳闷地问了一遍:“教你什么?”   “谈恋爱。”裴佑说。   葛兴:“……”   葛兴无语了一瞬,心说这不纯粹误人子弟,周青柏长这么大,连暧昧对象都没有,小男孩的手都没拉过一个,他上哪能知道怎么谈恋爱,也就糊弄糊弄裴佑这种大龄青涩男青年。   “就因为这个?”葛兴怜悯地看着裴佑,活像在看一个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的傻孩子。   “你怎么不早说?”葛兴痛心疾首地掏出手机,二话不说地解开锁屏,开始在屏幕上飞速滑动:“他那么个大龄处男知道什么谈恋爱,你等着,我给你找个靠谱的恋爱导师。”   “不用了。”葛兴还没来得及翻到目标的联系方式,就听裴佑忽然极短地笑了一下,低声说:“他教得挺好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下意识垂落些许,像是在回忆什么东西。   裴佑的尾音无意识地放轻了些许,带上点缱绻温和的味道,就像哪怕只是提起了周青柏,都能让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柔和一样。   葛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什么,于是停顿片刻,谨慎而又迟疑地问道:“你……对他?”   周青柏是个迟钝货色,葛兴对他还算了解。但裴佑这个人温和又疏离,一看就很有自己的主意,葛兴模糊间觉得他对周青柏有点意思,但又没法彻底确定。   “嗯。”裴佑很干脆地承认了,说道:“我喜欢周青柏,所以最近在追他。”   “追”这个字眼被裴佑咬得很清楚,带着点不容摇摆的坚定,或多或少地泄露出了一点裴佑的真实意愿。   “……那你跟他表白了吗?”葛兴问。   “还没有。”裴佑很认真地说:“我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我想等我们的关系再好一点,稳定一点,再跟他表白,这样比较保险。”   葛兴回忆了一下周青柏那个反常的德行和恨不得把裴佑当成挂件一样走哪带哪的占有欲,忍不住沉默了一瞬,然后十分诚恳地说:“我是说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他或许不需要你追呢。”   “为什么不需要?”裴佑十分不解地反问道:“因为是成年人吗?我知道圈子里的其他人可能觉得彼此合适了就在一起,但就算是Gay也有被追求的权利。”   裴佑说着顿了顿,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何况他很好,我觉得应该给他选择的权利。”   葛兴:“……”   这是重点吗?葛兴忍不住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俩抓重点的能力倒是都有得一拼。   葛老板见多识广,见过的情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是愣没见过这种能把成年人都市恋情谈成小学暗恋故事的。   成年男人葛老板对这种小学生恋爱十分不能理解,心说他之前只听说过恋爱笨蛋,没成想今天能见到俩活的。   ……也算是长了见识,葛兴想。   作者有话说:   加更完毕~明天休息一天XD,不过我掐指一算,不出意外的话小周下一章就要开窍了!【野蜂飞舞.jpg】我等这一天好久了(bushi),以及可以来无奖竞猜一下,他们俩到底是谁先表白233333【感谢浅星眠、Cliaty、萝卜兔、一口赫萝、萌到被砍、豆沙豆沙、冉冉染染、日常睡不醒、活在夢里、陈陈陈陈陈陈啊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8章 ——他过界了。   葛老板对这种小学生恋爱没法评价,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正经配迟钝,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那也挺好。”葛兴干咳一声,诚恳地说:“恋爱嘛,两个人舒服就行。”   裴佑看起来对这个观点十分赞同,微微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我不太擅长跟人相处,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人开展亲密关系。”裴佑微微垂着眼,看着手里那杯晶莹剔透的液体,轻轻笑了笑,说道:“是他在一点点教我。”   葛兴说周青柏“顺杆爬”,裴佑不否认,因为周青柏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像猫一样一点点试探人的底线,被纵容了就会更加放松一点,但他又神奇地进退有度,从没有真的越过“任性”、“自私”的那条线。   裴佑承认自己对周青柏格外耐心,但仔细想想,这种耐心本身就是周青柏把控尺度的结果。   他更像是通过这种“要求”和“试探”来一点点拉进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让裴佑即不需要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和他相处,也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一点点跟他亲近起来。   他们之间相处的主动权其实一直都掌握在周青柏手里——周青柏开放“权限”给他,然后默许他、教导他不断向自己靠近,最终把他从一个寡淡无趣的普通人打磨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开始能感受到相处的奇妙,感受“喜欢”的魅力,然后顺理成章地学会表达,学会该怎么窥探自己的心。   “他确实是个好老师。”裴佑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虽然……可能教学方法有点奇怪。”   说起周青柏时,裴佑脸上的表情向来是温柔的,葛兴在旁边看着他,心里颇有些感慨。   葛兴跟裴佑的母亲是关系不错的忘年交,很早之前就正面侧面地认识过面前这个人。   相比起当初刚认识时候的模样,裴佑现在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他之前也温和有礼,但那看起来更像是家教养成的“外壳”,温和有余,亲密不足,再加上不常笑,整个人像一朵高岭之花,第一眼看上去冷淡又疏离,让人望而却步。   但现在,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不知道是不是跟周青柏混久了被他同化了,裴佑身上那层疏离的壳像是被人平白打磨下去一层,渐渐露出底下温柔笨拙的底色来。   他说起周青柏时总是会无意识地弯弯唇角,仿佛春水化冻,周身的气场瞬间就缓和下来。   葛兴先前就觉得裴佑和周青柏的脾气秉性会很相合,现在看他们两个相处融洽,心里或多或少感到一点欣慰。   谈恋爱可真好啊,葛兴忍不住想,连裴佑这种内敛的人都变得好起来了。   “那就好。”葛兴笑着说:“其实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奇妙,全天下普罗大众那么多人,看着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但其实细想想,适合自己的,也就那么零星几个。”   “确实。”裴佑说:“我也很庆幸。”   正说着话,裴佑兜里的手机忽然毫无征兆地震起来,于是他暂且收住话头,冲着葛兴略一颔首,做了个失陪的手势。   葛兴笑了笑,示意他自便,于是裴佑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葛兴的座位就在他旁边,动作间余光不小心瞄到了他的手机屏幕,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妈”字。   是何萍打来的?葛兴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   裴佑走远了一点去接电话,酒吧里太过嘈杂,离得三步远就听不见人说话,葛兴只能看到裴佑侧对着他,微微拧着眉,正对着电话里说些什么。   他脸上的笑意微收,看起来有些严肃的模样,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   过了三五分钟,裴佑挂断电话回到吧台前,冲着葛兴歉意地笑了笑。   葛兴没过问他的电话,但也没接续方才的话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闲话,咨询了一点投资问题。   但裴先生今晚好像格外忙,刚说了没两句,搁在台面上的电话就又震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提示,微微皱起了眉。   这次电话好像更为重要,裴佑只短暂地说了两句就折返回来,一口喝完了剩下的酒,然后匆匆给周青柏发了条微信。   “我有点急事儿,要先走一会儿。”裴佑匆匆说道:“麻烦您也跟青柏说一声。”   “唔,好。”葛兴摆了摆手,说道:“拜拜。”   裴佑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着急,于是略一点头,就匆匆没入人群中离开了。   说来也巧,他前脚刚走没多一会儿,去摆台子的周青柏就回来了,他双手揣兜,晃晃悠悠地从卡座区那边绕回来,视线往吧台边一扫,人就微微一愣。   “裴佑呢?”反正暂时没有点单,周青柏干脆也没进吧台里面,而是顺势坐在了裴佑之前的位置上:“去厕所了?”   “没有,他有点事先走了。”葛兴说。   “这么晚了还有事?”周青柏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几分,变得兴致缺缺。他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裴佑留下的空酒杯,随口吐槽道:“哎,不是我说,他们这行的就是爱加班——也不知道加班有什么乐趣。”   “谁说人家是去加班的?”葛兴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备注,施施然抿了口酒,说道:“人家亲妈打的电话,说不定是叫他去相亲呢。”   相亲这俩字也不知道戳中了周青柏哪根敏感的神经,他下意识直起腰,转头看向了葛兴。   “不可能。”周青柏语气有些犹疑:“哪有这个点临时相亲的。”   “那不一定。”葛兴语气轻松地说:“我上次跟阿姨见面的时候,还听她说给裴佑找了新的相亲对象——年轻活泼,是科技大的研究生,今年二十五岁。”   葛兴说着顿了顿,接着说:“小年轻大晚上不睡觉泡酒吧不是太正常了,你管人家几点呢。”   周青柏的脸色变了变,他像是被这句话刺到了,眉头紧皱,下意识就摸出手机要给裴佑打电话。   自从上次“教学第一课”之后,裴佑几乎从没错过周青柏任何一条消息,但今天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什么,这通电话迟迟没播出去,一直没有人接。   周青柏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翻涌出一种不安,他胸口像是被人塞了一团点着的棉花,鼓胀又滚烫,烧得他心口疼。   他迫切地想给这种情绪找个出口,又像是下意识想阻拦这件事,于是握着手机翻了翻,从联系人里点开一个新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随口道:“我找个朋友来你这顶班,十分钟他就能到,我有点事儿。”   周青柏发完了消息,长腿一迈从椅子上下来,伸长胳膊从吧台里取走了自己的外套。   “你要去找裴佑?”葛兴明知故问道。   “你管我。”周青柏下意识回嘴道。   “这是人家的私事儿吧。”葛兴一点不生气,幽幽地说:“你去干嘛?”   “你懂什么?”周青柏语气不善地说:“我都说了他的事儿我来把关,他上次就在酒吧被人挤兑了,现在还找这样的?还不跟我说一声?”   周青柏说着,语气突兀地停顿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都显得有些艰涩:“我、我……我不在,他被人欺负怎么办?”   周青柏像是不耐烦跟葛兴再绕下去,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要走,只是刚走出几步,就被葛兴叫住了。   “周青柏。”葛兴忽然叫了他的全名,语气莫名地说:“裴佑的私事儿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葛兴这句话说得很奇怪,他刻意在“你”字上咬了个明显的重音,听起来不像是在质问周青柏多管闲事,而是在刻意暗示他什么一样。   “而且人家自己的事儿,凭什么跟你说?”葛兴又问。   周青柏脚步猛然一顿。   他忽然反应过来,其实葛兴说得是对的——相亲、恋爱、寻找另一半,这是每个人隐秘至极的私事儿,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别说一个普通朋友,就是亲爹亲妈,也没法强硬至极地插手。   裴佑相不相亲,找不找另一半,跟一个“普通朋友”确实没关系,这是他自己的事儿,他没必要跟自己报备,更没必要征得自己的同意。   “我……”周青柏心里混乱不已,下意识狡辩道:“我是担心他。”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找的人不好呢。”葛兴托着下巴看着他,非常诚恳地问:“万一那是个不错的人呢——学历高,性格好,说不定跟裴佑也很聊得来。”   周青柏被他问住了,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心里好像正在掀翻一场风暴,雷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被汹涌的海面吞没,化作更多无声无息的东西。   那些东西潜藏在极深的海底,周青柏看不清它们,却又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普通朋友不会在意对方的婚恋情况,更不会插手彼此认识新朋友的机会,周青柏微微垂下眼,心里忽然突兀地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过界了。   “青柏。”葛兴语气微缓,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葛兴一般不插手别人的恋爱过程,于是只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但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点,却仿佛在周青柏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那些困在他胸口的焦躁、不安,以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忽然就有了出口,近乎汹涌地顺着那块缺口奔涌而出。   在此之前,周青柏从没有体会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所以根本不知道那些曾被他无数次在意过的情绪代表着什么。   而葛兴的话就像是一个答案,精准又安上了他缺失的那块拼图。   他终于明白自己在看向裴佑时心里涌现出来的欣喜是为什么,也终于给那一切的反常找到了答案。   他脑海中忽然没来由地浮现出裴佑的脸,跟葛兴那句“喜欢”轻巧地契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唯一且固定的答案。   “……对。”周青柏转过头看向葛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他。”   周青柏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裴佑的,回望过去的这几个月,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跟对方交织在了一起,很难分出一个具体的开始。   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一个场景。   他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在青山,在审计组工作的那间大会议室,他从睡梦中醒来,却没能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他的潜意识里依稀就产生了“留住他”的念头。   他想留住裴佑,也想让裴佑的眼里只有他。   他潜意识里就想跟裴佑亲近,于是不断地踩着“普通朋友”的底线得寸进尺,一点一点地把裴佑拉进了他身边的越界关系里。   周青柏忽然发现,原来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纯粹,那么无私,他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成正比,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裴佑身上。   他有多想保护裴佑,就有多想留住他。   这种占有欲无关其他,只关乎他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啦!开心!【感谢浅星眠、活在夢里、抄手吃两碗9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59章 “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   晚上九点整,事务所灯火通明。   裴佑从电梯里走出来,冲还在加班的前台姑娘略一颔首示意,然后右拐进入走廊,走向了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   做这行的,好像天生没什么早八晚五的概念,走廊里几个大区都还亮着灯,裴佑在合伙人办公室的门口站定,盯着脚下缝隙里透出来的光亮敲了敲门。   “进。”里面很快传来回应。   裴佑顺势按下门把手,推开了面前这扇门。   “Anna,你找我?”裴佑问。   “对。”办公桌后的女人闻声抬头,冲裴佑笑了笑,轻巧地开了个玩笑:“这个时候,没耽误你约会吧?”   裴佑还是不太习惯在工作环境里谈论太多私事,于是只抿着唇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公事公办地问道:“您找我什么事?”   “坐吧。”女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到办公桌对面,笑着说:“别苦着张脸,是件好事。”   她说着微微弯下腰,从桌下的文件柜里取出一本塑封封装的文件,搁在了桌上。   “你在事务所工作……”Anna顿了顿,回忆了一下:“也有快五年了吧。”   “快了。”裴佑说:“四年零七个月了。”   “该升一升了。”Anna意有所指地说。   她把手里的文件夹推给裴佑,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总部计划在西南那边设立新的办事处,上海所那边离得近,调了不少有经验的老手过去,导致现在管理层有点缺人。总部的意思是在内部升两位manager上去——所以我推荐了你。”   “虽然按理来说你明年才能晋升,但也不差这几个月了。”Anna笑了笑,说道:“而且我没记错的话,那边离你家也更近一点。”   裴佑翻开那本文件夹看了看,只见里面是一份内部晋升本人申请表,他的工作履历也已经提前被Anna打印出来,一并附在了申请表最后。   “……确实是件好事。”裴佑想了想,还是合上了文件夹:“但是我近期没有调岗的打算。”   “我能问下原因吗?”Anna礼貌地问。   “我喜欢的人家在本地。”裴佑干脆地说。   升职是件好事,裴佑也曾经调动去上海所那边工作过一段时间,对那边还算熟悉。如果不是因为有周青柏在,他估计不会犹豫就会同意这次调岗。   但他现在已经明白自己对周青柏的心意,并且正在一心一意追求他,所以压根不准备考虑“异地恋”这种风险大于收益的情况。   “为了爱情放弃发展?”Anna意外地问:“这不像你会做的选择。”   “不是放弃,只是等待下一个机会而已。”裴佑纠正道:“按正常流程,明年我也能内申manager了。”   裴佑不是个恋爱脑,但他对“爱情”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如果已经做好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准备,那在面对可能产生的分歧时,自然有人该主动让步,日子才能过得更好。   以裴佑对周青柏的了解,他不是个愿意开疆扩土的脾气,他更愿意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安稳度日,最好一辈子别有什么风浪。   但裴佑对在哪工作倒是没什么所谓,所以相比起来,他做出一点小让步不算什么。   “但是那边是跟总部直线联系的,发展前景更好哦。”Anna笑着说:“薪资待遇和岗位级别也比北京所高半级。”   “我知道。”裴佑也笑了笑,但看起来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他把那份文件合上,然后轻轻推还给了Anna。   Anna倒也没生气,也没接那份文件,只是示意裴佑先将它收起来。   大事务所薪资待遇好,但工作压力也大,每年内申晋升期都是离职高峰。裴佑虽然工作年限不长,但人专业又稳重,而且学习能力出奇的强,Anna一直很欣赏他,所以不吝啬给他一点耐心。   “也不用着急这么给我答复。”Anna说:“上海所那边的调岗在年底,你可以先回去考虑考虑,或者跟另一半商量一下——如果最后还是不想去,我不强求你。”   从现在到年底还有小半年的时间,裴佑想了想,这次没再强硬拒绝,而是默许了这个提议,收下了文件夹。   “好了,升职的事儿不着急。”Anna说:“倒是工作的事儿有点急——上周说过的镇政府的联合项目今天批下来了,你之前有过经验,就还是交给你,明天准备准备,后天出差去一趟,具体情况我叫秘书发你邮件。”   “好。”裴佑说:“那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嗯。”Anna点了点头,临走前又嘱咐了一句:“回去也好好考虑。”   裴佑离开办公大厦的时候,距Black Bar平时的散场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他坐在车里想了想,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酒吧赶个尾场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就突然疯狂地震了起来。   他的手机连着车载蓝牙,车机屏幕上很快跳出葛兴的备注名,裴佑愣了愣,伸手点了接听。   “喂?”   “裴总啊——”葛兴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带着点失真感,听起来有些沙哑:“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裴佑说:“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起来不像是酒吧,但又非常嘈杂,模糊的人声和歌声交织在一起,听起来鬼哭狼嚎的。   “是这样。”葛兴干咳了一声,说道:“我捡到一个醉鬼,如果你有空,要不来失物招领处领取一下?”   裴佑满头雾水,还没来得及细问,葛兴那边就挂了电话。   紧接着,两条微信前后脚蹦了出来,周青柏被昏暗灯光映亮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眯着眼睛,小臂搭在额头上,表情茫然无措,眼睛里晶亮亮的,带着一点细碎的水光,像是喝醉了。   裴佑从来没见过这个模样的周青柏,他看着无害又脆弱,柔软的额发垂落下来,宽松的领口半敞着,胸前的挂坠歪歪扭扭地蹭到了他的锁骨上。   裴佑莫名地舔了舔唇,眼神飘忽了一瞬。   跟照片一起附送的还有一条地址,裴佑把地址导入导航里,发现是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家KTV。   怎么不在酒吧,反而跑去唱歌了,裴佑疑惑地想。   但纳闷归纳闷,醉鬼不能不接,裴佑给葛兴回了个“马上到”的消息,然后发动了车子。   九点半以后市内已经不怎么堵车了,裴佑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到达了目的地,然后按照葛兴给的包厢号找了上去。   这是个特大包厢,里面能容纳几十号人,服务生替裴佑拉开包厢门时,里面那鬼哭狼嚎的合唱音瞬间倾泻出来,吵得仿佛能掀翻房顶。   裴佑下意识皱了皱眉,只觉得耳根子生疼。   屋里男男女女二十来号人,一听见门响齐刷刷地看过来。葛兴隔着老远看见了长身玉立背光站在门口的裴佑,顿时激动起来,活像是敌占区看到了解放军,从沙发另一边“翻山越岭”地翻过来,一把握住了裴佑的手。   “太好了,亲人。”葛兴诚恳地说:“不管你掉的是这个金斧子还是这个银斧子,都快把周青柏领走吧。”   裴佑:“……?”   裴佑莫名其妙,还没等巡视一下周青柏在哪,就见葛兴放开了他的手,飞速地冲回了包厢另一头。   “哎,祖宗。”葛兴拍了拍点歌机前的周青柏,说道:“你看谁来了。”   周青柏喝得有点晕,皱着眉回过头,正好看见穿过人群正朝他走过来的裴佑。   或许是喝醉了反应也迟钝,周青柏先是愣了愣,然后眯起眼睛,像是不认识裴佑了一样,仔细地打量了他一圈。   “怎么出来喝酒了。”说话间,裴佑已经走到了近前,正伸手想去扶他:“玩儿好了吗,我送你回家?”   “……裴佑?”周青柏紧盯着他,愣愣地问道   他看起来茫然得有点可怜,裴佑心里软了软,嗯了一声。   “是我。”裴佑好脾气地说:“你喝多了吗?”   “你怎么来了?”周青柏答非所问。   “我……?”裴佑被他问得怔了一瞬,下意识回答道:“葛兴给我打电话,说——”   “是葛兴叫你来的!”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周青柏哪根敏感的神经,照片里那个脆弱无害的醉猫形象登时消失殆尽,他瞬间激动起来,就像重新连上电源的机器人,噌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来,委屈地大声控诉:“我这么喜欢你!结果你不接我电话!”   “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   裴佑:“……”   这句惊天动地的质问愣是把裴佑震住了,裴佑面上的表情一片空白,脑子里所有念头都瞬间消失了,一时不知道是该洗刷自己的冤屈,还是该高兴周青柏猝不及防的表白。   然而醉猫还不依不饶,他似乎是想要过来抱住裴佑,但一下子没保持好平衡,脚下拌蒜一样晃悠着超裴佑扑过来,活像是个碰瓷的。   裴佑下意识捞了他一把,可惜醉鬼力气奇大,裴佑居然一下子没拽住他。   周青柏先是搂住他的肩膀,但又使不上力,晃晃悠悠地滑下去,最后坐在点歌台旁边的台阶上,抱住了裴佑的腰。   “你!你还去相亲!”周青柏大声说:“你告诉葛兴都不告诉我!!!”   葛兴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心说醉鬼耍起酒疯来居然也看人下菜碟,还会告黑状了。   裴佑莫名其妙地被往头上扣了这么大个黑锅,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下意识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周青柏为什么有此一问,整个人稀里糊涂的,于是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葛兴。   “请问……”裴佑艰难地说:“他为什么来喝酒?”   “我也不知道。”葛兴点了根烟,在烟雾缭绕里沧桑地说:“可能是为情所困吧。”   周青柏见他半天不理自己,不知道在脑子里脑补了什么奇怪的情节,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懂了。”周青柏说:“他肯定比我好看,比我会撒娇。”   还不等裴佑对自己的清白辩解两句,周青柏就又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送你一首歌,来以此赞颂咱俩的感情吧。”   裴佑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只是还没来得及阻止对方,就见周青柏靠累了似的往下滑了一节,深吸了一口气。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溶化——”   裴佑:“……”   葛兴手一抖,手里刚点燃的烟瞬间从指缝里落了下去,差点没把裤子烧出一个洞。   裴佑从业多年,见过的世面不计其数,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着大腿唱挪威的森林这种事儿,确实还是第一次碰到。   大概这种经历太过离奇,以至于裴佑身上那股成年人自带的从容无措终于消失殆尽,他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从上到下僵成了一根木棍。   只是周青柏对此毫无所觉,固执又坚持地唱完了下半句:“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   听得出来,周青柏心里大概确实有这种困惑,于是唱得真情实感,铿锵有力。   裴佑终于有点招架不住这种场面,一边弯腰去拉周青柏的胳膊,一边艰难地开口试图跟他沟通:“周青柏——”   “你果然不爱我。”周青柏歌声暂停,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居然叫我全名。”   “青柏。”裴佑顺从地改口道:“咱们回家吧。”   “那你喜欢我吗?”周青柏眼巴巴地问。   裴佑:“……”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逼问心意,哪怕对方是个醉鬼也足以让人耳热。   “我——”裴佑耳根顿时红了一片,幸好借着灯光的掩饰才不打眼。他抿了抿唇,有些为难,但又拿醉鬼实在没办法,只能弯下腰把周青柏拽了起来,磕磕巴巴地哄他:“喜……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写到这了哈哈哈!其实这段剧情我两个月之前就写好了(bushi),以及不知道有没有看过隔壁纪律准则的小伙伴XD,有看过的大概能记得,周老板喝多了是真的耍酒疯233333【感谢浅星眠、惘川迟迟、抄手吃两碗9、林指激推、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活在夢里、杜豆豆、情崽崽崽崽崽崽、冉冉染染、萝卜兔、广薄鹿桑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0章 “你为什么用来撩我。”   等到裴佑把周青柏连哄带骗地带出KTV,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外面夜色浓稠如墨,被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映出一层浅薄的橘色光晕,晚夏的风一吹,带来丝丝缕缕浅秋般的凉意。   周青柏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走不稳还是成心耍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裴佑身上,把他原本整齐的西装蹭的歪歪扭扭,一堆褶子。   “慢点走。”裴佑侧头看了看他,低声道:“前面有台阶呢。”   裴佑的车就停在拐角的路边,他半揽着周青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车边,拉开了车门。   周青柏在屋里的时候还有劲儿耍酒疯,出来被风一吹就开始晕,眼前天旋地转的,看什么都是重影,蔫蔫的任裴佑摆弄。   裴佑把周青柏的胳膊从自己腰上扒拉下来,然后微微弯下身把他安置在了副驾上,正想直起腰来开门,手腕就被周青柏一把攥住了。   “你去哪?”周青柏警惕地问。   “我开车。”裴佑轻声细语地说:“马上来。”   大约是裴佑的“信用额度”很好,周青柏只犹豫了半秒,就轻轻放开了他的手。   裴佑帮他把副驾驶的车门关上,然后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周青柏就像个探测雷达,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直到他在自己身边坐定,这才微微垂下眼,靠在了旁边的车窗玻璃上。   “今天怎么想到去喝酒了?”裴佑见他半晌也没动作,以为他是困了,于是倾身过去,想要替他拉上安全带。   副驾驶空间狭小,根本不足以让两个成年男人拉开距离。裴佑的手臂环过周青柏的肩膀,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一点微苦的酒味儿。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裴佑一垂眼就能看到周青柏脖子上的红绳,还有他半敞开的领口。他的领口有些歪了,正好露出半边缀着薄汗的锁骨,正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裴佑颈侧,带来一点滚烫麻痒的触感。   裴佑的视线像是无端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挪开又挪回来,欲盖弥彰地落在了周青柏背后的椅背上。   但周青柏似乎对这个距离毫无所觉,他眨了眨眼,似乎听明白了裴佑的问话,但又似乎没有,只是驴唇不对马嘴地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什么?”裴佑帮他扣好安全带的卡扣,闻言愣了愣,说道:“你给我打电话了吗?”   “打了。”周青柏半合着眼睛,含糊地说:“你没接。”   他声音里带着点酒醉后的黏腻,听起来委委屈屈的,裴佑纳闷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不知道是信号原因还是跟其他通话撞上了,系统自动把周青柏的电话转到了代接信箱里,没有提示。   “……找到了。”裴佑看了看通话时间,说:“可能当时在电梯里,信号不好,没接到——下次不会了。”   周青柏是个很好哄的人,闻言嗯了一声,眉眼间的不满顷刻间散去了许多,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好吧……”周青柏说:“下不为例。”   “好,下次给你设个专属铃声。”裴佑好脾气地答应了,然后一打方向盘,控制着车辆驶上主路,随口说:“——现在送你回家?”   周青柏懒懒地嗯了一声,像是回答。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车辆无声无息地汇入车流之中,成为这万千灯火的一部分,窗外明明灭灭的光从周青柏身上滑过,让他忽然之间想起了他和裴佑去渭南出差的那个雨夜。   那天晚上,暖黄色的路灯灯光也是像这样一点点滑过裴佑的脸,在他身上留下明晰却又玄妙的印记。   周青柏还记得那天外面狂风暴雨,他却躲在温暖干燥的小空间内,不用直面风暴的安全感从静谧中无声地蔓延开来,连带着裴佑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现在想想,周青柏也已经分不清,那天晚上他所察觉到的安宁和幸福,究竟是单纯来源于风雨,还是来源于身边这个人。   酒精似乎催发了周青柏心里某些隐秘的种子,他心念一动,伸出手,往左边方向摸索了一会儿。   裴佑正在开车,忽然觉得手边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百忙之中垂眼瞥了一眼,才发现周青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过来,试探性地往他身边凑。   大约是找准了位置,下一秒,周青柏的动作就开始变得无所顾忌,他的手指灵活地钻进了裴佑的手心里,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味道,跟他十指相扣。   他抓得那么紧,那么理所当然,好像裴佑天生就要被他牵着一样,裴佑的心跳瞬间乱了半拍,手指无意识地缩紧了一瞬,又无措地微微松开。   裴佑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点甜蜜而陌生的欣喜,就像无声无息的雨,一点点地浸没了他整个人。   喜欢一个人真是很神奇的事儿,裴佑想,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居然会让他这么满足,满足到可以暂时让他打破自己的秩序和规则。   前方不远处的信号灯由红转绿,裴佑理智上知道应该保持行车规范,情感上却没舍得放开周青柏的手,于是微微踩下油门,然后收紧了手指,拉着周青柏的手一起拨动了下档把。   周青柏安静地任他拉着动作,倒是裴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眼睫无意识地颤了颤,干咳一声,没话找话地说:“对了,你还没给我你家的地址。”   裴佑曾经送他回过家,但每次都是送到楼下不远的停车区,所以一直不知道周青柏住在哪栋哪户。   车里无声无息,只有车载音响在轻柔地响着纯音乐,裴佑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答案,回头一看,才发现周青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歪着头,侧靠着车窗,呼吸一起一伏,睡得十分安静。但他拉着裴佑的手依旧攥得很紧,就像是攥着什么在梦里都不想丢失的宝物。   裴佑盯着他,无知无觉地看满了一整个红灯间隙,才在后车的喇叭声里反应过来什么,匆匆收回目光,继续往前驶去。   醉猫嘴里问不出话来,裴佑又不好刚刚表白就把人往家里领,于是想了想,干脆在青山附近找了一家五星酒店,给周青柏开了一间房用以落脚。   车上短暂的小憩似乎恢复了周青柏的一点精神,到达酒店时他恰好醒来,虽然看起来还是没完全清醒,但好歹自己能走路了。   他似乎对来酒店这件事儿没有什么异议,乖乖地任由裴佑牵着手带他去登记,然后被牵着上了楼,安置在了房间里。   “我跟前台说过了,让他们注意一下你的情况。”裴佑把打湿的毛巾塞进周青柏手里,温声说:“只是你明天得早点起床,上班之前先回趟家换衣服。”   周青柏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早起”两个字,顿时垮下脸,闷闷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这副表情跟平时卖惨撒娇时一模一样,裴佑忍不住笑了笑,碰了碰他手里的毛巾。   “你知道就行了,别忘了。”裴佑说:“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裴佑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开,然而还没等迈开步子,就被周青柏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去哪?又去相亲?”周青柏活像是对这件事有什么雷达,顿时精神起来,理直气壮地控诉道:“你有我了居然还去相亲!上次相亲那男的就不怀好意,还是我帮你把人吓跑的,你这回居然还——”   “还”什么,周青柏没说完,不知道是没想出接下来的台词还是自己悬崖勒马了。   倒是裴佑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被控诉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何萍确实给他找了新的相亲对象,只是不知道周青柏是从哪知道这件事的。   而且他看起来对这件事非常在意,以至于显得有些缠人,不过裴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柔软下来,他正视着周青柏的眼神,认真而缓慢地跟他解释。   “我没有去相亲。”裴佑郑重地说:“我这次拒绝了。”   周青柏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迟缓的大脑处理了一下这句话,才接着问道:“……为什么拒绝?”   不让人去的是他,问为什么的也是他,裴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反问道:“你说呢?”   周青柏像是已经忘了自己在KTV里逼迫裴佑承认心意的事儿了,他困惑地皱了皱眉,似乎一边为自己“管太多”这件事儿感到羞愧,一边又期待裴佑给他个答案。   试图跟醉鬼沟通是件事倍功半的事儿,但裴佑对他的耐心显然好过头了,他等了一会儿,见周青柏还是没反应过来,于是无奈地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我喜欢你。”裴佑说:“所以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   这句话似乎比刚才那句信息量还要大,周青柏反应的时间更久,久到裴佑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周青柏才突然上前一步,毫无征兆地抱住了裴佑。   他抱的姿势很亲密,一手环住裴佑的肩膀,一手搂住他的腰,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嵌进自己怀里。   裴佑从这个姿势里察觉到了某种占有欲,于是指尖微微动了动,没有挣扎。   “你作弊——”周青柏整个人好像都很混乱,他把下巴搁在裴佑的肩膀上,一边搂紧了裴佑,嘴上却说着跟行动完全不相符的话,蛮不讲理地说:“我教你的办法是让你去撩别人的,你为什么用来撩我。”   “不行吗?”裴佑反问道。   周青柏被他问住了,沉默了一会儿,含糊地认了输。   “……行。”他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浅星眠、熱狗大王、椒盐言言、抄手吃两碗9、活在夢里、一口赫萝、玉桂狗不是兔子yy、栀芝666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1章 “……早点回来。”   如果早知道这顿酒的后劲儿会有这么大,周青柏发誓,他一定在“最后一杯”之前就赶紧自己打车回家。   早上八点半,周青柏的自定闹钟准时响起,他刚一睁开眼睛,意识还没来得及彻底回笼,昨晚的记忆就像云端传输一样瞬间灌进了脑子里。   他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清醒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什么,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样顿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揪住被沿,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活像一朵自闭的蘑菇。   周青柏:“……”   完蛋了,周青柏生无可恋地想,他昨晚喝的应该不是酒,是命运。   周青柏倒不觉得耍酒疯有什么可丢人的,他心大又玩儿的开,在夜场里混久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别说喝醉了唱歌的,就是酒后抱着电线杆子叫老婆的都比比皆是,谁也没得笑话谁。   但问题是,他一想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逼着裴佑对他表白,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太畜生了。   昨晚他喝多了,意识不清楚,行事也全凭本能,现在回忆起来,才觉得那场面是场灾难。   醉鬼当时没发现,但周青柏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昨晚裴佑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吞吞吐吐,一句话恨不得掰成两瓣讲,耳根红得像是能滴血,哪有平时那个干练利落的职场精英模样。   偏生醉鬼对此毫无所觉,还一门心思地逼问人家“你喜不喜欢我”,不问出个答案誓不罢休,活像个当街欺负良家妇男的恶霸。   周青柏忍不住抬手捂住脸,自己的耳根也开始慢慢漫上了薄红。   太……过了,周青柏混乱地想。   裴佑脸皮儿薄,人又内向,周青柏只站在他的角度略想了想,就恨不得替他脚趾抓地抠出个别墅来。   ……救命,周青柏生无可恋地想,我不如一酒瓶子敲死自己算了。   但尴尬归尴尬,昨晚发生的一切总不能从世界线里抹去,周青柏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抛开羞恼和尴尬之外,其实他心里现在混乱得很——他昨天才刚刚明白自己对裴佑的心意,即没仔细梳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情,也没想好“喜欢”的下一步该怎么走,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跟裴佑摊牌,谁知道一顿酒的功夫就全抖搂出去了。   前方的一切都是迷雾,只有他说出去的那句“喜欢”当当正正地立在原地,像个灯塔似的,看起来脆弱又单薄。   周青柏心里难免有点后悔,又有点事情超出掌控的不安,他用手背抵住眼睛,发愁似地又叹了口气。   但后悔归后悔,发生过的事儿总不能当做不知道。周青柏看着吊儿郎当,实则从小接受的都是根正苗红的教育,骨子里有点传统的正派思维作祟,做不出缩头乌龟的事儿来。   他咬了咬牙,强自按捺下心里那种翻涌不绝的不安,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既然裴佑也对他有意思,那不如将错就错,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周青柏咬牙切齿地给自己打好了气,正自我洗脑一样地做着心理准备,就听见旁边的厕所里传来了一点零星的水声。   周青柏:“……”   对了,周青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晚他怕裴佑去相亲,于是胡搅蛮缠地说什么也不让裴佑走,愣是把他留下来一起住了一晚。   幸好这是个套房,周青柏痛苦地想,不然他真成了拐卖良家妇男的恶霸。   下一秒,卫生间的房门开了又关,裴佑从里面走出来,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往床铺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床上,周青柏直挺挺地躺着,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像是什么凶案现场,裴佑愣了愣,有点担心他闷着,放轻脚步走过去,想要帮他把被子往下拽一拽。   只是他拽了一下没拽动,纳闷地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什么。   “你睡醒了?”裴佑温声说:“别闷在被子里,空气不好。”   周青柏没有说话,只是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然后从被子缝里伸出了一只手。   裴佑见状勾着唇角轻轻笑了笑,然后顺势坐在床边,习惯性地伸手接住了他的手,轻飘飘地托在掌心里。   肌肤相贴的瞬间,裴佑和周青柏同时想起了昨晚那个亲昵又幼稚的牵手,熟悉的触感带来一点莫名的悸动,裴佑瞬间就想起了昨天晚上手心里黏腻的薄汗,还有那蒸腾而上的温度。   周青柏似乎也跟他一样,肌肉记忆大于理智,先一步握紧了裴佑的手。   牵都牵了,再装蘑菇显然不现实,周青柏最后一次给自己打了气,然后扯下了被子,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昨晚……”   提起这个话题显然有些艰难,周青柏下意识停顿了一瞬,只是还没等继续往下说,就被裴佑打断了。   “昨晚你喝醉了。”裴佑说:“说的话不算数。”   周青柏愣了愣,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心说裴佑一向体贴,如果是看他为难,会主动给个台阶下也不奇怪。   “你以为我忘事儿了?”周青柏解释说:“没有,我都记得——”   “我知道。”裴佑微微弯了弯眼睛,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戳了戳他身上的被子,说道:“我看出来了。”   “不过昨晚你喝醉了,不用对醉话负责。”裴佑认真地说:“你可以有更多考虑的时间,谨慎地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   人说酒后吐真言,裴佑不怀疑周青柏对他的喜欢是否真实,他只是想给周青柏更多时间,而不是让他稀里糊涂地就接受了这件事。   周青柏:“……”   周青柏这才听明白,合着是裴佑的教养和品行不足以支撑他“趁虚而入”,所以他才会这么一板一眼地要求抹掉昨晚的一切,让周青柏去重新“冷静”。   跟裴佑在一起相处了大半年,周青柏几乎已经忘了他对裴佑的第一印象,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久违地感受到了那种面对正人君子的憋屈。   但不得不说,裴佑的提议确实让周青柏松了口气,也让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周青柏之前做好的心里准备被裴佑几次打岔打得烟消云散,他抿了抿唇,放弃了那个“将错就错”的想法,默许了裴佑的话。   毕竟喜欢可以是冲动,可以是情不自禁,但表白和确定关系却是责任,需要谨慎对待。   周青柏不是小孩子了,他当然分得清自己是不是喜欢裴佑,但“喜欢”这种概念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就像一个乍然开放的全新领域,陌生得让他心慌。   这种全新的感觉再一次打破了周青柏的舒适区,让他变得进退两难,无所适从。   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周青柏的本能一直叫嚣着想向裴佑靠近,他想占有对方,更想理所应当地站在对方身边;但理智上,周青柏又觉得退却。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做好了能让裴佑过得好的准备——他一没搞定自己那个传统的家庭,二没能自己自己做出一番事业,青山好是好,但毕竟不是他的心血,不能算他的筹码。   之前还没发觉自己心意的时候,周青柏就对裴佑那些可能出现的相亲对象挑挑拣拣,现在那些对象换成了他自己,他居然也没改得了这个毛病。   人说由爱故生忧,周青柏原先孑然一身的时候还觉得人家矫情,现在摊到自己头上,才明白这是个什么滋味儿。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变得左右为难,既想要靠近他,又担心自己不够好。   裴佑对他心里的弯弯绕毫不知情,他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见周青柏怔怔地出神,这才捏了捏他的手,接着说道:“正好我从明天开始要出差,短则一周,长则半个月,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这么突然就要出差?”周青柏回过神,说道:“还去这么久?”   “是合作项目。”裴佑说:“工作不难,只是繁琐,还需要照顾合作方的时间。”   周青柏哦了一声,心说这个节点也太巧合了,刚刚兵荒马乱地说完喜欢就要分开,搞得像是始乱终弃一样。   “不过,虽然昨晚说的话不算数,但我还是有一句话想说。”裴佑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之前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我想讨回来。”   裴佑微微垂下头,盯着周青柏的眼睛,低声说:“给我个追你的机会。”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偏偏还带着一点缱绻的郑重,周青柏心里微微一动,觉得像是有什么被他轻轻拨动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心里一直翻涌的那股焦虑和不安如洪水般退去一瞬,显露出下面温情的沙砾。周青柏轻轻笑了笑,忽然说:“我还用追吗?”   裴佑微微一愣,但周青柏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地又用指尖勾了一下裴佑的袖口,点到为止地说:“……早点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为了避免争议,这一章还是说一下~小周的犹豫不是退缩了不想负责,而是太想负责了。小裴在他心里非常非常好,所以他一直都觉得只有最好的才能配上小裴(所以前期一直在对假想相亲对象各种挑拣,现在换了自己也一样),他从来没谈过恋爱,完全没有经验,但是又很喜欢小裴,所以才会想东想西【不过不用担心会纠结太久,毕竟爱是不可抗力XD】【以及感谢浅星眠、萝卜兔、林指激推、兔墨、活在夢里、挖掘机来到新东方、萌到被砍o6tg、冉冉染染、桃桃不是小鬼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2章 “一辈子那么长,我怕出变故。”   裴佑这次出差的目的地在西南两省,主要是跟当地几处乡镇合作,对他们的内部运营系统进行风险考察和内部控制,与其说是审计,不如说是半合作半教学。   跟官方合作的工作总是跟平时不太一样,合作方的工作习惯跟裴佑他们并不相同,工作效率也不可同日而语,裴佑他们作为外来的工作组,或多或少需要配合当地的情况调整工作节奏,以至于不得不时时待命,每天开的会比吃的饭都多。   周青柏之前仓促而草率地跟裴佑交换了心意,还没能好好适应一下彼此全新的相处模式,正是别扭的时候,恰好这些琐碎而复杂的工作填满了裴佑的所有时间,所以周青柏也没再像前段时间一样,每天见缝插针地跟他聊些没营养的日常话题,而是顺势降低了和他的联系频率,每天只固定地互相问候几句早晚安,像是刷新一下存在感。   只是联系的频率少了,也没见他多舒心,周青柏每天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上班摸鱼开会走神,甚至Black Bar都没再去了,整个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周苍山这种粗人都隐约觉得他状态不对,明里暗里找姜蔓过来打听了好几次。   在第三次糊弄走来打探消息的亲嫂子之后,周青柏终于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给葛兴打了个电话。   “晚上出来喝一杯吗?”周青柏开门见山地问:“我请客。”   “哟,稀客。”葛兴的音调一波三折,活像个拿腔拿调的老鸨子,拉了个长音幽幽道:“怎么想起来约我喝酒了?你最近有空?我还以为你泡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周青柏也知道,他当初言辞凿凿说自己是“单身主义者”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结果没几个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表白,怎么说怎么打脸,怨不得葛兴挤兑他。   他自己理亏,于是硬憋着一口气没回嘴,脚下一推,办公椅滋啦往后滑了一截,原地转了个半圈。他生无可恋地依靠在宽大的靠背椅上,半死不活地说:“有的是空,找你请教一点情感问题。”   “嗯?”葛兴这才听出什么端倪,语气变了变,狐疑道:“你这什么语气,最近恋爱不顺了?”   葛兴说着顿了顿,纳闷道:“不会吧,你们俩才刚看对眼啊。”   “什么恋爱,这还没开始呢。”周青柏纠正道。   “……你俩可真行。”葛兴无语至极地说:“表完白还不赶紧干柴烈火,真在这玩儿小学生恋爱呢?”   “总之电话里没法细说。”周青柏啧了一声,伸手捏了捏鼻梁,含糊道:“你就说有没有空吧。”   “有空。”葛兴说:“那就晚上见吧。”   为了晚上赴约,周青柏破天荒地加了个班,直到晚上八点半才关了电脑往外走。   他打了个车去了Black Bar,只是没在一楼露面,而是直接顺着后厨的楼梯上了二楼,拐进了葛兴的“二老板包厢”。   葛兴已经提前等在了包厢里,周青柏推门进去的时候,茶几上的酒和果盘都摆好了,俨然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周青柏也没跟他客气,顺势坐在了沙发上,二话不说开了一瓶威士忌。   葛兴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两眼,也没阻止,眼见着周青柏闷不吭声地喝了一会儿闷酒,这才往他身上丢了枚瓜子壳,打趣道:“哎哎哎,行了,别一会儿喝多了又管我要裴佑,我可没地儿给你找去啊。”   周青柏身上像是有什么关键词雷达,听见“裴佑”俩字的时候手一顿,下意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可惜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怎么回事。”葛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试探道:“你不会刚表白就失恋了吧?”   “你才失恋了。”周青柏下意识反驳道。   “那既然没失恋,你在这喝什么闷酒呢?”葛兴说:“惋惜一下你一去不复返的单身生涯?”   “……也不是。”周青柏放下酒杯,顺势往沙发背上一靠,犹豫了一瞬,吞吞吐吐地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别扭,突然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了。”   周青柏还没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候,跟裴佑相处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怎么舒服怎么来,丝毫没顾及过面子和形象,结果现在捅破了窗户纸,他反而变得畏手畏脚起来,连跟裴佑发个微信都要斟酌一下用词和语气。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习惯,又有点不安,周青柏不想让这种心态的改变影响到他和裴佑之间的相处,但偏偏没法自我调节,于是只能别扭到现在。   “我懂了。”葛兴随口说:“不是什么大毛病,老处男的通病。”   周青柏:“……滚蛋!”   “我说正经的呢。”葛兴扑哧一乐,满不在乎地说道:“谁不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好一点,正常——反正你之前也没怎么做人,裴佑都习惯你那作妖样了,你现在改也晚了。”   葛兴说着摸了摸下巴,说道:“哎,别说,说不定他就喜欢那个样呢。”   周青柏:“……”   葛老板三句话不到头就开始不正经,周青柏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往沙发上一瘫,接着说:“做朋友和做情侣不一样,做朋友当然可以适当开点玩笑,反正也不是一天到晚总在一起,彼此自然有喘息的机会。但是做情侣之间可没空隙,时间久了,要是处不来怎么办?”   周青柏显然已经苦恼这几件事很久了,都没等葛兴回话,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而且裴佑那么上进的一个人,我不知道在一起之后,我能不能追上他的脚步,承担起给他一个家的责任。”周青柏说:“没法结婚,没有保障——我们这种人本来就不好过,我总不能把什么都扔给他吧。”   “再加上我俩成长经历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做朋友时候是没问题,要是做情侣,时间久了发现观念不和怎么办。”周青柏说:“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我怕出变故。”   从朋友到情侣,看着只是一线之隔,但其中的意义却天差地别。后者亲密无间,不但要分享彼此的最高点和最低点,还要交换彼此所有的喜怒哀乐和人生未来,这其中如果有一个关卡没磨合好,都逃不开从此分道扬镳的下场。   亲密变疏远,坦诚变保留,无话不谈变相顾无言——周青柏只是想想这种结果,就觉得心里难受。   “你也见过那些曾经爱意深厚,但最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情侣。”周青柏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也不想把事情往最坏了想,但是万一呢——”   葛兴扭着头看着他,他脸上轻佻的笑意在周青柏的剖白中渐渐消失,最后化成了一种周青柏看不懂的情绪。   他深深地看了周青柏一眼,眼里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那怎么办?”葛兴反问道:“跟他说清楚?醉话不作数?”   周青柏沉默了许久。   他心里显然曾经冒出过这种想法,只是还没冒头,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爱是本能,是冲动,是可见不可控,周青柏说了那么多,他心里有那么多现实的顾虑,桩桩件件都说明“爱”不是最优解,可他还是想靠近裴佑,还是喜欢他,还是想拉着他的手,想这辈子都别说一句伤他的话。   “……不。”于是周青柏说:“我做不到。”   “其实——”葛兴点了根烟,含糊道:“如果你今年是十六七岁,你就不会有这种顾虑了。”   模糊的烟雾在昏暗的氛围灯里袅袅上升,模糊了葛兴的眉眼,只留下他清晰的声音。   “要是年轻,凭着一把子冲劲儿就莽上去了,哪能想这么多。”葛兴说:“只有成年人才会考虑这些事儿。”   “这不废话吗?”周青柏说:“或者你现在给我个返老还童枪扫我一下?”   葛兴勾了勾唇角,居然没跟他斗嘴,而是转头又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口烟。   “但是周青柏。”葛兴说:“成年人也没有你这么谈恋爱的。”   “什么意思?”周青柏说。   “成年人,大家都是点到为止,喜欢了就相处,不喜欢了就分开。”葛兴说:“及时行乐,彼此保留,没有你这样一上来就说‘一辈子’的。”   “别人是别人。”周青柏说:“如果谈恋爱不奔着一辈子去,干什么耽误人家。”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里面反而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味道,葛兴抖烟灰的手一顿,忍不住又看向他。   “……周青柏。”过了一会儿,葛兴才忽然感慨道:“我这个媒真没做错,我幸好是把你介绍给裴佑了。”   “什么?”周青柏纳闷道,不知道他怎么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葛兴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少年人的恋爱冲动但幼稚,成年人的爱情稳定却冷淡,只有周青柏,他是这两者之间的中间值。   他有少年人真挚的纯粹,心动就是毫无保留;但同时他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他心里有责任,也有规避危险的意识。   或许连周青柏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早就具备了获得真爱的最好条件。   “总之,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葛兴笑着说:“不管你怎么想,要么等东风压倒西风,要么等西风压倒东风,最后总会有个结果的。”   “那结果什么时候来?”周青柏闷声道:“天上掉下来?”   “说不定呢。”葛兴高深莫测地说:“说不定哪天老天爷从天而降一个时机,啪叽就把你打醒了。”   葛兴本意只是随口一说,糊弄糊弄婚前焦虑的老处男,谁知道他好的不灵坏的灵,第二天凌晨四点半,就被周青柏一个电话打醒了。   当时天还没亮,葛兴刚通宵蹦迪了一整晚,眼皮跟被浆糊黏住一样,还没来得及看清来电的人是谁,就划开了通话键。   “喂……”   他一句是谁还没说完,周青柏的声音就从话筒对面窜了出来,冷得像是带冰碴子,细听还有点抖。   “葛兴,西南那边地震了。”周青柏深吸了口气,说:“裴佑在那边出差,现在失联了——你能不能把你司机借我用用。”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这章从文档复制过来的时候少复制了一段QAQ,不好意思,大家提前看完的麻烦清除一下缓存再看。【以及不用太心疼葛老板啦,他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痛不欲生,因为时间确实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十几年过去,痛苦已经淡化了,可能更多是唏嘘吧。(大家多看看小周和小裴啊23333(bushi))】【感谢浅星眠、putiple、豆沙豆沙、活在夢里、冉冉染染、小河-、桃桃不是小鬼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3章 他做不到,他想。   葛兴人醒了,魂儿还没醒,乍一听这个消息,还没等在心里反应过来,就听电话那边又开口了。   “不对,算了。”周青柏语气很稳,但说起话来却好像有点颠三倒四,他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自己把话收了回去:“我忘了王哥不出市了——你当我没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周青柏说着挂断电话,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拉磨似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深深地吸了口气。   