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深度侵占   作者:鸢十七   文案   当韩焕的死讯跨越整个太平洋传到北京的时候,把人心算成精的顾二公子潸然泪下。   相识十年,相守和相离却各占了一半。   从天真赤诚的大男孩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顾二公子,顾璟自认为冷血,却把韩焕供成了心里的白月光,熟不知。他也是那白月光心里永不褪色的朱砂痣。   “韩焕,爱一个人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十年前的问题,十年后韩焕终于可以坚决又笃定地回答。   他可以为顾璟放弃身份,为他甘愿成为实验体,为他倾其所有而有所求。   只求一生所爱,彼此钟情。   cp:深情闷骚正直忠犬韩少校×斯文败类高颜值心机顾二公子   作者简介废,请看第一章   1v1,主攻,强强,攻受都是纯爷们儿   剧情向,先虐后甜 第一章 梦①   在那个千转百回的梦里,韩焕又见到了顾璟。   北京的炎夏,什刹海开满了荷花。   韩焕又一次看了手腕上的表,他坐在咖啡厅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朝着远方汹涌着,心中不觉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像柠檬初入口时的酸涩,又像是啤酒在巨大的木桶里慢慢发酵。   这两者如果用来形容爱情,前者大概是年少时的欢喜,而后者大概是抗住了柴米油盐的细水长流。   韩焕想起他正在等待的那个人,带着冷意的眼神不由得温和了些许。十一点半了,飞机晚点了半个小时,他的心里莫名多了些期待。   明明已经在一起快五年了,却还会像刚在一起那样对分离后的回归产生期待。   韩焕记得,在过去的某个初秋,顾璟刚下飞机就拥抱了他,抱得那么紧,外套上还带着大洋彼岸乔木凛冽的清香。   他拨弄了下搅拌勺,继续耐心等待着。他不怕顾璟找不到他,因为凡是他空闲的时候,每一次来接机他都坐在这个位置上,久而久之,咖啡店的老板也认识了这么一位常客。   今日老板推荐的黑咖啡搭配甜点是红丝绒蛋糕。   远远的,韩焕就看见了顾璟朝着他的方向走来。顾璟每一次都能一眼就看见他,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无数行色匆匆的身影中,顾璟是最好找到的。顾二公子生得好,面孔白皙五官又如大理石雕塑般精致,一身剪裁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手上,行李交给了助手,长腿一迈,姿态悠闲又让人看着养心悦目。   据顾璟自己说,其实他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表面上看的这么淡定。   “我只要一想到是阿焕你来接我,就忍不住想立马到你的身边。”顾璟笑得真诚,站在韩焕的面前,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层叠了万种温柔。   韩焕坐的地方是咖啡厅的角落,一旁摆着的木书柜上垂着碧色的叶片,粉色黄色的小雏菊被扎成小小一束放在精巧的花瓶里,空气里隐约还有慕斯香甜的味道。   顾璟顺手拿起了一旁柜子上的书,俯身——   书遮住了他们的脸,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等到顾璟直起身体的时候,那薄薄的唇瓣上染上了一抹粉樱般的甜美色泽,男子若有所思道“红丝绒蛋糕真的蛮甜的。”   韩焕默默收回了替顾璟整理衣角的手,手快要落下时不料竟被男子死死抓手腕。   从顾璟进来后就在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   韩焕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眼中满满的笑意,却因为顾璟下一句话,只是任凭着人半牵着走出了门。   “阿焕,我想你了。”   顾璟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小恰好只够他一个人听到。   才只是几个月没见而已……韩焕无奈的看着男子俊秀的侧脸,放弃了拒绝这样幼稚行为的念头。   顾璟似乎很开心于他的妥协,低声地笑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他喜欢看他笑。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顾璟的眼中总是满载着笑意,唇角上扬起的弧度温柔,连从背后拥抱他的时候,都能把一句最家常的话变得缱绻如热恋中的耳鬓厮磨。   两个人到三环的复式公寓时,已经到了饭点。   顾璟从浴室里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下楼,对着厨房的方向问道“阿焕,今天吃什么呢?”   厨房里传来叮叮咚咚规律的声音。   桔黄色的灯光柔和的打在韩焕的背上,男子的背很宽阔,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放心依靠。   想要把一切都交给他。   真实的触感终于结束了几个月以来的幻想。   韩焕停下了手中切菜的动作,深深吸了口气,把恨不得一把把身后人正黏着他的人给丢出去的冲动压下。男子尖削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话语里未散去的热度还在他的脖颈上徘徊。   顾璟比他矮一些,羽毛般的亲吻顺着侧脸的轮廓一路向下。   “阿焕,你耳朵红了。”   这句话似乎调笑的成分要更多一些。   忍无可忍。   韩焕转身,直接无视了男子近乎于无的抵抗,咚的一声,把人锁在了墙壁上。   隔着一段距离外加衣服,韩焕似乎能感觉到顾璟有力的心跳。   好吧,其实这衣服聊胜于无。宽大的白色衬衫松松垮垮的套在男子的身上,扣子没有扣好,露出一截形状姣好的锁骨与小半边白皙精瘦的胸膛。   韩焕的视线移到了男子两条光裸的腿上,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沙哑了一分“这是我的衣服?”   顾璟微笑着默认。他虽比韩焕矮的不多,身材却着实没有对方那样精悍强壮。   “裤子呢?”   顾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觉得没有问题无辜的回答道“穿了呀。”   白衬衫刚好遮住了挺翘臀部的一半,深色的平角裤包住了圆润的另一半,从上往下看,白色衣角下隐约延伸出一片深色。   顾璟没有穿外裤。   房间里的空调冷气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炎热又重回了房间。   窗外天色将晚。   彼此拉进,最适合接吻的距离。   浅浅触碰后,顾璟却避开了韩焕的唇,亲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绯红色迅速从眼下蔓延到了双颊。   “阿焕你都不想我吗?嗯?”一手解开了男子的皮带,顾璟哼了一声,显然对于男子某处很满意,伸手握住,一边轻柔的上下,一边自言自语着。   “难道是在一起太久没什么吸引力了?一点性冲动都没有吗……这样的话,作为伴侣的我很难过啊,下次我要去买……”   顾璟喋喋不休的唇被男子重重的封住了。 第二章 梦②   嘶——   被咬破了。   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手上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   顾璟舌尖舔了舔唇边的血迹,蹲了下身。很难想象,一直高高在上的顾二公子会以这样近似于跪地的卑微的姿势,替一个同性提供这种服务。   巨大的欢愉接替了所有的感知。   韩焕的手指插入了顾璟柔软的发丝,他不喜欢顾璟为他做这件事,却依旧避免不了快感的侵袭。   对一个大男人心生疼惜之情,韩焕曾经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却在遇到顾璟的时候,推翻了所有的定论。   大脑一片空白后,韩焕看着顾璟站直身体,眼角还带着生理性的泪水,却从容不迫的一颗颗解开了扣子。蔽体的衣物落地,接着是滑落的底裤。两人上楼上的极其缓慢。   男人偶尔可以用下半身来解决一些问题。比如恋人间的渴望与对彼此最深的迷恋。   ……   做完清洗,顾璟沉沉的睡着了。   韩焕半躺在他的身边,仔细端详着这人的眉眼。岁月没有在顾璟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韩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同样的一个盛夏,更加年少的顾璟。   那时候顾璟尚且还不是顾二公子,五官比之成年后更为中性,中和了女性的柔美与青春男孩勃发的英气,标致的让人艳羡。   顾璟年少时很爱笑,现在也爱。只不过,韩焕在成年后顾璟那张宛如大理石雕塑般的脸上看见的微笑往往是温柔又疏离,标准的无可挑剔。   久居高位的顾二公子终究是与那个叫顾璟的的大男孩不同。   手机震动,韩焕下了床,他动作很轻,丝毫未惊动枕边人。   沉睡中的顾璟不知道,因为这个电话,他将会在接下来的数年里沉浸在失去里与求不得的痛苦中。   韩焕从阳台上回来的时候,顾璟刚刚转醒,迷蒙之中就被人抱进了怀里。男子在阳台上站了许久,身上染了寒气,顾璟感觉到凉意顺着自己光裸的肌肤钻进心中。他推开男子,认真的观察着男子的表情。   韩焕面无表情的回望着他,眼底情绪却是极度的复杂。以至于一时间顾璟都未猜出男子最真实的情绪,只得开口问道“阿焕,怎么了?”   沉默了片刻,在那关切的目光里韩焕轻声道出三个字,“分手吧。”   顾璟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语调却是平静“你是知道了那件事吗?”   韩焕并未作答,他看着顾璟的眼神失落起来,觉得心中有些酸涩,忍不住的想用手去抚摸男子英俊的侧脸,却发现他的右手僵死般动不了。   “你是为了这件事要跟我提分手?”   依旧是沉默。   这么多年,韩焕从来没有听过顾璟这样冰冷而平静的质问,他痛心于男子眼中无法掩饰的痛,想要伸手遮去那双眼中的疼痛。   他尝试着动了动另一只被男子一直紧握的手,格外惊喜地发现,这只手是可以自由动的。他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阿焕,你想走?你想离开我?”   他想说不,却因为手腕的疼痛停住了所有语言。他的手被顾璟死死地握住,越想挣脱,男子的力气越大,骨节都在作痛。   “为了一个和你丝毫不相干的女人,还有你那冠冕堂皇的正义,你要离开我?”   不,不是这样的。   韩焕想要辩解,却被顾璟狠狠拉下吻住,喘息的间隙,他听到男子的声音,一字一句几乎是重重砸进了他的脑海里。   “是,这些年我是变了很多。为了顾家,我杀过人,我把自己的生父逼到住院,我算计了周围所有人,可我……可我……阿焕,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算计我们的感情……”   从来没有吗……韩焕的眼前色彩斑斓,脑海里的思绪清空,白光乍现。   这句话……这个动作……这个人……   想起来了,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这是他两年前的记忆。   分开的时候,天旋地转,他坐在床边,靠在那不算厚实的肩膀上喘息着,眼神却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没有看顾璟的表情,只是抓住了男子的手,用力一翻,跨坐在了男子的腰间,在男子的唇上印上缠绵一吻,“顾璟,我相信你。”   梦该醒了。   纽约,凌晨三点。   韩焕从梦中惊醒。   他拍了拍自己发疼的脑壳,终于在记忆深处尘封已久的角落里找到了两年前的记忆。   再真实的梦,终究也只是虚幻的结局。现实是,两年前,他和顾璟已经分手了。   “阿焕,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算计我们的感情……”他说了什么呢?   也许只有在这样缠绵悱恻的梦里,他才会说出心底里的那句“我相信你”吧。   已经多少次梦到这句话了?大概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了吧。   枕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开始了。   韩焕半裸着走到了镜子前,一件一件地套上衣服。他的身体精壮,腹肌线条分明,人鱼线向下延伸到黑色的内裤里,两条长腿笔直的立着。   他拎起桌边狭长的箱子,大步走了出去,黑色的修长背影很快就融进了黑暗里。 第三章 死别①   纽约,晚七点   布里奇街312号,顶层。   韩焕提着一只狭长的棕色琴盒走到了顶层,他的步伐很稳,而脚掌落地,踏在灰白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走到了楼层靠边缘的地方,放下了箱子。在打开琴盒之前,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面色沉静地按下了通讯录里的第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喂,我是顾璟。”另一端传来的声音让韩焕的目光微微暗了暗。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韩焕几乎能听见细微的电流声从大洋彼岸传过来。   “……阿焕?”   终于另一边的人先开口了,男声异常的低沉,带着轻微的鼻音,像是才刚刚才睡醒。   “你在哪儿?”   在下一个问题传过来前,韩焕挂断了电话。晚风吹起他的头发,一缕落在他的眼前。他把头发别到了耳后,低头拆着手里已经黑屏的手机,过了几秒钟,手机被他拆开,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零件,扬手扔了出去。   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韩焕单膝跪在琴盒旁,从琴盒里取出了一柄美产的M24,黑色的狙击枪在他的手里似乎很轻,那双组装其他配件的手动作是那样的流畅。   半分钟后,他摸出了一颗子弹,装入弹夹,拍进已经组装好的枪身。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端起枪,将瞄准镜的视野缓缓下移到布鲁克林区十分有名的路段。   这个时段,交通堵塞严重,人流依旧拥挤,来往的行人们不停的穿梭在零次栉比的高楼里。   他把瞄准镜倍率调到了最大,视线顺着一栋楼游走着,最终停在了这座楼的第九层露台上,两个白发男人正面对面的坐着,穿着制服的侍者的手正放在冰桶上。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韩焕与他的枪。   他的呼吸频率放慢,似乎与整个纽约的夜晚都融为了一体。城市的灯火把黑称的天空染成了暗红色,就在片刻之前,最后一群晚归的鸽群已经从他的头顶飞过,扑楞楞的白羽,远远消失在天空的另一侧。   等待的时间不是很漫长。   他似乎能听见两个男子正在说什么。不,应该是正在争论什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因为动作过大,扯顺便打翻了那杯刚到好的红酒,白色的桌布上仿佛突然间盛开了花。   顶楼的人屏住呼吸,手指微微弯曲,他在等另一个人的起身。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高速旋转将整瓶红酒击碎,玻璃被冲击力炸得四散开来。一颗子弹夹带着巨大的动能,从另一个方向打过来,桌旁的两个男子身上都被溅上了一身的猩红。   经理慌忙跑出来的时候,韩焕已经准备下楼了。他把枪卸装放进琴盒里,两侧过长的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那让整个餐厅都笼罩在一片恐慌中的一枪,并不是他开的。   韩焕走到楼下的时候,手机在裤兜里震了震,是条短信。   2013年2月5日星期五十九点四十五分   From贺崇,   开始了。   不停的换车,足足四个小时的车程,韩焕下车的地方极为偏僻。   韩焕从出租车后备箱里提出琴盒。他的身形修长却不消瘦。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小臂。   走了约莫一两公里,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淡淡道“出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人就从那张在街角已经积灰了的车中钻了出来。典型的亚洲男人面孔,带着尴尬的笑容,低着头说,“焕哥,计划有变,上头让我来接你。”   韩焕盯着眼前的人伸过来的手,过了几秒才将手中的琴盒递到了男子的手中,看着前面引路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拎着箱子,沉默的跟了上去。   离车还有几步路,前面的人身体晃了晃,右胸上方忽然晕开了一片红色,随即顺着惯性向前倒去。   韩焕从前面托住了他,他背靠着车门,一手握着枪,一手用力拽住了男子的衣领,点点的温热的鲜血滴在了他的外套上。   男子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恐慌,变得十分狰狞。   下一秒,他的表情更加扭曲了,手腕被折断了,衬口的纽扣已经被韩焕踩到了脚底,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男子痛苦的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一个破了的风箱“你果然……知道……都错了……都错了啊……”   “知道什么?知道这次是行动会有意外?还是我会有去无回?”韩焕拖着男子往一旁走了两步,低声道,“至少我不知道,你会来。”   曾经可以托付生死的队友啊……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男子的抽搐更加严重了。   韩焕顺着这个正万分痛苦的男人费力指着的方向看去,垂下眼帘,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谢谢。   子弹划破气流的声音微不可闻。   长期在一线活动养成的对危险的预感让韩焕来不及把男子带走,只能只身闪进了一旁建筑物的阴影里。他片刻前站着的地方尘土飞扬,背后的车已经射得千疮百孔。   死去的男人像个巨大的血袋炸裂开来,浓烈的血腥味在夜色里蔓延。   每一分钟都是以命相搏。   反手挡住来自身后一刀,韩焕握着刀柄,刀身刺穿身后人的胸膛,后背露出滴血的刀尖。   下一刀,韩焕来不及退后,男人破开的腹腔爆出的血花就溅满了他的半边身体。   这场多对一的猎杀结束了。   韩焕疲惫的放下刀,皮靴踏在松软的土地上,被溢出的血水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暗红。他伤的不轻,肩膀被打穿了,血顺着流满了整条手臂。   失血过多,握着刀的手不停的颤抖,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干净的地方,到处都是血污。   真是狼狈啊。   韩焕靠在墙壁上,艰难的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通话记录上百个未接来电都显示来源于名叫顾璟的那个人。   他犹豫了片刻,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不过三秒即被接通,磁性的男声里充满了愉快,“事情怎么样啦,韩焕同志?”   “出了点意外,不过已经解决了。派车到预计地点以西大约五公里的位置,五分钟以内不到”他顿了顿,继续道“就准备替我收尸吧。”   挂断电话,韩焕垂下手臂,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像雾一般。   白色的花瓣飘落在他的发上。   是幻觉吗?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前。   韩焕抬头,那人便附身吻了他,冰凉的,带着檀木的香味,柔软的触觉像是赤脚踏在云端那样的不真实。   “阿焕。”那人叫。   韩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个越洋电话是否接通,只是尽可能的靠近电话,每一个字都咬得再清晰一点,“……再见了。”   他的手缓缓的滑落了下来,耳旁呼啸着的风声仿佛是来自地狱恶鬼的哭嚎。 第四章 死别②   “韩少校,在这里!”   “韩少校,您醒醒……贺上校马上就到了。”   “韩少校,请您松手,我们需要暂时保管您的手机……”   破旧的路灯光线阴冷,没有监控,空无一人的小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个魁梧的男子,拿着铁锹翻新土层。   车前的大灯在这无人的夜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从车上跳下来的黑子男子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土地,确认新翻的土地上没有什么死亡的痕迹后,问“韩焕人呢?”   “报告老大,我们见到韩少校的时候,他就只剩一口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就把他立刻送到附近的医院了……”   黑衣男子挑了挑眉,飞起一脚,把下属踹进了一旁的废墟里,“要说报告上校,你个煞笔孩子,还有,韩焕的手机呢?我说的照片拍好了吗?”   下属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从上衣内侧口袋里献宝似的捧出一个已经被血渍覆盖了大半的手机。   屏幕上的男子像是从血海中捞出来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血污,惨烈得几乎是让人不寒而栗。   “操,怎么成这个样子了。”黑衣男子抽了口冷气,他往下一滑,翻出通话记录,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脚步一拐,往里走去,找到了照片里男子身后血迹斑斑的矮墙,站了半晌,又拍了一张。   他迅速输入了一个号码,又从联系人列表中的找到了G开头的第一个名字,勾选上,把两张照片设为附件发送了出去。   “一句再见就想让顾璟相信你死了,韩焕你别是个傻子吧。”黑衣男子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走回了车上。   “亏你还是他前男友,怎么对顾家二公子的了解还没我多。”   不过,能坑一向能呼风唤雨的顾家二公子一回,还是很值得的。贺上校盯着那忽然亮起来的布满血渍的屏幕,笑了起来,“死人怎么能接电话呢,不过看来,顾璟还是很在乎你的嘛。”   车窗降下,男子愉快的哼着小调,随手把已经成一堆零件的手机扔了出去。   车停在了一栋街角不起眼的小楼前。   很难想象,这样破旧的外表下会有这样整齐的布局,每一个房间前都挂着一个显眼的编号,所有的精密仪器都被规整的放在其中。   黑衣男子径直走到了顶楼的房间。   男子仍在昏迷,几个血袋并排挂在他的斜上方,检测器上的心跳微弱的好像随时都要停止。   黑衣男子俯身,细细看了遍男子身上的伤口,伤口已经缝合,两侧皮肉微微的翻卷,像两条扭曲的拉链,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照片拍的还真不错,挺还原的。”黑衣男子直起身体,微微笑道。   门嘎吱着被推开,一头银发的老者走了进来,看了眼病床上仍然昏睡不醒的男子,苍老的脸庞上露出近乎怜悯的神色。“被打穿了静脉,失血将近2000毫升,如果不是因为自身的特殊体质使身体处在了假死状态,他现在就已经死了。贺上校,你的朋友很特别,也很幸运。”   血袋空了,老者拍了拍黑衣男子的肩,一边招呼着护士把空了的血袋撤下,一边对着男子叹息道“不出意外的话,几个小时后他就会醒过来,以他的自愈能力来看,想要把他带回国,也至少要等一个星期了。回国之后也不能立刻进行实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达到实验要求。”   回国只是为了做实验吗……   贺上校轻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等一个星期吧。” 第五章 生离①   一个星期后,纽约。   韩焕醒来,眼前是一片净白的天花板。   他坐起身,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又疼又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把自己的思绪从疼痛中抽离出来,开始回忆过去的半个月。   去除昏迷的七天,这半个月剩下的记忆加起来,似乎比他过去两年经历的事情还要多,还要复杂。   回忆一路逆流而上,最后定格在那个夜晚,他重伤跌坐在地,感觉到有人吻了他,那人是……是顾璟。   怎么会在那个时候产生那样的幻觉呢……韩焕伸手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按了床边的铃。   出这趟任务前,他听人说,顾璟已经开完了会却没回北京,要陪着一个叫郑佩的女人过生日。   韩焕觉得心中一分的苦,解着扣子的动作不自觉的顿了顿。以至于门被推开,恰好解到了倒数第二颗,两个护士脸微红着走了进来,后面响起了一个充满惊悚的男声:   “韩焕啊韩焕,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光天化日居然玩制服诱‖惑……”   韩焕飞速的把脱下的病号服丢在了一旁,随手抄起床头柜上果篮里的某一样,用力朝着贺上校扔了过去。   一击命中。   捡起成为凶器的苹果,贺上校看着正在被检查,一脸淡定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男子,撇了撇嘴“起床气这么重,也不知道哪个小姑娘会看上你,韩焕你也就顾……”   他像惊觉了什么似的,忽然住了口。   韩焕望了他一眼。   贺上校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眼睛东看西看“原定计划是下午出发,你记得提前收好东西,药也提前换一下……”   “我没有要收的东西,药也在昨天换过了。”韩焕看着窗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过来一点点,自顾自的说“一个星期还不足够顾璟确认我的死亡,现在回国还有一定被发现的风险。是上面的人已经催过你好几回了,要把珍贵实验品尽快的带回去了吧。”   陈述的语气,平稳的声调,呼吸和表情都不曾有任何的改变。   房间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里面有惊讶,也有不忍。   贺上校骂了句操,心烦意乱的冲着韩焕摆摆手,“哥是在关心你,知道吗,能不能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实验不实验的……”   韩焕愣了愣,手微微一动,针头上就见了血。“其实做一个实验品也挺好的,起码有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看护……”   无人捧场的冷笑话。   韩焕闷闷的咳嗽了一声,对上贺上校的目光,“不管怎么样,贺崇,谢谢你。”   “……韩焕你敢感谢得再敷衍一点吗?”   “尊敬的贺上校,我对你表示最真挚最衷心的感谢,这样可以吗?”   哪有人面瘫着一张脸,冷得跟个冰山一样表示感谢的……贺上校努力咽下内心的吐槽,转身走出病房。临出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复杂的看着还只能虚弱靠着软枕的男人。   窗外,碧色的爬山虎攀着墙壁生长,清晨明媚的阳光洒进来,把韩焕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温暖中。这个叫韩焕的男人长得并不算特别出众,五官却十分的耐看,在晨光里,浓密的眼睫如黑色羽毛般上下扑动。   这个场景其实和他第一次见到韩焕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可此刻,他却觉得这个平日里素以冷峻强悍示人的男人,此刻竟是孤寂得异常,仿佛与这一室的温暖格格不入。   贺上校从兜里掏出手机,老曾两个字大大出现在荧屏上。接起电话,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贺上校才对着电话哼了一声,“怎么啦,曾处?”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什么?!”贺上校的一声大叫,发现被人注意到又迅速的换了个地方,低声问,“你说顾璟来找你了?!”   上海,环球金融中心80层行政套房。   “没错,他来找我了。”   说完这一句,年长的男子便合上了电话,笑眯眯地着看着正站在窗边的年轻男子,问“顾二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我打给了谁?”   十三个时区外,日夜颠倒。   一年轻男子正站在窗边,安静的俯瞰着这座城市,巨大的落地窗倒映出了他近乎苍白的面庞。   这年轻男子便是年长那位口中叫的顾二公子顾璟。   顾璟生得极好,眉眼如画般的俊秀,尤其是那双眼,正是应了那句一双秋水剪双瞳,笑时一弯,算得上是万般风情堆眼角了。。   听到问话,顾璟不慌不忙的转了过身,同样笑吟吟的回答“曾处您打给谁,我无权过问,不过,我猜,是贺上校吧?”   年长的男子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感兴趣,仔细盯着顾璟看了好久,才哈哈一笑道“都说顾二公子为人处世十分了得,现在看,果然是实话。”   他又重新打开了手机,电话原来一直未曾挂断。   见年长者的动作,顾璟再次转了过身,走向了套房自带的阳台,修长的手指把玩着zippo的火机,动作优雅的给自己点了支烟。   黄浦江上的游轮来来往往,外滩沿岸灯火通明,仿佛是无数的星辰汇聚成了一条长河,延伸到远方暗红色的天际。   纸醉金迷的城市啊。   他吐出一口烟雾,隐约听见房间里提到了一个人名,眼里闪过一抹痛楚。然而,这痛楚在下一刻变得更强烈了。   他听见房间里的人平静的说“既然是我们九局找到了韩少校的尸体,他自然就归我们了。”   国安九局,受中央直接领导,现任处长曾处代行局长权,权力之大,范围之广,让人瞠目结舌。   是九局的人找到了……他的阿焕吗?   烟燃尽了,烧到手指,顾璟却不觉得疼。得到消息的这七天,他每一天都感觉到了煎熬,终于,现在可以确认,他的阿焕是真的已经死了。   他没有听到后面的话,整个大脑好像失去了动力,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顾璟抽了根新烟,未点燃却把那一层白色的纸皮撕去了,露出枯黄色的烟草。烟草在口中被嚼碎,辛辣的味道顿时弥漫在唇齿间,眼角不自觉的溢出了泪水。   这个习惯他在还小的时候就有了,只不过和韩焕在一起后,韩焕不喜欢他抽烟,对他这个习惯堪称是深恶痛绝,索性一起戒了。   两年前他们分手后,他又抽起了烟,这个习惯却直到今日才死灰复燃。   顾璟用力抹了抹眼眶,等待逐渐恢复了平静,又走回了房间里。 第六章 生离②   纽约。   “既然是我们九局找到了韩少校的尸体,他自然就归我们了。”   贺崇:“……”   看着自己的手机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病号劈手夺走,贺崇简直是想从楼上一跃解千愁。   “曾处,我是韩焕。”韩焕颇为好笑的看了一眼一旁正蹲在角落里欲哭无泪的贺上校,对电话那头礼貌道。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却依旧站的挺拔。   “是,曾处,我会配合贺上校,履行我与九局的约定,也希望这一次您能帮我瞒住顾璟。”   那头的男子轻声地笑了起来,问“我自然是会帮你的,韩焕,但你真的确定要我帮吗?他看起来很痛苦啊。”   韩焕沉默了片刻,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每一个音节都很困难的发出,听不出自己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做出了回答,“我确定,我需要您帮我瞒住顾璟。”   ——是非常平静的语气。   男子不明意味的啧了一声,道:“你下午就要回国,如果帮你瞒住顾璟,我现在就需要回去安排。那么顾璟这里,我就不能立刻给他回复。而往后,我也不一定会给出今天这个答案。韩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千百公里外,顾璟带着笑低沉的嗓音落在电话里,很轻很轻。   “……我明白。”   韩焕电话挂的干脆利落。   如果是顾璟的话,是不会怕等待的。   他太了解这个耐心的猎手了。   韩焕把手机还给了表情崩溃的贺上校,大步离开。   “贺上校,曾处让我转告你,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救我,如果你不能把我完整的带回去,就磕胶囊自尽吧。”   直直盯着男子的背影,过了几秒,贺上校才发出一声感慨。   “你死了他给你打电话,他活着你给他制造麻烦,韩焕,你和顾二公子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两个小时后。   上海,环球金融中心80层行政套房。   和两天前进来的方式一样,曾程是自己推门进来的。   在偌大的北京城里,曾家大少爷曾程虽然是个大学都没考上不学无术的富三代,但却人脉极广八面玲珑。几年前,曾大少爷意外在欢场里遇上了顾二公子,两个人顺利的一拍即合,从此成了北京城里的一对儿狼狈好友。   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混合着薄荷的味道。   曾程好奇问道“顾二,我叔叔呢?”   顾璟正坐在沙发上,闭眼假寐着。他只穿了一件酒店提供的浴袍,并没有系得很严实,露出白皙的胸膛。斜上方开了一盏小壁灯,橘色的灯光缠绵的落在他的身上。见到曾程走过来,淡淡答了一句“走了。”   这个男人还真是挺好看的。曾程发出第无数次感叹,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角落里堆放的衣衫,顿了顿,疑问道,“看你这表情,是谈失败了?怎么回事?都同意面谈了,又谈了这么久,还不同意啊?”   顾璟摇摇头道“曾处给贺崇打了个电话就改变了主意。可能近期,他都不会给我答案了。”   “贺崇?那个因为立功升迁速度堪比火箭的贺上校?那最近可是国安的红人,他最近不是去国外了吗?怎么……”曾程不解的皱起了眉,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不可思议的问“他不会是在国外遇到了……真的这么巧的吗?”   三月春寒料峭,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高,曾程望着顾璟平静的脸,却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顾璟的眼睛遗传自他的母亲,尤其那一双秋水眸带着笑意看人的时候,几乎与那个以美貌著称的女子别无二致。但在极少数的时候,他更像他的父亲。   比如此刻。   冷静到淡漠的目光下,暗藏的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遗传。   “贺崇在美国找到了阿焕的尸体,并且已经送回九局了。”顾璟的语气很平淡,像是每日的问好那样的平淡,可其中却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大概是此刻尝着心如刀绞的味道,连痛都麻木了。   顾璟想,他有些后悔没有开口去要回那个人已经冰冷的身体。   曾程坐到了男子的对面,自觉从那半开的领间移开了目光。作为一个男女不忌且十分正常的男人,这简直让他心惊肉跳。   心惊肉跳,字面意思。   在韩焕的死讯从美国传来的一个星期后,顾璟终于确认了这个人的死亡。   曾程揉了揉自己的发疼的太阳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你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这是……呃……韩焕这一次任务的资料,你猜的没错,这一次动手的就是赵杰。”   纽约。   此刻的医院走廊里也有人下了同样的结论。   “你猜的没错,这一次,想杀你就是你那个操蛋的上司赵杰。这个家伙也是胆子大,居然想只接着一个跨境任务就把你干掉。”   贺上校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对男子那张毫无变化常年面瘫的脸表示失望“知道真相了,韩焕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表示个惊讶什么的?”   水杯落地的声音,韩焕拿走了桌上的机票,头也不抬地对目瞪口呆的男子丢下一句“我知道了。”   真是……配合啊……贺上校嘴角抽搐着看了看自己被打湿的阿玛尼长裤,碍于对方还未痊愈,也只能恶狠狠的瞪了男子一眼,继续道:   “赵杰是王家一手提拔起来的,能在部队如鱼得水也是多亏了王家的庇护。顾家和王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死对头,虽然王家一直把顾璟视为眼中钉,但你毕竟明面上是在他们那儿工作,这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对你动手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还好有内部线报提早安排了,要不然你可就凉透了,连我都想不到到赵杰这家伙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派人来美国杀你,估计……”   估计顾璟也没想到吧。   贺上校没有继续说下去,韩焕正在看着他。有一瞬间,贺上校甚至产生了一种这人马上就会跳起来掐死他的错觉。   明明还是重伤未愈,仅凭目光却能给人这样强烈的压迫感。多年刀尖舔血的生活培养出的东西,几乎刻在了男子的骨血里。   那是漠然,也是杀意。   估计幸好他没有说出来,贺上校想。   顾璟现在也一定已经知道了“真相”了吧?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是悲伤……还是……韩焕被脑海中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纠缠得头疼,掏出火机想点烟,却被一只手制止了。   贺上校叹了口气“少抽点,你才能下地没多久,小心又坐回去。”   韩焕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却也没有再点燃。   “跨境行动,失败了,个人要承担全部责任。这是我们这一行入职时就有的共识,赵杰能想到利用我去扰乱顾璟,很聪明,不过……”韩焕的声音厌厌的,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不过,他还不够了解顾璟。顾家这么多年能做王家的对手,并不是全靠着顾老爷子。顾璟虽然不是顾家内定的太子,却也掌握了顾家一半以上的权力。用我来牵制顾家,只会激怒他,让他变得更加……”他斟酌了一下,温柔道,“疯狂。”   贺上校奇道“那这种词形容前男友真的好吗?这可和顾璟对外的一贯形象不符啊。”   沉默。   贺上校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老花到看不清韩焕的脸,男子的唇角微微上扬,那张原本冷硬的脸也因为这个小小的变化,变得柔和起来。   韩焕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贺上校,语调却甚是温柔,“你如果见过顾璟更年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贺上校摸了摸鼻子,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机票拍在了桌子上,“组织上安排韩焕少校你先飞回北京,在转C市,顾璟今天也会回去,组织特许你们见一……”   话音未落,面前人就已经拿了机票,大步的离开了。 第七章 回归①   窗户挡板将万米高空的湛蓝与阳光一并隔绝。   这架航班的头等舱只坐了一个人。   空姐们悄悄打量着这位靠在座位上睡着了的年轻客人。他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紧蹙,面色苍白,额角已经是冷汗津津。   闹钟声响起。   韩焕睁开眼,拒绝了空姐手中的毛毯。   午餐食而无味。   他伤的不轻,即使现在能够坐上回国的班机,身体也是十分虚弱勉强。一个星期的卧床,根本不足以让他恢复,更别提痊愈了。   韩焕低头看着桌板上摊开的杂志,扉页上大片的枫叶林鲜红如黄昏里的一抹残霞,仿佛正静静地燃烧。   他看不进去一个字,眼前只有一片绯红潋滟的铺开。香山的红叶啊……还真是怀念。   前几年在他和顾璟还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其实正儿八经去约会的时间很少。顾璟虽说名义上只在部队里挂了个高级文职,军衔不过是个上校,但身为顾家二公子,前途不可限量的同时工作也是堆得比山还多,政治斗争一天都不能落下,而他,一年中至少小半年都在外跑一线,剩下的时间还要训练,挑人,休息也不多。   以上所有的原因加起来,导致了两个人常约会的地方成了北京各大景点。其中又属香山去得最多。   每年秋天满山的红叶如红色浪潮般随风起伏   更年轻的时候,他和顾璟也会像孩子一样,比赛谁先跑到最高处,往往是他赢了,却敌不过顾二公子的微笑,便自动认输了。两个人在无数羡慕指点好奇的目光里牵着手,一边聊着天,一边对彼此报以温柔。   韩焕记得顾璟曾开玩笑说过,别人的桃之夭夭,到他们这儿反而成了红叶瑟瑟了。   他们也曾约定过老了以后要一起天天爬山看夕阳。   又是一个曾字开头的回忆。   曾经那么美好,却终究已经是结束的过往。   腰腹上伤口作疼,把睡意尽数冲散,离落地时间还有一段时间,韩焕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天气不佳,落地的时候已经比原本计划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韩焕压低了帽檐,刚走出机场,就微微愣住,压低了帽檐,走到了一旁建筑物高大的阴影下。   路边停了辆很是醒目的红色卡宴。车门打开,一只三英寸高的黑色高跟鞋踏在了地上。   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一身正红色紧身连衣裙,秀发如云披在肩头,两指并拢划过红唇,踏踏迈着步子,一边风情万种的朝着门口走来,一边抛了一个飞吻给正从出口走出的男子。   “顾二公子,好久不见,人家可想你了~”娇滴滴的女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男子微笑着给了女人一个礼节性的拥抱。   围观的人群更多了。   只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由在女子曼妙的身体转移到了那个正和她一起并肩走着的人身上。   白衣贵公子带着笑意双眸一弯,如新月般的勾人。   这世界真是太小了,韩焕在心里默默感叹。   又见面了,顾璟。   韩焕侧身,避开后面的推车。   人群川流不息,很快就没了他的踪迹。   不远处,正要上车的顾璟突然停住了动作,转身向不远处的某一个方向看去。   空空的,并没有人在。   “二公子,怎么了?”女子坐进驾驶座,细白的手指绕上卷曲的发丝,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顾璟摇摇头,眼底渐渐浮现出一层阴霾,却又消失的极快。   他拍了拍车门“没什么,走吧。”   红色卡宴飞快的消失在了机场高速上。   韩焕靠在椅背上,脸上仍是不变的淡漠表情,命令道“跟上它。”   正百无聊赖的司机小哥闻言一个机灵,一脚踩在了油门上。   这车十分的不起眼,保持着与卡宴不远不近的距离,完全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从前我会使你快乐,现在却最多叫你寂寞……”   “我这苦心已有预备,随时有块玻璃破碎堕地……”   车厢里,磁性的男声不断循环,悠扬的旋律,浅浅的拨弦都毫无保留地落进了韩焕的耳朵。   他轻声的叹了口气,太轻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听到,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卡宴正驶往的方向是韩焕的家。   卡宴停在了一个城外的老小区里,副驾驶位的男子先行下来,站在单元门前,似乎是犹疑了片刻,才按下了门铃。不一会儿,单元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孩。和顾璟身后千娇百媚的女子相比,她显得非常普通,甚至有些可怜,通红的浮肿的双眼满是泪水。   男子跟女孩说了什么,女孩猛然爆发出一阵哭声,那哭声太过于尖锐,甚至因为尖锐而有如厉鬼般的惨厉。   不远处,韩焕的脸色猛然一白。   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个人。女孩是他的亲妹妹韩琳,而女孩对面的男子,是顾璟。   顾璟已经对小琳宣布了他的死亡吧。   韩焕看着女孩抹了抹眼泪,踮起脚尖伸手拥抱住了顾璟。   那一刻,韩焕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像是被人生生削去了皮肉的疼痛。身为哥哥,他不能安慰自己的亲妹妹,甚至无法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司机小哥小心翼翼的问“少校,您没事吧?……少校?”   韩焕看着不远处女孩和英俊的男子久久拥抱的场景,眼底的情绪凌乱,久久才回答“走吧。”   这个拥抱也许是男子给女孩的最大的安慰。   小琳已经知道自己的死讯了吧……他真是个糟糕的哥哥啊……但更糟糕的是,他不后悔这么做。   为了那个人,值得。 第八章 回归②   韩焕到指定汇合地点的时候,贺崇竟已意外的已经先到了一会儿,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你去见顾璟了。”   问话来的突然,韩焕却早已做好了回答“只是跟踪了他而已。”   贺上校笑了起来,“跟踪跟到自己家门口,感觉怎么样?”   他们都明白,那张越野车上装了着什么。   “感觉挺亲切的。”韩焕坐了下来,待无关人尽数离开,才微微颔首道“等会儿我要出去见郑佩一面。”   贺上校被手中的热茶烫到了手指,目光奇特“郑佩?就是顾璟这两年那个据说很漂亮的伴?”   见有人又是一幅面瘫脸的沉默,贺上校更乐了。   一群太子的聚会开荤是常事,而关系处得好的混到一处往往都带着自己固定的伴。顾璟是他们那群太子里面身世顶好的,又出手大方,样貌英俊,想攀上这棵大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和韩焕在一起的那几年,顾璟几乎没再过那走马章台,满楼红袖招的日子。谁知道,分手来的突然,只能毫无准备的又过了回去。   郑佩就是在这个时候空降般的出现在了独身一人的顾璟身边,人美腿长,颜值情商双高,实际碾压一票太子党的伴,为顾二公子长足了脸面的同时,也成了欢场里的名人。   贺上校憋笑憋得肩膀止不住的乱颤,全然不顾房间骤降的温度,“我说,韩焕你不会是想去威胁人家离开顾璟吧?都是前男友了,至于这么吃醋吗……”   刺耳的电话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两个人的脸色都稍微变了变,对视一眼,韩焕走到了阳台上,按下接听。   “韩少校,回国还顺利吗?”男声从千万里传来,话里却是意味不明。   “曾处,”韩焕转身看了眼仍在房间里坐着的男人,握着电话的手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您想问什么就直接请问吧。”   男子笑了两声,言语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赞赏“韩少校,我听说你等会儿还要出去一趟?”   “……是。”   显而易见,房间里有窃听器。传说的九局无孔不入,果然是真的。   韩焕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语气已经是斩钉截铁“曾处,我会遵守并践行我对九局的承诺,但在此之前,这一次,我需要去见他一面。”   男子轻笑一声问“为什么呢”   是沉默,也是迟疑。   韩焕再开口时,眼中有一抹奇怪的情绪“您应该知道人是贪心的吧,既然机场见到了,那边再多见一面吧。”   男子呵呵的笑出了声,“年轻人就是矛盾啊,不过也能理解。我听说,顾二公子那儿最近有一份文件,里面有对九局不利的东西,既然韩焕你要去找他,就把它一起拿回来吧。”   “是。”   电话挂断,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人,只是茶几上多了一个药瓶和一把车钥匙,便签上贺上校的字迹潦草得难以辨认。   [配了助手给你,先吃完药再出门。]   韩焕倒了水,从药瓶里倒出一把颜色奇怪的药丸,一把吞了下去。   这些药可能是维生素,也可能是哪种名字稀奇古怪的实验新药品,对于这些贴着九局牌子的三无产品,他已经习以为常。   昏暗的光线里,尘埃漂浮。   韩焕向门口走去,身体突然像是脱力般失去了重心,重重靠在了门上。他体质特殊,愈合时间远快于常人,而没倒过来的时差却把这一优势缩小,此刻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韩焕歇了片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震动的手机。这个叫郑佩的女人在北京欢场里颇有名气,贺上校已经发来了她的坐标定位。   郑佩在北京平日里出门的日子不多,今天和人约在了在后海,那么,作为金主的顾二公子也很有可能出现吧。   韩焕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好笑。但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放心那个叫郑佩的女人,还是真的是太贪心的想要见那个人一面。   真讽刺。   在某些时刻,他有些不愿意直呼那个人的大名。   顾璟,顾二公子,念着胸膛的某处总是阵阵针扎似的作痛。   有人来了。   韩焕直起身体,全然看不出刚才疼的双唇泛白的痕迹。   晚高峰,车辆拥堵,韩焕到后海又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跟着定位,越野车左拐右拐地进了一条小路,停在了一辆红色的卡宴后面。   韩焕收回飘飞的思绪,下了车,缓缓走到了卡宴的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   “郑小姐,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第九章 监听①   黄昏,漂浮着的尘埃被光线温柔的渲染成了橘子色。   窗外波光粼粼,欧式尖顶建筑的倒影清晰可见,飞鸟掠过,泛旧的墙砖上盛开着的粉红蔷薇,揉碎在一片潋滟的湖光之中。   郑佩小口地抿了点咖啡,看着对面冷着脸的男子,觉得再怎么美丽的风景也不能弥补内心受到的伤害。   她知道对面坐的这个人就是让顾璟一直念念不忘的韩焕,也知道因为这个人的死讯,顾璟才匆忙地从上海赶回来,只为了亲口告诉女孩她哥哥的死讯。   只是……死人复活真的是件非常恐怖的事,但比起这个,更恐怖的是有人不仅诈尸了,还以一个前男友加情敌的身份,要请你喝咖啡,你还不能拒绝他?!!   不愧是顾璟的白月光,天下神经病一家亲。   “你和顾璟最近有约会吗?”   韩焕刚问出口,一抬头,就看见对面妩媚女子郑重的抬起了手,四指朝上地真诚道“我发誓,我和顾璟顾二公子真没睡过。”   趁着韩焕愣住的瞬间,郑大美女飞快的补充“虽然我是他名义上的女人,也经常陪他去聚会,但是我们是清白的,纯属盖着棉被纯聊天。他每次喝完酒都嚷嚷着要找你,我们拦都拦不住,就只能让司机送他自个儿回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韩焕的眼皮微微一跳,开口打断了郑佩“顾璟最近叫你的酒局是哪一天?”   郑佩想了想,坦白道“就今晚,他约了检察院的人,曾程也去。”   沉默。   郑佩看着韩焕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打了个冷颤,一个奇怪的猜想浮上了心头。事实上,她没有猜错。   韩焕的目光从咖啡杯移到了她的身上,沉沉的压迫感的也随之而来,他看着郑佩,似乎在打量着那姣好的五官是否合了谁的心意。   “郑小姐,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韩焕很快就离开了。   郑佩站在二楼的床边,看着男子走上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那挺拔修长的背影依旧十分出众。   夕阳缱绻,形影单只的人在这个时刻总是显得分外的孤单,谁都不例外。   郑佩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CK腕表泛着银白色的光晕,完全看不出曾经被拆卸的痕迹。   一开始听到韩焕的提议的时候,郑佩觉得这个人简直是疯了。在表里装上微型窃听器,这种小动作要是被顾璟发现……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答应韩焕的自己可能也疯了。   已经到了与顾璟约好的时间。   郑佩走下楼,一眼就望见了那张挂着军牌的黑色宾利。   意外的没有司机,是曾程帮她开的门。   “曾家大少爷怎么做起了司……”郑佩的调侃还没说完,就被曾程瞪了回去。郑佩顺着男子的手势看去,却见顾璟正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外套随意丢在了一边,冰白的脸色隐隐有一种虚弱的病态美感。他好像极度的疲惫,一手撑着头,雕塑般的一动不动。   太少见了,这样的顾璟。   郑佩奇怪的望了曾程一眼,对方会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直到车开上了高架,才开口把声音压得低了又低“顾二刚才出去追人了。”   追人?郑佩突然想到了什么,背脊一僵。   曾程避开迎面而来的逆行车,解释道“刚到后海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特别像……特别像那个人,就下车去追了,跑了好一段,结果人没追到,反倒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了。”   那个人是……韩焕!   郑佩低下头,尽力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他经常有这样的……错觉吗?”   “不,只有一次。”声音从后座传来,沙哑得不像话。   郑佩转过头,手心已经是冷汗津津。   顾璟没有看她,懒懒的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等到声音渐渐恢复正常,才又开口   “只有这一次,我能看清他的脸。他离我那么近……”他阖着眼,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再睁开,神色已恢复如常。   郑佩把手边那只名贵的爱马仕往上提了提,有意无意的遮住了那块被改造过的腕表。   顾璟和人约在了一家私人club里,下了车郑佩挽着顾璟,状作亲密的一同走了进去。   某私人club外。   韩焕坐在车里,听着从郑佩腕表里的微型窃听器中传来的调笑声,不由得皱起了眉。   不久前进去的女孩此刻已经与里面的人玩儿熟了,笑声,娇嗔声混成了一片   包房里是什么情景他大体也能猜到。   曾程不在,检察院那方喝得快要七荤八素,而他心中划了重点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语气变得慵懒起来。   一切似乎进行的都很顺利。 第十章 监听②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酒过三巡,又有几个年轻的艺校女孩漂亮又放的开,那边的几乎完全松了口,直夸顾家有幸有顾二公子这样能主事的人。   “顾家有二公子这样的接班人,老顾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哪像我家那个臭小子,天生就是个败家子……”有点喝高了的啤酒肚男人正打算夸夸不绝地说着,却意外被人打断了。   “顾璟还有兄长,大哥他虽然此刻不在北京,但世叔这样说,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可是要出事的。”   啤酒肚男子猛然一惊,嘿嘿笑着主动跟顾璟碰了碰杯,道“还好世侄心思细,要不然可要闹笑话了。”   “世叔言重了。都是自家人,充其量不过是个玩笑话而已,哪有自家人怪自家人的道理,世叔说是不是。”   “二公子就是会说话,来,咱再来一杯。”啤酒肚男人哈哈一笑,隔着桌子又给顾璟倒了杯酒,显然很是满意这分礼敬。   这几年。没人敢真的灌醉顾二公子。   和顾璟一辈的都还记得,顾璟刚在北京城里崭露头角的时候,有人看中了那俊秀的面庞给顾璟下了药,当晚就被抬进了手术室,听说不仅被抽的浑身是血,还断了两根肋骨差点把肺给戳穿,甭提多惨了。那人理亏却厚着城墙般的皮去报了警。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见警察给个说法,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自此后,无人再把种种非分之想付诸实践。   顾璟在一圈人的恭维声中,重新挑起了话头。   郑佩替顾璟倒了杯酒,看着顾璟端起酒杯,动作亲和又不失优雅,完全没端着架子的样子。这个穿着GUI修身西装,温文尔雅的男子似乎已经习惯于游走在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连笑容也控制的很完美。   一圈下来过后,顾璟也喝了几杯,动作有些轻微的不稳。郑佩轻轻伸手扶住了顾璟,却被顾璟反握住了手腕不放   “佩佩今天很热情啊。”   妈卖批,正宫还在,顾二你能不要这么叫我吗?郑佩下意识地把手腕向后缩了缩。   灯光下,顾璟俯身,温热的气息喷在郑佩的耳边。郑佩偏头,看了眼男子因酒精而染上了绯色的面颊,身体不由得向后一避。   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看清了这个有几分醉意的男子,刻意隐藏在眼中的清醒。一片酒色下,这清醒藏得是多么巧妙,足够欺骗过人的感官。   郑佩歉意的点头,接起电话,笑着退出了包房。   是韩焕打来的。   “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早着呢,今天这帮人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估计不到个十一二点结束不了。”   郑佩正悠闲地靠在小露台上,目光随意往楼下一扫,整个人都僵住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楼下某张不起眼的越野车后座正摇下了车窗,一只手伸了出来,冲她摆了摆。   郑佩内心简直是五光十色:“你知道顾璟今天已经看见你了,还追着你跑了一路吗?”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在这儿啊?郑佩啧啧的摇头,又听到韩焕问“曾程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他去找他未婚妻了,他未婚妻是公安那边的,说话管用。”   “顾璟为什么要找公安和检查?”   “这个我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成事无巨细一一汇报的gay蜜。”   “……等会儿出来会有人故意撞你,把那块腕表带走。现在,你该回去了,顾璟需要你。”   不等郑佩反应过来,电话就被挂断了。   喂喂喂,你这么惦记他怎么不自己上来呢?!郑佩气急。   补完妆回去,郑佩刚到站在包房门口,就能听见里面不堪入耳的声音。不知怎么的,郑佩突然想起了韩焕的最后一句话,后背隐隐发凉。   推门,顾璟正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旁边坐着的小姑娘是个熟面孔,见到她,毕恭毕敬的叫了声佩姐,退到了一边。   “操,这个姑娘还真会看人。”   房间里不知是谁带头先笑了起来,一片惊呼喘息的调笑声中,郑佩像没有骨头一样的贴上了顾璟,细白的手指攀附在顾璟的肩头,平稳的心跳声通过无数的细电流传到了另一个人的耳中。   在一片混杂中,熟悉而难以辨别的声音。   是心跳声。   韩焕摘下耳机的手顿了顿,最终仍是把耳机从头上取了下来,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他向来不喜欢参与这虚以为蛇的事,过去和顾璟在一起的时候,顾璟很少让他接触这方面的事,他从未陪顾璟去过哪个饭局,自然也很少过问对方的事。   直到此刻,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才让他觉得,当初的理所当然,现在看起来,竟然也有些保护宠溺的意味。   “韩少校,现在是……”   “等。”   酒局散场的时候,已近凌晨。   重启了监听设备,韩焕的耳机里陆陆续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你们俩真的只去饭局喝顿酒了吗?”曾程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   韩焕微微降下后座的车窗,向不远处的宾利投去目光。两张坐车离得并不算太远,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曾程打开了车门,把顾璟扶了进去。   “什么情况,怎么你们俩都喝成这个鬼样子了?”   “还不是都怪检察院的那群煞笔,非要玩什么牌。一张半杯,谁受得了啊。”   曾程骂了一句操,问“顾璟他平时不是不玩儿的吗?今天他是撞鬼了还是抽风了,还神他妈非把你一起也带着疯?”   谁知道呢,今天的顾璟会这么反常。   一不留神,郑佩醉醺醺的撞上了人。   远处韩焕合上车窗,在黑暗里沉默着。   小助手从外面钻了进来,带着夜深的寒气,哆嗦着把手上的腕表交给了他。   “你刚才看见后座上的那个人了吗?”   韩焕的问题似乎把小助手问得懵了,过了好几秒小助手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那人好像醉了,靠在后座上不太舒服的样子,他……”   “下车。”   “啊?少校,这不太好吧,贺上校是让我……”   对视几秒,小助手同志完败,认命的下车转到了后座上和装备作伴。韩焕一脚踩下油门,越野车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渐渐跟上了宾利车。   宾利车最终停在了三环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小区门口有监视,韩焕独自翻墙进去了。   他藏身在黑暗里,看着车门打开,曾程架着不知为何湿了半边衣服的顾璟,把人放到了门口,愤怒的扬长而去。   韩焕皱着眉,看着平日里一向随时要求自己保持着理智与冷静的顾二公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与开门几乎是同时地跌撞着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韩焕在门口犹疑了片刻,轻声走了进去。   顾璟走到客厅,在墙壁上摸索了许久,才找到了灯的开关。   明晃晃的白光有些刺眼,顾璟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很久都没有回来过的复式公寓,连欧式的装修风格都是异常的陌生。   曾程那家伙,就只知道把他送回这里,而这里……曾经是他和韩焕一起居住过的地方。   