南省地震就发生在十分钟之前,说来也巧,周青柏昨天晚上和葛兴喝了半宿酒,回家之后忘了把电话静音,结果睡着睡着就听APP推送叮咣乱响,硬生生把他从梦里拽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间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公司那边有什么急事儿找他,眯着眼睛一摸手机,就看见了APP上跳出来的地震推送信息。   通知信息简介明了,上面只有两行字,但周青柏打眼一扫,瞬间就吓醒了,后背唰地出了一层冷汗。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地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上光亮刺眼,匆匆忙忙点进这条新闻,比对了一下新闻上受灾地区的区域和裴佑的出差路线。   南省这次地震看起来十分严重,热搜上的受灾覆盖面还在不断增加,乍一看数据彩图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南省,裴佑出差的区域也有一大部分被覆盖其中。   裴佑这次出差,目的地不止一个乡镇,他走之前周青柏看过他的出差单子,几乎横跨了半个省。   联合工作琐碎复杂,部分乡镇地区的基建又做得一般,信号也不怎么好,所以裴佑也没法跟周青柏实时报备自己的行踪,其中有好几次都是在新地方安顿下来之后,才会在短暂的聊天中跟他随意提上一嘴。   前天晚上的时候,裴佑倒是跟他提过,说当时所在区的账目规划工作基本已经做完,预备往下一个点出发。但这件事之后就没了下文,以至于周青柏现在也没法确信裴佑到底在哪。   他第一时间给裴佑去了电话,只不过不知道裴佑还在睡梦中没清醒,还是正忙着逃命,电话虽然接通了,但却并没人接,只是空响了几十秒,自动挂断了。   周青柏在原地转了两圈,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心跳,然后转头看了手机一眼,坐回床边,又给裴佑打了个电话。   这次不知道是没信号还是怎么,电话根本没有接通,通话在经历了几秒钟的空白之后自动跳回了锁屏页面,发出一声短促的挂断提示音。   周青柏第二次没能获得裴佑的消息,原本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他沉默地捏着手机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大脑里一片空白。   裴佑应该是真的在灾区,周青柏忽然想。   他的工作性质特殊,所以总要做好面对临时工作的准备,就算不是为了故意等周青柏的电话,也会一直保持通讯畅通。   如果他在安全区域,就算头一个电话在睡觉,第二个电话怎么也该接通了。   说来奇怪,周青柏本来以为自己这时候该焦虑,该恐慌,该满地乱窜着急上火,但实际上,此时此刻,当确信裴佑大概率正处于险地时,他反而出奇地冷静。   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就像是短暂地被切断了情感模块,一时间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发了十分钟的呆。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墨蓝色的天空开始渐渐泛起浅淡的灰白色,周青柏微微弓着身子,手肘支在膝盖上,愣愣地盯着地板的接缝出神。   卧室里没有开灯,昏沉的光线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过了足足十几二十分钟,周青柏才像是重新接通电源一样,忽地站起身来。   他迈着大步进了卫生间,极快地洗漱完毕,然后挂着一身湿淋淋的水珠拉开衣柜门,开始往行李箱里无差别塞衣服。   他塞得很快,衬衫T恤摘了衣架就一股脑地往里装,几次下来就把原本整齐的衣柜祸害得像被炮弹炸过一样。   他这么机械地收拾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然后又把行李箱里的西装衬衫一股脑扔出去,只留下些运动服T恤衫之类方便活动的衣服。   他看着冷静,实则心里一团乱麻,把行李箱关上又打开,如此反复了三次才收拾好行李,然后胡乱套了身衣服,就抓起手机和充电器出了门。   在等不到裴佑消息的这半小时里,周青柏脑子里几乎什么别的都没想,只盈盈绕绕着一个念头。   我能留在这等消息吗,周青柏扪心自问,我能留在千里之外,等着那边情况稳定,等着裴佑自己脱险,然后回来给他报平安吗。   周青柏几乎没有犹豫,就自己在脑子里划掉了这个念头。   他做不到,他想。   他实在做不到稳坐北京,只能对着无法回应的手机空着急,也做不到安安稳稳地等着裴佑自己回来,再不痛不痒地在他面前说一句“老天保佑”。   他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令他迫切地想了解裴佑现在的处境,亲眼看见他安全,亲手把他带离那个危险而动荡的区域——或许他去了那边也什么都做不了,但起码努力的自由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   周青柏出门的时候,外面天色刚蒙蒙亮,大街上还没多少人。   环卫工刚刚下班,但早点铺子已经开了好一阵,面食香气顺着微凉的风散在大街上,无声地勾引着每一个饥肠辘辘的早班人。   周青柏心口堵得慌,什么也吃不下,但为了赶路还是将就着买了杯豆浆,然后打车去了机场。   南省那边的交通暂停,周青柏没敢直飞,于是选了邻省最近的一处机场做目的地,订了机票。   机场最早的一班早班航班在早上六点半,周青柏将将赶上,候机的时候,周青柏买了两条能量棒,然后坐在登机口附近刷手机。   这个时间段,整个城市正在飞速的醒来,灾难消息顺着互联网四通八达地到达每个人的手机端,热度无声无息地攀升着,求救电话和救灾物资募集的信息高挂社交网站首页,被早起的人们转了好几万条。   航班登机的提示音很快响起,周青柏按记忆里裴佑的出差线路找了几个距离最近的救援队联系方式保存下来,然后给周苍山发了条微信,按下了锁屏键。   身边零散的旅人跟着提示音一起站起来,周青柏拉着行李箱汇聚在人群中,缓慢地一步步向前,经过登机口。   临登机前,他下意识摸了摸领口,脖颈上的翠玉吊坠安静地待在原位,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轻轻硌了下周青柏的掌心。   周青柏面色平静地摸了它两下,然后拉紧行李箱,弯腰进入了机舱。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章更新的时候少复制了一段,后来修改过来啦,没看到的小伙伴清除一下缓存再看就能看到新的了~【感谢浅星眠、原野_、泅海、青花鱼olja1678ajb、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4章 只能跟他在一起,其他谁都不行。   上午九点半,周青柏的飞机准时在江北国际机场落地。   他顺着人流走出廊桥,刚一开机,周苍山的电话就无缝衔接了进来,嗡嗡地在他手心里震动着。   周青柏停顿了一瞬,左右看了看,单手揣兜走远了几步避开人群,勉强挑了个僻静的地方,按下了接听键。   “哥?”周青柏问。   “周青柏。”周苍山语气微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怒气,低声道:“这都几点了,你还不来上班?今天是要旷工吗?”   “我今天请假。”周青柏说:“我早上给你发过微信了。”   周苍山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早上那条没头没尾的微信,顿时皱起了眉。   “你来真的?”周苍山不满地说:“这不年不节的,你临时请什么假,还连个理由都没有——昨晚又出去鬼混了?”   早高峰机场往来人数众多,周青柏停下脚步,侧身让过身边一位路人,这才低声说了句没有。   “哥,我现在在江北机场,一会儿准备去灾区救灾。”周青柏说:“正好你打电话来了,我记得你在这边有投资的项目,帮我找找人,凑一车救灾物资,我一起带去灾区。”   周青柏语气平平淡淡,话里话外就像是在说“今晚回家吃饭”一样淡定,但周苍山却被他吓了一跳,噌地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说话间,正好机场大厅响起了一阵登机催促广播,周青柏知道周苍山在电话那头也听得见,于是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解释。   “你上那去干什么?添乱吗?”周苍山顿时急了,连忙道:“赶紧给我回来。”   “我没胡闹。”周青柏淡淡地说:“裴佑也在那边,我过来找他。”   周苍山乍一听“裴佑”的名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也没搞懂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倒是周青柏难得有些耐心不好,没等他回话,就继续说道:“哥,你快点吧,准备好物资之后,告诉司机在高速口等我。”   周青柏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从小到大就怕大哥,几乎从没有在周苍山面前造次过,以至于他现在难得强硬一次,周苍山还颇有些不习惯。   “我要是不给你安排呢?”周苍山咬牙切齿地说:“你别胡闹,赶紧回家。”   “你要是不管,我就给爸打电话了。”周青柏说:“爸肯定特别乐意我去。”   周家根正苗红,周老爷子又是当兵出身,这么多年大事小情的都没少捐款,地震捐帐篷,洪水送物资,哪次也没落下过。而且他信奉男孩子就是要摔打着养的核心教育方针,别说是物资,八成了连周青柏也能一起送去帮忙挖石头。   周苍山到底心疼弟弟,真被他唬住了,深吸了口气,色厉内荏地硬气道:“别以为你抬出爸来我就——”   他还想摆摆大哥的威严,然而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就断线了,只留下一长串嘟嘟声。   周苍山沉默片刻,睁大眼睛,跟手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愤愤地放下手机,忍不住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别生气了。”沙发上来“陪工”的姜蔓放下手里的早报,说道:“他刚才说,去那边干什么来着?”   “他说有个朋友在那。”周苍山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皱着眉把手机搁回桌上,说道:“……应该是去找他了。”   “那朋友姓裴吗?”姜蔓问。   “是啊。”周苍山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特异功能。”姜蔓半真半假地说:“能掐会算。”   姜蔓跟周苍山青梅竹马,也算看着周青柏从小长到大的,对他的脾性再清楚不过。   他娇气又怕麻烦,身边的圈子看着宽如太平洋,实际上就能装下那么那么几个人,能让他不计后果地跑到灾区去吃苦的,想也知道不会是普通朋友。   姜蔓把手里的报纸叠起来,忽然想起之前在渭南市见到他俩的那一面。   那时候周青柏喝了酒又打了架,整个人看着疲惫又憔悴,被裴佑揽在怀里,睡得很安稳。   姜蔓进门时,裴佑正在用一件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大衣裹住周青柏。陌生的气味让睡梦中的周青柏有些不安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于是裴佑微微垂下头,用手轻轻在大衣外侧拍了两下。   过了几分钟,周青柏重新睡熟,裴佑也没收回手,而是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专注地盯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眼神柔软又缱绻,就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甚至连姜蔓来了都没有收敛。   都是过来人,姜蔓一眼就知道那种眼神代表着什么,所以离开渭南之前,她还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周青柏,只是没得到什么结果。   现在看来,这事儿不见得是一个人的苗头。   “别管那么多了。”姜蔓站起身,走到周苍山面前,伸手拍了下他的脑门,说道:“青柏都是大孩子了,他自己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反正青山本来也是要捐物资的,给他行个方便吧。”   大嫂的“枕头风”或多或少起了点作用,周青柏拿了行李离开机场的时候,正好收到了周苍山的短信,冷冰冰的几行字,写了司机的联系方式和接头地点。   周青柏看了看物资清单,然后一边打车前往高速口,一边按照之前保存的联系方式挨个打了过去。   他以社会人员的身份报名了当地的蓝天救援队,因为带着物资,所以还算受到了一些欢迎。   做完这一切准备,周青柏也坐上了运送物资的大货车,他把自己的行李箱随手往后一扔,然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几个小时过去,周青柏那种“应急”状态渐渐退去,坐在大货车上,看着外面的景色飞速向后掠过,周青柏终于后知后觉,迟缓地从身体深处察觉到了一点疲惫感。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他暂时有了短暂的空闲时间,于是那些被应急状态暂时关闭的情感模块也开始回笼,渐渐泛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味道。   那乌鸦嘴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周青柏忽然想,他昨天还在家里辗转反侧想着和裴佑未来要不要进一步相处下去,结果今天就从天而降一个“意外”,当当整整地砸在他脑门上。   跟“天灾”、“意外”什么的比起来,那些缥缈如幻影的“未来”好像忽然就变得不值一提,周青柏面无表情地支着下巴看向窗外,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变得很宁静。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纠结的那些似乎都没有必要——因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当他真切地面对着“或许会失去裴佑”的这个可能时,他才忽然发现,其实他根本就没法接受这种结果。   周青柏想过,自己或许不是最适合裴佑的人,也或许不是他的最好选择,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当他真切地面对“意外”的时候,他才骤然发现,除了他自己,他永远不会放心把裴佑交给任何一个人。   无论是更加专业的救援人员,还是以后可能出现的“更优选”,在周青柏眼里,他们其实都不如自己。   他没有救援人员专业,或许也没有“更优选”上进,但他绝对比他们更看重裴佑,更宝贝他这个人。   我是真的喜欢他,周青柏漫无目的地想,除了他爹妈,应该没人会比我更喜欢他了。   这个概念或多或少给胡思乱想的周青柏打了一剂强心针,他终于从之前那种牛角尖里钻了出来,重新有了挺直腰板的底气。   他涣散的眸光重新凝聚成一束,漫无目的飘忽的思绪重新收拢,终于久违地踩在了实地上,他浑身的气质细微地变化了一瞬,重新变得凝实起来。   去他妈的,周青柏咬了咬牙,破天荒地在心里爆了个粗口,心说裴佑这辈子是好是坏就这样了,只能跟他在一起,其他谁都不行。   他心里缺失的那一小块被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补足,连带着最后一点情绪也契合进了正确的位置,周青柏倒抽了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揉了揉心口。   坏蛋玩意儿,周青柏咬牙切齿地又播了个电话给裴佑,一边听着响铃一边在心里念叨,心说之前还说好了不再失联,结果一转头就失踪,让他这么着急。   周青柏知道这事儿怪不了裴佑,但情绪上头时难免想找个人念叨念叨,他跟裴佑撒娇习惯了,于是下意识就把这事儿扔在了对方头上。   第一个电话时间到了自动挂断,周青柏紧接着播了第二个过去,可惜不知道怎么,那边非但没能接通,还彻底关机了。   广南镇里,裴佑皱着眉看向黑屏的手机,努力甩了甩水,想看看能不能拯救一下,只可惜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周青柏的电话进来时他看见了,但手机进了水,触屏出了问题,他努力了半天也没能点下接听,只能眼睁睁看着电话重新挂断。   他用湿漉漉的袖口抹了下大屏,正想再努努力,就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   “裴佑!”来人披着一身简陋的雨衣,大声喊道:“村长说让你们审计组都去村口的空地上集合,一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余震,那边安全点。”   “知道了。”裴佑说。   南省这边地震频发,预警机制做的也很好,地震之前的前一分多钟他们的手机上就收到了连环预警短信。当地的合作方人也不错,又是本地人,颇有经验,冒着风险在招待所挨门挨户地把他们敲门敲了出来,这才没造成什么伤亡。   只可惜这边是农村乡镇,在山沟沟里,地震之后信号出了问题,能不能跟外面联系全看命,裴佑有心想跟周青柏报个平安,十来条微信一条都没能发出去。   凌晨时分,外面又下了一场急雨,裴佑他们身上没有雨具,从头到尾淋成了个落汤鸡,电子设备一起泡水报废,手机倒是勉勉强强亮着屏坚持了几个小时,可惜也在周青柏打来最后一通电话后彻底歇菜了。   裴佑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组织着自己身边的同事往开阔地走,一边在心里念叨了两句,心说希望周青柏别太着急,也别上头,好好等他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承接之后的情节,所以这几章过渡和伏笔有点多,为了让小情侣早点见面,明天加更一章XD【感谢浅星眠、活在夢里、承勋请do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5章 “嗯……应该的。”   村民口中的“空地”在村口前二百多米的地方,大约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原先是个晒谷场,开阔平坦,容纳下全村人不成问题。   招待所离那不远,前后也就几分钟的路程,裴佑点了点人数,跟着同事们匆匆赶过去的时候,村里人已经在那零零散散地集合了。   村长正焦急地穿梭在人群中一边查人数一边清点伤员,转过来一看见裴佑愣了愣,紧走几步过来,操着一口夹着方言的普通话问道:“你们这些娃没事儿吧?”   “没事。”裴佑说:“多谢惦记,招待所一共就两层楼,我们跑得还算快。”   这次跟着裴佑一起出差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青壮年男女,反应快,体力好,被叫醒时第一时间就抄着手机冲出了小楼,唯一一个脚步慢点的,也被裴佑他们连拉带拽地一块拽出来了,只受了点轻伤。   裴佑猜测他们这里应该不是震中,所以影响没那么大,乍一看空地上人还算齐全,只有零星几个伤员被转移到了旁边临时搭出来的遮雨棚底下,正哀哀地叫唤着。   “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村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念叨了两句:“这震得不是时候,多少人睡觉呢,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遮雨棚下的伤员伤势各异,有零星几位似乎是被人从睡梦中刨出来的,身上又是灰又是土,胳膊腿僵硬地搭在湿漉漉的棉被上,不知道是不是骨头受了伤。   伤口涌出的血被雨水稀释成淡粉色,顺着泥地蜿蜒而下,汇聚到不远处的水洼里。   裴佑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忍地别开了眼。   “村长。”裴佑说:“不先送伤员他们去医院吗?”   “哎,刚才打过电话了。”村长说:“镇医院说一会儿过来接人,让我们先清点人数,一会儿一起接走。”   “那就好。”裴佑松了口气,说道:“那请问咱们这边什么情况,等余震过去,是不是可以组织大家往安全的区域撤离?”   “这个可能暂时不行。”村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苦着脸说:“听说咱们去城里的那条路山体滑坡,被堵得死死的,别说车了,人也爬不过去。”   广南镇身在半山之中,跟外面的联通手段仅有一条山路,裴佑他们当初进来之前走过,知道那是个什么光景——那山路还没补完柏油,一半是坑坑洼洼的,逼仄得仅够勉强称之为对向车道,但凡对面来辆大车,小车就得往后退,直到退出个通道来。   地震之后最怕余震,山路危险,又正逢大雨,这时候确实没人敢冒险从滑坡过的泥地里往外翻。   “什么意思?”裴佑身后的一个实习生急道:“咱们被困这了?”   “那也不是。”老村长安抚道:“咱们镇里人不少,上面肯定不会不管的。就算没消息,那些伤员也不能等啊,等一会儿雨停了,看看要是没有余震,到时候各村再组织一些年轻力壮的出去看看,能不能把路挖开点。”   那实习生面带急色,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被裴佑从后面轻轻拽了一把,止住了话头。   “知道了。”裴佑说:“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老村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连声答应了两句,指着旁边两处塑料布搭起的避雨区示意了一下。   “你们先去那边躲躲吧。”老村长说:“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出去呢,这么大雨,别淋病了。”   裴佑应了一声,然后带着身边的几个同事走到了塑料棚里,捡了块避雨棚边角的石头坐了下来。   之前说话的那实习生年纪不大,也才刚出校门不久,握着手机满地转圈,一边转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词。   “……太倒霉了吧。”他小声抱怨道:“出门一趟遇见这种破事儿,手机还坏了,我妈该多着急啊。”   他拉磨似的焦虑或多或少感染了在场的人,裴佑垂下眼,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手里黑屏的手机。   他倒是不担心家里人,他出差的次数太多,何萍和裴雨都已经习以为常,现在根本不问他去了哪,平日里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联系也很正常。   真正让裴佑着急的,还是周青柏那通没能接起来的电话——周青柏连着找他,必定是已经看见了消息。他三番两次没能跟对方联系上,现在还不知道他怎么焦心呢。   思及此,裴佑脸上也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焦虑,他垂着眼,明知道没有结果,还是下意识按了按开机键,想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出现。   “裴哥。”   他正忙着,身边忽然坐下了一个年轻女孩,伸手递给裴佑一包没拆封的纸巾,提议道:“吸吸水试试看,说不定好用。”   裴佑低声道了谢,从塑封里拆出一张干燥的纸巾。   “难得看裴哥那么着急。”女孩说:“着急跟家里人报平安?”   裴佑嗯了一声,说道:“他脾气急,我怕他联系不上我害怕。”   “哎哟。”那女生敏锐地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什么,眨了眨眼,揶揄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喜欢的人?”   裴佑不太喜欢在工作场合讨论私事儿,但或许是劫后余生,也或许是他此时此刻太想周青柏了,于是他很轻地点了下头,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稀奇!裴哥终于谈恋爱了。”身边有几个年轻同事耳朵尖,闻言三三两两地凑过来,想趁着裴佑难得松口套点八卦,一个个追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裴佑一开口就打了个磕绊,他至今还是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谈论周青柏,于是一句话没说出来,眼神就先飘了飘。   “他……很会撒娇。”裴佑说:“跟我差不多大,但是比我活泼多了,是很厉害的专业人士,而且特别护着我。”   “哦——”   苦中作乐总是中国人的优良传统,就着瓢泼大雨,顶头领导的恋爱八卦或多或少冲淡了一点愁云散雾,连之前那个焦虑不安的实习生也跟着凑过来,听领导的墙角。   “恋爱的味道——”最开始说话的女生哀嚎一声,说道:“我也想谈恋爱……起码这个时候有个人可以想,那种感觉肯定特别好。”   裴佑摩挲了下手里的手机,心念一动,暗暗地赞同了这句话。   有很多事,在平淡而琐碎的日常里是察觉不出来的——就像裴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木讷又现实的人,他身上有成年人极重的匠气,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按部就班,就连“喜欢”也框定在一个“正确”的格子里,虽然符合大多数人心中的理想模板,但到底不够冲动,也过于保守了。   但直到真正生死关头的那一瞬间,裴佑才发现,他其实大错特错。   在那个瞬间的节点里,他居然没想过自己一旦出事儿何萍应该怎么办;也没想过自己年纪轻轻,大好前程,就要无知无觉地葬送在这么个山沟里,甚至没来得及想想自己还没来得及上传云端的工作文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早知道这样,昨晚就应该给周青柏打个电话。   他舍弃了所有“有用的”、“现实的”东西,脑海里只剩下那么个无关紧要的念头。   但就是这么个“无关紧要”,却盈盈绕绕地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伴随着丝丝缕缕的后悔,无声无息地缠绕着他的心。   也就是在这一刻,裴佑才发现,原来生死关头,只有周青柏能占据他所有的后悔和不甘心,以及那些不可言说的“遗憾”。   手里的手机依旧是一块黑漆漆的砖头,裴佑用纸巾一点点擦去上面的水渍,仔细地抹过了每一个角落。   身边的“八卦话题”还在继续,年轻人的思维奔放又活跃,从天马行空里跳了一圈,最后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裴佑身上。   “哎,看裴哥仔细得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感情不错。”有人笑着说:“这也算生死里走一遭了,不如回去就把女朋友变老婆算了,以后也算少一桩心事。”   裴佑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女朋友”三个字,只留下最后半句话。   他心念一动,从那种飘忽的状态里回笼过来,居然还真顺着他们的一句调笑话生出了一点期待来。   “……嗯。”裴佑语气很轻,比起回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应该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没见面XD,明天再加更一章好了~不过见面快了,我掐指一算,后面的谈恋爱小甜饼已经在运送途中了【感谢活在夢里、人生至味是清欢、浅星眠、LGBT、shangxuan、豆沙豆沙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6章 “我希望,我们在看同一轮月亮”   正在填写物资交接单的周青柏心跳忽然短暂地停顿半拍,心里莫名其妙地涌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预感。   他签字的手一顿,似有所觉一般,下意识抬起头左右环视了一圈。   可惜目之所及处都是忙乱而焦急的陌生人,消毒水和胶皮手套的味道浓重地弥漫在半空,衬托着沉重而压抑的气氛,断壁残垣之中,丝毫没有周青柏熟悉的影子。   “怎么了?”他身边的中年男人见状说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周青柏匆匆回神,几笔在交接单上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把皱巴巴的纸页交还给对方,说道:“第一批物资先这样,虽然不算太多,但应急应该够用了。青山后续捐赠的物资会和红十字会接洽——不过如果有什么急需品调配不过来,我也可以向总部申请。”   中年男人把交接单折了折,随手塞进自己外套的内兜里,然后握住周青柏的手,敷衍地晃了两下。   “非常感谢,来得很及时。”男人说:“不过这条件不好,也实在太忙,咱们没时间多寒暄——这样,您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一会儿,我一会儿看看找人把你和记者们一起送回市里。”   男人看上去很急,说完这句话之后甚至没给周青柏回答的时间,就匆匆招手叫了个年轻人过来,吩咐他带周青柏往后方撤。   震后的每分每秒都是救援的黄金时间,周青柏倒也没在乎男人的敷衍,而是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队长,我不是来押送物资的,我是来申请当志愿者的。”周青柏语速飞快地说:“您随便给我指个活儿,只要让我留在灾区就行。”   救援队的队长闻言愣了愣,转过头纳闷地看了周青柏一眼。   “你?”队长的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你确定?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说着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周青柏一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要是想宣传企业的话,一会儿去后面物资处那,找记者给你拍几张照片就行了。”   倒不是救援队长存心不客气,实在是周青柏细皮嫩肉,身上穿得干净又讲究,脚上的运动鞋都是牌子货,看着实在不像是能吃苦干活儿的货色。   “我确定。”倒是周青柏非常坚持,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队长身边,认真道:“干什么都可以——搬物资,运送伤员,专业的我不行,体力活还能稍微干点。”   他刚刚带了一货车的救援物资过来,又说得这样诚恳,男人也不好三番五次打击他,于是脚步缓了缓,语气也松动了一点。   “这太危险了,条件又不好,忙起来的时候别说累,就是饭都可能吃不上。”队长说:“你干嘛来吃这个苦。”   “实不相瞒,我是来找人的。”周青柏苦笑一声,说道:“我也不想吃苦,但找不着他,我睡觉都闭不上眼睛。”   救援队的队长长年累月地跟“意外”和“灾难”打交道,见过的急切和眼泪数不胜数,听了这句话,心里反而踏实下来。   他不怕周青柏心有惦念,他就怕周青柏是个娇气公子哥,一时热血上头过来帮忙,结果两天不到就吵吵要跑。   相比之下,心有惦念的人虽然藏着私心,但好在心里有根绳牵着,不会乱来。   男人见惯了生离死别和久别重逢,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儿,现在见周青柏大老远地赶过来,还低声下气地求他收留,心里难免也掺杂了几分不忍,于是一犹豫,就略微松了口。   “……那你得服从安排。”男人说:“这里不搞特殊,要是坚持不了,你自己找车回城里。”   “行。”周青柏很干脆地说:“你随便安排我。”   救灾无非就是需要人、钱和物资,周青柏一个人占了两样半,最后还是成功在民间救援队有了一席之地。   裴佑失联至今,去向不明,周青柏一边帮着救援队他们干点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一边也没放弃寻找裴佑的踪迹。   他试过给裴佑的事务所打电话,想询问一下裴佑他们事发之前的动向,好针对性地往那个方向找找。结果事务所那边对员工的隐私保护非常到位,因为周青柏无法出具跟裴佑之间的有效关系证明,所以他根本没能拿到裴佑的行程单。   不过在打电话之前,周青柏就对这个情况有所预料,所以不算太过失望,只是从备忘单里划掉了这一条。   公司那边问不到,裴佑本人也联系不上,周青柏就只能用最土的笨办法,按照之前他和裴佑聊天提到过的信息一点一点地找过去。   之后的两天里,南省断断续续又有过几次余震,周青柏跟着救援队上上下下地忙,除了要帮着清理碎石断梁之类的建筑物之外,也要帮忙运送伤员。   他亲手从废墟里拖出过伤员,也亲手从缝隙里拉出过幸存者——但可惜的是,每个人都不是裴佑。   残垣断壁下埋着血肉和活生生的人,每次盖板掀开的时候,周青柏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在里面见到熟悉的脸。   说来矛盾,他既希望自己找到裴佑,又生怕自己是在这种情形下看到他。   他最开始参加救援活动的时候,跟身边的人都不太熟,平日里也很少说话,只是闷头干活。救援队里的老人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闹着玩儿的公子哥,结果几天过去,也渐渐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说来好笑,在北京的时候,周青柏恪守“八小时工作制”的人生信条,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只觉得多工作一秒都是对人生的亵渎。   但跑来灾区这几天,周青柏白天晚上连轴转,吃了上顿没下顿,经常啃两口馒头就被人叫走抬担架,几天下来,人看着都瘦了一圈。   或许是干活儿利索,也或许是终于发现他身上没有公子哥那样的骄纵气息,几天下来,救援队里的老人也终于慢慢跟他熟识起来,休息的时候,也能围坐在一起说两句闲话。   “你也不容易。”副队长围着简易灶坐下,递给了周青柏一盒自热米饭,随口道:“一会儿去管队长要点碘酒,把身上的擦伤擦擦。”   灾区都是石头瓦块,平日里爬上爬下,又挖石头又掰钢筋,身上难免磕磕碰碰。周青柏皮肤还白,乍一看总是格外凄惨。   “没事儿。”周青柏说:“不严重。”   “哎。”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几天过去,眼见着他越来越沉默,也不知道该劝什么,于是用胳膊拐了拐他,转移话题道:“也别太绷着,听说这次地震预警得很及时,伤亡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你找的人说不定早跑出去了,就是在避难所里而已。”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安慰之语,但周青柏还是很给面子地弯了弯唇角,挤出了一点笑意来。   “哎,别苦着脸了。”身边有人看不下去,强行调动了下气氛,轻轻踹了下周青柏的脚踝,笑着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在周青柏面前晃了晃,说道:“这个,我妈给我从九华山求的,特灵验——借你许个愿,说不定明天就成真了。”   那枚红色的挂坠在周青柏面前晃了晃,周青柏下意识想说“平安”,但又连这两个字也不敢提,生怕自己一开口,就难免触及到某种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但他知道身边的同伴也是好意,于是端着手里那盒温热的米饭,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是个好天气,月明星稀,弯月高高地挂在天幕中,仅有几丝云萦绕在附近,被月光镀上一层窄窄的银边。   临近早秋,晚上的风已经带上了一点凉意,周青柏抓着饭盒的手紧了紧,心里一片空茫。   “我没什么求的。”周青柏低声说:“我就是希望,我们现在在看同一轮月亮。”   作者有话说:   加更完毕,明天休息一天~以及我掐指一算,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就能见面了XD【感谢Cliaty、卑微小婷、作壁上观、冉冉染染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7章 他吻住了周青柏。   “裴哥,你想什么呢?”   裴佑正坐在远离避难所的一处空地上发呆,乍一听身后有人叫他,差点吓了一跳,下意识循声看去,才发现出声的是他队里的一个女生。   “你发呆半天了,我叫你你也不理我。”年轻女孩把一碗热水递给裴佑,说道:“我还以为你坐在这睡着了。”   塑料碗边缘粗糙割手,裴佑把碗捧在手心里,无意识地贴了贴碗壁,试图从上面汲取一点暖意。   “没有。”裴佑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镇口的路又塌了好几处,所以镇长正到处找人组织志愿队去疏通。”女生说:“村长看咱们一行人青壮年多,所以想让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帮个忙——愿意的话,一会儿去避难所那边报名。”   镇上人口少,大多数年轻人都出去打工谋生了,剩下的不是留守儿童就是老弱妇孺,就算扒拉手指头挨个算,全镇也找不出百八十个青壮年男性。   裴佑对帮忙这种事儿没什么抵触,闻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说是马上就去。   年轻女孩早知道他会答应,也没多意外,正想回去“复命”,却发现裴佑人是答应了,但魂儿不知道飘到哪去了,依旧捧着碗坐在原地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女孩纳闷地歪了歪头,顺着他的眼神往天上看了看,却只看见了夹杂在乌云里的一点零星月光。   她想了想,又犹豫地折返回去,轻轻推了推裴佑的肩膀。   “裴哥?”女孩问:“在想嫂子呢?”   自从上次集体八卦之后,裴佑的“情感隐私”就成了个半公开的秘密,这群年轻人口无遮拦,每次提起周青柏都是“嫂子”、“嫂子”的代指,裴佑阻止了两次没什么结果,也就随他们去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对方能这么一针见血地戳中自己的心事,侧头看了她一眼,犹豫地问:“……很明显?”   “是啊。”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一直没离手的手机,诚实地说:“很明显。”   裴佑:“……”   “别太担心了。”女孩干脆就地坐在他旁边,安慰道:“镇长不是说了吗,等前面路一挖开,咱们就能回去了。”   “我知道。”裴佑摩挲了一下一直攥在手里的“黑屏砖头”,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只不过我在想,这次出门之前,我答应过他要早点回去。”   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闭上眼,总能梦见那天清晨的情景——周青柏微微眯着眼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休息充足的暖意,他从被子里伸出一条手臂,轻巧地、漫不经心地勾住他的袖口,拉起一点细微的束缚感。   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雪白而柔软的被面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而周青柏就在这样的阳光里眯着眼睛冲他笑,语气里都是自然又亲密的味道。   “早点回来。”他说。   裴佑总是梦见这一幕,像是潜意识在一次次提醒他不能失约。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裴佑像是自言自语:“这么些天过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那么着急。”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青柏一直辗转了三个救援队。   他在一个地方不会待上太久,每次区域内的救援工作结束后,他都不会跟着救援队往下一个任务目标转移,而是自行脱队,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救援队的队长最开始还觉得他是个三天热度的公子哥,吃不了什么苦,谁知道跟他共事了几天,也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起了一点敬佩之心。   于是临分别前,那位好心的队长还在救援队彼此联络的大群里帮周青柏联系了下一位队长,替他说了不少好话,帮他开了个友情绿灯。   周青柏一边走一边找,直到抵达广南县城时,已经又是一周之后了。   他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民间救援队的接待人员从高速口接到他,也没见外,直接领着他去了救灾现场的营地。   营地里搭着几张简易帐篷,地上四通八达地拉着加粗电线,满营地灯火通明,穿着救援队制服的年轻男女来回穿梭着,偶尔从不知名的地方抬过来几个伤员。   “你来得不巧,最近正是忙的时候。”接待员说完这句话,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我说的,最近哪不是这样,一个人掰成两半使。”   周青柏跟在他旁边,闻言配合地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来找人的。”接待员接着说:“但这的情况你也清楚,没法分出人手单独帮你找,你得自己留心。”   “我明白。”周青柏终于开口:“您放心,我不给你们添麻烦。”   他们民间救援队平时常打交道,离得近的彼此都认识,周青柏之前走过两个队,风评都还不错,所以接待员天生对他有几分好感。   “那就行,不过你放心,我们也帮你留意着。”接待员说着把他领到帐篷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两句:“现在信息这么发达,迟早会找到的。”   “借你吉言。”周青柏笑了笑,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掀开帘子进了帐篷。   厚实的军用帐篷里拉着电线,捡漏的灯泡颤巍巍地悬挂在半空中,正好能照亮帐篷最中心的那一块办公区。   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瘸了腿的书桌前,正支着下巴唉声叹气,见到周青柏进来,勉强打起几分精神,起身跟他握了握手。   “王队。”周青柏说:“我是赵队介绍来的。”   “对对对,我知道。”王光说:“我听老赵说了你的事儿,你放心,我们的工作内容都差不多,一会儿你出去找一下副队长,让他随便给你编个组就行。”   周青柏点了点头,眼神无意间往下扫了一眼,忽然发现书桌上搁着一张手写的单子,上面写了一些稀缺的物资名录,还有十几个电话号码,看着像是联络人。   “是缺东西吗?”周青柏问道:“需要我帮忙想想办法吗。”   灾情至今,青山以公司的名义捐助了不少物资,周青柏也自掏腰包补贴了不少,几乎每到一处新地方,都会顺便带点什么东西来。   倒也不是人情往来,只是周青柏总是在想,裴佑走得都是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救援人手不足,对外也没那主要城市那么大的影响力,万一找到裴佑的时候地方物资出现供应问题怎么办,万一他受了伤,但没帐篷没药又该怎么办。   周青柏生怕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构想成了真,于是每到一处就像散财童子一样,生怕空着手来。   灾情至今,到处都缺东西,周青柏原以为王光会一口答应,谁知道他犹豫了一瞬,居然摇了摇头。   “算了。”他说:“现在东西就算来了也运不进去——广南镇那边的山路塌了,到现在还没法通行呢。”   广南镇,周青柏心里轻轻地咯噔一声——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也是裴佑出差单子上的其中一环,按照裴佑的行程来说,既然他不在之前的几处乡镇,那大概率就是在这里。   “塌了?”周青柏有些急切地说:“严重吗?埋到人了吗?”   “没事,你不用担心。”王光安慰道:“没埋到人,山体滑坡的时候是后半夜,那条路没人走。而且我们之前跟那边的镇政府有过一次沟通,听说他们镇上没什么高楼,只有一处新盖的居民小区,所以受灾情况整体可控,危重伤员人数不多。再加上部队的兄弟们已经翻山越岭进去了,所以里面的情况不用担心。”   听到“危重伤员”几个字的时候,周青柏心里下意识一紧,但听到后半句,又勉强定了定心。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提前把路疏通开,剩下的就好办了。”王光说:“只是这边地方太小,部队人手不足,可能我们还得辛苦一点——不过你放心,听说镇上也组织了志愿队,跟咱们一起动手,不会都是咱们自己干。”   “明白。”周青柏清楚王光的言下之意,主动说:“您随便安排我就行。”   县城到镇里的山地滑坡点位不止一处,许多大型设备都无法运送进来,只能靠着人力和小三轮一点点往外疏通。   裴佑许久不干这种体力活,一时间没法适应,跟着村里的人干了一天一夜,手臂都有点抖。   第二天夜里,广南镇淅淅沥沥地飘了点小雨,但好在雨势不太严重,加上外面有救援队过来,所以道路清理工作也比之前顺利许多,渐渐地也抢着疏开了好几处弯口。   “听说救援队他们在修前面最大的那块塌方。”老村长拍了拍裴佑的肩膀,眉梢眼角间带上了一点明显的喜色:“等那边通开了,咱们车就能过了,物资什么的也都能进来了。”   裴佑跟着搬了一天的土,身上又累又酸,冷不丁听见这句话,活像是在黑暗里看见了曙光,眼神都亮了亮。   “真的?”裴佑问道。   “真的。”老村长笑了笑,操这一口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又大力拍了拍裴佑的肩膀,说道:“你们也好回家了,这几天家里人肯定担心坏了。”   关在镇里这么长时间,说不想家是骗人的,别说裴佑,连带着他们组里那些年轻实习生乍一听这个消息,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从地上蹦起来,该拉土的拉土,该铲泥的铲泥,没一个闲着的。   临近半夜时,原本安静的山路那头传来一点细碎的人声,救援队一组负责开路的队员率先从塌方那边翻过来,带着绳索和一些加固设备,急匆匆地喊人过去帮忙。   裴佑原本正坐在休息区喝水,见状杯子一放站起来,往那边走了两步。   救援队都带着随身的大灯,动作间高倍率的灯柱在半空中四散飞舞,裴佑眯着眼睛随大流跑过去,正想捞起绳子帮忙,只是刚一弯腰,手臂就忽然被人毫无征兆地攥住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拉着他的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他攥着裴佑的手臂,陌生的面孔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喜色。   裴佑:“……”   这是谁?裴佑纳闷地想。   还不等裴佑想出个一二三,就见对方激动地指了指他,说道:“哎哎哎,你不是那个——”   对方“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裴佑疑惑地跟他对视了片刻,正想询问情况,就见那中年人顺手从旁边捞住了一个同穿制服的年轻人。   “他他他!”那中年人活像个结巴,指了指裴佑,又指了指塌方那边:“这不就是那个谁——快去告诉小周一声。”   他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但裴佑还是敏锐地从这句话里提炼出了某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关键词。   裴佑愣了愣,心里忽然涌起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   他下意识觉得不太可能,但又莫名笃定,就好像其实连他自己也清楚,周青柏是干得出这种事的。   裴佑愣了片刻,忽然起身挣开那中年人的手,转头往塌方那边跑去——他跑得太急,甚至没来得及跟对方说句抱歉。   山体滑坡的泥土的树木已经被清理了大半,但塌方的路还是歪歪斜斜的没能修好,裴佑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半坡上爬过去,期间差点脚滑摔了一跤。   他长这么大很少有这么顾头不顾尾的时候,好像从他成年以后到现在,所有的不体面都集中攒到了今天一样。   塌方另一边,救援队的二组正在清理废料和加固道路,裴佑站在土坡上,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抹熟悉的影子。   周青柏正站在山崖那边负责清理树桩,他穿着一套救援队的备用制服,身上已经被泥水染得不像样子,到处都是斑驳的泥土印记,看起来格外狼狈。   他身上挂着一盏顶灯,但鼻梁上架着一副窄框的特质墨镜,乍一看身形单薄了不少,唇角抿得很紧,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裴佑脚步一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裴佑印象里的周青柏娇生惯养,张扬又热烈,哪怕做个咸鱼,也是从容不迫的,但面前这个人沉默不语地落在人群之外,藏在那些四散光柱的死角里,看着居然无端端有些沉闷的模样。   他弯着腰,回身把一根树桩丢进身后的三轮车里,然后下意识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头,在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泥水印记。   裴佑呼吸一滞,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登时满溢出来,涨得他要四分五裂。   他忽然不想去纠结周青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也不想耗费心力去思索现在的情况,此时此刻,他就只想叫周青柏的名字。   “青柏。”裴佑叫道:“周青柏!”   周青柏手下的动作一顿,第一声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裴佑喊他第二声,他才反应过来什么,猛然回过头看向身后。   他手里的半截断木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周青柏愣愣地看了裴佑一会儿,忽然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顶灯和墨镜,大步流星地向裴佑跑去。   裴佑三步两步地从土坡上下来,还没来得及跟周青柏说句话,就见对方二话不说地扑上来,紧紧地搂住了他。   周青柏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环过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嵌在自己怀里一样,死死地不肯撒手。   被周青柏丢在旁边的顶灯咕噜噜地转了两圈,光柱投射到半空中,映亮了天上飘然而下的细碎雨丝。   肌肤相贴间,裴佑察觉到周青柏极深地吸了口气,他的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一瞬,像是强自咽下去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下一秒,裴佑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晕开一点陌生的触感——湿润的、滚烫的。   裴佑胸口里那种满涨感更加严重,他伸出手环住周青柏的后背,眼圈也跟着红了。   “对不起。”裴佑率先开口道:“是我不对。”   他不知道自己在道什么歉——毕竟地震不是他的错,山体滑坡也不是他的错,但他就是想说点什么,好让周青柏别再露出这种心碎的模样。   周青柏闻言深吸了口气,他手臂微微放松,跟裴佑拉开了一点距离,咬牙切齿地直视着他。   在没见到裴佑之前,周青柏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调度在了“正事儿”上,他没心思伤春悲秋,更不敢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于是几乎强硬地无视了自己丰富多彩的情感需求,什么都没敢想。   但此时此刻,直到见到裴佑,他那些鲜活的、丰富的情感模块才像是重新活跃起来一样,一股脑地丢给他一阵天翻地覆的后怕和委屈。   “你——”周青柏胸膛剧烈地起伏两下,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只恶狠狠地憋出了一句话:“我下次给你换个卫星电话!”   他狠话放得厉害,然而尾音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哽咽,裴佑心疼得发颤,手足无措地抱着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让他好受点。   周青柏教过裴佑怎么恋爱,也教过他怎么表达,但唯独没教过他该怎么哄哭泣的自己。   于是裴佑只能自力更生,他用脏兮兮的袖子给周青柏擦掉眼泪,然后用力抱紧了他。   紧接着,他吻住了周青柏。   作者有话说:   这章结尾的最后四段早在三个多月之前就写好了,现在终于写到这了XD。其实这个吻在这个脑洞还是雏形的时候就一起出现了,我对这个情景下的第一个吻非常非常心动,所以哪怕这个情节不够新颖23333,但还是忍不住保留了XD。这一章删删改改好几次,希望大家吃得开心。【感谢人生至味是清欢、卑微小婷、承勋请do、活在夢里、萝卜兔、豆沙豆沙、冉冉染染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8章 “它看中你了,我也没办法。”   周青柏先是一愣,紧接着猛然上前一步,骤然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既不缱绻也不温柔,反而急切又粗暴,又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裴佑一时没防备,被撞得往后踉跄了一步,还没等稳住身形,就被周青柏搂着腰拦住了。   裴佑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周青柏的胳膊,但对方似乎误解了他这个意思,以为他要抽身离开,于是反而收紧了手臂,把他箍在了自己怀里。   周青柏动作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强硬,他蛮横地阻断了裴佑所有后退的机会,只留给他一个选择。   裴佑似乎从这种强硬里察觉到什么,他的手指紧了又松,最后缓缓放松了身体,把全身的重量分摊给周青柏一半。   周青柏眉眼间的戾气肉眼可见地被安抚了一大半,他微微垂下眼,更深地吻住了裴佑。   从初吻的角度来说,这个吻的体验绝对算不上好——周青柏自诩“金牌恋爱导师”的时候把自己推销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一动真格的就露怯,他的吻技跟裴佑烂得半斤八两,相比起“吻”,不如说是“啃”更贴切。   但裴佑没嫌弃他这种横冲直撞的吻技,他睫毛颤了颤,只觉得心里软得化成了一滩水。   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个事实——在感情这方面,其实周青柏跟他同样青涩。   所以他们同样不安,同样彷徨,同样在这种青涩里艰难地摸索着,一点点向对方靠拢。   这个带着咸苦味道的吻像是持续了很久,但又好像短暂得转瞬即逝,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周青柏才缓缓放松了搂着裴佑的手臂。   他向后退了一点,临分开前似乎还不解气,于是不轻不重地咬了下裴佑的舌尖,像是在闹脾气,又像是在撒娇。   “有句话,我本来想等安稳的时候再说。”周青柏说:“但我现在等不及了。”   “什么?”裴佑问。   裴佑心里瞬间涌出了一点猜想,他睫毛颤了颤,整个人都随着这个猜想紧张起来,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如临大敌一般等着周青柏的下文。   他出差之前,跟周青柏之间还有一桩悬而未决的“悬案”没能解决,这些日子以来,裴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惦记着。   显而易见,周青柏要说的也是这件事,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拨动了一下裴佑被雨打湿的额发。   在微弱的光线下,周青柏愣愣地盯着裴佑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肩背一松,毫无征兆地笑了笑。   “我在想什么呢……”周青柏自言自语地说:“反正你只能是我的了。”   裴佑微微一愣,还没从这句话里提炼出什么关键信息,就见周青柏倾身向前,再一次抱住了他。   “裴总,裴佑。”周青柏把下巴搁在裴佑肩膀上,歪着头凑到他耳边,语气轻缓地说:“你得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了。”   他这次没抱得像之前那样紧,但裴佑却觉得他比之前还无法挣脱。   他整个人都随着周青柏的这句话陷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里,他的理智飘忽不定,胸膛里的那颗活物疯了一般跳动起来,一下一下,带来连绵不断的麻痒感。   裴佑似乎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眼前发昏,手脚发软,但理智却异常清醒,清醒到不但能听清周青柏的一字一句,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喷洒在自己耳边的温热吐息。   “我确实觉得你有点吃亏,但是吃亏也晚了。”   周青柏一边说,一边摸索着握住了裴佑垂在身侧的手,跟他十指相扣。   “……你也知道我不怎么讲理。”周青柏轻声说:“但那也没办法了,我实在太喜欢你了,不想把你让给别的潜力股。”   “所以我要把你留下。”周青柏说:“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   裴佑张了张口,却只艰涩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正儿八经表白过,更何况表白的对象是他的心上人。   这一刻,他从周青柏那耳濡目染沾到的几分鲜活霎时间失去了光彩,他好像一瞬间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笨拙而内敛的普通人,分明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说,但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也想说点什么,表达一下自己对周青柏的看重,但他努力了半天,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   “你是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裴佑听见周青柏在他耳边轻笑道:“没关系,我知道。”   周青柏太了解裴佑了,别说是花言巧语,就是普通表白,他也憋不出什么花前月下的词儿来。   于是周青柏自己扛过了这杆大旗,他微微侧头,极轻地吻了一下裴佑的颈侧。   “我爱你。”周青柏说。   周青柏原本以为,这句话沉重无比,相比起表达爱意,更像是一种交托一生的责任,值得珍而重之,谨慎相待。   但直到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才觉得轻松,觉得畅快,好像他早应该把这三个字交给裴佑,交给他们未来漫长的一生。   这三个字平平无奇,但又绚丽无比,裴佑跟周青柏交握的手微微一抖,下意识攥紧了他。   在此之前,裴佑从来没想过这句话对他来说能有这么大杀伤力,他心口的情绪涨得快满溢出来,明明想要说句“我也是”,却还没等出声,喉头就先一步哽住了。   “我想跟你共度一生。”周青柏说:“……裴佑,来做我的爱人吧。”   周青柏承认,他最开始确实在这段关系里犹疑过,彷徨过,也思考过他和裴佑未来是不是合适。但直到裴佑失联,他不计后果地跑到灾区来吃苦受难时,周青柏才恍然发现,他的余生里只甘心牵这个人的手。   裴佑深吸了口气,他终于从那种笼罩着他的巨大情绪中脱身出来,他靠着周青柏的肩膀,先是很轻地点了下头,但紧接着又觉得太过敷衍,于是又重重地点了一下。   “好——我也爱你。”裴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你为什么喜欢我。”   周青柏扑哧一声,被他逗乐了,语气轻快地问他:“说完‘好’之后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裴佑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十分不合时宜——这个时候,在这种气氛下,他明明应该顺水推舟地说点好听的情话来回应周青柏,最不济也应该谈论一下他爱上周青柏的心路历程,可是他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时至今日,其实裴佑也糊里糊涂,他不知道周青柏喜欢他什么——他无趣又寡淡,不算贴心,也不会察言观色,恋爱的时候也是赶一步走一步,几乎是周青柏手把手教着,他才有了一点跟人相处的灵活。   周青柏家世好,皮相好,骨子里又张扬肆意,原本应该有很多追捧对象,说不定各个都比他会说话。   但周青柏偏偏看上他——他对自己特殊,替自己解围,那样耐心地一步步牵着他走,在自己面前卸下所有防备。   裴佑欣喜于他和周青柏的两情相悦,但又确实真切地困惑着。   “我一点都不特别。”裴佑轻声说:“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的职场白领——你身边应该有很多我这样的人。”   “是啊。”周青柏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意味不明地顺着他说:“如果按你这么说,那确实也对。”   在北京商圈里,职场精英一抓一大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Gay却多的是。谁都是两只耳朵一张嘴,裴佑确实没比别人多什么硬件。   对普罗大众来说,裴佑只要走入人群中,就是万千民众中的一员,跟这世间的每一张身份证没什么两样。但对周青柏来说,他就是独一无二的。   “你没什么特别的。”周青柏顿了顿,接着说道:“特别的是我的心。”   周青柏说着微微后仰,终于舍得从裴佑的肩膀上抬起头来,他看着裴佑的眼睛,眼里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他笑了笑,然后拉起裴佑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上。   “它看中你了,我也没办法。”周青柏说。   手下的触感清晰而稳定,隔着一层厚厚的救援制服,裴佑能清晰地察觉到周青柏急促而明显的心跳。   周青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无意识地又下弯了一点。他眼里映衬着细碎而明亮的光,那些笑意盛在他眼底,看起来比月色还要缱绻。   裴佑溺在他这种眼神里,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好像就在这一瞬之间,他的视线就已经越过那些迷雾般的未来,看清了他和周青柏未来携手相伴的无数日夜。   “我……”   裴佑想说“我知道了”,也想说“我心里也有你”,只是这些话还没等说出来,周青柏就重新靠在了他肩膀上。   “不许问了,剩下的话都留到明天。”周青柏放软了声音,很轻地跟他抱怨:“……我累死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互通心意这里了!有些话也终于可以说了XD,关于攻受,其实我一直觉得小周挺攻的……因为他和小裴之间的关系主动权全程都掌握在他手里。小裴很好,非常好,特别好,但其实这种好里,有一部分是小周教导和引导的结果233。小裴其实是个性格硬伤很严重的人,他有心无力,不会主动,,好感度条一拉起来就不会走了,而小周的“不讲理”和“撒娇”就像是一种明面上的守卫薄弱处,让小裴只要顺着走就能通关。他们俩之间,虽然心动是小裴先察觉,但一切的开始,其实是从小周的朦胧好感开始的。【PS:我有时候总觉得,小周很像那种平时在外很正常,但一喝醉就要找老婆抱抱的那种人233】【一不小心字数超了,那投喂就等到下次一起感谢啦~ 第69章 “我心里疼。”   从南省出事儿到现在,周青柏已经十来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奔波在裴佑可能出现的几处乡镇之间,白天晚上连轴转,一边对接青山送来灾区的物资,一边跟着救援队爬上爬下地救灾救人,仿佛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全靠心里那口仙气撑着自己的发条运作。   现在见到裴佑平安无事,撑着他的那口“仙气”也在顷刻间散去,周青柏闭上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疲惫。   他就像个一路披荆斩棘、最后终于通关的游戏玩家,直到看到站在终点前的裴佑,才终于打心眼里涌起一股安逸的倦怠。   “困死了。”周青柏轻声抱怨道:“手酸、腿疼,哪哪都不舒服。”   裴佑被他搂在怀里,闻言下意识想退开一点查看周青柏的情况,只是脚下还没等动作,就被周青柏更紧地搂住了。   在情绪模块重新运作起来之后,周青柏身上那股作妖的娇气劲儿似乎也跟着一块回笼,他微微皱起眉,还没等裴佑说话,就开始先发制人。   “怎么了?”周青柏放软了声音,没好气地抱怨道:“我大老远跑过来,上山下河抬担架,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你,现在抱都不能多抱一会儿了?”   不得不说,周青柏在“撒娇卖乖”这种事儿上的天赋显然远远大于裴佑,他三两言语就戳在了裴佑的心尖最软的那块肉上,搞得裴佑动作一僵,登时不敢动了。   “不……不是。”裴佑小声解释道:“我是想看看你哪里疼。”   周青柏反应奇快,像是早就准备好说辞一样,半真半假地说:“我心里疼。”   裴佑:“……”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佑要是再看不出来周青柏是在有意撒娇,他就白跟对方相处这么长时间了。   于是他轻轻松了口气,抿着唇笑了笑,没有再辩解什么,而是伸出手,很轻地替周青柏抹掉了脸上沾染的泥水。   “随便抱。”裴佑四下看了看,说道:“反正别人都已经去塌方那边工作了,这里没人看。”   周青柏:“……”   没情趣!周青柏想,这是有没有人看的问题吗!   他大老远从北京跑过来,十来天没睡过一个好觉,刚才又掏心掏肺地表了人生头一次的白,现在心里又疲惫又亢奋,抓心挠肝地想听两句情话,偏偏裴佑这个木头脑袋看不出他的意思,半天没点表示。   不过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裴佑,对这个反应意料之中,只是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明示”他。   “哄哄我。”周青柏说:“否则不放手了。”   “不用放手。”裴佑连忙说:“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裴佑的本意只是想解释一下自己不在乎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周青柏亲密的事儿,但这句话神奇地戳中了周青柏的软肋,居然迂回达到了“哄他”的效果。   周青柏唇角忍不住一勾,心里熨帖了许多。   他一向很好哄,有句好话就能满意,于是没再难为裴佑,只是又在他肩膀上默默地靠了一会儿。   “回去吗?”裴佑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问:“回去休息吧?”   周青柏也想回去,但他这段时间饮食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的,中午晚上也没好好吃饭,情绪激荡之间有点低血糖,一离开裴佑的肩膀就眼前发晕,手脚发软。   他借着撒娇的机会又靠在裴佑身上赖了一会儿,这才觉得缓过来点,于是直起身,拉住了裴佑的手。   “跟我一块回营地。”周青柏不由分说地道:“一会儿我联系队长,让他们给你同事带个信儿——你今天就不许回去了。”   他三言两语地决定了裴佑的去处,看起来颇有些霸道。好在裴佑刚刚跟他确定关系,自己也不太想离开周青柏左右,于是顺从地嗯了一声,跟着周青柏一起回了他们的临时营地。   回来之前,裴佑还以为周青柏那句“浑身疼”是随口撒娇,结果等到进了帐篷,周青柏把救援制服一脱,裴佑才猛然发现,这句话居然真有几分含金量。   周青柏身上遍布擦伤和淤青,也不知道都是从哪撞出来的。他裸露在外的手臂简直是重灾区,左手手腕擦伤了一大片,已经结痂了一半,右臂上的淤青青青紫紫,新旧伤交叠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的。   “这都是哪弄的?”裴佑眉头皱得死紧,下意识想伸手按住周青柏的肩膀仔细查看,却又怕碰疼他,临了收了力气,只是轻轻地用指尖碰了碰。   脱了外套,周青柏身上只剩下一件方便睡觉的T恤衫,裴佑低下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肩膀上还有一道很明显的青紫印记,大约三指宽,竖着劈开整个肩头,看着格外明显。   “这个啊。”周青柏从见到帐篷开始,身体就本能地调度出了“休息”模式,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含含糊糊地说:“抬担架留下的,都快好了。”   他话音将落,整个人就像断了电一样,一脑袋扎上了行军床,瘫在了床板上。   “那边还有张床,拉过来拼一起就行。”周青柏半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这屋就我自己睡,没别人。”   周青柏只身一人来灾区,带人带钱又带物,在救援队也受到了不少礼遇。虽然这帐篷又小又窄,只能放下两张行军床和一张折叠桌,但还能分到个“单人间”,总比跟人一起去挤大通铺强多了。   裴佑左右看了看,按他的话把另一张备用床拖过来跟他拼在一起,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   他转头要往外走,然而还没迈开步子,周青柏就像是天灵盖长眼睛一样,精准无误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去哪?”周青柏问。   “去给你找点碘酒。”裴佑说:“你手上好多擦伤。”   外面下着雨,周青柏跟着搬了一天多的石头断木,手上划出了不少细碎的伤口,裴佑刚才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好几处没处理过的。   “别出去。”周青柏魂儿已经睡过去了,只有人还勉强醒着,说话做事儿全凭本能,闻言低哼一声,说道:“……行李箱里有。”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确定关系还是单纯的因为后怕,裴佑忽然发现,这次见面之后,周青柏比之前显得更加粘人,好像一刻都不想让他离开视线。   裴佑心里止不住地发软,闻言嗯了一声,反手摸了摸他的手腕。   “好。”裴佑说:“我就在屋里看看。”   周青柏这才好像放下心,一根根地松开握着裴佑的手,倒回床上,不动弹了。   裴佑环视了一圈,发现周青柏的行李箱就放在帐篷角落里,里面大约是没什么贵重物品,所以只是随意地放在地上,拉链拉开一半。   帐篷里没拉电,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从卷帘窗里投射进来,裴佑轻手轻脚地把行李箱拖到窗户底下,掀开了盖子。   周青柏的生活自理能力跟他本人的脾性差不多,潜力有余,认真不足,收纳整理风格随心所欲,颇有点放荡不羁的意思。   裴佑伸手扒拉了一下,没从他被轰炸过一样的行李箱里翻出碘酒和棉签,倒是翻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这张纸被夹在周青柏两件T恤中间,裴佑翻看整理的时候正好从夹缝里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掉在行李箱中间,散落开来。   裴佑原本没想偷看周青柏的隐私,他正想帮他把这张纸叠起来收好,却猛然在纸页上看到了一条熟悉的电话号码。   ——是他们事务所前台的电话。   裴佑顿了顿,忍不住伸手拿起那张纸,借着月光,裴佑发现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前半张是他的出差路径,后半张则是一堆电话号码,一行一行码起来,后面备注着电话来源。   这些电话类别非常杂乱,有的是灾区救援队负责人的联系电话,有的是收治伤员的医院的物资对接号码,还有一部分则是裴佑他们事务所的官方联系渠道。   这些电话和地址有绝大部分都已经被横线划掉了,后面零星写着备注,有的写着“无”,有的写着“无效”,还有的写着“待二次确定”。   这些信息的指向性太明确了,裴佑轻而易举就能猜到这张纸的作用,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最后在纸页末尾看到了何萍的电话号码。   这条电话还没被横线划掉,被写在了所有信息的最后一条,周青柏在后面备注了一个小小的括号,写了个“慎”字。   这条电话旁边的纸页有明显的揉皱痕迹,看得出来,这张纸的主人应该是犹豫了很久,但怕对方跟着一起担心,所以最后也没能打出这个电话。   雨夜的月光模糊又淡薄,裴佑手里握着这张纸,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周青柏、小周总,平日里散漫偷懒,加个班跟要他命一样,却为了他跑来这么远的地方,绞尽脑汁地付出了这么多努力。   这纸上一条条都是周青柏走过来的痕迹,他受过挫,也失望过,纸页上划的每一道痕迹,都代表着他心里的希望落空。   重逢的喜悦和感动被另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所取代,裴佑眼眶有点发热,捏着纸页的手也有点抖,他垂眼又看了一会儿那张纸,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心里酸甜苦辣揉成一团,只觉得胸口里沉甸甸的,塞满了不知名的东西。   裴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抿着唇,一点点地把这张纸原样折回去塞进行李箱,然后把叠好的T恤衫盖上去。   他盯着那件深色的T恤发了会儿呆,愣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那种塞满他心口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周青柏的真心。   作者有话说:   小周为了找小裴其实真的做了蛮多努力的……【亲妈感慨.jpg】【感谢人生至味是清欢、卑微小婷、  兔墨、萌到被砍o6tg、忄曼、冉冉染染、活在夢里、豆沙豆沙、阿枫枫、萝卜兔、蛋黄酥没有蛋黄QAQ、椒盐言言、白皛、以抛弃狗勾为耻、一口赫萝、抄手吃两碗9、称君、青花鱼ncqgqm7i2v3、风声又朝暮投喂的鱼粮,感谢甘望枳、  栀芝666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70章 周青柏获得了一片海。   裴佑头一次谈恋爱,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近乎溢出的情感,半跪在地上沉默了足有两三分钟,才勉强平息了心绪,开始继续手里的工作。   跟窝在一亩三分地儿不爱动的周青柏不同,裴佑长年累月到处飞,视出差为家常便饭,早就锻炼出了一套严谨又规整的收纳能力。周青柏那箱被狂轰滥炸过一样的日用品在他手里只是翻来覆去地换了几个角度,就严丝合缝地卡在了一起,服帖地落入了行李箱侧边的内袋里。   裴佑一边收拾一边找,只是将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碘酒,不知道是不是周青柏记错了。   “青柏。”裴佑头也没回地说:“我没找到碘酒,你把它放在哪了?”   身后的行军床上没传来应有的回应,裴佑回头一看,才发现周青柏已经睡着了。   他看起来确实累了,所以甚至没调整出一个适合睡觉的姿势,还维持着刚进门时的模样,悄无声息地趴在冰凉坚硬的床板上。   他连鞋都没来得及脱,一条腿搭在床沿外,半张脸被床板挤压得有点变形,姿势看着格外别扭。   裴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又无奈又心疼地笑了笑,合上手里的行李箱,绕到了床的另一边。   他有心想帮周青柏调整个舒服点的姿势,只是刚一碰他,周青柏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像是很不安稳的样子。   裴佑生怕把他吵醒,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干脆又收回了手,坐在床边等他睡熟。   没了外界的干扰,周青柏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点,他的身体轻微地起伏着,呼吸声渐渐变得轻缓又绵长。   他的手机被搁在裤兜里,随着他的动作半掉不掉地抵在床上,裴佑怕他被硌得不舒服,于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周青柏身下抽了出来。   动作间,裴佑不小心触碰了抬起唤醒功能,手机屏幕悄然亮起来,露出锁屏上的壁纸。   那不是裴佑所熟悉的那张壁纸,它更昏暗也更模糊,画质比高清壁纸低了至少两个档次,但裴佑只扫了一眼,就忽然愣住了。   ——因为他猛然发现,那照片上的“主角”,居然是他自己。   他下意识看了周青柏一眼,忍不住把手机拿近了一点,做贼一样地悄悄调高了一点亮度。   照片上光线昏暗,他无知无觉的斜靠在车座上,睡得正熟。前座后袋里的空文件袋浅浅地露出一个边角,上面写着“西安”两个小字。   裴佑不知道周青柏是什么时候偷拍的这张照片,他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来回忆,才想起这张照片可能出现的场景。   ——是在他们去渭南的路上。   照片上,车窗外雨雾模糊,镜头被框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内,在那种柔和朦胧的光影下,裴佑是唯一的主角。   周青柏或许很有摄影天赋,这张照片的氛围极佳,哪怕是迟钝如裴佑,也能清晰地从这张照片里看出某种无法言说的味道。   他从不知道自己看上去能这样温柔,这样恬静,那道窄光滑过他身体时,他甚至能看清自己睫毛投射下来的一小片阴影。   暖黄色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安稳的颜色——就像是夕阳、像夜晚,也像家里小巧的床头灯。裴佑伸手摩挲了一下屏幕上沾染的泥灰,从上面看到了一种令人倦怠的安宁。   裴佑从不知道有这张照片的存在,也不知道在那个雨夜里,周青柏曾悄无声息地用这样的角度注视过他。   或许拍照的人自己毫无所觉,但从旁观的角度来看,却能轻而易举地看出这张照片里潜藏着的、无声无息的好感。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乌云散去,原本模糊朦胧的月光被凝实了一点,顺着卷帘窗柔和地铺洒进来。   裴佑把手机轻轻放在床头的折叠桌上,他坐在行军床边,微微垂着头看着周青柏,他的呼吸声也被刻意压得很低,不知道是害怕惊扰什么,还是在下意识跟随对方的节奏。   大难不死、久别重逢,饶是裴佑这种不懂风花雪月的人,心里也难免生出几分感怀来。他眼神专注地看着周青柏,半晌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   周青柏的眼睛有轻微夜盲,一旦见光,就需要更长时间去适应黑暗。救援队的工作白天晚上连轴转,高倍率头灯的照射范围有限,周青柏的眼睛很难适应这种明暗交杂的作业环境,所以干脆简单粗暴地带着墨镜,把白天晚上和灯里灯外都手动调度成差不多的光线环境。   因为怕工作时墨镜滑落,所以周青柏在镜框上多加了一条松紧带用以固定,佩戴时间长了,就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勒痕。   裴佑的指尖轻轻擦过那道勒痕,忽然发现他之前对周青柏的认知还不够准确。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周青柏的温柔和张扬动心,为他的偏爱和特殊深陷其中,但现在看来,那些浅薄的、单一的“标签”和“理由”,其实远不足以形容他万分之一。   赤子之心、奋不顾身总是令人动容的,裴佑也不例外,他盯着周青柏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终于克制不住,微微弯下腰,很轻地吻了下他的眉心。   我爱你,裴佑想,我的心从此就归你了。   表白的时候,周青柏曾说想把裴佑留在自己身边,而此时此刻,裴佑心里居然也冒出了相同的念头。   ——他想满足周青柏,想看对方一直开开心心、随心所欲地活着。   裴佑希望周青柏永远得偿所愿,但他也同时希望,周青柏未来的平顺和安稳是由他亲手造就的。   周青柏一直觉得,裴佑这个人就像是宁静无波的海,温柔、包容、无孔不入——然而现在这片海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潮汹涌,他平生第一次对某个人生出“无理”的占有欲,却也控制不住地产生归属感。   水面碧波荡漾,皎明的月光落在层层荡开的涟漪上,无声无息地刻下一道私人的烙印。   周青柏眉头舒展,睡得很熟,他似乎沉浸在一场久违的美梦里,丝毫不知道就在这个深夜之中,他已经获得了一片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个结尾太好了,所以忍不住停在这了XD~其实小裴之前的情感都是非常“正面”的,他的喜欢非常温柔,也非常“成熟”,但是从这一章开始,小裴也打心里生出了想要独占的欲望。虽然这种略有些“激烈”的欲望跟他一直以来的处事习惯不一样,但没办法,爱是不受控的23333。以及不用担心,这种欲望其实是好事啦,是迈过“相敬如宾”更进一步的基石2333(bushi)【感谢豆沙豆沙、青花鱼ncqgqm7i2v3、活在夢里、浅星眠、和黎朔看四季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1章 你还是先抚慰我受到的精神伤害吧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露出掩藏在后的半边弯月。   床上的周青柏睡得很安稳,裴佑坐在床边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确实醒来的意思,才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救援队的人今晚要连夜疏通山路进镇,营地里只剩下一两个后勤人员在照看伤员,裴佑顺着零星的灯光在营地里转了两圈,有些生疏地找到了医疗部的帐篷。   值班的是两个年轻人,裴佑先是说明了来意,还没等自报家门,就被人迎面塞了个医疗箱在手里。   “拿去用吧。”那年轻人很大方地挥挥手,说道:“用完放在小周哥的帐篷里就行,我们要用的话再去拿。”   他语气轻松,细听还带着一点理所当然的熟稔,就好像他和裴佑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是早就见过一样。   是周青柏提过他吗,裴佑想。   但纳闷归纳闷,裴佑倒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礼貌地道了谢,然后拎着医疗箱回了帐篷。   周青柏还保持着他出门时的姿势,只是手臂搭在了床沿外,像是在摸索什么一样。   裴佑弯下腰把他的胳膊捞回床上,然后顺势坐在床边,打开了手里的医疗箱,从里面抽出一小瓶便携装的碘酒。   周青柏是被手上细碎的痛感吵醒的——他原先睡眠质量极佳,只要睡着了,哪怕是外面狂风暴雨打雷闪电都能巍然不动,但这十来天里他心里装着事儿,又在灾区随时待命,生物钟也变得浅眠起来,哪怕现在已经找到了裴佑,一时间还是有点调整不回来。   碘酒的刺激性很小,痛感也轻微,周青柏模模糊糊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先感觉到了一片凉意。   裴佑坐在床边,半背对着他,周青柏的手臂被他搁在自己膝盖上,擦擦药吹一吹,就像是在呵护什么脆弱的玻璃制品。   轻柔的气流拂过手背,在皮肤上留下一点温热的痒意,周青柏迟缓地眨了下眼睛,近乎贪婪地盯着裴佑的背影看。   这十来天吃没得吃住住没得住,裴佑看起来也瘦了不少,肩背收拢成单薄的线条,被白T恤笼罩着,只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   因为光源不足,所以裴佑的动作小心又仔细,时不时还得起身去旁边抽上一张纸巾,或者整理一下用脏的棉球。   大约是怕晃到周青柏,于是裴佑没有开灯,昏暗的帐篷内,只有泠泠月光洒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浅浅的银。   周青柏心念轻轻一动,终于在裴佑又一次坐回床边时,忍不住收紧手臂,搂紧了裴佑的腰。   裴佑根本没发现他醒了,被他骤然发难吓了一跳,下意识伸长了胳膊,先把碘酒瓶子放回了折叠桌上。   “青柏,你——”   裴佑话还没说完,周青柏已经悄然贴了过来,他半合着眼睛从背后搂住裴佑,然后亲密地把头搁在对方肩膀上,轻轻嗅了嗅。   裴佑的行李有大半丢在了废墟里,现在穿的是周青柏的衣服。他虽然把自己打理妥当了,但没像平时一样喷着香水,周青柏抱着他,闻着他身上很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最开始也不是什么单身主义者。   ——那是他最年轻最中二最无知的时代,周青柏怀揣着对性取向的不安和新鲜,也曾经幻想过未来的爱人是什么模样。   少年人的心思单纯又简单,想不到什么“年轻有为”、“身家千万”之类的俗事,在深夜里推演自己未来人生时,想的都是最简单的东西。   比如他未来的另一半要温柔,要体贴,最好穿白衬衫,说话轻声细语,不信奉挫折教育,也不会轻易打击他。   青少年的恋爱幻想总是带着一点缱绻又天真的味道,既像童话,也像某种自我期待的映射,幼稚得一塌糊涂。   他也曾经像无数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一样,期望自己的另一半温柔贤惠,体贴细心。只是后来他越长越大,对性向的认识渐渐深刻,也越来越知道出柜的结果,所以懒得应付这种自我与家庭之间的麻烦,思来想去,干脆做了个单身主义者。   或许命运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它兜兜转转,来来回回,最后在周青柏自己都忘记曾经期待过的一切时,又把他重新推回了一切的起点。   “噗——”   思及此,周青柏突然扑哧一笑,撒娇似地枕在了裴佑的肩膀上。   “命运啊——”周青柏眼睛都没睁,一波三折地感叹道:“就是这么神奇。”   他这句感叹没头没尾,搞得裴佑莫名其妙,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他一眼。   只不过他俩离得太近,周青柏又正好枕在他肩膀上,裴佑一回头,侧脸正好擦过周青柏的唇角,就像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干什么?”周青柏挑了挑眉,笑道:“偷亲我?”   “……没有。”裴佑暂时还没习惯这种亲密的打趣,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生涩地转移话题道:“什么命运?”   “没什么。”周青柏卖了个关子,然后微微偏过头,极轻地亲了下裴佑的侧脸,笑着说:“就是觉得命中注定,觉得我好像天生就是得遇见你。”   周青柏为人坦诚又真挚,从不吝啬吐露自己的心事,爱意和亲近都是顺手拈来,裴佑抿着唇很轻地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是。”裴佑说。   不光周青柏,裴佑有时候也总会生出“命中注定”的感觉,他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或许他相亲失败的那三十多次里,无一不是在为了遇见周青柏做铺垫。   说话间,折叠桌上放着的手机忽然有新的消息接连弹出来,屏幕亮起又熄灭,一明一暗地映亮了裴佑的侧脸。   周青柏的眼睛带惯了墨镜,一时有些不适应光线,被亮光晃得有点刺眼,下意识偏了偏头。   裴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于是伸出手拦住他的眼睛,自己摸过手机,把屏幕亮度调到了最暗。   周青柏对裴佑这种体贴和维护相当受用,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含糊地问了声什么事。   “好像是微信消息。”裴佑说:“群里的,在找你。”   大约是为了节约处理信息的时间,周青柏把微信的隐私设置关掉了,从锁屏上就能看到聊天内容。裴佑看了两眼,发现消息来源都是同一个群,里面在接连说起周青柏。   周青柏唔了一声,也没从裴佑身上起身,而是枕着他的肩膀,大大方方地当他着他的面解锁屏幕,在群里回复了两条报平安的消息。   “是灾区这边的群。”周青柏打了个哈欠,说道:“听说我找到你了,都在问。”   周青柏一路走过来,路上遇见的人不计其数,近到救援队的同伴,远到被他救过的幸存者,或多或少都听过他“千里寻人”的事儿。周青柏人缘不错,这些人干脆自发拉了个群,没事儿的时候也会帮四处打听一下。   现在冷不丁听见有人报信说找到了,群里人都有点惦念。   周青柏困得有些反应迟钝,回完了消息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手机锁屏上还挂着裴佑的照片。不过看都看见了,现在遮掩显然是晚了,于是周青柏把手机往裴佑手里一放,自己主动“交代”起来。   “之前偷拍的,本来第二天就想跟你说,结果忘了。”周青柏含含糊糊地小声说:“后来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在相册翻保存的截图,偶然间翻到这张照片,才又想起来。”   “后来我总找不到你,就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屏保,休息时候拿出来看看。”周青柏说。   看到这张照片时,正是裴佑刚刚失联不久的时候,那时候周青柏心里焦虑不安,活像是在被架在火上烤,冷不丁看见这张照片,差点没当场情绪失控。   周青柏和裴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一起吃过饭,一起出过差,彼此交换过生活中许多琐碎又日常的随手抓拍,但正儿八经的照片,居然只有偷拍时留下的这一张。   那时候周青柏心态有点不稳定,总觉得他和裴佑之间只剩下了这点缥缈单薄的联系,就好像只要这张照片一消失,裴佑在他生活里存在的痕迹也会一起消失一样。   这样的心态显然不正常,于是后来周青柏干脆就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屏保,干干活儿就拿出来看两眼,一边缓解思念,一边“稳定军心”。   一提起那段彼此失联的日子,裴佑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他下意识握住周青柏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才问道:“所以救援队的那些人才认识我?”   “嗯……应该是。”周青柏想了想,说道:“我没给他们发过你的照片,如果他们认得你,应该就是从我这看来的。”   那得看了多少次,才能让这些人全都眼熟我,裴佑想。   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忍不住捞起周青柏的手,轻轻碰了碰他手上的淤青。   “其实我也……”裴佑顿了顿,似乎是在心里措辞,停顿了半晌才说道:“我也很急。我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总做噩梦,梦里我回北京去找你,想跟你谈谈我们之前说好的那个话题,结果梦里的你跟我说,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一次就行了,过多了没意思,所以不准备跟我在一起了。”   “是吗?”周青柏扑哧一乐,忍不住逗他:“我在你梦里这么小心眼?”   “不是。”裴佑没听出他在打趣自己,连忙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让你着急了,我答应过你,会第一时间接你电话,不再失联,但我没做到。”   好学生总是对“承诺”、“约定”一类的东西相当看重,周青柏扑哧一乐,勾住了裴佑的手指。   “没事。”大约是看裴佑是真的在自责,于是周青柏罕见地没有顺杆往上爬,反而温声说:“这又不是你的问题。”   “不过最好还是下不为例。”周青柏笑着说:“我心脏比较脆弱,经不起打击,风浪多了,会碎成一片一片的。”   裴佑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垂着眼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说:“刚才我收拾你行李箱的时候,看到你的计划表了。”   周青柏微微一愣,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唔了一声,一边摆弄着裴佑修长的手指,一边说道:“怎么了?写得乱吗?”   周青柏愿意为了裴佑奋不顾身,但如果裴佑发现了他的努力,他也不会假扮贤惠地藏着掖着,而是干脆地承认了:“那也没办法,当时太着急了,只能什么可能性都往上胡写一顿。”   “不乱,很好。”裴佑一说起这件事,心情就变得有些低落,摇了摇头,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辛苦了。”   “确实。”周青柏半合着眼睛哼哼了两声,含糊地说:“等回了北京,你得好好补偿我——多补偿一点。”   周青柏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也不想裴佑钻这个牛角尖,他话音刚落,揽在裴佑腰间的手就微微一紧,带着他一起倒回了床上。   “累了。”周青柏打了个哈欠,说道:“不说这个了,快睡觉。”   “等——等等。”裴佑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说道:“我还没给你上完药。”   “不上了。”周青柏困得不行,二话不说地“镇压”了他,振振有词地说:“肉体伤害不重要,你还是先抚慰我受到的精神伤害吧。”   裴佑:“……”   看得出来,小周总受到的“精神伤害”确实不轻,他手脚并用地把裴佑搂在了怀里,活像抱住了个大号抱枕,裴佑轻轻挣动了一下,居然没挣开。   “好吧。”裴佑退而求其次地说:“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周青柏心说他哪都不舒服,腰酸背疼手臂发软,腿也疼得有点发木,一跳一跳地发胀。   不过周青柏这段时间习惯了不舒坦,只以为是肌肉拉伤,也没当回事儿,于是在床边蹭掉了鞋子,含糊地说了句没有。   周青柏心大不装事儿,表完白无事一身轻,搂着裴佑没几息的功夫就睡了过去,倒是裴佑头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跟他同床共枕,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僵硬。   他本以为这会是个无眠之夜,但或许困意也会传染,裴佑听着耳边周青柏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居然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身体,也和衣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十来天以来,这也是裴佑睡过的第一个好觉,他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被帐篷外的吵闹声叫醒。   大概是救援队的人也知道周青柏的习惯,所以没贸然掀开帘子进门,只是站在门口喊他,说是救援队今天要进镇了,喊他去集合点卯。   但周青柏睡得极熟,被人这么喊也毫无动静,裴佑从他怀里脱身出来,正想推推他的肩膀叫他起床,结果上手一摸,才猛然发现他身上烫得吓人。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昨晚原定的加更因为出了点临时情况,最后写到三点多还是没能写完orz,我在置顶评论里请了假,但好像还是有读者没有看见……orz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明天会补一章更新的。【PS:昨晚点外卖,结果外卖一打开,里面单装的炸鸡块是被人咬过的,里面还有塑料绳,气得我去找店家理论,结果因为没有开盒视频,说不过人家,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还是理论输了orz,把我气得不行。大家以后点外卖一定要留个心眼,外卖到了先打开看看,确定都没问题了再吃,否则不好售后。】【感谢卑微小婷、萝卜兔、豆浆炒米粉、忄曼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2章 末了还咬了下对方的指尖。   裴佑脸色一变,几乎立刻就清醒了。   他先是用手背贴了贴周青柏的额头,紧接着用手指勾着衣领探了探他颈侧的体温,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人如果神经绷得太紧,骤然松懈下来之后确实有可能生病,但周青柏烧得太厉害了,连眼尾都蔓延出了一层薄薄的红,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疲劳导致的。   好在昨晚拿来的医药箱还放在帐篷里,裴佑从里面翻出了电子体温计,对着周青柏的额头轻轻一碰,查看了下电子屏幕上的度数。   ——39.1°,算是高烧了。   裴佑皱着眉帮他掖好领子,没敢贸然动他,而是起身掀开门帘,出了帐篷。   救援队来通知情况的年轻人还站在门口,裴佑走上前,歉意地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   “不好意思。”裴佑说:“青柏可能没法继续随队了——他病了,烧得有点严重。”   那年轻人闻言微微一愣,探头往里看了看,纳闷道:“怎么会突然病了的?”   “不太清楚,昨晚还好好的,但现在突然就烧起来了。”裴佑脸上蒙上一层忧虑之色,说道:“我测了一下,温度有点高,所以想尽快带他去就医。”   “啊……应、应该的。”那年轻人显然也有点担心,踮着脚往帐篷里又看了两眼,才收回目光,好心提议道:“正好救援队要送伤员转院去市里,你们可以跟车一起走。”   有出去的渠道总比一个人乱转强,裴佑微微松了口气,感激道:“那就麻烦了。”   那年轻人很快折返回去帮忙协调用车,裴佑重新回到帐篷里,半跪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周青柏的脸。   “青柏。”裴佑担心地皱着眉,小声唤道:“青柏?”   周青柏模糊间听见了他的声音,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累还是困,只觉得浑身发沉,眼皮也像粘了浆糊似的睁不开,整个人活像是泡在了沥青里,刚一动就天旋地转地发晕。   但裴佑的声音听起来太过急切了,于是周青柏拧紧了眉,努力了半晌,还是勉强从高烧的昏沉里挣脱出了一点神志来。   “……怎么?”周青柏眯着眼睛,嗓子干涩得厉害:“出什么事儿了?”   “你发烧了,自己没发现吗?”裴佑又用手贴了贴周青柏的额头,忧心道:“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不舒服?   这个问题昨晚裴佑也问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周青柏困得稀里糊涂,一心只想睡觉,所以也没太在意。直到现在他又问了一次,周青柏才皱了皱眉,把手背搭在了额头上,迷迷糊糊地仔细感觉了一下。   “好像……是有点疼。”周青柏轻声说。   “哪里?”裴佑问。   周青柏没有回答,只是很轻地动了动右腿膝盖,示意了一下。   裴佑绕到了行军床另一边,掀开他的裤脚看了一眼,才猛然发现周青柏右腿上有一道很长的划伤,从小腿侧面一直蔓延到脚踝上方,伤口既深且长,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边缘已经开始泛红发肿了。   裴佑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掀着他裤腿的手都微微一抖,拉不敢拉,放也不敢放。   周青柏见他好像不太对劲,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怎么了?”   “你受伤了。”裴佑说。   周青柏思绪迟缓地回忆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昨晚处理塌方的时候,好像确实一不小心踩进了一处积水的深坑里。当时临近半夜,那深坑里又都是雨水,他一脚踩下去只觉得冷,压根没反应过来疼这回事儿。   救援队制服的面料韧性极强,裤脚划破了也很难察觉,再加上他没过多会儿就遇上了裴佑,一来二去,就把这件事儿忘了。   裴佑又急又心疼,语气里罕见地带了几分严厉:“这么长的伤口,你自己都不知道吗,我昨晚问你的时候,你怎么都不知道说?”   周青柏从认识裴佑那天开始他就是和风细雨的,好像再大的事儿都不值得他翻脸,周青柏习惯了他温柔体贴的模样,现在乍一挨训,居然还觉得有点新鲜。   他被裴佑纵容惯了,倒不觉得害怕,反而睁开眼睛,饶有兴趣地拨了一下裴佑的手。   “生气了?”周青柏惊异地说:“你刚是不是训我了?”   裴佑:“……”   裴佑对他这种反应颇为无语,他生气又着急,偏偏又不舍得冲周青柏说狠话,于是干脆闭上嘴,二话不说地把周青柏扶起来,沉默不语地开始给他套衣服。   倒是周青柏,烧得云里雾里还不老实,忍不住想逗他,时不时就顺势往裴佑肩膀上一靠,黏黏糊糊地问他:“怎么不理我了?真生气了?”   裴佑招架不住他这种捣乱法,偏偏又忙着给他系扣子脱不开手,最后只能心一横,偏头吻住了他。   周青柏唔了一声,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不过送上门的不吃白不吃,周青柏很快被安抚下来,温顺地跟他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   “好了,青柏。”裴佑把他的衣领抚平,扶着他从床上站起来,轻声说:“别让我着急。”   他声音又低又轻,仔细听还能听出里面不易察觉的颤抖,周青柏心里一软,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再闹了。   好在周青柏现在充电俩小时通话五分钟,没过一会儿就彻底断电。裴佑和自己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又交代他们通知了事务所,然后和救援队的人一起连扶带抱地把周青柏带上车,跟着他一起去了市里。   周青柏腿上的伤是在污水区被碎石划伤的,又一宿没处理,现在有感染发炎的趋势,需要进行抗感染治疗。但南省这边的各大医院最近都在收治灾区伤员,医疗资源有些紧张,于是在进行完紧急处理之后,裴佑就直接带着周青柏转院去了隔壁省。   好在离开灾区,接下来的一切就顺利多了。在医院安顿下来之后,裴佑借用了住院部的电话给事务所和何萍各自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才回到病房,等着周青柏从昏睡中醒来。   傍晚的时候,周苍山给周青柏打了两个电话,当时周青柏还睡着,裴佑犹豫了一下,怕周苍山联系不上周青柏着急,所以还是替周青柏接了电话,三言两语地把他的现状说了。   “医院?”周苍山愣了愣,没想到周青柏还能把自己折腾病了,有些急切地说:“严重吗?”   “还好。”裴佑看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的人,伸手替他掖了下被子,随口说:“要清创、消炎、抗感染,大约得住几天院。不过不用担心,情况不算严重,已经控制住了,多输几天液就好。”   “那就好。”周苍山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问道:“你们现在已经从灾区出来了?”   “嗯,现在在重庆。”裴佑说:“等青柏好一点,我们就回北京。”   周苍山哦了一声,没有接话。他对周青柏拼死拼活要去找裴佑这件事还是有点纳闷,连带着对裴佑的态度都微妙起来,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隔着电话,裴佑倒是没发现他的不自在,只是听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周总,您还有事儿么,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先挂了?”   “嗯。”周苍山恍然回神,下意识道:“没事了。”   “那我挂了。”裴佑礼貌道:“等青柏醒了,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裴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周苍山看了看通话结束的手机页面,只觉得心里那种微妙的别扭感忽然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周苍山想。   明明他和周青柏才是亲兄弟,但裴佑言语间却显得跟周青柏更加亲近似的。他的语气自然而熟稔,好像无知无觉地就把自己和周青柏自然地划成了一体,这通电话打完,周苍山忽然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错觉。   是我想多了吗?周苍山纳闷地想。   这种微妙的别扭感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周青柏大概是情况稳定了,于是主动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   视频里,周青柏看起来气色还好,他大爷似地靠在床头垫高的枕头上,手里捧着一碗晶莹剔透的小葡萄,正在调整夹着手机的支架。   “懒死你算了。”周苍山见他没事儿,略微放下了心,冷着一张脸说道:“人也找到了,现在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周青柏弯着眼睛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多亏大哥帮忙了,等回北京,我让裴佑给你带点礼。”   “你少恭维我。”周苍山不吃他这套:“既然事情办好了就早点回来工作,别在外面不务正业地瞎逛,伤好了就快点回家。”   周青柏一听上班就头疼,脸上的表情瞬间苦涩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只是还没开口,眼神就往旁边飘了飘。   他看向的方向在镜头外,周苍山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只知道周青柏的表情一瞬间就变得活跃起来,眼角眉梢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好了好了。”镜头外的东西显然很有吸引性,周青柏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应和似地看了镜头两眼,敷衍道:“知道了,过两天就回家——医生过来查房了,我先挂了。”   他说着也没给周苍山反应的时间,就伸出手按了下挂断键。但他手上沾了水珠,触屏的时候手机反应迟缓了两秒,才在水痕的流淌下按掉了挂断键。   于是在通话断掉的前一瞬间,周苍山就看到镜头的侧边忽然突兀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捏着一片薄薄的苹果片,动作熟练而亲密喂到了周青柏嘴边。   周青柏自然地侧头接过不说,末了似乎还咬了下对方的指尖。   周苍山:“……” 第73章 “快想办法,不然我心碎了。”   这下周苍山没法再装看不见了,他瞪大了眼睛,大眼瞪小眼地跟漆黑的屏幕“对峙”了一会儿,然后猛然转过头看向沙发上的姜蔓,不可置信地说:“周青柏他……他是不是跟裴佑之间有点不太对劲儿?”   毕竟在周苍山保守又简陋的处世观念里,男人之间的相处甚少有这么亲密……且暧昧的。   现在是下班时间,姜蔓正半躺在沙发里追剧,闻言慢吞吞地瞥了周苍山一眼,心说你居然才看出来。   周苍山跟周青柏视频的时候打了免提,姜蔓在旁边也跟着听了一耳朵。虽然她没看到屏幕上的画面,但单看周苍山的表情,她也把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是啊。”姜蔓伸手点了一下暂停,然后枕着自己手臂抬起头,一脸“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说道:“是不太对劲儿啊。”   周苍山:“……”   姜蔓的态度太过自然,又太过平淡,以至于周苍山闻言愣了愣,差点没接上后半句话。   直男的脑回路显然有点迟钝,周苍山脸上难得露出一点茫然的表情,他指了指姜蔓,又迟疑地指了指手机。   “什么意思?”周苍山问。   “什么意思?”姜曼扑哧一笑,晃了晃脚尖,意有所指地说:“你和我什么意思,他和裴佑就是什么意思呗。”   周苍山:“……”   钢铁直男周苍山对同性恋显然没什么实质性概念,他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瞬,反应了几秒钟,才忽然反应过来姜蔓的意思。   “你——”周苍山噌地站了起来,难得地打了个磕绊,说道:“你是说他和裴佑,他们俩——”   “嗯哼。”姜蔓挑了挑眉,说道:“你才看出来啊。”   “什么意思?”周苍山不可置信地问:“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很早。”姜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发愁周苍山的迟钝,还是在嘲讽他的直男:“也就比你早八百来年吧。”   周苍山:“……”   短短几分钟之内,周苍山经历的意外情况太多了,他的中心处理器短暂地短路了一瞬,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处理“周青柏居然是同性恋”这件事,还是先追究“姜蔓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于是他干脆深吸了一口气,在客厅里拉磨似地转了两圈,强行把混乱的思绪拢成一团,试图从里面抽出一根头绪来。   “这,有没有可能是误会。”周苍山拧紧了眉头,试图垂死挣扎一下:“他怎么突然就变成同性恋了?”   “什么突然啊。”姜蔓好笑道:“小青柏之前告诉你他不是了吗?”   那确实没有,周苍山想。   他皱紧了眉头,虽然嘴上说着“误会”,但心里已经把周青柏这些年来的情感经历飞速地过了一遍。   紧接着,他就发现,这件事可能确实是真的。   相比起同龄人,周青柏的感情经历少得反常,别人家的男孩子十八九岁暗恋校花,二十二三追求女神,最不济也有个感情好的青梅竹马,偏偏周青柏什么都没有,素得跟个和尚一样。   周家父母之前也着急过他的婚姻大事,想要帮他介绍点同龄的女孩,只是都被他三言两语挡回来了,说是“不想谈恋爱”。   周苍山先前还觉得他是不爱受管束,现在看来,这纯粹是另有原因。   周苍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方才视频里最后的那帧定格画面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活像是洗脑电影一样,单片循环地来回播放。   在周家,周青柏更像母亲,而周苍山则肖似其父,他的脾气秉性和周建国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整个人保守又古板,眼里一点沙子都不肯揉。   “同性恋”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儿显然不在“老古板”的接受范围之内,周苍山一颗心渐渐沉下去,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干嘛?”姜蔓见他脸色不好看,忍不住放下平板,纳闷道:“小青柏又没杀人放火,你不会要去管这个闲事儿吧。”   “不行。”但周苍山显然不觉得这是件“闲事”,他表情严肃,二话不说地捞起手机,一边给秘书打了个电话,一边说道:“我得去问问他。”   而另一边,周青柏丝毫不知道自己和裴佑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   他这两天过得格外舒坦,既不用早起干活,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在石头瓦块地找人。而且或许是他“千里奔袭”这件事确实感动了裴佑,这两天裴佑对他的照顾简直是嘘寒问暖千依百顺,除了清创换药的时候有点难熬之外,其他时候简直自在得不像话。   周青柏在病床上养了两天,很快就退了烧,生龙活虎地满血复活。   裴佑眼见着他精神一天好似一天,松口气的同时,偶尔也得打起精神,应付一点“突然袭击”的旧账。   “你那天居然训我。”周青柏单手拽着裴佑,微微眯着眼睛,小声控诉道:“你以前从来不训我,现在怎么回事,一得到我了就开始不珍惜了?”   裴佑:“……”   “没有。”裴佑也知道他不是真心抱怨,只是想借题发挥,于是艰难地应对道:“我是担心你。”   “但是你让我好伤心。”周青柏眨了眨眼,得寸进尺地顺着裴佑的手腕往上抓,一点点攀到对方的手肘处攥紧,然后略一用力,把他拉回了病床上。   周青柏住的病房是单间,倒也不担心外人进来,裴佑脚下晃了晃,几乎没怎么用力,就顺着他的力道坐回了床上。   “那怎么办?”裴佑“应对”不行,但“投降”却很熟练,很快就举了白旗,摸着他的脸无奈地笑了笑:“你怎么样才能不伤心?”   但周青柏显然不想这么快放过他,他眯着眼睛笑了笑,倾身扑在了裴佑身上。   裴佑拗不过他的力气,整个人向后一仰,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被他抵在了床位的隔板上。   “你的腿——”   “没事。”周青柏单手支着床尾挡板,缓缓倾身下压,笑眯眯地道:“没碰到。”   周青柏的眼里盛着笑意,但又装着几分认真,他跟裴佑对视着,眼里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个距离离得相当近,近到裴佑可以感受到周青柏的吐息,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潜藏着的汹涌的、强硬的侵略性。   “我好伤心。”周青柏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说话间,他眼底那种侵略性骤然浓烈几分,但语气还是轻轻软软的:“快想办法,不然我心碎了。”   裴佑在他这种眼神下有些无所遁形,他不自在地曲了曲手指,缓慢地从周青柏的眼神里读取到了一些信息。   他不会给我答案了,裴佑想,他想看我主动。   “闭卷考试”对裴佑而言有点难度,他只能从过往的经验中寻求一些帮助。于是裴佑想了想,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想要去吻周青柏的脸颊。   周青柏微微眯起眼睛,不躲也不说话,显然在默许鼓励这种行为,裴佑心下稍安,明白自己是找到了正确的应对方法。   于是他微微抬起头,正想把这个吻落在实处,却听见病房门口吱嘎一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七夕加更的,结果晚了几分钟XD,但是大家还是七夕快乐呀!小周小裴也七夕快乐!【感谢豆沙豆沙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4章 “你也是我的家人。”   周青柏反应奇快,几乎在听见房门声响的第一时间就从裴佑身上爬了起来。   住院部这边临时情况多发,为了方便医护出入,哪怕是单人病房也不许锁门。周青柏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这种“突然袭击”,本来也没太在意,只是刚一抬头,整个人就愣了愣。   因为他忽然发现,进门的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而是本应远在千里之外的周苍山。   周苍山来得很匆忙,他没有随身行李,身后也没跟着秘书,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里,眉心有一道极明显的褶皱。   他的手还攥在门把手上,整个人维持着进门的姿势,眼神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回了周青柏身上。   周苍山没有说话,周青柏还在愣神,微妙而尴尬的沉默让空气里蔓延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就像是某种山雨欲来的征兆,带着点不详的味道。   周青柏的危机雷达霎时间疯狂响起,他下意识挪动了一下姿势,无意识地挺直了背,过了几秒钟才迟疑地开口道:“……大哥?”   周苍山冷冷地嗯了一声。   周青柏工作能力一般,但察言观色的能耐却一绝,他虽然不知道周苍山大老远跑这一趟是为什么,但光看也知道,他绝不是来“表彰”自己的。   而且周苍山来得太不是时候,周青柏不确定他刚刚进门时有没有看到什么,更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   周青柏爱玩爱闹,但很有分寸,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跟裴佑的打闹调笑不是正常的“安全社交”,别说来个Gay,就算是在周苍山这种钢铁直男的眼里,恐怕也很难用“好兄弟”的说法糊弄过去。   周青柏从发现自己性向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过“出柜”带来的压迫感。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后背僵成一片,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周苍山积威深重,说不紧张是假的。周青柏舔了舔唇角,无声地跟这种压迫感极强的气氛对峙了一会儿,半晌后,却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笑。   “大哥,你来得也太突然了。”周青柏语气轻松,就像是对空气中紧绷的气氛毫无察觉一样,笑着说道:“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叫个车接你。”   裴佑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   周青柏感受到了裴佑的目光,但并没有回头,只是弯着眼睛笑,就像是丝毫不纳闷周苍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样。   但周苍山没吃他这口试探,他静静地看了周青柏一会儿,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不是‘突然’。”周苍山咬了个重音,意有所指地说:“我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那就是都看见了,周青柏想。   周苍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耐烦绕圈子,也不屑于跟人粉饰太平。他简单粗暴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结果反而让周青柏的心定了下来。   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上和落下来完全是两个概念——后者只是疼一瞬间,前者却得时刻悬着心,在不安和怀疑中挣扎煎熬。   其实周苍山愿意这么直接跟他摊牌反而是好事,周青柏想,起码他不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糊弄他了。   思及此,周青柏心里反而轻松下来,他抿着唇笑了笑,忽然转过头对裴佑说道:“对了,我想吃桥头排骨。”   周苍山刚刚发现他和裴佑之间的关系,按理来说不论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安抚周苍山的情绪,他都不该跟裴佑有这么自然的交流。但周青柏实在不想在裴佑面前挨教训,于是只能想办法把他支走。   裴佑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会突然说起这个,闻言愣神了一瞬,才转过头,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周青柏没对家里人出柜,这事儿裴佑是知道的。他虽然迟钝,但并不傻,全国同性恋那么多,何萍那样的家长到底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偏激保守,视这三个字如洪水猛兽般的家庭。   周家教育严苛,家风保守又正派,连周青柏去个酒吧都要穷追猛打,更别说被撞破搞基这种事儿。   裴佑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时候他不在场或许更好,但情感上,他还是怕周青柏吃亏。   “我……”   他想说“我在门口等你”,或者“那我就在附近”,但周青柏没给他这个机会。   周青柏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赶在他说话之前就打断了他。   “要甘梅和孜然双拼的。”周青柏说。   一而再再而三,裴佑也看出了周青柏的坚持,于是他只能把担心暂且按捺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他从病床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被揉皱的外套,脚步自然地往外走去,临出门时,还礼貌地跟周苍山颔首打了个招呼。   周苍山倒现在还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弟媳”——从个人角度来说,他很欣赏裴佑这样的人,但从情感角度来说,他又很难接受他和周青柏之间的关系。   良好的家教让周苍山不至于迁怒裴佑,但他也确实没法跟裴佑像平常那样寒暄相处,于是只能别开眼神,无视了他。   好在裴佑倒也不介意,他错身让开了周苍山,然后向外走去。   倒是周苍山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随着裴佑离去的方向眺望了一会儿,直到裴佑转过走廊拐角,他才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看向周青柏。   “他倒是挺听你的话。”周苍山意味不明地说。   裴佑出门后,周青柏或多或少松了口气,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受伤的那条腿垂在床沿外,换了个端正点的坐姿。   “这不叫听话。”周青柏纠正道:“他只是心疼我。”   周青柏从得知自己性向那天开始,就无数次地想过自己性取向暴露的场景。在他的想象里,那些可能无一不是天翻地覆、滔天巨浪,恨不得天都塌下来的大场面。   原本亲密无间的家人会失望、会痛恨,说不定还会对他避之不及。在这种颠覆和骤变中,周青柏本以为自己会恐慌无措,会进退两难,会在周苍山和周建国失望的目光中溃不成军,但等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周青柏才恍然发觉,他其实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许多。   起码在这一刻,在面对周苍山时,他心底没有升起丝毫退缩的想法。   “不过他确实一直挺照顾我的。”周青柏说着笑了笑,说道:“毕竟谈恋爱嘛,总不能找个不喜欢自己的。”   周苍山没想到他居然有胆子这么说,顿时倒吸一口气,只觉得一股邪火冲上头,瞬间就把他勉强维持的平静面孔冲得七零八落。   “周青柏,你还敢说?”周苍山咬着牙说道:“你胡混瞎玩就算了,现在还学人搞同性恋,你要不要脸?”   “我没跟人学。”周青柏淡淡地说:“我一直都是同性恋,就是没跟你们说而已。”   周青柏从小就对周苍山又敬又怕,还是第一次这么针锋相对地跟他说话,周苍山的心里一边有种被忤逆的愤怒,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升起一点他已经长大了的怅然。   “我不管你是爱玩儿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周苍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火气说:“赶紧跟他断了,我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凭周青柏对周苍山的了解,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但对周青柏来说,却还远远不够。   “对不起,哥。”周青柏低声说:“我不能跟他断了,因为我真的喜欢他。”   周苍山不能理解,在他的观念里,两个男人之间能擦出什么火花,说什么爱不爱的,听起来都匪夷所思。   “可能你不能接受,但我确实就是个同性恋。”周青柏说着顿了顿,补充道:“天生的。”   他的声音低下去,听上去有点服软的味道,周苍山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混乱。   说实话,在得知周青柏和裴佑之间关系的时候,周苍山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在他的观念里,男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爱情,哪怕两个人在一起亲吻、拥抱,这种关系也是畸形的、错误的,压根不是“正道”。   周青柏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没长大的孩子,他爱玩爱闹不定性,周苍山是真的怕他一步走错,就进入了“歪门邪道”里,再也无法脱身。   他害怕周青柏走进歪路,也害怕他从此以后没有“正常”的人生,更害怕他以后走在大街上,会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他罕见地推了所有工作,千里迢迢跑到这边来,就是为了听周青柏说一句“他不是”。   ——可惜他还是失望了。   听到周青柏服软的那一瞬间,周苍山心里不是不难过,但心疼远远不足以让他妥协,甚至于周青柏越显得落寞,周苍山反而越觉得这都是他扭曲的性取向导致的。   “你……”周苍山有点语塞,他深呼吸了几次,困兽般地原地转了两圈,似乎还是不甘心,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你这么大了,好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比什么都强?”   周青柏知道周苍山对他没什么恶意,他这个大哥虽然严厉,但心眼一直好使。别的家庭兄弟阋墙,彼此防备,生怕对方多拿一星半点,只有周苍山跟人反其道而行之,非但不争不抢,还一直恨不得多给他手里塞点傍身的本钱。   周青柏知道他的好,所以很多事儿都不愿意跟他对着干——但只有这件事,他没法妥协。   “对不起。”周青柏低声说。   说这句话时,周青柏心里也后知后觉地泛起一点酸涩的委屈——周苍山不了解,但周青柏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个天生的同性恋,从性启蒙开始就没变过,这是刻在他骨子里不能抹消的一部分,不是轻飘飘一句“改好”就能改变的。周苍山关心他,但他说出的每一句自以为善意的劝告,在周青柏心里,无一不是否定他本身。   周苍山不明白周青柏为什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原本开始平息的怒火又开始有翻涌起来的趋势,他胸口重重的起伏两下,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   “你就是不准备改,是吧。”周苍山问。   周青柏没有说话,干脆以沉默做回答。   “我就不明白!”周苍山呵斥道:“这事儿到底有什么好!这光彩吗!”   周苍山越想越生气,他干脆放弃了说服周青柏,几步走过来拉住周青柏的胳膊,作势要把他往外拉。   “算了,跟我回北京。”周苍山说:“回去好好说。”   周青柏腿还伤着,冷不丁被他一拽磕到了床沿,顿时抽了口凉气,脚下一软,往前踉跄了一步。   周苍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还受着伤,顿时脚步一停,一时间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好在周苍山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的护士站,没过多一会儿,就有护士推着移动车走进来,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住院部请保持安静。”护士说:“换药时间到了,病人躺回去,把裤腿拉起来。”   当着外人的面,周苍山不好给周青柏没脸,于是顺势放开他的手,让他坐回了病床上。   周青柏的腿伤得有点严重,抗感染治疗还没完全做完,伤口边缘还是有些红肿,周苍山只看了一眼,就皱着眉移开了目光。   “哥,我暂时回不去。”周青柏很了解周苍山,见状登时抓住了机会,轻声软语地说:“我还得住院三天呢。”   周苍山:“……”   周苍山很想把周青柏带回家“严加管教”,但他看了一眼正在被护士摆弄的伤口,又实在狠不下心,于是左右摇摆片刻,还是咬着牙松了口。   “等你回北京,先给我回趟家。”周苍山冷声说:“我管不了你了,到时候你亲自去跟爸妈解释吧。”   听见“爸妈”俩字,周青柏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周苍山显然不准备给他讨价还价的时间,话音刚落就拎起了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转头走了。   他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只给周青柏留下一颗随时可炸的雷,周青柏长长地叹息一声,忍不住有点心累。   周苍山走后没两分钟,裴佑就从外面回来了,只是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回来。   “排骨呢?”周青柏纳闷道:“在半路被人抢劫了?”   “给你叫外卖了。”裴佑实话实说道:“一会儿就来。”   虽然周青柏想把他支开,但裴佑到底没敢走远,只在旁边的茶水间门口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周苍山走了,他才回来。   好在周青柏也没多想吃排骨,闻言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病床,示意裴佑坐过来。   “周总没跟你吵架吧?”裴佑坐在床沿上,担心地问:“我在走廊隐约听见你们争执了。”   “没事。”周青柏往后一仰,大咧咧地躺在裴佑膝盖上,语气轻松地说:“我跟他出了个柜,他一时没法接受而已。”   周青柏刚清创换完药,现在脸色还有点发白,裴佑抹掉了他额角的冷汗,轻轻叹了口气。   “直接说了?”裴佑问。   “长痛不如短痛吧,一口气炸完了,总比以后时不时就拿出来说一次强。”