他喝得有些多了,头昏昏沉沉的,衬衫扣子解了几次都没解开。和酒局上的人磨了半天,回来时的清醒消失得几乎都不剩什么了。   酒局到一半的时候,他出来走了一圈,却又远远的看见了那个人,仿佛是人山人海中勾画着的海市蜃楼。   幻视么……一天有两次,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吧。   很久前,他们曾在这座房子里整夜的纠缠,两个人分手后,他便从这里搬了出去。   此刻他回来了,也许这一晚,那个人会入梦吧。   顾璟苦涩的勾了勾唇角,坐在沙发上,把湿了的衬衫被脱下来丢在一旁。他喝的酒太烈,胃部的不适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终于被无限制地放大,火燎般的疼痛迅速席卷了全身。他勉强回忆起了放药的位置,正想起身却因疼痛膝盖一软向前倒去。   黑暗骤然降临。   一只手扶住了他。   世界死寂般的沉默着。   男人静静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温柔,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十一章 长夜①   顾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他的肩膀不停的颤抖着,呼吸声很重,死死咬着牙关,一动不动的盯着韩焕。   “阿焕……”他叫着面前人的名字,觉得鼻腔有些发酸。直到韩焕的手指拂过他的面庞,顾璟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这一刻实在是太疼了。从胃里升起的疼痛闪电般的袭来,顾璟全身无力的倒在了韩焕的怀里,耳朵嗡嗡作响,只看见这个正抱着他的人双唇开合,却什么都没有听清。   咚的一声,重物倒地。   宽大的沙发上,两个男子相互依偎地坐着。不,与其说是依偎,不如说是一个半靠在另一个怀里,被另一个人轻轻搂住。   韩焕动作熟练的从抽屉里翻出药,把药喂进了顾璟的嘴里,一只手安抚性的拍了拍顾璟的背脊,以免被呛到。   顾璟十八九岁的时候曾服过两年的兵役,然而,从部队出来,被烟酒浸染,身体早就不如从前,首先垮掉的就是胃。   韩焕暗自叹了口气,用外套包裹住顾璟还裸着的上半身,轻轻把人放到了一旁,准备去一旁倒点水。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阿焕……别走……”   韩焕回头,对上顾璟涣散的目光,迈出的脚步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掰开顾璟的手指,韩焕抬了抬怀中人的上半身放在自己的腿上,手掌一圈一圈用力在男子的胃部揉着。   这个动作好像有着什么不得了的效用,顾璟被揉的轻哼一声,表情看不出是痛苦还是愉悦。   韩焕的手劲很大,常年用枪又带着一层粗糙的老茧,很快顾璟满身冷汗冰冷僵硬的身体就被揉的开始逐渐回暖了。   顾璟睁开眼,失神的望着韩焕的脸,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呼唤。   “阿焕。”   身下的人轻声的唤着,韩焕下意识的低头,还未开口便碰上了对方凑过来柔软的唇。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的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只是极浅的一吻,却像打开了彼此身体隐藏的阀门一样,分开时,韩焕能清晰感觉到顾璟的身体起了变化,接着俊脸再次在瞳孔中放大。   “好冷……真的好冷啊……”   “再近一点……”   “阿焕……”   混乱的亲吻中,两个人的距离又缩小了一点,两个人完全紧贴在了一起,不同于之前的浅吻,顾璟用舌尖细细描绘着他的唇,继而撬开那紧咬的牙关,将舌探了进去。   意料之外的煽情画面。   失控了。   韩焕闭上眼。他的口中满是葡萄酒混合着伏特加的味道,还有残存的冰的凉意。他只穿了一件衬衫,被那只已经开始不安分的手偷偷掀起了一角,冰冷的指尖划过精瘦的腰身。   “阿焕。”   喘息的间隙,顾璟猛然用力,跨坐在了他的腰上,雄性生物的本能在作祟,求偶的欲望几乎压倒一切。   按住那只想要解开他皮带的手,韩焕表情微妙的伸手探了探顾璟的额头,冰凉的显然是温度极低。   “顾璟,你累了。”   韩焕翻身,把身上的人掀了下去,轻轻的吻了吻那薄薄的唇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韩焕坐起身,把顾璟打横抱了起来,掂了掂,觉得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即使抱着一个成年男人,他的步伐依旧很轻且稳,和顾璟相比,他似乎才是那个健康的人。   他低头看了眼安静靠在他怀里的顾璟,身上酒气下还残存着男士香水的味道,半缕檀木香飘入鼻间,白日里的纷乱思绪又涌了出来。   他还记得第一次意外被顾璟抱住时,男孩身上汗水的味道。演习出了意外,队友惨死,男孩跑向他,异常惊惧的抱住他,浑身都在颤抖。   好几年之后,韩焕偶然说起这件事,换得对方一个狡黠的微笑。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过那样楚楚可怜的顾璟。   好吧,楚楚可怜好像用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太合适,但那样强烈的保护欲却是无法抑制的生长着。   算计人心,一个习惯对顾二公子还是很值得嘉奖一下的。   浴室里,韩焕麻利的把顾璟的衣服脱下来,轻轻放进了浴缸里。   热气升腾起来。   温热的水流顺着顾璟的胸膛,滑过那窄腰和深凹的曲线,最后汇成一股,落在白皙的双腿上。   平日里总被包裹在大牌衣物的顾二公子,脱得什么都不剩的,完全不设防的虚弱的坐在浴缸里。   眼前的画面,太久都未见到。一瞬间好像把过往所有的记忆都点燃。   在部队服役的两年里,顾璟还不是顾家的顾二公子,嬉笑怒骂和同龄人一样,鲜衣怒马让人艳羡。反倒是他,在部队里时出了名的冷面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一晃数年,他没变,那个大男孩现在却成为了高高在上,手握重权的顾二公子。   韩焕的目光忍不住的炽热起来,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把顾璟用浴巾裹得密不透风,抱上了床。   下半夜反复的低烧似乎带走了顾璟所有的精力。男子沉沉的睡着,平静如幼儿般的睡颜,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和年轻。   韩焕从楼下取来一支装着浅绿色液体的针管,打进了顾璟的脖颈。手又不轻不重的打在男子后脑勺的某个部位上。   那药剂是贺崇给的,配合外部对后脑某一部位的刺激,既能安神助眠,又能使人失去几个小时的记忆,用贺上校的话说,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良药。   等顾璟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喝酒喝断片了,今晚两个人所有的事对顾璟而言,就只是一场零碎的荒诞不经的梦罢了。   只有他一个人会记得。   不知为什么,韩焕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失去一个人,就是再也无法与他共享亲密的时间。   这两年他们所有共享亲密的时间,只剩这一晚。   韩焕走到了书房,从一堆文件里费力的找出一个批着红字的文件,打开,用手机迅速的拍了几张照,设成附件发送了出去。 第十二章 长夜②   黑暗的房间里叮的一声响起。   贺上校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电脑桌前,点开了邮件。   “靠谱啊,兄弟。”他一边感叹着,一边飞速记下里面的内容,然后把一切痕迹都彻底的抹去。   “老曾你要是不给老子加班费,老子明儿就叫韩焕罢工。多么省心敬业的煞笔情圣啊”贺上校打着电话,愉快的倒回了床上。   韩焕走回卧房,细心的替顾璟拉好被子,静静地坐在床边,仔细的端详着面前人的五官。   无论多少的岁月流逝,他都记得顾璟年少的模样。   他大顾璟三岁,二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顾璟,彼时顾璟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大男孩,穿着深绿的军装站在一群同龄人中,面色白皙,五官标致清秀。   他的目光很自然的也被吸引了过去。   这一眼换来了无数数不清的纠葛,一日日,一年年的叠加起来,他曾以为两个人的命运似乎再难解开。   不过,都是曾以为了。   他毕竟已经是一个法律上的死人了。   韩焕俯身,亲了亲顾璟的额头,又顺势吻在了顾璟的眉心。   他的动作很轻,顾璟并没有感觉到,但也许是他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仍是甜蜜似的弯了弯唇角,   没有想到男子会有这样的反应,韩焕愣了愣,忍不住的抚上了男子的脸庞。   想来,刚动过情的身体也不会在这长夜感到寒冷。   好梦,顾璟。   下了楼,韩焕一边回忆刚进门时看见的布局,一边动手收拾着狼藉的客厅。   这儿处的公寓他在熟悉不过了。   韩焕想起年少的时候,在这座公寓里,和顾璟两个人的约会。其实几乎每一次,他都记不清他们是怎么上楼的了。   亲吻,舔舐,交换气息,彼此渴望。   顾璟喜欢这种身体上最直接,也是最亲密的接触。   往往是在理智被剥夺的最后一刻,顾璟从床幔里伸出手关掉床头的灯。   他的夜视很好,听力也很好,黑暗里满室的辗转承欢,他完全能都勾勒出那人眉眼间的动人。   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迷人。   还是在那种时候,   韩焕握着大门的把手,想了想,又转了回去,从书房的架子上找出了一块小木牌。   ——那是一块刻着字的木牌,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被磨花了,正面着的字也有些看不清了,指腹慢慢摩挲着,才能认出上面的字。   上面刻着岁岁平安。   韩焕把木牌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和来时一样,脚步极轻的退出了公寓。   小助手在车上等的昏昏欲睡,见到他猛地抬头,嗷呜一声撞到了脑壳。   “韩少校您回来啦,贺上校刚才还打电话来问呢。”   见男子脸色不好,小助手立马住了嘴。   车开动了。   韩焕看了眼贺上校新发来的讯息,计划并未改变,他明天即将要出发前往在C市的基地。   回到了基地,实验的日期应该也就不远了。   夜很深了。韩焕望着窗外,灯火阑珊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经过某条路的时候,他的目光猛然犀利了起来。   路边停的宾利是顾璟的车。   宾利的车门打开,郑佩身形不稳地从里面跨出来,一头海藻般长发凌乱的披散着,遮住了女人的脸。   “曾程,我操你妈,给我滚!”郑佩似乎过于愤怒,以至于原本悦耳的女声变得异常尖锐。   宾利车门被重重的砸得合上,郑佩向前走去却因为喝了酒脚步不稳,跌倒在地。最终,郑佩还是被从前座下来的曾程抱回了车里。   顾璟的情人和朋友这是……搅在了一起?   韩焕看着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的助手,神色不明的问“你觉得,他们像什么?”   被那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小助手苦着脸五官都快要皱成一团了,小声道“……像情侣?”   这两个人关系应该没那么简单。韩焕微微颔首,问“之前我不在,贺上校在电话里交代了什么?”   “哦,贺上校说等您出来直接把您送去火车站就好了,九局的同事已经在那儿等您了……韩少校,您为啥要去基地啊?”   不对!   自己好像问多了?!   小助手偷偷看着韩焕的表情,脸上的紧张显而易见。   被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像看宝一样的看着,无论是谁都会有点不适。   韩焕垂下眼眸,面无表情道“作为九局的人,你不该这么问的。”   “啊!抱歉,我忘了,我……”   迎面卡车驶来,小助手手忙脚乱的打着方向盘,险险擦身而过。   “为了去做一个实验。”   男子的声音在夜里听得很不真切   小助手疑惑道“咦,韩少校您啥时候成了专业人员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韩焕的眼底出现了细微的波澜“专业人员?不,不是,我是去做实验的。”   小助手猛然踩了刹车,被脑海里的猜测震惊的无以复加。   韩焕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夜色里,往常低沉的男声沙哑的如粗糙的砂砾般不真切,“你猜的没错,我就是那个实验品。”   “这样的事,您为什么会告诉我……”   “大概是累了吧,这一夜,实在是太长了。”   开往C市最早的火车开始检票了。   小助手愣愣的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想起了出发前自家上司奇怪的话。   “韩焕这家伙奇怪的很,不过人挺好的,等会儿你们出去,他要你干什么你就象征性反抗一下得了,他时间不多了,别拂了他的意。”   时间不多了……原来竟是这样的。   这一夜,总算是过完了。 第十三章 约定   早上五六点,C市车站里人烟稀少。   韩焕从火车上下来,浑身灰扑扑的走在人群里,他蒙着口罩,又压低了帽檐,十分的不起眼。   “刚到车站……回去就要开始检查吗……嗯,放心,我会找到他的……贺上校你真是越来越婆妈了……”   对方先挂了电话。   真是暴躁,韩焕无奈的坐进了一早就已停在门口等候的越野车里,飞速的离开了车站。   同一时间,基地医院。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率先摔了电话的贺上校,在手下的欲言又止中,凶神恶煞,大步流星的朝着专家门诊走去,然后……一脚踹开。   “老头,韩焕的实验日期定了吗?”   坐在台后的老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暴力的开门方式,淡定的放下了手中的杂志,看了眼气呼呼的贺上校,笑得见牙不见眼。   “几个月前就定好了,就等人回来了。”   贺上校皱起眉头“那家伙受了伤,还没痊愈,只有一个月的修养,不会影响到实验效果吗”   “上校,你就放心吧,不会影响的。”   “……实验成功几率是多少?”   “百分之十。”   贺上校更愤怒了“老头!你半年前就跟我说实验只有百分之十的几率能成功,半年过了就没什么提高?”   “臭小子别瞎扯,几率是你想提高就提高的?要不是韩焕的身体体质特殊,成功几率可能连百分之零点零零一都不到,你以为谁都有他那样的血液吗?”   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珍贵的实验体啊。   贺上校转身离开,头一次对这个熟悉的地方心生厌恶。   半年前   “实验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   “专家说可能会更低。”   偌大的办公室里,两个男子面对面的坐着。   半晌无言。   贺崇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男子从进门后就一直坚硬如铁的面庞,有些无奈的打了个响指。   “我说,韩焕你这样真的不会面部神经坏死吗?”   手下毕恭毕敬的从门外跑进来,放下文件,好奇的偷看了一眼这个传说中无论是身手,人品还是情史都绝对独一无二的的韩少校。   男子长得并不算很出众,服饰也很普通,但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却存在感极强,甚至让人感到了压迫。   那是无数次刀尖舔血后形成的无形的气场。   手下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好,韩少校……”   “怎么,还是事吗?”   卧槽!偶像你声音怎么这么好!穿衣显瘦身材也很好!还有那冰山般的低温啊……   手下被贺崇贺上校拎着领子扔了出去。   贺上校不爽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干活!偷懒就给老子滚蛋!”   门口两个手下手忙脚乱的接住同事,相互对视一眼,迅速恢复成面无表情地持枪站岗。   在寸土寸金的A城里,除了门口随时站着两穿迷彩服的站岗外,这座普通的办公楼并不起眼。很少有人会想探一探里面的究竟,但少数产生好奇心并付诸实践的人,再没有出来过。   “贺上校,你的手下很有趣。”   贺上校:“……”   韩焕微微挑眉,接住被恶狠狠塞进他怀里的文件袋。耳旁是贺上校十分不耐烦的说明“里面是专家评估,保密条约,责任书,以及你下半辈子的卖身契,没什么问题赶快签字。”   卖身契?   韩焕颇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利落的签上了龙飞凤舞的大名,递给了一旁面色不善的某人。   接过文件,贺上校非常优雅的翻了个白眼“……韩焕你个傻x签字都不看一下内容的吗?”   “……如果我没记错,在三天之前,贺上校你就已经准确无误的把关于九局179号实验的内容以及相关后果告诉我了。”   “九局179号实验,致力于改造人体DNA,使实验体达到美国队长那样牛逼上天的标准。韩焕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再听一遍。”贺上校微笑着给两人换了茶。   沉默。   下边特供上来的碧螺春银绿隐翠,香气清幽,似有平静心绪的功效。   茶入喉间,苦涩却是异常。   韩焕用茶润了润嗓子,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再听一遍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专家对我的身体条件应该是很满意吧?就算我反悔了,九局也不会放我走吧。”   “所以,你不看这些什么保密书责任书是吧?就是因为知道实验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所以就破罐子破摔,对于自己的下半辈子什么的都无所谓了是不是?”   见男子默认似的闭口,贺上校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无力感,所有的情绪都被这种无力给击败了。   像一团被冰包裹的棉花,哪怕是打破冰冷,拳头也对那柔软的内里无能为力。   面前的这个叫韩焕的人,是第不知多少个被九局盯上的实验对象,也是即将是唯一一个自愿去做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实验的实验对象。   他曾经问过韩焕,“韩焕,以你的能力,要避开顾王两家的争斗,选择中立应该不成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趟这趟浑水,用这么大的代价来和九局合作呢?”   当时得到的回答是什么呢?他记得,男子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沉默着。   失败被当做实验品销毁,成功亦是被当做实验品在九局度过下半辈子。贺崇有时候也弄不清,这个人抱着的,究竟希望还是绝望?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顶头批着红字的文件夹,贺上校隔空丢给正无所事事喝茶的某人,手指用力敲了敲桌子,“韩焕同志,请你端正你的工作态度,认真阅读它。”   这是……韩焕浅浅的皱起眉,显然是惊讶于对方的举动。   “你确定?这可是你们九局内部的资料。”   贺上校点上烟,“……不,它到我手里,就是我的。”   火星燃了起来,吐出烟雾,辛烈的味道熏得人眼眶泛红,直直想要落泪。   贺上校左手夹着烟,右手翻开了文件夹,指着第一页上少年的照片,声音低沉,“他叫June,中英混血,是这个实验”他看了眼一旁已经签好字的文件,继续说到“是这个实验的第一个实验品。三年前June在实验过程中出了意外,失败了。”   照片上的少年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韩焕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么小的孩子,你想让我……?”   “让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他。”贺上校向后翻了几页文件,下巴抬了抬示意韩焕看,“June实验失败后身体留下了后遗症,生长激素分泌紊乱导致身体停止生长,智力也在后续治疗中有明显下降。你这次去基地,一定会见到他的。韩焕,作为这次帮助你的报酬,我要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他。”   一个幸存的失败品,终此一生,也许都无法踏出基地一步。   韩焕点头,神色郑重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第十四章 June   离实验还有一个月,各项检查反复了好几遍,韩焕索性直接被安排住到了医院顶楼的套房里。   韩焕没有想到竟会在搬进来的当夜,就遇见了那个叫June的少年。   小小的少年抬着脸看着他,浓密如羽毛般的睫羽包裹着宝石般的双眸,眼底载满了星芒。   犹如故人归。   韩焕弯下腰,视线和少年平齐,耐心的看着说不清话的少年有些着急的咿咿呀呀的对他比划着什么。   “你叫June,对吗?”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半步,歪着脑袋望着男子许久,无声的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韩焕看着他。   少年的喉咙间发出了极为模糊的声音,像只雏鸟般的缓缓朝着韩焕张开了双臂。   少年说,“抱抱。”   韩焕一把把少年抱了起来,毫不费力的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少年消瘦的背脊“June,我叫韩焕,以后要记住这个名字啊。”   少年搂住男子的脖颈儿,苍白的脸泛起一抹浅粉,唇瓣开合,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地想要咬清楚发音。   “韩……韩……韩焕……”   成功了。   韩焕唇角微微上翘,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庞也变得柔和起来,“June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个名字。”   少年羞涩般把半张脸都埋在了男子的胸前,没注意到这个正抱着他的男人,脸上流露出的怀念神色。   “June,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妹妹,她小时候也像你这样喜欢别人抱……”   现在,那个人在的话,他应该不用担心吧。   韩焕敛了唇边的笑意,抱着少年走回了房间。   是时候兑现他和某人的约定了。   一个月后。   夜风起。   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韩焕微微皱起了眉,拍了拍怀里的少年,“June,该回去了。”   少年蜷缩在男子的怀里,没有动静。   韩焕从抱着长椅上起身,想要放怀里的少年下来。可能是贪恋成年男子偏高的体温,他一动作,少年就更加用力的搂紧了。   “怎么,不想回去?”   少年认真点头。   联想这一个月以来少年的种种表现,韩焕没有再尝试把少年放下去。   想要获取一个少年的信任,其实非常容易。   尤其是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毫无防备的,异常单纯的望着他的时候,韩焕总觉得心会变得柔软一些。   少年有一双蓝眼睛,用贺上校的形容,就是比天空更美的颜色。   即使一贯行事冷硬,他亦是无法不妥协。   一声大笑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突兀,“哈哈哈韩焕你也有今天。”   韩焕冷冷看着来人“贺上校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是来接小June下去的。”   贺上校穿着一身黑,厚底靴子在地面上摩擦声音有些刺耳。   “June小宝贝,跟哥哥回去吧。”   少年死死抓住了韩焕的手臂,在贺上校灿烂的笑容里,哭的差点没喘上气来。   一拉一缩,循环往复。   韩焕头疼的看着两个拉锯战的“小朋友”,想他真的应该把这个不知道自己是几岁的某人一脚踹到墙上去。   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也许是一物降一物吧。   从A城回到基地,一个月的时间里,除去休息的时间,韩焕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各种各样的化验与检查上,与少年相见都是在深夜   这或许要归功于少年一星期一次的按时报道。   少年依恋于男子的怀抱。   当忙完一堆事好不容易溜出来的贺上校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自韩少校空降基地医院后,无论是谁,只要来顶层接少年离开,少年都是万分的不情愿,在韩焕怀里不停哽咽,泪眼朦胧的模样导致韩焕被一众红外线一样的目光无比复杂的扫过。   正如此刻。   贺上校不可谓不嫉妒的看着少年……牵着的男子。   “June,听话,去吧。”男子的声音低沉。   少年松开男子的衣衫,下了地乖乖的站到了贺上校身旁。而面对这种明显的区别待遇,当事人贺上校已经从不平,心酸,愤怒到了冷漠,再到习惯。   习惯成自然……可他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事?   贺上校郁卒的牵起少年的手,背对着男子挥了挥手,“明天早上记得来我办公室一趟。”   电梯停在了负二层。   走廊里明亮如同白昼,贺崇拉着少年,慢慢走向那件在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没有告诉韩焕,少年为什么会常常失眠,为什么依恋于那炙热的怀抱,为什么每次都是在深夜跑到顶层。   负二层和顶层是一样的套房,然而,与顶层不同,这里也只住了少年一个人。   没有阳光,常年白昼的假象。   太冷了。   渗入骨血的冷。   贺崇走进房间的时候,门口站岗的两个士兵齐齐敬礼,其中一个新面孔脸上却是为难的神色“上校,请您不要进去了,实验体……”   新面孔还没说完话,就被一旁的同伴捂住了嘴。新面孔不解的呜呜着,眼角余光无意间落到了那个已经和少年一同进去了的男人的脸上。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狠厉阴沉的神色,着实被男人吓了一跳。   房间极其的空旷,男人和少年走了进去,不见人影却仍有脚步的回声。   新面孔大口喘气,惊恐地望着同伴,却发现同伴同样惊悚的神色,不由得问“这个实验体和贺上校究竟是什么关系……上面不是说有辐射,不准人靠近实验体吗?”   “辐射个屁,要是那么严重,你还能在这儿?”   “那是啥情况啊?这么小的孩子还一天两班看管的这么严?”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实验失败了,一直关着了呗……听说要不是贺上校跟上头担保,估计他连这门都出不……”   声音戛然而止。   新面孔看着正说着话的同伴身体突然重重的飞了出去,背脊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不禁悚然的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贺上校施施然地放下了高抬的腿,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哼着小调走了出去。 第十五章 流言   贺上校的办公室与其本人风格并不相符,一副山水长卷下,非常的中规中矩。   “衣品一般,长得也没我帅,也不知道小June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肌肉男,这种审美真的要改了,不然以后会……”   肌肉男?   韩焕默默看了眼落地窗上映出的人影,又看了眼正翘着腿坐在老板椅上的某人,微微无奈道“会什么?会叫我来就是为了闲聊?”   闻言,贺上校立马表示“闲个你头,老子为了你腿都快跑断了。”   韩焕“……”   “好不容易把事情忙完,小June居然改喜欢你了”贺上校委屈的瞪着韩焕,目光里混合着羡慕嫉妒恨与……幸灾乐祸。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道“韩焕同志,你不打算问问我知不知道顾璟现在在干什么吗?”   韩焕面无表情地盯着某人笑眯眯的脸,拒绝的干脆“不想。”   “真的不想?”   “不想。”   “好歹是你的前男友,之前刚回国不还跟踪来着,真的不想了解一下?听说顾二公子的桃花最近……”   “贺崇。”   碰了一鼻子灰的贺上校忽然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温格外的低。在长达五分钟的沉默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那就听我告诉你行了吧?”   意外的看见了男子摇头。   “半个月都没见到你,一来就对我提起他,前两天曾处又特意到医院来,应该是曾处给了答复他吧?”   贺上校奇道“老曾昨天早上才答应的顾璟,连我也才刚刚知道,你和你的前男友是用脑电波自动连线了吗?”   “大概是吧。”   贺上校悲愤道“你倒是开心顾璟说服了我上司。也不知道老曾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随便的答应去趟这趟浑水了。”   一丝复杂的情绪在韩焕眼里闪过,很快就不见了“曾处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反正有你这样的手下,他也不需要担心执行的问题。”   对此默认的某人显然很受用这个回答,“组织需要我,我就去为人民服务吧,反正顾家势力大,要是顾家和王家正式开战。九局也难免不被牵连,早站好队也好。”   “你这样想,曾大校肯定会很欣慰的。有了你们的支持,这次顾王两家里顾家的胜算要更大一点了。”   贺上校哼了一声,算是对男子后半句话表示认同,“你对你这个前男友倒是挺了解的,顾璟当初没让你替他办事还真是可惜了,不过实验在即,估计他以后都没机会对你这么好了。”   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替他收尸了吧?不,他们……可能连再也不会见到了,韩焕想。   九局实验向来是机密中的机密,连内部人员也很少有人能清楚知道里面的全部情况,外人想要插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也许是说了再见,才发现再也见不到了。   韩焕起身,不管身后人复杂的目光,径直离开了。   抬起的手还没挥出,门就关死了。   这个家伙啊,一如既往的连一点意思都没有。不过,实验一个星期后就要开始,还是不要把他妹妹的事告诉他了吧。毕竟,外面的流言是那样的……令人作呕。   贺上校摸了摸鼻子,打开了裤兜里不停在闪光的手机,接起了电话。   “韩琳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A今年传播最迅猛的流言非顾家二公子这一条莫属。   欢场里人来人往,到处传着“顾家二公子和一圈太子爷聚会开荤的时候被一个女孩泼了一身酒,周围人要骂,那女孩却被满身酒渍的顾二公子挡在了身后,并且给亲自送了回去”的故事。   无心者以为不过是一场游戏,有心人却搜索出,这位有本事当面栽了顾二公子面子却安然无恙的女孩,姓韩。   韩琳,小韩焕十岁的亲妹妹,在欢场里被顾璟带走了。   流言纷乱,不堪入耳。   “顾二公子口味还挺重啊,把人家亲兄妹都上了”“没想到那个韩焕的妹妹居然会来这种地方卖”“什么特种兵,妹妹都这样了,哥哥说不定也是个鸭子吧。”   …………   流言中的男主角顾璟顾二公子却出入如常,毫无制止之意。只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个名叫韩琳的主人公,已经不见了。   “你说,韩琳被顾璟送出国了?送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去的?……荷兰?操,那不是出国吧,那是直接移民了吧……不用盯了,回来吧。”   贺上校懒懒走出办公室,刚走到电梯门,就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得猛地一惊。   “谁去荷兰了?”   “九局的一个关注对象跑到那儿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敷衍的回答。韩焕看着和自己只有几步距离的某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九局的事他原本也不应多问,就仍凭着男子拖回了办公室。   门关起来。   贺上校盯着男子看了许久,确认对方神情没有任何异样才问道“怎么又回来了?一会儿不是有检查吗?”   “已经检查完了。陈教授说,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可以进行实验了。他希望能提前进行实验,我同意了。”   “一个星期以后就是预定的实验日期,他还能提到什么时候,要你答应,难道是明天就开始……”   在男子深褐的眼瞳映出贺上校一脸的不可思议。   “对,就是在明天开始实验。” 第十六章 实验①   实验就在明天。   每一分钟都变得漫长起来。   基地的大门打开,灯光与月色辉映,照的整个医院都犹如白昼。   北京时间十一点整。   贺崇站在曾处的身后,看着实验室另一个入口缓缓开启,一个穿着病号服高个男人走了进来。   是韩焕。   他们站在高台上,不断有实验人员进来报告。据说是导弹也轰不烂的特殊材质玻璃垂直落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站在玻璃后,目不转睛的看着男子脱下衣服。   像是,不,已经不是看一个正常活人的目光了。   贺崇觉得有一点悲哀,却只为了很多年前看过一次,现在又要再看一次实验经过的自己。   工作人员大声的喊着,容器开始进入密闭状态“179号实验419号实验体,开始。”   韩焕脱完衣服,全身赤裸着走到了那个装满了半透明液体的巨大容器旁,抬腿,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太冷了。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裸露的皮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无法避免的生理性的轻轻颤抖着。   这些不透明的液体温度远远低于人体体表温度,并且粘稠度比看起来的要更高,正常的动作下仿佛是一潭怎么也漾不起涟漪的死水。   韩焕走到了容器中央,缓缓躺下身。   头顶上悬着的大灯刺得眼睛生疼,他的眼角渗出了泪水,身体浸入液体里,脖颈已经碰到了容器冰冷的底部,一张脸只露出一块可供呼吸的器官。   他听见远远的看台上传来一句“开始。”   他不想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也来不及转头去。   容器的两侧缓缓升起挡板,向中间合拢的同时一点点的带走光明。   眼前是一片黑暗,氧气变得稀少起来。   细碎的气泡从他的嘴脸冒出,然而,已经没人看得见了。   他感受到了水流与身体的碰撞,液体进入鼻腔,呼吸渐渐被剥夺,他开始喘不过气来,大脑一片空白,却仍然执行着片刻前不挣扎的命令,放任身体死死沉入冰冷的液体中。   液体开始凝结,他的手指屈伸变得十分的困难。他感觉胃里上下翻涌,模糊的想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进食。   之前那些快要痊愈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灵魂似乎与肉体分离了,他似乎能看见自己已经冰冷的身体,僵硬地静静贴在这巨大容器的底部。   轻微的窒息并没有和之前的那次受伤一样引来幻觉,他的眼前里只有极为真实的黑暗。   韩焕想,其实应该听某人的建议,在实验前去给顾璟打个电话的。   他记得,顾璟曾经很认真的对他说“韩焕,如果你要离开,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那是在顾璟在部队的第二年,他向顾璟告白了。他们刚刚在一起。部队里管得严,顾璟又还没被顾家认回去,只是个普通的下尉,两个人的地下恋情开展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天台的月亮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月光下,他同样认真的回答了一个“好”字。   热恋的时候,无论是谁,都恨不得把天长地久许个遍,他们却只许给了对方“坦诚”。但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发现原来他们曾许下的“坦诚”,远比永远更难实现。   韩焕被后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唤回了思绪,容器底部伸出来的铁钳钳住了他的四肢,他能感觉到后背上脊柱的某一点已经被凿了开来,鼻腔和咽喉里有血的味道。   容器很大,他被铁钳抬起了身体,不知从哪儿来的新鲜氧气争先恐后窜进了他的肺里,溺水带来的眩晕让他头疼欲裂。   “如果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出个声,我可以让他们终止实验。”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听的。”   “曾处让我转告你,实验一结束,他就会与顾璟见面。”   实验前,贺上校的话犹在耳边。   韩焕闭着双眼。他的四肢无法控制的打开,背脊上的洞孔被透明的管道自动接了起来,冰冷的金属插进身体里,有新的液体注入了他的身体里,血液被迫停止向外溢出,体温在飞速的下降。   从进容器的那一刻起,他的神智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   “嘀——嘀——”   监视器警报大作,闪烁着显眼的红色光芒。   高台上的监控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块泛着蓝光的巨大屏幕上。   心电的起伏越来越小,神经反射却越来越快。   将机器的频率一个个上调,屏幕前的老者似乎已经抑制不住紧张的心情,苍老的脸颊上一阵死白色。   贺崇看了眼仍然密闭着的容器,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被他说中了,那个人果然是不会选择停止。   负责人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跑到了他们面前“曾处,药已经注射过半,实验体现在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是否要停止实验?”   男子淡淡向后看了眼“贺崇,你是负责跟进这个实验的,你觉得呢?”   “实验体不会这么容易就崩溃的,继续吧。”   “是!”   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韩焕忍不住的浑身抽搐起来,然而,他的手脚仍然被机器死死钳住,无法动作,只能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般,徒劳的扭动着。   这个姿态实在是太难看了。韩焕想。   手术病人需要麻药,而实验体却不需要这种东西。他的神智因为疼痛变得格外的清醒,他甚至能输出这是第几次往他的身体里输液体。   贺崇曾经告诉他,为了这个用于改造人体的179号实验,九局付出了很多精力与金钱,很多像他一样的特殊体质人在实验失败后,通常都死于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只有少年一个人存活到了现在。可以说,因为每一具人体都有细微的不同,所以每一个人的改造结果也会随之不同,后遗症与并发症也不尽相同。   他只有百分之十的机率能成功。   又一次的输入,他已经感觉不到背脊的疼痛了,大概是麻木了吧。   “实验体生命体征在下降,准备强心针!”   “第一次电击准备……第二次准备……”   “血压下降……准备输血!”   一直闭合的容器被慢慢打开,半透明的液体上飘着一缕缕细细的暗红。   贺崇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容器里静静漂浮着的男子,修长结实的身躯不着寸缕,泡在液体里,原本小麦色的皮肤呈现出尸体般病态的苍白。   “曾处,贺上校,实验体已经进入了休克阶段,但还有百分之二的实验没有进行完,是否要继续进行?”   “曾处,实验一旦停止,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被毁于一旦啊。”   “曾处,实验体他的身体已经超出了人体正常负荷值,再下去……”   “实验题体质特殊,不能用常人的标准衡量。”   “可一旦实验失败,实验体死亡就会失去最基本的价值……”   “贺崇,你觉得呢?”   四周渐渐嘈杂起来,惊呼声,训斥声,议论声都融合在了一起。   所有的声音都停下来。   男子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高声道“继续试验。” 第十七章 实验②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   贺崇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已经记不清自己听到过多少个类似“实验体XXX的”报告了。再多也是没有任何用处,那个叫韩焕的人还没醒来,而且随时可能两腿一蹬见祖宗去。   实验开始时嘈杂的平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屏幕前,屏幕上的数据时高时低,不时从远处某个仪器里传来尖锐的鸣叫。   实验体的血压又低了。   实验体的脑电突然停了。   实验体……实验体你麻痹,那他妈就没个名字?   煞笔韩焕,你可要好好的醒过来,不然可就永远没人会记得你是有名字的了。   贺崇深深的吸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是个陌生号码。   实验已经完成了。   韩焕无法确定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能感受到胸膛被电击的疼痛,也能感受到手背上针管插入的冰凉,他只是无法控制自己,哪怕是简单的睁眼也做不到。   他的世界没有光,却有一条路。   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在这条路上,他不停地走着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疼痛夹着着巨大的绝望侵蚀着每一寸理智。   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护士惊慌失措的跑动,端着不知道用什么合成的药剂,一针一针的打进男子的身体里。男子的小臂上布满了针孔的淤青,一动不动的任人注射。   “贺上校,实验体的心跳骤降!”   监控室的门被打开,里面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此刻。   贺崇按照短信里的地址走到了医院的顶楼。   有一个人在那里等他,见他来,便冲他微微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贺上校。”   男子站在一个熟悉的位置上,午后明媚的阳光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一种暖意之中,双唇开合,小扇般的睫羽便轻轻上下扑动着,显得格外的温柔。   贺崇现在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疼,语气不善道“顾二公子怎么用空来找我?和九局合作的事不该是你和曾处谈吗?”   顾璟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男子语气中的不耐烦。   “贺上校不愧是九局的精英,不仅要跟进实验,还要关心大局,真是忙碌啊。”   虚情假意的夸赞……老曾还真是放心。   贺崇看着男子,想起某个目前还不知道成没成功的家伙,心里蓦然多了些烦躁,道“既然顾二公子只是为了夸夸我,现在人也夸到了,恕不远送。”   贺崇转身要走,却被男子下一句拦住了脚步。   “韩焕在哪儿?”   背对着男子,贺崇却能感觉到背后针刺般的目光,这样犀利的目光啊……果然温和都是假象,“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顾二公子来找我要尸体?”   沉默。   老曾啊,老曾,你可千万别坑我。贺崇咬了咬牙,心里的紧张指数直线上升。   终于,身后背对着的男子发出了一声轻笑。   “是我记错了,九局的尸体一定是被妥善利用了。不过,贺上校这么急着回去,是你们的新实验还没有完成吗?”   “九局的事,顾二公子最好不要插手。”   “九局的事我当然不会插手,只不过,这次来,是想问问贺上校为什么插手了我的事。”   男子的质问语气平淡。   贺崇转过身,冷冷看着已经从温暖阳光下走出来的男子,“我插手了你的事?你说的是替你把韩焕的尸体给捡回来吗?”   出乎意料的,男子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目光里的情绪不明意味,“贺上校是以为半年前他来找你的事,我不知道吗?”   “既然你知道,何必又来多此一举问我呢?”   啪——啪——   贺崇看着正在鼓掌的自家上司,苦下了脸“曾处啊,你就这么为难我的吗?”   “不为难一下你,你怎么会知道工作要上进。”贺上校看着自家上司从电梯中走出,继而转身道“顾二公子的事办完了吗?”   顾璟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语调平静道“既然贺上校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算了吧。反正也过去了。曾处,那我就先告辞了,期待我们日后的合作。”   合作这个东西,真是要慎重,   坐进电梯里,贺上校忧伤的靠在了一旁的电梯壁上,对自家上司的安排表示不满。什么鬼的送人!他有一堆事要忙,还要去送人?还送的是这个一副谦谦君子样的家伙?!   贺上校眼里一副君子样的家伙正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身旁,静静看着电梯下坠。贺崇望着男子的侧脸,也没发现男子有任何反应,宣布完败。   不管他有多么多么多的不满,对不开口的顾二公子当面都骂不出口。   这他妈长得跟雕塑似的,好看的一点活人气都没有。   雕塑似乎感应到他的内心,开口道“贺上校,能在这儿单独见你这么一会儿还真是不容易。”   那可不是吗,他都几晚上没睡觉了。贺上校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又听男子道“我承认,我是想知道半年前你和阿焕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非常的想知道。”   “我跟他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贺崇听见男子低低的笑了,接着便是一句“我信。”   那你还要问什么?这句话贺崇决定不问出口,继续听着男子说。   “其实现在就算你说你们做过什么,我都无所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阿焕他又那么固执,他不会喜欢我干涉他的事。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他来找只见过区区几面的你,”顾璟指了指自己,缓缓道“而不是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呢?   “能听到顾二公子你这么说,还是很有趣的。不过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韩少校为什么会选择”   贺崇看着顾璟,终于露出了两个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我也很好奇,为什么韩焕会选择曾经要杀他的我,而不是一直非常……嗯……非常爱他的你呢?” 第十八章 实验③   “选择你?”   顾璟嗤笑了一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的突兀。   “阿焕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他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和政治谈恋爱吗?”   “对啊,所以他离开了你。”   空气似乎都凝结了。   贺崇无所谓的摊开手,任凭男子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我以为,你是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你的。不过看来顾二公子你还是有些没搞清楚状……”   “没搞清楚状况的是你吧,贺上校。”   忽而见男子按下了电梯里余下所有的数字按钮,从一到十,一个不落。转身对贺崇笑道“贺上校,来这里一次不容易,我想,我们可以多聊一会儿。”   不容易你就这么……贺崇摸了摸鼻子,不想对这种奇怪的强制行为破坏自己的高冷形象。   好吧,其实,就现在两个人的情形来看,单独约谈对方会留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贺上校斜倚着电梯壁,对男子行为进行评价:“顾二公子你这种行为非常幼稚。”   “彼此彼此吧,贺上校你不也是天天在我家门口布控吗?”顾璟微笑着按住了关门键,从容的继续道“九局想要监视一个人真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不过像贺上校几年年如一日的关注我的,还真是不多。”   贺崇看着电梯门外空荡荡的走廊,语气微妙的说“像顾二公子你这样的大人物,可是我的关注重点,出了点意外可就不好了。”   “所以,上次九局就趁我喝醉酒,就进了我家里?还拿走了我送给阿焕的东西?”   闻言,贺上校恨不得冲回实验室把尚且生死不明的人揪起来打一顿……那根本就是个意外好吗,谁叫你前男友那么想你非得送你回家,带走目标文件不说,还顺手把你们的小礼物给带走了。   不过,韩焕究竟是带走了什么顾璟反应这么大?   “九局一向不做多余的事,你送给韩焕的东西我不感兴趣,自然不拿。顾二公子可能是记错了。”   含糊其辞的回答得到了男子一个微妙的眼神,然而,终究丢了什么,对贺崇来说,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贺崇看着电梯门开了又关。   一层到了。   来不及刹车的护士长猛地冲进了电梯,看着里面神色各异的两人,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报告“贺上校,实验体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但陷入了昏迷,是否要转移离开实验室?”   “贺上校,这是你们九局内部事务,我不方便旁听,期待我们的再见。”   再见,究竟是再次见面,还是再也不见?   “顾璟,这两年你一直都在监控他?”   远远传来男子的声音,遥远的像来自另一个国度,“无所不能的九局连这一点小事都发现不了吗?”   贺崇看着男子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慢慢从夹克里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极为袖珍的录音笔,递给了护士长。   “转移到顶层,除了医护人员,禁止任何人的探视,转移的时候,顺便把耳机给他戴上,里面就先循环放这个,过两天我给你新的,你在换上。”   这个专家没交代过啊……护士长疑惑地看着男子。   “美女,你想要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永远醒不过来吗?”   见护士证摇头,贺上校哈哈一笑道“这个可是让他醒过来的关键法宝,别人模仿不来的。”   一只录音笔。   如果能听见顾璟那家伙的声音,应该会醒的更快一些吧?至少求生意志不会没了吧。   贺上校悠闲地踏上了回实验室的路。   番外:让我占有你在最好的年纪①   二十一岁那年,韩焕在新兵的队伍里见到了顾璟。   刚刚成年的大男孩站在一众大老粗爷们儿里,格外显眼。   面色白皙,五官又是标致清秀,同样穿着绿色军装,大男孩却是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立在那儿一会儿,便引来了好几个在机关做文秘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偷偷的看。   韩焕从外面走回训练场,看着一众被罚在门口站军姿的新兵蛋子,目光扫到了大男孩身上便停止不动了。   他们……以前似乎是见过,然而,这个想法在下一刻,韩焕和大男孩的对视时,被他立刻否决了。   大男孩偏头直直的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带着笑意,如潺潺溪流般清澈温和。   这样的人,如果见过便不可能连一点映像都留不下。韩焕想。接着他便听到了一声大吼   “顾璟出列!”   大男孩因为偏头这个小小的动作,被单独叫了出来罚站。   顾璟?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璟,玉之光华。   公子如玉,人如其名,好名字。   韩焕看着大男孩在烈日下挺直脊梁,汗水滴到地上,很快成了落成了一片。   “韩焕?你怎么有空来了?”   韩焕一把拍掉了男人搭在他肩上的手,淡淡答道“来挑人。”   男人不屑的撇了撇嘴“就他们,也能和你一起去那儿?”   男人口中的那儿,也就是韩焕现在正工作的地方,X军区分管下赫赫有名的专门用于执行特殊任务的机构,能进到这里的,都是部队里的人尖儿。   这些吗……韩焕扫视了一圈人群,并未回答男人的问题,反而冲着大男孩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道“把他的训练记录拿给我。”   特殊机构有特殊的权限,不一会儿,一沓写着大男孩名字的记录就被送了过来。   这个叫顾璟的大男孩,平常训练成绩平平却在枪械上十分有天赋,无论是打靶还是组装,成绩都是个中翘楚。   “让他多站一会儿,小孩儿挺有天赋的。”丢下一句话,韩焕放下记录,转身离去。   他这次来,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挑人。军区里各部队都是卯足了劲想往里面塞人,生怕自家被人比了下去。五花八门的档案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不时还有几本从外面送进来。   三个小时过去了。   韩焕揉了揉已经有些酸涩的双眼,从已经减了一半的小山后站了起身。窗外柳絮飘飞,轻盈的漂浮在空气中,在阳光下懒懒的打转。   不知道那个叫顾璟的大男孩是不是还在站着。   正巧有人来报告,韩焕便下了楼,走到了训练场。   他没有想错,顾璟没有走。大男孩还一动不动地站着,汗珠挂在下巴上,脸色异常的苍白。   “喏,按照你的命令还站着呢。”老同事吊儿郎当的晃了过来,却被男子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   “操,这是怎么了,就一个不听话的新兵蛋子,还心疼上了?”   韩焕淡淡地扫了眼这个神色古怪的老同事,中肯的评价“你和那个叫顾璟的小孩关系不好。”   男子哼唧了一声,扫了顾璟一眼,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平时成绩一般,就凭这一张脸到处招惹姑娘,你看那细胳膊细腿,哪里是当兵的料。”   韩焕望着顾璟,竟觉得老同事的话也有些道理。   大男孩并不像旁人那般强壮,如果站在他的身边,也许会显得更为清瘦。墨绿的T恤松松扎在裤腰里,腰背白杨似的笔直,修长的腿被外裤包裹的严严实实,黑靴下的地面已经被汗水滴湿了。   时间差不多了。   “顾璟,你可以休息了。”   听见陌生的声音,大男孩一愣,想要迈步走过来却因为站的太久,一时腿软险些跌倒。   对,只是险些。   韩焕扶住大男孩的手臂,微微用力作了男孩的支撑,待男孩站稳,便松了手,大步离开了。   “韩中尉。”是大男孩的声音。   韩焕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地继续离开。   “韩中尉!”   大男孩小跑着跟上他,人停在他的身后,有几分虚弱的声音里带着糯糯的鼻音。   “什么事?”   韩焕面无表情地转身,与大男孩面对面地站着。大男孩的声音不大,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中尉为什么要罚我呢?”   也许是快要哭了的表情吧,被宠坏了的小孩。韩焕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不去休息反来问我,是我罚的不够吗?”   韩焕转身要走,手臂却被大男孩一把抓住。   “中尉你不该罚我的。”   “不该?”韩焕好笑的回了头,盯着大男孩苍白的面容看了片刻,一把拍掉了大男孩的手。   “顾璟,五公里武装越野,现在开始。”   “……是,中尉。”   擦肩而过时,顾璟抬起了头,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织在了一起。   惊鸿一瞥。   那一眼竟是带着雄性天性中逼人的灼热,极具侵略意味的锁住他的目光。   韩焕脸色微微一变。他见过很多血气方刚的新兵,却从没发现过有谁的目光能给他带来这样沉的压迫感。那一眼几乎推翻了他对这个叫顾璟的男孩的所有印象。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温和才是这个大男孩的表象。   而表象背后隐藏的会是什么呢?   番外:让我占有你在最好的年纪②   人不能有好奇心。   韩焕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都对此深有感触。   他这次的任务是配合当地驻扎部队抓捕在深山中追捕成功从监狱里越狱的死刑犯。从军区机关马不停蹄赶过来,韩焕一下车,抬头便就看见大男孩冲他遥遥地挥了挥手,随后便被一旁的同伴嬉笑着带走了。   似乎人缘很好的样子。   韩焕动作停了一下,从后备箱里提出了装备。   他们和一般部队不同,几乎都是美式配备。轻型版特种部队战斗突击步枪和M9多功能刺刀往往都是放在箱子里。   韩焕从箱子里拿出一把短刺刀,翻过来看了看,等待任务的到来。   离训练场三百公里外的山坡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枝叶上,树干上残留着粘稠的肉块,有灰尘附着,颜色干涸成黑紫色。地面的土层松软湿润,浸透了深色的暗斑,隐约能看见打斗的痕迹。   显然,这里曾经经历过什么。   韩焕蹲下身,翻了翻地上的血肉模糊的残肢。   那曾经是一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光板的躯干上连着一张分辨不出五官的头,四肢的断口处的血液并没有完全结块,粘稠状的血液还在向下流淌,断节处最初喷溅在树干上,形成褐色的斑纹。   一旁的男警察也蹲了下来说“这人叫王大顺,是附近的居民,昨天他的家人来公安报了失踪,今早有人来山上,就在那边发现了他的尸体。   番外:让我占有你在最好的年纪③   你终于还是转向了我啊。   顾璟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觉得韩中尉说得有理,如果不即刻击毙,很难保证不会再有像王大顺这样的无辜村民被杀害。”   无辜和杀害两个词被他咬得格外重。   顾璟和韩焕对视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韩焕觉得顾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总有些他看不透的东西,但此刻,他从那双眼睛里清楚的看见了笑意。   顾璟与他相视的角度微妙,旁人完全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变化,更看不到男子眼中的笑意。   只赠与他的笑意。   他是故意的。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能对那样惨烈的死亡面前发出偏向凶手的言论。   至少,此刻没有。   顾璟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所有人听见,“韩中尉,我对这个案件有一些新想法,可以上台给大家说一下吗?”   这样礼貌又尊敬的询问,与几个月前的不行军礼就拦下他的大男孩好像有一点不同,韩焕却说不出哪儿不同,只能点头,看着顾璟起身走到了屏幕前,对着上面的案情侃侃而谈。   顾璟说话时抑扬顿挫拿捏得恰到好处,分析逻辑条理清晰,丝毫看不出这人是才刚刚听完了大致的报告。   走出会议室下楼的路上,韩焕忽然听见了一声呼唤。   “韩中尉?”   回头,是顾璟年轻俊秀的面孔,“嗯?”   “你觉得我刚才分析的怎么样?”   “还可以。”   “那有什么奖励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正走到大门口,还来不及再次拒绝,韩焕的手腕就被身后人突然拉住。韩焕转头看向顾璟,大男孩表情不可谓不严肃的问“韩中尉,我是你的助理对吧?”   “……”   “你的助理需要组织的关心。”   身旁经过两个正低声窃笑的小姑娘,不时两句攻啊受啊什么的,笑的一脸诡异的走了。   “……放开。”   “组织不答应,就不放。”   顾璟的手劲出奇的大,一时间韩焕竟是没有挣开。   大门口人流不断,韩焕只得反手握住大男孩的手腕,顶着路人好奇的目光,半拖着大男孩大步走到了车旁。   顾璟还未放手。   韩焕眉头紧蹙,侧身,曲起尚且自由的那条手臂,手肘猛的撞上了大男孩的胸口,种种动作一气呵成,让人躲闪不及。   咚的一声。   韩焕看着摔倒的大男孩双膝重重着地,正有些意外,却见大男孩抬起脸,冲他小声道“韩中尉,组织真的不关心下我吗?”   故作可怜的样子。   语气无辜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韩焕忽然想起那训练场旁的惊鸿一瞥。他数月前就已改变了对顾璟的印象,但此刻看着大男孩跪倒在地,虽然是故作狼狈,心中因却意外柔软一分。   虽然,他的用力不至于会让人摔倒,但受训多年,也许对于大男孩,力气是稍微大了些。   韩焕看着大男孩自己站了起来,并未在说话,只是拍拍衣服,安静的望着他。   顾璟的眼睛里还有笑意,没有风,没有云,偌大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那笑意真诚,毫无虚伪之色。   为什么在会议室里要对他笑?   为什么此刻仍是……这样。   一时无解,一时心软。   “组织会关心你的。”   预期中的答案。   顾璟的眼中双眸微合,弯起新月般的弧度。   “那组织可以给我换个住处吗?每天从部队出来找韩中尉你真的好远啊。”   得寸进尺说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人。   一时心软的大祸。   “我住的那栋楼还有空房间,你可以住在那儿。”   因为这一句话,顾璟当晚就和韩焕坐上了同一辆车,住进了同一幢楼。   数年后,每当韩焕回忆起漫长人生中这小小的插曲,总是把身边人看了又看,即使年华逝去,这张脸却怎么看都不曾觉得厌倦。   算了,就当是偶尔的色令智昏吧。   