周青柏仰躺在裴佑腿上,又捞过他的手攥在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其实说实话,我小时候很怕性取向曝光,因为一曝光,我就不得不面对跟家里人的核心分歧。我们会有矛盾,也会有争执——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我还没法让步,只能逼迫他们迁就我。”   裴佑一直知道,周青柏看着像个叛逆少年,其实心地很好,也很会为别人着想。他不想用亲情裹挟别人,也不想跟最亲密的人产生无法调和的矛盾。   “毕竟他们把我养这么大,也都对我很好。”周青柏长长地叹了口气,抱怨似地小声说:“一想到要跟家人‘开战’,要让他们伤心,就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   “其实……”裴佑轻声说:“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可以慢慢来。”   裴佑不觉得自己跟周青柏恋爱有什么心虚之处,但也不会非常固执地立马要求周青柏把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不同家庭有不同的相处之道,裴佑愿意等周青柏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但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周青柏跟他的想法并不一样。   “不。”周青柏出乎意料地拒绝了:“那把你成什么了。”   他和裴佑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现在再说“慢慢来”,其实就等于“冷处理”,裴佑对这件事不敏感,但周青柏不行,他不想也不愿意这么对待裴佑,更不想用这种两头退让的方式来粉饰太平。   周青柏说着用力捏了捏裴佑的手,不满的说:“你是我男朋友,为什么要搞得像见不得人一样。之前没特意公开过也就算了,现在他们都知道了,你还想让我否认?”   “不。”裴佑连忙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佑舔了舔唇,似乎没想好这句话应该怎么说,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谨慎而缓慢地开口道:“是你说,你不想让家里人伤心,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应该——”   “裴先生。”周青柏打断他,纳闷地眨了眨眼,疑惑不解地问:“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儿?”   “什么?”裴佑问。   “你也是我的家人。”周青柏说。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太多了,本来在一半的时候该分章的,但是想了想还是一口气把这个剧情点全发了,再加上修修改改好几次,所以导致晚了一会儿,不好意思~不过出柜是最后一个大剧情点啦,之后就都是甜蜜恋爱小日常XD,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感谢活在夢里、玉桂狗不是兔子yy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5章 “你不跟我一块回去?”   出柜是件大事儿,跟以前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不是可以拿出来玩笑的话题,所以从周苍山离开后,周青柏就再没提过这件事,他该吃吃该喝喝,活像是脑门顶上没有这颗雷似的。   裴佑原本还有点担心,但后来也渐渐被周青柏这种轻松的态度感染了,慢慢地放下了紧绷着的那根弦。   “我发现一个问题。”裴佑把水杯递给周青柏,闲聊似地说:“我好像有点被你影响了。”   “嗯?”周青柏坐在床边,双腿垂在床沿下,闻言愣了愣,好奇道:“影响什么?”   “处事风格。”裴佑说着走回沙发边半跪下来,一边整理行李箱,一边随口道:“如果按我以前的习惯,我现在应该正在跟你一起研究怎么出柜才更有效,而不是在这整理土特产。”   在遇见周青柏之前,裴佑是个很注重规划的人,别说面对出柜这样的人生大事,就是上学时竞选个学生会会长,他也得做出个章程来按部就班地走。   但不知道是不是跟周青柏在一起胡混时间长了,裴佑的处事风格也渐渐被他同化了一点,居然开始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事儿了。   周青柏捧着水杯扑哧一乐,轻轻晃了晃小腿,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恭喜你,裴先生,你少走了二十年弯路。”   裴佑正在把一打火锅底料塞进行李箱内袋里,闻言看了他一眼,疑惑地挑了挑眉。   “人都说老夫老妻才能互相同化,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达到这种最终目标了。”周青柏笑着说:“可喜可贺,值得鼓励。”   他一边说,一边闲不住地从病床上单腿蹦下来,像个独腿公鸡一样几步蹦到了沙发边上,好奇地弯着腰往行李箱里望。   “再说了,土特产怎么了,土特产也很重要啊。”周青柏振振有词地说:“这可是咱俩一起走过的旅途证明。”   裴佑心说那这证明也太脆弱了,放眼望去百分之九十全是吃的,八成一个月不到就能魂归五脏庙。   “好好好——”但裴佑说不过他,只能连忙握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坐回了沙发扶手上:“你别乱动。”   “没事儿。”周青柏拍了拍自己的腿,满不在乎地说道:“已经好多了。”   住院这些天,周青柏的抗感染治疗已经彻底做完了,他的伤口没再发炎化脓,开始慢慢有了愈合的趋势。而他自己也从“独腿公鸡”进化成了“跛脚大侠”,不用人扶也能慢慢地正常走路了。   只是他嫌弃走着太慢,于是在病房里还是习惯蹦来蹦去。   “下午还得赶飞机呢,有走路的时候。”裴佑说着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然后盖上了箱盖:“还是趁现在多歇会儿。”   周青柏的外伤控制得不错,今天就能出院,裴佑原本想陪他多留几天直到伤口痊愈再回北京,但周青柏说想早点回去,于是裴佑想了想,干脆就定了当天的航班。   航班在下午五点左右,周青柏行动不便,为了避免误机,他和裴佑吃完午饭就动身前往了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周青柏发了条回程的朋友圈,刻意没避开周苍山和姜蔓,算是提前给他俩打了个预防针。   这几天来,周苍山一直没联系他,周青柏怕触了他的霉头,也没敢给他打个电话,他们俩就像是默契地守着某种岌岌可危的平衡,谁也不敢先动一步。   到时候见招拆招吧,周青柏想,反正迟早得有这么一天。   作为成年人,周青柏的恋爱观念简单又质朴,当他觉得自己承担不起出柜责任的时候,就干脆当个“单身主义者”,心门一关谁也不见。可一旦他开了这道门缝,把什么人放进了心里,他也不打算逃避责任。   这条朋友圈发出后仿佛石沉大海,周苍山和姜蔓看上去都没什么反应,不过周青柏也不气馁,顺手按上了锁屏,权当没这回事儿。   下午的时候机场人流量极大,裴佑怕周青柏磕碰到,值机之前还特地跟机场地勤借了个轮椅给他,把他安置在了相对僻静的休息区。   “那边人太多了,我自己去办手续吧。”裴佑问道:“我看旁边有两家便利店,要帮你带点别的什么回来吗?”   “不用。”周青柏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说:“把你自己带回来就行了。”   “那你可以放心了。”裴佑无奈地说:“我这个年龄一般不会有走丢的风险。”   “那不一定。”周青柏伸长手臂勾了一下裴佑的手指,一本正经地说:“你长这么好看,万一遇到人**怎么办。”   那真是多虑了,裴佑忍不住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人**会拐卖一个年近三十且心智正常的成年男人。   裴佑对自己的人身安全颇为放心,但对把周青柏一个人留在原地有点放心不下,去办手续的路上频频回头看了他好几次,生怕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应付不来。   倒是周青柏自己丝毫没有“残障人士”的自觉,反而对头一次坐轮椅这种事儿十分新鲜,裴佑办完手续去而复返的时候,就见他正饶有兴趣地在没人的角落里练习原地转向和轮椅漂移。   他看起来相当专注,满脸都写着新鲜的好奇,自己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玩儿得不亦乐乎。   裴佑原本急促的脚步渐渐放缓,最后干脆停住,就站在了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周青柏好像天生就有这种天赋,他的本性鲜活又自由,整个人都充满新鲜感和好奇心,轻而易举就能从枯燥的日常里挑拣出有趣的碎片来。   裴佑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觉得心情也跟着莫名开朗起来,颇有点云开月明的轻松。   周青柏玩儿得正在兴头上,都没发现裴佑已经回来了,直到他正在转向的轮椅被人手动刹车,他才抬起头,看向身后的裴佑。   “玩儿得开心吗?”裴佑问。   “还行。”周青柏无不遗憾地说:“可惜不是电动的,太累手了。”   裴佑抿着唇轻轻一笑,顺手把证件和机票搁在了周青柏腿上,接手了他的轮椅操作权。   “哎,对。”有裴佑在,周青柏当然不用出力了,他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顺势抬着头看了看裴佑,笑着说:“正好提前锻炼一下,以后七老八十的时候说不定还得推我呢。”   他说“七老八十”的时候,裴佑忍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自然又轻松,语气里带着点天经地义的味道,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裴佑心里微微发软,心说他那么得过且过的一个人,好像只有在“白头偕老”这件事上,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整个人生。   “好。”裴佑轻声说:“到多久都行。”   从江北国际机场到大兴机场,航程一千七百公里,总计三个小时。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北京的天色已经黑透了,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被地面上高倍率灯光映得有些模糊不清。   入秋之后气温下降,周青柏在南方时还没觉得怎么样,直到回了北京,才从夜色里感受到了一点凉意。   “可算回来了。”周青柏久违地坐上了裴佑的副驾驶,忍不住按下车窗,在微凉的风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咸鱼似地靠在椅背上瞎哼哼:“我都觉得恍若隔世了。”   在外面死里逃生一回,别说周青柏,连裴佑都有这种感觉。他前段时间见惯了残垣断壁,现在冷不丁一头扎回北京的夜色里,居然还多出了几分陌生感。   窗外的灯光从道路两旁飞速掠过,从城际高速下来之后,周边的车流也开始慢慢增多,裴佑顺着大流汇入人群中,眼见着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一点终于回家了的感慨。   “累了吗?”裴佑看了一眼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的周青柏,问道:“我送你回星河湾?”   “送?”周青柏闻言睁开眼睛,挑了挑眉,故意逗他:“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块回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忄曼、豆沙豆沙、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6章 “亲一口。”   裴佑:“……”   他俩已经确定了关系,该抱的抱了,该亲的也亲了,按理来说住一起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但裴佑之前还没来得及想这件事,冷不丁在这时候被周青柏提起来,颇有点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用余光看了周青柏一眼,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   “现在……?”裴佑有些犹豫地问。   裴佑倒不是抵触同居,只是周青柏提起的太突然,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周青柏看出了他的窘迫,忍不住扑哧一乐,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   “开玩笑的。”他说。   周青柏娇气归娇气,但骨子里还是留着点家庭环境造就的大男子主义。   出柜的事儿还拦在眼前,周青柏自己不提,但心里却都记着。他今天下午发的朋友圈上面有航班起落信息,几个小时过去,他家里人必定已经看见了。早则今晚,迟则明天,周苍山就得压着他回家“受审”,周青柏虽然不想跟裴佑分开,但也不愿意让他陪着自己直面这种难堪的境地。   “今天就算了。”周青柏半真不假地说:“不过你得做好准备,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得卷着铺盖求你收留了。”   裴佑轻轻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松懈下来,但他放松之余心里又后知后觉地涌起一点微妙的别扭,也说不清自己是遗憾还是可惜。   倒是周青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把椅背放躺,左手摸索着往中间探了探,黏黏糊糊地握紧了裴佑的手,跟他十指相扣。   “到时候你会收留我吗?”周青柏兴致勃勃地问:“然后你每天出去上班,我就留在家里做家务,烧菜洗衣放洗澡水,顺便等你回家?”   裴佑:“……”   裴佑心说你连衣服都叠得像印象派艺术品一样,还烧菜洗衣收拾家务,别把家里炸了就不错了。   但腹诽归腹诽,裴佑哪怕知道周青柏嘴里的场面堪称天方夜谭,也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未来的“同居生活”。   他从没谈过恋爱,但也有过不少关于“两个人”的幻想。他的恋爱概念贫瘠又简单,以至于这些堪称“浪漫”的幻想里,其中绝大一部分就是“组成家庭,携手相伴”。   一日三餐,家常便饭,餐桌上放着两人份的餐具,卧室里放着一高一低两个枕头——跟这世界上大部分男人一样,裴佑也曾经期待过每天晚上回家时能见到门廊处留的夜灯,还有桌上盖着防尘罩的晚饭。   虽然周青柏离“贤惠”这个词儿相去甚远,但裴佑还是控制不住地被他调动起了某种期待,忍不住开始憧憬起他和周青柏两个人的世界。   “……你不用做家务。”裴佑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你做你自己就好。”   “那不行。”周青柏晃了晃腿,煞有其事地说:“我要是不乖巧一点,你厌倦我了怎么办?”   “不会。”裴佑说:“你不用刻意改变。”   虽然周青柏的“天方夜谭”听起来十分美好,但相比起“烧菜洗衣放洗澡水”,裴佑还是觉得维持本性更适合他。   他就应该自由自在的,裴佑想,天马行空也好,想一出是一出也好,哪怕哪天回家一开门,他发现周青柏在客厅装了个酒吧同款大号闪烁灯球,那好像也挺有乐趣的。   裴佑被自己夸张的想象逗笑了,他扑哧一乐,偏头看了周青柏一眼,补充道:“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无论是酒吧里的“周哥”,还是青山的“周总”,亦或是救援队里的“小周”,对裴佑来说,其实都没什么不同。毕竟他喜欢的是周青柏这个人,而不是他自己期待的某个固定标签。   周青柏原本只是顺杆爬,想要口嗨两句逗他玩儿,没想到被裴佑反打一记直球,顿时血条清空,丧失了全部战斗力。   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下意识扭头看向车窗外,只是跟裴佑交握的手紧了紧,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指根。   灯光下,干净的车窗映出周青柏侧脸一点模糊的轮廓,他抿着唇,似乎极力想控制自己的表情,但唇角压不下的弧度还是背叛了他,把他的心思泄露得一览无余。   裴佑最开始还被他突如其来的沉默搞得有点忐忑,结果借着红绿灯瞄了他一眼,恰好从车窗的倒影里看见了他的表情。   裴佑坦率又直接,本来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直到看到了周青柏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点耳热。   车窗外的光影飞掠而过,那种暧昧的、心照不宣的亲密开始无声无息地在这个小小的车厢里发酵。裴佑垂眼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那种遗憾和不甘也开始渐渐变得明显起来。   或许刚才应该直接答应的,裴佑忽然想。   ——因为他已经不太想和周青柏分开了。   但情感归情感,理智归理智,裴佑最后还是按照导航把车开进了星河湾,停在了周青柏的楼下。   “到了。”裴佑说。   周青柏嗯了一声,抽回手,按开了安全带。   裴佑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游移着,只见周青柏的手已经扳上了车门锁,但不知为何又反悔了,用力拉紧了车门,转回头看向裴佑。   “怎么了?”裴佑愣了愣,说道:“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周青柏避开腿伤,用膝盖抵住了裴佑的车座,弓着腰捧起他的脸。   “亲一口。”周青柏含糊地说,他话音将落就低下头吻住了裴佑,连带着尾音一起吞进了两人唇齿相接的缝隙里。   车内空间窄小,周青柏的身体几乎弯成了一张弓,他的舌尖温柔地扫过裴佑的唇瓣,然后不由分说地撬开了他的齿关。   这个吻温柔却热切,裴佑低喘了一声,还没等调整好呼吸,就觉得周青柏的手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滑了滑,很轻地托住了他的脸,   他下意识抬起头配合着,周青柏很贴心地放慢了节奏,用舌尖轻巧地勾缠了他一会儿。   裴佑从这个吻里慢慢放松下来,他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扫落下来,看上去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温顺感。周青柏忍不住心念一动,用手掌托起他的侧脸,把这个吻的时效无限延长了一会儿。   窄小而私密的车厢里承受不住这样的气氛,周遭的温度很快无声无息地蒸腾起来。   裴佑后背很快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黏腻得让人难以忽视。   裴佑眼睫颤了颤,下意识想抬眼看看周青柏,才发现他接吻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垂着眼,一直眼神温和地注视着他。   他眼里泛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水光,眼神闪烁间,将他的神情衬得温柔又缱绻。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周青柏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一点。   唇齿分离时,周青柏似乎又觉得有点不舍得,于是黏黏糊糊地凑上去,又吻了吻裴佑的唇角。   “你要做好准备。”周青柏笑着说:“我可随时会来投奔你。”   “好啊。”裴佑整个人都在这个吻里变得柔软下来,他用指尖撩了一下周青柏的额发,轻声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家?”   “什么样都行,能遮风避雨就可以了。”周青柏笑着说:“我很好养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兔墨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7章 “我也想你了。”   北京的晚高峰总是非常持久,两个人在车上说说笑笑时还不觉得什么,但一个人就有点难捱。   裴佑在市中心堵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才吭哧吭哧地一点点挪回了家。   临近半夜,家里的灯还亮着,裴佑进门时,裴雨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嗦粉一边追剧,见他回来,百忙之中丢给他一个欢迎的眼神。   “哥,我马上就睡觉。”裴雨风风火火地咽下嘴里那口粉,欲盖弥彰地把遥控器往身后藏了藏,朝他讨好地笑了笑:“看完这集。”   离开学还有不到一周,裴雨正在抓紧时间享受最后的“放纵自由”,裴佑看了她两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把车钥匙放在了门口的玄关柜上,脱下了外套。   他看起来有别的心事,换了拖鞋进了屋,第一时间就四下看了看,问道:“妈呢?睡了吗?”   “妈去参加老年观星野营活动了,今晚不在家住。”裴雨吸溜了一口粉,含含糊糊地说:“你找她有事儿?”   也没什么大事儿,裴佑想,只是周青柏性向暴露的事儿给他提了个醒,让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把他恋爱的事情通知家里。   他是个做什么事儿都很认真的人,工作是,恋爱亦是。既然他和周青柏两个人彻底确定了关系,那他还是想尽早把周青柏介绍给家里人认识。   “没什么。”裴佑说:“等妈回来一起说吧。”   裴雨哦了一声,咬着筷子打量了他几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裴佑出门一趟再回来,整个人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对自己的“深夜放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是出门一趟突然变得宽和了,还是心思根本没落在这里。   裴佑对她的心理历程毫无所觉,他把脱下的外套搭在干洗篮上,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回屋,临开门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道:“对了,小区前楼1607那户租出去了吗?”   前楼是小区二期的新房,面积不算很大,但户型都很方正,裴佑曾经去看过一次,心里还有点印象。   “还没有吧,我今天回来还看物业更新了那边的租赁信息。”裴雨纳闷道:“怎么了?你有朋友要租房子?”   “不是。”裴佑简明扼要地说:“是我准备要搬出去。”   现在这栋房子虽然面积不小,但正在念书的裴雨时不时就要过来蹭住几天,再加上时常跑来北京连玩儿带陪读的何萍,住起来总归不太方便。   裴佑是个过分认真的人,虽然周青柏说“投靠他”可能是句玩笑话,但他想了想,还是想先做好准备为好。   裴雨微微一愣,先是疑惑,但很快又想到什么,登时眼前一亮,粉也不嗦了电视也不看了,八卦似地趴在茶几上,远远冲裴佑伸出手。   “等等!哥!”裴雨急切地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裴佑不觉得这是个值得保守的秘密,他嗯了一声,很干脆地承认了:“是谈了。”   裴雨登时原地满电,兴致勃勃地问:“谁啊谁啊?你自己认识的吗?”   “妈介绍的,你们知道。”裴佑说:“是周青柏。”   这名字裴雨倒是听说过,但在她印象里,这已经是裴佑“失败案例”中的其中之一了,怎么会现在又勾搭到一起的。   裴雨心里装满了一万个问号,抓心挠肝地痒。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裴佑兜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那不是裴佑一直默认的来电铃声,而且只响了一声就被拿了出来,裴雨警惕地直起腰,就见裴佑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唇角无意识地勾起了一点弧度。   完蛋了,裴雨想,今天八成是问不出来了。   果不其然,裴佑显然没有继续跟她闲聊的心思,他示意了一下电话,然后推开房门,回了自己的卧室。   “喂?”裴佑说。   “到家了吗?”周青柏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   “刚进门。”裴佑反手关上房门,顺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扣,一边走到阳台边去开窗,一边随口道:“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周青柏笑了笑,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听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才轻声说道:“其实……我有点后悔了。”   “怎么了?”裴佑温声问。   “我有点后悔真的让你回去了。”周青柏低声说:“床好大,一个人睡太空了。”   他刚刚洗完澡,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湿润的热气,语气里都带着点无意识的慵懒和黏腻,尾音懒懒地拉长了一点,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他声音很轻,偏偏像是带着钩子,裴佑下意识攥了一把阳台的栏杆,舔了舔唇。   “哎,我以为我没有分离焦虑的。”周青柏幽幽地叹息一声,说道:“我高估自己了。”   在南省的这段时间,周青柏和裴佑不说形影不离,也算得上朝夕相对了,他早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种随时随地就能看到对方的生活,现在乍一分开,哪怕只有两个小时,他也觉得有点不习惯。   “那怎么办?”裴佑也被他勾得有点心痒,闻言垂下眼,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机,嘴里打了个磕绊,磕磕巴巴地说:“那要不,我……我现在……”   “那还是算了,太远了。”周青柏知道他想说什么,扑哧一笑,打断了他:“你哄哄我好了。”   “我在我住的小区看中一套房子。”裴佑忽然说:“八十平,两室一厅,精装修,暂时还没人住过,算是新房。”   “嗯?”周青柏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意有所指地问:“离Black Bar近吗?”   “我可以开车送你。”裴佑很快说。   周青柏扑哧一乐,说道:“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都想好了?”   裴佑被他骤然戳破,忍不住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他很少有这样急躁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星河湾回家的这一路上,他都控制不住地在想这件事。   就像小朋友总是觉得春游前一晚上异常漫长一样,裴佑居然也难得地感受到了这种带有些微焦虑的期待,以至于他甚至没法耐心地等待一切尘埃落定,而是想顺水推舟地把这件事尽早定下来。   但好在周青柏十分理解他这种心情,也没嘲笑他。他顺势又翻了个身,没等裴佑回答,就掀开被子把自己猫进了里面。   “好啊。”周青柏软下声音,说道:“听你的。”   电话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格外清晰,狭窄的环境让周青柏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真切,裴佑望着窗外远处的马路和车流,忽然心念一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周青柏问。   “我也想你了。”裴佑突然说。   “嗯。”周青柏似乎并不觉得这句话突兀,反倒很受用似地,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听到了。”   “说起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裴佑到底不太擅长温情,他眼神闪了闪,掩饰似地干咳一声,小声说:“我想把你介绍给我妈认识,你要是有空,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明晚啊,可能不太行。”周青柏笑着说:“先等几天吧,过几天我去登门拜访阿姨。”   周青柏在人情世故上的处事是裴佑可望不可即的,他知道周青柏心里有主意,于是也没强硬地劝说他,只是说了声好。   分针悄然又滑过半圈,外面灯火渐歇,周青柏看了一眼时间,有些遗憾地往被子里钻了钻。   他明天不用早起,但裴佑明天还得回事务所销假上班,周青柏有意让他多休息会儿,于是主动收拢了话题。   “那……”周青柏顿了顿,说道:“晚安?”   “晚安。”裴佑笑了笑,说道:“快睡吧。”   “对了。”挂断电话之前,周青柏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明天给你寄点东西,你记得查收。”   “什么东西?”裴佑有点意外:“刚才怎么不给我?”   “不告诉你。”周青柏笑了笑,卖了个关子:“明天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小周要准备出柜啦~明天加更一章吧XD【感谢图图不吐皮、卑微小婷、陈运三、人生至味是清欢、浅星眠、今天吃宵夜了嘛、玉桂狗不是兔子yy、冉冉染染、甘望枳、抄手吃两碗9投喂的鱼粮,感谢豆沙豆沙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78章 “那我的全副身家就托付给你了。   裴佑知道周青柏是在故意吊他胃口,但还是忍不住上了钩。   他迷迷糊糊地惦记了一晚上,连做梦都是这件事,生怕他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会从天而降一个巨大的纸箱子,然后周青柏猝不及防地从里面跳出来,美其名曰给他个“惊喜”。   裴佑也知道这个猜想有点离谱,但周青柏这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兴致来时,感觉没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但好在周青柏还没有“神通广大”到那个份上,裴佑“噩梦”里的一切都没有出现。他安稳地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时,眼前的一切还是睡前的模样,既没有出现从天而降的巨大纸箱,也没有收到什么五花八门的快递——只是在上班时被前台叫住了,说是有他一份未签收的文件。   “文件?”裴佑停下脚步,纳闷道:“哪个合作方的?”   “不知道,这没写。”前台姑娘微微弯下腰,从前台下面的代收箱里翻了翻,翻出一本快递文件夹,又核对了一下上面的信息,然后伸手递给裴佑:“您看,就是这份,今天早上同城快递过来的。”   “同城?”   裴佑心念一动,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他伸手接过文件夹翻看了一下快递单上的寄送人,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了周青柏的名字。   他说的就是这个?裴佑想,他寄文件给自己干什么。   裴佑心里满腹问号,但还是礼貌地对前台姑娘道了谢,然后带着文件袋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寄到公司的缘故,这本文件的外包装上没有丝毫花里胡哨的东西,看起来商务又正式,连带着里面的东西也神秘莫测起来。   裴佑伸手捏了捏,发现里面颇有厚度,他想了想,没有贸然拆封,而是给周青柏发了条微信。   今天周青柏不必上班,按理来说会一觉睡到中午,但裴佑的微信刚发出不久,周青柏就回了个电话给他。   “收到东西了?”周青柏笑盈盈地说:“打开看了没?”   “还没有。”裴佑说:“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周青柏似乎有意要把这个关子卖到底,笑眯眯地说:“你拆吧,我等你,我不着急。”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裴佑也没推辞,顺手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把裁纸刀,仔细地裁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紧接着他从里面掏出了一份文件,只略翻了两眼,就意外地愣住了。   “这是……”   “这是我的资产表。”周青柏语气轻松地接话道:“投资的股票、债券、保险……还有一点基金。我没有不动产,所有投资类目都在这了。”   裴佑本身就是搞审计的,这些东西他比周青柏更加内行,甚至不用周青柏解释,他只翻了两页就看出来了。   他只是意外,不明白为什么周青柏会突然把这些东西寄给他。   “我没什么金融知识,也不会理财。”周青柏笑了笑,接着说道:“股票只会看红看绿,基金只会买进卖出,这么多年虽然小赚了一点,但也都是靠运气,走不长远。”   “没事。”裴佑下意识安慰他:“现在有很多代理理财的高端业务。”   “是啊。”周青柏笑着说:“所以我准备把它们交给你。”   裴佑微微一愣。   “专业的事儿就让专业的人去干吧,既然你要养我,那也得做出点表示。”周青柏歪了歪脑袋,手肘支着下巴,闷闷地笑了两声,说道:“委托书和账户信息都附在最后一页,你记得签字,有空的话再去开个代理账户。”   “这——”   裴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觉得手里轻飘飘的文件变成了一份烫手山芋。   “这太贵重了,你没必要这样。”裴佑认真地说:“虽然我们在一起了,但你还是独立的,没必要把这些都交给我来管。”   “但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得各司其职吗?”周青柏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既然你会赚钱,我会花钱,那这些东西都归你管。以后你负责赚,我负责花,分工很明确。”   裴佑:“……”   裴佑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唬住了,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像有哪里不对,裴佑想,但又好像没问题。   而且不看不知道,细一看才发现,周青柏虽然没有房产,但投资和保险零零散散加在一起,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裴佑翻看了两页他的资产情况,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   “话先说在前面啊,我可不会给你工资。”周青柏振振有词地说:“而且我就这么些东西,你要是投赚了,花不花你自己决定;但要是赔了的话,那以后可就得你来养我了。”   周青柏说着笑了笑,语气里甚至还有点雀跃:“反正到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周青柏的强盗逻辑一向杀伤力惊人,裴佑原本不想占他便宜,但被他三言两语地一忽悠,居然还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反正周青柏出门去找别的资产管理经理还得给佣金,万一遇上个不靠谱的,说不定东西就得打水漂,裴佑思来想去,觉得那些人好像确实不如他,起码他绝不会私下里挪用周青柏的收益。   “那好吧。”裴佑说:“但是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拿回去,可以随时跟我说。”   “好啊。”周青柏已经说服了裴佑,语气里就多了点自然了味道,他弯了弯眼睛,调笑道:“那我的全副身家就托付给你了。”   “好。”裴佑收起手里的文件,郑重道:“我会好好管理的。”   “那就好。”周青柏歪头抵着车窗笑了笑,说道:“那没什么事儿你就先忙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办。”   说话间,出租车恰好停在路边,周青柏用现金付了款,然后拉开车门下了车。   听筒里传来开关车门的杂音,路边的便利店提示音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裴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周青柏不在家里。   “你出门了?”裴佑问:“这么早,你去办什么事儿?”   “哎。”周青柏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去上战场。”   正如他所料,周苍山只沉了一晚上的气,今天早上就破了功,大清早七点整打着电话把他从被窝里轰起来,语气冷冷地让他去自己家。   周青柏清楚这是兴师问罪的正式版,于是临出门时把文件给裴佑寄了过去,这才打车去了周苍山那。   “你要回家出柜?今天?”裴佑担心起来:“需要我去陪你吗,今天没什么工作,可以请假。”   “没事,不用,我有办法。”周青柏说:“就是今天可能忙一点,你不用着急,等结束之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周青柏嘴上说得轻松,实则心里已经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他挂了电话,心里还是有点肝颤,脚步抬起又放下,愣是没敢立刻进小区门。   他在门口唉声叹气,拉磨似地转悠了几圈,最后思来想去,还是给姜蔓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姜蔓似乎早有预料一样,开口就是调笑:“终于知道给我打电话了?你可真行,小青柏,连我都瞒着。”   “嫂子,蔓蔓姐。”周青柏能屈能伸,从来不争没必要的气,顿时软下声音,服软似地说:“之前也是没机会,这不刚谈上恋爱就被大哥发现了吗。”   他说着捂住听筒,做贼似地往街角走了走,小声说:“求求了,嫂子,你跟我说实话,大哥今天心情怎么样?这么多天了,他冷静了没有?”   “这我还真不知道。”姜蔓笑着说:“我前两天出差了,今天才回来,不比你早多一会儿——正好,我看见你了。”   她话音刚落,周青柏就听见自己身后响起了两声车喇叭,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姜蔓的车从街角拐过来,停在了他身边。   “上车。”姜蔓说。   周青柏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有些不死心地打听道:“那他之前没什么口风吗?比如要怎么处理我来着。”   “说了啊。”姜蔓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是真的紧张,故意吓唬道:“他说要打断你的腿。”   周青柏:“……”   “噗——”姜蔓扑哧一声笑了,她把车开进了小区,停在了自家别墅跟前,伸手过去拍了拍周青柏的肩膀,笑着说:“我吓唬你的——不用怕你哥,这不是还有我吗。”   周苍山其人,脾气冷硬,性子执拗,倔起来连亲爹都不服,偏偏最拿姜蔓没办法,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有了姜蔓的保证,周青柏轻松多了,心说果然提前抱上大腿是有用的,别管能不能解决问题,起码不用挨揍了。   他松了口气,装得跟个乖巧小白兔似的,亦步亦趋地低着头跟在姜蔓身后。   姜蔓手上晃着钥匙,见状打趣了他两句,主动走在前面,回家开门了。   只是一推开房门,姜蔓的脚步就停在了门口,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大半,眉头微微皱起,周身那股轻松的气氛霎时间荡然无存。   周青柏愣了愣,跟着走上去一抬眼,才发现客厅的沙发里坐着的不是周苍山,而是他亲爹周建国。   作者有话说:   加更完毕~希望大家吃得开心。说起来,个人资产委托其实需要走一些手续,不是给个表就能做。但一项一项细写出来就太繁琐了,所以文中一笔带过啦~【感谢改个名字这么难、豆沙豆沙、海苔麦片、今天吃宵夜了嘛投喂的鱼粮,感谢浅星眠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79章 “记得拿啊。”   客厅里,周建国大马金刀地坐在联排沙发的正中央,而周苍山则站在他斜对面,看起来正在跟他汇报什么。   大门响起的声音似乎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周苍山暂且收了声,下意识转过头,向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   周青柏是真的没想到周建国会在这,他原本半真半假装出来的乖巧和诚恳瞬间敛去大半,从装乖巧变成了真紧张。他的手心中霎时间出了一层薄汗,胸腔里的器官疯狂地跳动起来。   “……爸?”周青柏艰涩地开口道。   周建国木着一张脸,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用手杖点了点地面。   这是让他进去说的意思,周青柏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跟在姜蔓身后换鞋进了屋。   别说周青柏意外,连姜蔓事先都没收到周建国会来的风声,她微微皱了皱眉,踩着拖鞋进了屋,趁着周建国不注意时拉着周苍山的胳膊把他往旁边带了带。   “怎么回事儿?”姜蔓压低了声音,不满地说:“就这么点事儿,你还真的找爸来?”   “这不是小事了。”周苍山木着一张跟周建国如出一辙的脸,低声道:“青柏油盐不进,我是说不动他了,让爸来管吧。”   “你——”姜蔓想要跳脚,但想想周建国在,就又忍住了,只是压着火跟他咬耳朵:“青柏都这么大了,你干嘛非得管他呢。”   “我平时已经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周苍山皱了皱眉,说道:“结果他现在闹出花了,还想让我不管?”   他从小到大都这样,认准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姜蔓嘶了一声,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气得牙都疼了,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拧了一下周苍山的胳膊。   “还说小青柏油盐不进?”姜蔓没好气地说:“我看最油盐不进的就是你。”   周苍山原地摇晃了一下,倒也没躲开,乖乖地任她拧了,只是依旧木着脸不说话,看起来是已经铁了心了,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姜蔓拿他没辙,只能试图用迂回政策拯救一下周青柏,于是勉强笑了笑,试图打破这黏腻压抑的气氛。   “爸怎么突然来了?”姜蔓笑着说:“正好,我妈前几天去旅游,刚从太湖寄了茶叶回来,正说让我给爸送去呢——要不,我给爸泡点尝尝?”   “茶就算了。”周建国说:“我今天过来,是有事要问老二。”   周建国没有暴怒,也没有不由分说地命令,乍一看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周青柏心里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建国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但身上依然有军旅生活烙下的烙印。他脊背挺得笔直,为人不怒自威,只淡淡地扫了周青柏一眼,身上就有极强的压迫性传来。   “你大哥说,你喜欢上个男人?”周建国用手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右腿,淡淡地说:“说说吧,因为什么原因?”   原因,周青柏想,这真是个一开场就难以回答的问题。   周青柏听得出他老人家的言外之意——在周建国的概念里,男人和女人的结合是天经地义的,就像1+12一样,应该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他的概念里没有“同性恋”这三个字儿,他似乎并不认为这是某种打从人出生开始就跟随基因的喜好,而是单纯地觉得这只是一个偏离了正常轨道的意外。   而在周建国这种上了年纪的人眼里,一切“异常”都应该是有原因的——没有一个“正常”男人会无缘无故地喜欢另一个男人,因为这不正常,也违背生物发展的规律,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找出这个原因,然后解决它就行了。   但“喜欢”哪有什么原因,他天生就是个同性恋,从性启蒙时期就对异性毫无冲动,天生就喜欢男人。   裴佑是上天赐给他的天作之合没错,可就算没有裴佑,他也不会喜欢上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女性。   不过周青柏知道,他没法跟周建国解释什么“性取向”、什么“自然发展规律”,因为周建国听不进去,也不可能听他解释。   他是中国最典型的那种朴实的大男子主义家长,虽然有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会努力把家里所有人庇护在羽翼之下,但却出奇地有些固执,很难在和平沟通的渠道下听进小辈的意见。   于是周青柏欲言又止地犹豫了片刻,缓缓地走到了茶几对面,迟疑地跪了下来。   “爸。”这世上大概没几个孩子不怕威严的父亲,周青柏底气不足,声音也有点虚:“没什么原因,我就是喜欢他。”   “那是你还不知道女人的好。”周建国蛮不讲理地一摆手,说道:“等你有了老婆,身边有了知冷知热的人,自然就知道好了。到时候让你嫂子多给你找点同龄的小姑娘,你们多在一起相处相处,自然就有感情了。”   周青柏:“……”   多傲慢啊,周青柏想,这句话简直能上奇葩家长排行榜的前三名。   或许对周建国这种性子执拗的人来说,这世上的一切未知领域都能用他的“人生经验”来解决,如果出现不能解决的,那一定是对方出了问题。   但周青柏没法指责周建国什么,他知道周建国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这种事儿,也很理解。毕竟古往今来的观念延续刻在骨子里,一时半刻很难被外力扭转。   可理解归理解,现实归现实,周青柏不想妥协也不能妥协,既然事情已经戳破了窗户纸,那就必须得有个结果。   他放弃了迂回政策,也不再试图试探周建国的态度,而是破罐子破摔地一低头,干脆选用最直接的方法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我对女人硬不起来。”周青柏说:“她们很好,但不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不想耽误她们,所以不可能跟她们恋爱。”   周建国潜意识里勉强维持的和平假象被周青柏尖锐地刺破了,从得知这件事开始到现在,周建国终于不得不开始直面这个现实,他呼吸一滞,猛地一拍桌子,噌地站起了身。   “你怎么跟老子说话的!”周建国喝道:“有种再说一次!”   周青柏浑身一个激灵,他潜意识里还留着对周建国的敬畏,听见他的怒吼下意识想认错,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不管怎么样,只有这次,他是一点都没错的,周青柏想,他或许应该为了忤逆家里而愧疚,但绝不会为了性取向而认错。   “我喜欢男人。”周青柏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从十六岁第一次看片的时候就会对着男人的裸体硬,我只对男人有欲望,想跟男人上床、谈恋爱、过一辈子——我都这么说了,爸,你还想让我跟女孩接触吗?”   周建国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把脸憋得通红,当然说不出个“是”字来。   他是很想让周青柏变得“正常”,但这个前提是他自己会打心眼里改变,否则就算硬按着他去跟别的女孩相处、恋爱、结婚,也不过是让人家守活寡而已。   周建国家教森严,家风正派,严以待人,更严以待己,断然干不出这么下作的事儿。   “反正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周青柏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小声说:“除非您把我塞回妈肚子里再重新生一次,否则我是改不了了。”   “你是变态吗!”周建国骂道:“你知不知道,要是在我年轻时候,你现在就得被拉出去枪毙!”   “流氓罪早取缔了!”周青柏也来了脾气,嘴硬道:“反正我就这样了,您要是觉得不过瘾,要么您枪毙我也行!”   “青柏!”周苍山急道:“你怎么说话呢!”   果不其然,周建国顿时勃然大怒,他气得不行,心说小兔崽子,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反而先开始跟我叫板了。   周建国从年轻到现在都是个硬脾气的倔毛驴,吃软不吃硬。他本来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件事,现在更是被周青柏一句话拱起了火儿,顿时上了头,抄起手杖两步走出去,扬手就打。   “小兔崽子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周建国说:“你是不把你爹放在眼里了!”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周建国一向信奉简单粗暴的方针,周苍山和周青柏都挨过不少揍,以至于一见他扬手,周青柏就下意识弓起了身子。   周苍山和姜蔓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周青柏敢突然叫板,顿时心里一沉,连忙想上来拉架。   但周建国动作极快,说话间已经扬手抽了周青柏好几棍子。   “爸……爸!”周苍山慌忙拦在周青柏身前,一把握住了周建国的手杖,急道:“别动手别动手,他腿还伤着呢,您好好跟他说。”   周建国年轻当兵,腿上有旧伤,上了年纪之后就需要手杖辅助行走。周苍山孝顺,给他定做的手杖是黄梨花木的,坚固无比,韧性十足,抽在人身上闷响不断,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周青柏从小就害怕亲爹,周苍山本来是想请亲爹来吓唬吓唬他,好让他赶紧悬崖勒马及时回头,却没想到他今天骨头居然这么硬,胆敢跟亲爹叫板。   “我好好说什么?”周建国听见周青柏受伤,气势软了一瞬,但紧接着又被场面架住了,冷着脸说:“你没听他刚才怎么跟我说话的?!”   “我听见了,是青柏不懂事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周苍山还是握着他的手杖,紧忙回过头,冲着周青柏说道:“青柏,快,跟爸道歉!”   周青柏听见了他的声音,但并没动弹,他不知道是被打疼了还是怎么,半天缓不过来,只伏在地上,嘶嘶地轻轻抽着凉气。   周青柏从小就娇气,周苍山虽然也揍过他不少次,但次次都很有准,从来没上过这么真的家伙。现在周建国几棍子下去,没把周青柏的嘴抽软,倒是把周苍山的心抽软了。   早知道他这么有决心,就不该叫爸来,周苍山想。   他心里难得有些后悔,连带着立场也开始隐晦地动摇起来,忍不住回头看了姜蔓一眼,冲她使了下眼色,让她先扶周青柏起来。   姜蔓见状,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龇牙咧嘴地做了个表情,心说我就知道会这样,你还不听我的话。   周苍山理亏,难得服了下软,主动撇开眼神,示弱地又暗示了她一次。   姜蔓也心疼周青柏,于是没再跟他赌气,而是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周青柏的肩膀,问他怎么样。   周青柏确实有一阵没挨过这么狠的揍了,他后背被抽得火辣辣的疼,连背后带前胸麻成一片,一时间连喘气都觉得胸口闷痛。   但周建国主动动手也给了他喘息之机,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声无息地松懈了一点,周青柏得以借由这个机会暂时避开冲突,也算是件好事儿。   “……疼。”周青柏垂下眼,气若游丝地说:“胸闷。”   “让你嫂子扶着你上楼躺会儿。”他终于肯开口示弱,周苍山也会意地帮他搭完了下半个台阶,说道:“别惹爸生气。”   周青柏虽然没认错,但好歹给了台阶下,周建国粗喘两声,在大儿子不容拒绝的力道下缓缓放下了手杖。   “让他上楼去吧。”周建国咬牙切齿地放狠话道:“就关在家里,什么听话什么时候再放出去!”   周青柏挨了揍,本来腿脚就不利索,现在更是成了个“半级残废”,被姜蔓连扶带拉了好一会儿,才扑进客房的床上。   “别怪你大哥。”姜蔓坐在床沿,拧了条湿毛巾帮他擦干脸上的冷汗,说道:“他没想到爸会突然动手。”   周建国教育孩子下手很重,但为人并不暴虐,在周青柏和周苍山成年之后,就几乎没对他们动过手了。   “我知道,没事儿。”周青柏小声哼哼道:“谁出柜不挨打,我有心理准备。”   姜蔓是在国外留学过的人,她对同性恋这种事儿看得很开,也并不怎么在乎,闻言笑了笑,帮他抖开了被子。   “谁让你这么强硬呢。”姜蔓说:“好好说,慢慢来不行吗。”   “不行。”周青柏蜗牛似地在床上蠕动了一下,把脑袋搁在了枕头上,闷声闷气地说:“裴佑的家里早就知道他的性向了,所以我也得早点出柜,不然对他不公平。”   姜蔓是见过裴佑的,她曾在惊鸿一瞥间窥见过他们俩的相处方式,也知道他们俩的感情不是玩玩而已。   周青柏此人平日散漫又轻松,可一旦对什么东西真的上了心,那确实会拼尽全力,什么不顾。   姜蔓了解他的脾性,于是没再劝说,而是给他掖了掖被子,说道:“我再去劝劝你哥,你先躺着吧,爸那边有你哥拦着呢,放心好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走出卧室,离开前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周青柏趴在床上,眨了眨眼,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松了口气,从兜里摸出手机来。   幸好周建国没真的要关他禁闭,也没收他手机,周青柏想,否则现在着急的就是裴佑了。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确信门外已经安静之后,才解锁手机屏幕,给裴佑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裴佑是不是一直在等这通电话,几乎在通话铃刚响起的一瞬间,那边就被接通了。   “怎么样?”裴佑焦急道:“你挨打了吗?”   周青柏:“……”   猜得真准,周青柏想。   后背的伤还火辣辣地疼着,周青柏轻轻嘶了一声,既不想让裴佑太过担心,又不想白白挨上几棍子,于是想了想,把实际情况折中了一下。   “是拍了两巴掌。”周青柏放软了声音,哼哼道:“疼死了。”   裴佑呼吸一滞,心疼道:“严重吗?现在怎么样,要我去接你吗?”   “不严重。”周青柏扑哧一乐,小声道:“现在还不用,我可能得在家里住几天——我爸还在气头上呢,等他消消气我再跟他说说。”   他轻描淡写地就总结了过去一个小时的情况,但裴佑知道,实际上肯定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松。   他有点心疼,又觉得有些轻微自责,心说他果然还是应该劝住周青柏,徐徐图之才是正事儿。   裴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一声声打到周青柏耳边,周青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半晌后突然笑了笑。   “差点忘了。”周青柏说:“我给你打电话是有正事儿要说。”   “什么事儿?”裴佑的注意力果然被他抓住,连忙道:“你说。”   “我估计出柜这事儿还没完,可能得折腾几天。”周青柏有意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声音压低,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我跟你说,如果我哥,或者我爸突然跑去找你,要给你五百万让你跟我分手,那——”   “你放心。”裴佑连忙打断他,极认真地说:“我不会同意的,我不在乎钱。”   “哎,笨蛋,怎么这么没有默契。”周青柏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亲昵又狡黠:“到时候你答应他们好了,然后拿着钱,咱俩平分。”   裴佑:“……”   周青柏有意想逗裴佑玩儿,虽然打心眼里确信周苍山和周建国都不会干这种事儿,但还是忍不住撩拨他。   “这可是咱们跑路的本钱。”周青柏一本正经地说:“记得拿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今天吃宵夜了嘛、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0章 “你自己去搞定他。”   原本紧绷的气氛在周青柏的三言两语中烟消云散,裴佑忍不住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了一点。   “好吧。”裴佑轻声说:“如果真有的话,我会放在你的投资项目里的。”   不得不说,逃避现实虽然对改变现状没什么实质性意义,但对解压还是非常有效的,周青柏跟裴佑打了个简短的电话,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一点。   他昨晚整理资产整理了半宿不说,今天又挨了打,整个人精神都有点恹恹的,挂断电话后趴在柔软的被褥里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居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周青柏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半睡半醒之间来回穿梭,但就是浑身发沉,睡也睡不过去,醒也醒不过来。   模糊间,周青柏隐约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有人从屋外进来,走到床边,轻轻摸了下他的额头。   那只手很凉,带着点清晰的触感,周青柏被冰了一下,下意识皱了皱眉,偏头往被子里缩了一下。   紧接着,他听见身边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   “发烧了。”她说。   周青柏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但过了几秒钟,他听见身边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声叹息无力又复杂,听起来异常沉重。周青柏下意识想辨别一下声音的来源,只是还没等从睡梦中挣脱出一点神智,身边的脚步声就又远去了。   周青柏的神智恍惚了一瞬,很快又陷入混乱的沉眠中,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渐渐从那种混沌中脱身出来,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叫他。   “青柏。”   这次床边的声音换了一个,周青柏微微皱了皱眉,从睡梦中缓慢地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觉似乎睡过了整个白天,现在屋里漆黑一片,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幽幽地亮着,努力地散发出一点稀薄的光晕,试图照亮自己周身巴掌大点的小地方。   周青柏能看见自己床边坐着个隐约的轮廓,但他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看清对方是谁。   “……妈?”周青柏意外道:“您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梁颖说着摸了摸他的脸,心疼道:“这么大的事儿,你爸居然都没告诉我,自己偷着就来了。要不是你哥给我打电话,我都还不知道呢。”   “哎,也没什么。”周青柏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爸不想让烦心事儿刮到你嘛。”   周建国一辈子活得又糙又硬,活像个实心棒槌,偏偏所有细心都长在了梁颖身上,从来不叫她为了家里这些烦心事儿操心。   上梁有样下梁学,时间久了,连带着周苍山和周青柏也习惯了不让亲妈操心,这次估计是周苍山也收不了场了,才不得不打电话找了“一家之主”。   “那也不该这样。”梁颖说着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周青柏的头,小声道:“宝贝儿,身上还疼不疼?”   梁颖跟泥腿子出身的周建国不一样,她出身书香世家,年轻时候又在国家剧团待了许多年,说话从来都温温柔柔的,脾性和气质都极其温婉,几乎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   周青柏脾气上来时在周建国面前还能梗着脖子顶嘴,但现在一看见梁颖就熄了火,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被子里埋了埋,说了句没事儿了。   梁颖一辈子过得舒心又顺遂,至今骨子里还留着点小女孩一样的温柔,她闻言微微低下头,动作极轻地把被沿往下拉了拉。   “不用替他遮掩,我已经揍过他了。”梁颖哄孩子似地说道:“你嫂子也揍过你哥,给你出气了。”   周青柏一边觉得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还被母亲用这种语气哄着很不好意思,一边又控制不住地觉得高兴,忍不住扑哧一乐,从被沿处露出了两只晶亮的眼睛。   “我哥没打我。”周青柏实事求是地说:“他还拦着爸了。”   “谁让他动作慢的。”梁颖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能跟你动手。”   “而且先不说这个了。”梁颖笑了笑,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小托盘,递给周青柏:“你都一天没吃饭了,下午还发了低烧,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吃药。”   托盘上放着几个精致的小点心,一看就是姜蔓的手艺。周青柏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身上披着被子,手伸出去又收回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妈。”周青柏小声说:“我没胃口。”   “哎,就知道。”梁颖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没逼他,只是把托盘又放回了床头柜上:“那就等会儿再吃吧,你哥出去给你买小馄饨了。”   周青柏:“……”   周青柏小时候体质不算好,时常没来由地感冒发烧。偏偏他一生病就没胃口,唯一想吃的就是东安门外那家小馄饨,于是周苍山每次都会风雨无阻地去给他买,一买就买了好多年。   “……是吗?”周青柏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我以为哥生我的气了。”   说起这个话题,周青柏脸上的笑意淡去许多,他的脸上染上了几分落寞,在昏暗的床头灯下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他是担心你。”梁颖拉过周青柏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轻声说:“青柏,别怪你哥,也别怪你爸,他们俩是担心你。”   梁颖说着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下午我来的时候,还看见你爸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   周青柏微微一愣。   “什么?”周青柏忍不住问。   不是他不相信梁颖,实在是周建国和这个行为看起来太不搭调了,他信奉男孩子流血流汗不流泪的“钢铁教育方针”,一辈子遇上再大的事儿也没低过头,周青柏活了三十年,从来没见他哭过。   “是真的。”梁颖眉眼温柔,她捏了捏周青柏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我去问他怎么了,他不说,只是突然问我,说是不是他的错。”   梁颖的声音又轻又软,在这个安静的夜里仿佛带着某种令人宁静的魔力。   “他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小的时候,他忙着工作,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所以才让你变得喜欢男人。”梁颖说:“我说不是,但他说网上就是这么说的。”   “……妈。”周青柏忍不住轻声打断她。   梁颖贴心地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再说。   周青柏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似乎觉得痛苦,但这种痛苦又不尖锐,仿佛糅合了委屈,愧疚还有许多他数不清也分辨不明的东西,这些东西乱七八糟揉成一团,最后形成一个复杂的集合体,沉甸甸地坠在他心里,坠得他想哭。   在这一刻之前,周青柏这辈子从来没想象过周建国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心里,这个父亲一直是钢铁脊梁,冷硬得像一块永不动摇的磐石,仿佛刀斧劈砍上去都不会留下痕迹。   他没想到周建国有朝一日也会怀疑自己,会试图把他的“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   “……不是。”周青柏艰难地开口道:“这是天生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懂这个。”梁颖笑了笑,小声说:“他就是觉得,或许是他缺失了你的一部分童年,所以你才会转移注意力到别的男人身上。”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毫无科学根据,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项研究能证明同性恋的“产生”跟环境有必然联系。   周青柏本来应该善意地嘲笑两句周建国的“老古董”,但他张了张口,非但没说出什么,甚至连嗓子都哽住了。   他曾经猜想过很多次自己出柜时的场面——他猜到了周建国会暴跳如雷,会雷霆大怒,也猜测周建国会对他失望、痛恨、避之不及,觉得他丢了自己的脸。但他无论如何也没猜到,周建国会把这个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周建国的思维还停留在四十年前,他的观念固执又无法打破,即不明白什么是“自然规律”,也依旧觉得这是“不正常的”。他唯一知道的,似乎只是这绝不是周青柏一个人的“错误”。   “对不起,妈妈。”周青柏垂着头,小声说:“我……”   “不用道歉,宝贝。”梁颖往他身边挪了挪,把周青柏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他是你爸爸,他合该对你负责。”   “但这不是他的错。”周青柏顿了顿,又说道:“这也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我知道。”梁颖笑了笑,说到:“我不是你爸爸那种老古板。”   梁颖拍了拍周青柏的胳膊,轻声说:“但青柏,我也不赞同这件事。”   “妈……”周青柏小声辩驳道:“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但妈妈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梁颖轻声细语地说:“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未来有多远。你这条路太难了,你想过吗,你和他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就算能过五年,十年,万一有一天你们分手,你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我就算是个异性恋,找个女朋友,也一样有分手的风险。”周青柏说:“生了孩子还能离婚呢。”   “这不一样,宝贝。”梁颖温声说:“这两种情况里,你面对的‘诱惑’是截然相反的。”   周青柏皱了皱眉,没明白梁颖的意思。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归根结底不能完全活在自己的孤岛里。”梁颖说:“现在的大环境就是如此,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感情毕竟不被大多数人接受。”   梁颖顿了顿,把周青柏搂紧了一点,继续说:“如果你是正常娶妻生子,如果出现感情问题,大家会劝和,会希望你能维持家庭的稳定,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你对对方还有一点感情,说不定就会跟对方重归于好;但如果你找了个男生,等你们分手时,大家都会拍掌庆贺,恭喜你‘改邪归正’,到那时候,你只要有一丝不满,就会跟对方分崩离析。”   “有时候人的决定就是在那一线摇摆之间。”梁颖说:“推你一下,或者拉你一把,你就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的另一半是什么性别,其实完全不重要。”梁颖说:“重要的是这背后隐藏的一切。”   周青柏不是叛逆期了,他能明白梁颖的话,也打心眼里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她也好,周苍山也好,周建国也好,无论出发点如何,其实都是打从心眼里想让他好,周青柏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周青柏对这件事却有自己的看法,是不能退后也不能妥协的。   “我知道,妈妈。”周青柏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我说出来你会不会相信——但这些其实我都想过了,我觉得能承担风险,也愿意承担风险。”   “而且,就算我不愿意承担也没办法。”周青柏苦笑了一声,耸了耸肩,说道:“我真的只喜欢男人。”   “你确定吗?”梁颖温声问。   “确定。”周青柏笃定道。   “所以——”梁颖轻声问:“那个男生……他很好吗?”   “很好。”周青柏回答得很快:“我是真的想和他过一辈子。”   “那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也相信你的眼光。”梁颖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发,说道:“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态度依然是不赞同,但如果你很确定,那我也不反对。毕竟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承担人生的权利和自由。”   “谢谢妈。”周青柏小声说。   他不觉得有什么泄气的,对他来说,梁颖的态度已经足够了——毕竟作为父母,他们永远有担心自己的权利。   “可是……”周青柏有些犹豫道:“那爸那边……”   “你爸我不管。”梁颖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意来,逗他道:“你自己去搞定他。”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周出柜进度前进一大截XD【感谢小黄呀、青花鱼bqtrxienbu6、忄曼、人生至味是清欢、活在夢里、长风桥上看风景、liu92投喂的鱼粮,感谢三山负晓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81章 “你都不同意了,还怕我被骗吗”   梁颖说得轻松,但周建国可没那么好搞定。   虽然他背着周青柏会偷偷躲在厨房抹眼泪,但当着周青柏的面,他却依旧还是那个古板又固执的封建大家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态度极其坚决,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周青柏跟个男人“共度余生”。   姜蔓在中间牵线搭桥,明里暗里地左右劝和过几次,但周建国硬是不肯松口,抵触态度异常鲜明。   周青柏想找个机会再跟他好好谈谈,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建国这几天居然开始对他“避而不见”,开始对这件事冷处理。他停了周青柏在青山的职位,把他“软禁”在了周苍山家里,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周青柏自己想开。   周青柏倒不在乎上不上班,反正他本身也对青山的权利没什么欲望,但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太难受了,周青柏宁可周建国再揍他一顿,也好过这种莫名其妙的冷处理。   他有心想打破这种僵局,可离谱的是,明明都暂住同一个屋檐下,周青柏却偏偏抓不到他亲爹的人影。   “你爸躲着你呢。”梁颖剥了个橘子递给周青柏,笑着说:“他怕再跟你吵起来,脾气上来又动手打你。”   “我倒是希望爸再揍我一顿。”周青柏盘腿坐在床上,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含含糊糊地说:“总比这么吊着我强。”   “傻孩子,挨打有什么好。”梁颖把橘子皮折起来放在手心里,语气轻松地说:“倒是你,有什么好着急的。这才在家里住了几天,怎么就沉不住气了?”   梁颖说着看了周青柏一眼,调侃道:“你不是说已经跟他做好了过一辈子的准备吗,怎么这几天都等不及?”   周青柏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裴佑,闻言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梁颖这几天时常跟他闲聊,总会有意无意地聊起裴佑。作为母亲,她虽然不想儿子走上一条跟常人截然相反的路,但也在尽力尊重他的选择。   她在试图多了解裴佑一点,也在试图多理解周青柏一些。   “也不是等不及。”周青柏说:“就是觉得,家里的气氛太压抑了。”   周建国躲着他,周苍山一见到他也不自在,他们明明彼此都对现实心知肚明,知道这件事终归要有个结果,可那一天迟迟不到,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没事,给你爸一点时间。”梁颖劝道:“我不能强硬地扭转你的看法,自然也不能逼迫你爸爸。”   “我明白。”周青柏勉强笑了笑,说道:“反正爸也没没收我的手机,我就当在家养伤了。”   “确实,休息休息也好。”梁颖安慰道:“不过别担心,你爸也在努力了。”   周建国神出鬼没,早出晚归,每天行踪不定,一露面就拉着一张冷脸,周青柏观察了两天,怎么看也没看出他“努力”的苗头来。   于是周青柏只当梁颖在安慰他,自己也没当回事儿,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优哉游哉地过自己的“禁闭”生活,时不时跟裴佑发上几条短信,调剂一下被紧绷气氛影响的心情。   直到第三天,周青柏半夜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半个多小时的饼,最后还是燥得受不了,干脆爬起来,想要去厨房找点水喝。   然而他一出卧室,却发现走廊对面的书房门没有关严,有暖色的光从门缝里投射出来,在漆黑的走廊里留下一道窄窄的光痕。   怎么回事,周青柏纳闷地想,家里进贼了?   周家全家作息规律,除了周青柏这个能通宵打游戏的异类之外,各个都是养生的一把好手。现在已经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半,周青柏实在想象不到,这个家里还有谁半夜不睡觉,在书房点灯熬油地用功。   书房里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周青柏警惕地皱了皱眉,干脆踢开拖鞋,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书房。   他贴着墙边一点点走近,离书房越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越清晰。   那声音离远了听像是有人在说话,但离得近了,就渐渐显出了些呆板和冷硬。周青柏最开始只是觉得这种声音耳熟,直到走到书房门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不是人声,而是手机语音播报的自带语音包。   周青柏愣了愣,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顺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才发现书房里的人居然真的是周建国。   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家居服,背对着门口坐在小沙发上,开着落地灯,正认认真真地对着手机不知道查些什么东西。   手机上的语音播报还在响,周青柏站在门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听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正在搜索同性恋相关的事儿。   周建国的眼神也不太好,他耳上挂着眼镜绳,一边看一边听,看起来在努力理解所有输入的知识。   周青柏不知道他搜了什么,但从那些无机质的语音播报中来看,他问的问题很杂乱,从“同性恋是不是一种病”、“这种情况能不能根治”到“性取向的形成”,再到“同性关系有没有法律保障”,乱七八糟一大堆,也不知道是他主动搜索的,还是各个问题自动跳转的。   百度上的答案杂乱又空洞,大多数驴唇不对马嘴,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于是周建国只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换着花样输入问题,试图从一堆沙砾里挑拣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但这对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来说有点难,以至于周建国的努力看起来颇为笨拙,甚至有些可笑。   这种“可笑”本不应该出现在周建国身上,在周青柏印象里,周建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天塌下来也有他的肩膀顶着。他这辈子从来没服过一次软,更没有这种手足无措、进退维谷的时候。   周青柏心里一酸,伸手握紧了门把手,下意识想要进去打断他,但临了动手前,又觉得胆怯。   因为他忽然发现,其实他印象里那个冷硬得如钢筋铁骨一般的父亲,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强。   他已经六十岁了,两鬓斑白,身形单薄,肩背只有在面对小辈儿时才会挺得笔直。他不会沟通,即不明白应该怎么跟儿子坐下来聊聊心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己固有的观念,于是只能背着所有人,在深更半夜里躲进无人处偷偷研究,艰难地试图了解自己认知外的一切。   但他离现在飞速发展的时代太远了,远到不但理解不了孩子们的心思,甚至连上网查点资料都变得这么艰难。   手机里冷硬的女声播报还在响,周建国又换了个问题,开始查询“同性之间恋情骗局”之类的东西。   百度查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听起来荒诞又离谱,周青柏觉得有点想笑,但又觉得想哭。   还不如揍我呢,周青柏想,这简直是钝刀子割肉,难受死了。   那些年轻人一听就嗤之以鼻的搜索结果在周建国这里仿佛都是天书真理,他听得太认真了,认真到根本没发现周青柏就在门口。   周青柏轻手轻脚地把门缝又推开了一点,看见他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地盯着手机屏幕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学习”。   “爸。”周青柏的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又很柔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鼻音,仿佛一阵风拂过静夜,像是半声叹息:“裴佑不是骗子,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领他来给你见见。”   周建国原本正在仔细听着搜索结果,乍一听周青柏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搜索引擎退出去,只可惜手一滑,不小心把手机掉在了脚下的地毯里。   柔软的地毯承接了大部分冲力,质量良好的手机毫发未损,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2019年3月7日,某地警方破获一起‘同性恋交友’诈骗案件,受害者两百余人,涉案金额数十万——”   周建国:“……”   这可真操蛋,周建国咬牙切齿地想。   深夜出来查资料,还被正在冷战的小儿子撞了个正着,周建国这张六十来年的老脸登时不知道该往哪放,他咬了咬牙,正气急败坏地准备捡起手机销毁证据,就听见周青柏忽然叫住了他。   “爸。”周青柏勾了勾唇角,忽然笑了,轻声说:“他有正经工作,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大哥也见过,所以你不用担心。”   周建国愣了愣,反应了一瞬才明白周青柏在说什么。他冷哼一声,弯下腰捡起手机关闭语音播报,然后捞过手杖站起来,梗着脖子,冷声冷气地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同意,不管对方是谁,你都死了这条心。”   周青柏这次好像没被他的冷硬态度吓到,他挑了挑眉,故意说道:“那爸怕什么?你都不同意了,还怕我被人骗吗。”   周建国:“……”   周青柏一针见血,瞬间就戳到了周建国的痛处——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常矛盾,一方面,他绝对不能忍受周青柏从此以后跟个男人在一起,但另一方面,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周青柏会不会在这段关系里受到伤害。   周建国无法解释自己的这种矛盾,又受不了周青柏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于是皱了皱眉,不满地说:“我就是随便查查,谁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谁管你上不上当,被骗了也是活该。”   周建国说着,像是生怕周青柏还嘴一样,急匆匆地拨开他,一边往自己的卧室走,一边粗声粗气地说:“再说了,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觉?天天熬夜,活该伤好得慢——赶紧回屋,别大半夜在外面乱晃。”   他转移话题的方式异常蹩脚,但周青柏却没有戳穿他,他侧身让开了路,望着周建国急匆匆下楼的背影,竟然无端端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周青柏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忍不住抿了抿唇,露出了这几天第一个轻松的笑意。   “知道了。”周青柏轻声说:“晚安,爸。”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颗葡萄蛙、人生至味是清欢、长风桥上看风景、shangxuan、海盐柚子、活在夢里、小小小邓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2章 “你就给他个台阶下,好不好?”   周青柏话音刚落,就见周建国的脊背微微一僵,随即加快脚步,急匆匆地下了楼,活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似的。   周建国形象高大,气质冷硬,周青柏还从来没见过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忍不住倚在门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觉得好笑,但又觉得感动,一颗心变得柔软而安定,连带着这几天萦绕在他周身的焦躁仿佛都淡去许多。   他目送着周建国下楼回了房间,然后直起腰,走进书房,关掉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沙发旁散落着几本心理学书籍,看折痕像是新买的,周青柏弯下腰把它们一本一本拾起来,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浮灰,随手放回了书架上。   动作间,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周青柏站在书架前,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身后一阵凉风拂过,有人再一次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哥?”周青柏回过头,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苍山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下意识在书房里扫视了一圈,没看见有别人在,紧绷的肩背才微微松懈下来一点,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我听见爸和你的声音。”周苍山低声说。   “哦,我刚起夜喝水,看见爸在书房查资料,就跟他聊了几句。”周青柏说:“吵醒你了?”   周苍山原本已经睡了,但周建国方才有两句话没压住脾气,声音极大,连带着把二楼的他也一起吵醒了。   他俩的争执声听起来内容不明,但语气不善,周苍山生怕周建国生起气来要动手,所以才匆匆忙忙就赶了出来。   现在见周青柏全须全尾,周苍山放心之余,心里也后知后觉地涌上点迟来的尴尬,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周青柏的目光。   “没什么事儿就好。”周苍山说:“早点睡吧,我先回屋了。”   他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丝毫没给周青柏反应的时间。   但或许是前几天那碗深夜送回来的馄饨重新给了他底气,周青柏愣了愣,下意识抬脚追到了书房门口。出声叫住了周苍山。   “哥。”周青柏说。   周苍山脚步一顿,问了句怎么了。   “你生我的气了吗?”周青柏问。   周苍山沉默了片刻,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实话,他最近的心态有点复杂。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应该坚定地站在周建国那边,对周青柏这条“邪门歪道”围追堵截,尽快把他掰回正路;但另一方面,他想起周青柏挨打那天的情形,还是会忍不住动摇。   他心疼周青柏,空闲时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心想如果周青柏哪怕真的有那么一丝认真,那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辜负了他的坦诚。   而且跟周建国告状的是他,把亲爹招来的也是他,周青柏挨了一顿打,周苍山自己也觉得后悔,心说他应该更谨慎一点。   他愧疚又不解,心疼和反对各站天平一边,前后为难,左右摇摆,过了半晌才终于转过身来,仔细地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有一点。”   相比起周青柏,周苍山和周建国显然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心肠耿直,存不住事儿,周青柏看着周苍山那个拧巴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周苍山的人生阅历和积威水平显然不如周建国,他的动摇太明显了,明显到能被周青柏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于是周青柏心念一动,眨了眨眼,忍不住往前又走了一步。   “哥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吗?”周青柏追问道:“因为我‘不正常’,会连累你的名声?”   周青柏这句话问得半真半假,他承认他确实有想趁周苍山动摇乘胜追击的意思,但另一方面,这确实也曾是出现在他心里很多次的问题。   或许是周建国今晚的态度给了他勇气,也或许是周苍山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终于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像是试探,又像是在求饶。   走廊光线昏暗,周青柏的声音发虚,听起来轻飘飘的。   周苍山像是被他这种落寞的语气刺痛了,闻言愣了愣,下意识反驳道:“不、不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万事开头难,谈心这种事儿只要开了个头,后续的一切就仿佛顺理成章,周苍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但是青柏,无论如何,我管你,绝对不是怕你会影响我。”   “我知道。”周青柏很快说:“我就是那么一问。”   “说实话,你嫂子这几天也在劝我,妈那边,也跟我聊过几次。”周苍山说:“说实话,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铁了心要跟个男人在一起,但你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再想想。”   “哥——”   周青柏想要趁此机会再跟周苍山聊聊,拉拉关系,打打感情牌,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周苍山打断了。   “让我自己冷静冷静,青柏。”周苍山说:“没跟你商量一声就找爸过来是我不对,但其他的,咱们还是之后再说。”   周苍山的规避态度很明显,周青柏见状还是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强求。   “那我先回去睡了,哥。”周青柏乖巧地说:“晚安。”   周苍山嗯了一声,他目送着周青柏回了房间,才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回了自己卧室。   卧室的小夜灯开着,姜蔓也被吵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见他进门,含糊着问了一句:“怎么了?没吵起来吧。”   “没有。”周苍山脸上的表情还是心事重重,他敷衍着回答了一句,然后坐在床边,拉着姜蔓的手犹豫许久,才迟疑地开口道:“蔓蔓,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劝不动他?”   姜蔓打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周青柏那边的,她闻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向后一仰,倒回了床上。   “是啊。”姜蔓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随口敷衍道:“你终于发现了,可喜可贺。”   “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懂。”周苍山脸上满是困惑之色:“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他万一以后后悔呢,到那时候,这不就成了他人生的污点吗。”   姜蔓:“……”   救命,姜蔓想,我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个木头。   “而且你和妈怎么好像都不把这当回事儿?”周苍山疑惑道:“青柏这样,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等他老了怎么办?”   “他有钱。”姜蔓被周苍山絮叨得耳朵疼,忍不住推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生无可恋地说:“他要是真跟裴佑分手,以后还能找别人,就算找不到别人,以后也能掏钱住最好的养老院呢。”   “而且这算什么污点。”姜蔓反手握住周苍山的手,摸了摸他手上的茧子,轻声软语地说:“我在英国的时候,大街上、学校里,到处都有同性恋,我们学校还有专门的彩虹社团,每周还有一天表白日,可以随便跟心仪的对象约会一天——连我都被女孩子表白过。”   “什么?!”周苍山刚才还神思不属地困惑着,现在乍一听这句话,活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雷达,噌地回过神,下意识问道:“你答应跟人约会了?”   “这是重点吗!”姜蔓恼羞成怒地拍了他一把:“现在说青柏呢!”   “哦……哦对。”周苍山点了点头,干咳一声,说道:“你继续说。”   “性取向这种事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但社会评价却是环境能控制的。”姜蔓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说道:“你要是去国外待个十年八年,你也不觉得这是问题。”   周苍山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了。”姜蔓说:“我还以为你会固执到底呢。”   “我在想,其实青柏这辈子,没有几件让他心甘情愿吃苦的事。”周苍山低声说:“他长这么大,我也就遇见两回。一个是调酒,另一个就是裴佑。”   周青柏是个娇气的人,轻易不会自讨苦吃——除非是他真的喜欢。   学调酒是很苦的事儿,需要大量枯燥的练习不说,还伴随一定的危险性,周青柏当初初学的时候苦练好几年,练得两条手臂上都是青紫的伤痕,手腕上也常年缠着绷带。但饶是如此,在调酒这件事上,他还是有妥协的余地。他知道家里不喜欢他干这个,就藏着掖着,跟周苍山打着心照不宣的游击战。   周苍山本以为他再喜欢也不过就是这个程度,但直到对峙那天,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在裴佑这件事上,他是一点都不肯妥协,一点都不肯退步,从他跟周建国正面对抗的那一瞬间开始,周苍山其实潜意识里就已经明白,他这次是真的认真的。   “既然你都明白了,那还管他干嘛呢。”姜蔓说:“要是我现在逼着你去跟一个男人谈恋爱,你能接受吗。”   周苍山:“……”   这个假设太可怕了,周苍山只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就密密麻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提多别扭了。   “你看,你也不行吧。”姜蔓说:“对小青柏来说,你让他去找个女孩子谈恋爱,他的感受就跟你现在一样。”   感同身受总归比说教更有用,周苍山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场“深夜谈话”起了作用,第二天一大早,周建国少见地没有再躲着周青柏,而是把他叫下了楼,开了场“家庭会议”。   梁颖和姜蔓也没出门,周青柏抓了抓头发,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圈,最后坐在了周建国对面唯一一个空位上。   “这几天也冷静得差不多了。”梁颖率先开口道:“今天这个会,其实主要是你爸爸想了解一下你喜欢的那个人。”   “谁想了解他们。”周建国没好气说:“我是——”   他“是”什么没能说出来,因为梁颖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腿,把他的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周建国看了一眼梁颖的脸色,不情不愿地临时改口:“啊……对,你妈说得对。”   “听青柏说,老大见过那个男生。”梁颖主动把话抛过去,说道:“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裴佑那个人,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周苍山再怎么样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出一个“不好”来。他看了看周建国,又看了看周青柏,摸着良心说了实话:“挺好的,学历好,工作好,人性格也还不错。”   周建国还是心气儿不顺,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那他怎么看上你的,你——嘶!”   他后半句话戛然而止,梁颖收回放下桌下的手,温温柔柔地笑了笑,说道:“老大继续说。”   周苍山是见过裴佑和周青柏的相处的,说实话,如果他和周青柏之间有一个是女生,那他肯定敲锣打鼓地同意他们俩喜结良缘,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俩都是成年男人,周苍山想想就觉得别扭。   “其他的没什么。”周苍山说:“确实是……不错的人。”   “那他家里呢。”梁颖又问周青柏:“你们的情况跟他家里说了吗?”   “他家里人知道。”周青柏笑了笑,说道:“要不是我得先回来跟你们说明情况,现在八成已经见过他妈妈了。”   这个答案显然在周家长辈的意料之外,甚至连梁颖都愣了愣,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周青柏语气轻松地说:“他刚成年的时候就跟家里出柜了,说实话,我们俩最开始认识,其实就是在他妈妈攒的相亲局上。”   周苍山:“……”   周苍山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相亲相爱同学会”,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这件事儿早在那么早就有过苗头。   或许人都有从众心理,有个态度良好的标杆放在前面,周家人的心理障碍好像也被平白无故抹平了一点,梁颖没再拐弯抹角地询问裴佑的事儿,而是直来直去地问起了周青柏之后的打算。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周青柏实话实说:“我们彼此喜欢,就好好相处,我不觉得我们跟普通情侣有什么两样,也不觉得一定要做什么非常严密的保证。”   这场家庭会议持续了很久,话题涵盖的也很广泛。受限于周建国和周苍山的脾气秉性,周家很少会有这种近似推心置腹的聊天会,以至于这个会议开得磕磕绊绊,从大清早一直聊到了午饭时间。   抛开彼此观念上的不同,周青柏聊过了他和裴佑之间认识的经过,以及后来决定在一起时的心路历程,期间周苍山和周建国听得非常认真,但都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答案。   不过周青柏也没指望一次聊天就说动他俩,在他眼里,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还有得可磨。谁知道他前脚吃完午饭回了房间,梁颖和姜蔓后脚就跟了进来。   “收拾东西。”梁颖说:“你爷爷打电话过来,说想你了,你收拾收拾东西,让你嫂子送你去住几天。”   “爷爷?”周青柏纳闷道:“他老人家不是最喜欢清净吗?而且爸——”   周青柏想说而且周建国现在名义上还关着他不许他出门,谁知话没说出来,就被姜蔓一眼瞪回去了。   “关傻啦?”姜蔓说:“爸好不容易松口了,你还不赶紧跑?”   周青柏先是疑惑,紧接着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脸上瞬间多出几分喜色,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笑眯眯地问:“真的呀,妈,爸许我去的?”   “真的。”梁颖站在床边,笑着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爸爸虽然还没法接受,但是也没那么抵触了。”   “他抹不开面放你出去,总觉得让你走了就是同意你们俩的事儿,但又不忍心总关着你,所以才故意找了个理由。”梁颖说着微微弯下腰,凑到周青柏耳边小声说:“宝贝,你就给他个台阶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周·王母娘娘(bushi)·老爹终于松口了,小情侣下一章就能见面了XD,小别胜新婚,明晚加更一章好了~【感谢卑微小婷、甘望枳、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3章 “请问你的金屋造好了吗?”   周树生今年八十多岁,但体格还很硬朗。他喜爱清净,不愿意跟儿女小辈一起过,所以至今还独自一人住在老胡同巴掌大的小院儿里。   周青柏跟姜蔓进门时,老爷子正躺在院里的躺椅上听收音机,见他俩来了,懒懒地撩开眼皮,看了他俩一眼。   “来啦?”周树生用烟杆指了下旁边的小屋,说道:“老二先进屋玩儿去吧,晚点吃饭,我跟你嫂子说两句话。”   周青柏不知道周建国是怎么跟周树生说的,他不年不节地突然跑来打扰老爷子的清净,本来都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谁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愣是没用上,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   他关上房门,周树生才从躺椅上坐起来,顺手磕了磕手里掉漆的旧烟杆。   “老二的事儿,你妈都跟我说了。”周树生开门见山,不客气地说:“你爸纯粹是有钱了烧得慌,好日子过够了开始作妖,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一天到晚少管闲事儿,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跳跳广场舞。”   姜蔓:“……”   趴在门后偷听的周青柏:“……”   老房子隔音差,就这么几步远的功夫,关着门和没关一个样,周青柏趴在门上,能清晰地听见周树生跟姜蔓的聊天声。   “爷、爷爷——”姜蔓干笑两声,说道:“那个……”   “不用支支吾吾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周树生冷哼一声,说道:“当年我们村儿穷得叮当乱响,能娶得起媳妇儿的没几个,像老二这种搭伙过日子的有的是。他管天管地,还管孩子喜欢谁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他就是喜欢个猫啊狗的,你也没法拦着他。”   “随他去吧。”周树生说:“他要是喜欢,你们拦也拦不住;他要是不喜欢,过一阵自己就腻了。”   姜蔓心里疯狂点头,心说姜还是老的辣,周树生就比周建国看得开多了。   但赞同归赞同,她嘴上总不能顺着周树生数落长辈,于是笑了笑,委婉地说:“爸可能是觉得不合适。”   “不合适,什么叫不合适。”周树生眼睛一瞪,说道:“你奶奶当年可是千金大小姐,我就是她家的长工,这一个天一个地,你说我俩合不合适——要那么在乎合适,这世上就没你爹了。”   “再说了,合不合适是自己说了才算,别人说了屁用没有。”周树生说着说着急了,把烟杆敲得咣咣响:“当年你奶奶成分不好,年轻时候,多少人劝我让我带着孩子跟她划清界限,我最后听了吗!”   这件事儿周青柏倒是知道,小时候没少听老人提起过——周树生年轻时候是从山沟里出来的,穷得恨不得全家人穿一条裤子。当时周家奶奶是北平城里有名的富商小姐,无意间结识了在自家做长工的周树生,一来二去不知道怎么的有了感情,硬是违背着家里的意思,跟“下人”结了婚。   成亲当天,周树生指天画地地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事实证明,他后来也真的做到了。   他们结婚几十年,后来哪怕朝代变迁,娘家没落,周树生还是依旧把周奶奶当做千金小姐看待,家里的活儿一手包办,一辈子没让她摸过凉水,下厨做过一次饭。   “这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是好是坏都随它去吧。”周树生一锤定音,说道:“你就告诉你爹,这是我说的。”   这小院就这么大,转个身就能填满,周青柏知道周树生说这些未必不是给他听的,于是直起腰来,一步三挪地坐回床上,掏出手机,给裴佑发了条微信。   “我妈给你找了个好外援。”周青柏感慨道:“咱俩应该过关了。”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只有过关俩字极为显眼,裴佑眼前一亮,第一时间给他回了消息。   “那你没事了?”裴佑问。   周青柏被关在家里这几天,裴佑也不是完全不着急,他跟周青柏在一起时间长了,骤然分开好几天见不到面,心里难免没着没落的。   他既想他,又怕周青柏的出柜进程不顺利,每天辗转反侧,上班都没有平时专心。   “那什么时候能出来?”裴佑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飞速蹦出来:“要我去接你吗?”   看得出来,这几天他过得也很煎熬,信息跳出来的速度比起平时颇有几分急躁,周青柏抿着唇笑了笑,给他发了个小猫打滚的表情包。   “先不行。”周青柏说:“等我消息。”   虽然他和周建国都知道来看周树生只是个借故放人的借口,但周青柏也不好真的前脚来后脚就跑了,于是还是耐着性子陪老爷子下了一下午的棋,然后吃了晚饭,硬等着周树生回了房间熄灯睡觉,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给裴佑发了条消息。   他没前没后,只发给裴佑一条定位,裴佑看了一眼,发现是在五道营附近。   这条定位光秃秃地铺在对话框里,没有附带说明,也没有周青柏常用的表情包,裴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想了想还是关了电脑,捞起车钥匙,奔着定位的方向去了。   老胡同地势蜿蜒曲折,车开不进去,于是裴佑只能把车停在路边,然后顺着定位,步行向目的地走去。   现在天色已晚,巷子两边的居民区大多亮起了灯,裴佑西装革履地穿梭在旧自行车和晾晒的老头衫里,看起来跟周边环境颇为格格不入。   他对着导航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接近定位的目的地,蓝牙耳机里传来导航结束的提示音,裴佑收起手机,正想环视一圈,听见斜上方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裴佑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周青柏就坐在他斜后方的墙头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周青柏早先就在这等了,他坐得高看得远,离着老远就看见裴佑对着手机在胡同里蜿蜒曲折地艰难前进。他原本想提醒裴佑,但临开口又反悔,坏心眼地等着他自己走到目的地。   这条路陌生又复杂,但周青柏看着裴佑前进的方向就知道这条路总归有结果,他们俩迟早会在那个点相交相遇,不必急于一时。   老旧砖墙三米多高,也不知道他怎么爬上去的,他一条腿垂在墙边,一条腿支着手臂,笑眯眯地低下头,目光正巧和裴佑撞在一起。   “这位迷路的游客。”周青柏笑着问:“请问你的金屋造好了吗?”   今晚天气很好,月明星稀,空气微凉,周青柏穿了一件极简单的白色T恤,胸前的挂坠垂在衣服外,正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微微摇晃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得太高的缘故,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仿佛漫不经心,还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掌控味道,但因为尾音里泄露出了一丝笑意,所以或多或少冲淡了他身上的锋利感。   裴佑仰头看着周青柏,忽而觉得心里极轻地停跳了半拍。   泠泠月光落在他身上,连带着他唇角的笑意都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周青柏垂眼看着裴佑,眼神里夹杂着一点认真,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好了。”裴佑喉结微微一动,轻声说:“只差你了。”   “是吗”周青柏笑着说:“那给你个金屋藏我的机会。”   他说着脚下一用力,居然从墙头上直接跳了下来,裴佑下意识伸手想去接他,却被周青柏顺势扑在了身后的墙上。   他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控制不住的雀跃,亲昵和喜悦几乎要从他身上满溢出来,方才那种距离感一下子消失不见,裴佑只觉得自己似乎也被他这种情绪填满了,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周青柏猛然低头,吻住了他。   “青——”   “嘘。”周青柏小声说:“我爷爷就在屋里睡觉呢,他觉轻,别把他吵醒了。”   裴佑是个好孩子,从来没在长辈面前跟人这么亲密过,哪怕是隔着一堵墙,他也难免感到了紧张。   他后背绷紧,在这个热切又急躁的吻中感受到了一点羞耻的焦躁,下意识想推开周青柏,但又有点舍不得。   周青柏似乎发现了他的迟疑,于是变本加厉,他把裴佑按在墙上,不由分说地攻城略地,迫使他跟上自己的节奏。   这个吻带着小别之后的新鲜感,周青柏的舌尖勾缠着裴佑,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几天换了新的漱口水。   原本习惯的薄荷味被更加柔和柠檬味取代,周青柏眸光沉了沉,轻轻地咬了下裴佑的嘴唇。   “我好想你。”周青柏说:“你想不想我?”   “……想了。”裴佑说完,似乎还觉得不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想。”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我掐指一算,小情侣也是时候该进一步了XD【以及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一个小彩蛋,当初小周想要给小裴把关的时候,还腹诽过,说他以后一定得给小裴找一个往上倒三代都没出过轨的家庭233333】【感谢长风桥上看风景、萝卜兔、活在夢里、吻于曲中情、广薄鹿桑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4章 “想拿走,除非亲我一下。”   时隔多日,再次坐上裴佑副驾驶的时候,周青柏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裴佑的车跟他本人很像,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明明没在车内放任何香薰制品,但还是能闻到一点很淡的白茶香气。   副驾驶的座椅依旧是周青柏上次调整过的角度,看起来最近没搭过其他人,周青柏满意地调整了下坐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可算出来了。”周青柏没骨头似地倚在椅背上,哼哼唧唧地说:“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人都要长毛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裴佑就忽然想起了他的“出柜进程”,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对了,你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裴佑问:“他们有没有很生气?”   这几天周青柏待在家里,裴佑跟他的联系也没有平时那么紧密,关于出柜的事儿只知道零星一点,并不清楚周青柏是怎么跟家里交涉的。   方才见面的时候,他心里高兴,一时忘形就把这事儿忘了,现在才想起来询问。   “你之前说挨了打,严不严重?”裴佑拧起眉头,轻声说:“还有外援是怎么回事儿?”   “不严重,早就好了。”周青柏避重就轻地说:“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个好?”   裴佑被噎了一下,正准备梳理逻辑重新开始“审问”,就见周青柏先一步出击,捞起他的手,轻轻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我哥和我爸是很生气,不过也还好,不像想象中那么恐怖。”周青柏说:“不过我妈的立场比较中立——对她来说,只要我过得好,她就不反对。”   周青柏虽然被关的时间长了一点,但正儿八经跟家里人交涉的情况其实也就那么几次。他挑挑拣拣,撇开了里面没用的争执,然后仔仔细细地把出柜的情况告诉了裴佑。   裴佑最开始眉头紧锁,但听着听着就放松了许多,绷紧的肩背渐渐松懈下来。   “你家里人很好。”直到周青柏一五一十地说完整个过程,裴佑才由衷地感慨道:“他们很爱你。”   怪不得周青柏能养成这样的脾性,裴佑想。   周青柏骨子里散漫又自由,按理来说,待在那样古板严厉的父兄身边应该觉得很压抑,但他的性格里既没有敏感也没有尖锐,丝毫不像是在高压状态里长大的孩子。   裴佑原本还以为周青柏天赋异禀,但现在看来,其实是家里把他养得很好。   “怎么了,吃醋了?”周青柏闻言扑哧一乐,故意逗他道:“他们爱我我知道,那你爱不爱我?”   裴佑:“……”   “说啊。”周青柏笑着催促道:“不说我伤心了。”   从跟裴佑认识到现在,周青柏嘴里的“伤心”已经通货膨胀到离谱的地步了,好像裴佑一眼不看他就能伤心百八十遍似的,一点都不值钱。   可偏偏不管他说得多假,裴佑还真的次次上钩,闻言连忙嗯了一声,说道:“爱。”   他声音很轻,又很柔和,说话时下意识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满足又浅淡的笑意,就像一片轻软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一池静水上,荡起一点微不可见的涟漪。   周青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睛,笑得像只餍足的猫。他心情好,小动作也变得多起来,忍不住把裴佑的手握在掌心,像是把玩个精贵摆件似的,这里摸摸那里蹭蹭,   周青柏摸归摸,偏偏又不肯给人个痛快,指尖轻缓地在裴佑手心手背里来回滑动,带来一片微凉的痒意。   裴佑被他摸得打了个颤,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自在,只觉得他手上像是接了低压电,随便碰碰就能让人皮肉发麻。   “……对了。”裴佑眼神飘忽了一瞬,试图强行把注意力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挪开:“咱们这么偷跑没问题吗?”   虽然周青柏说了前因后果,但裴佑还是有些犹豫,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黑漆漆的胡同口,迟疑道:“真的不用跟爷爷说一声?”   “不用,我明天给爷爷打个电话就行。”   周青柏扑哧一乐,心说裴佑果然是个没离家出走过的好孩子,连这点弯弯绕都看不出来。   “我爸既然把我送来了,就是默认让我跑路了。”周青柏笑眯眯地说:“要是我现在回去大张旗鼓地通知一下,那大家才下不来台呢。”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裴佑就也放下了心,他垂眼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忍不住想借着拉安全带的动作把自己“解救”出来。   但周青柏好像先一步发现了他的意图,在他抽手之前收紧五指,跟他十指相扣。   “往哪跑?”周青柏笑着说。   “给你系安全带。”裴佑好脾气地说。   “不行。”周青柏说:“这是我的,不许拿走。”   周青柏在这种事儿上总是相当恶劣,他微微倾身,故意压低了身子凑近裴佑,不依不饶地追着他的眼神,挑着眉说道:“想拿走,除非亲我一下。”   他跟裴佑离得很近,近到裴佑一垂眼就能看见周青柏晶亮的眼睛。他眼里含着近乎满溢的笑意,目光炯炯地盯着裴佑。明明姿态放得很低,但交握的双手却传来强势的侵略力道。   裴佑心念一动,忍不住微微靠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这样?”裴佑问。   周青柏没对这次的课堂作业打分,而是偏过头,结结实实地跟裴佑接了个短暂的吻,然后评价道:“这样才行。”   周老师占完了便宜,心满意足地放开了裴佑的手,任由他调整了一下安全带的位置,缓缓把车驶离了巷口。   今晚的亲密额度有些超标,直到车开上主干道,裴佑还是觉得有点耳根发热,倒是周青柏对此适应良好,心情肉眼可见地雀跃许多。   “咱们去哪?”车上的导航位置并不通往星河湾,周青柏扫了一眼屏幕,明知故问道:“你要把我拉去卖了吗?”   “去新房。”裴佑习惯性地无视了他的后半句话,回答道:“我都收拾好了。”   裴佑一直很把周青柏的话放在心上,在周青柏被禁闭的这些天,他已经租好了房子,并且往里面陆陆续续地搬了一点生活用品。   好在那间房子年限不长,又是新房精装修,所以只要收拾一点必要的软装就能住人。   周青柏虽然嘴上说要“金屋”,但实际上确实很好养。他一点都不在乎裴佑要把他带到哪去,只是兴致勃勃地跟在他旁边,饶有兴趣地打量一路的风景。   周青柏长这么大,头一次要跟喜欢的人同居,心情有些莫名亢奋,看什么都新鲜,连新小区门口的分类彩色垃圾桶都得多看两眼。   “到了。”电梯门左右滑开,裴佑率先走了出去,然后回手用胳膊挡了一下电梯门,说道:“就这户。”   新房里还残留着一点软装过后的木制品味道,一打开门就能听见净化器细微的嗡嗡声,周青柏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没第一时间进门,而是下意识先环视了一圈。   面前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完全陌生,但周青柏眨了眨眼,忽然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归属感。   这是我和裴佑的家,周青柏想。   原木色风格的新房里添置了不少新家具,茶几、沙发,已经连好游戏机的大屏电视……周青柏环视一圈,还在餐厅旁边看到了一个两米不到的小型水吧台。   吧台旁边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酒柜,里面零星填了一点基酒。   周青柏的视线长长久久地落在那一角,手指微缩,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尖。   ——裴佑不喝酒,这些东西给谁预备的简直不言而喻。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所以没买很多。”裴佑解释道:“你喜欢什么酒,之后可以再买。”   周青柏没有说话,他只是回过头,抿着唇冲裴佑笑了笑。   这个笑和以往的似乎都不一样,他不像是单纯的满足,也没有那种轻巧的调笑味道,而是看起来沉甸甸的,仿佛夹杂了许多更加复杂的情绪。   “喜欢。”周青柏说:“你买什么都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难得没有那种活泼的笑意,他的语气沉淀下来,却并不显得苦涩,只是像翠玉剥开外壳,露出了里面温润通透的髓。   裴佑微微愣了愣,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这种微妙的改变,就见周青柏已经收拢了表情,抬脚进了屋。   裴佑跟在他身后进了门,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伸手在玄关上的小储物盒里翻了一下,从里面拎出一枚钥匙。   “对了,青柏。”裴佑说:“这个给你,房门钥匙。”   钥匙是新配的,上面还挂着个小巧的素圈,周青柏回头一看,发现那素圈差不多正好是手指大小,忍不住笑了笑。   “就这么给我呀?”周青柏故意逗他:“这么简单?”   裴佑似乎不明白给个钥匙还需要什么复杂的流程,于是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点困惑般的茫然。   周青柏知道跟他来“暗示”这招没什么用,于是干脆不费那个力气,他伸手覆上裴佑的手背,却并没从他手里拿走钥匙,而是牵着他的手捏住那个素圈,套在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上。   “好了,流程走完。”周青柏自娱自乐地说:“我同意了。”   他说着微微垂下头,就着这个姿势牵住裴佑的手,轻轻吻了下他的指节。   “恭喜你,裴先生。”周青柏笑着说:“从今天开始,咱俩就是一家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兔墨、长风桥上看风景、卑微小婷、椒盐言言、今天吃宵夜了嘛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5章 “期限能不能打个折。”   这个吻轻得仿佛蜻蜓点水,一触即分,但裴佑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珍重味道。   手背上传来痒意像是一缕细微的电流,轻巧地顺着血液逆流而上,轻轻地烫了裴佑一下,裴佑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心口泛起一点热意。   我太迟钝了,裴佑懊恼地想,这样的事儿,不该让他自己演完这场独角戏。   ——而且这个场景也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以一枚简陋又朴素的不锈钢素圈为媒介。   裴佑有心回应一下周青柏的主动,但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配合时机,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弥补。   好在周青柏最擅长自娱自乐,他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地把那枚钥匙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圈,然后显摆似地在裴佑面前晃了晃,这才勾着钥匙圈,飘飘然地换鞋进了屋,钻进浴室洗漱去了。   他脚步轻快,看起来是真的心满意足,裴佑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轻轻地松了口气。   ……也太好哄了,裴佑想。   裴佑反省了一下自己,决定之后再旁敲侧击一下“周老师”,从他多那学点恋爱经验,省得再像今天一样,临场发挥这么差劲,还得他自己搭着台阶往下铺。   这样不好,好学生裴佑认真地想,他也不能总让周青柏自己接梗,自己也得进步一点。   浴室里已经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周青柏不认生又自来熟,虽然是第一次进家门,但已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人,一点都没有不自在。   裴佑站在客厅看了两眼浴室门,确认他没什么需求,就放心地转过头,开始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他比周青柏早两天搬进来,但还没正式在这过过夜,许多东西都需要重新整理。   这间房户型通透,卧室外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半露天观景阳台,配了个建造那年很流行的落地窗,裴佑换了衣服进了屋,先推开窗通风换气,然后拉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套已经洗净烘干的新床品。   浴室的水声持续不断,裴佑微微弯下腰,半跪在床沿上一点一点铺好床单,柔软的棉质织物在他手下服服帖帖,四角柔顺地垂落下来,看起来服帖又规整,丝毫没有在周青柏手下那种动辄造反的模样。   裴佑换好了床品,又顺手把床头柜上的零碎杂物放进抽屉里,正想去厨房倒杯水,就听浴室里的周青柏扯着嗓子喊了他一声。   “裴佑——”周青柏拉了个长音,似撒娇似抱怨地说:“我没衣服穿了。”   “来了。”裴佑连忙说。   周青柏今天来得仓促,什么行李都没带,自然也没带换洗衣物,裴佑之前还没反应过来这回事儿,被他一提才想起来,又转回卧室,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洗过的新浴衣,转而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进来吧。”周青柏说:“我没锁门。”   这栋新房面积不小,当时卫生间也做了干湿分离处理,洗浴区外面隔了帘子,彼此互不打扰。   周青柏随意地擦了擦身子,就听外间门把手响了响,带进来一点轻柔的凉风。   他知道是裴佑来给他送浴衣,于是也没在意,随手用毛巾在身上围了一把,就撩开了浴帘的一角。   “哎呀,早知道——”   周青柏本想说应该回去搬点行李再过来,然而他只撩开浴帘看了一眼,脑子就忽然变得一片空白,活生生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浴室门口,裴佑已经换了一身柔软的家居服,因为刚刚做了家务,所以他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额发微湿地垂落下来,有些凌乱地贴在他脸上。   他踩着一双短毛拖鞋,手臂上挂着一件轻薄舒适的长款浴衣,整个人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来自客厅的灯光。那些柔和的光晕见缝插针地挤在他周身的缝隙里,在他身上落下几道窄窄的阴影。   棉质家居服的质感肉眼可见的好,宽松的袖口随着裴佑的动作向下滑落了一点,露出了一点带着轻微白印的皮肤。   周青柏:“……”   这是周青柏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裴佑——摘下手表、脱掉西装后的裴佑好像平白脱掉了一层古板又坚硬的保护壳,浅色的家居服衬得他整个人都异常柔软,借着外间昏暗的氛围灯,好像在一瞬间就严丝合缝地契合进了周青柏年少无知时对“梦中情人”的幻想里。   周青柏呼吸一滞,无意识地攥紧了浴帘,感觉到自己产生了一点可耻的变化。   “嗯?”裴佑半天没等到下文,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周青柏说。   周青柏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裴佑,但在此之前,他的喜欢更多是朦胧的、柔软的,不可亵渎的,带着一点纯情的憧憬,就像是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温柔又无害。   但此时此刻,这种感情显然有点“失控”的趋势,柔软又轻薄的雾正在逐渐凝成一场狂风暴雨,叫嚣着试图撕开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他是我的,周青柏想。   偏偏裴佑对此毫无所觉,他像是怕外面的冷风吹到周青柏,于是微微关窄了一点门缝,喊了他一声。   “青柏。”裴佑说:“我把衣服给你放这了?”   “……不,等一下。”周青柏说。   裴佑没想到会被他叫住,闻言愣了愣,停住了往台面上放衣服的动作。   周青柏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攥着浴帘的手紧了又松,然后关了淋浴,磨磨蹭蹭,小心翼翼地从浴缸里跨了出来。   裴佑听见了浴帘的动静,良好的教养让他习惯性规避别人的隐私,于是下意识偏了偏头,只伸长了胳膊,把浴衣递了过去。   几秒后,一只湿漉漉的手伸过来,从他手臂上抽走了浴衣,裴佑轻轻松了口气,正想转头离开,就见一只手从斜旁伸了过来,从背后搂住了他。   紧接着,那条胳膊微一用力,把裴佑也一起拽进了卫生间。   周青柏拽人的时候全凭本能,只知道不想让裴佑出这个门,但把他留下之后,看着裴佑纳闷的眼神,周青柏才恍恍惚惚地找回了一点理智。   完了,周青柏深思游荡地想,我是禽兽。   但自我唾弃显然没法改变什么,周青柏眼神飘忽了一瞬,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   “……我想问你个问题。”周青柏忽然说。   裴佑本能地觉得有点危险,但又控制不住地被周青柏夺走了注意力,下意识问道:“什么问题。”   “你当初……相亲时候说的那个‘雷区’。”周青柏舔了舔唇,轻声道:“期限能不能打个折。”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一章~时间大约在十二点左右(前后误差十五分钟吧),明天那章最好不要屯~能第一时间追更最好啦~【感谢真的起名废、人生至味是清欢、悦美明波、今天吃宵夜了嘛、卑微小婷、冉冉染染、就要深情强受、玉桂狗不是兔子yy、浅星眠、蛋黄酥没有蛋黄QAQ、liu92、罐装橘子、活在夢里、林指激推、挝鼓银山投喂的鱼粮,感谢甘望枳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86章 “明天得新买一瓶沐浴露。”   裴佑很快明白了周青柏的言外之意。   毕竟他只是迟钝,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自然能察觉到周青柏的变化。   他的眼神下意识往下一扫,还没等看清什么,就被周青柏黏黏糊糊地抵住了。   “好不好?”周青柏软着声音跟他商量道:“生死之交总能抵点时间吧……你再把我们认识的时间都加上,也差不多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浴衣,裴佑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青柏身上的温度,被水汽蒸腾过的皮肤泛着一点湿润的灼热,连带着浴衣也变得滚烫起来。   裴佑被这温度烫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抬手攥住了周青柏的手腕,心里开始天人交战。   裴佑性子内敛又传统,虽然并不排斥跟爱人更进一步,但对时机的要求很高,总觉得应该到了恰好的时候,然后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更进一步才行。   但现在……现在——   裴佑的思绪卡顿了一瞬,忽然发现,其实现在好像也已经足够“水到渠成”了。   