番外:让我占有你在最好的年纪④   清晨,午后,黄昏,深夜。   生活里突然猝不及防的多了一个人。   自从顾璟住进这栋临时的住宿楼,韩焕每一日看见顾璟,这人都是带笑的望着他问好。   “韩中尉,早安。”   “韩中尉,下午好”   “韩中尉,晚安。”   无论得不得到对方的回复,顾璟的语气和耐心总是很好。有时,韩焕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顾璟扣着鸭舌帽,只穿了件修身白T恤和牛仔裤,双手插兜斜倚着墙壁,静静的站在院子的门口等他下楼。   清晨的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杜鹃花的香味,那人一副岁月静好的姿态,眉目含笑,让他的心莫名好了一些。   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韩焕看着问了好后就没再说话的大男孩坐进车里,顺手带上了门。   他们能同警察一起在附近山林里忙碌了一天,却没有任何成果。时间离村民被杀害的日期越来越远,所有人的心都是吊在了嗓子眼,干活格外认真。   晚上还有会议,五点刚过他们便上了车。顾璟似乎是累了,坐着就睡着了,山路颠簸,脑袋咣咣地撞着玻璃。韩焕看不下去,就伸手稍微扶了扶人。谁知突然而来一个急刹车,顾璟整个人都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   大男孩身上的汗味很淡,窜入鼻间的隐约竟还有一丝清新的檀木香气,枕着他的腿睡得香甜,呼吸绵长,让人不忍打扰。   韩焕承认自己又一次妥协了。   半个小时应该会醒吧?   韩焕显然是猜错了。   直到司机一脚刹车,越野车停在了大院门口。韩焕才看着枕在他腿上的人渐渐转醒,迷迷糊糊的撑起身体,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才逐渐恢复清明,冲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韩中尉,下午好。”   车门打开,韩焕先行下来,抬眼看了看天边绯红的火烧云,想着顾璟刚醒来时有些迷蒙的眼神,决定不去纠正那一个下午好了。   离晚上的会还有一两个小时。韩焕上了楼在房间里坐了片刻,决定去洗个澡。   这里临近山区,基础设施落后,他们住的这里又是临时划出来的,房间里并没有可以洗澡的喷头,需要到楼下的大澡堂去擦洗。   澡堂里并未热气腾腾,这个时候来洗澡的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个。   韩焕脱了衣服,赤裸着身体走了进去。   淋喷头并不好用水流分成几股,顺着线条优美的胸肌落在男子的小腹和大腿上。他没有把水温调的很高,微微凉意的水流聚成一股打下来,在修长的脖颈又再次分开。   韩焕仰头冲掉了发上的泡沫,乳白色的泡沫柔软的被水流冲走,落在腰间和后背时,在凹陷的地方残存了暗白的浮沫。   “韩中尉?”   这声音很耳熟。   韩焕回过头,看见了同样光裸着身体的顾璟提着澡篮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看见他回头,便默默的移开了脚步,去了一旁。   两个人离得近,难免会看见对方洗澡的样子。   顾璟的身材并不如韩焕这样的精壮,将近一米八的个子不矮,却是清瘦,身材匀称,紧实的长腿似乎是因不常见光而格外的白,但这些并不是重点,从男人的角度来看,沉睡在毛发下的那玩意儿的尺寸才是重点。   年纪不大,发育的还挺不错的,一套宝贝长得格外好。   韩焕扫了大男孩一眼,关了淋浴器。   出口在男孩进来那边,韩焕走过顾璟身边时,看见水流落在大男孩深凹的肩窝里,像是盛着月光。   “韩中尉,不怕我在摔一次给你看?”顾璟的声音里带着愉快的情绪。   水丝迸溅在韩焕身上,凉凉的。   白雾变得稀薄,热气却是四面八方的堆积不去。   沉默。   其实韩焕并不知道,顾璟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会笑,并且似乎是很愉快很真实的笑意。过去的几天,他以为这与他无关,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确认,这一份笑是他独有的。   在澡堂里对着墙笑,不是有病,就是身边有人。这是他过去的同事告诉他的。   顾璟没有关水,水流哗哗的落下,在他的身体上打转着徘徊,最后顺着斜斜的腰线滑轮。   “七点钟要开会,别迟到了。”   很难从一贯冷硬作风的韩焕的口中听到这样善意的提醒。   顾璟一愣,没注意脚下……还好,有人还未走远,且不计前嫌的扶住了他。   男子的指腹带着长年握枪的老茧,碰到大男孩的皮肤上,触感很是粗糙。   被碰到的地方像是有电流飞速的流窜。   这就有些尴尬了。   “一分钟热水,一分钟温水,一分钟冷水,这样能更好保证肌体的活力,韩中尉,下次可以试试我的方法,”   远远的听见顾璟说话和走动的声音。   韩焕麻利的穿上衣服擦了擦头发,果断把澡堂里的意外抛之脑后。   晚上会议快结束的时候,迎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今天早上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人看见了凶手,以及他的帮凶。   不,应该是帮凶们。   “根据零售店的监控录像,我们可以得知嫌疑人及其同伙一共五人,均为青壮年男性,警局内部面部分析显示,这五人一人为死刑犯,两人身份已被注销,两人有案底。”   “操你妈的,还是个犯罪团伙!”   有枪,身份被注销,应该不知是个简单的犯罪团伙了。   明天又有的忙了。   韩焕向后靠了靠,眼角余光无意间掠过顾璟的脸。   大男孩平静的看着正在讨论的人们,似乎并不打算参与进去。   不知为什么,这种沉默给韩焕一种奇特的说不清的感觉,像是开了刃的刀收进了刀鞘里,隐藏的锋利却似乎随时都会再次出现。   很快他的感觉就被应验了。   番外:让我占有你在最好的年纪⑤   行动没有等到第二天的清晨。   蹲守在村口的便衣发现了几人的踪迹,刚刚汇报完,就被一枪爆了头,等警察接到报警赶过来的时候,尸体还带着逝去的余温。   所有的计划都被迫提前实施。   深夜。   山林里树叶被风吹过沙沙晃动的声响,掩盖着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韩焕跨过地上只剩下半截的尸体,他的夜视能力惊人的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行走丝毫不受什么影响。   在山下与那诡异的犯罪团伙意外相遇后,韩焕索性带着几个人,直接循着几人的踪迹冲上了山,他临时决定上山,离开大部队时只随手拿了一个无线通讯器,身上的装备并不多。   此刻,他脚下的尸体是凶手的死去的第三个同伙,而在不远处遒劲的树根旁还躺着他的同事。就在片刻前,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小警察被远处的步枪瞄准了,来不及躲避,后腰就开了碗口大的洞。   韩焕把这个年轻警察在下一阵子弹雨到来前拖了出去,刚到树下,子弹就从他的耳边嗖地一声划过。   小警察的腹部被打穿了,在他手下浑身颤抖着。AK突击步枪几秒就可以要人命,撑到现在痛苦也足够撕碎一个人所有的神智。   韩焕从腰间抽出绑住的匕首,轻轻一刀结束了小警察的生命。伤口细长的溢成一条红线。   每一次任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是他们被选拔上去后,军区首长说的所有的话中他映象最深的一句。曾经所有的向往与荣耀在这句话前一文不值。   山谷里的风忽然改变了方向。   东偏南约十五度的那棵树上发出一声树枝爆裂的脆响。   韩焕将手中的枪握紧,放低了身体重心,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紧绷的防御姿态。   完全任何的声息。   绿油油的叶子缓缓打转着落在了他视线可及的地方。   韩焕突然向正东方向的树顶上开了一枪。   黑衣人从树上重重跌了下来,双腿还保持着即将一跃而下的弯曲……   韩焕猛的松开手中的步枪,向左侧一躲,险险躲过身后突然袭来的一刀,继而接着转身一手握住了身后人的胳膊……   对方的反应能力异常的惊人,另一手的刀也借势挥了下来。   两个人的刀狠狠插进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韩焕用力一拳砸中男子小腹,男子猛的退了几步,又是大步冲了过来。   这是真正的亡命徒。   韩焕被制住了胳膊,对方从喉咙里咳出一大块血块,黑血顺着脖子流满了胸膛。   去他妈的人道主义,去他妈的抓捕任务,直接的还是以命相搏。   身后林子里传来杂乱的声音。   “韩焕!!!”   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本低沉的音色因为过于急促的奔跑而变得撕裂般的刺耳。但这大概是韩焕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之一。   韩焕一脚过去重重踹在男子的胸口上,趁着男子那千分之一秒的吃痛,迅速躲避。   从他背后射出的子弹完美命中目标,一枪爆头。   这个夜晚终于落幕。   韩焕喘了口气,看着顾璟冲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放下枪走了过来。   顾璟比其他人来的快,身上仍然是一身休闲装,白色衬衫卷到手肘,在这横尸的林子里不染半分血腥色。   这个样子和满身血污的韩焕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干净。   韩焕把手中的短匕首随手擦了擦,抬头望着顾璟。面前这人已经离他很近,似乎要凑过来特意说什么。   顾璟望着他问“韩焕,你现在相不相信我?”   都不叫中尉了吗……可不相信你怎么会放心把这最后一击交给你呢。   韩焕点了点头。   顾璟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一边伸手用柔软的指腹揩去男子嘴边的一抹鲜红,一边笑道“那接下来我说的,你一定要相信。”   对待小孩子一样的动作,顾璟的语调温柔的出奇。   但也许是太累了,韩焕神差鬼使的并未躲避,只是淡淡问了句“其他人呢?”   “其他人还在后面。”顾璟回答的敷衍了事,指尖的力量变大了。   很奇怪的姿势,像是下巴被人故意挑起。   韩焕想要避开顾璟的手,却不及顾璟的下一句话来得那么快。   “韩焕,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见男子没有反应,顾璟又低声的补充道“你刚才承认,你现在是相信我的。”   一份被充分利用起来的相信,并且对方似乎不是再开玩笑。   几日的好感累积让韩焕最终开了口“……嗯,我相信你。”   强光手电把这一片林子都照得有如白昼,四周人影晃动,人声逐渐嘈杂起来。   顾璟抿了抿唇,笑意难掩的转了身。   趁一切还崭新,你相信就好。 第十九章 大梦一场   贺上校没有再见到那些嘀嘀作响稀奇古怪的仪器。他刚到实验室门口,就被叫去了开会。   179号实验419号实验体,原第九军区X处第一小组组长韩焕少校的最新体检报告显示,实验成功了。   台上的研究员做着报告,止不住的兴奋道“体检结果表明,实验体实验之后攻击速度秒速约为300,力量350斤,骨密度是正常人的五倍,抗击打能力是正常指数的三十倍,爆发力有明显的提升。实验作用在实验体身上十分成功,只是,唯一有点缺憾的是,实验体因为受实验药剂副作影响,大脑活动趋于缓慢,陷入了昏迷。”   巨大的屏幕前,男子正静静沉睡,身体上被连接各种各样的管子用于维持肌体的生命力,不至于让仅有的成果枯萎。   唯一的缺憾吗?   贺崇看着手舞足蹈完正擦着汗的研究员,笑了起来“大脑活动趋于缓慢?这还成功?这不是要脑死的节奏吗?”   死寂一般的沉默。   得到自家上司默许的目光后,贺崇站起身,走到了屏幕前,手执激光笔,用红点在屏幕中沉睡男子的胸膛上划了一个不大的圈,懒懒散散道   “我建议,如果一旦陷入脑死,无论心脏是否停止跳动,都立刻给予实验体安乐死。”   贺崇离开会场的时候,门被砸的咣咣响。   脑死在现有的法律条例中,并不是明确的死亡,甚至部分脑死病人,是无法申请到安乐死的。一个实验体如果脑死的话,最可能的应该是被作为活体解剖吧……还真是有趣。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意气用事的贺崇了。   坐在前排的男人挥了挥手,制止了逐渐偏移中心的议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块巨大的屏幕上。   屏幕中的人丝毫感知不到来自外界的危机。   韩焕像是死去了一般,躺在一片白色中,上身被特殊的支架抬起,手上还有实验时针孔注射的痕迹。他的脊梁被不明材质的粗管子穿透了,从加厚的玻璃窗外往里看,能看见粘稠的猩红液体从管子里缓慢地流动着。   实验体太过珍贵,维持他的生命体征成了基地一项重大的任务。   对贺崇也好,对研究员也好,甚至对于九局的高层们来说,接下来的每一天的时间都可以用漫长来形容。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韩焕丝毫没有苏醒的痕迹。   他听不见,看不到,只能在一个长久的梦境里不断地游荡。   他的梦中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韩焕又看见那个夜晚,顾璟端着枪,骨节分明的指节扣动扳机,旋转而出的子弹破开空气把目标的半边脑袋轰得粉碎。   真奇怪啊,他明明是背对着顾璟没有回头,而在这个梦境里,他却能细致描绘出顾璟的每一个动作。   他可能已经死了吧?   像是一个外来者,观看着自己的记忆。   他看着顾璟抹去他唇边的血迹时眼中闪过的一抹狡黠,才恍然大悟,这个小动作原来也是被男子仔细思考过后才做出的。   他跟着顾璟和自己走下山。到山口的时候,顾璟仰起头,脖颈弧度优美。韩焕看着他抬头看着山谷上方的月亮,喃喃自语着什么。   很多年前的韩焕没有注意到男子的低语,很多年后的他却认真的看着那开合的唇瓣,读完了大男孩的话。   顾璟说“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很多年以后的韩焕看着那时尚且年轻的顾璟,心里被这一句月色搅动得难以平静。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曾经给学生出过一片翻译。那是男主角在月光下情不自禁说出的“Iloveyou”,而夏目漱石却说,不应直译而应含蓄,翻译成“今晚的月色真美”就足够了。   他说,我爱你。   在他们认识了不到半年的前提下,他很清楚自己的那句“我相信”仅仅只是表示“我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作为一个成年人,韩焕并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和顾璟在一起之后,他也没有问过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他这种带着少女情怀粉红色泡泡的问题。   他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不会接受这样直接的告白。在此刻他既庆幸于顾璟克制的理智,又讶异于这三个字出现的时间。   比他想象的要更早。   韩焕看着身边的事物不断变化。   梦境中的时间走得很快,一年好像只是弹指一瞬间便过去了。   顾璟服役的第二年,他们再次意外相遇。许是这满天的星光太过温柔,这一次,他选择了向这个大男孩先告了白。   他看着顾璟和曾经的自己站在天台上,没有月亮,颗颗星辰如同银河倾泻,灿烂的布满了整个天空。   顾璟听到他语气平白地告白,眼睛里像是载着一船的星光,微笑着凑近他的脸问“阿焕,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好吧,有些问题即使他不会问,不代表过去的某个人不会问。   热恋期的人智商大概都是统统清零   多年后的韩焕看着曾经的自己并未作答,只是动作笨拙地把人揽进了怀里,一只手在大男孩的背后,温柔的揉了揉大男孩柔软的发。   真是老了,做梦都是回忆了。   韩焕想着,眼前的画面忽然模糊了起来,一阵眩晕之后,才渐渐清晰。   天台的那一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从黑暗中涉水而来,怔怔的看着正在拥抱的两个人。   天台上没有开灯,她看着看着,猛地被不平的地面绊倒在了地上。她太瘦了,手腕异常的纤细,双手用力撑着地面,撑了好几下才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   女孩的额头磕处血了,血流顺着眉心流了满脸。然而,她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目光涣散的四处的看。   起风了,云开见月,星光被银白色的惨淡月光遮掩了过去。   女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她原本年轻的脸在斑驳的血污下,惨白的如同鬼魅。似乎除了韩焕,没有人能看见她,女孩围绕着正在拥抱的两个人走了一圈,低声的抽泣起来。   “哥,你怎么不要我了?”   韩焕忽然看清了女孩的脸,灵魂深处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出此刻的心情,他甚至做不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曾经亲密无间的称呼在舌尖滚动,却因为他只是这个梦境的外来者,而无法说出一个字。   小琳,韩琳,我的妹妹。   之前他以外来者的身份看了整整一年的时光,其中尽数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没有任何变化。韩焕从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自己的亲妹妹,况且韩琳的状况实在是令人忧心,额间的血止不住的流着,很快血污便覆盖住了整张脸。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女孩忽然停住了哽咽,沙哑唤了一声“哥。”,女孩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她向韩焕伸开了双臂。   韩焕眼前的景物再一次模糊了。   天台,月光,拥抱的人都消失了,一切都不见了,只有女孩一个人张开了双臂,静静的等待着。她脸上的血污不见了,一身大红色的长裙。   女孩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兄长的拥抱,失望的放下了手。   韩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眼泪会流下来,他仍然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旁观者,只能从某一处偷偷看着女孩。他从未像这一刻般,对女孩感觉到自责与内疚。   女孩小他十岁,他十九岁入伍的时候,女孩还是个咿咿呀呀的小女孩,这么多年后,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却收到了他的死讯。   他一直下意识地无视了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存在,忽略了女孩独自承担着岁月与成长的寂寞。   歉意几乎让他在某一刻近乎疯狂的想要触碰到女孩,然而,只是徒劳。   女孩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微微笑了起来,这个笑甚至比她片刻前的哭泣还要丑。   女孩说“哥,我要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韩焕看着女孩的笑容,心中异常的酸涩。   直觉告诉他,女孩是来跟他告别的。就像曾经他在濒死的边缘给顾璟打的那个电话一样,这一次,女孩是要来与他做一个告别。   再见了,哥。   也许是永别了。   纯黑的空间里,忽然被一束白光撕裂。   女孩自己哼着小曲,轻轻的旋转起来。鲜红的裙摆在纯黑的空间里,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女孩还未走到最好的年纪,却已经自己长大远去。   哥,我给你写信,你没有回信。   就这样吧。   女孩旋转着,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第二十章 苏醒   屏幕里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指,又没了动静。   今夜负责值班的研究员睡着了,没有人发现这个一闪即逝的变化。   这已经是实验体昏迷的第十五周了。控制器前的人数从八个人全方位无死角变成了两个人的偶尔溜号犯困。   没有谁能够预言出这个沉睡的男子究竟什么时候醒来,每天有各种药物从国内外调进来,通过连接在男子手臂上的滴管打入男子的身体。   也许是实验的原因,男子的身体即使处在长达数周的昏迷中,肌肉与神经也并未有任何异样,真的应了贺上校那句“致力让实验体达到美国队长那样牛逼上天的标准。”   正在桌子边上撑着脑袋半闭着眼的研究员是被背后一巴掌给拍醒的。   贺上校放大的微笑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位同志,睡得可好?”   “不不,贺上校,我……我睡得……”研究员从凳子上跳起来,慌张的摇着头,无意间瞥见了某人身后的少年,差点吓得一命呜呼。   “我就是带小June过来散散步,别紧张。”贺上校转身想要牵起少年的手,却不料回过身,就看见了少年泛红的眼眶。   少年的吐字依旧是极其困难,此刻又带着哭腔,贺上校耐心听了几遍才听懂。   “韩……韩……韩焕哭……哭了……”   啥?韩焕哭了?实验室里的两个人皆是一愣,争先恐后的望向了屏幕。   巨大的屏幕里,男子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那眼角下浅浅的泪痕却极容易被忽略。   “这是生理性的泪水吧……”见男子若有所思的沉默着,研究员乖乖住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的贺上校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道“这是爱情的辛酸泪啊。”   爱,爱情?!   研究员看了看男子身后哽咽的少年,开始了一场不可言说的头脑风暴……这表情太过猥琐,以至于被贺上校不屑的又是一巴掌。   “去,把录音换了,我和小June帮你值会儿班。”   研究员莫名其妙的被派出了监控室。   其实这种二十四小时给一个昏迷的人放录音的行为真的很奇怪,但不得不说,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效果。   第十五周周日,第五次换录音。   研究员把微型耳机塞进男子的耳廓里,手微微一抖,一边的耳机掉了下来。   人的好奇心在这一刻飞速的膨胀。   研究员站的这个角度在监控器上是看不见的。他看了眼男子,偷偷把耳机带上——   “荷兰弗里斯兰省一公园14日发生枪击案,造成至少8名人员丧生的重大伤亡,其中,一名韩姓华裔女子失血过多身亡,该名女子在今年3月25日移民至荷兰……”   今天的新闻联播?一则新闻?   研究员一脸茫然的摘下了耳机,想要塞还给男子时,惊讶的发现了男子的眼角湿润了。   一旁的机器滴滴叫起来——   男子的脑电骤然从昏迷状态频率的每秒3次,升至每秒14次。   这是……要苏醒的征兆啊!   研究员狂喜着跑到门口,然而,那扇由监控室控制的门被死死锁住了。   此刻,监控室内。   贺上校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小心翼翼的把少年抱进了怀里。   June的四肢已经停止了抽搐,脸色苍白的倒在他的怀里,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贺上校没有告诉韩焕实话。   June实验失败后的确是留下了后遗症,生长激素分泌紊乱导致身体停止生长,且智力下降,这是事实的一部分。   如果离开那些昂贵稀有的药物去维持生命,少年可能随时会死。这才是完整的现实,也是他要把少年托付给韩焕的原因。   他处在的位置特殊,权力甚大也有最低的底线,他害怕也许某一天,他做不到曾经向某个人承诺的那样,一直好好的保护少年。   贺上校看着屏幕上不断比着手语的研究员,手指迅速的敲击着程序。   实验体醒来了,上面肯定又要检查这个检查那个,他可不像因为这个小动作惹得一身骚。   确认所有换录音与耳机的片段都被删去,贺上校才按下了门的开关,看着研究员大呼小叫的跑出来,宣布实验体苏醒的大好消息。   血缘始终是斩不断的羁绊。   那个叫韩琳的女孩在荷兰的枪击案中重伤身亡,客死异乡。   所以,韩焕,身为哥哥的你,才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吧。   贺上校在一群人的大眼瞪小眼中,抱着少年走进了屏幕中的房间。   似乎没有料到少年的到来。   刚刚才从长眠中苏醒的男子用手遮住眼前刺目的白炽光,目光从贺上校的脸上下移到了他怀中的少年的脸上,一抹惊讶浮现眼底。   “韩……韩焕……”少年用刚恢复了的一点体力在贺上校的怀里吃力的叫着,却真是应了男子几个月前的那句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个名字了。   “算上实验那周,你刚好睡了四个月,”贺上校将少年小心安置在床边,用力拍了拍男子的肩“韩焕同志,你可总算是醒了啊。”   对于贺上校这一副得意洋洋的快来看我复宠了的表情,韩焕果断的决定了无视。   那个漫长的梦还有最后女孩消失前鲜红的裙摆仍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问一问,却被一群涌进来的医护人员给层层包围。   贺上校在人群开始进入的前一刻,就抱着少年及时撤了出去。   韩焕看着人群外的那一大一小,耳旁所有的嘈杂都退去了,只剩下苏醒前耳机中新闻主播叹惋的播报声。   对了……小琳!   韩焕推开了正一条一条拆着输液管的医护人员,下了床径直的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注视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男子停在了那扇手动控制的门前,开口,发音因为喉咙长时间的封闭而十分的晦涩。   “把今天的新闻联播调出来给我。”   “荷兰弗里斯兰省一公园14日发生枪击案,造成至少8名人员丧生的重大伤亡,其中,一名韩姓华裔女子失血过多身亡,该名女子在今年3月31日移民至荷兰……”   回放,再回放,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滚动的字幕像是一把巨大的剪刀,一下一下把人的理智和情感撕得稀巴烂。 第二十一章 食言   贺上校进门的时候,电视上的画面停止在一片混乱之中。   少女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白色连衣裙上大片的血迹晕染成一片,像是从枯萎的玫瑰上飘零的花瓣。   这种文艺的形容对于安慰毫无意义。   女孩中了三枪,当场失血过多而亡。她才十八岁,年华尚好却凋零在了异国他乡。   贺上校看了看这个昏暗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电视屏幕上光并不明亮,男子的侧脸在这幽幽光线中,越发的冷峻起来。   “3月16日那天我从纽约回来,见到了顾璟和小琳。”   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次见面。   韩焕没有从沙发上起身,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般说着,沙哑的声音里分不清是悲伤多一些,还是歉意多一些   “我十九岁参军的时候,小琳只有九岁,那么多年,她都坚持给我写信,说只有信能让我记得自己还有个妹妹,这次去纽约前,我还骗她说回来就给她回信……笔都还没有在手里,她就已经离开了。”   听着男子的低语,贺上校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记得韩焕的资料上,父母那一栏是写着一个无字。   父母双亡,现在连最后的亲人也没了。   “贺上校你大概体会不到那十八年里我的心情,在去部队之前,小琳她一直是我……”   男子顿了顿道“希望。”   直到遇见了另一个人。   为他所做一切,也甘之如饴。   “贺上校?”   贺上校正在感叹着,猛然被男子点了名,疑惑地看向了男子“嗯?”   “4月17日,也就是是要前一天,我再次返回办公室的时候,你是不是说了有一个被九局关注的人去了荷兰,是小琳吗?”   陈述的语气让贺上校暗自叹了口气,有时人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   “实验前我在北京的时候,听说顾二公子被人栽了面子,咳咳,就好奇就派人过去查了查……然后发现就是你妹妹栽了他的面子,然后……”   “然后小琳就被顾璟送出了国,对吧。”   见男子轻轻点头,韩焕低下头,手肘撑在膝盖上,弯着腰,一只手捂住了眼。   他的肩止不住的颤抖着。   “韩焕……明天老曾会来,等会儿你要做完全部检查……还有……节哀。”   丝毫不期待能得到回复,贺上校那只原本想要安慰的手抬起来却迟迟未落下,最终只是潇洒的撩了下头发,转身带上了门,只留男子一个人在这空空的房间里。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在纽约明媚的清晨里男子的眼睛里装着的是什么。   一个人回家无人等,也无人可等,这是怎样的孤独呢。   大概是无人能解吧,这孤独渗入骨髓。   韩焕关了电视,重重倒在了沙发上。   他刚醒来的时候,医护人员告诉他,算上实验那一周,他已经昏迷了整整四个月了。   四个月,他就这样在睡梦中永远的失去了这一生唯一的亲人。   他们曾经是彼此唯一的依靠,现在却已经阴阳两隔。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抱抱他的女孩,告诉他哥哥很爱你。   韩焕没有父母,妹妹性格内敛,除了顾璟,他没有从谁的口中听过我爱你三个字。   顾璟对这个三个字很执着,说的时候总是异常的认真,看着他,眉眼带笑,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得很清楚,最后和他温柔的接个吻。   在很久之前,他也记不清是多久前了,顾璟曾经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郑重的如他所愿的,向他承诺:“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同你一般,一生一世地照顾她,保护她。”   哥哥之所以早出生,就是为了保护妹妹吧。   他们,都食言了。   韩焕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只是忽然很想见顾璟一面。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想寻求一个依靠。   悲伤过后,自责过后,一场生离死别过后,所有的记忆如同一场大雪,纷飞着充满他头脑中的每一个角落。   过去的十年走马灯般的在他的眼前回放。   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里,竟然只有最初的两年里没有那个人。   在他和顾璟在一起的五年里,他从未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竟是被一个外来者如此悄无声息地被人侵略,然后这个外来者霸道的占据最大的那一部分。连他最亲的妹妹,也被这个霸道的外来者驱逐到了一旁的荒芜中。   也许已经不能算是外来者了。   他把最好的时间,最好的陪伴都留给了这个霸道的家伙,甚至在两年前分手的时候,有一瞬间他都想把最好的未来留给他。   娶妻生子,有妻如花,有子如玉的生活,不是最好的吗?   也许是吧。   可直到此刻,心里某个声音告诉他,他并不甘心就此放手。   因为此刻,他成了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安慰也好,依靠也罢,都是这个叫顾璟的人。   韩焕从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一块小木牌。这是他从顾璟那儿拿来的,实验前托给贺上校保管,那人刚才来一趟,又还给了他。   关了电视,整个房间都失去了光源,即使夜视能力再好,他也看不清木牌上已经模糊的刻写,但记忆里,这上面的字已经被他深深印到了脑海里。   是岁岁平安。   从纽约到北京,再到基地和实验,这四个字在这时竟然分外的沉。   这是他对女孩唯一的期望,也是顾璟曾对他唯一的要求。   看,失去了他曾经最爱的女孩,此刻他根本无法逃开另一个名字。   他试图保持理性,心头却被巨大的悲伤撕扯着,本能的想要寻求着什么。   他很想见顾璟一面,这种欲望甚至不再仅仅是实验开始的那个念头,它疯狂的生长着,却又无可奈何的面对现实。   他已经是个法律上的死人了,也是他,在半年前找到了贺上校,答应了对方提出的进行实验的要求,以得到九局的帮助。   半年前,贺上校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保持中立而选择了一定要趟这趟浑水,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来换取九局的帮助。   当时的沉默,到这一刻终于有了笃定的答案。   连生命都被那个人侵占了,怎么可能选择中立的逃跑呢。   因为这样,所以才在得知了有人要杀他时,宁愿堵上生死来与九局这个强大的国家机器来合作,而不是彻底与过去一刀两断,被人安排到哪个不知名的地方渡此余生。   即使不想找到你,拖累你,内心也完全无法避开你啊,顾璟。   真想见你一面。   黑暗中,韩焕把小木牌小心的收了起来。他听见了门外徘徊的脚步声,轻而易举判断出了对方的人数。   实验之后,他明显能感到身体变得更加强壮,无论是感官,还是身体基本素质,都较之过去在部队,要强上数倍。   贺上校口中的美队标准在他身上似乎真的实现了。   这个实验,带给他的东西出乎意料的多。   韩焕起身,径直地开了门。   一群在门口等待已久却不敢擅自开门的医护人员齐齐地看向了他。   该来的总会来的。 第二十二章 任务①   和实验的时候一样,韩焕被一群医护人员簇拥着,带向了一个个机器前。   实验让他的精力格外的好,一整天检查下来,似乎没有半分疲惫的感觉,只是在做抗药性测试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实验的用量是正常人的五倍,而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一系列的检查结束后,韩焕明显感觉到了周围目光的不同。   大概是看一个新诞生的怪物吧。   韩焕在走廊的尽头处,看见了一个少年。   是June。   少年似乎越发的削瘦了,赤脚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宽大的病号服套在他的身上,大的有些滑稽可笑了。   见到男子踏着这清冷的月色走了过来,少年歪着头,笑声清脆“韩……韩……焕。”   韩焕蹲下身,给予了少年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回来了,June。”   “欢……欢迎……”少年在男子的耳边低语,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急得咬唇咬出了血。   “欢迎我回来,是吗?”   韩焕轻轻替少年补完后面的话,越过怔怔看着他的少年,望向了正斜斜靠在墙壁上的男子“这么晚过来,是曾处到了吗?”   “对,老曾他明天临时有事要飞北京,今天先提前过来了……小June,乖,别缠着你韩焕叔叔了,快跟哥哥出去玩儿。”   哥哥?叔叔?   韩焕看着少年依依不舍地从他怀里退出去,深刻的怀疑在这四个月里,是不是有人充分当了回传销洗脑人员。   他的手腕被少年拉住了。   韩焕的目光从贺上校额角暴起的青筋移到了少年抬起的那只手上——   少年的指尖异常的冰凉,柔软如新生儿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的面庞,从下至上,最后滑过他的眼下。那是男子还在沉睡时,无意识流下的眼泪的路径。   少年说,“别哭。”   韩焕愣在了原地。   这个短暂的见面最后在贺上校极度嫉妒的目光里结束。   韩焕被带到了医院的负三层。   出电梯的时候,贺上校还跃跃欲试的想跟韩焕探讨“究竟要怎么把小June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这个问题,来到那扇并不起眼的门前,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神情严肃地对着门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国安第九局179号实验负责人贺崇,完成任务前来报道。”   房间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   “贺上校是吧,进来吧。”   门无声的打开了。穿着深绿军装的女助手微笑着比着请的手势。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半边是清一色的魁梧军人,在最顶头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老人的脸其实十分的眼熟,韩焕在头几年在部队看新闻联播的时候,经常能看见这张脸。   韩焕走在贺崇身后进了门。   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韩焕停住脚步,挺直着背脊,利落地行了军礼,“原第九军区X处第一小组组长韩焕报道。”   老人笑了起来,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两个人坐下来,久居上位的威压不怒自露。   这个会议是为差一点成功的179号实验专门召开的。由于情况特殊,上头的人也亲自前往现场,听取详实报告。   没错,是差一点成功,   “以上数据显示,实验体419号在接受实验后,已经取得了179号实验预期的成效,只是由于实验具有一定的不稳定性,经检查,我们发现实验在实验体脑部留有一定的后遗症。”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实验体是否会因为这个后遗症再次陷入昏迷”。   研究员连续摇了摇头道“脑部的后遗症是后遗症中最具有危险性的,如果放任其恶化,极有可能导致人陷入脑死状态,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活死人。”   这样的结论显然是比实验刚结束时还要令人不安。   整个会场都静悄悄的。   贺上校看了眼韩焕,男子的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平静得和会议室中的甲乙丙丁一样,像是在旁观别人的人生。   是对这个结果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吗?   贺崇有时候真怀疑男子不只是面部有问题,大概脑子也有问题。哦,不对,这个人脑子是真的有问题,还是那种会要命的问题。   老人的一声咳嗽让所有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上位者的一念足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杀予夺,何况是一个并不完美的实验品。   老人沉吟了片刻问道“之前那个1号实验体的脑部后遗症现在是否有办法解决了?”   1号实验体是June。   韩焕几乎能察觉到身边坐着的贺上校身体猛然一僵。   遗憾的是,研究员又一次摇头答道“1号实验体的后遗症没有及时控制,目前最多能利用药物控制后遗症再次加重。”   “那么1号实验体的药物控制结果是否能借鉴?”   研究员点了点头,仍是表情凝重道“可以借鉴,不过,最多脑部后遗症是所有的后遗症中最复杂的,仅凭我们现有的技术是无法彻底解决。”   老人的目光移到了韩焕的身上。   男子正襟危坐,垂眸收敛目光。即使如老人这般多年在政治中沉浮,也在那眼神中洞悉不出男子的心绪。   还真是个好苗子,做实验,可惜了。   老人吩咐了坐在一旁西装革履的男子几句,率先离席了。   估摸着老人已经坐上电梯,男子才回过头,笑眯眯转头说道“韩焕你跟我出来,贺崇你继续主持会议。”   贺上校面色古怪的看着男子,摸了摸鼻子答“是,曾处。”   会议室少了一座山,剩下的便是一路无阻了。   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韩焕和男子站在走廊上,走廊亮如白昼,除了他们与站岗的士兵,一个人影都没有没有,静得能听到水滴落地的声音。   韩焕不动声色的接受着男子的打量。同为上位者,比起已经离开的老人,男子显然是收敛了些许,不至于让人产生如芒在背的不适。   男子收回目光,笑着问“实验完了,感觉怎么样?”   “身体机能有了大幅度提高,和报告里一样。”   对于韩焕这种避重就轻地回答,男子也并未再问更多,只是从助理的手中去出一份被密封的完好无损的文件袋,递给了韩焕。   “今天是9月12日,一个星期之后,上海静安区希尔顿酒店38层行政酒廊将会有一场私人酒会,被邀请的人员之中,有一个王家的人经常和九局作对,除了他,韩焕,这是你加入九局的第一个任务。”   韩焕沉默的接过了文件袋,像是很多次接到任务后例行惯例般的回答了一个“是”字后,便转身离去。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九局和王家的冲突也好,顾家和王家的矛盾也罢,他只需要按照这份文件上提供的信息去执行男子说的话   接受实验,加入九局。   这是他和贺上校的约定,前半部分已经完成,后面的一半也该有所行动了。 第二十三章 任务②   九月份的上海,空气中仍然充满着炎热与潮湿的气息。头顶上的烈日毒辣,不少行人都是行色匆匆的直接钻进了门口的出租车里。   韩焕把机票撕碎了,随手丢进了航站楼出口的垃圾桶里。   他用的是伪造的身份证,机票上面的姓氏是李。   这一次上海的任务没有外援,特定的地点也让人有些头疼。   静安区属于上海最繁华的区域之一,与淮海路商圈仅咫尺之遥,并且毗邻静安寺,人流众多。采用远距离狙杀一定会引起大规模的慌乱。   这是九局所不想看到的,也意味着他需要采取近距离的刺杀。   从邀请函到人员路线分析,他只有七天时间准备。   男人交给他的资料并非特别详细,除了能在官方找到的资料,涉及到目标私生活的部分并不多,很难从其中看出目标的生活规律。且这个任务来得突然,他并没有看到两周前就已经发出去的邀请函的模样。   这样让人没头脑的任务,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就常常落在他的身上,此刻用于测试刚做完实验的他再合适不过了。   想起男人笑眯眯的脸,韩焕就有一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同样在政坛,同样是位高权重,这个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甚是温和的曾处和笑起来一派春风的顾二公子不可谓不相似。   只不过,在过去,他和顾璟还在一起的时候,顾璟在他的面前总是把这代表着争斗与权力的一面收敛了起来,心甘情愿地扮演着温柔而又有些小任性的恋人。   有时深夜里,他静静看着枕边人,隐约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有些不对,第二天所有准备好的话语到了嘴边却通通被男子一个带着檀木香的早安吻堵了回去。   相恋的时候,顾璟似乎从来不在意两个人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工作忙碌,两个人常常异地而居,好不容易等到假期,几晚相处下来又是分离,年轻的身体接触往往多于纯粹的语言交流。   当真是美色误事。   韩焕一边想着,一边拎着他的琴盒,在酒店前台领了房卡,大步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的身后……似乎有些不对劲。   有人在拍他。   韩焕转过头,只看见了两个穿着裙子的女孩正举着手机,悄悄议论着手机里的男子。   “大叔控,这个身材爆好的男人是你菜不?”   “那必须是啊,腰细腿长的,还高,这样的男人必须先睡为敬啊。”   ……   现在的女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韩焕无奈的想着,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微微皱了皱眉便离开了。   在飞往上海的路上,他权衡了片刻,决定直接住进希尔顿酒店。他住在12楼,离目标出现的38层的距离有些远,却也便于事情成功后顺利撤出。   电梯从顶层降了下来。   离电梯还有几米,韩焕脑中的警铃不知为何响了起来。他停下脚步,身体一转,三四步便走到了酒店大厅的沙发旁坐了下来。   电梯门开了。   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细白的手指正扶着墨镜框,力求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女子身后陆陆续续走出了几个穿着黑西服的人,个个眼睛都停在了女子覆着黑蕾丝的锁骨上。   性感,几乎是郑佩郑大美女的代言词。   郑佩接了个电话,一边撩起额前滑落的发,一边和电话里的争辩。   “我说顾二公子,这种酒会让我代表你出席,这么随便真的好吗?……从北京飞过来连三个小时都不到好吗,这个借口一点都不走心……好吧,感谢您的信任,这次我就自己去酒会。”   郑佩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差地落进了韩焕的耳朵里。   顾璟,原本也要出席这场酒会?可文件上的宾客名单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姓顾的人啊。   真是意外横生。   被一群色眯眯的男人追的久了,绕是郑佩久经欢场,也有些疲倦,恰好此刻她又顺着那正叽叽喳喳不停的女孩的目光看过去……   事实是残酷的。   大厅的欧式沙发上,男子冲她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韩,韩焕?!   郑佩一瞬间感觉差点一口老血梗在心头没上来,原地被自己的小高跟绊了一下。幸好即时扶住一旁的栏杆,才堪堪站稳。   郑大美女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迈步,侧坐在了男子身边,长发妩媚别在而后,露出姣美的侧脸。笑颜如花道“焕焕你来了。”   这个语气里不知道夹杂了多少令人虎躯一震的深情。   韩焕看着跟在女子身后的追求者们哭丧着脸四散而去,深切地感受到了无数深深的羡慕嫉妒恨。他穿的极其普通,几百块一身衣服包圆,连女子手腕上那块名贵的江诗丹顿的零头都不到。   注意到男子正盯着自己的手腕,郑佩崩溃道“哥,这是我的新表,咱能换一个拆吗?”   韩焕“……”   “好的,我承认,这块表是我要顾二公子给我买的,和这个系列其他的比真的不贵啊,不超这个数……”郑佩伸出两根手指,在韩焕眼前晃了晃,老实本分道“你知道的,他们玩一把牌怎么也得十来万,这表也就一把牌的钱”   阳光照在表面的水晶上,一时让人晃神。   郑佩奇怪的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   “韩……”   男子起身,风度翩翩的伸出手,对她低声道“可以请您去楼上谈一谈吗?”   ……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拒绝一次这个男人呢?!   郑佩嘴角抽搐着搭上了男子的手,小鸟依人般的牵着手,走在男子的身后。   很快就到了男子所住的12层。   郑佩蹬了小高跟,歪在酒店的沙发上,面对韩焕端来的酒长吁短叹。   “焕哥,你什么时候也跟顾璟一样这么讲究了,带女人进房还不忘记倒杯红酒的。”   焕哥?   对于女子这自来熟的称呼,韩焕有些无奈却并未打算纠正,只是随口问了句“他经常带女人进房吗?”   郑佩被刚入口的红酒呛了个半死,咳嗽不止的捂住嘴。   “刚才你在下面是给顾璟打电话?”   女子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变得面色绯红,点头道“顾二他本来要来这个酒会的,后来说临时有事就不来了,派我去给人送个礼,签个到。”   郑佩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镜子,照了几秒,唇边顿时笑容妩媚,一手柔柔落在了男子的肩膀上,身体向男子倾去。   女子的深沟在黑蕾丝下若隐若现,贴在男子耳边呵气如兰“这个样子像不像我要勾引你啊。”   然而,男子丝毫不为此所动,“你可以试试。”   试你麻痹,冷死老娘了。   郑大美女被房间骤降的温度冻得哆哆嗦嗦的,拉紧了披在肩上的小外套。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一下如雷电击,颤抖着“顾璟第一次带我进房的时候,就是你刚才这么个程序,你……”   “我当时就在二楼的走廊上。”   曾经被绝版香奈儿普拉达迷花眼的郑佩同学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哥,你想要啥,你说吧……”   “我还真的需要你来帮我一个忙。”   话音还未落,韩焕看着女子。安静的空气中,又要帮忙的郑大美女迅速石化碎成一片渣。 第二十四章 守株待兔①   9月12日,晚九点。   希尔顿酒店的38层里,上百瓶葡萄酒被打开,醇香弥漫在整个会场里,空气中还带着椴树甜润的味道。   会场里陆陆续续走进来了穿着礼服的宾客们。女人化着或清丽或浓艳的妆,摇晃着手中晶莹的高脚杯,醉心于那杯中深红色的同时,也不忘与身旁的男子交换一个浅浅的微笑。   郑佩对着身旁的男子眨了眨眼,摇曳着腰间缀了碎钻的长裙走向了这场酒会的主办人。不过几句话下来,对方就已是笑容满面的搓了搓手。   真是应了进场前,郑大美女那句“顾二公子的面子是实打实的好用”了。   看着女子先一步走进了会场,韩焕低着头,大步的跟了上去。他穿的西装款式普通,脸上也做了遮掩,却因为身材甚好,宽肩窄腰,黑裤下两条长腿一迈,变得极为引人注意   男子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跟在郑大美女身后进了会场,在无数光下亮闪闪的水晶钻石的反衬下,活像一个刚进城就被富婆包养了的农民工。   签到了没多久,郑佩便见到了熟识,在酒会主人刚结束致辞后,就和那熟识混到了一块儿,相互调笑着品酒去了。   目标站在东南角,正与人眉飞色舞地交谈着。   韩焕拒绝了又一个热情邀约的女人,低头看了看表。他坐在会场的边缘角落里,身旁几乎全是些家属与小孩,主人的敬酒并未轮到这里。   这次酒会并未有舞会环节,开场表演已经结束,从开胃菜到最后的点心甜品都已经从厨房传上,高酸度的白葡萄酒滑进了喉间,口中还有橡木的味道。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穿着修身晚礼服的女人惊愕的看着一杯红酒从头顶上浇了下来,随即就是面色一黑,毫不顾及形象的争吵起来。   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泼酒的正是那与郑佩一同品酒的女人。   人群的注意力被转移走了。   韩焕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起身离开了座位。   酒会往往进行时长都在三个小时左右。   韩焕又一次看了看表,现在距离三个小时还有一刻钟,他已经站在了目标所住26层的房间里。   消音器已经被他安在了枪身上,子弹在出发前就已经上好膛。   门外传来叮咚的声音。是电梯到了这一层,有人跌撞着从里面走出来,凌乱的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   韩焕侧身进了一旁的洗浴室里。门严丝合缝的关着,视觉被剥夺听觉却成倍放大,没有光线,在黑暗里他等待着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时机。   不知为什么越接近酒会的时间,他的心里便越有些不安。为了防止任务出现意外,他将原本在酒会上执行的计划变为了现在的守株待兔。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任务一结束他就可以离开希尔顿酒店,返回基地。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来了。   男人歪歪倒倒的走到洗浴室门口,大概是被人灌了不少酒,他只是随手按了下灯的开关,并未注意到自己按到的是通风。   门开了一个缝隙,耳边呼呼地换气声。   男人探进半个身子,发现没灯,正骂骂咧咧的想要把身子退出去开灯的时候,却被冰冷的东西抵住了额头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男人像是长着五官的一块肉,没有生命力的瘫倒在地上。子弹穿透眉心,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红色的深洞。   无声的结束。   借着门缝外微弱的光线,韩焕擦了擦裤腿上意外溅到的血迹,收起枪,跨过男人还带着余温的尸体,走到了光亮处。   他走出了门,身后的房间亮起了请勿打扰的红灯。他迅速取下了手套和鞋套放进了随身的包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那样,面无表情的坐上了电梯了。   根据之前制定的计划,他现在需要回到他所住的12层,把装备交还给九局派来的人,然后趁着夜色,坐上零点的火车,离开上海。   他刷开了门。房间里的灯是开着的,穿着便衣的年轻男人见他进来,便即刻表明了身份,拿出了装备箱。   有什么地方不对。   年轻男人被韩焕一把拽住了胳膊,疑惑又惊恐地挣扎着,却并没有什么用。韩焕力气大的可怕,年轻男人一跤摔在了地上。又被韩焕拽着领子拉了起来,膝盖猛地撞向了他的小腹,倒在地上痛的说不出话来。   韩焕绕过年轻男人,走向了附带的小房间里。   小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壁灯,开门空气中隐约飘着椴树甜润的味道。   有人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他,橘色的灯光打在那人的高挺的鼻梁上,那双漂亮的眼里却毫无笑意。   韩焕愣了片刻,从衣服里掏出了枪,拍在了一旁的小茶几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久不见了,顾璟。”   “两年零四个月,的确很久没见了,不过阿焕你这是……”顾璟将韩焕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才戏虐般的开口“刚见面就缴械了吗?”   沉默。   这个场面对两个人来说,都熟悉极了。   韩焕微微皱了皱眉。过去他出任务时,也不知是天意还是认为,时不时会在任务结束要回收装备的时候遇上顾璟,这个自动缴械的习惯也就莫名养成了。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人?”   顾璟似乎并未恼怒于韩焕语气中的冷漠,笑着低声回道“那是我的司机。我只是应邀前来协助回收装备的编外人员而已。”   应邀吗……看来有些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九局的人呢?”   顾璟起身,无奈似的摊开了双手,“就在你的面前啊。”   沉默。   韩焕转身欲离开,却被韩焕轻轻的搭上了肩膀。他能感觉到背后散发着热度的身躯慢慢地向他靠近。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平平一到了他的另一边肩膀上,肩上一沉,是顾璟的下巴抵在了他的肩窝上。   两个人的姿态极度的亲密。   顾璟从背后揽着韩焕的腰,凑在男子的耳边,看着韩焕微微泛红的耳廓,低低的笑了起来,“九局的人要明天才到,计划改变了,怎么,曾处没有通知你吗?”   当然没有。   看来他是作为两方沟通的商品,被刻意安排到了这里。   顾璟搭着肩膀的手一路向左,手臂弯曲,将他环住。   彻底变成了拥抱。   脖颈间有濡湿的触感,韩焕感觉到了顾璟的舌在脖颈一侧轻轻的舔舐,有些不适动了动却被抱的更紧。   “阿焕你骗了我这么久,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背对着顾璟,韩焕却从那看起平稳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颤抖。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修长的手指便已经灵活解开了两颗他衬衫上的纽扣。   “顾璟,你……”   顾璟的一只手温柔的捂住了他的嘴,比之更温柔的,是那略带沙哑的声线轻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阿焕。”   顾璟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凉凉的液体落在皮肤上,变得灼热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走的。” 第二十五章 守株待兔②   “我知道,你不会走的。”   那是眼泪吗?   韩焕怔怔的立在原地,任凭顾璟抱着。他从长达数月的昏迷中醒过来,接到了妹妹的死讯又马不停蹄的要开始执行任务,只能刻意忽视心底对见这人一面的渴望   因为刻意的忽视,他没有想象过两个人再次相见的场景,更没有意料到这一滴灼热的眼泪。   相识将近十年,他唯独没有见过顾璟哭。   不,应该是没有见过顾璟有意识的时候哭。   顾璟曾在年少的时候同他说,自己长得有些娘气,一哭就和女人没什么差别了。   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在他的面前流露出任何类似于软弱的情绪。   顾璟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韩焕想要拉开了那只捂住他的嘴的手,拉着的动作却僵了片刻,顺势反手握住了顾璟的手腕,脸色微微变了。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顾璟松开了韩焕,将手上微型的注射器丢到了地上,向后退了两步,看着韩焕蹙着眉头转身望向他,微笑着开口   “高浓度的麻醉剂,美国最新产品,只会对人的身体产生麻痹,神经依旧可以保持在活跃状态,怎么样阿焕,感觉还好吗?”   韩焕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其实这种强度的麻醉剂对实验之后的他,并不会达到预期晕厥的效果,只是头有些发疼,四肢也出现了无力的反应。   顾璟似乎并不惊讶于他的表现,径直走到了床边。   床头柜上有三杯酒,顾璟递了一杯给韩焕,一杯则留给了自己。   “我和九局打了一个赌,如果我能留下你,你就归我,如果不能,你就归他们。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的抗药性倒是变得更好了。”   韩焕没有接下顾璟手中的酒,只是皱眉,语气中有一点无奈“顾璟,这样的赌并没有意义。”   九局从不做亏本生意,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个赌,那么顾璟用来交换的筹码绝对不止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值得吗?   韩焕看着手上被强行塞过来的酒杯,正要原封不动的还回,忽然被顾璟握住了那只拿着酒杯的手。   顾璟就着他的手,轻轻抿了一口酒。   沉默。   顾璟松开韩焕的手,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杯。果香四溢,他仰头将杯中酒的一饮而尽。   一缕深红色顺着唇角滑落下来。   顾璟舔了舔唇,笑道“喝吧,你的和我的是一样的,都只放了催情的而已。阿焕你不会让我输的,对吧?”   韩焕看着面前人狡黠的笑容。顾璟语气笃定,笑容虽在,眼底却有着深深的阴霾。   这个表情与韩焕记忆中的某一时刻重合起来。   两年前,他提出分手后,要搬出两人共同居住的公寓时,顾璟也是这样的表情。   他记得顾璟站在门口,微笑着的看着已经走到出租车前的他,问“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那时顾璟阴沉的眼底里还有一分委屈与不舍。   此刻都没有了。   顾璟肯定他会留下来。   韩焕喝完了酒,从顾璟手上接过杯子,弯腰去放杯子。   顾璟的手落在了他的后背,一路向下,半环绕着他的腰,手指灵活的解开了他的皮带,顺着分明的人鱼线继续套索。   药开始起作用了。   韩焕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看着男子白皙面庞上的一层浅红缓缓浮现,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药起作用了。   顾璟被重重按在了墙上,后脑勺咚的一声撞上了墙壁,疼的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还来不及抱怨,唇就被封住了。   对方的舌头灵巧的顺着开启的地方滑了进去,两个人的距离近乎于无彼此的呼吸都交融在了一块。   喘息的片刻,顾璟忽然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输……唔……”   又一轮新的进攻。   韩焕感觉到了咸腥味,应该是他的嘴唇被咬破了,血的咸腥味道充斥在唇齿间。   印象里的顾璟从来不会做出这样有些孩子气的举动。   几个月前,浴室里那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又忠实的浮现在脑海中。   苏醒以后,对与这人见一面的渴望此刻正不断的在心头疯长着。   顾璟没有压错,他的确不会让他输。   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让他输。   被吻得头脑有些发晕,顾璟发出一声有些粘腻的声音。这声音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听见,却完完整整的落进了韩焕的耳朵里。   分开,缠绵,分开。   顾璟伸手,把男子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别在这儿,去那边。”   命令般的口吻,无法拒绝。   小房间里配着一张单人床,对两个成年男人是小了些,却也好过只有一个座的沙发。   像很多次一样,顾璟是被韩焕半抱过去的。   灼热的气息喷在顾璟的鼻梁上,男子的衣服已经被他扒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一条内裤还在腰间坚持,而他依旧是衣冠完整,除了绯红的面色和迷离的眼神,和韩焕刚进来时看到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韩焕看着身下的男人忽然直直的望向了他。   他们离得太近了。   顾璟从韩焕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意乱情迷的样子,吭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的手伸向了床头柜。   往往这个举动都是他们曾经做到底得最后一步,灯熄灭了,才是真正的开始。然而,这一次,他却拿住了那床头柜上的第三杯酒。   加了冰的红葡萄酒一整杯的被他泼向了男子的重点部位。   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璟微笑着,把手中的空杯子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所有的缠绵似乎都因为这一杯冰酒结束了。   韩焕紧蹙着眉头,用力把正要起身的人拉得失去重心,重新摔在他的身旁。   顾璟也不恼,只是淡淡看着身上人,轻声的笑着道“都这么狼狈了,还要继续吗?”   