说实话,当初相亲时定下的“规矩”,有一部分是因为裴佑自己性格内敛,哪怕是有好感,也很难在短期内跟陌生人交付这么重大的信任;另一部分,也确实是因为当时跟周青柏并不熟悉,所以压根没想这么多,只顺口说了个自己觉得“合理”的期限。   但现在他和周青柏互通心意,彼此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再恪守着什么没必要的礼节,别说周青柏,就连裴佑自己也觉得太折磨了。   他自己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人,不想的时候倒还没什么,但现在周青柏离他这样近,这样做小伏低地勾缠他,裴佑自己也很难不起什么念头。   他喉结上下一滚,忽然觉得周青柏身上的铃兰沐浴露味道都变得难缠起来。   “裴佑?”周青柏小声说:“理理我——”   周青柏见他不答话,忍不住变本加厉地凑近了裴佑,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嗅了嗅,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周青柏很会撒娇,尤其擅长用这招来对付裴佑,裴佑神思恍惚了一瞬,原本的底线开始摇摇欲坠。   “我——”   裴佑的眼神暗了暗,忍不住伸手勾住了周青柏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周青柏从这个动作中察觉到了一点默许的味道,他眼前一亮,忍不住偏头吻住了裴佑。   浴室里浓郁的沐浴露香味还没有彻底散去,裴佑在满屋湿润的水汽里跟他接了个长长的吻,直到晕头转向,才下意识地握住了周青柏的侧腰,把他翻身抵在了水池旁边。   “没事,不用怕。”裴佑紧张地舔了舔唇,轻声说:“我会很小心的。”   周青柏:“……”   周青柏刚才还在满足于裴佑的配合,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   裴佑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还攥着他的手腕,他难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握着他的力道很重,在皮肤上留下一点轻微的痛感。   “你……”周青柏微微眯起眼睛,小声说:“要在上面?”   裴佑眨了眨眼,困惑地跟他对视了一眼,问道:“你想来吗?”   周青柏:“……”   完了,周青柏想,他和裴佑两个半斤八两的恋爱白痴,在此之前都没谈过恋爱,自然忘了提前问问会不会撞号,直到现在箭在弦上,才发现这居然还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失策了,周青柏想。   过了两秒,裴佑也从这种僵持的力道里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一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周青柏。   “你……”   他本来是想问周青柏喜欢什么样,结果话还没说完,就从水池上的镜面里看到了周青柏背后的模样。   周青柏的浴衣已经在动作间蹭掉了一截,领口大开地顺着肩膀滑到了背后,他背上被手杖打得几条淤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能看出来淡淡的青色痕迹,横七竖八地落在他背后,看着格外狰狞。   裴佑微微一愣,说出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你不是说只被打了几巴掌吗?”裴佑问。   周青柏闻言也愣了愣,他下意识侧头往镜子里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漏了馅,于是微微侧身挡住了裴佑的视线,含糊不清地凑过去接着吻他。   “不严重,早都不疼了。”周青柏说:“没事。”   他说得轻巧,但裴佑不能当做没事儿,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往镜面上飘,心里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儿。   周青柏是很娇气的人,也怕疼,在重庆住院的时候,每次清创都要哼哼唧唧地拉着他的手,药换完了,人身上也出了一层汗。   但这次他挨了打没服软不说,甚至都没来找他撒撒娇,逼问两句好听的哄哄自己。   裴佑骤然心软得一塌糊涂,心里原本就在摇摇欲坠的平衡登时不受控制地滑向了周青柏那边,捞都捞不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水雾模糊的镜面,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震耳欲聋,似乎要冲破骨架的桎梏,从他的心口蹦出来。   他心跳加速,手脚发凉,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但还是迟疑地、慢慢地放开了握着周青柏的那只手。   混乱间,不知道谁又一次拨开了淋浴,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很快在浴室里漫起一层厚重的水雾。   被水打湿的浴帘沉甸甸地坠在浴缸外,时不时被水流打得微微晃动,一点模糊的、压抑的闷哼声从浴帘后面传来,只是很快又被更大的水声所掩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突兀地从浴帘一侧伸了出来,一把攥住了浴帘旁的洗漱架。   那只手长得实在是好,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握着不锈钢架身的五指先是放松片刻,紧接着骤然用力,手背的血管都绷得清晰分明。   紧接着,浴帘微微颤动,又从里伸出了一只手,摸索着按住了他的手背,一点一点地跟他十指相扣,把那根脆弱的不锈钢管拯救了出来。   “这么用力。”周青柏说:“不会弄坏吧……”   浴室里水雾弥漫,热气蒸腾得让人缺氧,裴佑费力地喘息一声,说道:“不、不会——”   “那就好。”周青柏撒娇似地靠在裴佑肩膀上,语气轻缓地一遍遍叫他:“裴总,裴先生,裴佑,佑佑……”   裴佑被他叫得头皮发麻,但还是一声一声,艰难地回应了他。   “我好喜欢你。”周青柏轻声说。   “我也是。”裴佑偏过头看了看靠在他肩膀上的周青柏,抽空吻了一下他汗湿的鬓角,低声说:“很喜欢。”   周青柏总觉得,裴佑这个人身上像是有什么魔力——他不懂浪漫,不会甜言蜜语,哪怕是表白都是照葫芦画瓢,没什么新意。   但偏偏周青柏就是喜欢这样,好像再普通不过的话从裴佑嘴里说出来,都带着点真诚buff一样,让他心里软成一滩水。   他忍不住吻了吻裴佑湿淋淋的侧颈,然后搂着他的肩膀,凑过去跟他接吻。   薄荷味浓烈清爽,热辣辣得让人上头,周青柏脖子上的翠玉吊坠没了束缚,轻飘飘地坠出来,在裴佑眼前晃来晃去,活像是个钩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他。   玉器冰凉,滑过皮肤时总带来黏腻的触感,周青柏微微弯下腰,那枚翠竹吊坠就落在了裴佑背后,轻飘飘地来回滑动着,勾起一大片细密而清晰的痒意。   裴佑三番五次被它激得后背发麻,片刻后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一把攥住了那枚吊坠。   “你喜欢这个?”周青柏很快发现了他的动作,笑着说:“那送你好不好?”   裴佑只觉得自己要被愈加浓重的水汽淹没了,他说不出话,于是只摇了摇头,艰难地把那枚坠子放到唇边吻了吻,然后握在了掌心里。   新房的热水器是当年装修时留下的,接触有些不太灵敏,用得久了,水声就开始断断续续,时大时小。   浴室里水汽愈加浓重,混乱间,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撞到了洗漱台,那瓶新沐浴露被撞下台面,瓶盖在坚硬的地砖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馥郁的铃兰香气顷刻间散了一屋子,黏腻厚重的液体顺着瓶口缓缓流了一地。   “可惜了。”周青柏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地砖,搂着裴佑的腰,小声认错道:“明天得新买一瓶沐浴露。”   作者有话说:   感谢活在夢里、冉冉染染、卑微小婷、长风桥上看风景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7章 “我喜欢叫你——”   下午两点半,进行外来居住人口普查的物业工作人员结束了A区6-3单元楼的登记工作,再一次坐电梯回到了十六层,敲响了1607的房门。   按照物业给出的表格来看,1607在一周前已经成功租了出去,新业主交了租房押金,已经在几天前正式入住了。   今天正是周末,按理来说家中应该有人,但工作人员中午来访时,1607房门紧闭,他站在门口敲了足有十分钟的门,里面也无人应答。   非但如此,新业主留下的电话号码也打不通,工作人员换了个时间又尝试了一次,可惜依旧无功而返,最终只能遗憾地在工作记录上划掉了1607,在后面的备注栏里写上了“未知”两个字,然后合上文件夹,转头走向了电梯间。   与此同时,与走廊一门之隔的1607室里静悄悄的,活像是被人洗劫过一样满地狼藉。   浴室里打碎的沐浴露瓶子还留在原地,里面的液体已经尽数流到了瓷砖上,半干不干地黏在地缝里。   瓷砖上的水痕犹在,镜子上的水汽倒是已经干透了,只是镜面一角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污了,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手印。   与浴室一墙之隔的卧室房门大开,木质地板上凌乱地散落着几件家居服,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落在地上,被一件皱巴巴的浴衣埋在了底下。   落地窗的窗户还开着一条缝,秋意深浓的凉风顺着窗缝丝丝地往里灌,把捆扎在旁边的窗帘勾得一起一伏,微微晃动着。   卧室中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一点规律而细微的呼吸声,大床上蒙着一张加厚的秋被,把底下的一切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真切。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团被褥才晃动了一下,从里面掉出了一只手。   裴佑觉得自己做了个异常混乱的梦。   梦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捆着扔进了湖里,没顶的水接连不断地漫上来,压得他胸口发闷,眼前发黑,连喘息都得拼尽全力,偏偏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甚至越挣扎,捆着他的东西就收得越紧。   他四肢发沉,动动手指都费劲,在这个混乱无序的梦里挣扎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感受到了一阵明媚而刺眼的光亮。   午后的热烈温度正在蒸腾着吸取空气中的水分,日光透过薄薄的眼皮留下一层浅粉色的光晕,空气中那些馥郁浓烈的铃兰香气还没彻底散去,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裴佑朦胧间被这股熟悉的味道唤回了一点睡前的记忆,于是皱了皱眉,艰难地从沉眠中挣扎出几分清明,勉强睁开了眼。   他记忆清醒,周身的感官也在一起回笼,裴佑伸手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才终于发现他梦里怪兽的“罪魁祸首”。   在他枕边,周青柏正窝在被子里熟睡着,他眉头舒展,整个人手脚并用地扒在裴佑身上,胳膊环着裴佑的胸口,心满意足地枕在他肩膀上,活像是一条搂着宝箱不撒手的葛朗台牌大黑龙。   裴佑:“……”   怪不得会做那种梦,裴佑忍不住想,他抱得也太紧了。   不知道是没安全感还是占有欲太强,周青柏就算睡着了,搂着裴佑的力道也相当可观,裴佑被他压得有些难受,于是忍不住微微动了动,想把他的胳膊稍稍推开一点。   然而他只调整了一下姿势,还没等发力,就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僵麻得厉害,从腰到腿都麻涨得不像话,滋味儿比徒步登山三万步还酸爽。   裴佑:“……”   昨晚果然该及时喊停的,裴佑想。   大学时,裴佑曾经听室友开黄腔,说这世上最可怕的生物之一就是素了许多年的处男,他原本还没当回事儿,直到昨天晚上,他才恍然惊觉这句话的深意。   周青柏乍一开荤,食髓知味,很没什么自制力,偏偏裴佑耳根子又软,明明几次想喊停,却都被周青柏“我后背好疼”、“腿也好疼”之类的胡说八道堵了回去,只能任由他翻来覆去地吃了个心满意足。   直到现在,裴佑还有种正在被那枚翠竹吊坠抚摸的错觉,那种若有似无的麻痒感似乎还留存在他身上,激得他后背发麻,肌肉紧绷。   裴佑:“……”   下次不能再这样了,裴佑忍不住想,这太……太过了。   但亲密行为确实会让关系突飞猛进,一夜过去,裴佑忽然发现,他和周青柏之间最后那点相敬如宾的客气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他垂着眼看着扒在自己身上的周青柏,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沉进了一汪清透的蜜,打心眼里涌起一股放松的倦怠感。   就好像他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担心,哪怕他不必费心地表现自己,周青柏也一样能看透他的心。   这种没来由的信任让裴佑心里异常柔软,他眨了眨眼,看着熟睡的周青柏,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垂落在额前的发丝。   “……嗯?”   裴佑一动,周青柏就在睡梦中发出一声闷闷的应和声。他下意识偏了偏头,轻轻蹭了一下裴佑的侧颈,含糊地问道:“你醒这么早?”   周青柏还不太清醒,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困倦味道,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把裴佑更紧地抱在自己怀里,声音微哑地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裴佑平时作息极其规律,这还是第一次一觉睡到下午,他看了一眼床头的数字闹钟,心说还好今天是周末,否则事务所现在八成已经报了人员失踪。   “不早了,已经快下午三点了。”裴佑说:“吵醒你了?”   周青柏摇了摇头,他闭着眼睛往上蹭了蹭,偏头吻了吻裴佑的颈侧和耳垂,然后靠回他肩膀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裴佑,佑佑——”   周青柏一边黏黏糊糊地叫他,一边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摸了摸,帮裴佑揉了揉酸麻的腰。   “你难不难受?”周青柏问。   一个处男是悲剧,两个凑在一起就是灾难了,偏偏他和裴佑俩人都是没谈过恋爱的,彼此都没什么经验,做的时候艰难不已,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渐渐步入正轨。   虽然昨晚周青柏有小心注意着,但他还是担心伤到了裴佑。   裴佑倒觉得还好,除了浑身上下肌肉酸麻外,没什么太过难受的地方。   但他被周青柏叫得后背一阵阵发麻,于是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叫了。”裴佑耳根发烫,轻声说:“我没有不舒服。”   周青柏粘人又爱撒娇,高兴了格外话多,昨天晚上黏黏糊糊地在裴佑耳边叫了一宿他的名字,搞得裴佑现在一听他喊自己就条件反射地想跑。   “为什么不让叫?”周青柏眨了眨眼,维持着这个动作也不挣扎,只是弯着眼睛笑了笑,轻轻舔了一下裴佑的掌心:“我喜欢叫你——”   裴佑被他的动作搞得手心一麻,整条小臂都下意识绷紧了。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只是刚一动作,就被周青柏眼疾手快地握住了。   “不给。”周青柏握着他的手腕,一点一点摸索着扣住他的手指,拉到唇边亲了亲,笑眯眯地抽查了一下课后作业:“想拿走,你得用什么来换来着?”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这本除了一些伏笔的回收和小情侣的甜蜜日常之外,已经快要开始收尾了~所以关于下一本书先开什么,我在微博做了个小调查,除了野哥和他官配的故事之外,还有几本其他的待选,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微博参加一下,最后我会看情况挑选下一本新书的顺序~【微博名在文案最底下,点击查看全文就能看到啦~】【感谢萝卜兔、玉桂狗不是兔子yy、一颗葡萄蛙、图图不吐皮、青花鱼26rywfh5ts7、今天吃宵夜了嘛、空空的灰蓝色兔子、甘望枳、活在夢里、LGBT、栀芝666、林指激推、兔墨投喂的鱼粮,感谢冉冉染染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88章 “是吧,老公。”   阳光,周末,心上人——这样的时光天生就是用来虚度的,周青柏搂着裴佑又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期间软磨硬泡地占了裴佑不少便宜,直到空空如也的肠胃发出尖锐的抗议,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手,跟裴佑一前一后地从床上爬起来。   前天晚上放纵的痕迹还留存在新房的各个角落,周青柏踮着脚从一团家居服里找到自己的拖鞋,又开始满地乱转,试图找到自己昨晚随手丢在地上的睡衣。   裴佑掀开被子站起来,顺手把揉皱的床单抹平,然后踩着拖鞋走过去,伸手拉住了周青柏的胳膊,打开衣柜给他拿了套新的浴衣。   “昨晚那件你丢在洗手间了。”裴佑说:“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所以之前没准备你的睡衣。你先凑活一下,等吃完饭,晚上我们去商场逛逛。”   柔软的织物轻飘飘地落在周青柏手臂上,带着一点烘干机独有的干燥香气。浴衣上的标签已经被人提前剪掉了,衣领后的边角处理得很细致,连剪痕都提前被打火机燎过,摸过去丝滑柔软,一点都没有扎人的麻痒感。   周青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忽然觉得同居的实质感好像从此时此刻才开始慢慢浮现出来。   从今天开始,他真的有了一个新的家庭,周青柏想。   这里没有他熟悉的亲人,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不安,因为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环境里,有一个熟悉的人跟他一起,正在重新适应这陌生的一切。   年少时期幻想过的日子好像正在一点点变为现实,他真的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自己最初想要的那种“梦中情人”,然后和他一起搬进一栋小房子,从此一起吃饭,一起上班,闲来无事时拉着手逛逛公园,亦或是留在家里一起打一局游戏。   他和裴佑会在这里慢慢磨合,彼此侵入对方最私密的领域,然后互相改变,拥有新的生活方式。   他们或许也会吵架,不过很快就会和好,然后在这一次次磨合和了解中为对方打下自己最深刻的烙印,把彼此的人生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从此以后,他也不必再为自己的丢三落四烦恼,因为有人会关注着他所忽视的一切,替他补足生活中的另外一半。   “裴佑。”周青柏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这么好呢。”   他尾音拉长,听起来黏黏糊糊的,裴佑只当他又在撒娇,于是随手关上衣柜门,笑着说:“因为你也好。”   因为你足够好,所以我才愿意付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你。   周青柏自然能听懂裴佑的言外之意,他抿着唇笑了笑,忍不住回头环住裴佑的肩膀,偏头亲了他一下。   “早安吻。”周青柏笑着说:“今天的日常任务结束,我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出去吃饭。”   他说着放开裴佑,随意地把浴衣披在身上,脚步轻快地窜进了洗手间。   他们昨晚回屋得相当仓促,洗手间还没来得及收拾,周青柏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看见洗手间那一地狼藉时还是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然后心虚地往后看了两眼,才关上房门,甩掉拖鞋,赤脚站在地砖上,开始勤勤恳恳地进行打扫工作。   沐浴露已经干在了地砖上,用湿抹布一擦就泛起大片大片的泡沫,周青柏半跪在地上擦着地砖缝,但擦着擦着……就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雪白的洗手池台面。   在他的印象里,裴佑一直是内敛且温和的,周青柏本来以为他在性*上也会一样被动,但没想到情到浓时,他居然意外地坦诚,也会轻轻按住他的手,低声跟他求饶。   裴佑带着喘息的艰难低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周青柏呼吸一紧,忍不住把手里的湿抹布攥出了几条褶皱。   他像是被烫了一样,飞速从台面上挪开目光,但又很快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忍不住又看了回去。   一块瓷砖被他擦了又擦,直到上面的泡沫已经浸透了整条抹布,周青柏才匆匆回神,红着耳根把抹布浸在了水盆中,然后欲盖弥彰地系紧了浴袍带子。   他心不在焉,工作质量也大打折扣,花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收拾完洗手间的一片狼藉,把空沐浴露瓶子丢进了垃圾桶里。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香味儿终于散去几分,周青柏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鼻尖动了动,敏锐地从香精味道中捕捉到了一点其他味道。   厨房里,锅中的水已经烧得滚开,裴佑丢了两个西红柿进去,顺便掀开了旁边电压力锅的盖子。   焖好的牛肉还需要再加香料炖半个小时,但香味儿已经飘开了,裴佑尝了尝味道,又往里加了半勺盐。   浓郁鲜香的牛肉味儿引来了馋猫,周青柏赤着脚从客厅走过来,见裴佑正站在案板前忙活,便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一把从背后搂住了他。   “不是说了出去吃吗?”周青柏像只大猫似的,把下巴搁在了裴佑肩窝里,含含糊糊地说:“你不累吗?”   “搬家的第一顿,不要出去吃。”裴佑倒也没被他吓到,照旧抽了把刀,开始切去了皮的西红柿:“冰箱里还有蛋糕,本来昨晚买了想跟你庆祝的,但是——”   “但是”后面的故事,他俩都心知肚明,裴佑顿了顿,隐去了这半句话,接着说:“也不知道蛋糕还新不新鲜,你一会儿去看一眼?”   “你还买了蛋糕庆祝?”周青柏眼睛一亮,笑着说:“裴同学什么时候学会搞惊喜了?”   “是我妹妹教的。”裴佑老老实实地说:“她说同居第一天,最好买个蛋糕庆祝一下。”   周青柏早知道他没有浪漫细胞,闻言扑哧一乐,说道:“那我要是昨天没成功跑出来怎么办?我只说等我消息,又没说要回家。”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为了以防万一,就先准备着了。”裴佑说:“不过也没准备太多,怕浪费。”   “没事,我很好养的,少吃点也行。”周青柏说着偏头在裴佑颈窝里蹭了蹭,嗅了嗅他身上遗留的香味,忍不住哼哼道:“不过我确实有点饿了——”   裴佑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切了一小片番茄喂给他。周青柏眯着眼睛叼过番茄吃掉,却并没撒手,反而收紧了手臂,跟裴佑越贴越紧。   直到这时,裴佑才反应过来他哪里“饿”,于是无奈地笑了笑,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还吃不吃饭了?”   “唔……吃。”周青柏纠结了一会儿,理直气壮地说:“口腹之欲也得满足。”   不过周青柏说归说,到底还是有些分寸,没真的搞些有的没的,而是和裴佑亲亲蜜蜜地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饭,顺便分了半块蛋糕。   吃完饭,周青柏和裴佑窝在家里歇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擦黑,才一起出了门。   裴佑选的小区地理位置不错,附近不远就是一家大型商场,走过去只需要步行十分钟。   周青柏搬来得匆忙,除了睡衣之外,还有点日用品要添置,于是他俩在一楼逛了一圈,就直接坐电梯去了商场楼下的超市。   “等过两天,我叫个搬家公司去趟星河湾。”周青柏从超市门口推了辆车,随口道:“把东西搬一搬,然后就把那边的房子退了。”   周青柏最近正在跟周建国“冷战”——周建国有心想用冷处理来拉长这件事的节奏,正好周青柏也想向他展示自己的决心,所以星河湾是万万住不得了,早搬早好。   “你准备哪天搬?”裴佑说:“我提前请好假。”   “不用,搬个家而已,一趟车就解决了。”周青柏笑了笑,说道:“而且我没多少东西,家电大多都是房子自带的,我就只有些零碎东西和衣服,估摸两个箱子就装得下。”   “那也好。”裴佑没再强求,转而嘱咐道:“不过要是收拾的时候觉得麻烦,就等我下班回来一起整理。”   “好。”周青柏笑着说。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洗化区转到了食品区,嘴上说着少买些东西,实际上零零散散凑在一起,也买了小半车。   生食区的活虾正在打折,售货员吆喝得异常卖力,裴佑侧头往那边看了两眼,正准备推着车过去,就听见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哥?”   裴佑循声回头,才发现不远处站着的裴雨,意外地怔了一瞬,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过来买七点打折的沙拉卷和烤鸡”裴雨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八卦似地打量了一圈周青柏,兴致勃勃地说:“哥,这位就是嫂——”   裴雨想叫嫂子,却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打了个磕绊,悬崖勒马,紧急看了一眼裴佑的脸色。   周青柏倒是不太在乎这个,他脸皮奇厚,在这种事儿上又丝毫没有包袱,于是乐得在裴雨面前维护裴佑的“高大形象”,主动接过了话茬。   “随便,叫嫂子也行,反正都是一家人。”周青柏说着用胳膊肘拐了裴佑一下,冲他挤了挤眼睛,笑着逗他道:“是吧,老公。”   裴佑:“……”   作者有话说:   小周也要见家长啦,开心XD,最近两章都是恋爱日常,明天加更一章好了~【感谢Cliaty、卑微小婷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9章 “你放心,我不敢跟他吵架。”   裴佑本来想制止裴雨的胡喊瞎叫,却没想到周青柏会“先发制人”。他被这句“老公”震得半天缓不过神,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反驳时机,再想开口时已经晚了。   但裴佑不像周青柏脸皮那么厚,他昨晚刚被吃干抹净一宿,现在腰还酸着,对着周青柏怎么也说不出“老婆”俩字,于是只能木着脸不说话,从头到尾僵成了一根实心棒槌。   好在裴雨并不在乎他的反应,她早在周青柏开口的时候就眼前一亮,整个人像是想笑又不敢,于是一左一右地握着两只沙拉卷,半遮半掩地捂着脸,满脸都写着“磕到了”几个大字。   “你妹妹还挺活泼的。”周青柏扑哧一乐,凑到裴佑耳边去跟他说悄悄话:“怎么跟你一点也不像呢。”   “不知道。”裴佑说:“可能是裴雨比较像我妈。”   言外之意,他自己的脾性应该是随了亲爹。   说起这个,周青柏才忽然想起他对裴佑的家庭了解一直仅限于那位会在中山公园相亲角给儿子相亲的神奇母亲,而对于他的父亲,裴佑好像从没提起过。   周青柏想问,但又怕里面有什么不能提起的伤口,于是想了想,委婉地问:“对了,叔叔跟阿姨……不住在一起吗?”   “嗯。”裴佑倒没听出他的小心,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爸不爱热闹,就留在老家那边了,平时听听收音机钓钓鱼,逢年过节才过来团聚。”   原来如此,周青柏松了口气,心说这么看来,裴佑的性格确实是随父亲更多。   正说着话,裴雨已经从水果柜台另一边蹦蹦跳跳地绕了过来。她性情更像何萍,活泼又灵动,颇有点自来熟的意思,一凑过来就十分不见外地拉住了周青柏的手,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圈。   “太好了,嫂子。”裴雨笑眯眯地说:“我哥之前把你藏得严严实实的,也不带给我们见见。这次可算让我逮着了吧,看他还往哪藏——”   “裴雨。”裴佑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她的大名:“别胡说。”   裴雨得意忘了形,被裴佑打断才冲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之前我有点别的事要忙,所以耽搁了。”周青柏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正好昨天才出差回来呢。”   “唔,怪不得呢。”裴雨眨了眨眼睛,忽然一捶手心,说道:“那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妈今天在家,你俩一会儿就回去呗。”   周青柏:“……”   裴佑:“……”   周青柏是想过要挑个时间跟裴佑去见家长,但他提前预想的场景是要挑个正式点的日子,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上门拜访,好体现他的郑重和认真。但现在裴雨猝不及防地抛出了邀约,顿时搞得周青柏进退两难起来,总觉得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太好。   他不太想把第一次见面放在这样仓促又随便的境地下,但又觉得裴雨的邀请说不定就是何萍本人的意思,他这样贸贸然拒绝,好像很没有礼貌。   周青柏难得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于是偏头朝裴佑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想听听他的意见。   “其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去转转也可以。”裴佑想了想,说道:“不用有心理压力,我妈没有那么迂腐,她只是想见见你,顺便好奇我找了一个什么样的爱人而已。”   “当然,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那就回绝也可以。”裴佑认真道:“没关系。”   “也不是没做好准备。”周青柏笑了笑,说道:“我就是觉得,会不会太随便了。”   “哎呀,不会。”裴雨见有戏,连忙趁热打铁地劝道:“陌生人见面总会有第一次的啦,有一才有二,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她活学活用,原封不动地把周青柏的话抛了回来,周青柏思来想去,也觉得既然已经说到这了,那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于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好吧。”周青柏说:“一会儿我们去楼上买点东西?”   他后半句话是对着裴佑说的,裴佑点了点头,把刚装进购物车里的薯片拿出来放回货架上,推着车往超市出口走去。   “那就先去结账吧。”裴佑说:“零食和生鲜等明天再出来买。”   结账区在楼下,裴雨已经拿完了要买的东西,于是干脆和他俩并排一起走,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天。   周青柏虽然已经工作好几年,但爱玩爱闹,游戏电影都市传说什么都有所涉猎,三言两语间就把裴雨搞得惊叹连连,嫂子长嫂子短地叫。   从楼上走到楼下的这会儿功夫里,他们俩已经从生化危机聊到了底特律,裴佑对游戏的话题不甚了解,所以也没强行介入话题,只是推着车在旁边听着,顺便观察一下周青柏。   周青柏看起来对“嫂子”这个身份接受得相当良好,已经自动自觉地带入了长辈的位置,看起来颇有点宽和又慈爱的意思,一边跟裴雨打成一片,一边还会见缝插针地劝她几句,让她平时好好学习,少玩儿游戏。   裴佑对这个会“劝人向上”的周青柏相当新鲜,路上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他好几次。   周青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大大方方地搂住他的肩膀走到他旁边,笑着对裴雨示意了一下。   “你哥嫌我冷落他了。”周青柏故意开了个玩笑,揶揄道:“咱们换个他喜欢的话题。”   裴佑:“……”   裴佑什么都没说,就被凭空“冤枉”了一顿,实在很没道理。他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又闭上嘴,轻轻干咳了一声。   相处了这么久,周青柏对裴佑已经相当了解,见状抿着唇笑了笑,用指尖勾了一下裴佑的袖口。   “好好好,我不说了。”周青柏凑近他耳边跟他咬了个耳朵,笑着说:“我超听话的。”   ……胡说八道,裴佑想,明明最能作妖的就是他。   但腹诽归腹诽,裴佑到底没忍心打击周青柏的撒娇,于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他们俩的互动旁若无人,倒是旁边的裴雨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俩一眼,揪了揪手里的塑料袋。   结账台近在眼前,打折时间里,各收银台的队都排得老长,周青柏从裴雨手里拿过她买的东西,顺势一起放进了购物车里,准备之后一起结了。   “不用。”裴雨有点不好意思,试图把东西抢回来:“我带钱了,嫂子。”   “你都叫我嫂子了,总不好第一次见面就让你自己花钱吧。”周青柏笑着说:“就当花你哥的了,没事。”   他话里话外都是裴佑,哪怕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他俩感情不错,裴雨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拽了拽周青柏的衣服,示意他跟自己往旁边走走。   排队区人很多,裴佑正在转头打量旁边货架上的超市打折宣传单,周青柏趁他不注意,顺着裴雨的力道往旁边挪了挪,问了声怎么了。   “我哥……”裴雨犹豫了一下,似乎没想好怎么说,只是磕磕巴巴地说:“他有时候会严肃一点,嫂子你别在意。”   “嗯?”周青柏没反应过来裴雨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个,歪了歪头,纳闷道:“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裴雨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就是他规矩太严了,完全就是严于律己,严于待人型的——他对家里人也这样,要是他惹你不高兴了,你不要太生他的气,他不是故意的。”   啊……周青柏这才反应过来,八成是刚刚他逗裴佑的话被裴雨听见了,以至于裴雨现巴巴跑过来,替裴佑说好话呢。   周青柏扑哧一乐,心说那你可太不了解你哥了,裴佑谈起恋爱来别说宽以待人了,那简直就是没有底线,幸亏遇到的是他,要是遇到个别人,说不定就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但事实归事实,兄长的“高大形象”还是得保留的,于是周青柏垂了垂眼,忍着笑点了点头。   “没事,你放心。”周青柏活像个贤良淑德的小媳妇儿,轻声细语地说:“在我们家,都是你哥说了算的,我不敢跟他吵架。”   作者有话说:   我掐指一算,小周下一章就要见家长啦XD~【说起来忽然发现我最近的作息越来越阴间了,这样不好orz,准备努力调整一下,争取以后早点更新,大家也要早点睡呀,早睡早起身体好!】【感谢忄曼、青花鱼_oxuqvzmhvz8、芝士莓莓爱多肉、吻于曲中情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0章 “——现在归你了。”   裴雨得了周青柏的保证,心下稍安,忍不住在心里给这个新嫂子打了个极高的第一印象分。   出了超市,裴雨在商场门口跟他们分手,裴佑和周青柏上楼去买带给何萍的礼物,而裴雨则先一步回家,去给亲妈报信。   何萍虽然一直心心念念着想把裴佑“推销”出去,但真接待儿子的男朋友还是头一回,她看起来不比周青柏放松到哪里去,乍一听消息,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紧张地攥了攥手。   “你也不早给我打个电话。”何萍有些紧张地说:“他们什么时候来?我现在做点吃的还来得及吗?”   “不用忙了吧,这都几点了。”裴雨年纪轻轻,并不太把“新媳妇上门”当回事,她从零食筐里摸出一小袋瓜子撕开,随口道:“他们俩都吃过饭了,你做了估计他们也吃不下。”   “那不一样,这是礼数问题。”年长的何萍对这件事倒是异常重视,一边风风火火地开始收拾沙发和茶几,一边轻声埋怨道:“你和你哥也是,心里一点都没数,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居然都不知道提前跟我商量一下,让我做点准备。”   “哎呀,做什么准备。”裴雨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冲何萍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嫂子人可好了,脾气又好又和善,还大大方方的,不会计较这种小事儿的。”   “不许瞎叫。”何萍整理沙发坐垫的手一顿,转过头认真道:“人家一个大小伙子,叫嫂子多难为情——以后叫哥,知道吗。”   裴雨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知道啦。”   何萍收拾完客厅,似乎还是对没时间做饭耿耿于怀,她想了想,干脆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转头塞到了裴雨手里。   “快去,去楼下买点水果,挑点好的,多买几样。”何萍嘱咐道:“别在门口的水果摊买,去正门对面那个进口超市——”   “啊……”裴雨有些不情愿,脚步挪挪蹭蹭地不想动弹:“妈,我才刚上楼呢。”   “快去,听话。”何萍二话不说地抵着她肩膀往外推,小声哄了她几句:“你腿脚快,快去快回啊——多跑两步。”   裴雨手里的瓜子还没焐热就被人缴了械,于是只能耸了耸肩,脚步飞快地往楼梯间跑去了。   她楼上楼下地买完水果回来,短短十来分钟的功夫,却见家里客厅已经大变了样。   茶几上散落的游戏机和平板电脑已经被何萍收回了裴雨的房间里,玻璃茶几被擦得锃光瓦亮,甚至连沙发套都临时换了套新的,铺得平平整整,毫无褶皱。   裴雨拎着一袋水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说她可算知道她妈有多着急给裴佑找个归宿了,看这个架势,她亲爹过来都没有这个待遇。   “妈,你至不至于啊。”裴雨把纸袋放在玄关上,一边拖鞋一边吐槽道:“不知道的以为你接见国家领导人呢。”   “正好你回来了。”何萍眼前一亮,忙拉着她说:“刚才你不是在超市碰见他们了吗,快给我讲讲,你哥他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裴雨:“……”   裴雨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神经紧张的何萍来回盘问起来,她心如止水地被何萍拽进客厅,心说老天开眼,赶紧把她哥他嫂子送回来,好来解救解救她这个无辜的花季少女。   老天爷似乎听见了“花季少女”的心声,过了一会儿,家里的指纹锁发出一声轻响,锁芯向内转动,发出开锁的提示音。   正在盘问裴雨的何萍话音一滞,下意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了玄关的方向。   下一秒,房门被人从外拉开,裴佑先一步进了家门,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了地板上。   “妈。”裴佑打了个招呼,说道:“我带青柏过来看看你。”   他说着向旁边侧了侧身,露出后面拎着东西的周青柏,周青柏弯着眼睛笑了笑,上前一步,礼貌地冲何萍打了个招呼。   “阿姨好。”周青柏说。   “哎——好好好,快进来。”何萍连忙招呼道:“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   “一点心意。”周青柏笑着说。   他跟在裴佑身后进了门,顺手也把东西放在了地上,何萍低头扫了一眼,发现他买的东西多却精,除了茶叶之类的常规礼品之外,还有一件女士风衣和一整套钓鱼竿,看起来是预备买给她和裴佑父亲的。   很细心的孩子,何萍想,她生的儿子他自己知道,裴佑孝顺归孝顺,但脾气太直,跟家里人也不会这么客气,想表心意的时候大多都是直接给钱,让爹妈自己去买喜欢的东西,不会这么精挑细选地大费周章。   看出周青柏对这次会面一样上心,何萍心里松了口气,也没之前那么紧张了,脸上的笑意轻松不少。   “下次不用买这么多东西。”何萍笑着说:“人来了就行了。”   “他选了挺久的。”裴佑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给周青柏,说道:“鱼竿明天我叫个快递过来寄给爸,新游戏机就放在家里吧,别让裴雨带去学校玩儿。”   裴佑大概没发现自己在长辈面前替男朋友说好话的行为多像“胳膊肘往外拐”,倒是周青柏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笑了笑,乖乖换了鞋,被何萍拉着进到了客厅里。   周青柏脾气好,家教好,除了爱玩爱闹,“不务正业”之外,是很容易让长辈心生好感的小辈类型。何萍早在给裴佑安排相亲的时候就对周青柏的条件大概有所了解,现在乍一看了真人,心里说不出来的满意。   她拉着周青柏在客厅坐下,二话不说往他手里塞了个蜜橙,朝他笑了笑。   “小雨那孩子不懂事,随随便便就邀请你上门了,也没说问问你方不方便。”何萍说:“既然来了,就别拘束,就当到自己家一样。”   周青柏也是头回见家长,说不紧张是假的,他轻声道了谢,把橙子左手倒右手,就是半天都不知道剥皮。   裴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拘束的模样,看着都替他累。他习惯性地把橙子从他手心里拿过来,从果盘旁边抽了把小刀,熟练地在果皮上划了几道,用刀尖一点点剥下果皮。   “别紧张。”裴佑说:“路上不是还说自己稳如泰山么,怎么现在见到我妈,反而紧张起来了。”   周青柏:“……”   这怎么还带拆台的!   周青柏从没有一次这么想吐槽裴佑的耿直,他脸上的乖巧笑意僵硬一瞬,忍不住借着茶几的阻挡轻轻戳了戳裴佑的腿。   裴佑从他的力度中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句话好像不太适合在何萍面前说,于是干咳一声,把剥好的蜜橙放回了周青柏手里。   “……吃橙子吧。”裴佑蹩脚地转移话题道。   何萍扑哧一乐。   她是过来人,小两口感情好不好她一眼就看得出来——周青柏虽然脾气性格看起来跟裴佑完全不一样,但他们两个人坐在那,就有种说不出的契合。他们身边好像自带气场,不用彼此交流,一个眼神过去就知道彼此想什么。   裴佑的性向跟主流不符,择偶也会比平常人艰难许多,何萍对这个圈子的情况不了解,之前一直担心裴佑因为性子木讷找不到对象,孤苦无依,但现在看来,她能放心了。   “对,吃橙子吧。”何萍忍着笑说:“橙子特别甜。”   周青柏被何萍揶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笑了笑,随手掰了一半橙子分给了裴佑。   有了裴佑的打岔,原本紧张生疏的气氛一下子活络开来,何萍泡了几杯茶,闲聊似地问了问周青柏和裴佑的日常相处。   “你们两个现在自己过,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何萍说:“反正离得近,如果在家不爱做饭,可以过来吃。”   “还行,没什么不习惯的。”裴佑说:“在家做饭也不麻烦,顺手的事。”   何萍的闲聊很有分寸,她不打探小两口的隐私,也不去问他们俩对未来的发展,只是问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周青柏很会做乖孩子,对何萍几乎是有问必答,加上还有裴雨在旁边听着,插科打诨间,气氛很是轻松。   看得出来,何萍对周青柏相当满意,她脸上的笑意愈加深重,连带着看着周青柏的眼神都相当慈祥。   “你们俩过得好就行。”何萍轻轻敲打道:“既然能在一起,就是缘分,要定定心,以后好好过日子。”   “嗯。”周青柏笑着说:“裴佑特别好,我家里人也都觉得我高攀他。”   周青柏本来只是想在何萍面前表达下自己家人的友好态度,但裴佑却好像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皱着眉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没有高攀。”   “妈,前一阵我出差,其实是被困在灾区了。”裴佑像是生怕何萍把这句话当真,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抽了张纸巾擦手,认真道:“是他连夜跑去找我的,在灾区找了我一个多星期。”   “什么!”裴雨惊叫道:“哥,那时候你在南省啊?!”   何萍本来还想嘲笑他俩这互相找补的劲头活像一对苦命小鸳鸯,结果听到后半句,忽然脸色一变,急道:“你不是说你那时候在保密加班吗?”   裴佑当时失联,何萍心里也打过鼓,不过没过多久他就自己打了电话回来报平安,说是参加了一个保密项目,只是在酒店集体工作,不能带手机而已。   他之前也参加过这样的项目,于是何萍也没当回事,却没想他居然是哄自己的。   “……我当时怕你担心。”裴佑实话实说道:“想回来之后当面再跟你说的。”   周青柏见何萍脸色变了,于是轻轻扯了扯裴佑的袖子,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但裴佑好像铁了心想在何萍面前表现他,于是少见地没听他的话。   “当时他在灾区吃了不少苦,跟着救援队翻山越岭的找我。”裴佑说:“中途还受了伤,后来在重庆养了好几天才出院。”   何萍还沉浸在乍听得消息的后怕中,但好在裴佑已经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于是这种后怕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她就松了口气,平复了许多。   “他没有高攀我,他自己也很好。”裴佑说。   何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头深深地看了周青柏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走进了里屋。   “我让你别说吧。”周青柏小声说:“你再吓到阿姨。”   “迟早要说的。”裴佑对这件事很固执:“她应该知道。”   “那你也太吓人了,哥。”裴雨心有余悸地插嘴道:“你怎么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出差正好到而已——”   正说着话,进屋的何萍已经折返了回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有些简陋的深红色盒子,盒子下面垫了一封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红包。   “这个。”何萍坐回沙发上,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膝盖上,伸手掀开了盒子。   周青柏好奇地探头一看,只见那盒子里装着一只两指宽的纯金手镯,上面雕龙刻凤,乍一看颇有分量。   “这是当初我和裴佑他爸爸结婚的时候,他奶奶给我的,我一直收得好好的,准备佑佑结婚的时候给他的爱人。”何萍笑了笑,有些怀念地摸了一下那枚镯子,然后连镯子带红包一起放在茶几上,推到了周青柏面前:“——现在归你了。”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周青柏真真切切地吓了一跳,连忙想推回去,却被何萍阻止了。   “本来没想这么早给你。”何萍说着顿了顿,似乎是怕周青柏多想,于是解释道:“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你们还都太小,怕不定性……但现在看来,还是应该直接给你们的好。”   何萍很了解裴佑,她这个孩子心眼实在,对感情又极认真,他能带回来给自己看的人,必定是已经准备着要过一辈子的人。   而周青柏看起来也看中裴佑,把他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何萍自认为自己已经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拿着吧。”何萍笑了笑,说道:“你们男孩子不带这个,就收着吧,以后想要什么首饰,熔了打个新的也行。”   周青柏没想到头一次上门就能得到何萍这么大的认可,一时间也有点蒙了,还是裴佑看了他一眼,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拿着吧。”裴佑说:“反正也不会给别人了。”   既然裴佑都这么说了,周青柏犹豫一下,也就没有推辞,笑了笑,把这只镯子收了起来。   离开何萍家时,何萍显然已经把周青柏当成了新的家庭成员,嘘寒问暖好一会儿,临走时还给他装了点自己做的八珍糕和熏豆茶。   周青柏当着何萍的面还收敛一点,一下了楼就原形毕露,跃跃欲试地把镯子从首饰盒里取出来,戴在了自己右手手腕上。   那镯子用料扎实,圈口也大,正正好能被周青柏带上。他皮肤白皙,带这样样式老旧的金镯子也不显得俗气,反而被金子的成色衬得有几分矜贵。   “哎,你说,阿姨这算不算认可我了?”周青柏高举着胳膊,对着月色欣赏了一下这枚镯子,兴致勃勃地说:“以后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儿媳妇了吧?”   裴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选择性地无视了“儿媳妇儿”几个字儿,随口说道:“先收着吧,等之后你有什么喜欢的,咱们再去熔了它。”   “熔了干嘛?”周青柏一把捂住自己的手腕,理直气壮地说:“这可是我的儿媳妇标志,我才不熔——我就带,等以后小雨结婚生孩子,就把这个再传给我侄女婿……或者侄媳妇儿。”   他显然已经接受了“儿媳妇儿”这个身份,甚至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裴佑被他三言两语撩拨起心思,忍不住也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那你得考察一下对方。”裴佑认真地说:“靠谱的才能给他,不靠谱的不可以。”   “你放心,我看人最准了。”周青柏故意逗他:“你不就是我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挑中的吗。”   裴佑闻言抿着唇笑了笑,伸手接过了周青柏手里的塑料袋,没有说话。   临近深夜,小区里万籁俱寂,只有景观灯幽幽地亮着,周青柏和裴佑并肩而行,顺着小路慢慢往家走,过了片刻,才听见裴佑又开口叫了他一声。   “周青柏。”裴佑说:“你明天想吃什么?”   秋夜微凉,皎明的月光洒落在漆黑的小路上,周青柏心念一动,忽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别样的甜。   从前听人说今夜月色真美是表白时,周青柏还不理解,直到刚刚,他才猛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如果两个人有心,那风花雪月也好,柴米油盐也罢,原来皆是情意。   没想到他居然也有一天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周青柏想,就算他说的只是再直白不过的日常话题,他也能从中听出爱意来。   “……唔。”周青柏眼神柔软,他状若无意地勾住了裴佑的手,然后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语气轻松地说:“吃鱼吧。”   作者有话说:   开始调整作息第一天!让我们恭喜小周获得儿媳妇儿凭证(bushi)23333,因为明后天有点私事要处理,不一定能更新,所以这章努力写长一点了XD,差不多是两更的量了,希望大家吃得开心~明后天先请个假,周四晚(ban)上(ye)更新~【以及小周已经见过家长啦,之后就是小裴了XD【感谢长风桥上看风景、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1章 “正好——你主外我主内。”   惬意轻松的周末转瞬即逝,周一早上的闹钟一响,哪怕是再留恋温香软玉的打工人也得爬起来上班。   裴佑起床时,周青柏还蒙着头赖在被子里,只从被子缝隙里伸出一只手,勾魂儿似地拉了裴佑一把,黏黏糊糊地撒了两句娇。   他惯爱赖床,能八点起床就绝不七点五十九睁眼,裴佑已然习惯了他的做派,见状也没觉得有什么,弯下腰亲了他一口换取自由,然后自己去穿衣洗漱,准备早餐。   早饭是超市里买回来的半成品,奶黄包上锅一蒸,散发出甜腻腻的香气,周青柏被香味儿勾引,游魂似地从卧室飘出来,眼睛都没睁,就一脑袋扎在裴佑肩窝里,哼哼唧唧地喊了两声困。   “既然都醒了,就去洗手吃饭吧。”裴佑好脾气地说:“早上总不吃饭,胃会饿坏的。”   周青柏倒不在乎胃好不好,但工作日里他和裴佑也就早晚两茬能见面,他不愿意错过跟他在一起的早饭时间,于是靠在裴佑身上赖了一会儿,便咬了咬牙睁开眼睛,脚步虚浮地飘进厕所洗漱去了。   蒸锅里浮上一层厚厚的水汽,裴佑挽着衬衫袖口,靠在厨房窗边,向外看了一眼。   今天阳光明媚,看起来是个好天气。   刚过七点,流理台上的手机就轻轻震起来,裴佑捞起手机解锁一看,发现是工作群里的消息。   南省的合作项目暂停,但裴佑却没法闲着。下半年开始,各公司的财报都要更新,审计工作也跟着忙起来,裴佑手里的活儿一个接一个,合作方送来的资料几乎要塞满他整个工作桌面。   但或许是Anna还存着把裴佑打包送去上海的心,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没给他安排什么外派的差事,大都是维护现有的合作,顺便更新工作进程。   秋招之后,事务所也纳入了一批新鲜血液,裴佑他们组也来了两个实习生,正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做什么都得手把手带着。   裴佑点开对话窗口,大略扫了一眼对方发来的工作问题,然后挑拣出几条要紧的仔细地回复了。   礼拜一的早上总是伴随着一大堆新工作,裴佑一一回完工作消息,台面上的定时器也正好归零,叮铃铃地震动起来,裴佑从手机上短暂地移开目光,按掉了正在嗡嗡作响的定时器。   周青柏早起的时候总像是带着什么行动迟缓的Debuff,在洗漱间里磨蹭了足足十五分钟才一步一步地挪出来,吃饭时也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上下眼皮直打架,一只奶黄包吃了足足五分钟还没吃完。   裴佑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困,但直到他自己吃完了饭,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上班时,见周青柏还坐在餐桌前磨蹭,才奇怪地皱了皱眉,伸手在周青柏眼前晃了晃。   “青柏?”裴佑问:“我一会儿先送你去上班?”   “嗯?”周青柏匆匆回神,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随手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从餐桌后站了起来。   “我忘了告诉你,我暂时不用去上班了。”周青柏搂住了裴佑的腰,冲他眨了眨眼,无辜地说:“我被我爸彻底停职了,哪天复工……还不一定。”   裴佑微微一愣。   周青柏停职这件事他知道,但他本来以为周建国既然已经松口默许周青柏重新回来跟他相处,那这件事不说过去,也算是风波平息了大半,却没想到周青柏还被他罚着。   “那……”   裴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周青柏,似乎想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我就在家等你了。”周青柏接过话茬,他眨了眨眼,露出一点非常浮夸的幽怨表情,小声说:“我以后只能靠你养了,你不会嫌我烦吧。”   “不会。”裴佑连忙说:“我养得起你。”   他表态的速度太快,太诚恳,像是生怕一句话说晚了,周青柏“脆弱”的心肝就又要啪嚓碎满地似的。   周青柏唇角勾了勾,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抿着唇忍住笑意,又问道:“那要是我爸一直不让我复职呢?”   这倒是个问题,裴佑想,周青柏的履历在北京这个高管遍地的地方不算相当有竞争力,如果离开青山,他未必会比现在过得舒服。   裴佑脑子里飞速掠过北京本地几家数得上号的大型企业情况,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周青柏大概率受不了他们的高压工作环境。   “……那也不着急。”于是裴佑说:“你在家打打游戏也可以,去Black bar玩也行。”   周青柏不喜欢车也不喜欢表,除了调酒就喜欢打点游戏,裴佑心算了一下自己的工资,觉得养他还是不成问题的。   “等什么时候有合适的机会了再说。”裴佑说。   “那我不成吃软饭的了?”周青柏苦恼地说:“我总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时间长了跟社会脱节了怎么办?”   “那你就做点喜欢的。”裴佑说。   “知道了。”周青柏心眼坏,偏偏喜欢看裴佑为他着想的模样,于是可着劲儿逗他,装得像个小媳妇儿似地说:“那我在家做做家务吧,正好你去上班,我照顾家里——你主外我主内。”   裴佑:“……”   裴佑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还没等在脑海里想象出周青柏做家务的场面,就见他强忍着笑跑去门口取下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然后屁颠屁颠地亲手给他套上。   “青柏——”裴佑显然很不习惯周青柏的新剧本,整个人都有点僵硬,试图拒绝道:“那个——”   “好好上班,不用担心我。”周青柏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行云流水地给他套上衣服,然后把公文包和车钥匙塞进他手里,凑过去亲了他一口,顺手把他推到了门外,像个贤妻良母似的嘱咐道:“路上开车慢点。”   “那好吧。”裴佑出了家门,似乎还有点不放心,于是回过头,无奈地嘱咐了一句:“我今晚争取不加班,会早点回来。”   “好。”周青柏忍着笑说:“努力工作,我乖乖在家等你。”   裴佑莫名其妙就地背负了“一家之主”的重担,稀里糊涂就变成了家庭的顶梁柱,只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开始一周的工作。   不过周青柏虽然嘴上说着要靠裴佑养,可也没真的脸皮厚到可以在家白吃白住的地步。裴佑走后,他洗了碗,回屋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一觉睡到了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收拾了一下,拿着钥匙出了门。   Black Bar下午不营业,周青柏去的时候,店里房门紧闭,灯光大亮,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布置小舞台,排查安全隐患。   公共区最大的卡座上坐着一个有些粗犷的中年男人,葛兴坐在他旁边,正在一边跟他聊天,一边切着手里的扑克牌。   周青柏照旧从后门进来,那中年男人一抬眼先看见了他,话还没说,脸上先带上了笑模样,离着老远冲他招了招手,喊他“老弟”。   “强哥。”周青柏打了个招呼,路过吧台时不见外地从冰箱里薅走一瓶可乐,随口道:“今天有演出?”   “有,我从南京那边请来的一个地下乐队。”强哥眯缝着眼睛笑了笑,说道:“你想跟着上去露两手不。”   “今天不行,今天有事。”周青柏说。   他说着顺势在卡座另一侧坐下来,葛兴把手里的扑克牌收拢成一堆,一抬眼还没等看清他,先看清了他手上的东西。   “……你这带的什么玩意?”葛兴一脸嫌弃地说:“你什么时候成暴发户了?”   周青柏手上带的是何萍之前给他的镯子,他还沉浸在被家长认可的新鲜劲儿里,今天出门的时候,就顺手套手上了。   “说什么呢。”周青柏在这方面几乎是不要脸的,他白了葛兴一眼,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丈母娘给儿媳妇儿的见面礼。”   葛兴:“……”   我看你是有毛病,葛兴无语地想。   周青柏一句话前后矛盾,短短几个字儿叉出两家人,葛兴懒得纠正他乱套的辈分,单刀直入道:“那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来找个活儿干。”周青柏晃了晃脚尖,说道:“我爸把我工作停了,我总得出来干点什么吧。”   按理说,周青柏放在裴佑那的理财资产就算不动每个月也有固定进账,一年算下来不比高管的年薪少。但他骨子里还是有点遗传自周建国的大男子主义,总觉得自己在家闲着,让裴佑一个人出门上班说不过去。   “你爸来真的啊?”葛兴纳闷道:“他老人家图啥,都把你放出来了,还来这套?”   “他从来都是来真的。”周青柏耸了耸肩,说道:“他等着我服软呢。”   “找个活儿倒不是不行。”强哥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咱们店里有不少人是冲你来的,你要是愿意过来长待,我给你小李的开三倍工资。”   “主班的坐班时长太长了。”周青柏叹了口气,说道:“裴佑白天上班,我总不能让他天天晚上陪我在酒吧熬到凌晨两点多吧。”   “那兼职你也够不上啊。”强哥有点不理解:“你又不缺钱,干嘛受这个累。”   周青柏很难解释这是恋人之间的“平等”问题,他拉开可乐罐,摇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葛兴忽然说:“你没想过自己开个店吗?”   周青柏要手艺有手艺,要审美有审美,家境好存款多,背后还有那么多理财基金撑着,不怕一时亏损,按理说是最适合开店的条件,但他一直都能忍住不动手,葛兴一直也很不理解。   “你以为我不想?”周青柏说:“我早就想过了。”   周青柏很早前就想过这件事,他爱好调酒,也知道酒吧的运作模式和经营模式,相比起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做高管,他显然更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   但周家环境如此,周建国和周苍山都希望周青柏能有更加“正派”的事业,并不赞同他出去玩票——更别说是这样“不学好”的玩票。   所以对周青柏而言,待在青山,做一个不上不下的高管,反而是麻烦最少的解决办法——反正他爱的是调酒,又不是开酒吧,所以他想想也就算了,没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也不知道我会和我爸冷战到什么时候。”周青柏长舒一口气,说道:“他迟早会要我回青山,如果我现在开个店,到那时候应该怎么办——我可没有两头兼顾的精力。”   周青柏自认不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他的精力只有那么多,调酒分去一部分,裴佑再分去一大部分,剩下的只够他勉强“糊口”,分不出心思来发展副业。   这确实是个问题,好家世虽然是助力,但有时候也确实是束缚,葛兴自己也明白这个,所以没再说什么。   “没事,这又不是一天就能决定的。”强哥伸手拍了拍周青柏的肩膀,哈哈一笑,说道:“反正你要是什么时候缺钱,就什么时候过来,工资都好说,时间也看你宽裕。”   “好。”周青柏跟他认识许多年,说话也随意,闻言笑着说:“我可不跟你客气。”   周青柏虽然想找个活儿干,但也没急到立刻上岗的地步。他跟强哥通了个气儿,心里有了底,反倒不着急了,他环视了一圈,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可乐,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   “那行,今天我就先走了,改天过来请你俩喝一杯。”周青柏说。   “这么早就走?”葛兴纳闷道:“不留下看个表演?”   “不了。”周青柏一本正经地说:“钱都不挣了,总不能活也不干吧——裴佑快下班了,我得回家给他做饭呢。”   葛兴:“……”   挺好,葛兴木然地想,我就多余问。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知道怎么网页版一直登不上orz,刷新了好多次都不管用,最后只能用手机更新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排版问题,如果有的话我明天白天再用电脑修改一下~【感谢人生至味是清欢、活在夢里、豆沙豆沙、浅星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2章 “那我选另一个,还来得及吗?”   裴佑忽然觉得,让周青柏闲在家里,恐怕不是个好主意。   ——他这个人平时没事儿都得作点妖出来,现在猛然间不用上班也不用出门,更是闲得发慌,所有精力都用来搞事儿了。   