无言以对。   顾璟没有看韩焕,眼神无目的的飘飞着,他都能想象出此刻自己又凶悍又悲伤的样子。   “顾璟。”   韩焕的手握住了他的下巴,被迫使他将目光放在了眼前。   顾璟面无表情的抬眼望着他,一言不发的伸手——   床头那一盏灯被韩焕关了。   欲望在黑暗中疯狂生长。 第二十六章 守株待兔③   一次结束。   韩焕吻了吻顾璟的眉心,他吻得太专注,顾璟都能听见男子的心跳声缓慢的加快。   这样冷淡的人,此刻却是这样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让人心动。   顾璟心里出现了莫名的成就感,看着韩焕沉默着从他的身体里退了出去。   他流血了,后面疼得一塌糊涂。   男子亲了亲他的鼻梁,低声唤到“顾璟?”   都这样了还体贴征求下他的意见啊……顾璟挑了挑眉,使劲一翻,把男子压倒了身下。   “要不,阿焕你让我上一次?”   疼,却又渴望更多。   顾璟放弃般的叹了口气,闭上眼,唤了男子的名字。   “韩焕,你快一点。”   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顾璟感觉到身体一轻,大概是被人打横抱起来了。四肢无力,腰也酸的一塌糊涂,他实在是懒得睁眼看了。   这个人体力怎么那么好?   闷骚的男人果然重在骚字。不过……这一面只留给他就好了。   他意识格外的清醒,身体所有的感受一点不落的传来。   太久没做了,后面疼到麻木,顾璟都能想象出床单上的血迹会有多惨烈了。   不会是脱肛了吧?   狼狈得真像他们的第一次。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天台上做完的,毫无防备的做完后他就被韩焕带去了医院。明明狼狈得不堪回首,却在无数个分离的日子里又忍不住窥视其中的甜蜜。   韩焕替他清洗的时候,顾璟忽然有些想笑。   过去两年的回忆都齐齐涌了上来,他一直可望而不可得的,深夜里辗转反侧也无法触及的那个人现在就在他的身边。   可他为什么无法知足呢。   不甘心只是用一夜的缠绵留下他。   但是……他太困了。   算了。   如果他在他身边的话……来日方长吧。   凌晨四点。   顾璟枕着韩焕的胸膛睡着了,修长光裸的双腿微微弯起,一丝不挂的身体上遍布了情欲的青紫痕迹,脖颈与背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红色。   男子这个样子真的非常,非常的诱人。   韩焕深呼吸一口气,对自己此刻只能做靠枕有了清楚的认知。   虽然他想,顾璟不会介意他再来一次。   点火自焚说的就是这个人。   房间角落里,之前被韩焕随手一丢的衣服口袋突然亮了起来,一阵阵的震动着。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韩焕几乎是立即就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但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扫过了顾璟安静的睡颜,决定不去接那个电话了。   如果顾璟和九局堵得是顾璟能不能留下他,那么,现在赌约的一方就在他的身旁。电话十之八九就是另一方打过来的。   他还活着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有他这一次行动电话,又会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只有一个人了。   那人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叫贺崇。   韩焕没有猜错。   打电话没打通的贺上校对着少年比了个无奈的手势,语气里显然是宠溺的成分占了大半“你看,你韩焕叔叔不接电话,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   少年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径自跑开了。   真好骗。   贺上校微笑着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拿着看了半天,才收进了随身的公文包里。   药瓶上什么都没有写,这是九局最新研发出来的药,专门用于控制实验后的脑部后遗症。   他拎着包,悠哉悠哉的走到了医院的负四层。   医院共有十一层,上面七层,下面四层。上七层除了顶层外,和普通医院无异,下四层却是一层比一层见不得光。   负一层研发药物,负二层June居住,负三层会议室,负四层……   贺上校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了跑过来的研究员,漫不经心的吩咐“新药出来了,和之前一样去试吧。”   药瓶被研究员拿在手里,白色的制服在这个光线昏暗的地方非常的显眼。   贺上校看着研究员打开了其中的一扇门,走进去不久里面便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血和腐烂的气息笼罩了一整层的空间。   他是真不太喜欢来这个负四层。   所有被放弃的活着的实验体都在这里,抛弃了姓名只剩下编号,替新的实验体试药。   第二扇里的人和第一扇门里的反应一模一样,哭着哭着声音都哑了。   贺上校站在门外,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窗户,看着不知道哪一号实验体痛苦的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贺崇忽然有些庆幸,只差一点,少年和那个不接电话的煞笔也要和他们沦落在一起了。   一个小时后。   “这次实验的结果不太理想,贸然服用的话,可能对实验体脑部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不推荐给1号和419号服用。”研究员如实汇报着。   “那他们应该用什么?”贺上校靠在沙发上,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研究员看了一眼男子不耐烦的脸色,吞吞吐吐道“1号可以继续沿用之前的药,419号后遗症还不明显,可暂时不用。”   沉默。   贺崇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June在半年前后遗症就开始加重了,已经从脑部渐渐扩散到了其他地方,而上头的人,在有了韩焕这个成功例子之后,似乎对June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虽然顾及到他的情绪没有明确表态,用于少年治疗的批款却是不争的少了下来。   这一次,他是想借用为韩焕研发新药的契机,来为少年拿到更好的药物,可却没有如意。   几个月前就开始研制的新药,研究进度并不理想。   “根据你们的数据,419号如果不用新药控制后遗症,能保持正常状态多久?”   “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后遗症一定会加重。”   “那么1号呢?”   研究院沉默了。   贺上校有一种把人摁死在桌子上的冲动,却又不得不压下心中无名的大火“去把旧的药装一箱,给韩焕寄过去,要快。”   研究院嗯了两声,出门前顺口问了一句寄到哪儿,不料却把男子问住了。   韩焕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现在应该和顾璟在一起吧?   顾家上个月前发生了大变故,顾大公子撞死了人进了监狱,老爷子也因此住院了,顾家大权是完整落在了顾二公子顾璟手中。先前本是顾璟找的九局合作,二者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但现在顾璟权力骤然增大,合作便变成了他一方主导。   九局不过是告知了顾璟韩焕还活着这一消息,一向精明的顾二公子竟然同意用交出主导权那么大的代价,去换取韩焕的下落……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贺上校沉默着,丢下一脸懵的研究员离开了。还没走到电梯,裤兜里的手机就铃声大作。   屏幕上赫然写着韩焕两个字。   贺上校默默翻了个白眼,对着电话那头不屑道“哟,韩少校还知道回电话啊,和顾二公子的一夜春宵过得怎么样啊……我大人大量接受你的道歉了,嗯?等等,你是谁?!” 第二十七章 无法离开   千百公里之外,顾璟拿着手机笑了出声。   上海今天的天气很好。早晨六七点钟的光景,天色刚退了鱼肚白,粉白的朝霞在天际线潋滟的铺开,为高楼披上柔和的光晕。   “贺上校你原来是阿兹海默症提前了呀,刚才不还叫着顾二公子的吗?”   电话另一头诡异的沉默了一下。   过了五六秒,那头才问“韩焕呢?”   “不知道。”顾璟对着电话懒散的回了一句,顺带着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虽然还在床上,他却已经觉得怎么坐都有些不舒服了。   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挂断了。他们可聊的不多,没说几句就怼上了,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八字不合吧。   姓贺的还真是个操心的命。   顾璟确信贺崇也是昨晚才知道的消息,九局对贺上校很看重,却依旧会在相关事情上做保留处理。   这个相关事情,比如说,和韩焕相关的。   贺崇和韩焕,这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会做朋友?   顾璟垂着眼帘,神情意味不明的翻了个身,半张脸都陷入了柔软的枕头里。   身边人已是一如既往的早起,而他此刻还在床上。昨夜清洗完后,他们便从小房间转到了大房间。   窗帘只被拉开了一半,象牙白的晨光从窗外洒进来一片。   顾璟慵懒的窝在被子里,等着去拿外卖的韩少校上来。   他胃不好,自然嘴也要挑一些。   昨晚消耗太大,早上醒过来便已经有了饥饿的感觉,可偏偏又不想放过那个早他一步醒来的人,便张口就是“要两笼鼎泰丰的小笼,一笼菌菇的一笼蟹粉的,一份醋加生姜丝一份不加。汤要细粉汤,还要份虾仁烧卖和素菜蒸饺,再带个赤豆松糕。”   鼎泰丰可以叫外卖,却是要四十余分钟才能送到这儿。韩焕似乎是听到了他肚子里的微微声响,目光无奈的望着他“还要其他的吗”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就再要酒店现磨的绿豆豆浆和培根煎蛋吧,不要服务员送上来的,都凉了。”   其实这么贵的酒店哪里会磨磨蹭蹭的让客人的食物凉了,他不过是想让男子多跑趟腿罢了,也顺便让男子知道他是走不了的罢了。   他曾想过,如果不能动之以情,就算是把男子折断手脚也要强行带回去。但还好,后面一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他的阿焕,没有让他失望。   顾璟看着男子一言不发的下了楼,先去端了后两样回到床边,见他没有要动的迹象,索性把他连人带被子的半抱到了床边,把筷子塞进了他的手里,看他全部吃完才收回了目光。   带着暖意的,久违的目光。   他吃的慢条斯理的,被看得却是心生欢喜。   终于要回来了。   门被打开了,韩焕提着外卖走进来,一眼就看见床上的人尚未起来,只是保持着半坐半躺的姿势,见他进来,便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扬起了嘴角。   这是……不打算起了?   门合上的三秒后,韩焕发现自己想错了。   顾璟直接掀开了被子,背对着他,赤裸着身体下了床,那诱发人触摸欲望的蝴蝶骨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皮肤上小片的青紫格外显眼。   刚放下手中的盒子,就见男子迈出的脚步有些不稳,离开床没两步就又倒了回去。   现在他的视线已经从男子的背部换到了胸膛和平坦的小腹上。   该死。   修养好如韩焕也不仅骂了一句,开口问“你的衣服呢?”   既然是计划好要留下他,想来这人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多余的衣服了。   韩焕看着顾璟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衣柜,又撑着身体坐起来,忍痛的样子,堪称自作孽不可活的典范。   韩焕把衣服丢给顾璟,看着男子一件件穿上,才到了床边把自己的手机拿了起来。   多了一个通话记录。   “我帮你给贺上校回了个电话,告诉他你最近都不回九局了。”   不回两个字被男子咬得格外重。   “……下次我自己回就好了。”韩焕的语气和表情都是淡淡的。   一刹那,疼痛的感觉袭来。顾璟也分不清是身体还是心上要更疼一些。   和九局高层交流的时候,他确认了他的韩焕在半年前就知道了自己可能会被人猎杀,并且之后就立刻找到了贺上校,选择与九局合作。   为什么这个正在看着他的男人,宁愿选择找一个曾经要杀他的人合作,也不愿意向他开口?   一夜欲望过去,贺上校的话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他的头脑里。   顾璟觉得有些烦躁,却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对男子含笑道“坐过来一起吃早饭吧。我们好久都没一起吃饭了。”   “……好。”   一顿饭各吃出各的味道。   韩焕吃完烧卖目光无意中瞥到了一旁食不言的顾璟。   顾璟的母亲曾经是上海数一数二的美人。被母亲影响着,顾璟从幼时便迷上了沪菜,尤其是这讲究吃法的小笼包,从右手执筷轻夹小笼到把小心地把汤汁吮吸出来,再到将整颗小笼连皮带馅浸入醋碟后一口吃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喏,你的。”   韩焕低头看了看顾璟推到他面前的盒子,眉头一挑。   “素菜蒸饺,给你消消火。”   “……”   事实证明,让顾二公子心里不痛快的人很快就会遭到打击报复,无一例外。   两个成年男人的饭量可观,又是累了一夜,桌子上很快就是一片狼藉。   韩焕收拾着东西的时候,听到了顾璟略带沙哑的声音。   “阿焕,跟我回北京。”   话音未落,顾璟就得到了回复。   “在我回答之前,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沉默   男子似乎没有预料到等来的不是结果,而是反问,竟是愣了几秒,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韩焕放下手里的包,看着顾璟低着头走到他的身边,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底投出一片狭长的阴影。   顾璟牵住他的手,走向了房间自带的小阳台。   拉开窗帘,阳光便洒落进来,明亮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顾璟指着不远处的几栋高楼,转头对韩焕笑着说“在第九军区工作的时候,你曾经的代号是大鬼对吧,近身战专家大鬼的搭档狙击手小鬼就在你斜对面的楼里。”   背对着男子,顾璟顿了一下,手指继续随着话语指点着“枪械老k,那栋楼,负责爆破的老Q,在停车场,还有那个被称为是你的继承人的黑桃A,也在停车……”   “顾璟,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又是没有意义。   你不会知道的,对我而言,所有的意义都是你。   顾璟歪着头,神情狡黠。   “PlanA麻醉,planB我自己来,planC让他们阻止你离开,为了让你留下,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阿焕。”   从半个月前知道男子还活着的消息那一刻起,他所策划的一切都成了怎样留下这个人。   哪怕是伤害,也想把这个人留下来。   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顾璟笑吟吟的拉住男子的领子,他力气用的不小,迫使男子微微低下了头。   “今天下午我们就飞北京,无论是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你都不要想走了。” 第二十八章 软禁   从上海飞回北京已经到了六七点钟了。   天色将晚。   韩焕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就被顾璟牵住了手,上车,下车都没有放开,就连开门,对方也宁愿固执的用一只手,而不需要他的帮忙。   顾璟牵着他一直到了他们曾经共同居住的复式公寓里,他们一起走到了客厅里,顾璟轻轻的松开了他的手。   留在掌心的温度离开了。   也许是被握得太久,一时间韩焕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个公寓他不久前才进来过一次,摆设几乎没有变化,可上一次他在沙发上照顾得那个病人,此刻神智已经完全清醒,正眼中含笑得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你要给我用这个?”   纯黑色的手环做工精致,韩焕却清楚的能说出,手环里微型的追踪器与窃听器被嵌入的位置。他终于明白了在酒店里顾璟最后那句“无论是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你都不要想走了”是什么意思。   顾璟微笑着把向他伸出手,“从进门开始都到现在,阿焕你没有给我一个不离开的承诺。我知道你一向重视承诺,不肯轻易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但既然已经来到这儿了,不如做一点让我安心的事?”   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的话……   手环戴上的一瞬间就极速收缩,灼热与刺痛过后,像是第二层皮肤般贴合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手环材质特殊,是他们在军区里防止嫌疑人逃跑用的,一旦用上,除非用激光强行割开,否则根本就无法自行取下。   韩焕偏头,避开了顾璟的亲吻。   一丝落寞在顾二公子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漂亮眼睛里飞快消失。   韩焕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曾经的顾老爷子会用毁掉自身仕途的代价,去换取一个女人的欢心。   大概是因为那双眼吧。   顾二公子长得像母亲,却可惜,这人与他的母亲,那个以美貌著称却善良天真的女子相比,性格上基本没有相似的地方。   多年的争斗沉浮,顾璟顾二公子早就修练成了精,所有的情绪都不过是一晃即逝,最终又成了眉眼弯弯的温柔模样。   只不过这一次有些狼狈罢了。   “放心,这一阵我很忙,不会没事就来监听你的。”   韩焕看着顾璟转身,男子步伐很大,很快走到了玄关。他犹豫了片刻,叫住了正要开门的人。“顾璟,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沉默。   韩焕看见男子的背影,那削瘦的脊背似乎在不经意间挺得更直了。甚至有些僵硬。然而,只是一个瞬间,那僵硬的感觉便消失了。   顾璟回头看着他,那微微向上扬起的眼梢被笑意衬得更加勾人,开口,声音更为动人。   “有的话,大概就是下次你叫我,可以直接叫昨夜你给我起的新昵称。我不介意你每天都叫的。”   说完,顾二公子不顾男子微微泛红而耳垂,低笑着出了门。   昨夜……   还真是宠坏他了。   韩焕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走到了厨房间里,准备寻找一些速食食品来做他的晚餐。他可还记得上一次来,打开冰箱里面一冰箱的酒和维生素,只有柜子里摆着几个鱼肉罐头的情况。   顾璟爱吃鱼,却懒得挑刺。从前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是他替这人挑好刺,分手后,没想到这人居然将就起了罐头。   胃又不好还吃这种又不营养又高添加剂的东西,还真是要让他改了这个习惯。   韩焕想着,拉开冰箱门,却被冷藏柜里五花八门的菜式惊了一下   醉虾,糖醋鱼,白斩鸡,生煸草头……青花碟子上的菜品被统一用塑料纸包住,有清淡素雅,也有浓油赤酱,让人忍不住的发馋。   韩焕有些好笑的看着盘子旁的菜名。他应该想到的,顾璟心细,自然不会让他天天靠方便面活着。   只是,这清一色的沪菜,显然是手下人知晓顾璟喜好,特意送上来的。却没有料到顾璟今晚并不在这儿吃饭。   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好好吃晚饭……这么着急着走,手上应该事情非常的多吧。大概是不会了。   韩焕看了眼手腕上的那一抹黑色,微微叹了口气。   他没有想错,在离开公寓的半个小时后,顾二公子又踏入了新的战场。   顾璟是在医院门口被层层记者拦下来的。   刺目的白色闪光灯不停的在他的眼前闪烁。有想要突破保镖的阻拦的记者被高大的男人像拎小鸡一样的拎了出去。   没有站稳的记者砰地一声摔倒了地上,手上的话筒摔得场面一时静止了。   “顾二公子,请问您对您的兄长这次撞死人有什么看法?”   “顾二公子,请问您这次来医院是想要弥补您兄长的过失吗?”   “顾二公子,请问……”   ……   安静过后的场面变得更加难以控制,嘈杂中,忽然一个女声尖锐地冒了出来。   “顾璟,你认为顾宇该死吗?”   提问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记者。   如果换到言情小说里,此时众人口中的顾二公子应该挑起眉,然后步履款款地走过去,微微俯下身说——   “你希望我的兄长死吗?”   夜色黑沉,两张漂亮的脸在白炽灯光中争锋相对。只不过男子的笑容浅浅,女子却是满脸的愤怒,瞪着男子道,“顾家大少爷顾宇草菅人命,醉酒驾驶一尸两命,难道不该死吗?”   还真是气愤。   顾璟到了一眼女子的记者证,傅雅?他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国有国法,法律才是保证公民权利,惩恶扬善的利器,至于傅小姐您问的……”顾璟凑在女子的耳边,轻声地说完了剩下的话“您是想给我扣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吗?”   男子的声音很轻,恰好只能让女子一人听见。女子的脸色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愕,骤然苍白起来。   顾璟直起身体,打了个响指。身后高大的男人立刻酒抓住了女子瘦削的手腕,用身体突破层层人群,强行将女子拖了出去。   现在的年轻人啊,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   顾璟拍了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尘,在无数的闪光灯下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一扇门将黑沉的夜色与微弱的星光一一隔绝。   顾家大公子顾宇一个月前撞死了人,被抓却迟迟未判。作为弟弟,他理应来看看那死活不肯离开医院的死者家属。   看,还真是兄弟情深。   第八层到了。   顾璟迈出电梯,看着男子迎面冲他挥了挥手,微笑起来。 第二十九章 探望   曾程冲他挥了挥手。   顾璟看着曾大少爷洋洋得意的样子,知道自己交代的安抚工作这人已经完成了。   他顺着曾程抬起向后指着的手,看到了在男子身后不远处的长凳上正坐着一个双眼通红目光呆滞的男人。   那是被顾家大公子撞死的孕妇的丈夫,男人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看见电梯门口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多了惊还是惧,愤恨之色却明明白白的写得清楚。   没有人会对至亲至爱的死无动于衷,他只不过是畏惧于发声。   “放心吧,顾二,钱已经给了,一人二十万,不少了。”   曾大少爷哥一个俩好的拍肩被顾二公子躲开,顾璟笑着在曽程的眼前张开了手掌,“五十万,一人五十万。”   曾大少爷的表情在这句五十万之后变得极其古怪。五十万对他这样成天浪荡的富三代来说,虽然也不是什么大数字,但作为赔出去的,却着实算是多了。   “五十万?太多了吧,一个人二十万差不多得了,有一个都还只有五个月没落地呢。”   顾璟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从那不大的缝隙里看见的,男人那张悲怆的脸。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生命卑贱如同蝼蚁,如果不是这一次意外,大概这一生都抵不上这一百万。   他不过是来走个形式,对男人来说却是极有可能的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面对好友的疑问,顾璟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道“四十万对门口那些记者不过是无耻的富二代随手赔出去的钱,一百万才能让他们写出诚意两个字。”   “原来顾二你还看重这种虚名?啧啧,只怕是要写出诚意给你家那位看吧。不过啊,顾二你觉得报道里你那富有同情心的好人形象,有可能在你家韩焕面前树立起来吗?”   曾程靠在电梯墙壁上,看着男子平静的回答,“我只想让他知道,他喜欢的人没那么糟糕而已。”   还真是……曾大少爷被梗的半天说不出话,又听见了顾璟的声音。   “顾宇的事拖得太久了,公众已经失去了热情,只有这一百万才能带起舆论,让检察院加快速度审判。”   刚刚经历过冷冷的狗粮脸上扑的曾大少爷,对于话题转换是非常喜闻乐见的。立刻附和的点了点头,道“是得让检察院快点判了,要不然你哥他又要找人来作妖了。不过说起来,他上次找的那个傅法官还蛮有用的,居然让终审拖了这么久。”   “傅?”   “对啊,就是那个姓傅的,总院的,老头可厉害了。官不大权力大,一个人直接压下了你哥的审判”曾程无所谓的说完,却见顾璟的眉头一挑,看向了他。   这个眼神……曾大少爷的内心抽搐着,已经猜到了顾璟接下来的问题。   “你知道多少关于那个姓傅的法官?”   曾大少爷人脉广,顾二公子的资料有三分之一都从他这儿出。   曾程为自己的劳碌命叹了口气,如实招来“我对这种老头没兴趣,了解的不多,不过上次去我未婚妻家里吃饭,倒是遇上了这个老头替他女儿物色女婿,听说她女儿是个记者,小时候就没了妈,性格怪,很不招人待见……”   记者?不招人待见?顾家的脑海里猛然晃过一个人影,犹疑了片刻问“他女儿是不是叫傅雅?”   曾大少奇道“好像还真叫这个,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他还真是幸运。   顾璟抿了抿唇,眼中笑意难掩地拨通了电话“把刚才的那个直接叫我名字的女记者拦下来,别动粗,我有事要问她,”   “女记者?卧槽!顾二你运气怎么那么好?霸总来一个啊,征服这种姑娘肯定很有意思。”   曾大少爷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   顾二公子勾起的唇角在曾程眼里堪比弯刀。   “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没时间去理这种小猫。倒是像曾大少爷你这样的,应该抓住机会去满足你的征服欲。”   征服欲你个鬼。   多年万花丛中过而不沾身的曾大少爷迅速退后留下一句话开溜。   “她对我这样的肯定没什么兴趣,顾二你还是自己上吧,反正你现在还只是个前男友呢。”   ……还是前男友啊。   他差一点都被上海的夜晚冲昏头脑了。   看着好友以光速消失在医院大门外,顾璟缓缓放下勾起的唇角,眼底隐约有狠厉的神色出现。   没想到他的大哥在牢里还能找到这样的帮手。   不过,比起权力和金钱,至亲血脉才是最有价值的。用女儿这个身份来牵制住她的父亲,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傅雅这个时候出现,就是天意要灭顾大公子吧。   顾璟对助理低声交代了几句,才朗声道“开门吧。”   守门的保镖应声拉开了大门,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四目相对。   女子抱着相机走过来,盯着男子,眼神锐利地像一柄剑。   “傅小姐,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顾璟侧身,像着万千少女梦中的帅气执事一样,微微欠身,风度翩翩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即使没有黑色燕尾服,这个动作也如同被练习过千万次般优雅自如,悄无声息的将少女的情怀勾起。几分钟前前才被狼狈带走的女子显然是愣了片刻,心中未散的怒气才又重新升腾起来。   只不过比她在门口设想的争锋相对的情况要小得多。   “顾二公子不是来探望死者家属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当然要这么快结束了。   顾璟看着傅雅,神色有些复杂,水润的黑眸中却是隐约有温柔的痕迹。   他把安抚的事情交给曾程,来这里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化的流程,此刻会耽搁时间和傅雅见面交谈,实属计划之外。   按照他在进入公寓时制定的计划,现在这个点,他应该已经在去开会的路上了。十点半开完会,夜间不堵车还能在韩焕生物钟敲响睡眠铃声之前,见这人一面。   该让这个意外的会面结束的快一点了。   “死者家属已经接受了顾家的赔偿,我在这里太久也于事无补。”   “接受了赔偿?原来顾二公子还知道赔偿两个字怎么写啊。我猜,这种小钱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晚上的……”   傅雅柔软的唇瓣被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她措手不及的瞪大了眼,一时间竟闭起来就再无法张开了。   “一百万。”   傅雅的神色不出意外的变成了惊讶。   顾家揉了揉被傅雅拍下来的手,凝视着女子的眼,将那一百万做了补充“母亲和孩子,一人五十万,这是我的歉意。”   “你……”傅雅不知是为什么竟一时语塞了,好不容易想到了要继续问什么,却发现男子已经向门口走出了好几步。   “顾璟,你知道韩焕现在在哪儿吗?” 第三十章 死讯   “顾璟,你知道韩焕现在在哪儿吗?”   傅雅小心翼翼的语气与充满期待的眼神。   顾璟回头深深地望着她。   “傅小姐,你怎么确定我知道韩焕在哪儿呢?”   “分手了还去经常找前男友,如果连顾二公子你都不知道的话,就没人知道了。”傅雅看着顾璟的表情并无异样,松了口气,庆幸于听到了他人口中的秘闻。   [听说,两年前顾二公子被那个叫韩焕的男的提分手了以后,还经常去找人家。]   [真的吗,顾璟那么傲的一个人怎么会……]   ……   傅雅想,如果不是听到了她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她根本不会去听这样的流言蜚语。但她虽然不信流言,却在从见到顾璟的那一刻起,反复的想起了这段对话。   走廊上的灯忽然闪了两下,之后又长久地亮了起来。   忽明忽暗的刹那,傅雅看见顾璟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的职业习惯让她捕捉到了始末,然而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她无法分析出那里面究竟是什么。   只不过,即使辨析不清,危险的感觉也像电流一样,迅速穿过她的大脑。   顾璟定定地望着她,那双眼里藏着太多的东西,她看不到底,才恍然发现,原来聚光灯下的怒气与片刻前的温和,都只是刻意营造出来的表象。   此刻,她面前的这个人才是最真实的。   微笑下危险的本质。   她似乎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傅雅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却没料到地板光滑得出奇,她踩着高跟差点仰面摔倒。   顾璟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她离男子太近,嗅到了淡淡的檀木香。   她手忙脚乱的推开了顾璟,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之前的问题再重复一次的时候,听到了顾璟淡淡的回答。   “韩少校几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你不知道吗?”   这样的答案啊。   震惊过后,傅雅觉得天旋地转的,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女人是感性动物,防线看似非常严密,抓住七寸却非常容易一举击溃。   顾璟微笑着伸手将纸巾递给了傅雅。在女子看不到的角度,他平静的神情里竟然夹着一分愉悦。   不过见面数分钟,足以让他看出面前女子是毋庸置疑的喜欢着韩焕的事实。至于是什么样的喜欢,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别哭了……”   他温柔的耐心的劝慰似乎起了作用。傅雅在最初的震惊悲伤过后,匆匆擦了擦脸,对他小声说了句谢谢,便走的极快的离开。   顾璟站在原地,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才从助手手中接过了手机,打开标着录像二字的分类文件,某个长达几分钟的视频显然是今天才录下的。   “留下前半段,后半段可以删了。”   “您说的后半段是……”助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毕恭毕敬的接过手机,不再询问了。   前半段与后半段,大概就是从那个名字出现之后,被一刀斩成了两半。   傅雅不该提起韩焕这个名字的。   跟了顾二公子也有几年了,韩焕这个名字对于他这样的小助手而言,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了现在自觉的避开。   顾二公子对外所有的照片,录音,视频,采访,甚至安排出席晚宴,都避开了韩焕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欢场里传的那个顾二公子的前男友韩焕究竟是谁。   没人知道,这样近似于隐藏的行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顾璟从医院出来,到会场时,已经迟了几分钟。他进门的时候,会议还未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个会议是临时会议,参会的人多半都是从基层调上来的,向来是自成一派,不随意站队,其中自命清高的人也不少。   有人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想要起身,却被身边的人摁了下来。摁着身旁人,灰衣男人向顾璟微微低头致歉,他坐的位置十分靠后,不卑不亢的姿态却让人刮目相看。   是个可以发展的人。   顾璟回以微笑,走到了前方,拉开了一直空着的第一把椅子,与身边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那就开始吧。”   一个半小时的会议好像过的格外的长。   会场上的讨论的内容他其实早已知晓,甚至已经派人做好了方案。现在只不过是形式化的民主讨论以达到最佳而已。   又是一个形式化的东西。   顾璟忽然有些怀念今天下午在飞机上的那短短两个小时。   他心中的那个人就坐在他的身旁,十指紧扣,真实的温度从掌心传到心脏,把所有的虚假都抛到一边,他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悠闲的下午茶和男子温柔的注视。   不像此刻。   会议结束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助手询问是否要回家的时候,顾璟忍住了点头的冲动,吩咐车开去他常驻的另一个公寓里。   傅雅的事情来得突然,又直直触到了他的禁区。他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以便做下一步的安排。   这些信息,也许是韩焕从未主动告诉过的过往。   “跟您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早八点您和曾大少爷约了早茶,早十点军需处有一个会议需要您参加,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午餐您会和……”   “取消明天的早茶,把傅雅和她父亲的资料拿给我,还有刚才那两个人的,明晚就送过来,越详细越好。”   助手答应了一声,匆忙赶上男子的脚步。   “您吩咐送去您公寓的监听设备已经到了,是否需要配套相关的录音设备?”   顾璟摆了摆手,坐进车厢里。车里很暖和,他却觉得身体十分不适。也许是这几天太忙吃饭总是不规律的缘故,胃部在舒适的环境里开始隐隐作痛。   顾璟划了划手机,发现了条被忽略的短信。   几个小时前发的,是个没有署名的陌生号码,内容也只有‘记得吃饭’四个字。   是他发过来的吧?顾璟闭上眼,揉了揉还有些酸疼的后腰,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回想起女子炙热的泪水,发现在说出那句死亡宣判之后的一刹那,他的心里竟是充满了近乎扭曲的愉快。曾经被他压制再压制的占有欲,似乎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起就解脱了束缚,疯狂的蔓延着。   女人是很容易在受伤的时候被感动的。   他也许该尽快让助手安排一次与傅雅的偶遇了。 第三十一章 偶遇   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数次被刻意制造出的偶遇。   顾璟靠在那张挂着军牌的宾利车身上,远远地见傅雅从报社门口走出来,便摘下了墨镜,对女子挥了挥手。   十月初的北京天气凉爽,他穿着一身休闲装,灰色衬衫卷在小臂,比起往日里优雅又精致的穿着,又多了几分年轻活力。   傅雅走过来的时候,起风了,她穿着的是半袖长裙,此刻又近傍晚,难免有些凉意。她还来不及抱住自己凉凉的手臂,一见外套便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肩上。   暖意包围了全身。   “已经快有半个月好巧了吧,顾二公子你还真是闲。”虽然是吐槽的话,听者却隐约捕捉到了些不同。   看来这半个月的“巧合”他没有白来。   “所以,不巧的是,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   顾璟微笑着示意司机开门,又转头风度翩翩地询问“这位小姐,能有幸请你晚餐吗?”   答应了。   开车去后海,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呢?   替女子挽起长发的时候,顾璟忽然犹豫了片刻,微微调整了自己身体的角度。   他们坐在餐厅的角落里,而此时的姿势,恰巧像一对热恋的人正在隔着桌接吻。   不远处假装吃饭的人把镜头对准了他们,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快门,确认照片清晰后,交了买单。   一,二,三。   顾璟在傅雅略带困惑的目光里坐下了身,并未在说什么,开始用餐。   刚才的照片很快就会被设成附件发给女子的父亲。   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顿一起吃的晚餐了。   顾璟坐在车里,看着女子进了楼,才吩咐司机去公寓。   是去他和韩焕曾经一起居住过的那个复式公寓。   他有快一个月没有见到韩焕了。尽管是把人从上海带了回来,他却因为和九局的约定忙得昏天地暗的,出差到大连一出便是半个月,回来正要见那人,又有些犹疑的放弃了。之后工作繁忙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半个月前,他给韩焕打了一个电话。如他所愿,对方已经知道了医院赔偿的事,却在电话最后又问了一遍“顾璟,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上海重逢的第一遍,一个月前的第二遍,到这第三遍,他早已不能再插科打诨。可要回答什么呢?   是他把韩琳送出了国,然后女孩客死他乡。   那是韩焕唯一的亲人,就这样毫无声息的永远的,逝去了。   顾璟还记得半个月前,电话这头的他沉默了按下了挂断。   他觉得自己无法开口解释,他为什么要把女孩送去荷兰。   几个月前北京欢场里,那个流言是真的。   顾家二公子和一圈太子爷聚会开荤的时候被一个女孩泼了一身酒,周围人要骂,那女孩却被满身酒渍的顾二公子挡在了身后,并且给亲自送了回去。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他和韩琳。   顾璟偶尔会想起,在那个混乱的夜晚,那个名叫韩琳的女孩端着酒走到了他的面前,双唇嗫嚅着,最后也没发出半个音节的模样。   那时他竟从女孩那双干净的眼里看见了另一个人,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要亲吻那双眼。   韩焕韩琳,这对兄妹实在是太像了,可毕竟只是相像而已。   他还从韩琳的眼睛里,看见了滔天的恨意。这份恨意太深刻,让他猛然清醒过来,明白女孩是受了人唆使,故意被派过来要给他一个难堪的。   他曾对韩焕承诺过,会保护女孩一生一世。他从未想过食言。哪怕是他许下诺言的那个人已经无法再用那样温柔的语调对他描述,他也相信自己会,也有能力保护好女孩。   直到在那一片声色犬马中看见女孩之前,顾璟一直都这么认为的。   他顶着一身酒渍把韩琳送回了家,没有责备,只是淡淡地问她“你愿不愿意去国外重新开始?”   也许就是这句话,改变了女孩的命运。   车进了小区,停在了公寓门口。司机看了看后座上迟迟未下车的人,自觉的闭上了嘴。   顾璟降下车窗,神情平静的望着公寓的窗户,里面的窗帘并未拉严实,灯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晕开暖橙色光晕。   也许这一次,他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了。   他心有愧疚不假,这次来,却更想要问清一些事。   半年前韩焕找到贺崇,应该就是从那个时期就与九局建立了合作关系,既然能与九局合作,足以说明早在半年之前,韩焕就已经知道了王家要动手从而牵制住他的计划了。   韩焕选择了九局合作,他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和九局合作他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韩焕宁愿选择一个曾经要杀他的人合作,也不来找他。   太多的疑问积压在心头。   他不喜欢这样失控的感觉。   也许,今晚他们能够好好的谈一次。   顾璟刚站到门口,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开门的人穿着一袭华服,黑色腰封大片飞鸟银丝刺绣,因为针法过于繁复衬得腰身越发的纤细。扶着门的手被长袖掩去了大半,只露出纤细玉白的指尖。   美人如画。   顾璟忍不住皱起了眉“小鬼?你怎么在这儿?韩焕呢?”   被称作小鬼的古装美人歪了歪头,长袖扬起半遮着娇媚的笑容笑容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可是大鬼的搭档哎。”   古装美人的声音除了低沉外,竟然还有几分沙哑。   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小鬼,原第九军区大鬼韩焕韩少校的搭档,男性。   顾璟还没有在说什么,就见有人逆着光,从客厅走了过来,站在玄关旁望着他。他看不清男子的脸,却能辨出小鬼脸上微笑里的诡异。   古装美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提着及地的裙摆,摇曳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大鬼,顾二公子,祝你们谈得愉快啊。”   男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顾璟微微仰头看着韩焕,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唤了一声“阿焕”   他被韩焕拉进了门里,正要说什么,却从男子的眼里看见了无尽起伏的冰川,一分寒意从心底渐渐升起。   “小鬼他给你带来了什么?”他问。   也许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顾璟亲了亲韩焕的双唇,微笑的想着小鬼临走前的那一句谈得愉快究竟有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知道了。 第三十二章 交谈①   玄关没有开灯。客厅的灯光照不到转角,他们站在一片昏暗里。   韩焕没有躲开顾璟的亲吻,只是松开那只抓住男子手臂的手,如同雕塑般的站在原地,任人触碰。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天生沉稳,气质内敛,此刻不带任何情绪一动不动的站着,竟给人隐约带来了沉沉的压迫感。   顾璟向后退了两步,韩焕逆光而立着,两个人的距离稍微远了一点,他才清楚的看清了那张冷淡面庞上的神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却像隔着山海般,辨不清对方最真实的情绪,   是生气了吗?   “阿焕,小鬼告诉你了什么?”   沉默。   韩焕没有回答,却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泛旧的木牌,拉起他的手,把木牌轻轻放在了他的手心。   木牌上刻着岁岁平安。   “我曾经想把这块木牌送给小琳,可惜几个月前我就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顾璟,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释。”韩焕说。   可他没有等到。   顾璟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了片刻。他想过会是九局或是贺上校先行找到这里,却漏了一个小鬼。他从第九军区把人调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   该死。他晚了一步。   顾璟没有手心上的木牌收好,反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将木牌塞回了男子手中。他一手拉住男子的手腕,确认男子拿稳了,才缓缓地开了口,一字一句低声道“阿焕,我很抱歉”   即使一向口才甚好,这一刻,他也不打算说更多的话。在路上准备好的解释全部都作废了,过程是怎样的已经无所谓了,结果已然摆在了面前。   他有些怯于抬眼看韩焕此时的神情。因此,也错过了男子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温柔。,然而,男子再次开口,却是让顾璟措手不及的睁大了眼睛。   “小鬼说,他在后海看见了你和那个叫傅雅的女记者在接吻……你和她,是认真的吗?”   空气忽然凝固了。   韩焕想起几个小时前,古装美人,他曾经的搭档撩开长裙从窗外利落的翻了进来,在被他用枪指住头时,对方不屑的微笑。   “你这是做等丈夫回家的贤妻良母做惯了,不记得老同事了?还是从特遣处出来,被狗咬坏了脑子?”古装美人一把缴了他的枪,放在手中把玩。   他没有反驳的任凭老同事吐槽,心情因为故友重逢不自觉的好了起来。   两年前,他和顾璟分手后,便从第九军区调了出来,受邀进入了特遣处。   与九局相同,特遣处隶属于国安局,原本是个中立的部门,却因为这些年被强行塞进去一个赵杰赵处长,变成了顾家死对头王家的地盘。   在客厅里的时候,古装美人靠在他身旁的垫子上,状如无意的问“韩焕,你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个雀笼里?”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会甘心就这样被别人轻易威胁,软禁起来?   见男子没有回答,小鬼冷哼一声顿时明白了缘由。   还不是因为这个被囚禁的人本身,就是愿意的。   “做了也不走,你那个煞、笔实验怕是白做了。”   第九军区的那儿处情报系统可不是吃素的。韩焕丝毫不惊讶于对方知道了实验的事,只是语气淡淡道“九局对实验做了保密处理,顾璟还不知道我做了实验。”   不知道吗?古装美人替葡萄剥皮的动作一顿,继而一用力,汁水漏了满手。   韩焕曾经签订过的保密条约里,规定的条约有效期限,是永远。   虽然他戴着的特殊手环一时无法除去,韩焕却笃定顾璟不会纠缠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上——   离开基地后,他收到过一个来自基地的包裹。除了拿到了用于控制后遗症的药,他也得知了昏迷几个月中顾家的变故。   顾家大公子顾宇被抓进了监狱还没判决,顾老爷子也被气进了医院,顾璟已然接管了顾家的大权。在顾宇没有被确定判决结果前,顾璟根本没时间休息。   是小鬼把包裹送了过来,而几天后,小鬼再次接着闲聊名义来找他,却告诉他,看见了顾璟和一个叫傅雅的女记者接吻。   对于傅雅,韩焕并没有多少印象,只是在和顾璟分手的那两年的记忆里,隐约有关于女子的吉光片羽。   是个不错的记者。   这就是他对傅雅所有的印象。   直到小鬼说出了顾家大公子顾宇迟迟不被判刑,他才明白这个他印象里不错的记者,已经沦落成了一个人手中的猎物。   这个人是顾家大公子同父异母的弟弟,被报社形容为十分有诚意替兄长道歉的顾家二公子。   顾璟很耐心,傅雅不可能逃过顾二公子亲手编织的大网。   女子会如他一般,受那双如同人鱼歌声般诱人的漂亮眼睛的蛊惑,心中一点点被侵占,最后无路可逃。   只不过,他们最终的结局不同而已。   韩焕有时痛恨自己从部队中养成的正义感。   他不是什么圣母一味地想要去拯救另一个人,只是内心这正义感。让他不能对践踏感情的凶手置之不理。   那是顾璟,和他生死相关的人。   韩焕曾计划过,等到有了合适的时间,要和顾璟好好谈一谈。哪料想,顾二公子出现的如此意外,并且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要说些什么。   他选择了主动开口。   “当然不是。”顾璟说完,便抓住了那只将他拉进门内的手。那只手并不算好看,甚至因为握枪而骨节发生了轻微的变形。   顾璟明白,过去的韩焕从不会在他的面前展现出压迫感的一面,而过去的他,亦不会将天性中强烈的占有欲暴露在阳光下。   然而两年的分别让这一切都被改变。   他低声的笑了起来,想象着曾经男子摇着头教育他的样子道“阿焕你知道我的,我只是暂时需要她而已。”   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思想教育课,最后往往变成了言传身教。   只不过,此时,所有的话语都不如沉默来得有效。   大概是失望占了大半部分的复杂情绪吧。顾璟有些苦涩的想,然后被男子下一句话打得体无完肤。   “顾璟,从两年前开始,我就觉得,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仅仅是因为你需要她的父亲帮你做什么,而她就该成为牺牲品吗。”   没有用疑问的成分,男子开口便是陈述的语气,仿佛那已经被认定为了事实。韩焕的声线是低沉的,语调也很平静,顾璟却觉得心中百味陈杂。   没有斥责,他似乎已经被打了冷酷的标签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对顾二公子来说,达到目的有很多种办法,可偏偏这一次,他选择了这一种,用甜言蜜语编织陷阱,连人带心一起被他牢牢控制在掌心中。   顾璟想,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告诉面前这个人,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并不喜欢轻贱他人感情,却在傅雅得知死讯落泪的一瞬间,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几个月前的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也曾潸然泪下,如此的狼狈。   可他并不愿意看到下一个自己。   “很好啊,不愧是老相识了,她连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家世都告诉你了。”讽刺的语气并非本愿,却不受控制的加重语气。   韩焕皱紧了眉头,无奈道“你想多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见到普通朋友伤心就那么替人着急?你从纽约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有为我这么着急呢?”   脱口而出的问话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第三十三章 交谈②   沉默了半晌,韩焕才低声道“这不是一回事。”   他听见顾璟淡淡的“呵”了一声。   顾璟仰起头,不去看男子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想也不是一回事。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她既然生在这个家庭,有了这个身份,就没有选择,再说,给她一场黄粱梦,你情我愿不好吗?”   你情我愿?   韩焕感觉身体里某些永远不可能被磨灭的东西正在驱使着他的大脑。   “但她有拒绝的权利。”不去注视对方的眼睛,他回答的义正严辞。   这样近似于维护的姿态似乎激怒了顾璟,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暴虐的情绪,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   “拒绝?阿焕你是在质疑我身为男性对异性的吸引力吗?还是,你想告诉她你没有死,然后在对她说,现在正有人利用她的感情以达到一个不堪入目的目的?”   沉默。   这一句话似乎达到了目的。   该拿你怎么办呢?   那是你啊。   韩焕被顾璟环住了脖颈,那温热的唇瓣在他的脖颈上蹭了蹭,然后便是凶狠的一口咬下。   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一口中。顾璟咬得很凶狠,松口时薄唇上已经沾满了血。   “阿焕,我希望你心里这两种念头都没有。”   顾璟伸出舌,舔了舔唇上的血,微笑道“就算我放过她,顾家其他人也不会放过她,她不可能不被她父亲牵连的。顾家家大业大现在可是乱糟糟的,只要不脏了自己的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无声。   见面前人紧蹙的眉头,顾璟像是想了片刻才又开了口道“我保证,只要她的父亲能够不再插手我大哥的事,我就让她走。”   韩焕看着男子的表情恢复成平静,内心猛然一惊。   那平静下藏着阴霾。   顾璟盯着那块被他咬出血的皮肉伸手,指尖温柔的触摸着伤口,描处半圆形的形状又移到了中间,突然重重按了下去。   “我可以让顾家所有人都不再动她,她会继续做她的小记者,平稳过完这一生。这样阿焕你满意了吗?”   无言以对。   各退一步吧。顾璟抿了抿唇道“这儿出血了,我拿酒精替你消消毒。”   韩焕突然伸手拉住了正要绕过他走向客厅的男子。   “酒精不在客厅……你就那么想让你大哥死?”   顾璟扯下来那只拉住他的手,歪歪头,表情无辜道“顾宇车祸逃逸,一尸两命,本来就该被判处死刑。虽然审判结果与我个人意愿没有多大关系,但面对这样的人渣,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消失了不都是一件好事吗?”   当然……不是。   韩焕发现即使自己有了好好谈一谈的念头,也说不过这个姓顾的男人。   顾璟这个名字在二十二岁那年,被顾老爷子写进了顾家的族谱里,也就是这一年,顾二公子手上开始沾上了人命。   韩焕一直记得六年前的那个雨夜,全身被淋湿的顾璟狼狈不堪的站在他的面前,像一只年幼的小兽独自在舔舐伤口,抱着他,浑身都在颤抖。   几个月后,韩焕后来才知道,那一天是顾璟二十二岁的生日,而顾璟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顾老爷子的两个堂弟被人发现死在了澳门的海边,而两人的头七未过,顾二公子就被顾老爷子正式认了回去。   曾经顾璟姓顾,却从未被顾家正式承认。在以往的二十二年里,他一直只是个负责要钱的私生子。然而,这一次顾老爷子在这个时候把人认回去,显然是知道了真相。   私生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手段狠辣得惊人。   澳门的凶手没抓住,北京城里却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顾家要内斗。   正妻生的大公子和才进门的二公子一斗就是整整六年。   直到六年后,顾家大公子锒铛入狱,这内斗才落下了帷幕。   顾璟赢了,韩焕觉得自己本应该为他高兴,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能和顾璟斗了六年的人,虽然背后是母家撑腰却也不是个吃干饭的蠢货。   怎么会这么巧,在他‘死’后的四个月顾家大公子就撞死了人,还一尸两命驾车逃逸?又是发生了什么顾老爷子才被送进了医院?送进去还会出得来吗?   太多疑问压在他的心头,韩焕一个不留神就被去拿酒精回来的顾璟按在了墙上。   棉签上沾了酒精,伤口上传来的刺痛把他的理智尽数唤醒了。   他推开顾璟,眉头从片刻前就再未松开。   “顾璟,你告诉我,这次顾宇撞死了人,和你有没有关系?”   顾璟被推开的猝不及防,手中的棉签也掉了下来。他看着男子严肃的样子,神情平静得有些诡异。   “你猜到了啊。”顾璟直视着韩焕的眼睛,无声的笑了,但笑着笑着,他的眼角却忽然有些湿润了。   “没错,是我布了局让顾宇钻进来,还牵扯到了一条人命。”   “你不喜欢我这么做,我知道。所以两年前你从阳台上回来,我就知道自己留不住你。”   顾璟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直视着沉默的男子继续说着。   “你那么正义的一个人怎么看得惯这种把人命当做筹码的事,可笑的是我最初竟然还侥幸的想,你是因为我的隐瞒才离开,然而等你加入了特勤处后,我才发现,你离开我,是因为你的良心,你的正义感不肯原谅我。”   想要打断男子的话,却又被男子捂住了嘴,韩焕看着那像是起了雾的漂亮眼睛,愣住了。   两年前分手的时候,顾璟也是这个表情。   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哭,却又在看到那隐约的泪光时内心猛然抽痛了片刻。   顾璟问他“你不肯原谅我无意中的过失,所以才加入了特勤处,决定与我彻底一刀两断对吧?”   无意?   韩焕愣住,心中一声惊雷落下,继而一把拉下男子捂住他嘴巴的手,问“你是说,两年前那个死于非命的三口之家,不是你刻意设计,作为牺牲品去陷害王家的?”   望着男子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震惊,顾璟觉得心中苦涩至极,却轻轻点了点头。   “两年前那个行动我只是想给王家一个警告,并没有想把他们大少爷给弄死。那个女人的死,完全是因为姓王的喝酒喝多了才送的命。至于她的丈夫和孩子是王家报复,我也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做。”   “可你当时并没有告诉我……”   韩焕觉得脑袋里轰隆隆的,两年前的真相一朝被揭露出来,竟然是一场误会。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会相信我,就算即使你一时不信我,以后也会知道真相回到我身边。”   而不是七百三个日夜后收到你的死讯,发现所有的相信都没有了意义。   顾璟浅浅的叹息了一声。   这声叹息里带着两年来太多太多的情绪,以至于韩焕把已经在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痛恨那刻在骨子里的正义感。   两年前分手那一夜,他是接到了小鬼的电话,才确认了那一家三口的死是被顾璟一手操控导致的。   两年中梦境里不断重复的那句“为了你冠冕堂皇的正义,你要离开我”终于有了解释。   知道所谓的真相后,他以为分开,才是对两个人最好的安排。   “既然两年前都没有解释,为什么现在想告诉我了?”   “因为我想和你好好谈一次。”   顾璟仰起脸,笑容浅得似乎一被风吹就会消失,但他开口却是苦涩“阿焕,我在来之前,就一直在想我们曾经的约定。我们约定过,无论发生什么都彼此坦诚,所以我决定,这一次只要见到你就把它告诉你,可现在遵守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根本就是个洗不白的人,何必过多解释。   顾璟的声音很平静,再开口却是多了一分察觉不到的迟缓,“这一次顾宇的事是我一手设计的,人命也是算好的,你想的都没错。”   韩焕看着成年男子修长的背影,看到了年少时的那个穿着军装站得笔挺的大男孩。   眼神温和的大男孩毫不设防的站在他的面前,然后同成年这人一样,转身走远了。   “顾璟。”他叫了一声男子的名字,那人却并未回头,只是侧了侧头,让他看见了半张脸上翘起的唇角。   “多可笑啊,我们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结局里,你还是那么气愤,那么正义,”顾璟没说完剩下的话,他被韩焕从身后抱住了,顺势接受了男子的亲吻,唇瓣短暂的触碰却不愿意更加深入一步,从男子的怀抱里挣脱出去。   “而我还是一个连你对伴侣的基本要求都达不到的凶手。”他终于说完,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第三十四章 真相   在心底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后,每一秒都让顾璟感到了煎熬。然而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在等待着男子的反应。   他的阿焕,会给他和两年前的一模一样的答案吗?   以正义为名,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甚至为了彻底躲开他,不惜进入顾家死对头的势力划分下。   作为顾家二公子的情人,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背叛。   顾璟仍然记得两年前的混乱场面。他前脚被提分手,还来不及思考两个人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经不起考验,后脚顾家的人就找了过来,要求他给出解释。   天知道,为了保这个头也不回就离开他的男人,两年前的他是费了多少的口舌才把顾家派系里的人安抚下来。   两年后的此刻,顾璟清楚地意识到,他正在等待的答案很有可能又要让他的头疼一阵子。不过,这一次是要解释怎么留下一个身份成谜的人在他的身边。   他曾经努力塑造出来的形象在片刻前分崩离析。   让温柔和体贴都见鬼去吧。他想着,内心竟然有了一份愉快。   他不会放这个叫韩焕的男人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手了。   半分钟后。   意料之中的沉默,意料之外的拥抱。   两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拥抱在了灯光下。   一个强制性的拥抱   顾璟猛地撞在那厚实的胸膛上,眼前只有一片黑。   他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几秒钟前,他被韩焕猛地拉进了怀抱,男子的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他被迫把脸埋在男子的肩窝里。   这个拥抱让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他看不见男子的脸,只能隔着胸膛听到那微微乱了的心跳和头顶的呼吸声。   韩焕把他抱得更紧了。   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顾璟觉得自己有些失算了。   一秒,两秒,三秒。   谁都没有再说话。   顾璟心里那一点愉快被打破了,他试图推开男子,却被对方抱得更紧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肋骨在滋滋作响。   “顾璟,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头顶上终于传来男子的声音,话音刚落,顾璟就被放开了。   这算什么?给了他一颗糖又给他劈头盖脸的一巴掌?   他仔细观察着男子的五官,想从那张冷峻的面孔上找出一丝端倪,却失败了。   像北极的冰山,即使被撞塌一角也仍然屹立,而那艘不幸撞上去的船,只能永远的沉没在无尽的深海里,再无回头的可能。   顾璟轻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微笑,答了一个“好”字,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男子抓住了手臂。   “把这个打开。”   顾璟看了眼男子的手腕,纯黑色的手环仍然牢牢贴在皮肤上。   “不可能。”拒绝得干脆,他拉下男子的手,大步走向了门口,打开门的时候,他又像记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   “我已经把她从荷兰接回来了,葬在香山那边了。等下周末,我们一起去。”   韩焕一愣,这次换他说“好”,顾璟却似乎连多等一秒都不愿意,不等他开口就带上了门。   复式公寓里只剩下一个人。   韩焕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心情有些苦涩的上了楼。   拉开卧室的窗帘向下看,那张挂着军牌的宾利已经消失在了夜幕中。   隔壁房间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咚’,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最后停在了房间靠门的美人榻上。   “我说,又不是生离死别,要不要这么煽情,还不开灯目送他走?”   灯的开关被一只修长的手按动,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小鬼懒懒横卧在那门口的红木美人榻上,一手撑着脑袋,胭脂色的裙摆在榻上潋滟的铺开。   忽略那低沉的嗓音,用赏心悦目来形容眼前的古装美人也不为过。   “我补完妆,顾璟也走了,看来我算得时间刚……”   “两年前,你是故意把错误的消息传给我的。”   并不在意那走过来的高大身影,小鬼懒懒洋洋地撑死上半身,斜眼看着男子笑道“别这么看我。两年前你自从接到了要进特遣处的任务,就整天恍恍惚惚的,要是我不这么说,你再和顾璟腻歪几天错失了进去的机会,上头起了疑心,你可就完蛋了。”   五指为刀,利落的对着古装美人白皙的脖颈横劈下来。   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会出手,小鬼一偏头,手刀贴着脸擦过,一只手迅速按住韩焕的小臂,借力腾空一翻身,宽大的裙摆顺着身体凌空旋转成一朵绯红色巨大的花。   衣袂还在半空中翻飞,人已轻巧落到了地上。侧身再躲过男子手肘的一击,小鬼抿了抿唇,撩起裙子抬腿就往男子胸口踹。   韩焕抬手,后退一步挡住了那条收不住势的腿。   “裙子。”   小鬼“……滚!你这个见色忘友的男人居然不体谅我一片好心。”   韩焕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万分嫌弃的脸“到底是谁见色忘友?如果不是陈副让你‘劝’我去特遣处,我也不至于会误会顾璟那么久。”   小鬼“……”   一个勾拳直直冲着韩焕的面门袭来,男子却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无趣的老男人。”   冷哼一声,小鬼理了理向上走的宽袖,恶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   “别跟我提他,那煞笔直男审美,上次为他特意画个妆,还被他说是什么狗屁的被人打了。”   直男?……韩焕眉头微微一挑,紧接着又听到了古装美人极度幽怨的声音。   “这两天好不容易来北京,他又忙着去见你的顾二公子,连面都见不到……”   “陈副是要和顾家联手?”韩焕立刻回问了过去。   特遣处虽然在王家的势力之下,却也没有清一色的换上王家的心腹。副处长陈峰就是其中中立的代表。两年前他的任务也是因为军区与这位副处长做了交流,他才受到邀请加入的。   又一个一直保持着中立的人被拉下了这趟浑水中。   “是啊,顾璟找到了老陈,用你的死劝动了老陈和顾家联手,一起来对付你们那个操蛋的上司赵杰。”男子半眯着眼睛,原本有几分慵懒娇媚的神情在这细微的变化下,变得危险起来。   “前几天,老陈去找顾璟,回来的路上差点死在赵杰手里。”   小鬼拉住韩焕的手腕,两个人的距离骤然缩短。他比男子要矮大半个头,微微牵起脚尖才贴近男子的耳朵轻声地低语。   “老陈和顾璟的计划实在是太慢了,我想,我们这对好搭档,可以帮他们一把。”   韩焕低头,看着那只带着手环的手腕被小鬼握住,一阵熟悉的刺痛与灼热忽然从被握住的地方传来。 第三十五章 面子里子   小鬼指间夹着的东西非常小巧,韩焕却知道那足以割断这特殊材质的手环。   ……连微型的激光刀都带了,这一次见面是早就计划好的。   韩焕猛然一抽手,打断了激光切割的进程,迎上小鬼有几分戏虐的目光,冷声道“如果只是杀死他,你一个人也做得到把,没必要特意找我吧?”   巨大的压迫感从韩焕的目光中透出。然而,古装美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扬起宽袖,掩唇轻笑。   “不,这一次我只会为你提供情报,不会出手。老陈现在已经是明确站在顾家这边了,他知道的太多,王家不会放过他,我要去帮帮他。”   韩焕微微松开紧蹙的眉头,“即使不出手,只要帮他你的身份也迟早会暴露。军区那边你想怎么交代?”   “怎么交代?”小鬼嗤笑了一声,诡异的沉默了片刻后又凑近男子道“你看我新做的颧骨和下巴怎么样?磨骨加切除,是不是和男人的区别更明显了?”   古装美人浓妆之下五官柔和,一颗泪痣落在眼角,更显得雌雄莫辨。   如果仅看这张脸,韩焕想,即使是和对方搭档多年的自己也不能第一时间就认出。   他明白那‘区别更明显’的意思了。   “你是想假死之后换脸,彻底消失在军区的视线里?”话到最后,韩焕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一个人要想彻底消失哪那么简单?面部的重塑不过是个前戏,毁去十指的指纹,截去多余的身高,挫骨削皮的换上一身新皮,才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眼前这个人,   “大鬼啊,你看过《一代宗师》吗?”   突然的话题转变,又令韩焕稍稍松开的眉头再次紧蹙起来。   古装美人翘着腿坐在美人榻上,微笑着望着他,不知道为何,这微笑让韩焕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里面说,一门儿里,有人当面子,就得有人当里子。面子不能沾一点儿灰尘。流了血,里子得收着,收不住,漏到了面子上,就是毁派灭门的大事,面子请人吃一只烟,可能里子就得除掉一个人。”   “所以,你选择做了里子,让他做了面子。”   两个人的选择不约而同的重合了。   无言以对。   直到韩焕接住了迎面飞来的一个不明物体。   是一部全新的手机。   “后天中午十二点,老陈说他和顾璟约在了五环外的一个地方谈事,那个点赵杰应该刚进入候机室,到时候有人会用这个手机联系你,不能用枪,你就在那儿速战速决吧。”   “我可以答应帮你,不过机场人多眼杂,很难下手。”收好手机,韩焕见古装美人没什么反映,反而是笑眯眯的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说,你真的不打算把这玩意摘掉吗?里面可是有追踪器的,你确定顾璟会放你走吗?”   当然……不会。   韩焕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手在不久前还带着歉意拥抱了顾璟。   顾璟还不知道实验的事,而两年前他接到的任务,他一时也无法不能坦诚相告。   不知道是为什么,顾二公子人缘极好,却偏偏和他身边的人相处不好。如果让顾璟知道了两年前他究竟是为什么离开……韩焕在心中微微摇摇头,没有再想下去。   现在还不到彻底坦白的时候。   “为什么一定要在后天动手的理由?”韩焕问。   “王家最近被顾家咬得紧,老陈说最近特勤处可能要大换血,他这次和顾璟见面就是商量彻底清除里面王家的人,但他们见面得晚,情报上说赵杰明天就和王家人见面了,已经确定明天商量完,后天要回特勤总部那边开始布置了。”   听完小鬼的话,韩焕沉吟了片刻“如果可以明天去是最好,机场动手可能会有大动静。”   十二点的钟声就在这句话出口时不早不晚的敲响了。   “是今天了。”小鬼揉揉了发疼的太阳穴,若有所思了片刻后道“我这边人手是可活动的,路线和情报也在随时更新,主要是你的时间。既然你不需要时间准备,就再帮我一个忙吧。”   “嗯?”   韩焕有些疑惑的抬头,却被古装美人一副死生都交给你了的表情用力拍了拍肩。   美人道妩媚的一笑,“今天晚上王家有个聚会,赵杰三点半会从住处出发,他的车会途径一个加油站,到时候,车里会先下来一个非常好看的女秘书,你可以先给她的心脏来一枪。”   想起以往任务的种种,韩焕对那个‘非常好看的女秘书’表示无奈。   “即使你的心脏是偏左,也很有可能失血过多死亡,你可以考虑换一种死法。”   ……   最后敲定下来方案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非常好看的女秘书小鬼同志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浴室。   水流从头顶冲下来,韩焕站在花洒下,看了眼手腕上依旧完好无损的手环,默默的回想着即将执行的任务的每一步。   小鬼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在房间外面放了干扰器,两个人定好的计划不可能被监听到,而他却拒绝了要把手环弄断的想法。   这手环除了监听还有追踪定位的功能,既然第一个功能没有作用,就留着剩下的另一个功能给某个人安心吧。   他甘心画地为牢。   从热水到温水,再到冷水,三分钟解决完。   韩焕擦着头发走出了浴室,他身上什么都没穿,腰间连一条浴巾都没有。他打开了那部新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两个陌生的号码,那是小鬼之前就存给他的,用于联系相关任务人员使用的。   韩焕的手指熟练地移动,又输了一串号码保存了进去。   是顾璟的号码。   这是顾璟几年前专门替他开的号,他打得次数不多,每次都能被第一时间接起来。所以他也就习惯性的存着了。   这次答应得太匆忙了。韩焕关了灯,靠在床上想。   现在是凌晨,任务在下午,他还能睡几个小时,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事。   怎么会谈成这样呢?韩焕无奈的闭上了眼,强制自己进入睡眠。   他不知道的是,十多公里外的另一处公寓里,也有人正握着电话,毫无睡意。   顾璟听着电话那一头嘈杂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   曾程这个家伙,怎么就不怕精竭而亡呢?   “喂,我是顾璟……帮我查一个人。是第九军区的,代号小鬼,有异装癖,是个狙击手。”   混乱的声音减小了。   曾程压低声音问:“军区的水太深,要查可能会出事,你确定?”   “除了他的资料,我还要两年前的那儿的人事调动记录,尽快吧。”   电话挂断。   顾璟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静静看着那一盏橘色的小夜灯在黑暗里散发的柔和光芒   监听被干扰,以及那个拥抱,他的阿焕表现的有些反常了。   ……两年前的事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吗?   希望他的直觉是错的。   “晚安,阿焕。”顾璟关了灯,轻声道。 第三十六章 意外①   早上好,如果不能见到你,祝你中午和晚上都好。   ……   韩焕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却忘记得干干净净,一点绮丽的蛛丝马迹都不剩。   他迅速地洗漱完,用那部新手机再跟小鬼确认了一遍。对方声音非常的急促,一旁还传来了暧昧的呼吸声。   女秘书的日常生活果然是丰富多彩。韩焕嘴角微微抽搐着挂了电话。   他该有所行动了。   下午三点。   韩焕接过车钥匙,钻进车里,点火,不紧不慢的开出了停车场。   在租车行工作人员看不到的转角,他猛然踩上油门,黑色的车身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急速的冲了出去,消失在高架上。   车行驶在一条并不算宽的偏僻道路上。   韩焕的身上带了一副手枪和一把短匕首,枪里压了满匣的子弹。   任务地点在一个偏僻的加油站里,他只用负责击杀的部分。   韩焕把车停在了距离加油站两公里外的地方,他的车是银灰色的,没有熄火。   白天执行任务与夜晚不同,太过安静反而容易出现意外。   后视镜里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向加油站的方向开来。   韩焕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掐好时间开进了加油站。   远远地就闻到了汽油的味道,加油站里唯一一个工作人员从窗口里跑了出来,正在给一旁的黑色轿车加油。   两个油箱是平行分布的,他在右侧,左侧正在加油的那辆黑色轿车里就坐着他的两个目标。   一个需要被彻底的杀死,而另一个则需要借他的手来假死。   司机从黑色轿车里钻了出来,跟着这里唯一的工作人员前去缴费。   韩焕降下车窗,恰好黑色轿车里也开了门,下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三秒,消音器卡上枪身。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女人胸口偏左的地方。   十月末,夏季最后的炎热也已经过去了,他的手刚刚搭上车身,却感到了空气中从后向前缓慢涌来的热度。   不对。   韩焕猛地踩住离合,挂倒车档放离合后不过三秒,又一脚踩住了油门。   银灰的两厢车倒退得让人猝不及防,车身后举着枪的男人被狠狠卷进了车底压断了腿,骨头碎渣顺着黑红色的血迸溅在车身上。   就在韩焕倒车的那一刻,从车上刚下来的女人迅速地闪身到了车下,她身后一个黑衣男人的胸前已经炸出了猩红的血花。   女人正要直起身,却忽然又把身子矮了矮。   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脸庞划过,在那张妆容无懈可击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操你妈。”   女人低哑的声音在空空的加油站里回荡,不,那是个男人。仔细看才发现他的手竟然被反拷在了车门上。   子弹穿透铁板的声音随着这句回音一同到达。   车窗玻璃碎了,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行动在路上的时候暴露了,赵杰那煞笔让我做诱饵引你动手!”穿着女装又被手铐限制了活动的空间,小鬼只能一边拉起身后的尸体躲避着子弹,一边冲着银灰色手机吼道。   还来不及说完小鬼就被枪顶住了头。   “你果然是……”   枪掉到了地上。   不远处的一颗子弹穿透了男人的小腹,血宛如喷泉般飞溅在那深黑的裙摆上。   小鬼捡起枪,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一脚踩在了只剩一口气的男人的肚子上。   “是你爸爸吗?”   男人的五脏被踩得震荡,意识被巨大的痛苦唤回了半分。   他们分成两路,比起去银灰色车的那几个人,他也许不是那个死状看起来很好的幸运儿。   他被穿透的地方被那鲜红高跟鞋的细跟踩住。   “赵杰呢?”小鬼问。   “二楼……杀了……我……”   那张美艳的脸此刻简直成了一个永生的噩梦。   小鬼移开脚,悠悠地说“杀了你?做梦呢。”   他的手扭曲到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骨节变形,卡擦一声从手铐中挣脱出来。   “哎呀呀,我宝贵的手啊。”小鬼似是无奈的摇摇头,接上手,向二楼走去。   他才不会去帮那个最擅长近身战的家伙。   似乎知道了男子内心的活动,车前,韩焕抬头无奈的看了眼那正上楼的妖娆背影,反手,两指插进了男人的喉咙里。   第一轮扫射过后,不等从身后小楼里冲出的人动手,韩焕几乎是在瞬间就出了手。   枪落在了车里,短匕首薄薄的刀锋割裂人的皮肉,脖颈的大动脉极其的脆弱,韩焕的半只手都被涌出的血浸透。   借助已经成为尸体的男子挡下几颗子弹,韩焕猛然将尸体推了出去,抓住对方下意识挪步的那一秒,拉住那只握着枪的手,用力一甩,重重扔在了不远处的柱子上。   生死中磨练的杀人术在实验后变得更加有效率。   避开骨骼,手指像插入一块黄油一样毫不费力的切进对方的胸膛,韩焕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片刻前被子弹灼伤的皮肤,现在已光滑得丝毫看不到任何痕迹。   他的身后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人还保持着举枪的姿势,被从楼梯上下来的人一枪爆头。   不知是因为穿了女装,还是拖着一个成年男人的缘故,小鬼走得异常的慢,几步路,足足走了一分钟。   “来吧,赵处长,把你刚才对我说的,再跟他说一遍。”   小鬼松手,被他拖着的男人勉强抬起头看着两个人。   那简直不是一张人脸,男人的一半脸被割开,一只眼睛只剩空空的黑洞,耳朵也只剩一边,满脸的血污和淡黄色的组织液,不时还有碎肉掉出来。   男人用那仅有的一只眼死死地盯着韩焕,却迫于那双越发鲜艳的高跟鞋的踩踏,艰难的开口。   “我在一个月前收到了你还活着的消息,顾璟把你保护得太好……”男子被高跟鞋的鞋尖抬起了下巴,那张看不出模样的脸不断的颤抖了起来。   “今天是谁告诉你,我们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动手的?”   “是顾家身边的人……具体是谁不清楚,我们一直有联系……他给了你今天的行踪,说你们要动手……”   男人还来不及说完最后一句,周围突然一股热浪扑来。   那把最开始用来点燃银灰色车油箱的火焰枪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打开,火光燎动,深蓝色的焰心不断拉长。   加油站的油箱被点燃了。 第三十七章 意外②   火舌迅速燎到了几步外的车身上,塑料管爆裂的清脆声音伴随着橡胶被烧焦的味道一同传来。   每一寸空气都被加热。   黑色的烟雾渐渐飘了起来。   感受到风中的热度,韩焕下意识的看向了除他外唯二还活着的人。   小鬼面无表情的抬起脚,看着已经痛的只剩一口气的男人,用力在伤口上踩了下去。   只有人死了,才能杜绝百分之零点零一意外出现的可能。   “便宜他了啊。”小鬼和韩焕对视一眼,叹气道。   十秒前,油箱被点燃了。   “大鬼,你说我们有多大的概率从这里完好无损的出去?”弯腰脱去高跟鞋的时候,小鬼轻轻微笑的问。   “百分之五十。”   脱鞋撕裙摆,一套动作被男子做得行云流水。小鬼想,他的搭档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却因为这个奇怪的人很安心,哪怕是他们也许逃不过身后的爆炸。   从五年前开始搭档的那一天起,他问过韩焕很多次概率问题。   都是活着的概率。   不管他是新手菜鸟还是现在的王牌狙击手,他得到的永远是那个不变的答案,百分之五十。   搭档,就是一半生一半死吧   他跟着男子,脚几乎是不沾地的急速奔跑着。   “大鬼,你先……”高速奔跑中,他的声音还没传出就被吹散在风中。   大鬼,你先走吧。好歹是被实验过,要躲开这个爆炸应该不是问题吧?   整个加油站都爆炸的话,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火星迸溅在空中,热浪把人掀出了数步。   第一声爆炸响起。   小鬼撞上了搭档的胸膛,猝不及防的被男子搂进了怀里。   你tm,老子可是有家室的人,韩焕你这个……   他被韩焕按到在了地上。   几十米外的爆炸接连不断,汹涌的热浪压迫着胸膛,心脏在冲击中的闷痛中顽强的跳动。   太快了。   他们来不及跑出去。   人体被烧焦的糊味和血液的咸腥味迅速笼罩了所有的感知。   整个加油站都在一片熊熊火海里燃烧。   小鬼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聋了,他被男子整个人都压在了身下,脸上温热的一片。   是韩焕的血滴在了他的脸上,一滴一滴,甚至打湿了他的额角。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半分钟后,身上的重量减轻了。   “大鬼?你怎么样了?”   他挣扎的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他身上的血迹却不及对方身上的一半。   韩焕摇摇头,额间上布满了冷汗和纵横交错的血迹。   爆炸的时候,他护住了小鬼,额头和背上都被爆炸波及到了,大片的灼伤,皮肉翻卷。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屑的嵌入了肉里,从外部看异常的可怖。   惨烈的像是从地狱门口走了一回。   韩焕拒绝了那只要搀扶的手,稳住了身形走向大路“走吧,接应的车还在一两公里外呢。”   小鬼神色怪异的看着男子,嘴唇嗫嚅了片刻没有再说话,一把把头上的假发丢远,大步跟上了男子的步伐。   他们走得是一条人小路,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两个人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与爆炸制造的星点状的碎肉,小鬼压着前面带路那人的脚印,从来没有觉得两公里会有那么远。   他踩着的是一个个血脚印,回头望去,一团团暗红色在枯叶中晕开,仿佛是一路鲜花盛开,在欢迎谁的归来。   快走到的时候,小鬼凑到男子身旁,用力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看来实验做的还是很有用的嘛。”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韩焕被他拍得一个踉跄,及时伸手扶住树干却从喉间咳出一块半凝固的血。   “希望你这次被抓回去,还能不缺胳膊少腿的好好活着。”小鬼一边帮男子顺气,一边看着那纯黑的手环感叹。   手环在高强度的爆炸下,仍然安然无恙地挂在韩焕的手腕上。   顾璟很快就会找来了吧。   很快,他的这个想法就被证实了。   这个下午,原本周末拥挤的医院忽然空荡了许多。   明黄的法拉利停在医院正门口,曾程匆匆从车里下来,没来得及去泊车,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医院。   顾璟坐在四楼的大厅里,他原本长得十分让人心动,然而此刻面色极度的诡异可怕,几米之内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在人群里形成了一个奇特的真空圈。   似乎在背后长了一双眼睛,顾璟慢慢的回头,越过人群看向了曾程,目光阴沉,语气中却还带着一分笑意“他们说,主治医生还要开会,其他医生都要排队。”   那分笑意下不知隐藏了多少东西。   曾程看着一旁手足无措的副主任医生,恶狠狠骂了一句“他妈的,滚去把你们任主任叫下来,赶紧的。”   副主任没有动。   顾璟站起身,微微颔首望向了电梯门。   穿着白袍的中年男人被几个黑衣的壮汉架出了电梯,满脸惊慌的望向了曾大少爷。   曾程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老任啊,你还是赶快进去吧,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任主任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听了曾程的话背后不禁冒出冷汗。   他这是招了哪个活佛到他们烧伤科了?   “任主任是吧,你好,我是顾璟。”   任主任看着面前的男子,正想着要怎么把这尊菩萨哄好赶快离开,就又被从后拎了起来。   前一秒还在彬彬有礼自我介绍的男子微笑着挥手道“送任主任进去吧,他来得太慢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好不容易挣开男人的手,中年的任主任看了眼平日里一向是与人交好的曾大少爷只是抱着手站在一边,心里疑惑得不行。   这到底是哪位活佛在里面?   走廊另一头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新工作的年轻女医生握着几张单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哪位是韩焕先生的家属?”   年轻女医生看着眼前俊秀的白衣男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是您,您的家人的检查报告……”   这样恐慌的声音实在是太不正常了。顾璟皱眉,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看到最后,他的脸色骤然苍白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画地为牢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年轻女医生的身上   不,是身前。   顾璟凑在她的耳边,不大的声音恰好只能让两个人听见。   “这份检查报告如果再被第三个人看见,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年轻女医生愣愣的看着男子把手中报告递给了一旁的助手,拦过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主任,亲切似的交代了什么,便在那几个高大黑衣男人的簇拥下坐上了电梯离开了。   顾璟走得时候,回头望了她一眼。   只消那一眼,她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她可以招惹得起的。   一群人走了,刚才还静悄悄的走廊像炸了锅似的,不少人议论着,又有不少人谩骂着。然而年轻的女医生只是默默走回了片刻前她待着的那个病房。   主任说,从今天开始到这里面的人出院,照顾事项全都交付与她。   年轻女医生拉开病房的门。   原本三人的病房,此刻只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杂质。见她进来,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后,望向了她的身后。   她的身后没有人。   韩焕愣了愣,看了那年轻女医生苍白寡淡的脸庞,低声问“刚才出去,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年轻女医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着正坐在床边的人欲言又止。   韩焕刚检查完还赤裸着上半身,背部的伤口已经从最初的红白相间变成了深褐色,干硬的皮肤已经有部分凹陷了下去。   很难相信,这个男人因为伤势特殊,被急救车特别送到了他们的医院。   最初判断的深Ⅱ度①重度烧伤没有错,烧伤种类是复合伤②也没错,错了的,是这个人的身体。   这个男人的自我修复能力实在是强到令人匪夷所思。   按这个自愈的速度,也许不需要药物和机器来维持基底层细胞活性,只要烧伤的旧皮脱落,就能很快长出一层新皮。   这样的身体……简直是……   简直是一个怪物。   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正常。   已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与惊恐,年轻女医生的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她不知道的是,在巨大爆炸的冲击下,她眼前这个男人全身一根骨头都没断,也不知道在转院前,另一个被判断为轻度烧伤的人已经被接走了。   小鬼被陈峰领了回去,可顾璟没有来。   韩焕说不出现此刻他的心情究竟是什么,理智却已经彻底清醒了。   他想过,顾璟会看到他的检查报告,也许会来质问他,也许不会,却也会至少见他一面。   可他猜错了。   韩焕有些头疼的看着年轻女医生,“我的伤势怎么样了?”   “深Ⅱ度烧伤,伤到了部分真皮,不过,额,以你身体的恢复速度来看,最多两个星期就可以出院。”   “好,谢谢。”   病房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在年轻女医生还在犹豫要不要退出去时,韩焕终于又开口了。   “那个人,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女医生一愣才反应过来男子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他要我对你的检查报告保密,你们是,恋人吧?”   是恋人吗?   遥远的记忆忽然复苏。韩焕想起了顾璟刚被认回顾家那几年的某一个夜晚,他在车里等顾璟,却发现顾璟醉醺醺的被人带上了车。   他一脚踩碎那个人的几根肋骨,把人从房间里丢了出去,回头看那个差点被强暴的人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这么快就来了啊,我还没有跟他介绍下我的partner呢。”   Partner,比恋人更加亲密的伴侣。   那原本冷硬的脸忽然变得柔和起来,韩焕点头,正想继续问什么,病房的门却被人打开了。   走进来的人,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顾璟。   病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顾璟走到了韩焕面前,却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盯着男子。   沉默。   只有女医生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默默退出了房间,临走时不忘敬职敬责的冲着床边坐着的那人喊了一句“结束了过来继续检查。”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顾璟向前了一步,居高临下的俯身,轻轻烙了一个吻在韩焕的眉心上。   “阿焕,我很高兴你还能活着回来。”   “顾璟,我……”   解释的话被堵了回去。   顾璟一手握住了男子的下巴,轻柔的向后滑去插入了男子的发,另一只手则扶住了男子的肩膀。   “嘘,我不想听。”   他们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在半空中交换了一个亲吻。   顾璟闭上眼,脑海里是一片巨大的废墟。   爆炸摧毁了整个加油站。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刚要离开医院的小鬼。   “我们的计划被泄露了,赵杰死了,最后爆炸的时候大鬼救了我。”小鬼被身旁人扶着走远了,他却如坠冰窖。   到底是什么样的搭档,才能让你这么不顾生死的去保护他?   他习惯将情绪收敛,却在看到那份检查报告时忍不住变了脸色。   那份检查报告上的数据,远远高于正常人数倍。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顾璟不知道,却瞬间明白了小鬼口中那句“大鬼救了我”究竟代表了什么。   仗着自己体质特殊,就能够肆无忌惮的承受伤害?   某种不甘的情绪在心里肆意的生长。   分开的时候,韩焕皱了皱眉,他的舌头被顾璟咬破了,血珠顺着嘴角滑落下来格外的艳丽。   “亲爱的你需要好好清洗一下了,味道真的有点糟糕。”顾璟微笑着直起身,从一旁的果篮里拿出一个梨,仔细的削完皮整个递给了男子。   “多吃水果利于伤口恢复,梨不可以分着吃,嗯?”   明明是笑着开口,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是毫无笑意。   韩焕感到心脏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胜过背部的血肉模糊。   梨被咬了一口,放在了一旁的杯盖上。   顾璟看着坐在他身旁的人侧身,伸手动作轻柔的抚上了他的脸庞。   “顾璟,我很抱歉。”抱歉我的不辞而别,抱歉还不能给你足够的坦诚。   他的手被顾璟笑着挥开了,“抱歉?你需要对我抱歉什么呢?”   韩焕没有解释下去,他的答案被男子那根竖在他的唇前手指给挡了回去。   “不,你不需要对我说,我会自己查出来的。”顾璟眯起眼睛,眼中清澈的瞳仿佛一汪可以见底的清泉,然而韩焕却清楚的知道,那只是一种错觉。   顾璟贴在他的耳旁,如热恋般耳鬓厮磨着“希望我查到的东西能够足够有趣,不然……”   韩焕的心脏跳漏了一拍,一种奇怪的预感浮上心头。   顾璟摇了摇头。   “没有不然了,这次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们应该先来讨论下你的离开,”顾璟的视线在韩焕的赤裸的上半身上来回打量着,仿佛在犹豫到底该用怎样的语气说完剩下的话。   最终也只是平静的说出“这具身体太过强壮了,是我之前疏忽,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说走就走。”   “在找你的路上,我才知道手环这个东西有多愚蠢。”   “我不该给你用它的,只是监听和跟踪根本留不住你,它不适合你。”   向刚进门时那样,顾璟欠身在韩焕的耳旁轻声说“阿焕,我不会再让你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轻易?   韩焕看着顾璟离去的背影,终是没有再开口。   他的双手被顾璟用手铐死死地拷在了一起。 第三十九章 画地为牢②   接下来的十几天,韩焕都没有再见到顾璟。   除了检查时必须要解开的时候,那副手铐陪着他度过了大部分的时间。   今天是年轻的女医生亲自来换药。   韩焕能感觉到,女性特有的柔和目光里,那替代了惊恐的情绪是什么。   是不忍。   手铐是特制的,沉得能压得人小臂发酸,他长时间带着手铐,手腕上已经被磨破了一层皮,星点的血蹭到了手铐坚硬的边缘。   往往来换药的护士都下意识的选择了忽视他手腕上磨破皮的地方,然而今天女医生却细心的用酒精替他消了毒,仔细的擦上了药膏。   他正想说谢谢,就听见了女医生一声短短的叹息。   “你不要谢我,是那个人昨晚过来,特意吩咐我帮你的手腕擦药的。”   那个人的名字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清晨时刻,女医生一边帮男子的背部换着药,一边絮絮叨叨的交代着“旧皮已经完全脱落了,新皮还在生长,明天你出院以后要注意随时观察着包扎部位松紧度和外层敷料有无渗出液,背部一定要保持局部的清洁,待创面愈合后才能开始活动,防止功能障碍……”   几天下来,她也摸清了男子话少闷骚的脾气,因此完全不期望得到类似于普通病人的感谢,换好药,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男人,条件反射性的意识到了又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这间病房门口,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轮班看守。   虽然是住院也不能多活动,但这样的行为却已近乎于看守和囚禁之间。   女医生出了门,忍不住的长舒了一口气。   她想起第一次与男子交流时,男子眉宇间的柔和,而记忆画面一转,就到了昨夜她在查房时,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个人。那个第一面便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却只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她拉到了窗边认真道   “阿焕他睡眠浅,以后晚上就不要查房了。还有,以后记得他手腕上磨破的地方擦点药,那是特制的手铐,沉,让他平常少动点。”   这样细心的嘱咐,她能看到男子眼中的温柔快要满溢出来。   明明把对方死死地拷在方寸间,却仍然隐秘的关心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真是一对奇怪的恋人。   女医生摇了摇头,把思绪收了回来,一抬头,却又不偏不倚的对上了刚才还在她记忆中徘徊的男子。   顾璟从走廊尽头走来,修身的风衣没有系上,衬得那一双长腿越发的修长。他的身后,助理抱着一打文件紧紧跟着,待男子一目十行的看完又递上新的一份。   “医生。”   她被叫住了,站在原地看着男子一步步走向他,步伐悠闲有力像一只正要捕食的猎豹。   顾璟伸出五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女医生几乎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危险的感觉像警铃般在头脑中大作。   “阿焕他现在在病房吗?”   这个感觉仿佛那天夜晚细心嘱咐的人判若两人。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女医生机械的点点头,看着男子把最后一份文件递给助手,在助手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就只身走进了病房。   “你们继续留在这里,等会儿会有一个女人进来,你们让她进去。”助手看了眼表,向一旁守在门口的几个人低声吩咐道。   整个走廊都被安静笼罩了。 第四十章 争执   早七点。走廊空荡荡的,而病房里也是异常的冷清。   病房的窗帘被拉开了,这一日的朝霞竟是异常的绮丽,浅红色的朝云在天边铺开,仿佛是青灰色的天幕上晕开了几滴血。   韩焕正坐在床边看书,他的背部还裹着一层厚厚的绷带,没有血迹格外的干净。   “早上好,阿焕。”   手上的书被人无端拿走,韩焕无奈的看着男子,被动的索要了一个早安吻。   “早。”   满意于他的反应,顾璟愉快的从床头的果篮里挑出了一个梨,一边不紧不慢地削着皮,一边笑着问“阿焕你说,那个女医生是不是觉得我们很相配?”   手铐没有解开,白生生的梨子被顾璟举到了韩焕的面前。   一口咬下。   “甜吗?”   韩焕起身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顾璟的声音。   其实某人可以自己削一个,但显然我们的顾二公子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手铐还没有解开,再去勾刀也有些不便,韩焕放弃了再削一个的念头,一扭头,遇上顾璟的目光。   那漂亮的眸子里隐藏了有一点点期待。   韩焕印上男子那薄薄的唇。   “知道了,甜。”   从彼此的唇齿间就可以感觉到的味道,呼吸纠缠着无法分离。   甜蜜的味道在发酵,却在手铐碰到窗边栏杆,发出清脆声响的那一刻结束。   分开,一个吻到了最后已经多了苦的滋味。   韩焕仍亲密贴着他侧脸的男子,微微皱眉。   “阿焕,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顾璟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他查到了什么事?是任务,还是……   韩焕正想开口,门却被人从外猛地推开。   一个娇小的人影一动不动的立在了门口。   是一个他们都熟悉的女人。   韩焕下意识的看向了从他的耳旁离开的顾璟。   “傅小姐,早上好。”顾璟理了理有些零乱的衣领,微笑着向傅雅打了招呼。   顾璟坐在靠门的这一侧,接吻时又是角度微妙造成了视线的盲点,从门口向两个人看去,竟有一种强迫的既视感。   还来不及穿上病号服,上半身缠满了绷带的男人被另一个衣冠完整的男人强迫的接了吻。   十一月初的天气已经转凉,冷意从门外涌进来,打破了一室的温暖。   傅雅不可置信的望着正向他走来的高大男人,向后退了两步,一个不留神,摔倒了地上。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她曾经喜欢过的男人在被另一个人宣布死亡后,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韩焕那张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孔上,唇角有被咬破的痕迹。   “傅小姐,”韩焕蹲下身,目光与傅雅平齐,犹豫了片刻后,在女人惊愕的目光里开了口。   “如你所见,我没死。另外,我很抱歉,我替顾璟向你道歉。”   傅雅怔怔地看着那张曾经让她在少女时代爱慕的脸庞,眼泪大颗大颗地坠下来。   这个人带着手铐,手腕已经破皮出血,却仍替那个强迫他带上手铐的人向她道歉。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见韩焕摇头,傅雅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的尖锐起来。   “为什么?你凭什么替他道歉?你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不知道是不是走廊里忽然多了几个路人,远远地看着两个人。   “顾璟告诉我,你死了,他还把你……他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要替他道歉?”   他对他怎么了?韩焕一愣,继而看到了手上的手铐,无奈的正想要解释,却被傅雅一把抓住了衣领,身体微微前倾,眼角余光瞥见了几步外那正抱胸而立的男子。   顾璟站得位置巧妙,门里的人能看见,门外的人却看不见。   感受到韩焕的目光,顾璟的脸上绽出一个漂亮的笑容,片刻前缠绵的红晕还残留那白皙的脸庞上,乍眼一看,竟是妍丽如同天边的朝云。   这个笑让韩焕的注意力从女人身上移开了大半,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把女人拉起来,就被重重的推开。   那一推几乎是用尽了女人全身的力气。   韩焕没有料到那一推的力气那么大,压下想要把这人过肩摔丢出去的本能反应,皱眉看着傅雅踉踉跄跄的走向了电梯。   “阿焕,不要管她,”身后有一只手把他扶起来,顾璟的声音很淡,没有任何情绪。   沉默。   韩焕大步跟了上去,他的身体比起正常人来说,强壮得太多,几步就追上了傅雅。   “傅小姐……”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被女人一把挥开。   “你疯了韩焕,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要替他说话。”   “不,这不是他的错。他……”韩焕突然语塞了。   他远远望了顾璟一眼,从那张笑意冷淡的脸上找到了剩下的答案。   那一日顾璟的话犹在耳边。   [我可以让顾家所有人都不再动她,她会继续做她的小记者,平稳过完这一生。这样阿焕你满意了吗?]   顾家势力庞大,对付一个名不经传的记者的手段多不胜数,何须顾二公子亲自上阵?   原来这一切竟然是他导致的。   韩焕手下的力度一松,傅雅避开了他的阻拦,大步的跑了出去。   “让下面的人拦住她,带回来这里”顾璟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焕回头看向顾璟,复杂的目光里包含着隐约的怒意。   “把她带回来?这里的一切都是在你计划之中的吧?”   “不,准确来说,应该不在我之前的计划里。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有人去找了他,把这里的事告诉她了。”顾璟挂了电话,想要把手上搭着的外套替韩焕披上,却在松手的刹那落了空,风衣无声的落在了地上。   “所以你就把她带到这里?这就是你给她的美梦?顾璟,你把感情当做什么了?”   责备和质问像一条带着倒刺的鞭子,重重抽在了顾璟的胸膛上。   所有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不甘与嫉妒在这一刻都被释放了出来。   顾璟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微笑着重新拨通了电话:“已经拦住她了吗?很好,不用把她送上来了,直接送回顾家吧,交给老杜吧。”   韩焕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知道顾璟口中这个老杜是谁。名门大族往往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这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有专人去处理。而老杜就是顾家的专人。   “顾璟,解开。”   出乎意料的,顾璟乖乖的替他解开了手铐。   “即使我替你解开,也不代表你就能带走她,阿焕,你太小看顾家了。”   第一次,他和他之间出现了‘顾家’。   韩焕一愣,视线在那张微笑的脸上停留了不过几秒便转身大步离开,他走得太急,连背影的残影也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一片,几分钟前消失的保镖黑压压的站成了一排。   助手拿着新外套走过来,看着顾家顾璟面无表情的脸,小心翼翼的询问“二公子,您现在是要?”   “等。”   披上助手手中的外套,顾璟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件已经被助手捡起来的风衣,衣袖下的手忍不住的紧紧握成了拳。   他拿起了那件风衣,抛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走吧,我还真好奇现在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四十一章 决裂   顾璟猜的没有错。   医院一楼的大厅里的黑衣男人见他下来便一边擦汗一边飞快的跑了过来,满脸惶恐的开口“韩先生他带走了傅小姐,我们没能拦住……”   “带走?你们几个那么多人都拦不住他?”   顾璟看了眼大厅里的人,这一日是工作日,来看病的人不多,大厅里几乎都是都是穿着黑衣的男人。   这些黑衣男人曾经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顾璟把他们挑进了顾家,而此刻这些曾经的军人却因为一个人不断的摇头。   “二公子,韩先生他……太强了,我们无能,没能拦住他。”黑衣男人低头说道。   他的阿焕,自从两个月前回来后,就变得更强了啊,强得让人好奇呢。   顾璟点头,从助手手中接过手机,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无人接听。   顾璟拨第三次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尖叫声让顾璟皱着眉放弃了已经准备好的话语。   韩焕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璟,傅雅死了。”   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医院的大门,对着里面大声呼喊。   “快来医生啊!有人被车撞了!”   大厅里的人齐齐变了脸色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行动,尽数看向了大厅中央刚挂了电话的男子。   顾璟拉了拉肩上有些滑落的外套,眼底的情绪喜怒莫测。   “无论是谁被车撞了,都把嘴巴封好了,今天的事,绝对不准外传一个字。”   整齐划一的沉默。   顾璟望着从身边经过的护士,与助手耳语了一句,就跟着走了出去。   不过上百米的距离,他走的很快,很快便看见了韩焕。   韩焕站的地方远离人群。他离开病房时没有穿外套,精悍的上半身被层层绷带裹住,出血了,白色的棉布上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连成了一片,宽阔的背部被这些血迹衬托得十分狼狈。   天凉了,风吹得皮肤冰凉。   顾璟从身后轻轻抱住了韩焕,他的动作很轻,似乎在是在对待一个极其易碎的稀世珍宝。   韩焕挣开那个温暖的拥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顾璟,她就死在我的眼前。当场毙命,连急救都不需要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鲜红从女人的身体里缓缓的流了出来,那娇小的身体碎成几段,厚重的血污让他看不清女人的五官。   温热的身体在寒风中渐渐僵硬。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会跟她的家人在梦中告别吗?   她会对她年迈的父亲写信吗?   她会……   她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   放下手,再睁眼,韩焕的眼睛里已经恢复成了往昔的沉稳。他看着顾璟担忧的表情,眼中一抹温和闪过。但他开口,却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决。   “顾璟,是我们谋杀了她。”   “不,阿焕,这只是一个意外。”   谁都没有料到这个意外,可如果这份意外没有出现,女人最后的结果又会是什么?   韩焕放下捂住脸的手,直视着顾璟,彼此的目光里都有很多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这的确是一个意外,但如果没有我们介入,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话音刚落,顾璟的脸色变了。   一张银灰色的兰博基尼便稳稳停在了两人的身侧。   助手从车里钻出来,茫然的看两个人。   “二公子,您和韩先生……”   挥手示意助手退开,顾璟伸手握住了韩焕的手腕,手心里传来的跳动是那么真实,却在下一刻离他而去。   韩焕拉开了他的手。   “阿焕,上车,我们回家,这件事之后我一定会给你,给傅家一个交代的,我们回家再谈,好不好?”   那声音中竟然有了一分恳求的意味。四周所有的喧嚣都变成了无声的背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对心上人这样恳求的语气无动于衷。   韩焕凝视着那双他所钟爱的眼睛,很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顾璟,我们分开吧。”   这一句话似乎把那双漂亮眼睛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顾璟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最终落在了车门的开关上,车门被他轻轻一拉就打开了。   韩焕看着顾璟微微侧头将目光投向远方,脖颈的线条优美如同垂死的天鹅。   “两年前,第一次你说分手,我同意了,我忍了足足两年没有见你,可最后却等来了你的死讯。第二次,十多天前,我又默认了你的分开,然后没到二十四个小时,你就进了医院……”   顾璟轻声说完,收回目光微笑了起来,把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阿焕,你知道吗,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一步。”   柔软的唇被韩焕用指尖按住,顾璟死死地看着面前摇着头的男人,几乎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顾璟,真的不一样了。”韩焕的声音很平静,却在顾璟心上成了千刀凌迟,连记忆都变得血肉模糊起来。   就在韩焕住院的这几日,他查到了一些原本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的事。   比如,两年前的另一个真相。   来医院的路上,他甚至有些感谢这场爆炸,让他顺利的撬开了小鬼的嘴。   那个被大半张脸被绷带包裹着,却尚留一妩媚红唇上下开合的家伙口中的真相,让他几乎无法平复心绪。   [两年前,韩焕是被军区派往特遣处执行秘密任务的,军区规定了要保密,不过现在赵杰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是我故意告诉他你草菅人命的消息的,他信我。]   两年前,他的阿焕,选择相信了他的搭档,而不是他。   走进病房的那一刹那,顾璟确信自己已经把所有的妒火隐藏了起来,可惜,事情往往不顺遂人意。   他原本只是打算用事实劝傅雅放弃,却被韩焕惹怒,一时被妒火蒙蔽了理智,用一句话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傅雅死了。   他的阿焕不会在留下来了。   在男子放下那只捂住脸的手的瞬间,自他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那一丝飞快柔和时,他就知道这一切都变了。   韩焕的语调轻柔又坚决,他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顾璟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如一个人的时候那么快乐,这两个人就不应该在一起。”   所以,现在,他们是在告别吗?顾璟想说开口,却发现心中苦涩的难以开口,只等在原地,怔怔的听韩焕的声音。   所有的话都那么不真实。   “我太了解我自己了,即使勉强留下来,未来我也做不到和你安心的在一起,更不要说能给你承诺了。”韩焕顿了顿,声音里也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   “那,就这样吧,顾璟,我们到此结束。”   最后一句话,他还是说了出口。   韩焕转身,似乎不忍心看到那双眸子里盛满悲伤。   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这个决定也是那么突然,但一切都是为了彼此的以后,能过得更好。   顾璟看着韩焕走得那么快,一步一步像是要走出他的生命。   他没有回头望他一眼。 第四十二章 挽回   “阿焕。”   苍白而无力的称呼   “韩焕。”   身后的挽回成了徒劳。   “韩焕!”   骤然袭来的巨大疼痛让韩焕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确定那疼痛并不是因为某个部分破了一个大洞,正在滴着血,漏着风。   顾璟除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几乎没有直接叫过他的名字。   他能感觉到那声音里的无望,原本坚决的意愿忍不住的动摇了片刻。   这短短的动摇被身后的人敏锐的捕捉到了。   韩焕继续向前走去。   如果有一点可以挽回的机会……   “韩琳。”   韩焕停住了脚步。   清晨即将过去,天边的绮丽朝霞已经褪去了,风来的迅猛,不知道从哪儿吹来一层浅灰的云,遮住了原本应是灿烂洒落的阳光。   顾璟立刻大步的走过来,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他站在他的身后,却没有一个人再有多余的动作。   一时无言。   韩焕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特殊的名字,巨大的疼痛却毫无声息的尽数消失了。他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顾璟“你想对小琳做什么?”   顾璟不敢确定自己此刻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在那双沉静的眼里,他找不到自己。   他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阿焕,如果你敢离开我,韩琳的骨灰,你这辈子都不要想再见。你不在,它也没有存在的价值。”   心中的猜测被这一句话证实了,韩焕看着眼前人,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此刻他的脸色是那样的阴沉可怕。   “所以,你在威胁我?”   “不,不是威胁”顾璟摇摇头,试图勾起嘴角。“这只是一个请求而已。”   他在那双眼睛里又看见了自己的微笑。   真讽刺。   “我不求你原谅我,也不求你能视而不见今天的事,能假装开心的在我身边。阿焕,我只想让你留下来。”   牵手的动作没有被拒绝,顾璟牵着韩焕走到了车门前,几分钟前拉开的车门仍然还是开着的。   “上车吧。”   毫无预兆的,韩焕抽回手,从另外一边上了车。   顾璟一愣,也坐进了前面的位置上。他们坐成了斜对角,谁都看不清谁的表情。   低压下,助手启动了车,“二公子,您是去?”   “回家。把今天的事情都封好口,我不想看见明天的头条上有一个顾字。还有,去约总院的那个姓傅的老头子的助手,叫上郑佩,今晚去工体。”   顾家闭着眼枕在宽大的椅背上,他能感觉到斜后方的目光正在他的侧脸上来回打量着。   这目光夹杂着车厢外的寒意,冷得让他心惊。   但,就这样吧。   先留下就好了。   车转上了高架,直到过了收费站,顾璟从前排递来了一个小瓶子,韩焕才收敛了目光。   那是……韩焕的瞳孔微微放大。   “前两天回去整理东西,发现了一箱这个,”顾璟轻轻把小瓶子放下,平静的神情已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我想你应该很需要它,所以就带来了。”   韩焕接过小瓶子,在那温和的注视下,从里面倒出了几片五颜六色的药片,和着水一口吞下。   这是贺上校寄给他,用于控制后遗症的药。   “你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了。”   了解对方的行为模式,韩焕理所当然用了陈述的语气,换来顾璟意味深长的一眼。   “如果不知道这里面具体成分是什么也算是知道的话。”   他找过医生和专业的化学专家,对方却只能给他一个空泛的形容。   这种药,具体成分不明,具体作用不明,唯一肯定的只有一点,这是为一个人量身定做的。   他曾亲眼看着实验体服用了一颗药后血管爆裂而亡的惨状。   这绝对和那离谱的检查报告有关。   女医生那一日的惊恐还历历在目,顾璟悄悄向后看了一眼,发现韩焕正看着窗外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安。   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去问,他总会知道的。   车从高速上转下,顾璟看着窗外凋零的枝叶,心仿佛在一直下沉。   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要回他真正的家了啊。 第四十三章 回家   韩焕下车时,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忍不住的在那青翠的枝叶上停留了片刻。   他们出了北京城大约一个多小时,车便驶向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小路路况很差,越往前走,越是不顺,好在颠簸不出半个小时,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这片树林边。   他有些惊讶于这片树林的繁盛。   十一月初已经是秋末冬初,而这片林子却仍旧郁郁葱葱的,风吹过,仿佛是碧色的波涛在涌动。   这个地方实在是有些反常。   “来吧,阿焕。”   早已预料到了男子的不配合,顾璟拉起那只握惯了枪的手,在韩焕的手心中写上了一句话,   [韩琳还在我这里。]   既然要做恶人就做个彻底吧。   无视那带着怒意的目光,顾璟向林子里一条小道走去,身后,过了几秒,韩焕才迈步跟上。   没过几分钟,两个人停在了另一栋破旧的小楼前。   小楼是一栋孤楼,只有两层,似乎是修的年数多了,爬山虎爬满了半面墙。树林阴翳,小楼在斑驳的光线中隐约可见曾经的精致堂皇。   几个高大魁梧的黑衣保镖在门口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两人毕恭毕敬的将钥匙递给了顾璟,迅速地退到了一边。   这就是他口中的家?   韩焕有些诧异的看着一向豪宅住惯了的顾二公子眼里出现的怀念神色。   门开了,灰尘扑面而来,空气里还有腐朽的味道。   韩焕看着顾璟毫不在意似的走了进去,心中的诧异更甚。   小楼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家具上到处都蒙上了白布,显然是有些时日没有住过人了。   刺着团花的窗帘被拉开,浅淡的天光照亮了整个客厅。   顾璟掀开了椅子上的白布,回头正要说什么,却发现男子脸上疑惑的神情,淡笑着低声解释道“这房子是老爷子留给我的,几十年前修的,时间长了没人住就成这样了。”   老爷子?韩焕一愣,才反应过来顾璟口中的老爷子就是他的生父顾老爷子。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顾璟极少提起自己的生父。   他是私生子,听说当年连户口都差点没报上,最后好不容易姓了顾,顾老爷子却又整整二十二年不管不问的。父子俩压根就不亲。   韩焕没见过顾老爷子,却听曾程说起过顾璟的母亲当年是被顾老爷子抛弃,一怒之下才跳了楼。   红颜薄命,留下一只小包子独自渡过了那漫长的岁月。   “阿焕?你在听我说话吗?”   思绪正飘飞在过去,温热的吐息突然近在咫尺,韩焕条件反射的地想问他刚才听漏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只是推开了顾璟   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他们之间。   已经预料到结果,顾璟也不恼,他伸手摇了摇那把刚刚重见天日的椅子,与男子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椅子原是红木的,精工细笔的画着花鸟草石,识货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椅子的质量顶好,何况又有了三四十年的时间,愈加的价值不菲。   顾璟又接连扯下了几块白布,露出一整套红木家具的全貌。   “小时候我还想过,以后能把这些卖了换零花钱,没想到一放就是那么多年。”   小时候?   这座房子是……?!   韩焕愕然的抬头,对上了那肯定的眼神。   顾璟把客厅中最后一块白布扯了下来,木柜上摆在高处的相框掉了下来,被韩焕及时借助。   相框里装着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容貌姣好,一身温婉旗袍,抱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仔细看,那孩子与顾璟的眉眼竟是十分的相似。   韩焕看着顾璟拿走了他手中的相片,小心放回原处后如释负重的对他回头道“这是母亲和我唯一的合照,七岁之前,我和母亲就住在这里。”   后来母亲去世了,他就搬出了这个地方。   顾璟看着男子皱起来的眉微微笑道“上星期是母亲的忌日,我突然想回来了,就过来了,不过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就想着等你明天出院以后,找个时间带你过来,我们可以一起重新在打扫一下这里的,再……”   到最后,声音已是轻得连顾璟自己都没有听清。   所有的预想都在今天被推翻了。   “上楼吧,阿焕,我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楼上的三间房间都上了锁,其中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已是被封了许多年,深红的锈迹在锁上横行。   顾璟打开了靠近楼梯的那扇门。   空旷的房间里同楼下一样落满了灰尘,却因为家具甚少,刚拉开窗帘尘埃就在光里四处飞舞。