何萍的认可像是给他打了鸡血,搞得周青柏对“贤妻良母”这种剧本相当热衷,居然还真的开始在家扮演起“家庭主夫”来。   可惜他动手能力虽然不错,但厨艺实在不怎么样,裴佑下班回家时,差点被厨房的油烟呛得当场拨打报警电话。   “我都给你选项了。”周青柏甩锅得相当熟练:“是你自己偏要选先吃饭的——”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裴佑想,就是选项给的有点偏差。   清闲的周末背后是更加忙碌的周一,裴佑晚上临时加了会儿班,将近八点半才迎着北京的晚高峰艰难到家。   他把车停在了露天停车场,走到楼下时抬头一看,只见1607的客厅里一片漆黑,安安静静,不知道是没有人在,还是周青柏没有开灯。   微信里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下午五点多,临近下班时间时,周青柏发了条微信给裴佑,问他大概几点回来。裴佑原本答应他会正点下班,但临了要走时却被紧急工作绊住了脚,只能又跟组内开了个临时会议,紧急重做了实习生弄错的数据。   裴佑怕周青柏苦等,第一时间就给他发消息说明了情况,但不知道周青柏是忙着还是不开心了,只干巴巴地回了他个“知道了”,别的什么也没说,之后也没再发微信催促他。   裴佑是个守约的人,他原本就觉得自己是放了周青柏鸽子,又习惯了周青柏借题发挥得寸进尺的模样,现在乍一看他这么“懂事”,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心里直发虚。   但他又觉得周青柏不是那种脾气上来什么都不解释就离家出走的人,于是思前想后,忍不住在进电梯前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到家了。”裴佑说:“马上上楼。”   消息发出去后,电梯门缓缓向内合拢,连带着信号也被隔绝在外,裴佑按下锁屏,把手机重新揣回了兜里。   现在这个时间不上不下,按时下班的早已经到家,真正加班的还没回来,电梯优哉游哉地一口气上了十六楼,但裴佑发出去的消息还没能得到回应。   十六层安安静静,楼道灯随着脚步声一点点亮起,裴佑站在家门口,先是敲了敲门,见没人应答,才掏出钥匙,拧开门锁进了屋。   屋里一片漆黑,灯和空调都没开,裴佑纳闷地环视一圈,正想摸出手机给周青柏打个电话,就听门后传来了一阵极轻的窸窣声。   裴佑顿时警惕起来,正想回头看看,就觉得有人从背后猛地接近,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给你个选项。”有人搂着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窝里,轻笑着说:“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裴佑:“……”   裴佑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偏了偏头,就着这个动作往周青柏那边“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家里进贼了。”裴佑说:“你怎么连灯都不开?”   “我要给你个惊喜。”周青柏理直气壮地说。   那真是太惊了,裴佑想,我刚才差点报警。   “下次……你可以先提醒我一下。”裴佑显然对这种突发的夫妻情趣没什么经验,委婉地说:“我好有个准备。”   “有准备还叫什么惊喜。”周青柏笑了笑,缓缓收紧手臂,意味深长地说:“快点,先选一个。”   裴佑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暧昧暗示,也压根没细琢磨这两个选项背后的“陷阱”,只当这是个普通问题,随口就回答了。   “先吃饭吧。”裴佑拉下周青柏的手,温声问:“你等到现在么,饿不饿?”   周青柏:“……”   话是正经话,但怎么听着就那么不对劲呢。   周青柏一击未中,犹不死心,黏黏糊糊地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真的?”周青柏意有所指地问:“不再想想?——要是不想洗澡的话,先吃我也不是不行。”   裴佑:“……”   周青柏语气低缓,在沉沉的夜色掩映下变得缱绻又温柔,他说话时有意无意地地改变了一下姿势,手指微勾,抽出了裴佑的衬衫一角,指尖顺着他的侧腰攀进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精瘦的腰身,暗示意味相当浓重。   裴佑沉默了一瞬,这次终于明白周青柏的意思了。   他虽然迟钝,但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哪能经得起这么撩拨,刚被周青柏摸了两下,就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攥住了他的手腕。   周青柏勾了勾唇角,轻轻一笑,顺杆爬似地往前一凑,二话不说把裴佑按在门板上,低头吻住了他。   公文包当啷一声落了地,裴佑含糊地唔了一声,被动地承受了这个吻。   周青柏原本只是想在门口把裴佑截住,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但亲着亲着也起了火,忍不住伸手拽出了裴佑的衬衫衣摆,跌跌撞撞把他往屋里拉。   他们俩吻得难舍难分,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动作间还被落在地上的西装外套绊了一下,踉跄地双双撞上身后的隔断墙。   墙上的大灯开关不小心被裴佑撞开,客厅顶灯闪烁一瞬,飞速地亮起来,周青柏脸色一变,下意识想伸手关灯,可惜已经晚了。   灯一开,客厅里的一切就明晃晃地暴露在了裴佑的眼中——餐厅桌上散落着的几片圆白菜凌乱又可疑,旁边的厨房隔断门紧闭,里面烟雾缭绕,乍一眼活像是粗制滥造的仙境造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裴佑:“……”   裴佑还从来没在自己家见过这种大场面,不由得愣了愣,上前推开了厨房的隔断门。   周青柏色诱未果,已然露馅,干脆也不阻止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跟上了裴佑的脚步。   隔断门从滑轨处滑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密封条一开,厨房里呛人的油烟就透过门缝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裴佑猝不及防间被呛了个正着,差点以为厨房着火了。   但好在开门之后空气流通的速度也快了起来,那些呛人的油烟味很快散去不少,连带着厨房里的情况也变得清晰起来。   正对着隔断门的厨房侧窗窗户大开,浓郁的烟雾正在顺着大开的窗口往外呼呼地灌,大开的隔断门跟侧窗之间形成了穿堂风,很快就把满屋的油烟抽了出去,只留下一点明显的焦糊香味儿。   厨房里的两口锅一口躺在水池里,一口还留在灶台上,炉灶上的火已经熄了,但余温还是相当冥想,焦糊发油的蔬菜铺在锅底,还能勉勉强强辨认出一点圆白菜的模样。   “案发现场”的情况如此明晰,裴佑环视了一圈,心里已经大致还原出了整个情况。   他居然还真的在家“主内”起来了,裴佑想,可惜周青柏没这个天赋,“主”得有点让人无奈。   怪不得周青柏没回他消息,合着在忙着“毁尸灭迹”呢。   厨房里一片狼藉,但裴佑却并不觉得烦躁,他四下看了一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甚至有点想笑。   怪不得他一回来周青柏就拉着他不放,裴佑想。他原本还觉得周青柏是习惯作妖,结果现在看来,他纯粹就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省得他发现厨房里的情况。   周青柏调酒的时候手既稳又巧,时机把控精准至极,却没想到是个厨房杀手。裴佑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心说这还挺有反差的。   他和装满厨余垃圾的垃圾桶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穿堂风从厨房横贯而过,终于把原本云山雾罩的厨房恢复了本来面目。   周青柏甩完锅之后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干咳一声,磨磨蹭蹭地挪进了屋。   “……我就说让你先选别的。”周青柏含糊不清地说:“我本来已经叫了外卖弥补的,但是这时候是接单高峰期,骑手送货延迟了。”   裴佑上了一天班回来,周青柏本来想给他个惊喜,没想到喜没给成,惊倒是层出不迭。周青柏自己也觉得心虚,连带着心情低落下来,走上前搂住裴佑的腰,微微用力,想把他带出厨房。   “对不起。”周青柏诚恳认错道:“先出去等会儿吧,一会儿吃完了外卖我来收拾。”   裴佑还站在垃圾桶前,没有如他所愿被拉出门,而是偏头看了看他,问道:“怎么想起来做饭了?”   “你上一天班,总不能晚上回来还得管我吧。”周青柏眼神飘了飘,底气不足地说:“我做饭不是应该的吗。”   周青柏确实怕苦怕累怕麻烦,可从下定决心跟裴佑在一起那天开始,他就从来没打算把维护家庭的责任全丢给裴佑。   停职这件事或多或少影响到了他一点,但他只模模糊糊间察觉到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人生重要的转折路口,却不知路口的左右各自通向什么地方。   他有心想要改变,但青山却是个不确定的因素——周青柏进不知道何时能进,退也暂时没下定决心。他就像个拿着求职简历在秋招市场上来回穿梭的毕业生,在第一目标公司没有答复他是否入职之前,就连投下一份简历都得再三权衡。   这种隐约的不确定感到底映射到了他对家庭的责任感上,以至于周青柏难得地主动开始涉猎自己并不擅长、也并不感兴趣的领域。   ——只可惜他失败了。   周青柏心大,难得有这么挫败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夹杂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算了,这种失败品就别看了。”周青柏说:“我叫了本帮菜的外卖,再过一会儿就能送到,我们——”   “不是失败品。”裴佑神色自若地伸出手,从橱柜里抽出一个干净的盘子,把被油浸得软趴趴的圆白菜盛了出来,放在了台面上。   “其实挺好。”裴佑抿着唇,脸上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连带着声音都异常温和:“我觉得很……满意。”   “胡说。”周青柏虽然一向对自己有蜜汁自信,但今天也确实被打击得不轻,他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你对我有滤镜,但是也不能这么睁眼说瞎话。”   “是实话。”裴佑认真地说:“我说满意,不是对这些做坏的菜——而是对你。”   是对周青柏的改变,裴佑想。   从认识周青柏那天开始,裴佑就知道他不是个会洗衣做饭的人。他爱周青柏的张扬和自由,也爱他的灵动和豁达,他从来都知道周青柏是什么样的,所以从不需要周青柏会洗衣做饭叠被铺床,更不需要他成为什么“二十四孝好男友”。   在他眼里,无论周青柏是好是坏,能不能做好家务,只要他有为了自己改变的心,裴佑就足以觉得满足。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区别于普通朋友的特殊。正如周青柏沉溺于裴佑的纵容一样,裴佑一样在享受着周青柏的不断改变。   垃圾桶里的“失败品”数量不少,洗手池的锅底上粘着糊底的土豆痕迹,裴佑的眼神只要随意一扫,就能从厨房里看到至少三道菜的痕迹。   看出来,周青柏确实为这顿晚饭努力过——或许还努力了不止一次。   相比起一顿精妙绝伦的晚饭,裴佑觉得,现在这样也足够让他满意了。   “所以我觉得挺好的。”裴佑说:“不会做也没关系,你只是不擅长这个。”   周青柏是很好哄的人,裴佑三言两语间就给他充上了电,他从低落的情绪中脱身出来,只是看起来还很在意这顿失败的晚饭,眼神频频往垃圾桶的方向瞟。   裴佑被他弄得心软,有心想要转移一下周青柏的注意力,于是绞尽脑汁地紧急回想了一下周老师的“恋爱教程”,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算了。”裴佑第一次做这种主动邀请的事,整个人都显得很青涩,他眼神飘忽了一瞬,虽然想尽力显得自然点,但说话间还是打了个磕绊:“既然吃饭不行了——那我选另一个,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小周:试图色诱转移注意力,然而失败了(bushi)【以及过渡章结束啦,接下来小周和小裴就要收拾收拾开启私奔(bushi)转移阵地的小副本了~】【感谢活在夢里、豆沙豆沙、浅星眠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3章 “我想再想想。”   这顿晚饭最终还是没有吃成。   那份浓油赤酱、鲜香扑鼻的外卖被孤零零地挂在门把手上,由热变温,由温转凉,一直被挂到半夜,才被门里的人鬼鬼祟祟地拎进去,变成了一顿夜宵。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彻底停歇,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从通风口冒出了一点很轻的水雾。   周青柏裸着上半身,随意地披了条浴巾,端着加热好的餐盒走出来,跟裴佑并肩坐在了地毯上。   二次加热后的外卖水分流失了一些,但味道没受到什么损失,周青柏给裴佑夹了一筷子葱油鸡,又把汤碗推到了他手边。   “味道还不错。”周青柏说:“比我做得强多了。”   “做饭没什么难的,多练就好了。”裴佑喝了口温热的例汤,安慰道:“明天下班回来我教你。”   裴佑的“鼓励教育”显然特别适合周青柏——反正失败了有“安慰”,成功了有“奖励”,所以哪怕做饭并不是周青柏的爱好之一,他还是在锻炼厨艺上找出了几分乐趣。   只是周青柏的厨艺虽然在稳步提升,但因为“附加福利”太过丰厚,裴佑确实觉得自己的“精力”有些跟不上了。   ——毕竟连着半个月天天做,哪怕是他身体素质还不错,也实在有点吃不消。   不过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转折,有人横插一脚打了个岔,终于把周青柏从“贤惠”的执着里一把拽了出来。   在周青柏居家停职快一个月之后,周苍山不知道从哪知道了他正在酒吧兼职赚外快的消息,久违地给他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让他去趟青山,说是有事找他。   周青柏大概能猜到他找自己做什么,于是也没拖延,跟周苍山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就打车去了青山总部。   周青柏已经离开青山有一段时间了,再次站在青山的大楼前时,他总觉得面前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莫名的陌生感。   青山的前台换了一批面生的年轻女孩,看周青柏的眼神也带着陌生的警惕,周青柏顶着她们打量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自己还没过期的工卡,刷开了大门口的闸机。   现在是工作时间,公共电梯上上下下,周青柏一路上行,半途中还遇见了几个同部门的同事。   这些人似乎对他突然出现在这感到很意外,一个个连忙上来打招呼,周青柏笑着跟他们挨个寒暄了几句,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微妙的怜爱。   怎么回事?周青柏纳闷地想,我原来这么受欢迎吗?   这种疑惑在电梯到达目标楼层后达到了巅峰,周青柏清晰地感知到在他走出电梯之后,身后传来了明显的窃窃私语声,只是声音很低,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什么毛病,周青柏想。   周苍山知道他要来,已经提前推迟了一个例会,就坐在办公室等他。   周青柏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去,毫不见外地从茶几上摸了个橘子,顺便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客椅上。   “哥。”周青柏说:“你找我。”   周苍山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打量了他一圈,开门见山地说:“你准备跟爸一直这么冷战下去?”   “……也不是我要冷战的。”周青柏就知道他要说这个,闻言剥开橘子皮,小声辩解了一下:“是爸不能接受我的性取向。”   “爸都让步了,你不能也让让吗。”周苍山这段时间看起来也被折磨得够呛,他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平生第一次主动放软了语气,劝和道:“你们干脆地下恋情算了,就当爸眼不见心不烦。”   “那不行。”周青柏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口齿不清地说:“裴佑他妈妈都接受我了,难不成咱家让他做地下情人?——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干不出来这事儿。”   这段时间以来,周苍山也渐渐看明白了周青柏的态度,知道他在这件事上格外倔,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自然地转了话题。   “那你当我没说吧。”周苍山说:“另外,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嗯?”周青柏意外地说:“哥,你和爸不生我的气了?”   “我本来也没生你的气。”周苍山说。   在度过了最初得知消息的那段激进期之后,周苍山渐渐冷静了下来,态度也变得软化不少。而且姜蔓这些天没少跟他聊周青柏的问题,周苍山听着听着,心里确实也动摇许多——反正姜蔓说得对,周青柏手里有钱,不愁养老,以后就算社会真的接受不了他,他也可以出国去换个环境。   “至于爸——”周苍山顿了顿,接着说道:“青山到底是我们俩的公司,爸不会插手太多。”   周苍山知道周建国想给周青柏个教训,但他实在狠不下心让周青柏去靠兼职养活自己。他的心已经在周建国强硬的态度下不可避免地偏向了周青柏,连带着处事都变得偏颇起来。   “这段时间你不在,公司里还议论纷纷。”周苍山说:“说我和你争权夺利,终于把你赶出家族企业,独占大权了。”   “噗——”   这种茶水间八卦从周苍山嘴里说出来本来就已经很反常了,偏偏他还说得一本正经,就显得更加好笑。   周青柏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那要不我帮你出个声明解释一下?”周青柏忍着笑说:“解释一下我是自愿停职的?”   周苍山没听出来这是句玩笑,还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了句没必要。   “捕风捉影的事没必要解释。”周苍山说:“你也可以随时回来上班。”   他说着从旁边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复职文件推给周青柏,接着说道:“就算要跟裴佑在一起,你也得有个自己的工作吧。”   复职文件上已经盖上了周苍山的印章,只要周青柏签个字就能生效,他见状收敛了笑意,把那份文件拿了起来,用拇指摩挲了一下。   在此之前,周青柏确实有期待过尽快复职,但等到他真的拿到这份文件,他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开心。   他发现自己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生活回归正轨的安心,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   周青柏清楚地知道,他其实是个很需要自由空间的人,相比起早八晚五那种规律而精准的上班时间,他更喜欢能自己安排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而一旦把他框在某个四四方方的规则里,他就会容易疲倦,丧失活力,变得懒怠而消极,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从前周青柏还能靠晚上的兼职放纵一下,但他和裴佑在一起后,去Black Bar的次数也必定会渐渐减少,在没了唯一的放松渠道后,周青柏很难想象那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周青柏原本想复职,是因为想要和裴佑彼此平等地携手往前走,但现在他看着手里的复职文件,却忽然觉得如果签了,他才真的是停留在原地混日子。   他是想给裴佑安稳,但绝不想成为一潭死水。   “哥。”周青柏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文件放回了桌面上,退还给了周苍山。   “我想再想想。”他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冉冉染染、活在夢里、长风桥上看风景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4章 周青柏想,裴佑值得他冒险。   正如周青柏跟葛兴说过的,他的精力很少,少到只能走一条路,所以他清楚地知道,他即将选择的这条路,将会决定他最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件事关系到他和裴佑的未来,所以周青柏并不想草率地做下决定,好在周苍山还算理解他,没有过问他的理由,只说让他想好了再通知他。   周青柏到家的时候,距离裴佑下班还有三个小时,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加湿器工作的细微嗡嗡声。   暂停的游戏界面还停留在屏幕上,但周青柏暂时没那个兴致继续推图,于是关了电视,拧开房门进了书房。   星河湾的房子已经在一周前退掉了,他的东西也尽数搬了过来。行李、衣服还有其他杂物他已经和裴佑一起慢慢整理好了,只剩下一小箱CD和游戏碟还存在书房的角落里,没有拆封。   周青柏从书房门后抱起那只小纸箱,随意地甩掉拖鞋坐在地毯上,用钥匙划开胶带,把里面的东西一本一本地拿出来,随手往裴佑的书架缝隙里塞。   不用动脑子的整理过程很适合放空,周青柏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混乱而摇摆的大脑冷静下来,好让他能更加客观地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选择。   游戏碟包装盒尺寸不一,有的还颇有厚度,周青柏随意惯了,懒得一件一件整理,干脆把它们胡乱地摞成一摞,横抱在怀里往书架空隙里塞。   书架剩下的空位有限,被周青柏硬挤进去一摞游戏碟后,连接处霎时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周青柏艰难地从缝隙里抽出手,正准备抽出两张碟缓解一下压力,就见木质书柜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一份文件从稍高的缝隙里滑落下来,掉在了他的面前。   塑料封皮恰巧被下坠的惯性掀开,周青柏低头一看,一眼就在文件上看到了裴佑的名字。   因为工作性质原因,裴佑虽然有时候会带着电脑回来加班,但从来不往家里放纸质的工作文件,周青柏见状挑了挑眉,伸手把那份文件捡了起来。   周青柏跟裴佑同居的这段时间,都已经习惯了彼此之间没有秘密,于是他也没太在意什么“同居隐私”,顺手就翻开了。   他一目十行地飞速掠过第一页,只扫了一眼,眼神就有些意外地停了下来。   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不是一份普通的私人文件,而是一份“调岗升职书”。   看得出来,裴佑所任职的事务所有心想内推他调岗去上海所,周青柏手里拿着的这份,就是需要本人提交的晋升申请书。   申请书上,有关领导批复的那一栏上已经签好了字,但本人签名的那一栏还空着,像是在无声昭示着裴佑的态度。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周青柏想,裴佑怎么从来没说过。   他一边想着,一边顺手翻到了文件最后。申请表打印的时间早在几个月之前,周青柏算了算时间,发现正好是在他和裴佑刚刚捅破窗户纸的暧昧期里。   怪不得,周青柏想。   裴佑很重视两个人的未来规划,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上有意隐瞒,他既然没跟周青柏提起这件事,就说明他已经自己做出了决定,觉得没有拿出来商议的必要。   他是不打算去,周青柏想,因为我。   裴佑的心思很好猜——他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北京也不是他的故乡,没有恋家一说,能让他放弃眼前的升职加薪,想也知道没有别的理由。   周青柏忽然想起了他和裴佑相亲的那一天——在当初那个不甚美好的初见里,裴佑就曾经认真地跟他讨论过人生的未来规划。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为家庭互相妥协的准备,现在也确实做到了。   那个时候周青柏只觉得这个人奇葩,但现在转过头去再看,才知道裴佑才是那块璞玉。   至诚至纯,脚踏实地。   周青柏那颗浮躁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他看着调岗通知书上的“上海”俩字,心里的天平开始无限向一侧偏移。   过了片刻,他微微动了下身子,从兜里掏出手机,给裴佑打了个电话。   裴佑今天下午没有工作会议,电话接起得很快,周青柏听见他那边传来了一点模糊的说话声,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裴佑的声音很快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一贯的温和味道:“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没什么,想你了。”周青柏盘着腿坐在地板上,摩挲了一下腿上的文件,抿着唇笑了笑,问道:“我打扰你了没有?”   “还好。”裴佑说:“暂时没有很急的工作。”   裴佑是个温柔而宽和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会听从周青柏的意见,乍一看脾性有点过于绵软,但周青柏却知道,他从某种程度来讲,其实也是个相当固执的人。   他很少表现出强硬的一面,可一旦做下决定就很难更改,所以周青柏不准备告知他自己翻到了这份文件,只是笑了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不用加班。”裴佑只当他是在家待得无聊了,又在撒娇,闻言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下班就回家。”   “好。”周青柏的眼神落在面前那份文件上,笑着说:“那你早点回来。”   自由和改变往往伴随着高风险,周青柏想,但裴佑值得他冒险。   挂断电话后,同组的女生把复印好的文件放在了裴佑桌上,顺口开了句玩笑,问他是不是女朋友。   “是我爱人。”裴佑纠正道。   那女生在南省的时候就听裴佑说过他的心上人,闻言扑哧一乐,顺手把手里的签字笔递给了他。   “没想到嫂子还挺粘人的。”她说。   裴佑在文件后标注了几个重点数据,闻言眼睫颤了颤,莫名地默认了这句话。   是挺粘人,裴佑想,分开一会儿都不行。   但这种话不适合在同事面前说,于是裴佑选择性地无视了这句感慨,飞速地写好了标注的备忘事项,把文件重新交回了女生手里。   “我今晚就不加班了,有急事的话打电话给我。”裴佑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5章 “要不我们私奔吧。”   裴佑到家时,少见地没有一出电梯就闻到家里的饭菜味道。   这段时间周青柏沉迷提升厨艺,裴佑每天回家也像开盲盒似的,不到真正拧开房门时,永远不知道门后等着他的究竟是美味可口的晚餐,还是周青柏心血来潮的“特色料理”。   他习惯了这种在未知中摸索的感觉,现在乍一恢复平静的生活还觉得有点不适应,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楼层。   今天的1607室比平时安静很多,裴佑进门时发现厨房和餐厅整洁如新,空气中也没有遗留的油烟味,似乎是某位“家庭煮夫”没提得起下厨的兴致来。   裴佑也说不好自己是失望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他把公文包顺手放在了玄关上,一边换鞋,一边喊了声周青柏的名字。   沙发上的周青柏闻声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跟裴佑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冲他伸出了手。   裴佑会意地走过来接住他垂在沙发边缘的手,顺势坐在了沙发边上,跟他十指相扣。   “怎么了?”裴佑问:“今天不开心?”   周青柏平时活泼又闹腾,没事儿都得整点事儿出来点缀生活情趣,裴佑从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这么恹恹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担心。   “周总不是想叫你复职吗?”裴佑问:“不顺利?”   他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正好免去了周青柏引导话题的麻烦。于是他干脆顺水推舟,闷闷地嗯了一声,只是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的态度模棱两可,暧昧不明,裴佑看不出今天的交涉结果,只能任他捏着自己的手,试图旁敲侧击地再问清楚一点。   “那什么时候上班?”裴佑问。   周青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调整了下姿势,枕着胳膊平躺在沙发上,由下而上地看着裴佑的脸。   裴佑微微垂下头,很认真地跟他对视着,周青柏能清晰地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还有掩埋在温和背后的坚定。   “裴佑。”过了片刻,周青柏才缓缓地握紧了裴佑的手,缓缓道:“其实我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工作。”   裴佑知道周青柏说的是青山的工作——跟自己不同,周青柏不喜欢规则分明的工作环境,所以在青山工作的那些时间里,他更像是在完成一个既定的主线任务,既不讨厌也不喜欢,温吞如水,可有可无。   裴佑自己不是个“唯梦想论”的理想主义者,但也确实觉得把周青柏日复一日地困在写字楼里,是在消磨他的灵气。   “那你想做什么?”裴佑想了想,补充道:“其实也不一定非得回青山。”   周青柏的工作其实无非就是局限于家庭,裴佑想,如果不考虑周家的情况,周青柏也能在别的领域做得很好。   “不知道呢。”周青柏轻轻拉了一下裴佑的手,偏头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玩笑似地说:“要不我们私奔吧。”   裴佑猛然愣了愣。   “离开北京,换个新环境。”周青柏半真半假地说:“我也离开周家的庇护,自己出去闯闯看。”   裴佑眨了眨眼,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青柏是最怕麻烦的人,恨不得人生道路一眼望到头,只要在平顺安稳的基础上给他一点自我空间就行。裴佑原本以为就算他暂时厌倦了在青山的生活,也无非就是去入股一下Black Bar,总归不会跳出他已经熟悉的舒适圈,却没想到他这一步迈得有点大,居然想离开北京。   “你说真的?”裴佑还是觉得有点意外,下意识问道:“不是开玩笑?”   “不是。”周青柏忽然笑了,说道:“我说真的。”   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不是件容易的事,周青柏生性懒散又怕麻烦,在裴佑回来之前,他也难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良久。   他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做好了从头开始的准备,又是不是有良好的心态去面对全新的环境。他在这个问题上左思右想,半天想不出来个答案,但裴佑一回来,他就像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一样,几乎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我在哪里都无所谓,周青柏想,反正他既不上进也没有事业心,去哪都是找个萝卜坑一蹲,在北京还是在上海没什么区别。   但裴佑应该有更好的发展,他得到的东西应该配得上他的优秀和努力。   而且重新开始听起来繁琐又复杂,但如果是跟裴佑一起,周青柏还是觉得期待大于顾虑。   “但是——”周青柏眼神暗了暗,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脑袋扎进了裴佑的肩窝里,黏黏糊糊地蹭了蹭他,哼哼唧唧地说:“但是你工作好像走不开?”   周青柏用余光瞥了一眼裴佑的侧脸,故意念叨道:“我又不想异地恋,所以想想就算了。”   裴佑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闻言果然上钩,他冷不丁想起几个月前Anna提过的调岗事件,心说风水轮流转,早知道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死。   好在现在距离申请截止还有一段时间,于是裴佑心念微动,试探地问道:“那如果可以换个地方,你想去哪?上海可以吗?”   周青柏就知道他心里藏不住事儿,闻言偏过头偷偷笑了笑,语气却一本正经地配合道:“上海?上海好啊,做什么都方便,发展什么的也不比北京差。”   裴佑不知道周青柏下午已经看过了那份文件,只在心里感叹世上的事原来真就这么巧合,好像在冥冥中注定一般,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轻轻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周青柏的后背。   “……你等我一下。”他说。   裴佑说着从沙发上起身,转头进了书房,周青柏抻长脖子看了一眼,只见果不其然,裴佑直奔着书架方向就去了,翻翻找找,从原位上取下了那份文件。   周青柏怕裴佑察觉到什么,于是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盘腿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偷笑了两声。   过了一会儿,裴佑从房间里出来,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周青柏,示意他翻开看看。   “其实,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裴佑说:“事务所之前想内推我调岗升职,正好就去上海——所以如果你想去上海的话,我正好可以调动工作过去,不用担心异地恋。”   这份文件周青柏下午已经看过一遍,但这次翻开时,他仍像第一次看到那样,装得陌生又惊喜,迫不及待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真的?”周青柏语气里的雀跃也恰到好处:“这么巧?”   “是啊。”裴佑也真心地笑了笑,说道:“我也觉得挺巧,正好离截止日还有一个月,现在申请也来得及。”   裴佑并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周青柏精心设计的一个小“圈套”,他真心实意地认为这是命运的巧合,让他正好能在事业和周青柏之间得以两全,却不知道这其实是来自爱人的小小馈赠。   周青柏善意地隐瞒了这件事,他弯着眼睛笑了笑,宝贝似地把文件放回了茶几上。   “你怎么这么厉害?”周青柏凑过去搂住裴佑的肩膀,蜻蜓点水似地在他唇上吻了几下,含糊地说:“怎么我想干什么你都有办法?”   “巧合而已。”裴佑不太好意思居功,于是抿着唇笑了笑,实话实说:“只是正好赶上了。”   看得出来,裴佑的心情一瞬间也变得很好,他是真心诚意地在高兴,欣喜于自己的决定能“帮助”周青柏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他为这种命运的安排而心生感激,却不知周青柏也在享受他的满足。   “我不管。”周青柏蛮不讲理地说:“别人怎么没遇上这么巧的事?”   周青柏胡搅蛮缠起来一向让人难以招架,裴佑本来想说这不能算他的功劳,但被周青柏三言两语带进了沟里,怎么反驳好像都不对,于是干脆挂起白旗,直接放弃抵抗。   周青柏见他终于不再挣扎,于是满意地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   “是你幸运。”周青柏笃定地说:“也没有别人比你更厉害。”   因为世上除了裴佑,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悄无声息地改变自己。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就觉得他们俩好爱对方啊。小裴的脾气性格很直率,所以宠起小周也是直来直去的,非原则问题说是千依百顺都不为过,小周是那种情商很高会洞察人心的,所以对小裴好的时候,会更“对症下药”,会创造机会给小裴主动权,也会选择更加委婉的方式,在不给裴佑压力的情况下润物无声地让小裴舒服……啊,我的儿子们好爱对方QAQ,亲妈落泪【以及我掐指一算,这本书已经彻底进入尾声,快要完结了,所以最近会不定时掉落一点加更。感谢大家一直追文,超级感谢~】【感谢甘望枳、浅星眠、萝卜兔、冉冉染染、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6章 “升职快乐,裴总。”   周青柏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主动跨出舒适区,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照着清单把网上买的家居软装一件件退掉,心说爱情的力量果然玄妙,真是让人说转性就转性。   不过既然要去上海,总不能继续胡混下去,总得找个营生干。周青柏想了想,退出网购界面,随手发了个“求职”朋友圈,想着问问神通广大的人脉网,上海那边有没有个适合的活儿给他过渡一下。   周青柏情商高又会来事,虽然交心的朋友精益求精,但泛泛之交也算得上遍布天南海北,他这一条朋友圈没有设置任何分组,几乎一发出去就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评论和点赞的数量一刷新就涨好十几条,葛兴更是干脆直接打来了电话,开头连寒暄都免了,直接就是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周青柏放下清单,笑着说:“我准备打包行李跟裴佑私奔,以后就靠他养了。”   葛兴像是被他这种理所应当的转变态度震住了,足足三秒钟没能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由衷地说道:“行,你行。裴佑也是够牛的。”   “没办法。”周青柏大言不惭地说:“缘分来了挡也不挡不住,爱情这个东西,就是会让人失去理智。”   “好!说得好!”葛兴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道当初谁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叫嚣着这辈子都不跟扑克脸过日子。”   “谁年轻时候没犯过一点小错,现在改了就行呗。”周青柏在这种问题上一般没什么包袱,大咧咧地承认了:“我承认我当年有眼无珠,浅薄无知——不过话说回来,裴佑也不是个扑克脸,你是没见过他对我的态度,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葛兴被他这种不要脸的态度震惊了,在电话那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心说谈了恋爱的男人都这样,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还是说点正事要紧。   “对了。”葛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在朋友圈发求职——是想去那边干点什么?”   葛兴倒是有心帮他一把,但他的阵地在北京,上海那边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产业,所以有心无力,只能帮忙出个谋划个策。   不过周青柏这次还算有主意,没准备两眼一抹黑地跟着人瞎跑,闻言低下头笑了笑,说道:“干点想干的呗。”   “办公室就算了,没必要从北京换到上海接着坐牢。”周青柏说:“但开店恐怕成本太高,我准备先看看情况,如果开店前期需要的投入太多,我就先去找个培训机构当老师好了。”   调酒也算是半个新兴行业,近年来调酒大赛办得越发风生水起,技校之外的高级进阶班也层出不穷,周青柏手握金奖,不怕在这行混不到饭吃。   正说着,周青柏手里的手机忽然微微一震,跳出一条新的消息提醒。周青柏习惯性偏头一看,发现发来消息的是一个稍显陌生的ID。   “请问是您需要商铺吗。”对方这么问道。   “……你等一下。”周青柏对葛兴说:“我这来了条新消息,一会儿再跟你说。”   他说着挂断电话,顺手点进了这条新消息里。   发朋友圈的时候,周青柏在末尾随口提了一句,说是如果上海有价钱公道的、不用卖身就租得起的商铺,也可以介绍给他。   想在上海开店,没点根基显然很难做到。周青柏原本只是想在海里试试捞根针,但没想到真的有人会送上门来。   周青柏上下滑动了一下对话框,却发现自己从没跟这个人聊过天,对话框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之前添加微信时的提示挂在对话框最顶端。   周青柏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于是想了想,谨慎地回了个官方回答。   “是我。”周青柏说道:“您这边的房子是什么情况,租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很快回复道:“打字说不清,方便电话沟通一下吗。”   毕竟是朋友圈里的人,虽然周青柏想不起对方是谁,但也没说什么,很快把电话号码发了过去。   对方的反应很快,周青柏的手机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个来自上海的陌生号码,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确认自己对这个号码没印象,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往阳台走,一边接通了电话。   “喂。”周青柏说。   “周先生,你好呀。”   电话对面是个很年轻的女声,令周青柏意外的是,对方似乎对他很熟悉,起码开口就能叫出他的姓。   而且她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周青柏模糊间总觉得在哪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是这样。”对方开门见山地说:“房子是我家的,位置在上海老城区的一处弄堂里。房子可以自住,也可以开店,上下一共两层,占地面积六十多平,实用面积一百一十平左右。”   她说着报出了一个精准的地址,然后道:“只卖不租,你觉得怎么样。”   周青柏虽然不爱出门,但对上海的房价还是心里有数的。女生报出的地址在上海市中心,区GDP常年在全市第一第二来回徘徊,商铺牌匾上的螺丝钉都比黄金贵。   周青柏事业心不重,虽然换了地方,想有个新的开始,但也没指望做出什么惊天动的成绩。他开店更侧重于把这当成调剂,混口饭吃而已,并不想破釜沉舟地把所有家底都砸进去。   他飞速地心算了一下自己的资产和上海那边的房价,然后笑了笑,干脆准备婉拒。   但电话那边的女生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在他开口前就提前打断了他。   “二十万,一口价,不还价。”女生说。   周青柏:“……”   周青柏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第一反应是对方是来消遣他的。   “别开玩笑了,女士。”周青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二十万连个厕所都买不下来吧。”   “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微信发你相关证明。”女生说道:“您也可以亲自来上海,我们面谈一次。”   “当然,我也可以给您留下地址,您找方便的时间亲自考察也可以。”女生进退有礼地说:“我可以保证这绝不是骗局——如果您实在担心的话……”   女生顿了顿,开了个玩笑,语气轻松地说:“来面谈的时候叫上警方或者公证人员陪同也可以。”   天上不可能掉馅饼,雨里也不可能掺金子,成年人对风险有本能的规避意识,可当“馅饼”大到足够离谱的时候,是人都得怀疑一下自己。   骗局会这么低能吗,周青柏想。   他心里犯嘀咕,但也没把话说死,只说需要再想想看。   女生大概也知道这个饼太大,正常人都难免怀疑,于是很贴心地让出了时间,说是一周之内考虑好的话,可以再联系她。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陷阱很正常,但有“馅饼”就很不对劲。周青柏挂断电话后犹豫片刻,忍不住给裴佑发了消息,三言两语地说了这件事。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骗局。”裴佑的回复来得很快:“但她主动提出可以叫官方介入,我就有点搞不清了。”   别说裴佑,周青柏自己也在纳闷这件事,如果对方是骗子,那这个骗局太低级不说,也太冒险了;但如果对方不是骗子,周青柏实在想不明白对方图什么。   “那你怎么想?”裴佑的消息很快又弹出来:“你想去吗?”   说实话,周青柏是有这个心思——对他来说,飞一趟上海很容易,几乎不费什么事。他过去看一眼,就算对方真的是个骗局,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但这件事来得太巧合也太离奇,周青柏虽然倾向刨根问底地弄明白缘由,但还是有点顾虑。   “我还没想好。”周青柏说:“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裴佑是个行动派,决定调岗之后,昨晚就连夜写完了申请表,准备今天上报。但Anna今天临时有事出去了,裴佑在公司等了一阵,直到刚刚才听秘书通知说她已经办完事儿回来了。   “正准备去领导办公室。”裴佑说:“应该没问题。”   “那你快去。”周青柏对升职这件事比裴佑还上心,闻言催促道:“我的事可以回来说,你先去见领导。”   裴佑上一次跟Anna面对面地谈论职业规划时,还是拒绝她的内推名额。现在几个月过去,裴佑自己改变了主意,再面对Anna时,态度也还是淡淡的,一点都不尴尬。   Anna虽然喜欢他这种不动如山的心态,但也难免想要调侃他两句。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Anna接过申请表,上下翻了翻,随意道:“是换女朋友了?”   “没换,但他愿意跟我去上海。”裴佑说。   “怪不得呢。”Anna打趣道:“早就说让你回去跟人家商量一下,你偏不听——怎么样,还是女朋友说话管用吧。”   这件事毕竟是裴佑出尔反尔,他也没法反驳,只能笑了笑,接下了这句善意的调侃。   Anna这段时间本来就在等着裴佑改主意,她翻阅了一下申请表,见里面没什么填写错误,就痛快地批复了,顺便把裴佑的名字填进了内推升职名单里,等待审核。   “虽然离正式调岗还有一段时间,但还是祝你在新环境里工作愉快。”Anna把存底的档案交还给裴佑,笑着调侃道:“升职快乐,裴总。”   作者有话说:   小周的酒吧来源是前文里最后一个小伏笔啦~可以猜猜看这个伏笔到底在哪里23333,对方为什么要低价卖他房XD【感谢冉冉染染、萝卜兔、活在夢里、栀芝666、一口赫萝投喂的鱼粮,感谢甘望枳投喂的猫薄荷,感谢月光下的华尔兹投喂的彩虹糖,非常感谢~ 第97章 “这是老天给善良之人的馈赠。”   周青柏最后还是去了一趟上海。   虽然他知道此行的结果大概率不是坐地起价就是传销洗脑,但他还是觉得,如果因为胆怯就错过这次“二十万购房”的疑似机会,他可能在以后的生活里做梦都得悔醒。   裴佑对他的决定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如果出现什么可疑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周青柏其实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于是他拒绝了对方“看房”的邀请,只把第一次会面约在了东方明珠旁的一家咖啡馆里。   闹市区、热门景点、人山人海,周青柏想,就算对方真是个传销团伙,应该也没法把他弄走了。   他脑子里天马行空地闪过了一万种念头,从诈骗自救到星球大战,直到落地上海时,他脑子里的小剧场已经演到了外星人入侵地球。   东方明珠旁是不分工作日和休息日的,什么时候来都是游客遍地,周青柏婉拒了一位拉客代排队的年轻人,跟随着导航从马路边绕过去,兜兜转转地找到了目的地。   现在是下午三点,咖啡厅里零零散散地坐了不少人,周青柏收起手机,下意识整理了下风衣的衣领,推门进了店。   店门口的欢迎铃声清脆地响起,吧台后的店员下意识挂起礼貌而完美的微笑,询问他要喝些什么。   “先不急着点。”周青柏说:“我等个人,到了一起点单。”   店员闻言眨了眨眼,像是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问道:“请问,您等的是一位年轻女士吗?”   “是。”周青柏意外地说:“你怎么知道?”   “她已经先到了。”店员摘下了黏在收银台上写着周青柏年龄特征的便利贴,然后微微从吧台上探出身子,朝咖啡厅深处的半开放式卡座示意了一下:“她在那等您。”   周青柏顺着店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目标卡座上坐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她长发披肩,穿着一身白裙子,就坐在正对店门的方向,见周青柏朝他看过去,笑眯眯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女孩面前已经放着一份饮品,于是周青柏只意思意思点了份甜点,就迎着她的目光走了过去。   “你好,初次见面。”周青柏在外人面前一向装得人模狗样,他在女孩对面的桌旁站定,笑着伸出手,和她交握了一下。   “我叫周青柏。”   “我叫吴莉莉。”她像是无视了周青柏的前半句寒暄,微笑着说:“麻烦你跑这么远过来了,我确实是不太方便,所以没法去北京跟你面谈。”   “这没什么,应该的。”周青柏拢着风衣在女孩对面入座,随口道:“谈生意嘛,不差这点路费。”   “那就好,我就开门见山了。”吴莉莉说着从身边拿起一个厚实的文件袋,单手绕开封绳,把里面一厚摞房产文件都拿了出来,挨个铺在了桌面上。   周青柏扫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她拿的居然都是原件。   传销组织显然没法把骗局做得这么真,周青柏意外地看了吴莉莉一眼,伸手翻了翻那几份文件,确认了一下真实性。   吴莉莉耐心地等他一份份看完,这才喝了口气泡水,开口道:“这栋房子是我外公的,最近我们也找了专业的评估人员评估了价格——按他们给出的收购价,这栋房子全款一共一千两百二十万。”   果然,周青柏想,他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不过坐地起价总比把他拐去黑煤窑挖煤强,所以周青柏也没什么心里落差,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淡感。   但一千二百万全款对周青柏来说还是不在他的预算范围里,他正准备婉拒对方,吴莉莉就像是预判了他的反应一样,连忙打断了他。   “不过其中的一千二百万你已经付过了。”吴莉莉说:“所以尾款只剩二十万。”   周青柏:“……”   周青柏呆愣了两秒钟,少见地没在外人面前维持住他那装模作样的德行,茫然道:“什么时候付的?”   “在这。”吴莉莉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了一下:“已经给过了。”   “不不不。”周青柏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干笑了两声,说道:“这不行,姑娘,我已经有家室了。”   吴莉莉闻言扑哧一乐,也没解释,只是伸手在旁边捞了捞,从桌下拿出了什么。   直到这时,周青柏才发现,原来吴莉莉一直放在桌下的那只手里攥的居然是一副拐杖。   她拄着拐杖站起来,在周青柏怔愣的目光中艰难地从桌后移动出来。周青柏下意识起身扶了她一把,这才忽然发现,她右腿大腿以下的部分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裙子空荡荡地坠在半空中,似有若无地勾勒出一点断肢的形状。   周青柏语塞道:“这……”   “小周先生,你真不记得我了。”吴莉莉笑了笑,她伸手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朝着周青柏眨了眨:“那这样呢?”   周青柏:“……”   受限的视角骤然变得熟悉起来,周青柏眯了眯眼睛,猛然间想起了之前那种熟悉感到底来自于什么地方。   “你,你是那个,那个乡镇小学的——”   “对!”吴莉莉眉开眼笑地说:“就是我,你可终于想起来了。”   周青柏不是个脸盲,但他上次见到吴莉莉,还是在断壁残垣的废墟里,对方浑身是血,满脸都是灰土,连长发短发都看不清,更别说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在南省的时候,有一次周青柏他们按照安排,在当地一个刚刚结束救援任务的乡镇小学救助伤员。在等待转运的过程中,周青柏忽然听见附近传来了极轻的敲击声,就像是石子敲着混凝土板,一下一下,声音很闷。   当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里面还有人没救出来,但那声音持续得很短,只有两三声,等到救援队折返回来循声再找的时候,那声音已经消失了,也再没人回应过。   学校的保安和老师们都已经点过数,说是救出来的伤员里一个人也不少,当天除了老师和学生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进入校园,按理说里面不应该还有人,所以救援队的队长也只是安慰周青柏,说他神经紧绷,有可能草木皆兵,这在救援里也是常事,不用在意。   但周青柏却非常固执,他确信自己一定听到了求救,于是强硬地对目标位置进行了二次搜索。   好在救援队的人也认真,虽然觉得概率不大,但还是跟着他一起找了。他们足足挖了一个下午,从学校拐角一路挖到后院,直到最后,周青柏才从砖房下的废墟里把吴莉莉拉出来。   当时她浑身是血,已经昏迷不醒,身上既没有身份证明,也联系不上家属。于是救援队把他们这波伤员转院到了最近的医院后,周青柏就给护士留下了联系方式,说是如果后续找不到家属,医药费又有难处的话,可以联络他。   但好在第三天的时候,护士站那边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说是那姑娘已经有家属来接了,也付清了医药费。所以周青柏没再在意,就干脆地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其实当时我是去那边采风的。”吴莉莉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看学校后院的野地长得很好,想去拍两张照片,就从后门进去了——当时没人看见我,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挖掘,等他们调来警犬的话,我可能已经坚持不住了。”   “所以你救了我。”吴莉莉说:“这一千二百万是买我这条命的。”   再次见到自己亲手救过的人,周青柏心情有些复杂,他低头看了一眼吴莉莉空荡荡的一侧裙摆,少见地有些说不出话,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点安慰。   “那个,别伤心……”周青柏说:“不管谁听到都会救你的,只是当时恰好是我而已。”   “没事,我觉得能保住命就很不错了。”吴莉莉看得很开:“但不管怎么说,听到我求救的是,把我拉出来是你,现在正好需要房子的也是你——这也算恰好了。”   周青柏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巧合的事,但他自认为只是做了件当时应该做的事,并不值当这么大的礼物,于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周青柏说:“再说了,你不是说这是外公的房子吗,他老人家也得留着东西傍身吧。”   “其实就是外公让我联系你的。”吴莉莉说:“他去接我出院的时候,从护士那得知了你交代的事。从那时候他就跟我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你。”   吴莉莉说着笑了笑,补充道:“你也不用觉得拿了这钱不好意思——说实话,我和外公马上就要出国了,这栋房子本来就是要处理出去的,只是你恰好在这时候需要而已。”   “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去国外公干了,后来站稳了脚跟,就干脆在那边定居下来。”吴莉莉说:“他们很多年前就想把我和外公一起接过去,但是外公不想离开老房子,一直都没有同意。”   老爷子恋家、念旧,宁可跟小外孙女相依为命地过日子,也不愿意去陌生的环境里享福。   “直到这次我出事,他才觉得比起其他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人更加重要。”吴莉莉说:“我家里不算缺钱,当年有这个房子的时候,也没指望用它挣多少钱。这二十万是当年买房的价格,剩下的部分,我外公想把它当个礼物送给你,感谢你不但保住了他最心爱的外孙女,还愿意替素不相识的人负担医药费。”   “说实话,我现在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半晌后,周青柏才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简直是十年前意林杂志上的烂鸡汤剧情,没想到会真的发生在我身上。”   “生活总是比文学创作更没逻辑嘛。”吴莉莉说着坐回沙发上,喝了口气泡水,说道:“怎么样,你觉得合算吗?如果合适,我们明天就可以去办手续。”   “这么大个馅饼,说不动心都是骗人的。”周青柏说:“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受之有愧。”   “不用在意太多。”吴莉莉:“你就当,这是老天给善良之人的馈赠。”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最后一个回收的剧情伏笔啦~说起来之前写地震那部分剧情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老套XD,但月下初吻的那段剧情真的从脑洞开始就存在了,让我非常非常心动,很难放弃。再加上那段剧情有着非常重要的伏笔和承上启下(包括承载小周小裴的感情、铺垫小周出柜和今天的酒吧来源),所以最后定稿的时候还是依旧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去写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实生活有时候可能就是那么老套也说不定……?毕竟意外来临前是没有预告的orz。【感谢活在夢里、今天吃宵夜了嘛、月光下的华尔兹、兔墨、及春jichun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8章 “你真是……吃定我了。”   周青柏到底还是接受了吴莉莉的好意。   吴莉莉是个爽快人,谈妥之后很快就带着周青柏去见了她外公,在公证人员的见证下敲定了这笔买卖。   周青柏原本想当天来回,但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于是退掉了机票,又在上海多留了两天,把手续走完了。   他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连行李都没带几件,结果短短几个小时过去,却变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千万富翁”——虽然这个“千万”级别很有水分,但周青柏还是觉得,这两天过得简直太过于魔幻现实了。   “说真的,我现在还觉得有点晕。”周青柏躺在大床上,高举着手机,对着屏幕那头的裴佑说道:“要是在家,我就让你掐我一下试试了。”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裴佑已经下班回了家,视频里的他身上穿着浅色的家居服,靠在柔软的床头上,正在拨弄着把床头灯点得更亮一点。   “是你幸运。”裴佑听了周青柏转述的前因后果,也忍不住感慨道:“如果不是你先对她伸出援手,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那倒是。”周青柏闷闷地说:“我今天去见老爷子的时候,他还跟我说,这套房是他当年靠自己打拼下来的,本来就算要出国也没想着出手,只是正好听吴莉莉说了我的事,他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是觉得你值得托付。”裴佑调整了一下坐姿,笑着说:“这说明你很好,好到能得到这位老人的认可。”   视频里光线昏暗,裴佑身上搭着一层薄被,他大概是已经洗过了澡,额发软踏踏地垂落下来,显得整个人格外柔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工作后的疲惫感,但听起来并不丧气,周青柏眨了眨眼睛,只觉得他飘忽不定了一整天的心莫名地就在裴佑的温言软语中安定下来,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他无知无觉地被裴佑哄好了,于是抿着唇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屏幕。   “说起来,我今天也去看房了,那地方还不错,离你的事务所也不算太远。”周青柏说:“房子一共上下两层,我想只把一楼改成酒吧,楼上就不对外开放了,做成个临时休息室,平时也方便休息落脚。”   周青柏已经去实地考察过了那栋房子,看得出来,吴莉莉的外公住得很精细,虽然房子的年限久远了一点,但里面的结构却没有老化得很严重,只要装修时再重新加固一下就行。   今天签订合约的时候,吴莉莉的外公曾经嘱咐过周青柏,说这里是他很有感情的地方,如非必要,希望周青柏今后不要轻易出手,哪怕要卖,也最好不要卖给投机商人。   周青柏看出了老人的不舍,于是认真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说好如果之后老人想要回国看看老地方,周青柏也随时欢迎他过来。   “一楼的酒吧,我已经问强哥找好设计公司帮我出图了,至于二楼我暂时不想大动,修一修就行。”周青柏说:“万一老人家晚年想回来看看呢,也有个念想不是。”   或许这就是对方愿意把老屋托付给他的原因,裴佑想。周青柏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好意和爱心,虽然他总觉得这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等候救援的女孩和年迈的老人来说,哪怕是这点“举手之劳”,也已经足够了。   “话说回来,这好像命中注定一样。”裴佑笑着说:“正好他们要出国,正好这时候你要去上海,于是你的好意得到了回报,老人家也了却了一桩心事——就像你说的,这就好像是命运安排好的巧合。”   裴佑原本是个务实的人,但跟周青柏在一起时间久了,也被他传染得开始有那么一点相信命运了。   说起巧合,周青柏冷不丁想起一件被他遗忘许久的事。他翻了个身,在酒店的大床上打了个滚,侧着身子把手机放在枕头上,盯着视频对面的裴佑看了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裴佑纳闷地看着他,说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了?”   “嗯……”周青柏抿着唇闷闷地笑了两声,然后弯着眼睛,强忍着笑意说道:“我就是想起了咱们刚认识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们俩彼此不熟,说是相亲,其实坐在一起也没说上几句话,裴佑实在不知道周青柏在笑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突然被拉去相亲吗?”周青柏说。   “不知道。”裴佑摇了摇头,猜测道:“因为年纪到了?”   “因为我那时候特别倒霉。”周青柏忍着笑说:“见山山跑,见水水断的那种倒霉——当时我去算命,结果算命先生说我命里撞煞,只有谈个恋爱才能好,于是葛兴就把我拉郎配,介绍给了你。”   裴佑还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环,忍不住也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遇到江湖骗子了吧。”无神论者裴先生如此说道:“哪有这么玄乎的事。”   “我原本也这么想。”周青柏又翻了个身,单手枕在脑后,举着手机说道:“但现在想想,感觉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我确实不久之后就遇到了你。”周青柏说:“而且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做什么都顺风顺水的,也没再那么倒霉了。”   其实仔细算算,跟裴佑认识,其实也不是多久远之前的事。   