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楼下精致的红木家具不同,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显然是这几年才新添置的。   “这是我的卧室,每次回来我就住这儿。”只不过,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这里过夜就是了。   顾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刚走进门的韩焕指了指那张唯一还盖着白布的桌子,示意男子揭开。   白布被掀到了地上。   一排玻璃药剂瓶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桌面上。   “第一种,特勤处的新研制出来的致幻剂,陈峰当上了处长,为了感谢顾家的帮助特别提供的。”   玻璃瓶里的药剂被一次性注射进了韩焕的身体。顾璟拿起另一个小瓶子,抽完了里面的药物。   再一次刺入了韩焕手臂上的静脉。   “第二种,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那些所谓的专家研究过你的检查报告,他们确定,这种药会把你的身体自我修复机能降下来,也就是对你的自愈能力做一个合理的控制。”   顾璟放下手中注射器。细心的包扎了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珠的手臂,包扎完,他抬起头,听着从看到药物那一刻起就没什么反映的男人突然开口问。   “是控制在健康状态以下吗?”   “……是。”   “为什么要这么多此一举?有小琳在,我不会走的。何况……”那带着监听和追踪功能的手环依旧还在他的手腕上。   顾璟没有回答,他的手腕被韩焕死死握住,痛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他却只是微笑的沉默着。   无声的对峙。   半分钟后,顾璟活动着已经泛着青紫的手腕,起身,做最后的交代。   “以后每天早晚七点会有半个小时的外出时间,一个小时之后会有人替你注射和换药。”   “这两种药机是配合使用的,第二种药在降低你的身体机能的同时,也会呈几何倍提高你的痛觉,致幻剂会对你脑部的神经产生轻微的幻觉,以达到减轻你身体机能被限制所带来的痛苦。不要试图断药。一旦停止服用副作用会很大,你……”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顾璟起身,背对着韩焕,不禁苦笑了一声。   “不要试图和贺崇,小鬼他们联系,我不想做其他没有必要的事了。”   “韩琳……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动她。”   “阿焕,直到你希望见我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再来了。”   没有任何回应。   顾璟轻轻退出了房间。   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了。 第四十四章 礼物   门咔嗒一声被从外锁住。   韩焕盯着那扇门缓缓关上,他足足看了十几秒,才闷哼了一声,反手摸了摸背部的绷带,指尖一片温热粘稠。   是没长好的新皮裂开了。   在顾璟给他注射第二种药物的时候,韩焕就感觉到了从背部的伤口传来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实验后他的自愈能力被大幅度提高,背部的新皮生长速度自然也远快于正常人,而顾璟给他注射的药剂却强行抑制住了新皮的生长速度。   这负责抑制的第二种药剂的副作用来的极其迅猛,不仅是伤口再次出血那么简单,他能感觉到随着自身自愈速度的降低,痛觉神经也越发的敏锐起来。   此刻,他已然无法忽视背后那越发强烈的疼痛感。   韩焕眼前的景物忽然模糊了。   应该是第一注射的致幻剂发挥了作用。   顾璟没有说错,还好提前注射了致幻剂,否则那样呈几何倍放大的疼痛真的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桌椅都有了重影。   韩焕撑着倾倒的墙壁站了起来,天花板上的复古吊灯不断的被拉长,他走到窗边,繁密的树林的枝叶一点点的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无边的绿色蔓延向了远方。   一条蜿蜒向前的小路。   顾璟正一点点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韩焕努力稳住自己的视线,却发现天旋地转中,想要看清一个人实在是太难。   该死。   那些专家好像估计错误了。   一旦降低他的自愈能力,他那被强化的抗药性也会被相应的降低。如果此刻给他用上顾璟在上海为他注射麻醉剂的量,把他彻底麻醉的可能性非常大。   实验最主要强化的还是他的身体,神经系统的干扰仍和正常人一样很难避开,一旦依赖上这种高强度致幻剂……   韩焕终于站稳了身形。   他捂住小臂上那条细长的新鲜的伤口,血珠不断冒出来,很快凝聚成一股,染红了捂住伤口的那只手和手指间的刀片。   这刀片是他无意间从医院带出来的,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作用,   韩焕向小路上望去,顾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一片密林中。   远方绵延的山丘起起伏伏,近处则是树林繁密,小楼的上空,鸽群在盘旋过几圈后,扑棱棱的落了下来,白色的羽毛轻柔的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耳旁是熟悉的细微声音。   无人机停在他的斜上方。   韩焕静静地看着上方的无人机,良久才收回目光,拉上了窗帘。   在几百米外的车上,有人正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助手小心的接过顾璟手中的平板,屏幕的最后定格在了男子转身的背影上。那背影修长挺拔,却在老旧的铁窗中,被栏杆分割得支离破碎。   助手正要关电脑的动作被男子一个动作止住了。   “把这个图截下来换成平板的屏幕吧。”   助手立刻照做,却也多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那韩先生的房间需要安装监控吗?”   “监控?你觉得这里需要安装监控?”   顾璟的目光扫过来,淡淡一眼却让助手浑身上下都紧张了起来,连忙摇头。   “二公子,之前您进入时,顾夫人来电话了,希望尽快能与您见一面。”   顾夫人是顾老爷子的正妻,也是顾家大公子的生母。   “我知道了,你去安排时间吧,要在这个星期之内。”   见自家上司闭着眼一言不发,助手悄悄拉开了车门——   “把平板留下来,一个小时后来叫我。”   “是。”毕恭毕敬的放下平板,助手从车里退了出去,眼见一旁年轻的二助正满脸的焦急,皱眉疑问道“出什么事了?”   “刚才我有一个报社的朋友告诉我,他们报社接到了一个匿名的投稿,就是今天二公子和韩先生在医院的。”   年轻的二助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助手打断了。   “去告诉你那个朋友,如果他们报社不想在三天之后就被圈内彻底封杀,就马上把这个该死的匿名投稿全部删除。”   “可这么做二公子会不会同意……”   年轻的二助突然被助手那带着同情的目光扫遍了全身。   “放心吧,二公子会同意这样的处理方法的,这可比主编突然被曝光性骚扰全报社倒闭温和多了。”   “那位韩先生,可是惹不起的人呢。”助手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一旁那闪着银光的豪车,“这张车才是二公子最初为韩先生准备的出院礼物。”   只不过事发突然,这份礼物来不及送出,就被归入了永远送不出的行列。   曾经多美妙的假设啊。   没送出的兰博基尼的后座上,顾璟轻轻滑动着屏幕。   和在公寓时一样,他没有在小楼里安装摄像头。也许,如果没有那一群自带麻烦的一群人找过来,他连那手环上的监听器都不会打开。   反正每一次他得到的反馈,都是沉默。   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指尖却在屏幕上留恋不舍。   他看见了韩焕小臂上那条新鲜的伤口,那染红男子指缝的鲜血,似乎也染红了他的视线。   在第九军区时,他曾亲眼看见过那些应对疼痛的特殊训练,他的阿焕每次都是轻松通过。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疼才能让男子脸色变得如此糟糕?   几何倍增长……他无法想象,也拒绝想象。   这样做也许是错的。   可……他无法停下。   顾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一阵疲倦涌上了心头。   傅雅的事后续处理起来并不容易。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做到一劳永逸,事情发展到这里,虽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也不是不能解决。   反正已经解决了他心上那个最大的变数,剩下的交给顾家其他人放手做便好。   韩焕啊……脑海中被一个人的画面占满。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他也许是真的累了。   顾璟靠在座椅上,强迫着自己陷入了短暂的睡眠中。 第四十五章 母慈子孝①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助手拉开门的时候,顾璟已经醒了。   他在军队服役的两年里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对自己要求的严苛。   不到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虽然质量不佳,却也能让他的理智回归到正常状态。他习惯了每一刻都要求自己保持冷静与精力充沛,以便更好对下一步做出判断。   如果没有韩焕,他现在应该已经与那位他名义上的母亲谈判完毕,准备去和曾程喝下午茶了,而不是接到了最新的消息匆忙的赶回去。   “二公子,医院那边说您的父亲五分钟前已经从普通病房转入了ICU,正在抢救中,病危通知书已经发到了顾夫人的手里。”   助手低垂着头,等待着上司的吩咐。   顾璟的声音冷淡得让人脊背忍不住发凉。   “之前让你约顾夫人,约好了吗?”   助手连忙打开平板调到了日程页面递了出去答案“鉴于您最近日程较为繁忙,已经把顾夫人和您的见面约在了本周星期五下午四点,晚餐订在了鼎元楼,您随时可以用餐。”   见面,谈判,最后在母子情深的一起共用晚餐,所有时间无可挑剔的规划好了。   这才是他的生活,面对不同的人,日复一复的滚动向前。   顾璟“嗯”了一声望向了窗外。   车速很快,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已经不见了,上了高速,路边的树枝上还挂着稀稀落落的枯黄叶子。   他没有告诉韩焕,其实在七岁之前,在那栋小楼里,他曾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父亲会抱着他,行走在树林间,山间的风清爽,耳旁是男子亲昵的逗笑。   那是他唯一对家温暖的记忆,而现在,他正在和这份温暖背道而驰。   这一次也许就是他与那位顾夫人最后一次谈话了。   他要为这次见面做一点准备。   顾璟拨通了电话,唇边泄露出一丝笑意。   三天后。   助手拉开车门,顾璟从那张挂着军牌的宾利上跨出,看着腕上碎钻闪烁的表,发现比约定好的时间提早到了一刻钟。   他穿的很正式,一套铅灰色的阿玛尼经典款定制西服,修出挺拔的身姿与白皙得毫无血色的面庞。   助手替他披上外衣时动了动鼻子疑惑道“岩兰草和玫瑰的味道,二公子,您是突然换了品味吗?”   “我一直都喜欢这种搭配,只不过阿焕他喜欢檀木香而已,以后……”顾璟偏头嗅了嗅衣间,“还是订原来的那一款好了。”   助手了然的点头。   旁边的停车位上传来刹车的声响。   一位画着精致妆容的妇人被女助理扶了出来,看见宾利显然是着实愣了片刻,目光直直的扫向了顾璟。   顾璟弯了弯唇角,向妇人伸出了手。   “母亲,我们走吧。”   虚情假意。   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从彼此的脸上看见了这个自古就用来形容他们的词。   养尊处优的生活,优雅完美的举止,妇人搭上那只向她伸出的手,在男子的搀扶下走进了预先订好的茶室。   等待茶室的门彻底关严,妇人第一时间想要抽回的手却被顾璟紧紧握住了。   “放手。”   精心掩饰的厌恶在这一刻彻底的暴露。   顾璟缓缓松开手,风度翩翩的替妇人拉开了椅子。   “您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母亲。”   妇人没有坐到那把椅子上,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男子,一字一句道“今天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吧,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你大哥?”   “顾家的继承权。”   那薄薄的唇瓣吐出的三个字像一把把尖刀,妇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良久才咬牙切齿道“好,我答应你,什么时候放人?”   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顾璟的肩膀止不住的乱晃。   “居然这么好说话呢,我这六年真是白瞎了。”   “顾璟!”   被直呼大名,顾璟才椅背上坐直了身体,一双美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妇人。   那双漂亮的眼眸让妇人的心猛然跳停了一拍。   太像那个女人了。   顾璟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再开口时,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茶屏风上“等法律什么时候放过顾宇,我就放了他。”   这一句话让妇人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看着那双眼,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顾璟,你不要这么得寸进尺,我们已经同意交出了继承权,你要是敢再做过多的要求,小心什么都拿不到!”   男子的笑声不大,嘲讽的意味却是实打实的足。   “呵,我有说过我要再向您要什么吗?”顾璟望着妇人越发苍老的面容,加大了唇边的微笑   “今天我收到父亲病危的消息,想来他和大哥一样,都是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妇人脸上的愤怒在话音未落时,就又添上了震惊的神色。   “你……你这是要弑父杀兄?顾璟,你这个白眼狼不孝子!你……”   “孝?对谁孝?您吗?”顾璟扶住妇人险些因为气氛而摔倒的身体,口中却也不停,继续微笑道“顾夫人您不过是另一个杀人犯,有什么资格说还没有成杀人犯的我呢。”   这句话实在是杀伤力太大。   妇人一把推开男子,化了精致妆容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   “血口喷人,顾璟,你不要以为现在顾家的权在你的手里,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别忘了,当初要是没有我,顾一川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小军官。”   顾一川,顾老爷子的本名。   被妇人死死地盯住,顾璟却也毫不恼怒,甚至有了闲心烧开了水,冲净了桌面上的每一样茶具。   沸水在壶中咕噜作响。   “我差点忘了原来您还有个强大的娘家。不过,听说您的母家张家在大哥入狱之后就劝您和父亲离婚,您没同意就把您身边张家的人全部都撤走了啊。”   全部撤走,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疯子。   妇人怒在嘴边,极其费力的忍了忍才稳住了自己的声音“我好歹是你父亲的妻子,当然不能再这个时候走。”   “那倒是没错”顾璟轻轻笑开了,沸水冲进茶叶里,整个茶室里都弥漫着上等龙井的清香。   “毕竟是怀了孕才挤进了顾家的门,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手把位置送出去。”   把男子递过来的茶杯随手扔向了一旁,妇人的脸上却隐约有了得意之色。   “那也比一个生了男孩还进不了门的好。”   清脆的一巴掌。   妇人捂住那半边红肿的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男子。   这个成天都在算计人的孽种,不是最讲究面子了吗,这样要他们怎么出门还再演母子情深?   不过也好,一切到随了她的计划。   妇人的手指轻轻碰到了衣领上的胸针,打开了里面出门前就放好了的录音器。 第四十六章 母慈子孝②   妇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顾璟的眼睛。   最后一次了,谁还在乎脸面这种东西。   先开口的是那捂着脸的妇人。   “顾璟,你敢对你的母亲动手?”   顾璟半眯起眼睛看着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声“您说的动手,是不是还包括把您的衣服剥光了,丢给一群男人做些有趣的事呢?”   妇人才恢复了一点的神色变得比片刻前更加扭曲了,狠狠地骂道“畜生!今天终于把你伪善虚假的嘴脸收起来了!怎么,绷不住了?靠杀人成了顾二公子,现在终于忍不了了,要对我们一起下手了?!”   “怪不得生母短命,天生的扫把星。”   “厚颜无耻。”   像是很苦恼于妇人的话,顾璟低下头,在妇人耳边低声道。   “是啊,我杀了人好不容易成了顾家的二公子,现在再也等不了了。”   男子的手猛然掐住了妇人的脖颈,   再松手时,那被精细保养得脖颈上已经是一圈淤青。   “顾璟你……”妇人喘息着,声音戛然而止,连语气都变得有些得意“你刚才说的我都录下来了。”   顾璟坐回了茶台前,垂着脑袋,手上的茶杯似是震惊般掉在了桌上。   外面似乎变了天,光线变得幽暗起来。   “所以呢。”男子轻声问。   明明灭灭的光线里,他抬起头,嘴角止不住的上翘起来“所以呢,您打算把我怎么样?”   妇人的得意被这笑容尽数抹去,咬咬牙道“只要你不答应立刻放过顾宇,我就立刻让人把这段录音发到网上去,让他们看看你这个衣冠禽兽的真面目。”   “那就传吧,不过再传之前,不如我们先看一段视屏开开胃吧。”   茶室的屏幕被缓缓放下,幽幽的投影中,镜头拉近,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   男人的声音被嘈杂的水声和脚步声盖过了,蜷缩在角落里,满脸的惊恐。   “顾璟!你这个禽兽!”妇人在看到屏幕的那一刻已然是面无人色,平日里被美容院精心呵护的脸庞仿佛是瞬间苍老的数十年。   “他可是你大哥!是顾家的大公子!你!”   “嘘。”   食指竖在唇前,顾璟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偏头,目光在妇人的面上轻轻掠过。   “看,大哥在哭呢。”   屏幕上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镜头的存在,想要伸手遮住自己的脸,却被两个穿着狱警制服的男人拉住了手臂,就这样衣不着寸缕的被拖出了镜头。   投影结束。   屏幕缓缓地升起。   妇人已经是面如死灰地瞪着顾璟。   “顾璟,你居然敢在监狱里动手,你……”说到最后,妇人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听不清楚了。   顾璟笑了起来。   “监狱里的手段是见不得光,但作为私人娱乐,这还是个不错的素材,不是吗。”   赤裸裸的威胁,连掩饰都已厌倦。   妇人忽然大笑了起来。   “顾璟,你不会对我的儿子动手的,你还需要我帮你去树立个好人的形象,替你挽回你的那个姓韩的小情人。”   空气中忽然沉默了。   第二泡的茶成了。   顾璟吹开一层乳白色的茶沫,似是品鉴般的垂着眸子,等待着茶水的香气浸润喉咙。   是啊,他还需要挽回一个人。   “你说的没错,我还需要你。”顾璟放下手中的瓷杯,静静地看着妇人。“我需要你和我母慈子孝,需要让他觉得我不是那么六亲不认,需要你永远保密今天的事。”   “不然,”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了“我也会需要一个母亲去送葬。”   没有顾上妇人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愕,顾璟重重敲了下茶台。   助手应声而入,手中捧在全新的衣物。   “您让人叫的记者已经到了吧?”   这个孽种怎么知道自己叫了记者……妇人连忙低头掩饰这最后一击失败的失态。   顾璟全然不在意妇人的动作,只是对着助手轻声吩咐了一句,又回头对妇人淡淡道“别担心,您和顾宇都会没事的,只要顾夫人您和我仍然是母慈子孝,明天您就不会受到来自监狱里的任何东西。”   助手强行扶着妇人向茶室后的更衣室走去,顾璟的声音落在了空气中。   “您该去补补妆了,我在鼎元楼订了位置,一会儿我们过去那儿把晚餐解决了。”   晚餐?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妇人正被强行架入更衣室,突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顾璟,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顾宇?”   助手带上了更衣室的门。   顾璟晃了晃手中的小瓷杯,将杯中茶水尽数倒空。   “放过啊……”   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放过,却很少有人能站在悬崖边,自己迈出那送命的一步。   一向养尊处优呼风唤雨的顾家大公子自然也不会迈出那一步。   那就这样吧。   生不如死也很好。   他接到了消息,傅雅去世当天,那位宠女如命的傅法官也因心肌梗塞而过世了。   再没有人会在审判上阻止他了。   顾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第二泡时,沸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手背已经明显红肿了一片。   一个人时火辣辣的疼痛才更加明显。   韩焕,都是你的错。   给了他温暖又不即时收回,让他在执行早就制定好的计划时,有了那么一丝动摇。   这一丝动摇留住了两个和他血脉相连的人的命。   顾老爷子还在ICU没出来,估计要是传出大儿子被一枪崩了的消息,非得当场气死了。   记忆回溯到几天前,老人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顾璟,我把顾家交给你,你答应我,要保住这个家。]   他没有食言,这个家仍然光鲜亮丽的保住了。   妇人穿的高领羊绒衫恰好遮住了脖间的淤青。   顾璟替妇人拉开了门,欠身,冲着妇人行了一个绅士的吻手礼道“人死也要死的体面些,免得死相太丑,连收尸的人都被吓跑了,成了孤魂野鬼到处索命。”   妇人厌恶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   顾璟伸手,将助手手中的鸡血石胸针重新别回了妇人的衣领,笑道“顾夫人,这么多年,您的教诲,我一直在替母亲记着呢。”   “不,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   “我知道您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顾璟并没有再给妇人解释的机会,扶着妇人如来时一般走到了大门。   无数的闪光灯闪烁。 第四十七章 盲点   闪光灯下,没有什么母子反目的猛料,又是一副上流社会母慈子孝的老样子。   记者们的表情显然有些失望。   不过……   等等。   顾二公子这是要抛下母亲,一个人先走?   失望的记者们又重新调好了镜头,对准了那正打着电话独自走向一边的顾二公子。   四周嘈杂,顾璟却也听清了对方说了什么,皱着眉挂了手中的电话,直直望向了停在路边的宾利。   一个人正朝他走来。   那人的小半张脸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实实,露出一双眼角上翘的眼与妩媚的红唇,一袭绯红翠叶的复古旗袍,踏着细跟摇曳生姿,硬生生的在一片乌泱泱的人群中劈开了一条道路,径直的就走向了他。   顾璟走下最后几阶台阶,开始想念起那片记忆中的绿色。   眼前的人……果然是个麻烦。   “二公子。”旗袍美人像是撒娇般拉上了在顾二公子的手臂。不由分说,便带着人向前走去。   瞧瞧,这不就有新闻了吗?   快门按动的声音连成了一片,谁都没有注意到顾二公子那眼里一闪而过的无奈。   “小鬼?你怎么来了?”   旗袍美人不大乐意的看了男子一眼,手上一用力,扯得顾二公子不由自主又被向前带了半步。   这可是能单手扛上三十斤原木跑上五公里越野的手劲。   “我不来,那些记者不就白跑一趟了吗?顾二公子因新女友与母亲不欢而散,母子生隙只为红颜。多好的素材助你上头条啊。”   顾璟“……阿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搭档。”   “有我这样的搭档才靠谱啊,你都不用担心他被哪个美女给勾走了”   靠谱个头。   所有的情绪都败了给了此刻的无奈,顾璟被强行拖到了后座,伸手一带车门,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次是你自己来,还是陈处让你来?”   小鬼一手撑在窗边斜支着脑袋,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西装革履的男子,低笑出声。   “当然是我自己来。这次赵杰突然毙命,王家还来不及反应,顾家就出手了,老陈能升职还多亏顾二公子你了。”   似乎觉得这样端庄的坐姿很不舒服,小鬼翘起腿,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高开叉的裙摆下露出一侧白皙的大腿。   风情无人懂啊。   看了眼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沉默着的男子,小鬼笑着点了支烟,夹在手间,按下了车窗。   顾璟看了眼那夹着烟的葱白的手指,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机又恢复了平静。   “换皮了?”   “对啊,手上和背上都换了。”   那不是一双狙击手该有的手。   不过是几刀下去,血肉模糊的贴上了新皮。   小鬼绯红的唇在烟雾中越发的妖娆,开开合合,让人不禁产生想要亲吻的冲动。   “顾璟,上次的爆炸是个意外,行动快一半的时候,有人提供了消息给赵杰,我暴露被拷住了,没来得及通知韩焕行动取消,就将就着了。”   一个急刹车。   窗外的景色变换,已经离开茶室很远了。   顾璟听了小鬼的话,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颔首,望向了窗外。   “希望你今天瞒着赵处不是来找我特意道歉的。”   “当然不是,”   诱人的红唇微微上扬,小鬼从随身的精致手包里掏出了一只小巧的口红放在了顾璟手中。   “顾二公子,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为你找到的,事关你家那位,你可要仔细看啊。”   顾璟转回头,看着旗袍美人悠哉的将快要燃尽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对着他明眸皓齿的轻轻昂首,眼底秋波和飞吻齐齐送到了面前。   “到前面停车吧,顾二公子,我等着你呦~”   车停了,旗袍美人忽然环住顾二公子的脖颈,暧昧的咬了几句耳朵,惹得前排的司机和助手都转了头,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顾璟,你真的那么确定,大鬼他会乖乖用药吗?”旗袍美人说话的声音很轻,话音未落,便已经微笑着走远。   助手在后视镜中对上了男子意味不明的眼神,战战兢兢问道“二公子,现在您还是按日程去与夫人共用晚餐吗?”   顾璟淡淡的瞥了眼手中的口红,五指合拢,缓缓握住了那黑色精致的羊皮躯干。   这只伪装成优盘的口红里,一定有一些和这次爆炸相关的东西。   “回家。你去告诉那些专家,明天我要看见他们最新的报告,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些更明确的回复。”   这种高强度致幻剂之所以会被归为禁品。不仅仅是因为它会短暂的麻痹人的神经,更是因为它能使人上瘾。   盲目的贪恋,最后万劫不复。   而他的韩焕,显然不会允许这种强制性的贪恋在自己身上发生。   真该死。   他怎么忽略了最基本的一点。   希望还来得及……   顾璟眼底的阴沉越积越重,却在下车的前一刻被极好的掩藏了起来。   包围了小楼的林海仍然是郁郁葱葱,只不过到了已经入夜,黑沉的天空下,风与树叶飒飒的声响令人骨头都发酥的想着。   “开门。”   守在门口的保镖毕恭毕敬的迅速打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整栋小楼里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去准备急救箱,没我吩咐所有人都不许进来。”   关门。风吹开白色的纱帘,月光却被阻挡在了窗外,整个客厅里一片漆黑。   视觉被瞬间剥夺了,顾璟站在一片黑暗中,像曾经鲜活的生命被突然爆发的岩浆永恒的固定在了一种形态。   他的表情实在是称不上好看,冰冷里带着难以形容的凶悍与无望。   他在等待着视觉的恢复,也在为这一次的见面做一个准备。   他还没有准备好见到韩焕,而事实上,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韩焕了。房间的窗帘是一直拉着的,而他的阿焕这么多天都没有迈出房门一步。   他应该在房间里安一个摄像头的。   在一片死寂中,顾璟用力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   视觉逐渐恢复,他走上了楼梯,皮鞋踏在有些腐朽了的木板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到了。   房间的门缝里没有泄露出一丝光亮。   顾璟用钥匙开了门,迎面而来的,是无处可藏的血腥味。 第四十八章 伤痕   黑暗里,韩焕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床边,黄豆大的血珠从细长的伤口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一滴一滴顺着手臂滑落。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片薄薄的刀片,刀刃上还沾着血。   “你回来了。”   很平静的声音,却让顾璟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窗户是开着的,夜深的寒意顺着骨缝钻进了胸膛。   他听见了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阿焕,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   被注射了高强度的致幻剂,即使小臂上还有不间断的疼痛,此刻韩焕也觉得保持清醒是件费力的事。   “顾璟,别开灯。”   看着男子修长的身影出现了重影,韩焕不由自主的用力按住了伤口。   嘶——   伤口上传来的疼痛呈几何倍的放大,致幻剂的作用再一次被降低,韩焕摇摇晃晃的想要起身,却被顾璟按回了床上。   “下面的人说,刚刚才给你注射完药。阿焕,痛不痛?”   顾璟缓缓蹲下身,单膝着地,抬眼望着男子。   柔软的舌尖划过刚刚止住血的伤口,没有明晃的灯光,黑暗中顾璟从男子的小臂上抬起头,指尖划过那结实的手臂上的每一道伤痕。   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尚未痊愈。   只是三天,却有了足足七道。   一道一道像是刻在他的心头。   顾璟拒绝了那只把他拉起来的手,将脸轻轻地贴在了男子的腿上。   “阿焕,为什么要拒绝致幻剂呢?”   韩焕的背脊忽然僵了片刻。   一股电流不经意间从彼此身体接触的部分传来,直达敏感的区域。   他想要伸手抚摸顾璟英气的侧脸,却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们姿势其实非常的奇怪。   几个小时前还是高高在上的顾二公子温顺的半跪在同样身为男性的他的身前,像是在进行奇妙的仪式。一片寂静里,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你知道致幻剂意味着什么,对吧”顾璟撑着脑袋,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无声的微笑着。   “那么介意过度注射导致上瘾,为什么不找我呢?你就那么不想见我?”   黑暗里,韩焕能清楚地看见顾璟的表情,他的夜视能力好的惊人,但他不确定对方是都能看清他的脸。   那张冷硬的面庞上的唇角的弧度是那么的柔和。   “你为我注射了降低身体机能的药剂,是为了把我一直留在这里,对吧?”   顾璟表情微妙的点了点头,起身,向灯的开关走去。   每走一步,身后都传来了一个问题。   第一步。   “致幻剂是你特意选的。”   “对。”   第二步   “选择之前,你就知道它会上瘾,也知道上瘾后就很难再把它彻底戒除了?”   “知道。”   第三步。   “如果我拒绝再使用致幻剂,会怎么样?”   韩焕的声音不大,顾璟却能清晰地感到了由内而外的压迫感。他有些想笑,走到了灯前,他伸手轻轻按下了开关。   “你可能会痛死,”房间被照亮,顾璟确信自己的表情已经与平时无恙,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   顾璟微笑起来,“不过,我替你拒绝了这种结局。”   他走过来,细心的替男子包扎好了伤口,又用干净的绷带在男子的手腕上绕了两圈。   本能的,韩焕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其实,只要你能配合注射有抑制效果的第二种药剂,致幻剂你可以选择拒绝。”   不忍,却又说得坚决。   顾璟牵起韩焕的手,不容分说的就带着男子出了房间。   他们来到了另一间与韩焕居住的房间相邻的房间。   门开了,空气中没有尘埃的味道,显然有人已经在不久前就进来做了彻底的清扫。   没有桌椅,整个房间只剩下中央的一张床和摆放在床四周手腕粗的铁链。   顾璟牵引着韩焕来到了床边,他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精神涣散,一用力把便男子压到了床榻上。   这一个类似于调情的动作似乎唤回男子的神志,韩焕咬了咬牙,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把身边的人推走。   每一次注射完后疼痛感都是最强的时刻,而今天的药效似乎格外的好,他的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疼痛。   “拒绝致幻剂,以后你就都要在这里注射了,注射完,你会需要他们把你五花大绑起来,然后死死固定在这张床上,以防你痛得咬舌自尽。”   顾璟拍了拍男子的脸,跨坐在了男子的腰间。俯下身,亲密的蹭了蹭男子的额头。   原本亲密的动作,却因为那被迫提升的痛觉变得异常煎熬。抵着床单的背部还未痊愈的伤口疼的快要让人崩溃,韩焕咬住唇,涣散的眼神中痛苦显而易见。   “等会儿,我让他们帮你检查一下,好好休息吧。”   顾璟犹疑了片刻,似乎不忍心让男子徒增痛苦,便下了床起身走到窗口,从口袋里摸出电话。   “把急救箱和医生都带上来,”顾璟回头看了一眼,继续道“带上吗啡。”   床榻上的人已经痛得冷汗津津,十指死死抓住了身下的床单,力气大得骨节都泛白。   抱歉。   顾璟亲了亲韩焕的额头,用铁链的一端拷住了男子的手,轻轻退出了房间。   楼上的脚步声匆匆。   顾璟坐在小楼门前的台阶上,嚼完了手中的烟草。白色的纸皮被随手丢在了脚边,没有风,已经成了小小的一堆。   唇齿间的味道还不够辛辣,苦涩占据了大部分的感觉。   助手从身后的门中走了出来。   “二公子,已经为注射了韩先生镇定剂,现在韩先生已经入睡了,医生正在为韩先生做初步检查。”   “你出来前,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助手望着那面无表情的脸,使劲咽了口吐沫,才战战兢兢的开口“韩先生在注射镇静剂前叫了韩小姐的名字。”   韩小姐,韩琳。   顾璟愣了愣,摆摆手让助手退到了一边。   “下个星期的日程安排了吗?”   “只安排到了下个星期五”助手递出了随身携带的平板,除了下个星期三,日程一栏其余所有的地方都已经被标注得不能再满了。   下个星期三的日程里只有一个名字。   “小舅舅要回来了?”   “是的,飞机已经确定是下个星期三下午一点到,听说表少爷也会和段先生一同回国。”   顾璟用食指指节揉了揉眉心,想起了某个欢脱的身影,就觉得一阵头疼。   “让小舅舅回来把顾钧看好了,最近不用安排专门的时间给他们,还有,把下周三早上的日程也取消了,我要去墓园。”   “您是要一个人去还是和韩先生一起去呢?”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助手观察着自家二公子的表情,只见男子目光平静的看着远方不知名的某处,沉默的点头。 第四十九章 小舅舅   十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   飞机从伦敦希思罗机场起飞,准点降落在了首都机场。   身形颀长的男人穿着及膝的铅灰色冬风衣,从贵宾通道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大男孩,正插着手紧跟着前面的男人。   大男孩一身潮牌,暗红色的发微长扎在身后,刘海遮住了小半张侧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走着,脚步如同捕猎的大型猫科动物般的轻巧却又拉风。   许多正要出机场的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两人。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摘掉了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墨镜,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出口。   人来人往,旅客们步履匆匆。   那里没有他想见的人。   一丝失望从铅灰色风衣的男人眼中闪过,下一秒,男人就被身后的大男孩黏住了。   “大叔啊,你身后还有个活人呢,别这么丧气好吗?”   像对待小动物般拎着大男孩的衣领把人拎到一边,男人面无表情的走向了出口。身后,年轻的大男孩孩子气得撇撇嘴,又大步跟上了男人的步伐。   女助理在出口第一时间走了过来,歉意的接过了男人手中的公文包。   “抱歉,段先生,二公子今天有事,不能亲自前来为您接机了。”   被称作段先生的男人并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只是微微点头,那五官深邃的脸庞仿佛是被永不解冻的冰雪覆盖着,吓退了原本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搭讪的女孩。   段先生正要向前走去,却听到身后一声欢呼,   “二哥不来啦”大男孩被段先生疑惑的目光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嘿嘿一笑,绕到了男人的身边。   “既然二哥不来了,大叔你下午就没有行程了,陪我去……”   大男孩还没有说完,就被段先生冷淡的眼神拒绝了。   段先生跟着女助理上了车时,大男孩站在车窗外满脸的失望。   要分开了啊。   几分钟前还是大型猫科动物的大男孩,一转眼就变成了被抛下且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段先生微微皱起了眉,耳边忽然清冷了许多,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开车。”   车飞速的启动了,大男孩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段先生淡淡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待身后的机场再也看不到了,才转头看向女助理。   “顾璟现在在哪儿?”   记得二公子在她出门前特意交代过,对这位段先生要有问必答。女助理立刻答道“二公子在墓园。”   “墓园?顾家老头子是去世了吗?”段先生冷哼了一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又冷了几分。   “他是和谁一起去的?”   “是和韩先生一起去的。”   几十公里外,韩焕忽然感到心脏毫无缘由的加快了一拍。   十一月中旬的北京,已经有行人穿了厚重的冬衣,而越往山间走,温度便越低。车轮碾过地上枯黄的叶子,发出细碎的声响,裹挟着凉意的风呼啸着奔向远方,车内却是温暖如同春天。   韩焕的身上只松松的套了件黑色衬衣,长袖遮住了手臂上的伤痕。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旁一直在电脑前忙于工作的男子,决定继续着两个人的沉默。   他们已经有快一个星期没说一句话了。   韩焕手腕上的一层薄纱布,是医护人员为了防止被铁链锁住时皮被生生的刮去一层替他裹上的,却没有想到第一天,他就差一点把自己的腕骨折断。   太痛了。   拒绝了使用致幻剂,疼痛每天都让人的神经面临崩溃。   被铁链死死的固定住了四肢,他挣扎得徒劳,仿佛是解剖台上尚且存留一口余息的活死人。   日复一日,被迫习惯。   那间只有床的屋子里被装了监控,他常在那里一呆就是一个上午。   其实并没有装的必要。   注射完后,往往他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清醒,但即使恢复了清醒,他也被药力折腾的筋疲力尽,不想再动一根手指头了,往往是直接在床上睡去。这成了一个不变的过程,然而在昨天的过程到了最后一步,却被打断了。   韩焕仰面躺在床上,他过于疲倦的望着天花板,快要入睡时却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有人进来?   他想着,艰难的撑起身体,却意外的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顾璟。   “阿焕,我们一起去墓园看看她吧。”   顾璟的手覆在他的眼上,替他遮去了所有的光。在男子的身后走进来的医护人员迅速地解开了那锁住他的四根铁链。   “我想,你需要先休息一会儿,”旁边的人小声的对他汇报这什么,顾璟似乎听得有些心不在焉,随口一句知道了打发走了人。   韩焕枕在顾璟的腿上,意识恍惚间想起了实验时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曾一丝不挂的躺在在巨大的容器的底部,水流剥夺了他的呼吸,后背被凿开的疼痛却又让他保持着清醒。源源不断的鲜血融进容器里的半透明液体时,他曾想过,应该听某人的建议,在实验前去给顾璟打个电话的。   曾经的他直面死亡时竟然有这样的念头。   韩焕靠在顾璟的大腿上,似是不舒服的动了动,引来对方关切的目光。   很奇怪,他居然能感受到这样的目光。意识朦胧中韩焕想着。他的意识很快就坠进了黑暗里。   半晌无梦,再醒来,他已经到了车上,依旧是枕着男子紧实的大腿。   他一言不发的坐起身,回想起入睡前一刻的念头,一时有些出神。   能在这个人身边,也很好。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韩焕看着顾璟终于从电脑前抬起了头,划开了手机屏幕却没有及时接下,反而看了他一眼按下了红色的拒绝标志。   “我不会听的。”韩焕微微皱眉,却引得顾璟一声低笑。   这么多天里,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是小舅舅的电话,他今天和顾钧一起回国了。”   “他们……是在一起了?”韩焕有些诧异于这个回答。据他所知,这个与他从未谋面的小舅舅一直是生活在国外……怎么会与顾家那个小孩一起回国?   想起曾经和某个小孩待在一起的日子,韩焕不由得无奈起来。   “就顾钧那样,能追到小舅舅才是白天活见鬼”顾璟合上电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又接过了助手递过来的平板。   屏幕被伸过来的那只手强制关闭。 第五十章 原谅   顾璟有些诧异的望着那只关了他屏幕的手直直移到了他的后脖颈上。   “疼。”   韩焕替显然是夸张喊疼的人又用力揉了揉脖子,他手法娴熟,酸麻过后很快就让顾二公子的表情变得惬意起来。   “不是坚持不加班工作吗?你都快得颈椎病了。”   顾璟反手捉住了那只还在揉按的手,轻笑一声,俊秀的脸庞在韩焕的眼中放大。   “那不是你……”你不在嘛。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车停了下来。   墓园到了。   顾璟松开韩焕的手,先一步下车。背影匆忙得像是落荒而逃。   没有人等他回家,几点钟休息,哪一刻熄灯,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一片墓园并不是公墓,离四九城百十公里,在一片平坦的山麓上。每一座坟墓都被精心的打理过了,洁白的大理石碑上只刻了的名字与日期方便人们寻找故人。   顾璟停在了一座墓碑前,将手中那束黄白相间的花束放在了一旁,起身,看着身后人走到墓碑前,蹲下身,指尖拂过石碑上的名字。   “对不起。”   黄玫瑰柔软的绽放着,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   顾璟看见韩焕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他再也不能那样清晰地看着他的阿焕。他的视线模糊了,抬手,指尖滑过眼角,冰凉的,湿润一片。   “阿焕。”   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韩焕一言不发的摩挲着石碑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本就沉默寡言,此刻更是连基本的应答都不愿意施与。   顾璟走过来,影子笼罩了那张冷硬的面庞。他俯下身,在男子的耳边低声道“阿焕,你不是个好哥哥。”   仍然没有回头,韩焕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喉咙里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嗯。”   远处天空下的飞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南归,一圈一圈的盘旋着。   墓碑上只有两行字。   韩琳。   1994~2013。   就这样永远的留在这方寸之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焕站起身,正想说什么却猝不及防的被身后的人抱住。   “阿焕,如果你接受我的道歉……”能不能回到我的身边。   谁都看不见谁的表情,这样很好。   顾璟记起来,几个月前他第一次在别人的葬礼上泪流不止。   他是立碑人,碑上的名字,是韩焕。   那块碑他一直记得只有两行,男人的名字,以及……   那一句再见。   没有其他的了,葬礼上,他只记得这碑下长眠的人,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见,再也不见,或是,再次相见。   他失而复得,却糟糕的发现自己已经留不下这个人。   他们之间相差了整整五个月的时间,他不知道那些时间里,现在正安静被他抱着的这个人是怎么度过的。   他过得好不好,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怎么会……   被他从背后抱住的人忽然动了动,挣脱开他的怀抱,又一次再将他拥入怀中。   “顾璟。”   他的名字宛如咏叹调般被那低哑的声音念出。顾璟感觉到了拥抱他的那一双手更加用力,他伸出了手,回抱住了男子。   “我累了。”   时间不对,场景也不对,两个人的拥抱却是那么真实。   顾璟听见耳边的低语。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个好哥哥,所以”韩焕轻轻拍了拍那几不可察颤抖着的背脊,声音温柔了些许“我接受你的道歉。”   “我们重新好好在一起吧。”   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上。   顾璟感觉鼻头发酸,却仍然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曾经在春日里失去一个人,而此刻他们离得那么近,那颗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着。   所有生离死别都成了过去式。   韩焕看着微笑着的男子退出他的怀抱,向后一步,微微踮脚勾住男人的脖颈。   两个人的额头亲密的抵在了一起。   “我知道啊。”   顾璟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牵着韩焕走出了墓园,也许是长久以来的防线被这一句话瓦解,他并没有注意到男子眼中正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消失。   上车的时候,顾璟听到了一声身边人的呼唤。   “顾璟,”韩焕皱着眉,似乎剩下的话有些难以开口。   顾璟用食指揉开了男子紧蹙的眉头,转头对司机微笑道“回公寓吧,小楼那儿还是和以前一样封起来吧。”   车逐渐驶离墓园。   顾璟握住身边那人的手,忽然一用力把人拽到了自己的腿上。韩焕正在想着什么,猝不及防的便被拉成了躺的姿势,不禁有些好笑的望着男子。   顾璟捂住了他的眼睛,然而声音里的愉悦怎么藏都藏不住。   “不是累了吗,该睡了。”   真是……韩焕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样孩子气的口吻,仿佛是过往的惨烈都被抛在了身后,   在权术阴诡中行走的人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只要给他一点光,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去追逐。   还好,是遇见了他。   番外:端午番外故人行   【君本意欲,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   韩焕从西凉回来那一日,已是一月国丧后。   偌大的皇城中,一片肃静。只有城外姑苏寺的大钟彻天彻夜地响着,一日足足四十九下,连绵不绝地回荡在青空下。   皇帝驾崩,诸皇子皆白麻戴孝,跪在灵柩前。这本是常事,这一年却是与往年大有不同。先帝十六子中,皇三子顾璟跪在首,太子跪在末,可谓是本末倒置,却无人敢言。   韩焕踏入灵堂的时候,正好逢着礼部侍郎上谏。   又是一个以死明志的腐朽儒生。   年轻轻的礼部侍郎还未来得及一头撞死在了先帝的棺木上,就被人拖了下去。   “午时斩了吧。”   一句轻描淡写,原不是无人敢言,而是言者皆已死。   开口那人跪在灵柩正前,听见从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挺住了,便微微偏了偏头,淡淡看了过来。   皇三子顾璟年方弱冠,美姿仪,面如傅粉,名不虚传。   顾璟在看到那一袭黑衣的男子,微微笑了起来,紧绷着面庞忽如三月春风拂面,眼底似有千万涟漪漾起。   “阿焕,你来了。”   这一句又换的满室的鸦雀无声。   大将军韩焕向来不参与党政,数月前奉命出征西凉,却在回京途上险些被人要了命。而就在韩焕养伤的时日,宫中老皇帝突然暴毙,皇三子携五千甲兵径直入了宫,将太子一党尽数清除,定了大局。   谁敢断言,这伤与顾璟无关?   可眼下,这两人望着对方,虽是无言,外人却又插不进分毫。   满室的风雨晦暗。   韩焕看着顾璟走到自己的眼前,一年不见,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似乎仍是那年同他夜游赏梅,拂去眉间落雪的少年。   然,昔年已逝。   他侧身,躲过了顾璟那只欲为他整理衣襟的手。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躲开,顾璟也不恼,只是放下手静静望着他。   皇城外百里山河,都不如那年初见,他以伴读之名进了皇子府第一眼望到的那面绘着青山碧水的九曲屏风和屏风后的那人。   也罢。   “大将军,也是来劝我的吗?”虽是问话,顾璟却仍带着笑,与片刻前那杀伐淡漠之人判若两人。   “是。”   韩焕向后退一步,单膝跪地道“先帝并未废太子,还请皇三子还政于储君。”   他垂着头,一道明黄色丢在了他的面前,卷轴并未裹紧,骨碌着摊开一角露出半字朱批。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皇三子顾璟天命所佑,谦恭有为,今承天意,顺民心,恪承大统,明日登基,大将军对我这旨意可还满意?”   满意如何,不满意又能如何。   眼前之人,虽工于心计,却未必不能成为明君,只不过是先帝偏宠太子,不肯废除那位子罢了。   他曾在数年前便对先帝跪地而誓,言这一世定会尽全力辅太子上位。   君子一诺千金,他从小便奉行的话,今日亦该践行了。   “此旨意明日行,韩焕明日血溅于此,后日行,后月行也亦如此,臣心不改,还请皇三子成全。”   他被男子扶了起来,耳边传来一句低语。   “今夜长乐宫,就算是你我缘分尽了吧。”   【故人西辞,不问情意,有何难说明】   月明星稀,长乐宫里的烛火摇曳不休,却是晦暗不明。   韩焕被推到床榻上的时候,听到远远的有更夫敲锣打更的声音传来。   原已到了亥时,   他轻声地叹了口气,回应了身上人的吻。   顾璟的双唇冰凉,唇齿间还带着西域上贡的葡萄酒的醇美,那线条优美的脖颈低下来,柔腻的轻吟带着热气在他的耳边呼出,星火燎原般燃着他的理智。   他的衣带被顾璟挑开了,露出古铜色的宽阔胸膛,上面遍布着深浅不一的旧伤痕,其中有一道,正正横在心口,似是这些日子才刚刚结痂,被身上人的指尖划过,隐约渗出些暗红。   “疼吗?”顾璟   一箭穿心过,怎么会不疼呢。   韩焕看着顾璟小心翼翼的伸出舌舔舐去了那一抹暗红,任由着他动作。   ……   ……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么做……”顾璟说得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都漏进了韩焕的耳中。   韩焕只能瞥见顾璟那一头柔顺的黑发,火热的唇舌一路向上,最后在肩上,他被男子狠狠地咬住。   “阿焕,明日我登基,你可愿在我身旁?”顾璟说得有些含混不清,他却听的明白。   ……   韩焕无声地笑了,一面亲吻着身下人光裸的脊背,一面死死将顾璟的脸按向床榻。他的样子温柔又无奈,眼底却泛起了红色。   发于情,止于礼,从此君王登临容华,永不再雌伏于一人身下。   韩焕想,原来幼时伴读三载,弱冠情定一生,风中誓言终究是借经年而破,敌不过这九五帝皇之位。   一夜无眠。   韩焕离开时,顾璟尚未醒来。   “殿下,我愿助你登上皇位。”他轻声地说。   十万大军一朝无首,便可由他怀中这人尽数收到麾下,   待明日醒来,长乐宫中不过是一朝春梦了无痕。   【手一挥,膝一跪,赦天下无罪】   人去楼空。   汉白玉铸成的高台之上,新皇负手而立。   “大将军,还真是愚忠。”   后世史官将这话录入青史,却没看见大将军问斩那一刻,沉沉冕服垂旒后,新皇湿润的眼角。   那年皇三子生母淑妃遭皇后陷害,被打入冷宫,淑妃性格刚烈,一袭红衣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后,数年之中,宫中便将这面旧渍带血的宫墙称为桃花墙。   碧血染桃花,故人不来,那鲜妍的颜色便永开不败。   祈华元年,皇三子顾璟继位,改年号,大赦天下。   唯独登基那一日杀了不肯跪的那一人。 第五十一章 等我回来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   车停下来的时候,韩焕才从睡梦中醒来。   顾璟俯身,与他呼吸纠缠,微笑道“欢迎回来。”   暮色四合。   韩焕走进客厅里,复式公寓里仍然是他走时那样的摆设,窗台上的那盆薄荷已经长大了些,白色的纱帘随风轻轻地扬起一角。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四菜一汤,刚好是两个成年男人的分量。   食不言寝不语。   韩焕起来帮忙收拾桌面的时候,忽然被男子从身后抱住。   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带着热量抵住了他。   “阿焕,他们说小别胜新婚”顾璟的语气有些委屈,却抓住了男人疑惑的几秒钟,及时开口。   “你都不想我的吗。”   韩焕手上的烛台应声而落。   一路跌跌撞撞的上楼,最后失败于卧室进门时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韩焕被顾璟压在了身下,看着男子小心翼翼地咬住了他的唇,目光如水,虔诚的又亲吻上了他的眉心。   衣扣被解开,小麦色的皮肤上被烙下一个个濡湿的吻。   坦诚相对,欲望忠实的诉说着对彼此渴望。   “交给我,嗯?”   好。   顾璟说不出话,所有的感觉都被放大了,触觉,嗅觉,视觉都只围绕着一个人工作。   不稳的身体被换了一个姿势,他再一次被拖进新一轮的风暴里,没有方向,只能把自己放心的交给另一个人。   连灵魂都如此契合的另一半。   “阿焕”   “嗯?”   “我爱你。”   “我知道。”   结束已经到了凌晨。   韩焕坐起身,看着床上还在熟睡的人,慢慢的下了床,他的动作很轻,脚掌落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声音。   地面上的衣服被凌乱的丢在一边,他看着那些已经不成样的衣服,眼神柔和了许多。   他走到了衣柜旁的落地镜前,将身上的绷带一条条的拆下。   从一个星期前开始,他就从一天一次注射变为了一天两次注射。而就在刚过去的这一天,他只注射了早上的那一次,晚上并没有再次进行注射。   少了二分之一的用量,他的身体恢复得惊人的快,背上的伤已经全部好了,爆炸所造成的内脏的轻微移位也基本复原。   韩焕看了看已经去除了纱布的手腕上那如同第二层皮肤的纯黑手环,目光沉了沉,从一旁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拿出了微型的激光刀。   这是小鬼上次特意留下来给他的。   [大鬼,你总有一天会用到他的,顾璟能允许你擅自活动,不代表他能允许你再次离开。]   小鬼的话一语成谶。   切断手环时,韩焕忽然听到了身后一声低低的呻吟声。   他在晚餐里下了麻醉药,那种剂量对他虽然没什么用处,却足以让一个正常人昏迷十二个小时。   药效似乎有些过猛,床上的人不安的动了动,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韩焕把切断了的手环和那些破了的衬衫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看了一眼男子苍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色,还是走了过去。   顾璟睡得不安稳,小声的呓语着什么。   “顾璟?醒醒?怎么了?”   轻轻拍了拍男子面颊,韩焕看着那明显向热源靠近的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忽视那满身的红痕。   他拿出了没用完的麻醉药,倒了些在毛巾上,又回到顾璟的身前,轻轻捂住了男子的口鼻。   满室的静谧。   韩焕的手停在了那安静的睡颜上一公分的地方,犹豫了片刻,下移替男子把那只搭在被子外的手又塞了回去,连带着白皙的肩头也被软被盖住,才放心的收回手。   有些事他需要去一个人处理。   好好睡一觉吧,顾璟。   “等我回来。”   床上还在沉睡的人没有像是默认般,没有任何回应。   韩焕亲了亲男子的额头,下楼,打开了大门。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有人撑着一把黑伞,雨丝顺着伞骨垂直滑落,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韩焕没有拿伞,径直的走进了雨幕里。   “来了?”贺上校笑着,丝毫没有把伞分过去一丝的意愿。   韩焕穿得单薄,黑色衬衫被雨淋湿,将白日里被厚重衣物隐藏的精壮毫无保留的勾勒出来。   贺上校看了眼那脖颈上暧昧的红痕,目光里多了些戏谑,“哟,这夜生活挺丰富的啊。”   “是啊,”韩焕不为所动的拉开车门,面无表情道“比你的丰富多了。”   贺上校“……”   半夜来接人,还被人鄙视没有夜生活?他这是做了什么孽……满脸郁卒的关上门,贺上校从前座丢来了白色的药瓶,被韩焕接住。   “后面有水,赶快吃药,再不吃后遗症加重真的要变成煞笔了。”   一口吞完了手中的药片,韩焕看着远方变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视线里的公寓,心情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这几天顾璟给我注射的也有作用,短时间停九局的药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前座上,贺上校用着平板的手一滑,一不留神输错了密码,被防盗系统拍下了一个如同硬生生吞了一个苍蝇般的精彩表情。   “顾璟给你注射的药副作用有多大,我没告诉你吗?亏他想得出来,通过抑制你的自愈能力来抑制你的后遗症,这你他妈也同意,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车厢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刷在窗前划出一个残缺的半圆。   韩焕沉默的看着自己已经空空如也的手腕,从医院出来后的每一幕都浮现在了眼前。   即使他不告诉顾璟后遗症的事,相信以对方的能力,也能从那份检查报告上轻易看出他的异样。   许是没有查出九局那药的成分,不放心所以才会用这样强硬的方式,被迫他换一种药吧。   车向机场的方向驶去,刚过两点,车前明晃晃的灯光把整个黑夜撕成了两半   韩焕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势,沉默了许久才问“June怎么样了?”   “在大连,那群人还没把他带给英国人。”贺上校放下手中的平板,叹了口气“一群无知鼠辈居然敢在小June难得开心的时候把人给劫走,”   韩焕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贺崇的侧脸。   这一刻贺崇眼中所有的轻佻戏谑都消失了,久违的肃杀与阴沉终于展露无遗。   “韩焕,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回来,哪怕只有一口气,也给我留着,我要他们做完他们的白日梦。” 第五十二章 秘密①   2013年11月29日早八点。   一架从北京起飞的航班降落在大连的周水子机场。   韩焕混迹在人群之中,他提着一只狭长的手提箱,走到出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了预定好的酒店。   三天前,贺崇找到他,告诉他June被人劫持。   June是中英混血,虽然属于九局,却因为其姐姐方容卿的身份,而作为了九局与英国一方交易的筹码之一。   