但或许是这段时间经历得太多,周青柏再回忆最开始的相遇时,总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初见时的他自己、甚至裴佑,在他的印象里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陌生的雾,虽然不能说判若两人,但也总觉得和现在不尽相同。   那次见面时的局促和尴尬似乎还印刻在记忆里,那时候的周青柏八成打死自己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真的会跟这个古板的“真正经”在深夜里恋恋不舍地煲一通毫无营养的电话粥。   时空的割裂感像是把他整个人的人生分成了两半,就以裴佑这个人为界限,划分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周青柏恍惚间觉得自己生出了一点分离焦虑,他看着视频里的裴佑,忽然有种现在就爬起来飞回北京的冲动。   “裴佑。”周青柏忽然说:“你想我吗?”   他们才分开两天,现在说“想念”显然太肉麻了,明显是在调情。但裴佑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居然真的给了个切实的答案。   “还好。”裴佑诚实地说:“没有那么想。”   周青柏:“……”   怎么回事儿,周青柏震惊地想,他这才出来两天,怎么就在裴佑那没有存在感了吗?   人太实诚显然也不是件好事儿,周青柏方才涌起的那点旖旎而梦幻的气氛霎时间被裴佑的回答击得粉碎,他忍不住一个滚从床上坐起来,气呼呼地摆正了手机,正想跟裴佑讨论讨论他情感受创的问题,就见裴佑在视频那边笑了笑,伸手点了下屏幕。   “可能是因为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吧。”裴佑说:“因为这次分开,是要为我们以后在一起做准备的,所以我觉得,我好像期待比想念更多一点。”   周青柏:“……”   周青柏一腔幽怨被裴佑骤然打散,又从这句话里尝到了一点甜味。他委屈的表情还没做出来,脸上倒是先多出几分笑意,调度出来的情绪半挂不挂地坠在半空中,周青柏憋了又憋,最后还是没维持住冷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真是……”周青柏顿了顿,似无奈又似自豪,半真不假地瞪了裴佑一眼,幽幽地补上了后半句。   “吃定我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   突然加更!没想到吧XD【感谢活在夢里、椒盐言言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9章 “这是送你的礼物。”   裴佑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刚刚规避了一场“世纪大战”,他在周青柏的软磨硬泡下低头亲了口屏幕,然后又跟周青柏聊了几句没营养的日常,这才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上海那边的店面选址结束后,周青柏也变得忙碌起来。   强哥那边介绍的设计团队之前是做Black Bar的家装公司,风格鲜明独特,很会“对症下药”,根据店主人的性格特征来做设计方案。   老城区的旧房子按理来说不适合做酒吧,不管是人流量也好,还是醒目度也罢,弄堂区的条件都不如闹市区和酒吧街。但好在周青柏前期投入不大,也没什么回本的经营压力,所以设计师琢磨了一下,最后把装潢定位放在了“高端”、“随性”和“小众”上。   周青柏跟他们的主设计师见了两面,又约着一起去实地考察了一下店面的情况,很快就敲定了设计方案,开始对老房子进行翻修。   裴佑的升职申请已经批复下来,根据上海所那边的人事调动进度,裴佑的调岗日期也定在了春节假期后的复工日。   今年春节早,现在距离新年还有两个多月,周青柏掐着日子算了算,感觉如果装修的进程紧凑一些,等到年后他和裴佑去上海时,酒吧里的硬装应该刚好完成。   周青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自己的“事业”,对一切突发情况都非常新鲜,连带着工作积极性也提升了不少,裴佑几次下班回家,都能看到周青柏坐在家里的客厅拆快递。运输酒类的木质框架散落在他身边,短短几天下来,甚至攒够了一次卖废品的“最低消费”。   他们年后就要去上海定居,最近也在陆陆续续地处理出租屋中的软装家具,好为之后的搬家做准备。结果周青柏这么一买,几乎立刻就把家里刚收拾出来的空位填满了。   裴佑最开始还不解其意,以为他是图新鲜,忍不住现在就开始为了酒吧的运营开始购置酒品,结果问了一次才知道,周青柏是在准备研究新的特调酒单。   “我不想把酒吧经营成走量的流水线模式,那样太乱不说,也太累了。”周青柏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瓶金酒,解释道:“但是如果想做成高端的小圈形式,那就必须要有很明显的经营优势才行。”   “特调跟现有的酒单不一样,没法按‘菜谱’按部就班的做,得需要不断调整,才能找出最合适的口感。”周青柏说:“所以我想现在先敲定酒单,等到时候去了上海,就能收拾收拾直接营业了。”   鸡尾酒的调制原料多种多样,哪怕是按照酒品的搭配规则来一一调试,也有千百种不同的搭配方法。   特调酒品本质上跟艺术创作没什么两样,所以周青柏有时候也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出去走走看看,找点灵感。   裴佑对酒不太了解,对他来说,周青柏柜子里那些调酒用具和各类酒品加在一起,比裴雨那些花里胡哨的口红色号还要令人难以分辨。   但或许人总是会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产生滤镜,裴佑偶尔在旁边围观周青柏研究新品时,总觉得他看起来比平时更有魅力。   专注于酒品的周青柏大多数时候相当认真,他心无旁骛,对“创新”这件事有着极大的热情。跟平时那种“差不多就行了”的态度不同,在调酒时的周青柏对待自己也相当严格,连一点口感和味道的违和都无法忍受。   但他苛刻,却并不古板——对调酒的熟悉让周青柏无时无刻不显得游刃有余,这种近乎炫技的本能让他看起来相当有魅力,裴佑有时候甚至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种极具攻击力的压迫感。   说实话,裴佑很难拒绝这样的周青柏。或许从他在Black Bar第一眼看到聚光灯下的周青柏时,就注定了他永远会为了周青柏身上那不同于常人的闪光点感到惊艳。   这种惊艳没有随着关系的递进而逐渐脱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周青柏的决定是对的,裴佑坐在家用小吧台的对面,望着正对着青柠海盐垂眼沉思的周青柏想:他早该离开青山了。   脱离了让他拘束的环境后,原本沉淀在周青柏性格里的沉闷和低落彻底消失不见,他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开始变得耀眼起来,就像和氏璧终于从顽石挣脱出来,变成了一块宝玉。   “在想什么?”周青柏在裴佑面前打了个脆生的响指,轻笑道:“发呆半天了。”   “没有。”裴佑匆匆回神,冲着周青柏笑了笑,说道:“觉得你很帅。”   跟周青柏在一起时间长了,被他软磨硬泡的次数多了,裴佑现在对这种夸奖也是张口就来。周青柏显然很受用,笑眯眯地往吧台上一趴,问了声是吗。   为了方便动作,周青柏今天穿了一件很宽松的T恤衫,色彩分明的浮世绘图案整片地铺在白色的布料上,衬得他整个人都比平时艳了几分。   “是。”裴佑说:“你比平时……认真很多,看起来很有魅力。”   或许连裴佑自己都没发现,他爱着周青柏亲昵撒娇的同时,也在被他的强势和锋利感不断吸引着。   “哦——明白了。”周青柏单手支着吧台,懒洋洋地抬起了一点身子。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刻意拉长了一点尾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幽怨,听起来似不满也似抱怨,意味深长地说:“我懂了,你就喜欢周哥,不喜欢周总。”   裴佑:“……”   裴佑正夸着他,冷不丁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简直是千古奇冤,六月飞雪。   裴佑下意识想为自己的清白辩驳一二,就见周青柏探身过来,很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伤心了,得罚你。”周青柏弯了弯眼睛,伸手在裴佑唇上点了点,说道:“我想想……罚你点什么好呢?”   周老师想“罚人”的时候,一般不给人伸冤的机会。裴佑已然习惯了他的“冤假错案”,反应过来他就是想借题发挥,于是抿着唇无奈地笑了笑,“委屈求全”地默认了。   “知道了。”周青柏装模作样地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说道:“罚你给我试酒好了。”   他说着微微弯下腰,从小吧台下的橱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玻璃杯,塞了根长冰进去。   周青柏是花式调酒出身,哪怕是不刻意炫技,动作也流畅好看,冰杯的过程中,他顺手从旁边的木架里抽出一瓶裴佑不认识的基酒,行云流水地在手心手背翻了一圈,量出了几盎司。   裴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这杯酒的用料和流程他曾经见过。前几天的时候,周青柏为了其中的一味配料翻来覆去地调整了好久,酒喝了不少,当天晚上兴致超然,折腾到半夜都不肯睡觉,拉着裴佑腻腻歪歪地说了好多声“我爱你,你爱不爱我”。   这杯酒造成的影响现在还历历在目,裴佑只觉得耳根发热,忍不住把目光从酒杯上移走,落在了周青柏手上。   这杯酒并不复杂,在周青柏没有刻意延长表演时间的情况下,只花了五分钟就结束了制作。   最后成品前,周青柏在冰好的杯口上蘸了半圈特调海盐,然后从冰镇箱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青橄榄放在杯沿上,按着杯托往裴佑那边推了推,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用。”周青柏笑着说。   面前这杯鸡尾酒相当漂亮,深红色的酒体清透漂亮,平稳的酒面上浮着一片极小的薄荷叶,红绿双色撞在一起,显得相当亮眼。   裴佑不太懂品酒,但跟周青柏在一起时间长了,也耳濡目染地知道了一些鸡尾酒的喝法。他捏着杯沿转了半圈,含着一点海盐,轻轻抿了一口酒。   苦——这是裴佑的第一想法。   这种苦不是单纯烈酒带来的,而像是某种刻意为之的特殊风味,浓烈的苦香里夹杂着一点微酸,口味复杂而带有冲击性,让裴佑这种不习惯喝酒的人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他咽下这口酒,刚想跟周青柏讲述一下这并不美好的体验,就发觉他最开始抿下的那口海盐后知后觉地发挥了作用。   海盐的咸有效地中和了酸苦的味道,在那种浓烈的冲击过后,裴佑觉得他的舌根后知后觉地泛上了一点酿造香气。   那味道不算甜,但尝起来相当醇厚。先前的那种浓烈的酸苦味道依旧存在,但存在感已经不像最初那么强烈,苦味渐渐弥散开来,蔓延出一种独特的香气,令人回味悠长。   “怎么样?”周青柏支着下巴,笑眯眯地说:“好喝吗?”   “好喝。”裴佑实话实说道:“虽然有点喝不习惯,但是后劲儿还挺香的。”   裴佑说着低头看了看这杯酒,随口问道:“你起名了吗?这杯酒叫什么?”   “Encounter.”周青柏说。   “邂逅?”裴佑纳闷地问:“为什么叫这个。”   邂逅听起来就是个浪漫的开始,但周青柏把这杯酒做得又苦又涩,连香气都是沉稳内敛的,尝起来一点都不活泼。   裴佑虽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但也觉得有点“名不副实”。   “因为这不是公开酒单。”周青柏笑着直起身子,从旁边的木架上拽下一张酒单,按在吧台上推给了裴佑。   “这是家属专用。”周青柏说:“虽然上架,但不对外售卖。”   印刷着暗色花纹的硬卡纸上写着几行花体英文,看起来像是酒品名字,裴佑从第一行往下看去,意外地在里面发现了周青柏曾经在渭南市那间酒吧里给他唱过的那首歌。   “这是送你的礼物。”周青柏说。   上帝用七天创造世界,周青柏也把他和裴佑认识至今的时光做成了七杯酒。从“Encounter”到“Eternal”,几乎每一杯里,都藏着他和裴佑走过的路。   初见并不愉快,所以是苦涩且疏离的,用金巴利做基酒正好;而相识时,这种苦涩渐渐消退,小青桔代替了苦精,把苦涩变成了清爽的点缀,沉浮在气泡水里,成为了初夏里清凉的冷气。   暧昧期的酒绵软温和,口感丝滑却热辣,到处都充满了心照不宣的互相试探;戳破心意那天混乱不堪,所以基酒的度数也急剧升高,烈酒的辣度拉到峰值,明火在酒杯里疯狂跳动着,既像是周青柏剧烈跳动的那颗心,也像是裴佑心里那一座“西部烈日”不灭的火光。   彷徨时的左右为难和豁然开朗的坚定被融合在了一杯酒里,松子酒清香纯正,搭配着一枚深红色的腌渍樱桃,味道正好。而象征着“表白”的那杯酒则被周青柏调制的颜色清亮,极轻的莹蓝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钻光,像是南省那场连绵不绝的雨,也像是那天晚上皎明的月光。   最后一杯酒落在了冬日里,是酒单上唯一的热饮。一切尘埃落定,生活步入正规,连带着之前那些或苦涩或甜蜜的酒香也渐渐淡去,只余留下一点很轻的甜。   就像窗外大雪纷飞,屋内四季如春,壁炉里燃着熊熊火光,干燥的木柴发出辟啵的声响。温热的口感滑过食道,如一缕暖风般驱散了所有的酸甜苦辣,只剩下一室安宁。   “Eternal”未必是这张酒单里最惊艳的作品,但把它放在最后,却是最合适的。   裴佑不懂调酒,但他一一尝过这些作品,却像是跟周青柏一起再一次走过了来时的路。   “最后还有一杯。”周青柏推给裴佑最后一杯酒:“不过这杯不是特调,所以不算在正式酒单内,是附录品。”   最后这杯酒澄黄漂亮,散发着极香甜的橙汁香味,裴佑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它的名字。   “Cinderella.”周青柏说。   这是他给裴佑调过的第一杯酒,现在被他当成赠品,填进了那栏名叫“Yesterday.Once.More”的附录里。   裴佑是个理性的人,他内敛又克制,几乎从不失态。但只有今天,他面对着面前这几杯精致漂亮的鸡尾酒,一时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想要说点什么,只是一开口嗓子就被哽住了。他喉口泛起热辣的温度,连带着眼圈也有点红,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单手捂住了眼睛。   成年人唯一的标志就是情绪克制,无论是高兴也好还是感动也罢,一旦超过界限,都会显得有些幼稚。裴佑自己也觉得有点丢脸,但他越是想尽快恢复平静,他就越难以克制情绪。   他甚至已经有点想承认,相比起“周总”来说,他确实更喜欢“周哥”了。   “怎么了?”周青柏从吧台后走出来,他单膝跪在裴佑面前,仰着头捧起他的脸,用拇指轻轻碰了碰裴佑捂着眼睛的手,问道:“喜欢吗。”   他这次没有再用那种调笑的语气说话,他的声音含着笑意,但相当温和,连音调都放软了,像是在哄人。   裴佑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把泪意克制下去,顺从地随着周青柏的动作拿开了自己的手,跟他对视着。   “喜欢。”裴佑顿了顿,说道:“……我爱你。”   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他,裴佑想,所以我会把一切都给他。   爱、忠诚、信任、坦诚、浪漫、情趣——只要周青柏想要,他可以随时随地无条件地掏出自己的全部。   周青柏像是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笑,站起身捧着裴佑的脸吻了上去。   裴佑闭上眼睛,很顺从地接纳了他,他双手环住周青柏的腰,把他用力地拉向了自己。   周青柏闷闷地笑了两声,用舌尖撬开了裴佑的齿关,勾住了他的舌尖。   这一吻里漫长而缱绻,还带着清甜的酒香,过了不知道多久,周青柏才微微喘息着,放开了裴佑。   “我是个没有事业心的人。”周青柏用额头抵着裴佑的额头,轻声道:“没有紧迫感,也没有上进心。对我来说,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就是把你填进我的事业、生活——填满每一个角落,朝夕相对,片刻不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啦!【野蜂飞舞.jpg】,写大纲的时候就为这张酒单心动过一次了,但是一直憋住了没有剧透2333,现在终于写到这里了,超开心!说起来忽然很感慨,感觉其实小周和小裴是动静皆宜(bushi)的配。小周表达爱的方式超级张扬,会主动出击创造惊喜,经常一憋就憋个大的;而小裴则是细水长流,体贴贤惠型的,会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里都很宠小周。他们俩正好补足了对方的薄弱区域,于是两个人在一起就会变得相当合拍【亲妈感慨.jpg】【以及感谢萝卜兔、长风桥上看风景、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00章 “北京下雪了。”   今年的北京入冬很晚,连着两场冷雨下来,气温才正式跌到了谷底,有了点冬天的感觉。   临近元旦,裴佑的工作交接正式到了尾声。组内的小年轻都已经提前收到了他年后就要升职去上海的消息,于是拉了个小群,吵吵着要请他吃顿升职宴。   裴佑工作时虽然冷淡,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工作能力拔尖,带组员时也从不藏私,所以人缘反倒意外地不错,就连Anna听了这件事,都跃跃欲试地进了群,开始跟着那群小孩儿一起起哄。   裴佑被他们闹了一上午,万般无奈,临近中午时终于松口,说是让他们挑地方,晚上他来请客。   “那他们可不会客气,少说敲你一顿大的。”Anna倚在他办公桌边,笑眯眯地说:“不过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你这个人啊,平时就不爱这些集体活动,请你十次,你能去一次就不错了。”   “我好歹也在这工作好几年,要调走了,也应该请大家吃顿饭。”裴佑把文件夹收拢好塞进桌上柜,随口说:“而且我爱人最近不在家,回家也是冷清。”   上海那边的店面正在稳步装修中,周青柏不放心把所有进度都一股脑丢给装修队,所以这两个月来时常要在北京和上海两地来回往来。除了盯着装修之外,也会顺便在那边收集一点新的调酒咨询。   他每次一去少则两三天,多则三四天,虽然每时每刻都会见缝插针地给裴佑发来各种消息,但裴佑还是觉得多少有些不适应。   家里少了一个人,就像是无端端变得冷清了许多,裴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总觉得辗转反侧,连入睡都比平常困难了一点。   在一起久了果然会互相传染,裴佑想,他好像也跟周青柏一样有分离焦虑了。   “哦——”Anna了然地拉了个长音,揶揄道:“我说的么,你居然下了班不着急回家做饭,还有心思跟我们聚餐,合着是家里人出去玩儿了,留你独守空房。”   “他去上海做准备了。”虽然Anna并不认识周青柏,但裴佑还是习惯性地在外人面前维护着周青柏的形象,替他解释道:“年后过去的话,住酒店不太方便,所以他也顺便过去看看出租房。”   “知道了。”Anna点了点头,打趣道:“总之是不能说你爱人一句不好。”   裴佑疼人是全组都知道的事,他几乎从不主动跟别人讨论周青柏的八卦,偶尔提起自己爱人,语气也都是珍重正式的,从来没听他说过家里人一句不好。   他们组的小年轻早就对能“收服”裴佑的神人心生好奇,本来还想趁着这次升职宴一起见见,可惜周青柏不在北京,只能遗憾作罢。   下午的时候,裴佑去茶水间跟周青柏打了个视频电话,问了问他那边的装修进度,顺便报备了一下他自己今晚要去聚餐的事。   “怎么突然要吃饭?”视频对面的背景音嘈杂,周青柏举着手机远离了施工区,走到个僻静的角落,有些意外地问:“离元旦不是还有两天吗。”   “工作交接结束了。”裴佑解释道:“他们想给我办个欢送会。”   周青柏扑哧一乐,总觉得裴佑这一本正经的表情起来不像是去临别聚会,倒像是那群人追着想把他送走似的。   “所以今晚我可能回家晚一点,”裴佑伸手碰了碰手机屏幕,认真道:“如果太晚,今天就不打电话了。你别熬夜等我,困了就先睡。”   裴佑千八百年不出去聚餐一次,周青柏当然不会争这个宠,他闻言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往对话框里发了个小猫叉腰的“知道了”表情包。   屏幕上的小猫张牙舞爪,与周青柏本人简直不遑多让,裴佑抿着唇笑了笑,礼尚往来地给他回了个同系列的“真棒”表情包。   入冬后,北京的天黑得很快。   傍晚,裴佑被同组的小年轻簇拥着走出事务所的办公大楼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走在最前方的小姑娘惊呼一声,招呼着身后的三三两两的同事往前看,裴佑循声抬头,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薄薄的细雪从天上零散地落下来,掉在地上就融成了一小片水渍。晶亮的雪花被公司大楼前的地灯映照得五颜六色,激起一片新奇的惊呼声。   这是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雪,裴佑单手揣在风衣兜里,站在公司楼下的台阶上,抬眼望着天上纷扬而下的细雪时,那种与周青柏相隔两地的思念突然就没来由地达到了巅峰。   他忽然之间就很想周青柏,于是忍不住掏出手机,给周青柏发了条消息。   “北京下雪了。”裴佑说:“雪不大,但下得很明显。”   脚程快的同事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走到了路边,正回头招呼着裴佑,裴佑应了一声,正想迈步朝他们走去,手里的手机就轻轻一震,跳出了新的消息。   “漂亮吗?”周青柏问。   “很漂亮。”裴佑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嗯,我知道了。”周青柏发来条语音,说道:“我也想你。”   一条语音只有五秒钟,但裴佑站在原地听了两遍,才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屏幕。他没有问周青柏为什么会戳中他的心思,只是按住语音键,笑着回复了周青柏一个“嗯”。   周青柏没有再回复,或许是去忙了,于是裴佑也收起手机,大步流星地迈下台阶,走进了人群里。   组内那群小年轻果然没跟裴佑客气,在王府井那边挑了家比平时人均水平略高一点的苏浙菜,小小地敲了裴佑一笔。   Anna晚上还有事,略坐坐就先走了。她一离开,组里这群小年轻就跟撒了欢一样,说是给裴佑庆祝升职,实际上玩儿得比他这个正主都开心。   裴佑不大爱凑热闹,但也没扫兴,以茶代酒,应付了好几波敬酒。   一顿饭吃过了大半,静悄悄的消息框里才跳出新的信息,裴佑婉拒了一个同事的劝酒,走到包厢另一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你们在哪吃饭?”周青柏问:“好吃吗?”   裴佑只当他是心血来潮随口,于是把餐厅定位发给了他,然后实事求是地说:“还不错,但是有的菜有点一般。”   周青柏扑哧一笑,伸手点了点屏幕,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复道:“雪下大了,你开车了吗?”   裴佑看到这条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往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的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中雪,细碎的雪片凝结成大片大片的雪花,正扑簌簌地往下落着。   窗户上凝了一层厚厚的水雾,裴佑伸手抹了一下,发现窗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开了。”裴佑被屋里的热气蒸得有些微醺,一时没反应过来周青柏怎么知道外面情况的,只是说道:“你放心。”   不过周青柏确实提醒了裴佑——现在外面雪越下越大,再耽误下去,恐怕大家回家都不太方便。再加上明天是工作日,再闹下去难免耽误工作,于是裴佑收起手机,走到饭桌旁,郑重其事地感谢了一下各位这几年的配合和照顾。   他的态度太官方,也太像是离别前最后的致辞,有几个被他带大的实习生都有点触景伤情,忍不住抹了抹眼睛,挨个上来跟他告别。   “没事,别哭了。”裴佑从椅背上拿起大衣,有些生疏地安慰道:“走吧,我帮你们打车,别等到雪下大了,一会不好回家。”   他挨个把几个小实习生劝住了,好悬才松了口气,一时也没顾得上看看周青柏给他回了什么消息。直到下了楼去前台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几分钟前,周青柏给他发来了一张图片。   照片里,昏黄的路灯映衬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漆黑的天幕被灯光晕染成一片橘色,远处CBD高楼灯光闪烁,在光污染的夜幕下点缀出了密密麻麻的星光。   裴佑愣了愣,紧接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骤然加快了脚步,转头向门口走去。   餐厅临街而建,裴佑一出门,就看见本该在上海的周青柏靠在路边的路灯杆上,正伸手去接天上飘落的雪花。   他今天穿了一件很厚实的长款风衣,纷扬的雪在他肩头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勾勒出一点时间的界限。   他站没站相,懒洋洋地靠在路灯杆上,微微眯着眼睛,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雪花从灯光里飘落下来,打着旋地落在他掌心。   周青柏明明是个北方人,此时此刻却像个没见过雪的南方孩子,对什么都兴致勃勃的。只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笑盈盈地挑高了唇角。   裴佑被他的笑意晃了下眼睛,脚步倏地放慢下来,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青柏。”他说。   周青柏听见了他的声音,脚下略一用力,从路灯杆上直起身子,转头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动作间,他肩头的雪滑落下去,裴佑几步走上前,握住了他有些冰凉的手。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因为我给你发微信吗?”裴佑问:“你什么时候到的,等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几分钟。”周青柏就着这个姿势,隐蔽地捏了捏他的手,冲他挤眉弄眼了地笑着说:“而且也不是突然,你跟我说下雪了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在候机了。”   周青柏说着拉着裴佑的手轻轻晃了晃,笑道:“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心有灵犀。”   裴佑想了他两三天,现在冷不丁看见他来接自己,说不高兴是假的。他握着周青柏的手放在手心暖着,然后微微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拉着他的手,走回了自己那群同事身边。   “忘了介绍了。”裴佑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这是我爱人。”   周青柏没想到裴佑会在公司同事面前出柜,先是讶异了一瞬,紧接着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冲他们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啊。”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高高低低的惊呼,刚才还萦绕着所有人的离别气息骤然被更大的八卦所掩盖,人群里的气氛都活跃了许多。   好在裴佑就职的事务所内部氛围开放又自由,大家虽然惊诧于裴佑的另一半是个男人,但也都没表现出什么反感的态度,人挤人地上来跟周青柏打招呼。   周青柏挨个对他们点头回应,看见几个红眼圈的年轻人时还忍不住打趣了几句。   “怎么都要哭了?”周青柏开玩笑道:“舍不得他啊?没事,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语气轻松又调侃,还夹带私货撒了点狗粮,几个原本还觉得有些难过的实习生顿时扑哧一乐,被他逗笑了。   “裴哥!既然男朋友都来接了,就不用送我们了。”人群里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说道:“快回家吧!”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小年轻顿时开始起哄,周青柏脸皮奇厚,闻言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一搂裴佑的肩膀,顺着坡就下了。   “那感情好。”周青柏说:“他我就先领走了,你们回家之后,记得彼此报个平安。”   他说着揽住裴佑就往停车场走,裴佑像是还沉浸在周青柏突然出现的兴奋中,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什么,转头就要往饭店折返。   “哎哎哎——”周青柏拉住他,问道:“怎么了,落东西了?”   “没有。”裴佑认真地说:“但是他家的蟹粉豆腐做得挺好,我刚才就觉得你一定喜欢。刚好你回来,我去打包一份你尝尝。”   “不吃了不吃了。”周青柏又好笑又感动,连忙拉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背上,枕着他的肩膀哼哼:“我累,我想回家。”   他在上海呆了三天,期间一直住在酒店,也不知道睡没睡好。裴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放弃了回去打包蟹粉豆腐的想法,一边拖着他往车那边走一边说:“那在家多歇几天吧。”   “反正那边的事也差不多了,之后就不去了。”周青柏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地被裴佑塞进车里,随口道:“等年后咱们一块过去。”   “好,听你的。”裴佑探身过去替周青柏系上了安全带,嘱咐道:“你要是累了,就在车上先睡会。”   “我不,好几天没回来了,看你还不够呢。”周青柏说着伸了个懒腰,然后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左手,突然问:“对了,这辆车是不是要卖?”   “是啊。”裴佑说:“这辆车开过去太麻烦了,也没法转手续,所以不如卖了,到上海那边再买。”   “那感情好。”周青柏伸长了腿,幽幽地说:“等到了上海,可以换辆自动挡的车。”   “嗯?”裴佑意外于他居然会在买车这件事上提出意见,忍不住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周青柏卖了个关子,然后伸手过去,把五指一点点地插进了裴佑握着档把的那只手里。   “自动挡方便牵手。”他理直气壮地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本来已经写完了,但突然有了新的灵感,就推翻重写了一遍XD,希望大家吃得开心~【感谢忄曼、霂霠、吻于曲中情、柏秋水、冉冉染染、活在夢里投喂的鱼粮,感谢月光下的华尔兹投喂的猫薄荷,非常感谢~ 第101章 “我会好好珍藏的。”   “私奔”这事儿是没法瞒住家里的,于是从上海回来的第二天,周青柏就换了身人模狗样的“正经衣服”,跑去青山给他大哥请罪了。   两三个月过去,青山的门禁重新升级,周青柏手里的旧工卡失了效,在安检口被铁面无私的AI用一盏红灯拦在了外面。好在大堂里巡逻的保安认识他,给他开了个绿灯,放他过去了。   临近假期,公司里的气氛也难得轻松,周青柏一路晃晃悠悠地乘着电梯到了既定楼层,一拉开办公室的门,没见着他大哥,倒是先看见了窝在休息区沙发上看杂志的姜蔓。   “嫂子?”周青柏笑着打了个招呼,说道:“你也在啊。”   “你大哥越活越回去,嫌一个人上班没意思,需要人陪。”姜蔓娇娇小小的一只,斜窝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张宽大的毛毯,不像是来“陪工”的,更像是来度假的。   “他紧张你嘛。”周青柏见怪不怪地一笑,说道:“新手爸爸,可以理解。”   姜蔓上个月刚刚查出怀孕,现在还在孕早期。周苍山平时就很宝贝她,现在更是紧张得好像姜蔓是个碰一下就会碎的玻璃娃娃,一天到晚恨不得把她放在天鹅绒盒子里端着走。   姜蔓对他这副德行又好笑又嫌弃,闻言放下杂志,吐槽道:“什么新手爸爸,我看是笨蛋爸爸。”   说话间,周苍山正好从外面回来,周青柏和姜蔓丝毫没有背后编排他的心虚,见状对视一眼,同时别过脸闷闷地笑了两声。   周苍山拿老婆没办法,于是只能冲弟弟开刀,见状木着一张脸,没好气地瞪了周青柏一眼。   “现在才知道过来?”周苍山说:“我以为你要闷声不响地就跟人跑了。”   去上海的事儿,周青柏没想藏着掖着。这几个月来,他时不时会在朋友圈里分享装修进度,除了想开业前给店里炒炒热度,也想潜移默化地试探一下家里的态度。   他朋友圈没设任何分组,期间也跟姜蔓和梁颖打过不少电话,见周苍山和周建国这两个月来都安安静静地没个消息,就知道他们俩其实也没有那么反对。   “哪能呢。”周青柏知道周苍山就是心里不爽,也不是真生气,于是厚着脸皮朝他嘿嘿一乐,开玩笑道:“私奔可是要打断腿的,我可没那个胆子。”   “少来这套,你还能没胆子?”周苍山怼了他一句,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声音也软了软:“我刚在人事那看到你的离职申请了——你真决定好了,要跟裴佑走?”   从上次周青柏拒绝复职开始,周苍山就隐约有了预感,知道这个弟弟八成是留不住了。   他虽然觉得周青柏这么大个人出去闯荡闯荡也好,但临了见了面,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哪都不舒服。   “还有,你那个店能养活自己吗?”周苍山的观念依旧老派,对“酒吧”这种经营场所提不起什么好印象,一想起这事儿就上火,忍不住数落道:“既然要做生意,不开点保本的店,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想一出是一出,你去附近做过市场调查吗,如果生意赔了,你想过怎么办吗?”   周青柏是个习惯看人下菜碟的主儿,平生最会“随机应变”。他奉行着敌强他弱,敌弱他强的处事风格,见周苍山只是单纯数落他,就放下心来,大咧咧地从果盘上摸过个橘子,开始信口开河。   “没事。”周青柏往嘴里塞了个橘子瓣,无所谓地说:“就算赔了,大不了我去当个网红好了。现在情侣经济可好了,裴佑长得那么帅,我去开个微博,没事儿发发我俩的日常Vlog都能活。”   周苍山:“……”(吐套)   周苍山大概没想到周青柏能“歪门邪道”到这个地步,一时间被他震住了,居然没说出话来。   “或者让裴佑养。”周青柏开始胡说八道:“反正他马上就要升经理了,养我绰绰有余——而且我也特别好养,吃点苞米粥配面饼都能活。”   周苍山心里那点“弟弟大了要离家”的惆怅在顷刻间荡然无存,他被周青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噎个好歹。   “你要不要脸?”周苍山恨铁不成钢地说:“人家之后要是不要你了呢。”   “那就没办法了。”周青柏理直气壮地说:“我只能举着身份证去他们事务所实名举报裴经理始乱终弃——然后跟他同归于尽。”   周苍山:“……”   周苍山在这场交锋里一败涂地,被周青柏的“豪言壮语”噎得恨不得掐自己人中,倒是姜蔓旁听了半天,直到此刻终于忍无可忍,扑哧笑出声来,狂笑了足足两分钟。   我算看出来了,周苍山愤愤地想,纯多余担心他。   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周青柏还没跟人跑呢,胳膊肘就已经拐到别人家去了。   周苍山终于接受了这个严峻的事实,知道周青柏已经铁了心了,再劝也没什么用,于是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   “对了,你还要跟爸冷战到什么时候?”周苍山问:“过年也不准备回家了?”   今年年节早,过了元旦没多久就是春节,以往的这个时候周家人已经开始张罗着往家买年货了,但今年周青柏忙着在外面做正事儿,家里显得冷清了不少。   “也不是,过年还是要回家的。”周青柏咕咚一声把橘子咽下去,手下习惯性地把橘子皮挽成一朵装饰花,迟疑地说:“但我就怕爸把我轰出来。”   “他轰你干什么。”周苍山瞥了他一眼,态度难得软化一点,给他交了个底:“你的事爸又不是不知道,你看他这段时间管你了吗?”   “真的?”周青柏顺杆就往上爬,闻言笑眯眯地往沙发边缘挪了挪,得寸进尺地问:“那我可就放心大胆地回去了啊。”   “把裴佑也叫上。”周苍山说:“爸想见见他。”   “啊?”周青柏意外地愣了愣,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纳闷道:“爸找他干吗?”   “你都要跟人跑了,爸妈总得见见人才能放心吧。”周苍山说着看了他一眼,语气凉丝丝地说:“放心吧,没想吃了你男朋友。”   周苍山这几个月显然被姜蔓的枕头风吹软了不少,现在说起“男朋友”三个字也不像最开始那么别扭了。   “那我问问裴佑吧。”周青柏想了想,说道:“他要是愿意,我就请他来。”   裴佑不是个怯场的人,周青柏回去跟他一商量,他就二话不说地应了下来,大年初一早上八点,就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盒准时到了周家父母的小区。   周青柏前两天已经提前回了家,昨晚守岁之后今天现巴巴地起了个大早,裹着厚实的睡衣,踩着拖鞋来小区门口接他。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周青柏一拉开出租车的后备箱就乐了,说道:“阿姨不是说你回家都不买东西,只给钱吗?”   “我妈和我妹帮我一起挑的,说是头一次上门,怕我露怯。”裴佑摸了一把周青柏冰凉的手,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冷,你就别动手了。”   “没事,就几步远。”周青柏在裴佑阻止之前就眼疾手快地从后备箱里拎起一盒茶叶,然后紧接着自然而然地伸手去牵裴佑的手,笑着说:“对了,今天家里没有外人,为了见你,我爸妈把来拜年的都推了——怎么样,够不够重视?”   “那我是不是应该更正式一点?”裴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家长,闻言下意识地低头查看了一下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担忧地问:“要么你再看看东西,有没有什么疏漏的。”   “有没有也来不及了啊。”周青柏笑着打趣他:“你还能再去买啊?”   “外面路口还有个礼品店开着。”裴佑认真地说:“现在去还来得及。”   “没事,跟你闹着玩儿呢。”周青柏轻轻拉了他一下,说道:“我爸妈什么都不缺,这次叫你来也是想看看你而已,毕竟年后咱俩就要去上海了,他们有点不放心。”   裴佑路上的时候还心态平和,结果被周青柏三言两语地一说反而紧张起来,忍不住又看了好几眼手上拎着的礼盒。   “那我该怎么表现好一点?”裴同学在见家长这件事上毫无经验,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有些糟糕的表现力,试图从周青柏这临时抱佛脚,学点临场发挥。   “你就像平常一样就行了,不用刻意表现。”周青柏看起来倒比他轻松多了,闻言捏了捏他的手,笑着说:“要是他俩不满意,我就跟你私奔。”   裴佑:“……”   周青柏的安慰没起到什么作用,裴佑的心随着他的两句话大起大落,也说不准自己是放松了还是更紧张了。   眼见着裴佑整个人已经从上到下僵成了一块木头,周青柏不由得抿着唇闷闷地笑了两声,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台阶上推了推。   “好了,别紧张。”周青柏说:“要是有事他俩就冲我来了,不会为难你的。”   周家父母住得离小区门口不远,是个独栋的小别墅,因为要迎接裴佑,所以院门已经提前敞开了。   周青柏站在门口按了下门铃,里面很快就有人趿拉着拖鞋过来开门。   周青柏轻轻放开裴佑的手,把拎着的茶叶塞进他手里,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稍稍退到一旁,等着门开。   来开门的是梁颖,她手上还沾着一点面粉,一开门见到裴佑先是愣了下,紧接着冲他笑了笑,招呼他进门。   “是小裴吧。”梁颖说:“快进来吧,外面冷。”   裴佑来之前,其实已经做了千万种心理准备,甚至何萍和裴雨前天晚上还给他连夜突击“补课”了大半宿,演习了一把如果遇到周家父母刁难的话应该怎么应对。   但令裴佑意外的是,周家父母对他的态度还算友善,从进门问好到送上礼物,周建国虽然不热络,但也不算冷淡,客客气气地收下了东西,请他去客厅喝茶吃果子。   别说裴佑,连周青柏也对周建国的态度有些惊喜,趁着去厨房端盘子的机会悄悄跟梁颖咬耳朵。   “爸今天转性了?”周青柏小声说:“我还以为他得给我俩个下马威呢。”   “你把你爸爸想成什么了?”梁颖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是爸爸养的,他说你两句没什么。人家小裴又没吃过他的饭,他凭什么对人家吆五喝六的。”   梁颖这么说,周青柏就彻底放心了,他从小盆里偷了块小酥肉走,脚步挪挪蹭蹭地去了小客厅,想听听看周建国都跟裴佑聊些什么。   裴佑为人板正又严肃,相亲的时候虽然让人感觉不近人情,但却很讨长辈的欢心。   周建国平生就喜欢能吃苦肯上进的年轻人,现在家里骤然来了个“正经孩子”,连带着把他对“同性恋”三个字的偏见都消去许多。   但令周青柏意外的是,无论是周建国还是梁颖,这次既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裴佑的家庭情况,也没有问他们俩要去上海的事。他们就像是真的只是单纯叫裴佑来见面一样,平平淡淡地一起吃了顿饭。   周建国和周苍山两个人话少,捆在一起都一棒子打不出一句闲话,倒是梁颖和姜蔓在饭桌上跟裴佑闲聊了两句,问了问他工作顺利与否。   “工作还算顺利,领导们也很照顾。”裴佑实话实说道:“年后升职过后,薪资待遇也会比之前好不少。”   “工作顺利就好。”梁颖把一盘熘鱼段推到他和周青柏面前,笑着说:“你们还年轻,有上进心是好事,但是别太累了。钱是赚不完的,但青春只有一次,要好好权衡工作和生活。”   “嗯,知道了。”裴佑认真地说:“不过阿姨你放心,我工作还算稳定,能在兼顾家庭的情况下养得起青柏。”   周青柏:“噗——”   梁颖也被裴佑逗笑了,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好孩子,他不用你养,吃点苞米粥就能活。”梁颖说:“但是我听说你的工作性质很辛苦,你要自己调节,劳逸结合才行。”   她把周青柏调戏周苍山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周青柏听得耳朵发热,恼羞成怒地喊道:“妈——”   梁颖一筷子夹到他碗里,笑眯眯地说:“吃鱼。”   裴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有些过度紧张,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抿着唇笑了笑。   他掩饰似地也给周青柏夹了一筷子菜,顺手把配菜里的胡萝卜分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碟子里。   梁颖见状没说什么,只是抬起头,跟主座上一直观察着他俩的周建国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一触即分,梁颖很快收回了目光,笑着转移了话题。   这顿饭的气氛还算融洽,下午的时候,周青柏收拾了东西,准备和裴佑一起回家——他和裴佑年后就得去上海,现在得回去尽早收拾东西,把一些要带的零散物件挨个打包寄走。   梁颖知道他还要忙,也没留他,只是装了点饭菜让他一起带走。   临走时,饭后就回了书房的周建国姗姗来迟。他拄着手杖,站在大门口扫视了一眼周青柏和裴佑交握的手,终于说了从午饭时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我对你们的未来依旧持保留意见。”周建国说:“但你们都是大人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以后无论如何,是自己选的路,就不要后悔。”   “我知道,爸。”周青柏抢先裴佑一步笑着说:“你放心,我认准他了。”   “还有——”周建国说:“就算在外面赔钱了,受穷了,吃糠咽菜也是自己选的,不许回家要。”   他老人家还不知道周青柏花了已经花二十万盘下了那个店面,还以为他掏空了身家出去闯荡,连“临别赠言”都赠得这么朴实。   周青柏哭笑不得,但也觉得维持这个美妙的误会也没什么不好,于是点了点头,乖巧地答应了。   “行了。”周建国从怀里摸出两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一人一个丢进了周青柏和裴佑的怀里,眼不见心不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快走快走,别在家烦人。”   裴佑一句话没说就白得一个红包,顿时觉得受之有愧,正想推辞一二,周青柏就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语速飞快地跟家里人告了别。   裴佑猝不及防,一时间只来得及说句再见,就被周青柏拉着跑出了小院。   “怎么那么实在,不要白不要。”周青柏把两份红包一起揣进裴佑的兜里,理直气壮地说:“不然‘叔叔阿姨过年好’是白说的啊?”   “可是……是不是有点多?”裴佑对钱相当敏感,他刚才摸了一把,总感觉那一包少说有个两万多块。   “不多,毕竟是最后的午餐嘛。”周青柏憋着笑,故意吓唬他道:“你没听我爸刚才说,以后吃糠咽菜都不许回家要钱了——临别赠礼的伙食费,怎么不得多给点。”   裴佑闻言垂下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兜里的红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青柏单手揣兜,另一只手鬼鬼祟祟地攀上裴佑的衣袖,用指尖勾住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   “哎。”周青柏问:“以后家里不管我了,你会让我吃糠咽菜吗?”   他显然是明知故问,但裴佑还是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裴佑说:“你要相信我。”   “跟你开玩笑呢。”周青柏扑哧一乐,笑着晃了晃他的袖子,说道:“我的压岁钱平时没有这么多,多的是给你的——我爸不好意思说,你知道就行了。”   “其实叔叔人还不错。”   裴佑说话间回头看了一眼,转过拐角后,那栋小别墅已经被绿化树挡住了,只稍稍露出一个边角。裴佑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接着说道:“他很在意你。”   “是啊。”周青柏并不否认这一点:“只不过他年轻时候确实有点凶,导致一家子都有点怕他。”   “但我爸有个好处,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绝不反悔。”周青柏说:“不管他给你的是伙食费还是见面礼,都说明他认可你,准备把我交给你了。”   周青柏的手指从裴佑的袖口坠下去,将将好掉进了他的手心里。他顺势握住裴佑的手,偏过头来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周青柏故意逗他:“要不要接下这个大麻烦,就看你了。”   “当然要。”裴佑对这种玩笑话从来都十分当真,他把周青柏的手拢在手心里,在寒风凛冽里送到嘴边呵了口气,郑重地说:“而且我会好好珍藏的。”   作者有话说:   完结的倒数第二章啦~【感谢萝卜兔、栀芝666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102章 反正他们正在走向彼此新的人生。   裴佑的到任日期最后定在大年初七,所以初五就得出发去上海。   初五早上五点整,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准时拉开卷帘门,探亲回来的夫妻俩摘下了门口写着“休假”二字的白色A4纸,把它团吧团吧扔进了旁边的空垃圾箱里。   豆浆是凌晨已经熬好的,重新上锅后撒上一把白糖,浓郁的甜香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外钻。   甜香气顺着清晨的冷空气飘散开来,一辆贴着公司Logo的网约车似乎被这冬日里的暖意吸引,车速减缓,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早餐店门口。   “老板,来杯豆浆。”司机摇下车窗,探长了胳膊扫了下贴在豆浆锅外面的付款码,补充道:“多加一勺糖。”   这是今天开张的头一门生意,老板给的分量相当良心,他把封装好的豆浆顺着车窗递进去,自来熟地笑了笑,搭话道:“过年好,这么早就出来跑车啊。”   “去机场的大活儿,正好赶上了,不干白不干。”司机说。   春节期间平台鼓励补贴网约车,每张订单会多给一到十块钱的补贴。今天这位客人相当大方,除了补贴之外,居然还额外给了五十块钱的小费。   司机平时甚少见到这种“人傻钱多”的客户,于是连拉活都格外有积极性,精神抖擞地想给客人留个好印象。   年假还没过去,大街上相当冷清,连早高峰都比平时推迟了两个小时。司机比订单上的预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于是拧开了车载广播,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等。   这位客人看起来相当有时间意识,约了早上五点半,就一分钟也不会提前。司机听着早间新闻嘬完了一整袋豆浆,直到电子时钟跳过了五点二十九分,不远处的小区铁门才吱嘎一声,缓缓地向旁边滑开。   他余光里见有人朝车旁走来,于是手忙脚乱地把豆浆袋塞进了车载垃圾桶,拉开车门下了车。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穿着一件厚实的V领大衣,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登机箱,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天南海北到处飞的商务精英。   他另一只手上牵着个漂亮的年轻男人,对方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没睡醒,走一步晃两步,脚步虚浮,歪歪扭扭地直往人身上扎。   他俩穿着同款不同色的情侣风衣,手里拉着一模一样的行李箱,交握的双手十指相扣,怎么看怎么别扭。   司机忍不住为这奇怪的搭配多打量了他俩一眼,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请问是去机场的吗。”司机问。   “对。”守时的客人回答道:“尾号0326。”   确认过手机尾号,司机一一接过客人手上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裴佑先一步带着周青柏坐进后座,抬手剥开了他领口系着的厚围巾。   一路上的冷空气丝毫没对意识清醒起到什么帮助作用,周青柏眼睛半睁半闭,像是依旧没从睡梦中正式醒来,他循着本能一脑袋扎进了裴佑的肩窝里,忍着早起的头疼小声抱怨。   “困死了。”周青柏说:“我怎么一睁眼就觉得天旋地转的。”   “谁让你昨天睡那么晚?”裴佑轻声说:“一会儿到了机场买点东西吃,应该会好很多。”   周青柏昨晚上精神亢奋,非说舍不得他和裴佑头一回同居的“爱巢”,拉着裴佑在家里进行“最后的狂欢”,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半才消停。别说他了,就连裴佑现在也觉得有点精神萎靡。   周青柏没睡够,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他靠在裴佑肩膀上,借着大衣的阻挡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搬走,就觉得有点舍不得。”周青柏说。   这话他昨晚也说过,但裴佑当时还以为他是为了开荤胡说八道,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这么想的。   “怎么了?”裴佑轻声细语地说:“前两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周青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从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在星河湾住了那么久,退房的时候也是高高兴兴的,没觉得怎么样。   在他眼里,住在哪、住得怎么样,都无非就是个落脚的符号,只要屋檐下的人是对的,在哪落脚都没什么不同。   但或许因为这里是他和裴佑同居的第一处住所,里面的一切或多或少都代表着他和裴佑对未来的期待,所以现在冷不丁要离开,他打心眼里有点不舍。   “我也不知道。”但周青柏不想让这些很快就会消散的情绪影响裴佑,于是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语气轻松地说:“可能是觉得当时那么用心地收拾过这里,结果没住多久就跑了,有点亏。”   裴佑已经很习惯捉摸他的情绪了,见状还想再说两句什么,但司机已经放完行李回到了车上,于是只能暂且作罢。   车辆开动的时候,周青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区,早餐店的桌子已经支了出来,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笼屉架在灶上,正往外蒸腾着冒出一缕缕白烟。   “有点饿了。”周青柏忽然说:“刚才买两个包子就好了。”   他语气里的遗憾太过明显,轻而易举地被裴佑捕捉出来,裴佑忍不住转头看向他,握紧了他的手。   周青柏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自由且随性,像一只在苍穹上盘旋的鸟,原本不会为任何俗物停留。   他是爱屋及乌,裴佑想,因为爱他,所以才会对与他相关的一切产生留恋。   周青柏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像是一根极细的针,轻而易举地刺穿了裴佑的心,一瞬间让他又疼又痒,心疼得要命。   他犹豫了一瞬,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什么东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轻捏了捏周青柏的手。   “如果……”裴佑有些迟疑地说:“我现在给你个惊喜,你能开心一点吗?”   “惊喜?”周青柏意外地看了裴佑一眼。   裴佑对人好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这还是周青柏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惊喜”俩字。   但周青柏何等了解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裴佑应该是提前做了什么准备。这个“惊喜”大概率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只是裴佑现在看自己心情不好,又不知道怎么哄他,于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拿出来先哄他开心。   “准备惊喜”这种事这对裴佑来说太难得,周青柏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什么时机不时机的,好奇地往裴佑身上看了看,说道:“好啊,什么惊喜。”   裴佑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前座的司机,然后拉上前后座之间的隔帘,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来。   “本来想等到了上海再给你的。”裴佑说着掀开盒盖,露出了天鹅绒盒底里两枚白金的素圈对戒,轻声耳语道:“但我想,其实早给晚给都一样。”   周青柏:“……”   裴佑是真的没什么浪漫细胞,周青柏想,如果换做他,这两枚戒指必定会出现在一个更水到渠成的、气氛恰好的浪漫夜晚,而不是在这个他俩都睡眠不足的早上,出现在一辆普普通通的网约车上。   在这一瞬间,周青柏心里其实闪过了千万种“浪漫计划”,但那些精心安排的一切在他脑子里飞速掠过的一瞬间,周青柏却忽然觉得,好像那些都没有现在这一刻来得真实,来得更让人印象深刻。   裴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生生把周青柏震在了原地,花了足足十几秒的功夫才反应过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瞬,好像瞬间就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满足和喜悦所淹没了,整个人精神抖擞,活像是被人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周青柏心里腹诽着裴佑不懂浪漫,但笑意已经止不住地挂在了脸上,口嫌体正直地往前挪了挪,迫不及待地把左手塞进了裴佑的手心,弯着指节疯狂“暗示”他。   “你什么时候买的?”周青柏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都不知道?”   “过年前。”裴佑这次看出他的急迫了,他笑了笑,从盒里取出一枚戒指,托着周青柏的手,把它一点点推进了周青柏的指根,说道:“你租好上海那边的房子的时候。”   周青柏离开星河湾,跟他住进1607那天,曾经握着他的手,往自己手指上套了个钥匙圈。   那时候周青柏不觉得有什么,但裴佑却觉得愧疚。他反省自己的迟钝,总想着不该让周青柏自己演一出独角戏,也不应该用一枚钥匙圈就简简单单地打发他。   周青柏明明值得一份惊喜,也值得一份货真价实的“家庭证明”。   “我本来想回家的时候拿给你,但现在你不高兴,就不差这几个小时了。”裴佑说着替周青柏调整了一下戒指的位置,问道:“怎么样,现在高兴一点了吗?”   “高兴很多。”周青柏扑哧一乐,说道:“特别多。”   他说着把剩下那枚戒指从盒里取出来,照着裴佑的样子把戒指套在他手指上,然后微微低下头,吻了吻他的无名指。   “我特别高兴。”周青柏说。   周青柏是个好哄的人,他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被这两枚戒指转移走,什么失落啊、不舍啊顿时被抛在了九霄云外,一丁点都没剩下。   他好像忘记了刚才还被他恋恋不舍的“爱巢一号”,只顾着伸出手,几次三番地对着车窗外的阳光打量着这枚戒指,时不时还克制不住地用拇指摩挲着无名指根上的白金戒圈,享受着那种被某种东西禁锢的感觉。   裴佑看着他脸上神采飞扬的笑意,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他感染了,由身到心都充满了豁达的喜悦感。   托裴佑这个惊喜的福,周青柏活像是被人原地充满了电,连熬夜后的萎靡劲儿都消失了,下车时神采奕奕,脚步轻快得仿佛能上天。   临近复工日,机场的人流量也比平时大了不少,目之所及处都是赶着回去上班的年轻男女。周青柏独自一人推着两只行李箱去了休息区,坐在靠近入口处的地方等着裴佑办完手续。   周围人来人往,周青柏百无聊赖地晃了晃腿,回过身倚着椅背,目光在柜台前的一堆人里来回巡视,寻找着裴佑的背影。   裴佑在人堆里很好认,他高挑又英俊,站在人堆里也是拔尖的人,周青柏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个场面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当初他和裴佑第一次一起出差的时候,他就是坐在这个地方,等着办完手续的裴佑回到他身边。   现在座位还是那个座位,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目的地不再相同,心境也大不一样。   时移世易,谁能想到那时候连出差都不情不愿的周青柏现在居然会跟人“私奔”——还私奔得心甘情愿。   周青柏被自己的回忆逗乐了,他眉目柔和下来,半晌后忽然起了点坏心眼,从兜里摸出手机,给裴佑发了条微信。   “我想喝可乐。”周青柏说:“要冰镇的。”   裴佑刚巧办完手续,见到消息也没太在意,低下头回了个嗯,然后脚步一转,去了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他动作很快,片刻后就带着买好的可乐和饭团折返回来,周青柏把手机揣在兜里,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椅背上,笑眯眯地盯着裴佑,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大早上怎么要喝冰的?”裴佑一手挂着塑料袋,另一只手伸进袋子里去掏可乐,随口道:“外面那么冷,喝完小心头疼。”   周青柏笑而不语,也不说话,也不接茬,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裴佑一眼,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扮做小人,顺着椅背一路“走”上裴佑的衣摆,揪住了他的袖口,往下扯了扯。   裴佑顺着他的力道弯下腰,终于也反应过来这个场面有些眼熟,于是停下动作,万般无奈地看了周青柏一眼。   “你不是真想喝可乐吧。”裴佑问。   周青柏笑而不语,只是用指尖勾住裴佑的袖口,笑眯眯地对他说:“打劫。”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人也还是那个人,但裴佑这次没傻乎乎地问他要劫什么,而是无奈地笑了笑,顺势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地在周青柏唇上亲了亲。   他显然已经对应付周青柏这件事颇有心得了,周青柏心满意足地被他捋顺了毛,这才懒洋洋地支起下巴,仰脸看向裴佑。   “你老实说,是不是那时候就对我有企图了。”周青柏语气古怪地问。   机场里比外面暖和不少,周青柏的围巾松了一点,抬头时正好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脖颈。裴佑垂眼一看,目光正巧落在了他颈侧露出的一点红绳上。   那根红绳若隐若现地藏在层层衣领之后,裴佑忍不住心念一动,伸手勾住了那一小截红绳,捻在指尖上轻轻摸了摸。   “或许是吧。”裴佑喉结上下滑动一瞬,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周青柏问。   “嗯。”裴佑把手里那截红绳塞回去,顺手帮他捋平了衣领,然后就着这个姿势伸给他一只手,说道:“现在知道了,我对你应该是一见钟情。”   说话间,机场的信息牌突然刷新,去往上海的航班已经进入预定位置,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始检票。周青柏回头看了一眼主信息牌,拉着裴佑的手站了起来。   刚过安检,周青柏兜里的手机忽然极轻地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纳闷地发现他的账号里刚刚进来了一笔大额转账。   他正满头问号,想点进消息提醒看看汇款人是谁,就见手机顶端猛然跳出了一条来自姜蔓的新消息。   “你大哥给的。”姜蔓说:“千万别告诉爸啊。”   说来也巧,姜蔓话音刚落,他手机上又紧随其后地进来一条新的汇款短信,跟上一条一上一下,并列排在消息提醒栏里。   周青柏还以为姜蔓汇款重复了,刚想提醒她,就见微信里一条新的消息窗口突然跳到了最上面。   “你爸给你的。”梁颖说:“宝贝,省着点花,别告诉你大哥。”   周青柏:“……”   这两条消息一前一后,周青柏扑哧一乐,忍不住拉着裴佑停在原地,弯下腰笑个不停。   裴佑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他看了两眼手机就笑成这样,不由得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了声怎么了。   “没事。”周青柏笑够了,这才直起身子,冲着裴佑晃了晃手机,笑着说:“咱俩的私奔经费来了。”   预定的航班已经开始检票,周青柏毫无预兆地扑上去抱了裴佑一下,然后拉起他的手,脚步轻快地走向登机口。   裴佑原本还不解其意,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看了一眼他和周青柏交握的双手,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问得那么详细。   反正他们正在走向彼此新的人生,还有新的未来。   ——END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之后的上海生活就放在番外里好了,休息两天回来放。说起来,打下End的时候超级舍不得,感觉小周和小裴一起,终于要去我看不到的地方过自己的幸福日子了QAQ。其实说起来写这本的初衷超级简单,就是想写个幸福快乐的小甜饼调剂心情,所以这本书没什么波澜壮阔的剧情和起伏,只有普普通通的恋爱2333。现实的意外没有预告,也不会给人提前伏笔,所以最好的生活就是平平淡淡,顺顺利利,逢凶化吉,天上掉馅饼2333,我把这几样都交给了小周和小裴,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开心,能永远幸运。【感谢樱寒枝白、Cliaty、活在夢里、Sesang、江户川小静、青花鱼_lbxndw3f87j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