就在上个星期,九局高层有人携带机密叛逃至英国,权力的天平失衡,英国一方想要借势再次减少九局的筹码,便将视线转移到了179号实验的1号实验体June身上。   “小June那天本来是和我一起去的游乐场,出门后不久我接到了老曾的电话,就临时离开了半个小时。”   记忆中,贺上校苦笑着点了支烟,摇摇头继续道“没想到就在那半个小时小June就出事了。九局内部有问题,我得去把里面的鬼都弄死,营救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个家伙‘拜托’。   韩焕收回飘飞的思绪,下了出租车,从宾馆前台拿出了为他预定房间那人留下了琴盒。   “您是小提琴手吗?”前台人员看着带着金框夹鼻眼镜的男子沉默的签完名字,将房卡递了出去。   斯文的表象。   拉上窗帘,昏暗的房间里,韩焕打开两个箱子从繁复各色的零件里迅速的挑选,组合,M9组合完成后,将被拆卸为五个零件的M96步枪组合,确认枪身无恙后,再次拆卸为两个大部件放入了琴盒中。   手机响了,是贺崇。   这个时候打来,难道是剩下的装备出了问题?   韩焕按下了通话键。   另一头的声音十分得嘈杂,韩焕听到了许多的‘请问’,像是再开一场新闻发布会。   “出什么事了?”   “上网,那个仓库爆炸了。小June身上的定位被弄坏了,”贺崇压低声音愤怒的骂了一声,匆忙的挂了手机。   每一个实验体身上都有一个定位器,韩焕是个例外。   网页上的头条,三分钟前齐齐被一条消息置换。   [大连某仓库发生不明原因的爆炸,目前死亡人数九人,受伤人数正在不断上升]   该死。   韩焕明白了为什么再九局派出人营救后,贺崇还要找到他。   除了叛逃人员,九局的高层还有内鬼。   这场爆炸来得还真是意外,不过对方也并非是毫无痕迹留下。   韩焕打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通过了指纹锁,黑色的界面变换,无数串绿色的代码在屏幕上被飞快的破解转换,最终停在了一个页面上。   [欢迎您回来,韩焕少校。]   韩焕根据记忆将资料一条条的印在了脑海中。这是九局的内网,他的权限原本只和一般工作人员一样,却在这一次行动中被贺崇提到了仅在他之下的级别,连原本在法律上被注销的身份,也被强制恢复。   仿佛是死去后又重回人间。   双眼迅速查找着有用的讯息,韩焕突然意外的从档案库里看见了一份熟悉的编号。那是贺崇在一年前曾经给他看过的那份文件的编号,但奇怪的是,明明是记录着实验体的资料,文件分类却没有归到实验C区,反而是在高级保密资料区存了档。   文件拒绝了他的访问,在三秒钟页面转跳后,消失在了文件库里。   与June相关……又被九局封锁,一定有古怪。直觉告诉他,这份文件极大可能的与June被绑架的真实原因有关。   韩焕犹豫了片刻,将文件的编码发了出去。   收件人是顾钧,他发的号码,是顾家人内部用来通讯的号码。这个号码只有少部分人知晓,除他外无一例外是顾家的人。   顾家不养闲人,这是顾老爷子和顾璟共同的原则。顾璟上位时将老爷子的两个兄弟作为垫脚石,只留了一脉,便是顾钧这一脉。   虽然对某个小孩的性格不予评论,韩焕却不得不承认,有时这个小孩也很靠谱。   顾钧是个黑客,一个顶尖的黑客很容易对一些神秘的事物产生好奇。   手机的屏幕闪了闪,很快顾钧便回了他短信。   [顾钧:一个文件代码,你很无趣,需要我亲自来查出你的身份吗?]   [韩焕:我是韩焕。]   这条信息发出去不过十秒,韩焕就接到了来电。   “二嫂?是你吗?”顾钧的声音明显的有些激动。顾璟对这个表弟虽然有些头疼,却也是难得被他划入了自家人的行列,几年前还被缠得没法,带顾钧过来见了他一面。   二嫂?韩焕无奈的皱眉,却直接奔入了主题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查那个代码,我要里面的内容。”韩焕顿了顿,继续交代道“不要让顾璟知道。”   电话那头好奇的“咦”了声,压低了声音问“二嫂啊,你是不是把二哥家暴了啊,二哥住院好几天了,也不让我去看,就只有大叔,哦,就是二哥的小舅舅一个人在那儿……”   说着说着顾钧声音越来越小,隐约还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   顾钧……在医院?韩焕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却没有问出口,想来这个小孩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二嫂,你给我发的这个代码有点麻烦啊,我要花点时间,可能今晚才能给你回复了。”   “好。”   韩焕放下手机,轻轻抚摸着手中冰冷的枪身,在熟悉的感觉里却无法平静下心绪。   顾璟,他怎么样了?   北京,三环内某私人医院。   “段先生,二公子就在这里。”   步伐匆匆的助手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向西装革履的男人微微欠身示意。   段霖走进病房,身后的门被轻轻的关上。   病房的空气里混杂了花香与消毒水的味道,顾璟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柔软的发被冷汗打湿贴在额头上,面色苍白,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段霖坐在床边伸手,指节抵在沉睡那人的眉心上,想要疏开那人的郁结,却发现那鸦青色的睫羽微微颤动,便手方向一转,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脸颊,温声道“璟璟,你醒了。”   似乎是从睡眠中刚刚苏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带着一层水雾。   顾璟直起身,闭上眼缓了缓低血压,才看向男人,“小舅舅?你怎么来了?我怎么在这里?”   顾璟试图撑起身体,却被段霖稍稍用力按回了床上。   “今早秘书七点左右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去公寓发现你胃出血昏迷了。来,先喝点水。”   病床升起,让顾璟毫不费力的半坐了起来,杯子被端到了他的脸旁,顾璟看了眼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庞,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半杯温水很快就见了底。 第五十三章 秘密②   顾璟润了润嗓子,听着男人用那一如既往冷淡的语调缓缓说着。   “我让人把你住院的消息放出去了,在医院门口已经发现了王家的人,王家已经按耐不住了。”   顾璟摇了摇头,轻轻呵了一声,“王家还真是心急。”   段霖看了眼病床上云淡风轻的人,微微皱眉道“赵杰死了,陈峰当了特遣处的处长,王家的左膀右臂被这么快的斩断了,未免不会狗急跳墙,你这一步借刀杀人走得太快了。”   沉默了几秒,顾璟才低低的出声,“已经不是借刀杀人了。陈峰的小情人是韩焕的旧搭档,他拉着韩焕一起出手,就是想告诉王家幕后推手是我,陈峰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韩焕。   又是韩焕。   在段霖面前,顾璟从未避讳过这个名字,而段霖在来的路上,看过他这个侄子的体检报告,一次胃出血检查,竟然意外查处了血液里含有轻微麻醉剂的成分。   罪魁祸首,似乎已经显而易见。   段霖沉吟了片刻,“所以,因为这样你就借势扶植了陈峰上位?陈峰一直是站中立的,你有多少把握拉住他?”   顾璟想了想道“一半吧,我相信他知道要知恩图报。”   “如果他不懂,扶持一个新人也未尝不可。”看着病床上的人忽然痛苦地咳起嗽,段霖伸手不紧不慢的拍了拍男子的背脊。   “并发症连带着肺不舒服,你最近又抽烟了。”   不是疑问的语气,已经不是小时候了,顾璟却仍然有一种熟悉的心虚感,只能敷衍的嗯了一声接上了前面的话题“这种情况下,听话的新人不太好培养。”   “也不一定非要是新人,”段霖放下手,将病床降下放平,迎上自家侄子奇怪的目光,语调柔和了些。   “你需要好好休息。特勤处的事情不需要太担心,韩焕不是也曾隶属于特勤处吗?如果陈峰依旧拒绝站队,那么韩焕无论是成绩,还是立场都是很好的人选。”   话音未落,段霖就看见病床上的人摇了摇头。   “不,不能是他。”   明明还带着虚弱的神色,目光却是坚决得不容置喙。   段霖微微俯身,一手撑在顾璟耳旁的另一侧,眼底的情绪难以言喻,“璟璟,你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那大概是混合了叹息,不满,以及隐藏的非常好的嫉妒。就像顾璟眼中曾经掩藏在酒色下的清醒,这嫉妒很深,却又无处可寻。   这个孩子,曾经被他养了九年。   后来,长成少年的孩子选择了参军,而他为了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孩子能如愿以偿的走回顾家,再次选择回到了到国外。   一去就是那么多年。   顾璟避开了男子的目光,侧头,看着窗外的阳光,“既然我是执棋者,他就不需要成为顾家的棋子。”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段霖坐直了身体,也将视线移去了窗外,淡淡的问“你是怕他没有利用价值成为弃子后,自己会厌倦他吗?”   “不,他不一样。”   在商场里沉浮多年不败的段先生忽然有些后悔,曾经将所有的权御之术毫无保留的教给了眼前人。   一个上位者该有的,除了权力,野心,算计,还有黑暗,和伴生的孤独。   段霖起身,按了按,墙壁上的呼叫装置。   沉默。   门口有脚步声。   为特殊病人专门指派的一声在初步检查完顾璟的身体状况后,与段霖低语了几句,又退了出去。   顾璟还需要住几天院,公文却已经被助手送来。   “璟璟,”将公文从门口的助手手中取来,升好矮桌的手顿了顿,段霖在对方意外的目光里,伸手揉了揉那柔软的发。   时光倒流,一如多年前。   “我一直很后悔,在你母亲去世后,没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回国,以至于让你在孤儿院里呆了三年。”   顾璟并未避开这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动作,只是微笑着打开了文件。   “不,如果没有那三年,我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   这一份文件不长,几分钟顾璟便迅速浏览完了全文,签好了字。他垂着眸子,眼神认真,语调甚是轻柔。   “小舅舅,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那三年认识了韩焕。虽然他不记得我了,但是,我一直记得,在孤儿院里这个家伙帮我挨了一顿打,骨头都被打断了还脏兮兮安慰我。”   几年以后,刚满了十八岁的未来的顾二公子又看见了某个男人一身军装的从他的面前经过,然后便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参军。   用两年赌一个巧合,他幸运地赢了。   这个世界真小。   段霖打开不断振动的手机,是顾钧的来电。他皱着眉接起了电话,轻轻嗯了一声后便挂断了。   “怎么了,是又被小孩惹生气了吗?”顾璟看着自家小舅舅奇怪的脸色,心中一凛,静静等待着段霖的回答。 第五十四章 顾钧   “顾钧说,“那张常年冰封的冷峻面庞上出现了些极为奇特的神色,细小却又复杂。段霖看了眼顾璟,语气里竟然多了一分不确定。”他刚才定位到韩焕了,就在大连。   一愣,顾璟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机被愉快代替。   即使承认顾钧作为黑客的能力,顾璟也并不认为,这个小孩能追踪到韩焕,但有一种情况除外。这种情况,就是韩焕主动地联系了顾钧,暴露了自己的坐标。   这个人是故意透露自己的行踪的。   顾璟靠在床头,想起尚在梦中却隐约听到的那句“等我回来”,眼底终于有了丝丝笑意。   额头被人用指尖不清不中的点了点。   顾璟看着男人放下手,不禁责怪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入迷,失去了基本的警觉性。   虽然,也许他永远不需要警觉的人,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需要韩焕的坐标吗?”   也许,他身为顾家二公子,一直欠着这个男人一些东西。   是时候该还了。   顾璟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拨通了手机,对着电话那头交代道“明天把顾夫人接到医院来。”   顾夫人?   段霖转身欲离开的背影忽然一僵,转头看向那正在病床上的男子。   顾璟回以笑意“,淡淡继续道“不用让她来病房,在前台把大后天作为家属上庭的资料交给她。顾宇要宣判了,顾家需要一个人去给公众一个交代。”   挂断电话。   段霖望着这个被他看着成长的顾二公子,漆黑的瞳里闪过一丝光,眼底慢慢浮现出了笑意。   不愧是他培养出来的孩子。   “小舅舅。”   段霖停住脚步,等着男子剩下的话。   “你和顾钧……”顾璟顿了顿,看着男人眉峰紧皱,轻轻一笑“我不会干涉你和他的事,只是顾家还需要他,别把他收拾得太惨了。”   太惨?   一个没长大的小孩而已,还不至于太惨。   段霖走到停车场,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叫声,皱眉回头,就看见了这个不能被收拾得太惨的年轻大男孩。   “顾钧,你怎么……”还没说完话,段先生果断把亲亲热热来寻找饲主的小动物顾钧提着领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啊丘——”小动物顾钧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后,看了眼那冰封的脸,默默的拉住了段先生的衣角。   “那个……大叔啊,我就是想来问问二哥怎么样了,门口保镖不让我进去。”   被男人冷淡的看了眼,顾钧只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今天没扎头发,暗红色的齐肩发凌乱的披着,配上一身朋克风,只靠着颜值就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麻烦。   “他还要住院。”把答案模糊了些,段霖把帅气的大男孩塞进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   锁上车门,段霖看着某小动物一改车外的潇洒,一脸震惊的望着他。   “安全带。”   “哦哦。”手忙脚乱的系好安全带,车上路了,顾钧终于想起来问关于目的地的问题。   “大叔,我们这是去哪儿?”   “送你回去。顾璟还在住院,作为顾家一员你需要替他分忧。”   而不是在这里漫无目的等他。   段霖看着路况,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有些失落的表情。   “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啊,不一起吃个午饭吗?”   “不用了。”   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顾钧的眼中划过一次落寞,敷衍的嗯了一声,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笔记本。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的操作可以称得上是炫目,顾钧专心破译着那一串从大连发送来的代码,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目光如同羽毛般在他的侧脸轻而迅速的滑过。   顾钧住的地方离医院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段霖踩了刹车,偏头看向了似乎一心沉浸在眼前事里,对外界丝毫没有感知的人,目光温和了些。   这个两年前还是只会缠着他的小孩,不知不觉也长大了些。   不过……   段霖看着顾钧一脸惊愕的扫过电脑上刚破译出的文件,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从自控能力上讲,顾钧于他,依旧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不像那个人,已经成长的足够强大,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大叔?大叔?”   下意识拍掉了面前的手,看着小孩一脸委屈的收回手,段霖意识到是自己走了神,正要开口赶人下车,却不料被人抢了先。   “二哥说你是天生的面瘫,还凶,果然没错。”   这恐怕是你自己想说的吧……段霖冷冷回了小孩一眼,没有再说话。   顾钧哼了一声,一边打开车门,嘴里一边还嘟嘟囔囔着“一提到二哥就更凶了,天天放冷气,就不怕自己成个老光棍没人要吗。”   手腕被捉住,顾钧猛地又倒回了座位上。   “你说,我和顾璟怎么了?”   顾钧看着男人忽然奇怪起来的表情,忍不住有些腿软。那张脸天生面瘫,此刻更是让人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错觉。   非常介意的样子。   心中酸的快要出水。   顾钧掰开了拉住他的那只手,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像亲人,最亲的那种,行了吧。”   他一抬起头,就对上了男人的眼。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顾钧曾看到过一双相同的眼。但此刻那双冰冷淡漠的眼中,竟有一层浅浅的笑意。   一闪即逝。   顾钧下了车,看着劳斯莱斯消失在别墅门口,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面瘫的人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   他好像能理解为什么自家二哥要找个伪面瘫了。   对,顾家二公子就是找了一个伪面瘫,顾钧还记得几年前自己因为要和某人一起出国的事,缠着自家二哥到了他家。   他记得,在他们进门的那一刻,韩焕就站在走廊的尽头,一身迷彩的军服。窗外夜色深沉,而客厅的灯光却甚是柔和。淡黄色的光线巧妙地中和了小麦色皮肤上的灰暗,韩焕走过来,那身形足够让顾钧记一辈子。   男人的面容并不出众,浅浅微笑时却是宛如冰山融化,带着浑然天成的吸引力,让人印象无法不深刻。   虽然,最后自己还是被自家二哥赶了出去,但这个悲惨的结局一点也不妨碍他的审美。   顾家的表少爷顾钧,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   拥有段家血脉的人各个都是美人啊……顾钧打开笔记本,壁纸赫然是那个已经离开的男人。时间没有在段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眉眼英俊清冷依旧如几年前的初见。   长得真他妈好看。   顾钧按下发送的按钮,刚刚破译出的文件顺着数据迅速的传到了另一个人的手机上,只是他传得晚了一步,那部被他定位的手机此刻正在静静地躺在酒店的单人床上。   那装着枪械的琴盒消失在了熊熊大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   远离城市的废弃码头上,韩焕从口袋中掏出最后一发子弹拍进了几个小时组装好的那一把M9中,背靠着集装箱,静静地等待着脚步声的出现。 第五十五章 横生变故   五,四,三……来了!   韩焕从集装箱后跃起,同时扣动扳机,正向他靠近的男人自上而下的子弹打穿了脑袋,脑浆和血迸溅在破旧的集装箱上,那磨损过度的铁皮似乎又多了分锈色。   子弹的密集的扫射,集装箱顶却空无一人。   端着枪走在同伴的身后,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唤就,蒙着脸的男人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银白色的弧度在他的脖颈在留下细细的一条线,血溢在韩焕的指缝间。   左手稳稳接住那只从尸体手上坠落下来的枪,韩焕无声的向前两步,在前面的人离拐角只剩一步时,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男人条件反射性的转头。   毫无预兆的死亡。   男人还来不及看轻那轻薄的匕首是怎样到了他的面前,又是怎么样剖开了他的肚子,只觉得三秒后有剧痛袭来。被割裂的部分血如喷涌……他没办法发出预警。   脖子也被割断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故意引这个男人过来的……   脾脏大出血,当场毙命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韩焕把腰腹间染血的的裹着的布条扎紧了些,继续向前走去。从小楼离开后他就没有再服用抑制类药物,那刚逃出爆炸时造成的细长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他在一个小时前去了爆炸的那个仓库的现场,却在现场看见了资料上的描述的一个劫走June的雇佣兵。   这绝对是个陷阱,但他们掌握的信息有限,如果早一天救出少年,那么发生意外的变故的可能性就要小一些。   在车刚开入这个废弃码头时,早就已埋好的雷管点爆了整张车。几个蒙着面的人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大步围了上来,却不料被刚离开火场的韩焕瞬间出手。   满地的血,从腹腔里滚落的内脏被烧焦发出焦糊的腥臭味。   还有三个人。   韩焕听着不远处两个人凌乱的脚步声,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正用枪抵着他的后脑勺。   “上头要你活着,你他妈可不要让老子的枪走火。”   针头戳进肌肉里剧烈的疼痛袭来,韩焕倒在地上,闭上眼。   剩下两个人跑了过来。   麻布口袋罩住了他的头,手被反锁住,停在了码头旁的越野车里。   车开动了。   韩焕一边听着三个人的对话,一边强制性的放松肌肉,配合着在黑暗中变得越发敏锐的神经,感知着越野车的每一个行驶状态。   转弯,刹车,笔直的行驶,路线图清晰地再脑海里重现出来。   “这次不是只要绑那个小孩吗?怎么把这个家伙也绑来了?”   “你懂个屁,你知道这个家伙在英国人那儿值多少钱吗,一个亿!”   ……   不对。   这些绑匪和资料上描述的绑架June的雇佣军资料不符,无论是武器还是能力都要更低一等。   被拖下了车,空气中有海风咸湿的味道。   他这是……   被麻袋罩住头的人被两个男人抬着扔进了集装箱,却在要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也只能是惊恐了。   银色的刀片横向割断了动脉,韩焕一手稳住了要关上的大门,一手将另一个在门口放哨的人拖进来了半边身子。   随身匕首短小却异常的锋利,在放哨的人背后开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然而从前看却只是一个细小的红点。   死去的尸体被支撑着缓慢的行走,子弹从耳旁擦过。   根据子弹的弹道,很容易就判断出子弹的来向。韩焕推开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借力,一条腿的膝盖重重的撞上了藏在另一个集装箱后的男人的胸腔。   这一击实在是凶悍。   韩焕能听见那肋骨短成两段戳穿肺部的声音,男人惨叫一声后被割断了喉咙。   下一个顺着声音寻找过来的蝼蚁。   有些慌乱的蒙面男人端着手上的冲锋枪来回扫射了一遍,铁皮被射穿,杂乱无序的小孔里透着光。   下午两点,影子已经被阳光拉长,两个小孔没了光线。   是东北方。   比对方更快一步的来到一端的转角,在蒙面男人没有出手之前,就一枪正中红心。   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得太快,子弹擦着韩焕的手臂过去,在冷峻的侧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弹痕,血从细长的伤口渗了出来。   细微的物品滚动的声音。   如果他没有猜错……韩焕猛然转身,几乎是极速的奔向最近的集装箱。   身后那面千疮百孔的墙壁在手雷的爆炸下分崩离析,尘土飞扬起来,一时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像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爆炸发生后的第三秒,韩焕忽然改变了奔跑的方向。   在他刚刚停留的位置上,一颗子弹破开空气没有打中任何物体。   有狙击手。   韩焕皱了皱眉,不远处的至高点。   这个距离,如果换成是小鬼的话,一枪命中绝对没有问题。但换成刚才那些带他过来的人,却强人所难。这个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绝对不属于这帮绑匪,他应该才是资料里长期受雇于英国,这次劫走了June的人。   枪声停止了。   码头上只有韩焕一个人的心跳声,他看了眼腹部上被临时当做绷带的布条正在滴着血,似乎有些伤神的摇了摇头。   看来九局的内鬼已经知道了他是实验唯一成功的实验体,或许就像他推测的那样,这一群人最终的目的是他这个成功的实验体,劫走June只不过是引他出来的诱饵。   贺崇请求了他的帮助,而此刻却又发生了如此巧合的事件。   被加密的June的那份资料,顾钧现在应该已经发给了他,那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或者说,究竟隐藏了贺崇什么样不见天日的秘密?   韩焕隐隐有预感,在他回到酒店打开手机的那一刻,这乱麻一样的事件,就会被有条不紊的衔接上。   硝烟刚刚散去,韩焕大步的离开了码头。 第五十六章 最后一页   回到酒店已将近傍晚。   拒绝了前台的帮助,韩焕拉了拉外套遮住了腰间的伤口,走回了房间。   手机和电脑正在开机,韩焕去了浴室脱下衣物,狭长的伤口已经止住血正在结痂,强大的自愈能力下,他甚至有了一种感觉到自身细胞正在加速分裂生长的错觉。   英国一方想要活捉实验唯一成功实验体的意图显而易见,他们绝对不会就此罢手。   对于作为失败品的少年,在失去了利用价值后,他们……   “嘶——”   韩焕放下手中的酒瓶,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酒精接触到伤口上时带来的疼痛让他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闭眼靠在墙壁上恢复了半分钟,韩焕简单的处理好了伤口走出了浴室。   这种级别的疼痛,顾璟为他注射抑制类药物的要低得多。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未读邮件。   发件人是顾钧。   韩焕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已被破译出的资料,指尖往下滑动,原本舒展的眉头蹙得越发地紧,神色也一改平静,变得凝重起来。   这份文件是两个人的档案。   记录着June的后半部分在一年多以前,他就已经在贺上校的办公室里看过。而记录着另一个人的前半部分与最后一页注释,直到今天才完整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第四十九页,档案最后一页:   [2007年5月19日,九局四组副组长方容卿以叛国罪被判处死刑。方容卿曾在被捕后尝试越狱,未果,在清河监狱外五公里处被四组组长贺崇击毙。]   [2007年6月21日,方容卿的弟弟方容屿被英国劫持。]   [2007年7月9日,营救方容屿成功。鉴于营救后方容屿陷入昏迷,生命体征不断下降,四组组长贺崇建议对其进行179号实验。]   [2007年8月16日,方容屿进行第一次实验,代号1。]   [2007年8月19日,方容屿实验失败。]   [2010年1月9日,应贺崇上校要求,方容屿改为父亲姓氏,全名June·Brown]   档案的前半部分,记录着的人是方容卿。   和June一样,照片上的女人是个典型的混血儿。不知是灯光太过晃眼,还是她的皮肤太过白皙,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泛着宝石般的光泽,被狭长的睫羽包裹住,却又显得温润,恰如其分的融合了东西方的美。   她没有什么表情的对着镜头,隐约有冷淡的笑意浮出。   毫无疑问女人很美。   韩焕定定的看着这张照片几秒,将文件从手机中彻底删除。   所有的信息都进入了他的大脑里,这份文件不仅没有如他直觉的那样,能解开现在的谜团,更是又让所有和少年June有关的事变得越发的复杂起来。   方容卿作为副组长被当时还是组长的贺崇击毙,而时隔四年,贺崇却以保护者的姿态,要求他必须保护少年。   方容卿,贺崇,这两个人的关系,也许并不仅仅是资料中被一笔带过的上下级关系。   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韩焕接起电话,从那端传来短暂的滋滋电流声后,是少年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彻底的消失。   一个颇为耳熟的年轻男声下达了命令,“休息够了吧,韩少校。现在去拉开窗帘吧。”   沉默了片刻,韩焕走到了窗前,拉开窗帘,胸膛上隐约有一个红点不偏不倚的标记在了心脏的位置上。“你想要什么?”   “你不怕死吗?”伦敦腔特有的傲慢与尾音上扬,电话那端说话的男人中文十分流利,却也因为是非母语太过流利,而显得有几分怪异。   韩焕没有动。   半分钟之后,他胸前的红点消失了。   电话那端的男人笑了起来,“既然你这么确定我是要活捉你,那么明天晚七点,在今天那个码头见可以吗?”   对这绅士般的语调无动于衷,韩焕只是合上了窗帘又走回了床边的箱子旁。他大概猜出来了这个给他打电话的男人的身份。   这一次资料上劫走June的雇佣军是一支在国际上非常有名的雇佣军队伍。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部队里曾经百里挑一的好手,由一个叫Sean的英国男人带队。   韩焕记得在几年前,他曾和这个叫Sean的英国人交过手。   如果不是遇上了他,Sean近身战不败的神话,或许还能继续再两年。   “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亲爱的韩少校,你的身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很期待我们明天的见面,到时候这个孩子就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   Sean愉快的笑声传来,接着便是嘟嘟的盲音。   韩焕放下电话,慢慢将所有的资料都在脑海里过一遍。   无论过往的事实究竟怎么样,救出少年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那可是他答应朋友的事。   朋友?   韩焕有些惊讶于这个不自觉使用出的词,却在眼里多了一分笑意。   他的朋友一直都很少。   或许,他该为明晚的见面准备一下了。   韩焕打开了脚边的箱子,崭新的M9和成排的子弹整整齐齐的码放着,这是之前贺崇为他提供的,以防不时之需的备用武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有了用处。   韩焕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那锋利的刀刃挥出一个银白色的半圆,仿佛在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第五十七章 赌约   二十四小时流逝得毫无痕迹。   月光如银白的水银泄地,码头上被照得一片明亮。   韩焕走进来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死寂。   只有一个人站在那片银白下,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金发男人,看见他来,微笑着比了一个‘跟我走’的手势。   “Sean,June在哪儿?”韩焕停下脚步,与金发男人保持着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这个距离,最适合近身战的开场。   被他称作Sean的金发男人饶有兴味的上上下下把韩焕打量了个遍,笑容更灿烂了。   一道细长的伤疤从Sean的眼角下笔直地延伸到了唇角,配上那垂下来的淡金色发丝与标准西方人的长相,让这个灿烂的笑容显得危险性十足。   在开口前,Sean打了一个响指。   集装箱后走出了一个强壮的女人。昏迷的少年被女人抱着走了出来,少年没有穿鞋,纤细的脚踝上还带着镣铐,铁链碰撞叮当的声响。   “为了带这个小东西走,你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主动权选择了先开口,”Sean笑着看着男人毫无变化的面色,腿部的肌肉却无意识的绷直了。   韩焕和女人的距离并不近,这样的反应也许是下意识便做了出来。   “那么,现在如果我让你把身上的武器都丢掉,或者让你下跪,你会答应吗?”   预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Sean看了看表,背对着女人挥挥手,女人便要带着少年一同离去。   “方容卿。”   韩焕突然开口,这个名字的出现显然超出了男人的预计,Sean叫住了女人。   女人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她的首领,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方容卿被判处了叛国罪的原因,是六年前她放走了一个英国雇佣兵,并且将大量资料泄露给了这个雇佣兵,导致了我方行动的失败,”韩焕看着Sean微微变了的脸色,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   “那个英国雇佣兵是你,如果我没猜错,你和方容卿私下的约定是和June有关吧?”   Sean啧了一声,目光里不知是好奇多一些,还是警觉要更多一些。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毕竟知道的人除了这个小东西,还有贺崇和那位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死在了六年前。”   “从出生开始,June就换了罕见的疾病,所有医生都说他活不过十三岁,而就在June十三岁那年,方容卿死了。June被你们劫持到了英国,他被劫持时已经是病危状态,回来后却只是生命体征下降,是你……”   是你们在英国对他做了第一个实验,   韩焕的目光猛然凌厉起来。   在这一天的等待时间中,他看了九局所有实验体的资料。179号实验几乎所有的实验体的后遗症都集中在了脑部,心脏,以及神经上,只有作为1号实验体的June有了身体和脑部的双重后遗症,并且身体上的后遗症又是那样的特殊。   少年的身体停止在了十三岁,六年来从未生长过。   June,绝对不只做了九局的实验。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Sean从女人接过少年,捏了捏少年苍白如纸般的脸颊,柔嫩的脸颊立刻浮现了红痕。他抬头对上了男人冰冷肃杀的目光。。   “方容卿是个很愚蠢的女人,用自己去换一个不切实际的机会。刚好英国实验那边要做活体实验,我就顺手把这个小东西带过去了,”Sean慢慢收敛起了自己脸上的笑容,松开了少年的脸颊。   “没想到实验居然成功了,恰好让小东西保住了命,要不是贺崇来找他,这个小东西现在应该在英国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   韩焕内心觉得荒唐,却找不到理由去反驳。   如果这一次少年被他又送回了九局,等待少年的会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好了,不要在想他们的事了,我们要活在当下对吗?”Sean颠了颠手中的少年,他身高近两米,又是极度的精壮,June在他臂弯里简直像一个还未睡醒的孩子。   “你退下吧。还有,我亲爱的韩焕少校,听说你最近做了新的实验,不如我们……”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手臂迅速向上扬起,少年被在半空中高高抛起后急速下坠。   少年的衣角擦着指尖滑过,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奔跑中韩焕的身体又向前倾了几度。   这个姿势有盲点。   匕首划破了不久前才长好的那层新肉,韩焕的衣服黏在了身上,血顺着后背流畅的曲线滑了下来,晕成一片暗红色。   Sean看着男人动作轻柔的将昏迷的少年放到了地上,似乎完全没有感到疼痛,只是在韩焕转身时,他从那目光里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战意。   都是刀尖舔血走过来的人。   “韩焕,你很聪明,你知道贺崇现在帮不了你,仅仅只以你自己的力量,就算杀了所有人也救不出那个小东西。”   所以他单独前来。   “你的废话还真多。”   从他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赌约就已经生成。   赌什么?   赌两个人的生死。   短短半分钟,两个人已经交手数十次,刀锋相抵,不知是谁的血珠飞落在脸颊上。   月光澄澈,四周却不再静谧。   少年还在沉睡,丝毫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完全被掌控在他人的手里。   两把匕首齐齐的撞着,深深地插入了集装箱的铁皮里。   韩焕的膝盖重重的撞上了男人的腹部,人类最柔软的地方被重击,Sean却像毫无察觉般反手便是一拳。   如果这一拳被击中,也许韩焕的半边身体都会出现短时间的麻痹。   避不掉了。   微微移动身体的朝向,这带着百斤力量的一拳打在了另一处的肌肉上,疼痛放大,却让神经因为疼痛而变得更加敏锐。   咚——   高大的身体在集装箱的侧面上砸出了一个深凹的坑,随之而来的是一段不和事宜的马赛曲。   韩焕放下腿,皱着眉冷冷的看着从尘土后走出来的男人。   Sean拍了拍身上的灰,接过女人手上发出正在震动手机,不过三秒神色便变得古怪起来。 第五十八章 狙击   “OK,Iknow.”   悻悻地挂了电话,Sean看着那插入铁皮中的匕首,眼中战斗的疯狂还未消退,却并未在出手,只是一脸不满地耸了耸肩。   “韩焕少校,你可真是个幸运的人。英国那边说,这个小东西有救了。”   有救了?   韩焕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个小东西不会现在死了”Sean对着June坐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眼中意味不明。   “作为实验体之一,韩焕你应该知道每一个实验后,实验体身上都会有后遗症吧,这个小东西做了两个实验,而据英国情报部门提供的信息,九局对于第一个实验后遗症的治疗并没有投入太多。”   夜风掠过海面,漆黑的海面上波涛并不汹涌,越是平静却越显得汹涌。   码头上忽然沉默了片刻。   韩焕看着June,而金发男人在看着他。   Sean敲了敲身旁的集装箱壁,骨节碰在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次任务本来只需要带你一个人走的,不过英国那边对这个小东西进行过的那个实验忽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要我把你们两个都带回去。”   韩焕淡淡瞥了男人一眼,又将目光转回了少年的身上。   “你觉得可能吗?”   Sean歪着头看着男人,似乎是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能用下一步的实验控制这个小东西的后遗症,让他活下去,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拒绝让我带走他,而至于你本人……”   不可能。   极细笔直的红外线射在了韩焕额头中央的位置上。   Sean看着女人抱起了地上的少年走向他,脸上战斗被迫停止的不快渐渐消失。   “带他回英国继续实验,500万,而只要能把你活着带回去,就是他的四倍。韩焕少校,几年前我对你说的永远有效。   风吹开那散落的金发,那狰狞的伤疤完全的暴露在了月光下。   Sean走到了男人的身前,笑容邪气,眼底的兴奋终于到了最高点。   “这道疤是你留给我的,韩焕少校,如果有一天,我能亲手杀了你,那一定是一件非常非常快乐的事。”   沉默   男人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针头离韩焕的脖颈只有一厘米时,想要注射的动作忽然半秒。   近处看,韩焕的眼里竟然有一层浅淡笑意,眼神聚焦在他的身上,冰冷得让人寒到了骨血里。   “你在笑什……”   变故发生的太快。   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出口,Sean几乎是瞬间向后大步退去。子弹擦着他的额头划过,而片刻前还被他威胁的那人,已经不站在原地了。   进码头前搜过身,韩焕身上不可能有枪,那么这一颗子弹……   该死。   是狙击手。   Sean转身,却看着女人的半个脑袋已经被轰开,白色的脑浆迸溅在抬起的那只正要开枪的手上,另一只手的少年已经稳稳地到了男人的怀里。   韩焕抱着少年,险险躲过Sean凶险至极的一击侧踢。   远处有枪声起起落落。   两方的狙击手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对方的活靶子,活下去的那一个,极有可能就是整个战斗最大的变数。   Sean的招式凌厉而直接,正面的攻击的力量和速度让空不出手只能躲避的韩焕有些吃力了。   一拳重击,目标是少年的头颅,更准确来回说,是少年身后男人的心脏。   韩焕迅速起跳向后空翻,在半空中稳住了身形,凌空划出半圆,稳稳落地不过半秒,长腿弯曲高抬踢向了Sean的胸口。   正中。   向旁边的集装箱移动一步,韩焕轻轻放下少年,微微活动了下手腕,径直忽略了后背上的刀伤还正在流血的事实。   几十米外,集装箱后的枪声停止了。   有人哼着小调向这战场走来。   “小鬼没有死?你是故意为他拖延时间?”   咬紧牙关,Sean终于明白了那层笑意究竟是代表了什么。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真正的和他赌一场……   可恶!   怒火加上被算计的不爽,Sean出手的角度越发的狠辣刁钻。   他在求速战速决。   作为一个曾经和第九军区这对有名的搭档交过手的人,Sean对当年的失败无法忘记得原因,除了近身战记录被打破,就是那精准到诡异的狙击。   子弹是会拐弯的。   速度,引力,质量,角度,无数的要素决定了子弹的弹道,而这个叫小鬼的人,却能轻而易举的满足以上所有的要求,   一击即中。   带着巨大的速度与力量的拳头还来不及砸中对方的胃,被打穿的小臂就已宣布了结束。   Sean捂住手臂向后退去,避开了膝盖的那一枪。   “哎呀,没打中呢,大鬼,怎么办呀。”   斜倚着闲置的吊车,小鬼一手握着枪身,一手指尖撩起了奔跑中滑落在耳旁的发丝,柔柔的冲着面色苍白的金发男人笑。他一身高开叉旗袍,笑颜如花。   “哟,Sean呐,好久不见啊,你的脸还这么丑啊。早知道当年就应该直接打爆你的脸的,不该让大鬼动手的。”   这一句话实在是屈辱。   Sean的眼底猩红色一片,浑身都在颤抖,正想要直起身体,猝不及防的被一拳打中胃部,无力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韩焕弯下腰与他平视,缓缓道“你这次带来码头的七个人都被杀了,住处的几个特遣处应该也快收工了,你可以与我们谈谈合作了。”   最后一个词让Sean的神情怪异了片刻,讽刺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除了顾璟,你还能调动其他势力。”   “不不不,我们家陈峰不是他能调动的。”   绣花鞋落地无声,小鬼边走边揉着酸疼的后颈,黑色旗袍裙摆摇曳在月光下,如同没有影子的鬼魅。   “如果不是顾璟拿老陈来威胁威胁我,我才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小鬼优雅的冲着两个男人翻了个白眼,把手中的枪对准了男人的头。   “来,谈谈你和他的合作吧,谈完我还要回家临幸某人呢。” 第五十九章 全军覆没   “谈?难道除了死亡,你们还有其他筹码让我合作吗?”   Sean看着眼前用枪指着他的旗袍美人,眼底讽刺笑意更甚。   追击战过后,小鬼近乎于病态的苍白脸色在月光下与红唇相应,突兀的妩媚。   “当然有啊,”   开枪的动作让人来不及阻拦,在小鬼第二次扣动扳机前,韩焕阻止了那施虐的暴行。   “你应该答应过陈峰,把制造爆炸的凶手活着带回去吧?”   这句话果然有用。   小鬼看了眼已经由单膝变为双膝跪地的男人,不情愿的咬着红唇,把枪连着一根细长的针管塞进了韩焕的手中。   “码头上的爆炸死了十多个人,这个王八蛋还真是浪费资源。”   韩焕嗯了一声,蹲下身,扶住了金发男人摇晃的身体,将针管里的药剂一滴不落地注射进了男人的脖颈。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Sean艰难的发问,他失血过多了,勉强直立的身体已经快走到了强撑的尽头。   “能让你保持在假死状态的东西,”韩焕拔出针头,起身冷冷的看了男人一眼,继续道‘’注射了这个,你就能活着到特遣处的审问科了。”   一声愉悦至极的笑声传来。   小鬼害向金发男人抛去了一个害羞的眼神缓缓道“审问科的骨科医生最近回来了,希望你嘴里有足够的料撑过半个月啊。”   金发男人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却又被一只脚踏在了胸口,被迫睁开了眼。   “刚才叫你好好谈你不谈,非得要我动手,哎,真是……咦?你说你愿意?还点头了?真是不巧啊,他需要你,我不需要了。”   松开脚,看着死死睁着双眼的金发男人,小鬼蹲下身,在男人后脑勺的某个地方不轻不重的敲击,男人不出三秒便陷入了昏迷。   “刚才我们说的他不会记得了,老陈会处理好这里的,我不会让你的计划泡汤的,车在外边,带上小朋友,我们走吧。”   越野车发动机的轰鸣一声,如同离线的箭般离开。身后的码头渐渐的远去,最后缩小成为一个黑点消失在了视线中。   韩焕脱下上半身的衣服,衣料牵动正在自我愈合的伤口,鲜血溢出成了一条横斜的红线,暗红的血珠顺着脊背滑落下来。   开着车的小鬼瞥了眼后视镜里男人强壮的上半身,吹了声口哨。   “看来上次加油站的事情还没让顾璟恼羞成怒,给你纹个名字标记一下独家的占有权啊。”   一个急转弯。   似乎是车内血腥味太重,坐在一旁的June从昏迷中醒来,缩在座位上,呆呆的看着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   “韩……韩焕……”   韩焕松开皱起的眉头,侧身揉了揉June头顶的发,低声问,“June,能帮我一个忙吗?”   车的后座上有基本的医用包。   June拿着棉签,小心翼翼的擦着男人已经止住血的伤口,神情却是懵懵懂懂的,眼睛里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水光。   “他是谁?”   “June。”   韩焕拿走了June手中的酒精瓶和棉签,温柔的拍了拍少年的侧脸。June环着膝盖坐在真皮的坐垫上,咯咯的笑了起来,弯起的眼眸中尽数是满足。   “他是九局的实验体,实验失败后身体留下了后遗症,身体停止生长,智力也有明显下降。”韩焕用绷带缠绕着伤口,淡淡道。他眼角的余光在少年身上划过,忽然有些心疼了。   June的记忆力受后遗症影响,几乎只能保留住正在发生的一切。被劫持的恐惧与铁链的沉重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June的记忆里。   按照档案里记录的实验,如果没有做实验,没有后遗症,June应该只是一个叫方容屿的二十岁的男孩,此刻也许正在和大学的同学里熬夜看球唱歌,做自己喜欢的一切。   而不是被时间遗忘在角落里,永远都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   “顾璟说,是贺崇让你来大连的,就是为了带他回去?”   没有立刻回答小鬼的问题,韩焕看着少年又合上了眼睛,睫毛下垂投下阴影。过了几秒,他才轻声地嗯了一声,问   “顾璟是怎么让你和陈处出手的?”   “他只说服了我,”小鬼看着周围逐渐密集起来的建筑,面色阴沉。“是段霖说服了老陈,特遣处才决定出手。”   段霖?顾璟的小舅舅?   “那天我正和老陈走到家门口,就被人拦住了。”小鬼踩了一脚油门,回忆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段霖和老陈谈了半个小时,老陈回来就说要让特遣处的人和我一起过来,妈的,这大猪蹄子怎么就不知道担心下我呢,段霖不来原来压根就不打算派人和我一起去,我表面好歹也是他的小娇妻好吗?”   所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吗?   韩焕放下水瓶,尴尬地咳了几声,及时的转换了话题,“你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吗?”   “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万恶的资本家似乎身边有个黑客高手,黑进了特遣处的系统拿了点东西”小鬼转动方向盘,越野车行驶进了一个不大的酒店的停车场里。   酒店在大连市的边缘,深夜的车辆稀少,他们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备用的衣服,小鬼的视线在男人两条向下延伸的人鱼线上流转了片刻,递出了衣服。   “我是顾璟,就一定要给你盖个戳,像你这种人要是混圈儿,一定就是个祸害。”   无视小鬼啧啧的声音,韩焕牵着June走进了酒店的大堂。   大堂里出奇的安静。   June看着牵着自己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不解的抬头,却发现韩焕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前台后穿着西装的那人身上。   那人一身黑色西装,却没有系上领带,衬衣的两个扣子解开,露出半段深凹的锁骨。感觉到了少年的目光,那人冲着少年微微笑了笑,笑容带着暖意,如山间清风般和煦温柔。   June跟着韩焕走到了前台前,唇瓣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带离了现场。   “别看,这恩爱秀得没技术,以后别学。”语重心长的小鬼抱着June离去。   大厅里只有两个人静静地对视。   韩焕抿了抿唇,唇角即使紧绷也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一分笑意。   “顾……”   顾璟,你怎么在这里?   以羽毛般的轻吻代替了回答,顾璟松开撑住前台的手,舔了舔薄薄的唇瓣。   “先生,您是要开房呢,还是要入住已经为您预定好的套房呢?” 第六十章 私密时间   套房里。   韩焕试了试玻璃杯里的水温,端着杯子走进了卧室。   顾璟正在擦着头发,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不满,以及微妙的心虚。   前台早上胃出血住院,强行出院就来了大连,这个行为还真是……孩子气。   “吃药。”   韩焕把水递了出去,接过顾璟手中的毛巾,挨着那刚被水淋湿温热的身体,轻轻替男子擦着头发。   “阿焕,”顾璟咽了药片,微微调整了坐姿,向后靠去变成了半倚在韩焕的怀里,下巴扬起,脖颈拉出优美的弧度,神情微妙的亲了亲男子。   “既然不打算做什么,那么,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下那天晚上的事呢?”   擦着头发的动作及不可见的一顿,韩焕面色如常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转身进了卧室附带的浴室。   很长时间,整个套房里都是一片寂静。   直到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落下前,韩焕的声音才从磨砂门后传了出来。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就和你看到的一样。”   平静的语调,没有歉意,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顾璟静静坐在床头,看着那扇关着的浴室门几秒后,打开了来到这个酒店后就一直关机的手机。   这部手机在离开大连后就要被他处理了,贺崇在他的手机装了点东西,而这点东西他现在还不能拆。他还需要用这点东西和贺崇保持联系。   被迫和一个人保持联系,对顾二公子来说,还真是件稀罕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担心……   顾璟的神色冷了几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年少爱笑的缘故,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笑这种东西的存在。   顾家和九局也算是有渊源,顾老爷子曾经扶持了上一任九局局长,而这一任局长位置却一直空悬,一直由曾程的叔叔曾处代行局长权。这么多年的代行局长权,曾处手下能人极多,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贺上校就是里面最突出的一个。   而就在他住院的那天夜晚,贺崇绕过所有人的视线进了他的病房,当面对他直言,要他协助他解决掉将作为自己仕途伯乐的曾处。   顾璟听到这个要求,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荒谬。即使他现在已经是顾家实际的掌权人,和九局合作也不过是稍处于上风,要解决掉一个代行九局局长权多年的人,无异于在与整个九局作对。   谈何容易。   然而,不等他拒绝,贺崇先开了口。   [韩焕在大连,九局有内鬼,他可能会出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他一年前找到了我,而不是你]   [顾二公子,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是谁带他走了吧?你们家门口的监控我可特意给你留着呢。]   这个姓贺的,简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顾璟回想起前天的夜晚,贺崇最后那个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轻轻的按下了发送键。   一天前贺崇告诉他:[刚才情报说雇佣军已经找到了韩焕,他们的首领Sean要求和韩焕见面。顾二公子,你该去大连一趟了,等你到了大连,我们再好好谈谈我们的合作。]   那样笃定的口吻,让人无法拒绝选择了相信。   所以,他才联系了小鬼,顺便拜托了自家小舅舅动用老同学的关系让陈峰派了特遣处的人一起来。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顾璟拉开了那扇磨砂门,白雾蒸腾,余温让他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柔和的粉色,让那透着病态的白皙肌肤看起来像是与健康无异。   他看见韩焕的后背上那条结了痂的伤口,他知道那是几个小时前才有的新伤,只是因为男人体质特殊才愈合得像一条旧伤口。   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那宽阔的背脊上还是完好无损。   顾璟想,幸好他没有来得太晚。   韩焕握住了那只在他胸口做乱的冰凉的手,皱眉“顾璟,别闹,你该去休息了。”   他没有注意到,那环住他的另一只手正有了新的方向。   花洒猛地出水,水流迅疾,迅速打湿了两人贴近的身体。   顾璟的手指竖在男子的唇前,阻止了即将出口的呵斥。   “亲爱的,”声音平稳,尾音却挑逗性的上扬,顾璟闭上眼,任凭水流迎面打湿自己的面庞,“我没猜错的话,今晚那个叫Sean的雇佣兵已经死了吧,明天小鬼会假扮成他,和你一起去英国对吧?”   “嘘,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你受伤了,我也生病了,那就……”   “相互照顾吧。”   亲吻得似乎毫无技巧可言,杂乱无章的啃食着,韩焕被推到墙边,目光沉沉的,抬手,便往男子的形状较好的臀上抽了一巴掌,   “顾璟,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病人了。”   亲吻的间隙,顾璟想起来那部被装了多余的小东西的手机,忽然心里有些气闷。   那是他和韩焕专门用来联系的手机,也是被贺崇贺上校不小心挑中的手机。   那个号码,他们用了五年,只可惜离开了大连就不能继续用了。   头顶是男人淡淡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走神,顾璟,你今天还真是……”   反常。   被锁在墙壁和韩焕的胸膛前,加之地面湿滑,顾璟的身子又往下滑了点,只能略略仰头望着男人的脸。   也许是心里有着太多的秘密,加上生病和一天的疲惫,顾璟放弃了主动权,伸手搭上了男人的肩,将身体重心交给了面前散发着侵略气息的男人。   明天两个人又要分开,他的韩焕即将前往大洋彼岸的国度,而他,则要应约去见贺崇。   未来又是风雨缥缈。   顾璟发出一声让人血脉喷张的声音,身后的仪式正在拉开序幕。   他们的世界好像无形中又交织在了一起。   或许,真像小舅舅说的那样,他的保护的确有些过度了。   这一次如果韩焕不对他透露自己的位置信息,结局会是怎样的发展,他不愿去想。   花洒停止出水,顾璟嗅到了樱花的香气,凉凉的,带着熟悉的打开的疼痛。   并肩,或许才是他能回应对方的最好的爱。   “顾璟。”   韩焕是比较传统的男人,做的时候话不多,这一开口倒让顾璟有些意外。   “几次?”   明明是顾及到他身体的询问,此刻却如此的让人……   难以把持。   “阿焕,”顾璟的背抵着光滑的镜面,坐在洗漱台上低头亲了亲男子的额头“我也是个男人。”   病人的身份被抛到了哪个角落里。   浴室里灯光明亮,逐渐清晰地镜面里倒映出两个人最私密的时光。 第六十一章 揭秘①   疯狂的一夜。   无休止的索取和拥抱,镜像中混乱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头脑里。   顾璟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反手摸了摸身旁的被子,冰凉的,显然已经离开了有一段时间了。   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温度恰好,玻璃杯下压着一条字条,顾璟看着那刚劲有力的字迹,眼底浮现了一层暖意。   [我和小鬼带着June去英国了,醒来后记得吃药。]   真是字如其人。   顾璟双脚刚刚沾地,有些后悔昨晚玩儿过了。好在下身清爽,还隐约有些凉意,韩焕在离开前已经帮他上了药。   时针分针重合,恰好是中午十二点整。   他刚刚扣上衬衫的纽扣,门铃便被按响了。开门,助手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对着顾璟微微欠身道“二公子,这是韩先生为您点的餐,韩先生说您早上不会出门,所以已经替您将早上所有的日程都取消调整到其他时段了。”   少见的,顾璟觉得面颊有些发烫,挥挥手示意助手离开。   茶几上放着的午餐不算丰盛,绿豆粥配着南翔的小笼包,色泽清淡,分量不多,明显是有人特意顾及了他的胃特意点的。   还记得他的口味。   暂且原谅这个家伙又一次的不告而别吧。   顾璟还记得情事刚结束不久,睡梦中他隐约感到了脸颊被唇瓣触碰的温热,韩焕在他的耳边轻声的低语。   [这一次和小鬼一起去英国,可能要过两个月才能回来了。]   [June的后遗症很严重了,两个后遗症叠加起来,只用九局的药物根本控制不住。这一次,希望英国那边已经研究出成果了。]   [这一次虽然是和小鬼一起去,我也不知道,把June带去是好是坏。]   [希望他能……]   耳旁的声音顿了顿,最后是一句轻柔的[晚安。]   连日的奔波,男人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有些坚硬的蹭在他的侧脸上。韩焕是不留胡子的,这样的触觉隐约让顾璟产生一种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错觉。   像是天长地久,又像是时过境迁。   还有两个月,他才能再见到他的韩焕了。   顾璟做进车里,将手机新收到的短讯上的地址说给了司机。昨夜他发了讯息给贺崇,而对方很快就回复了他。   现在是下午三点,离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贺崇选择的见面地点离大连市区的有一段距离,是在海边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屋里,临海的一面有一张小型的游艇,偏僻且易于随时撤离。   顾璟下车时,风如同恶鬼哭嚎般从遥远的地平线那端吹来,海上的平静也渐渐被这风打破了。   小屋的门是虚掩着的,两个看门的手下搜了他的身,毕恭毕敬的留在了门外。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贺上校穿着黑色背心,迷彩裤下长腿弯曲,大马金刀地坐在木制的扶手椅上,一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支着脑袋,一手抛着遥控器,不大的遥控器随着手指的动作不断的上上下下。   “顾二公子,好久不见。‘’不等顾璟开口,贺上校稳稳接住了遥控器,按下了播放键。   “正式谈之前,我们应该先来一点开胃菜。”   宽阔的屏幕黑了几秒后,逐渐有了人影的晃动。   带着黑帽的男人从镜头下匆匆走过,似乎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注意到镜头的存在。镜头随着他,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欧式尖顶建筑里,黑帽男人走了进去,接着镜头前便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视屏还在播放着,贺上校起身走到了文件柜前,一边翻着柜子一边开口问“这里是哪里顾二公子应该知道吧。”   “一个月前,英国在九局内部的间谍向英国一方发送了情报,导致我方的一次重要行动失败。这个地方是他发送情报的地方,也是后来九局处理间谍的凭证,既然选择了和九局合作,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顾璟微微笑道,有些好奇的接过了贺上校递来的文件。   是一份档案。   顾璟的手指划过档案上女人深邃的五官,饶有兴致的望向了正哼着小调的男子。   他接过的这份文件,和韩焕让顾钧破译的文件是同一份文件。   照片上的女人是June的亲姐姐,方容卿   视频就又传出了高跟鞋踢踏的声音,照片上的脸庞出现在了人群中,方容卿步履匆匆的经过镜头前,似乎察觉了什么,向镜头的方向扫了一眼,似乎犹豫了几秒,才走入了那尖顶的欧式建筑中。   贺崇按下了暂停的按钮,慵懒的目光里说不出的危险“向高层有内鬼这样的丑闻,以顾二公子的一贯作风,不仅是知道吧,”   顾璟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微笑着默认了男子的话。   机缘巧合之下,他的确看过那个作为罪证的视频。视频中的黑帽男人在行动失败后被控制了起来,在上星期出逃至英国,而在那个罪证视频中,黑帽男子助手的脸并不是方容卿这张典型的混血儿的脸。   顾璟在档案的最后一页找到了时间记录。   四组副组长方容卿死于六年前,是被当时还是四组组长的贺崇击毙于监狱外。   六年前死去的人,出现在最近一个月的视频里。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视频继续播放着,黑帽男子和方容卿一起走了出来,而和他们一同走出来的,还有一个棕发的男人。   “这个棕毛男人是英国的接头人。三个星期前,这个棕毛出海关的时候暴露了,被九局抓回来审问后指出了九局一直没找到的那个间谍。”   “贺上校,你需要说服我,这是六年前的视频,而不是你心血来潮突然剪辑出来的成果,”顾璟翻着手中的档案,停在了属于June的后半部分的某一页上。   那一页记录着June在六年前作为1号实验体,参与的179号实验。   [179号实验目的在于改造人体,释放人体潜能,1号实验体失败,留下脑部后遗症。]   那一次加油站爆炸后,在医院里,他看到的那份韩焕的身体检查报告上,显示男子身体各项指标都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在打破了人体正常结构后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不相信这报告,便召集了专门的医生与专家再次替韩焕检查。他还记得在第二次的检查报告最后的结论。   [检查对象的大脑活动较平常人更为缓慢,并且在脑部检查中出现异常的盲点时间,脑波两次有了短暂的大幅度起伏,非常规因素倒着,调查应偏向特殊因素。]   特殊因素……这份报告上所谓的后遗症吗……   昨夜男人轻柔的低语浮上心头。   [June的后遗症很严重了,两个后遗症叠加起来……]   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两人关系再好,工作的特殊性质使然,贺崇也不可能让一个外人知道九局这类的机密。   他的韩焕为什么会和一个失败的实验体接触,并且宁愿离开他也要让少年活下去?他们失去联系的那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久以来被忽视的问题如同海草般纠缠着盘踞在他的心头。   顾璟的脸色猛然苍白起来。 第六十二章 揭秘②   贺上校抽走了顾璟手中的文件,顾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贺崇。他的声音淡淡的,然而目光却异常的凌厉。   “你用阿焕威胁我?”   迎着那如利剑般逼人的目光,贺崇脸色不变的耸了耸肩“不,不是威胁,只是交换而已。我可以告诉你从纽约回来后韩焕离开你的那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默。   顾璟闭上眼,敛了那逼人的目光。他那苍白的脸色在不算明亮的光线里显得有些灰败,如同大病初愈后的病人般,让人产生一种虚弱的错觉。   的确是错觉。   贺崇斜倚着墙壁,等待着男子的回答。他看着窗外,神情有些模糊,分不出那双眼里究竟是什么情绪。   直到屋外隐约传来波涛拍岸的声音,小屋里的沉默才被打破。   顾璟抬眼看向了那似乎还在望着远方不知名的地方出神的男人,轻声地开口。   “不用拐弯抹角了,贺崇,你想告诉我什么,一次性都说出来吧。”他顿了顿,眼底的冷意越发的重。   “你应该知道,事关他,我的耐心不是很好。”   他有些小瞧这个叫贺崇的男人了,三十岁没过多久就晋升了上校,靠得也许这不仅仅是人力与天意。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回答。   贺崇在那带着压迫性的目光里点了一支烟,烟雾吞吐间,他忽然想起了一年前,韩焕找到他时的情景。   “我很羡慕你和他,”选择了这样的开场白后,贺崇吐出一口白雾,对上男子有些惊奇的目光,微笑着解释道:   “一年前,我无意间得知了王家可能要对他动手的消息,就告诉了韩焕。韩焕找到了我,要求九局的帮助。作为交换条件,他要作为九局第419号实验体进行179号实验,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June做过的那个实验。”   贺崇看了眼男子,顾璟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在内心叹息一声,贺崇接着道:   “179号实验旨在改造人的身体,但实验具体效果会因人而异,并且成功率非常的低。韩焕作为419号实验体,他的实验本来安排在了今年的七月份,但是二月份的时候赵杰突然动手,韩焕的实验就提前到了四月。”   说着贺上校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近似于怜悯的神色:“你也看到他的身体检查报告了,实验很成功,但也留下了后遗症,并且实验后的四个月里,他都处于昏迷状态。”   四个月……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不知怎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抬头,顾璟便对上了贺崇那怜悯的目光。   “你想得没错,在韩琳去世的当天,韩焕醒了。”   幽幽的叹息消失在了空气中。   似乎是被真相所震惊,顾璟垂着眸子,声线低哑。   “所以,贺上校你是在羡慕我和阿焕现在都还好好的活着,而同样是恋人关系,你却亲手击毙了越狱的方容卿方小姐吗?”   海面呼啸的风避开了小屋,没有咸湿的海风再从窗户外吹进小屋,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了。   顾璟看着贺崇的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塌陷下来,他知道,片刻前的劣势已经消失了。   “我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保密条约里的东西,如果没有你,阿焕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告诉我。”他低声的说着,确保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进入男人的耳朵里。   “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别人总是谈论我的事,不如现在我们来好好谈一谈方小姐和这个视频的关系,相信你能告诉我一些我感兴趣的事。”   “比如,”贺崇打开了那个和档案一起拿出的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微小的U盘,连接电脑,屏幕上又出现了新的投影。   开头和进门时播放的视频一模一样,却在黑帽男子,棕发男人和方容卿三人出来后,多了两个镜头。   一个镜头是棕发男子的脸,和三个星期前被海关抓住的那个英国间谍的接头人一模一样,而另一个镜头则是黑帽男子帽檐下的真容。   那真容赫然是贺崇的顶头上司,九局代行局长权多年的曾处。   饶是见多识广,顾璟也不禁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六年后那个指证内鬼的视频是六年前拍的,只是把容卿的那一部分剪掉换了个人脸而已。”   贺崇丢掉了指间快要烧到手指的烟,烟头落在地上,被男子那双低帮黑靴碾得粉碎。   他对着顾璟笑了起来,笑容里的讽刺意味清晰可见“六年前老曾作为处长,并没有代行局长权,然而,容卿被抓前的一个星期,他就因为抓住了国安局高层的英国间谍而获得了升职,被特许了代行局长权。”   “容卿是被那个英国间谍指认为同党,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仅凭着一份口供,她就被那群美其名曰配合调查的人带走了。”   话音未落,顾璟的眉头微微蹙起“但档案中记录的方容卿被定性为叛国罪,是因为六年前她放走了一个英国雇佣兵,并且将大量资料泄露给了这个雇佣兵,导致了我方行动的失败……”   声音戛然而止,顾璟的眉头越蹙越紧。   仅仅是放走一个雇佣兵,并不会被定性为叛国,方容卿的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   贺崇的声音适时响起。   “你想得没错,容卿是为了June的病,和那个叫Sean的雇佣兵做了交易放走了他,但他们的交易仅限于放人和交换英国研究药物进展的情报,至于那些导致我方重大行动失败的资料并不是容卿透露出去的。”   “我方那次行动,九局只有知道的人只有前线的四个组长和老曾。”贺崇又一次按开了打火机,但他的左手却无法克制的颤抖着,怎么也点不上烟。   “六年后的今天,四个组长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了。”   “我和容卿相恋了三年,可我没有把这些情报告诉过她,九局的每一个组长都是单线联系,容卿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情报的事,更不要提泄露了。”   “她没有叛国,泄露那些情报的人是老曾。”   “六年前为了升职,老曾选择了英国交易,作为一枚新棋子进入了九局高层。然而六年后,他已大权在握,继续再进一步。这个曾经的交易就是他最大的污点。”   “为了抹去这个污点,他要处理掉所有相关的人,奈何这个负责和他交换情报的棕发男人太难抓捕了,近几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得已,他才选择了六年前的视频,容卿已经去世了,他只用找一个替死鬼换了视屏中他的脸,就万事大吉了。”   “多完美的计划啊,可惜他一直相信当年亲手杀了恋人的我,是他最得力的下手。”   烟味弥漫在整个小屋里。   隔着烟雾,顾璟并不能清晰看到贺崇的表情,只觉得男人那上翘的嘴角更像是怒极反笑。   “贺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天忽然黑了下来,黑云压着小屋上方的天空,似乎随时都会塌陷下来。 第六十三章 合作   小屋外暴风雨即将到来,屋子里一片昏暗。   贺崇关上了窗户,没有了风的吹动,白色的窗帘垂落在他的面前。纸烟烧完了,在这垂落的白布前,贺崇抬手,利落的脱下了上衣,宽阔的背脊赤裸的暴露在了空气中。   顾璟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讶。   男人那赤裸着的后背上纹了一张漂亮的女人的脸,然而即使光线不够充足,顾璟也能清晰地看到,沿着那张脸的轮廓,有一道长长的旧伤痕狰狞的从脖颈下方扭曲的延伸到了腰部。   这条长伤痕的上下两端还有两道相较之比较浅且等长的伤痕。   顾璟清楚地记得,在来大连前,他看得那份关于贺上校过往的资料上,根本没有提及这道旧伤痕。   贺崇是军人出身,却是属于情报人员。如果不是被敌方俘获或是遇到了重大险情危及到了生命,根本就不可能在他这样的顶级的情报人员的身体上留下这样明显的伤痕。而那份属于贺上校的资料上,能导致这伤痕发生的两种情况都没有任何记录。   看来有些事情是被九局刻意隐瞒了,或者说,是被眼前这个男人隐瞒了。顾璟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男人,他能感觉到贺崇的目光此刻也直直定在了他的身上。   “这道疤,是六年前留下来的。”贺崇的语气平铺直叙,说起六年前,声音却不易察觉的停顿了两秒。   “六年前,容卿被判处死刑的时候,我还在国外搜集容卿没有叛国的证据。直到执行死刑的前两天,我才匆忙从国外赶回来。”   “容卿被关在清河监狱,她借着狱警给我传了话,约我在处决的前一天在监狱外见面。”   目光碰撞,顾璟有些好奇的看着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的男人,“你答应她了?”   在这句话后,顾璟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叫贺崇的男人面对他,眼里有了真实的笑意。   贺崇半眯着眼眸,嗤笑了一声道“证据提交上去需要时间,离处决的日子太近了。我原本就打算去劫狱。”   “我如约去见了容卿,发现他约了不止我一个人,还有我们组的另一个人,那个人是容卿的助手。”   “容卿让她的助手把资料给我了,这个资料的尺寸,大概就那么大,”半空中,贺上校比出了一个大概的形状,是A4文件夹的大小,也是他背后伤痕的大小。   “容卿说,这份资料是她搜集来的关于内鬼的资料。这份资料能证明她的清白。”贺崇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度复杂的表情,这个表情让那俊朗的五官都皱了起来。   “她把那份做了特殊处理的资料缝进了我的背里。”   缝完后不到十分钟,被通知来围捕逃犯的军队到了。   他们还来不及好好道别,他就被迫开枪,杀了他这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以至于这么多年后,他仍然需要尼古丁来麻痹自己的一部分最敏感的神经。   就让他成为她的墓碑吧。   贺崇想要点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正想着从哪儿在找出一包烟,却意外看见了朝他抛来的方盒子。   接住,重新点燃,贺崇吐了口中的烟雾,对顾二公子难得的好意微微一笑,继续道“我看了容卿给我留的资料,里面还缺一个人证。”   “这个人证就是负责和我方内部间谍交换情报的那个棕发男人吧?”   贺崇点点头,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说来也有意思,过去六年我都没有抓到他,就在几个月前,那个棕毛竟然自己找到了我。他知道了老曾要把他除掉,英国也没有要救他的意思,走投无路下答应了和我合作。”   “合作?”顾璟挑了挑眉头,对于男人这个形容词颇有兴趣。   “我保他不死,他要做为污点证人去举证老曾。”贺崇按灭了手上的烟头,穿上衣服拿出了柜子顶格里放着的文件。   “有了人证,再加上这些资料和正剧,让老曾被定叛国也不是一件难事。”   “呵,底牌都亮出来了,你就这么自信我会选择和你合作?”   不管那意味深长的语气,贺崇摸了摸鼻子,坐到了茶台前,悠闲地将茶具全部清洗了一边,才不慌不忙的开口道。   “容卿的档案是九局内部的绝密档案,我给韩焕看了,他这是在犯罪,是要被抓进去关上十年的。”   沉默。   滚烫的水冲进木杯中,浓浓的烟味逐渐被茶香冲淡。   贺崇端着木杯,吹开了杯子上乳白的茶沫“韩焕被抓,顾二公子你就要独守空房了,十年,你是寂寞呢,寂寞呢,还是寂寞呢。”   顾璟接过贺上校递来的木杯,握着木杯的手指十分的用力。   怎么会选择和这个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家伙合作呢。   大概是贺崇赌对了他的喜好。   权力,阴诡,只要他是顾二公子一天,这争斗就永远不会停止,利益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如果顾家能培植起上一任的九局局长,那么这一任的新局长,他也势在必得。   叛国罪,一旦定下,便永无翻身之日。   新局长的位子,没有人比贺崇更适合了。 第六十四章 内鬼①   “贺上校,不,未来的贺局长,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当然会愉快了,顾二公子。”   合作商谈到了深夜,天色黑沉,越野车稳稳向前行驶着。   车内,顾璟看着那栋小楼逐渐与漆黑的海面融为一体,嘴角的微笑一点点的淡去。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面对这样虚情假意却又是最真实的利益关系了,忽然之间,顾璟有些想念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人了。   他的韩焕,现在已经着陆了。   英国,伦敦希斯罗机场,十四点整。   韩焕压低了帽檐,抱着June走在机场的通道里。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一身黑衣的金发男人,淡金色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一侧,发丝被风吹起,露出一道狭长狰狞的伤疤,这疤痕从眼角下笔直地延伸到了嘴角,成为了这个叫Sean的金发男人的标志。   不远处的圆柱后,有人比出了自拍的姿势,镜头里却是Sean紧跟在韩焕身后的画面。在两人走到出口前,那人迅速按下快门,照片被设定为附件发了出去。   几分钟后,这张照片将作为最新的情报出现在英国某情报部门的办工作上。报告上将显示,他们的雇佣兵Sean带来了中国九局179号实验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并且还将曾经实验只进行到一半的半成品少年带了回来。   这无疑是个重大的收获。   无论是对哪一方而言,接下来的每一个环节都不容许出错。   刚出机场,韩焕就被身后的金发男人用枪顶住后腰,带到了一辆黑色轿车前。Sean抱走了韩焕怀里的少年,June此刻正仍在沉睡之中,只能任凭男人大手蹂躏着双颊。   “亲爱的韩焕少校,请吧。”流利却生硬的中文脱口而出,Sean满意的看着男人坐进车厢,转身,用英语流利的吩咐属下前往集合点。   在下属问是否要前往情报科的时候,Sean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开口道“这次为了带回这两个人,我损失惨重,需要和那边的人好好谈谈价格,他们先留在基地。”   纯正的伦敦腔说完,Sean的目光在韩焕那冷淡的面庞上飞快的掠过。那目光里隐约有一分笑意与得意。   韩焕有些无奈的转过脸,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前排两人的对话中转移到了一旁沉睡的June身上。   June在出发前已经被注射了镇静剂,此时药力还未过去,少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感知,也不知道双颊被捏得绯红的罪魁祸首是谁。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罪魁祸首小鬼假扮成的Sean,足够以假乱真,为他们的计划的成功奠定基础。   黑色轿车停在了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居民楼前,Sean在这里有一套小公寓,这里将是他们今后几周居住的地方。   打发走了下属,小鬼看着黑色轿车飞快的消失在了视线尽头,伸手把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了起来,转身检查了屋内所有的设施,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缓缓撕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本的精致五官。   似乎是戴面具的时间过长,那张属于东方人的白皙皮肤上已经是一层淡青色。   韩焕看着自家搭档在将面具彻底撕下后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底划过情绪不明。   小说里的易容术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想要完全复制一个人的长相,只有将原有的长相彻底的抹去了,才能配合着面具,在新的五官上再做调整。   来英国之前,他与小鬼就已经决定好了这次的分工。他负责配合小鬼,而小鬼伪装的Sean则负责将少年送往实验室再次进行试验。   Sean死前曾说过,就在几天前,June这项实验英国一方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他们从英国内部得来的资料则更确切的显示,这项突破性的进展能够良好的控制住June的后遗症,只需要少年再做一次实验。   鉴于June最新的检查报告并不乐观,也许撑不到他们将技术带回国内就会因为后遗症而送命,韩焕选择了直接将少年带到了英国进行试验。   瞒天过海,铤而走险的后果是从他们踏上英国这片土地开始,他们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June的丧命。   一个清脆的响指。   韩焕望向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的男人,微微挑起了眉“怎么了?”   小鬼愉快的地冲着韩焕暧昧的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没有了平日的卷翘勾人,为中性的脸庞添上了一抹英气。   “你说,顾璟要是知道我给你吃这个,会不会想打死我呢?”   小鬼的视线直直落在茶几上的药瓶身上。   几分钟前,韩焕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了这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了一把药片合着水尽数吞咽了下去。   这个药的大部分成分,是顾璟曾经为了通过降低他的身体数值,来控制他身体的后遗症的药剂的成分。小鬼拿到了这种药后,将它做成了便于携带的药片。   韩焕继续服用这种药,以便营造出身体羸弱的假象,更好地获得英国一方的信任,然而这个服用的环节,却是他唯一没有告诉顾璟的任务细节。   那个与他远隔重洋的人,需要考虑更多的事,并不需要为他做无谓的担心。   对上小鬼有几分戏虐的打量,韩焕只是沉默的摇摇头。   小鬼哼了一声,走向了浴室。   意料之中的回答还真是无趣。   浴室门即将关上,却从里面传出了小鬼故作娇媚的声音“亲爱大鬼,在我洗澡的时候,希望你能看看我包里小羊皮口红,那可是给你家顾二公子的同款口红呦~”   亲爱的?   忍住心理上的不适,韩焕从背包的角落里翻出了小鬼口中的口红。   那是伪装成口红的优盘。   两个月前,就在加油站爆炸后不久,一个伪装成同款口红的优盘曾被小鬼塞进了顾璟的手里。   而两个月后,韩焕神情凝重地看着那优盘上的资料,眉头紧蹙如同连绵的山川。   这优盘里的东西解开了困扰他数月的疑惑。   加油站的行动计划是他和小鬼共同制定,而计划泄露却与他们无关。   是顾家的内鬼制造了那次意外,更确切的来说,是顾璟身边的人向顾家的死对头王家泄露了消息,才让行动出现了意外。   这份资料并没有指出内鬼的身份,韩焕的心却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他的心里,一个可怕的猜测正在形成。 第六十五章 内鬼②   顾家有内鬼。   这个内鬼就隐藏在顾璟的身边,并且得到了顾璟一定的信任,在几个月前能够清楚的知道顾璟的一举一动。这些一举一动能具体到顾璟和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们的争执,决裂,复合都被这个不知名的内鬼窥视着。   资料上指出,这个内鬼正是得知了几个月前的软禁期间顾璟在他身上安了追踪器与监听器,所以才清楚他的每一个动向,所以他和小鬼的计划才会失败。   这个内鬼,会是谁?   韩焕忍不住又将那份资料再看了一遍,然而脑中的思绪却犹如一团纠缠的水草,无法理清楚哪里才是问题的源头。   顾二公子交友广泛,而顾家亦是家大业大,人员众多,有嫌疑的人排起来怎么也有半页纸。   韩焕感到有些无力,即使他再怎么了解顾璟,在顾璟刻意将他排除在工作外的前提下,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通过这资料里的蛛丝马迹找出内鬼。   “收起你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份资料我可是早就给顾璟了。”松松裹着浴巾,小鬼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目光里四分无辜,三分天真,还有三分的委屈。   小鬼专用表情,男女通吃无往不利,除了对他。   习惯性的,韩焕有些警惕的看着自家搭档。   小鬼懒懒的坐在了沙发上,单腿踩着沙发边缘,浴袍下摆大开,露出一段白皙紧实的大腿,“加油站爆炸之后你进医院了,你还在住院的时候,我就和顾璟谈了谈,把这份资料给了他,然后顺便告诉了他当年你的任务。”   即使提前警惕,这个消息仍出现得突然。   韩焕愣了愣,眼前是几个月前在那栋软禁他的小楼里他第一次被注射了药剂的画面。   那第一针是顾璟亲手为他注射的,他记得针头刺入他的皮肤时,顾璟低着头,俊秀的侧脸被斑驳的光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当时的顾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那大概是心如刀绞吧。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隐瞒都是无用的。   第一次,韩焕有些不相信自己,甚至感到了一丝后悔。   沉默。   小鬼的身体向前探了探,有些担忧的看着一言不发的男人,“被吓到了?不是吧,大鬼,不就是秘密被情人知道了吗,你这个表情好像当年陈峰在床上知道我是男人的时候,那个便秘一样的表情啊。”   “……你闭嘴。”   难得的命令式的语气。   小鬼乖乖的闭嘴,斜斜的躺在沙发上打开了手机,对着视频就是一个甜蜜的飞吻。“亲爱的陈峰同志,晚上好~”   相差八个时区,此刻大连已经进入了夜晚了。   希望此刻他正在想的人也能有一个好梦,韩焕垂着眼帘,看着手机通讯录上的最开始的那个号码,目光柔和。   他偏头扫了眼沙发上坐姿极度不雅的搭档,抱起了一旁仍是沉睡状态的June走进了房间。   少年在被他放到床上的那一刻微微动了动,似乎对于男人炙热的怀抱有些不舍。   韩焕拍了拍少年的脸,替少年注射了一针半透明的药剂。这是贺崇特意派人送过来的,用于维持少年的生命。   从基地被劫走后,没有及时服药,June的身体已经处于严重透支的状态了。十三岁的少年模样,内脏的衰老程度却堪比七十岁的老人。   要让计划提前一些了。   韩焕拉上了房门时,已然恢复成往日的面无表情。与沙发上刷着手机的人短短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寻找到了久违属于搭档的默契。   由小鬼假扮的Sean在与英国一方交涉后,将达成名义上的合作协议,要求June先进行试验,而他作为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则会在少年进行实验前,接受英方的第一次检查。   连续半个月服用抑制的药物,他的身体数据能控制在正常人的状态,从而在一轮轮测试观察中等到June的实验完成。一旦实验完成,他突破实验室的重重防御,和小鬼一起带June离开。   说起来还真是轻而易举。   韩焕撑在洗漱台上方,闷咳一声,大块暗红色的血块滑入了下水道中。然而,他只是丝毫不在乎的擦了擦染血的唇,转身离开。   以防万一,他用了更多的抑制的药物,在他随身的包里还有能够迅速提升体质的药物,越大的副作用药物的效果越好。   他答应了贺崇,要带June回去,没理由也不能失败。   只是……韩焕苦笑般的扯了扯嘴角。   顾璟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拿到了小鬼的这份资料,想来内鬼的事不用他过多操心,而这一次,他却为了另一件事担心。   也许是做了实验,他已经习惯了受伤,爆炸或者是刀伤,他受过的伤越来越多,愈合也越来越快,然而他却没有错过在他们的私密时间里,顾璟冰凉的手指抚摸过那细长的伤口时,那眼底的担忧。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自我牺牲了。   他想,这一次为了那个人,也许会少受一点伤吧。   编辑好了短信,韩焕点击了发送。   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   [晚安。]   收件人,顾璟。 第六十六章 平安夜   两个字跨越千山万水只需要一瞬间。   即将入睡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习惯性地,顾璟查看了新的短信。   [晚安。]   顾璟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慢了一拍。房间里一片黑暗,唯有屏幕的光照亮了眼前的方寸之地。   “晚安,阿焕。”声音小小的,轻轻的。   顾璟半张脸都陷在柔软的枕头中,此刻他的神色在这昏暗的光线中温柔异常。   从英国到大连,相差七个小时。   两个字,足够了。   手机嗡的一声黑屏,顾璟直直的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回想着过去的一天的每一个细节。   明天他即将启程返回北京,按照和贺崇的约定,他要调整顾家和九局的合作方式,并且替贺崇做相应的掩护。   他与贺崇的合作的第一步,是他负责稳住曾处,而贺崇则负责搜集罪证,英国的接头人现在还在关押阶段,他们需要尽早的搜集到足够的证据,以便顺利地进行到的下一步,也是倒数第二步,让贺崇的这位“伯乐”曾处因为间谍罪彻底的下台,最后再由他挥出致命的一刀,彻底的瓦解九局的旧派系,扶持贺崇坐上那个空悬已久的局长位子。   这样想想,他还真是有得忙了。   贺崇等于麻烦,这等式没错。   顾璟翻身,闭上眼,惯性的强制自己将所有的思绪清空,快速进入了睡眠之中。   月光透过落地窗前的纱帘落下来,窗外是寒风呼啸,室内却是温暖如春日,一室的清辉。   今夜,他们没有时差。   从大连回到北京,事情几乎要堆积成山。   等到顾璟的神经紧绷恢复到正常状态后,已经到了大半个月后。   天色将晚,小雪纷纷扬扬的落满了整个北京城,顾璟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揉了揉僵直的脖颈,目光扫到了桌面上的日历。   原来今天已经到了平安夜。   最近事情太多,他没有问贺崇,在万里之外的英国,他的韩焕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也许是这么多年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工作本质,他反而不对这次在英国的行动有所担心。只是想起明天的日期,难免心生出一点期待。   他明天会回来吗?   不会。   活得太清醒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顾璟苦笑了片刻,将衣帽架上的长大衣取下,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车在楼下等他,按照今日的日程安排,他要去一家新开的私人山庄。曾程在这个月里邀约过他数次,是时候该应邀了。   曾处是曾程曾大少爷的叔叔,也是商贾世家曾家唯一在政界活动的人。这一次选择了和贺崇合作,势必也会影响到顾家和曾家的关系。   今晚,或许就是他与曾程这段五年的友情的结束了。难得他与人这般兴趣相投,况且曾程是个不错的朋友,可惜了。   岁月磨去了他年少时的任性,对如今的顾二公子而言,为了顾家,除了一个人,其他的一切最终都会变成他手中的棋子。   好不容易从高峰期挤出,车驶出了四环时已经到了九点。没有上高速,通向山庄的路是一条新路。已经入夜,新路上与他同向的车并不多,车速很快就到了一百二。   不知为何,顾璟的内心有些不安,这无名的不安似乎来自于多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本能,有一瞬间,除了不安,他甚至有了一丝恐惧。   人类的本能在让他回去。   “下一个路口……”   太晚了。   顾璟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黑暗中便冲出来一道强光,剥夺了人那短短一瞬的视觉。   方向盘飞速向右旋转,漆黑的车头被逆行的货车撞得重重塌陷下来。   碎玻璃划过脸庞,血珠在空气中飞舞。   安全气囊弹出,却依旧抵挡不了巨大的冲击力,车身翻滚,视线模糊。   奢华的轿车翻出路面,面目全非地倒在一旁的山野上。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无人经过。 第六十七章 煎熬   安静的公路上,一道黑影从货车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他向前盲目的走着,一步一个血脚印,最后如同一团烂泥般的倒在了护栏旁上,破开的腹部里滚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这场车祸的制造者死了,而一旁侧翻出栏杆的轿车里,也有死亡的气息。   轿车的驾驶座上,司机还未闭眼,身体却已经在冬夜的冷风中迅速僵硬。   北方的冬实在是太冷了,但如果不是这极低的温度,在让体温降低的同时,也减缓了失血的速度,轿车后座上的顾二公子,此刻已经丧命。   深夜的山林万籁俱寂,男子喘息的声音消失在了一片寂静中。   顾璟仰面躺在一片血泊中,眼前是黑色的,几分钟前,他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双眼只剩下微弱的视觉,而此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漆黑,冰冷的风在耳旁呜咽的声音。   他感觉不到那条被钢筋戳穿的腿了,却能感觉到肚子上锥心刺骨的疼。   巨大的撞击让他的内脏受损严重,根据位置看,也许是肠子断了。   用仅有的理智去判断自身伤势的情况,顾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其他,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如果再没有人来,十分钟之内,他就会失血过多死亡。   得出结论,顾璟张开着苍白的唇,努力汲取着新鲜的空气。他的鼻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喉咙像一个破了的风箱。   会有人来吗?   山林里扑棱棱的飞起几只鸟,一声嘶哑的啼叫过后,又是无边的死寂。   没有人来。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像是在数着死亡的倒计时。   数到一百的时候,顾璟忽然有点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人在临死前都会有回光返照的现象,虽然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正一点点的清晰起来。   真有意思。   顾家的二公子,这一生算计人无数,最后却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声不吭的死在荒郊野岭里。   顾璟努力回想起今天的日期。   12月24日。   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是圣诞节,在英国最盛大的节日里,家人们都会欢聚在一起。   他的家人……小舅舅还在北京,而韩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韩焕去救那个叫June的小孩了,为了和贺崇的一个约定。而他,正濒临死亡。   顾璟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他更希望那是眼泪,而不是血。   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失血过多的症状,每多流一滴血,他都离死亡更进一步。   其实他不怕死,在这条权力的路上,他走得太远,迎来什么样的结局都是他应该受到的。可,他不甘心。   他还想再见韩焕一面。   韩焕在纽约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对他说了[再见],而此刻,他还没有做好对这个他深爱的男人同样说[再见]的准备。   再见,再也不见,从此阴阳两隔,永远的,永远的失去彼此。   他不想死。   过往如同走马灯般飞速在眼前闪过,在那么多的明争暗斗算计人心后,顾二公子的名利都成了白云苍狗,只剩下那么一个人还在他的头脑里,让他肖想,让他渴望。   阿焕,我想你了。   顾璟想,这一生他亲手送走了母亲,又把同父异母的兄长和父亲坑得半死不活,居然到了临死,还有一个人可以牵挂,真是很幸运了。   韩焕。   阿焕。   让我再见你一面吧……   眼皮再也撑不住巨大的疲倦,意识消散,顾璟坠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他最后看见的,是那年天台月光下,韩焕神色温柔的脸。   伦敦,下午三点。   临要出门,韩焕却无缘无故摔碎了手中的杯子。玻璃碎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心里忽然像失去了什么一样,空荡荡的。   他怔怔的看着那闪闪发光的碎片,大半个月里都时刻清晰的思绪突然乱成了一团,他试图解开,那一团乱麻却是怎么样也解不开。   会是顾璟他……   这个令人担忧的念头还未成形,就被肩上拍来的一只手打断了。   “在想什么呢,这么投入。”小鬼笑嘻嘻的声音传来,韩焕回头,看到了一张带着长伤疤的脸,犹豫了片刻,开口“你最近有联系陈处吗?”   小鬼按了按脸上新贴上去的人皮面具,想了想道“老陈我是联系了,不过这几天没有顾璟的消息,听说他这一阵都在北京,不知道忙着干什么。”   北京是顾家势力的聚集区,在北京,应该不会出事了。   韩焕检查了随身的武器,拷上了手铐和小鬼一同下了楼。   楼下英国情报处的人正在等他们。   June在半个月前被负责实验的人员接走,而他在小鬼假扮的Sean的周旋下,直到今天才要被秘密转交给英国一方。   小鬼留在了公寓前。韩焕被带上了车,头上被罩上了头罩,车刚刚启动,他就被人注射了麻醉剂。   之前过量服用的抑制剂造成的假身体数据成功迷惑了英国一方。那明显是特定量的麻醉剂,对此刻已经提前服用了迅速提升药物的他并没有什么用。   身体的各项机能在药物的刺激下迅速地恢复着,韩焕咽下喉咙里的腥甜,等待着下一步计划的事实。   内部线报说,June即将在后天结束第一次针对控制后遗症的实验,只要他撑过这两天,小鬼就会来接应他,他们将会前往实验地点带June离开,然后。   顾璟他最近怎么样了……   头脑里又冒出了这样的念头,韩焕暗自叹了口气,将这念头与与日俱增的思念压在心底。   把June平安交给贺崇后,他就能回去见到顾璟了。   第一次,那么强烈的想要不顾一切的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思念果然是……让人煎熬。   车停了下来,他的任务还在继续。 第六十八章 苏醒   实验出现了意外。   June在接受了实验后,后遗症得到了明显的控制,却在12月25日当天,身体数值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鉴于此,原定在12月26日结束时间移至一个星期后。   2014年1月3日,实验结束第二天。   伦敦4区,实验大楼。   行动继续。   实验室门口的最后一个守卫了。   枪口靠近后背,消音器下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穿透了守卫的腹部,一瞬间血点大量飞溅在墙壁上,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的浓厚。   小鬼捡起地上尸体掉落的步枪,将弹仓排空重新装入新弹夹,待弹夹填充完毕,用随身携带的微型激光刀割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韩焕正在门后等他。小鬼将枪递给自家搭档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被睡眠剥夺了?”   那冷峻的脸庞眼底下一片青紫,而面色却是苍白的。   韩焕没有回答,只是接过了小鬼递来的枪,检查弹匣状况后大步走出了实验室。   现在是凌晨一点,第一班换班人员马上就要到来,他们的动作需要快一些了。   “大鬼。”   正要走下楼梯,忽然听到了自家搭档的声音。韩焕疑惑的回头看着自家搭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皱眉问“是国内出什么事了吗?”   能让小鬼有这样的反应,一定是有什么国内有了变化。韩焕还来不及更深入的思考,小鬼就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贺崇来了,国内出了点问题,还没解决,我们和他这几天都还不能回去。”   仅仅只是表示知道的象征性的微微点头,韩焕转身迅速走到了下一层。在他身后,小鬼动作停顿了片刻,也迅速跟上了他的脚步。   搭档在执行任务时,需要绝对的诚实才能让对方把性命交付。小鬼想,他和这个叫韩焕的男人搭档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在出任务时撒了谎,却让他自己心里那么的不痛快。   昨天贺崇找到了他告诉他,顾璟出事了。   [顾璟车祸后,顾家就由顾璟的两个心腹和段霖暂时接手了,段霖在接手段家的第一天,把顾璟的继母送进了精神病院。顾家整体上是稳住了。]   [不过,医院被顾家封锁了,只知道顾璟还活着,不清楚具体伤势。]   [段霖让我转告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拦住韩焕,这半个月内韩焕不能回国。]   [这是陈峰给你的,明天你们就要行动,你最好对他隐瞒这个消息。]   小鬼记得那封被贺崇转带来的亲笔信件上的第一行上写着[按段霖的意思做。]   这他妈都算是什么事?这个段霖到底是什么人?   出了实验大楼,两人前往另一个实验机构,顺利避开守卫找到June不过半分钟,就不巧被警报系统发现。   大量的外围警卫正向他们的坐标聚集,一场武力冲突无法避免的发生着。   子弹上膛,韩焕再一次扣动扳机,将手枪中的最后一发子弹打穿了男人的太阳穴。他一手抱着June,一手不偏不倚接住了男人手中落下的步枪。   子弹倾泻而出的声音,弹壳落在地上的声响格外清脆。   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走到他身侧的人,韩焕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那不知为何怒气十足的搭档。   在警卫惊恐的眼神里,小鬼换了弹匣,用步枪生生打出了机枪点射的味道。   这该死的守卫,该死的天气,该死的隐瞒。   匆匆扫了那正抱着少年的男人一眼,小鬼轻轻地摇摇头,抬手一枪爆了离他最近的警卫的头。   只希望他的隐瞒是对的。顾璟,他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同一时间,大连某私人医院内。   病房里一片寂静,保镖已经彻底把整层都封死了,一个星期以来,进入过这个病房的人不超过三个人。   医生,护士,和这个在顾璟出事后,第一时间联系到顾二公子心腹,以雷霆手段镇压了顾家内部的骚乱的段先生。   段霖坐在床边,揉按着病床上的人的手上的淤青,那只习惯握着笔,也曾握住枪的手此刻正无力的放在他的手中,苍白的手背上布满了针孔。   第七天了,顾璟还没有醒。   段霖手上动作着,目光却锁在那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五官上。顾璟的眼睛长得很像他,却因为总是带着笑意,不同于他。   但此刻,在那双习惯冰冷的眼中,竟然满是担忧,甚至在担忧的背后,还有一分不安。   你要什么时候才愿意醒过来?   段霖想起从国外回来后第一次见到顾璟的场景。   那天下着暴雨,他看着小小的少年蜷缩在那一片小小的树荫下,那样无助而又仿徨的样子,似乎让他心脏里已经尘封多年的一部分忽然鲜活起来了。他走过去,黑伞遮去了那星点的雨珠,小小的少年仰头看着他,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他死去的妹妹惟一的儿子。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小小的少年长成了如今的顾二公子。在国外时,他偶尔也会想起往事,却也更欣慰于此刻的顾二公子。他以为他的唯一的血亲,他这一生最深的羁绊,即使没有他在身旁,也能过得很好。   直到这一场车祸的发生,将他所有的‘他以为’都推翻。   掌心忽然感受到了细微的颤动。   如果不是一直恰好从回忆中离开,段霖几乎要认为这是错觉。   顾璟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地动了动。   终于要醒了啊……段霖深深地凝视着那张俊秀的脸庞,眼底情绪复杂。   顾璟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两下,睁开眼,却似乎因为光线太过刺眼,只是睁开了瞬间又闭上了。反复两次,终于缓缓睁开。   顾璟看着这个就在他面前的男人,从段霖那面沉如水中捕捉到了一丝如释重负。他冲段霖勾了勾那毫无血色的唇,开口的声音疲惫至极,“是你啊,小舅舅。” 第六十九章 危情①   “是我,你……”   段霖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嗫嚅着,却最终将所有的话都吞咽了下去,起身按下了病床前的呼叫按钮,在门被敲响之前,段霖俯身,高大的阴影笼罩了病床上的人。   “璟璟,不要担心顾家,有我在,你只需要安心好好养伤就够了。”   顾璟愣了几秒,伴着咳嗽轻声地笑了起来。   呼叫没两分钟,护士和医生就涌了进来,为这个身份特殊的病人做着最详细的检查。在那已经把病床围得水泄不通的白衣服身后,段霖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门外的助理一边走一边向他报告“得到内部消息,在昨日贺崇到达英国后,九局曾处的人已经掌握了贺崇的具体坐标。”   “拦下曾处的人,无论事情怎么变动,贺崇不能死。”迅速翻阅着文件,段霖在听完助理得汇报后,现实做出了决定   作为顾家的主事人,顾二公子自然有着应急的方案,而这个方案在他的小舅舅回来后,就有了新的变动。段霖成了应急方案里最重要的一个角色,这也导致了此刻顾家最终的决策权落在了不姓顾的外人的手中。   段霖当天就封锁了关于顾璟所有的消息,连顾家的心腹们也只知道顾璟还活着这个消息,却不曾知道这个“活着”,是否和他们的‘活着’是同一个意思。此刻的顾家,仿佛被是一颗石子砸入了平静的湖面,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发展。   “段先生,贺上校刚才发了讯息,说英国的行动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功,人已经带出来了,但还未碰头。”   助理的一句话让段霖的步伐慢了下来。   贺崇在顾璟出事后就被匿名举报有通敌嫌疑,九局高层决定暂停贺崇的所有职权,要求其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作为资深情报人员,贺崇当然知道这个‘配合调查’代表了什么,便在职权被暂停的当天找到了段霖,要求顾家护送他前往英国。   贺崇前往英国的第一目的并不是带June或者另外两人,而是近距离的更详细的搜集曾处当年通敌的资料。   段霖看了看表,与大连差了八个小时的伦敦此刻应该还在黑夜中。   他与贺崇在出发前见了次面,对接下来的行动达成了共识。贺崇需要在将June成功被韩焕小鬼带离实验区后,拦住韩焕回国,并将四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支援与后勤,一组负责搜集通敌的证据。   在病房里,他原本想要告诉顾璟英国的事,却没有开口。   顾璟不喜欢韩焕插手顾家的事,而韩焕这一次辅助贺崇来搜集证据,已然是半只脚都踏进了顾家这一潭深水之中。   没用的人,也没有必要留下来了。   “大叔。”   段霖抬头便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钧站在花园的另一头,遥遥的冲他挥手。   冬日里阳光仿佛被稀释了,医院的花园里落满了银白色的雪,皮鞋踩在枯枝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大叔,”看见段霖走过来,顾钧忽然有些卡壳了,之前准备好的话全部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剩下男人衣袖间好闻的古龙水的味道。   要是是拥抱就好了,彼此的温暖就能融合到一起,就不会那么冷了。   拉住正要与他擦肩而过的段先生,顾钧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在这里有些久了,又穿得单薄,鼻子都冻红了。   “有事吗?”段霖微微侧目看着那只拉住他的手,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顾钧默默收回了手。   “我想问问二哥他……”   问题还没有问完,被询问的人就已经大步迈向了前方。顾钧愣了愣,脚步也下意识的跟上。男人走得快,他走得更快,终于在车前拦住段霖。   顾钧没能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北方天寒地冻,段先生一开口,却将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结成了冰。   “顾钧,不要再来这里了。”   在心脏某处似乎被狠狠地戳了一刀,伤口细长,流血了也不觉得疼,只是身体在这寒风里忍不住的颤抖着。   顾钧点点头,看着段霖坐上车,听到了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车开出去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的圣诞夜,他第一次出国,做了蛋糕捧到段先生面前时,对方冷淡的模样。   那个蛋糕是他做得最好的一次,却完整的又被他拎了回去丢尽了垃圾桶。   这个人,总是那么直接,连冷漠都是。   他其实并不是来探望顾二公子的,他只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段先生,想编一个理由而已。   这个理由变得真烂。   顾钧撇撇嘴,坐进了不远处的黑色跑车里。正要猛踩油门,车窗却被人意外敲了敲。   拉下车窗,顾钧认出这人就是刚才跟在段霖身后的女助理。   “顾少爷,这是段先生要我转交给您的东西,请您收好。”   段先生……转交给他的,东西?   脑袋像一团浆糊,顾钧打开了车内的改装电脑,挡风玻璃上被投射出一串串荧光绿的字符。   什么嘛,又是顾家的事。   有些失望,顾钧却也老老实实的破译出了所有的代码。作为顶尖的黑客,这些加密代码却也让他花费了整整一个上午,破译完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顾钧揉着僵硬的手腕,深深觉得身为一个黑客,自己之前凭兴趣接活儿的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这是这一个星期内,段先生给他的第三份工作了。在国外的几年里,段先生没有让他帮过忙,却因为临时接手了顾家,主动把工作交给了他。   都怪他贪恋美色不忍拒绝,让他的肚子遭了秧。   顾钧一脚踩上油门,把医院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不知道的是,一张不起眼的灰色轿车正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车后。   灰色轿车里有人正在打着电话:“曾先生,目标已经离开医院了,是继续按照原计划继续跟踪,还是?”   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不急,顾璟这个表弟很有用的,先跟着就行了。至于下一步行动……你先去探探顾璟的伤势怎么样了,我不希望看到他再站起来。” 第七十章 危情②   灰色轿车突然改变了路线,从那流线型的跑车后离开,掉头转向了医院的方向。但此刻无论是怎样的试探都只是徒劳。   病房里,顾璟靠在柔软的靠枕上闭目养神,疲倦在他的眉宇间挥之不去。   他这一次能捡回来一条命实在是幸运。外伤暂且不谈,光是失血过多就差点让他丧命。医生把他内脏的碎块从腹腔里取了出来,又给他换上了完整的新内脏。将近七个小时的手术中如果有任何一点差错,他随时都会被直接宣布死亡。   所幸,昏迷的日子里他没有什么排斥反应,再等两三天他就可以转入普通的病房了。只可惜……   顾璟睁开眼,目光转到窗边,原本空空的窗下此刻多了一把做工精致的轮椅。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坐在轮椅上了。   如果公布了这个消息,有人也许会很高兴看到这个结果吧。顾璟尽力将困倦赶出脑海,仔细回想着车祸前后的每一件事。   他出车祸的那一天是平安夜,而得知他那一天行程的人不超过三个。其中负责安排日程助理和司机已经在那场车祸中丧命,只剩下一个人还安然无恙的活在这个世上。   那一天,他是应了曾程的邀约才会行驶上那一条新路。   他身边的内鬼并不姓顾,而姓曾。   顾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在得知顾家有内鬼后,他的怀疑对象都是顾家的人,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内鬼会是他身边这个可谓是最亲的“朋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友情有了异样?   曾处是曾程的叔叔,这次曾程出手算计了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选择与曾处为敌。但不知为何,顾璟想起了小鬼递来的优盘里那份资料。   加油站的任务出现意外前,曾程就在他的身边。如果曾程知道了他在韩焕身上放了追踪器,能获得韩焕的位置也就不奇怪了。但当时顾家和曾处还在合作阶段,曾程有什么理由来算计他呢?   猛然间太阳穴一阵阵作痛,身体的极度不适让顾璟无法再继续的深入思考下去。他按了窗边的按钮,将床放平,仰躺在病床上无法松开紧皱的眉头。   究竟是为什么,曾程一定要这么做呢?   同一时间,伦敦,早八点。   通向乡村的公路上,一辆卡车正缓慢地行驶着,车厢的铁皮上已经布满了深红色的锈迹。谁都没有猜到,就在这生锈的车厢内,有一盏灯正昏暗的亮着。灯下枪支和弹药的箱子整整齐齐的码成了一摞。   车厢里的三个成年人沉默着,只有刚苏醒的少年兴高采烈地拉住了其中一个男人的手,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死一般的沉默。   小鬼已经撕下了人皮面具,此刻正拿着口红进行补妆,。而贺崇则是从韩焕面无表情的脸上移开目光,伸手把June捞进了自己的怀里,免得少年因为车内颠簸而摔倒。   虽然才是刚刚做了控制后遗症的实验,June的精力却比之前要好很多,在贺崇的怀里扭来扭曲,显然是想要到另一个更炽热的怀抱里。   贺崇重重的叹了口气。   小鬼想笑,却碍于车内低压憋住了笑的冲动,握着口红的手一抖,将口红画出了唇边。   韩焕垂着眸子,整个人处在低压的中心。他此刻的心情实在是不能算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了。   贺崇告诉他顾璟出事的时候,他注意到小鬼的表情微妙的变了,于是确认了在三个人中只有他不知道的这个事实。   只有他不知道。   小鬼脸上近乎于怜悯的神色和贺崇歉意又无奈的语气像一柄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但他却没有察觉这胸膛里的血肉模糊。那一刻,他对痛苦的渴求不亚于对普通人对幸福的渴望。他知道,胸膛里翻滚的那种刺痛和茫然是在控诉他的失职。   他才本该是那个最先知道的人,他应该不顾一切的回到他的身边,这才是恋人正常的反应,可他……   肩膀被拍了拍,韩焕敛下眼中翻滚的情绪,转头看向坐在他身旁的人。小鬼漫不经心的红唇开合,吐出毒液。   “我为我的隐瞒表示抱歉,但更让人抱歉的是事实。顾璟很少让你插手顾家的事吧?即使你现在立刻回国也是于事无补。对面那位不是说了吗,顾家现在被顾璟的两个心腹和那个段霖接手,你……”   “够了。”   “你现在的样子就和丧家之犬一样的难看,大鬼你需要认清现实,你即使回到顾家,顾璟为顾家做的备选方案里也没有你,因为你根本……”   因为你根本没有被顾家接纳,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你一直被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因为顾家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踏进去就永远不可能再清白的脱身。   因为爱你,他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在阳光下,却忘了自己已经身处在黑暗中无法自拔。   你不要辜负他。   小鬼的目光中分明是写了这句话。   韩焕的双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戳进了肉里,血珠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顾璟还活着他……”   “我说,够了。”   小鬼没有再说下去,对上那凛冽的目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却仍然坚持着这让人倍感压力的对视。   作为搭档,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韩焕这样具有强大压迫感的气场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韩焕移开了目光,车厢里的压迫感也随之渐渐减弱了。   小鬼在心底松了口气,凭着多年来在一线培养出的敏锐感官,他确认,在他最后几个字出口时,他从韩焕的眼里清楚地看到了杀意,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这个一向沉稳内敛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展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小鬼和坐在他对面的贺上校在半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沉默了。快到达目的地时,才听见韩焕淡淡的声音。   “我会执行完英国的任务再回去的,你们不需要担心。”   担心你个鬼。   不约而同的,小鬼和贺崇心里都冒出了这句话,却又十分默契的没有说出口。只是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目光里,都充满了着诡异的,近似于鄙视的嫌弃。   小鬼知道,贺崇与段霖约定过,段霖送他平安出国,而贺崇则要拦下韩焕回国的步伐。他还知道,这个姓贺的麻烦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联系到了自家那位陈处长,为了恋人他只能选择了和贺麻烦狼狈为奸。   几句话成功达到目标。   卡车停在一个偏远的小屋前,小鬼看着韩焕率先跳下了车厢,对着贺麻烦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也跟着下了车。   大概又要一个月才能回国了。   贺上校静静看着两人的背影,抱着June苦涩地微笑起来。   真羡慕你,韩焕。   他还在等你回家。 第七十一章 回国   任务进展的超乎想象的顺利。   半个月后,贺崇还继续留在英国搜集证据,而韩焕和小鬼则带上June,三人一起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快要到一月底了,北京的风是刺骨的冷。   June在出门前就被小鬼裹成了一个胖团子,脑袋上还有一双白白的兔耳朵。被韩焕牵着走在机场通道里,长长的耳朵软软的塌在两侧,让后面跟着的罪魁祸首忍不住的啧了一声。   “大鬼啊,其实要是你和顾璟分手了,拐带一下June小朋友也是可以的,你看这多萌……”   五指在那对兔耳朵上揉了揉,小鬼的目光向不远处的出站口投去,微笑着对韩焕开口。   “大鬼你该走了。把小朋友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出站口站着两个顾家的人,这两个人是韩焕认识的顾家为数不多的人之二。   June看着那一直牵着的手被韩焕放开,懵懵懂懂的目光跟着这个对他很好的男人走到了出站口。   韩焕修长的背影混入了人群之中,找不到了。June的眼眶忽然红了,想要想出口走,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了领子。   小鬼像是自言自语般,拉着June走向了另一个出口。   “这半个月可没听说顾璟怎么样了,大鬼啊大鬼,你可别被那个叫段霖的家伙给弄死了啊。”   机场外。   韩焕坐进了车里,有些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郑佩。   短短几个月不见,这个漂亮的聪明的女人似乎憔悴了许多,眼神没有聚焦,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下的美艳面孔隐约透着悲伤。   “郑佩,你怎么在这里?”   听见故人的声音,郑佩勉强的笑了笑,按灭了手中的烟。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把烟灭了,顾二说你不喜欢抽烟。嗯……你不奇怪顾二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个吗?”   没有回答,郑佩忽然捂住了眼睛,指缝间渗出一丝丝水渍。   车厢内只剩下导航的播报声。   车行驶上了机场高速,向着医院奔去。   韩焕上车前,来接他的顾家下属告诉他,这一次他们奉命要接韩焕去医院。在那里,有人正在等他。   会是谁在等着他……   看着不知原因却无声落泪的郑佩,韩焕的心里多增了一分不安。   这一分不安在电梯到达医院四楼时被印证了。   韩焕有些意外的看着郑佩走出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郑佩回头望了韩焕一眼。就是这一眼,空气沉重得几乎凝结。   医院四楼是肿瘤科,而等他的人在顶楼等待着他的到来。   韩焕走在顶层的走廊上,这间私人医院收费昂贵,顶层完全划分成了两个不同的套间,供病人及其家属使用。   打开右边一侧的房门,迎面而来的是檀香焚烧的清香。韩焕绕过宽敞的茶水间,推门进了附带的小书房。   小书房里窗明几净。神色冷峻的男人从桌后向他淡淡投来一眼后,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文件上。   “我想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了,璟璟应该和你提起过我。”   男人正襟危坐的样子格外好看,那双和顾璟一模一样的眼寸步不离手中事。   韩焕坐在了男人的对面。在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文件之后,男人微微颔首,望向了韩焕。   “我是段霖,顾璟的小舅舅。”   “很高兴见到你,韩焕,或者说……”似乎在思考用词,段霖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接着道“顾璟的前男友。”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两个男人同样的没有表情,思考的却是截然相反。半分钟后,段霖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傅雅死了之后,你和顾璟提了分手,你不喜欢顾家,也不了解顾家,我说的没有错吧。”   没有回答。   段霖的目光悄无声息的打量着眼前人,打量完毕,他点了一支烟,银色的打火机迅速开合,动作优雅无比。   “你没有问我找你的原因,这一点很好,”段霖弹了弹烟灰,这一刻,他发现对面的男人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从而眼底飞速的闪过一丝温柔。   还真是……   段霖吐出一口烟雾,从一旁的书立中找出了一份文件,手轻轻用力,将文件推到了桌面正中。   “这是我回国时,顾璟为我准备的关于顾家的详细资料。你应该知道,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把我纳入了他为顾家未来做的计划中。”   文件一动不动的放着原来的位置。   韩焕没有接过。   意料之中。   段霖按灭了指尖的烟,修长的手指弯曲,指节不轻不重的敲在了桌面上。   “作为顾璟的前男友,你当然可以拒绝了解顾家,但是,我想这一次顾家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这一次顾家的事……如果是指顾璟的车祸,贺崇前往英国,他的确都知道了。韩焕点了点头“……是。”   段霖点点头,再次开口却将房间中的暖意全部驱散了。   “这次顾璟出事,那位顾夫人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气,如果顾家现在要你立刻除掉这个女人,你会吗?”   “不会。”   韩焕的回答简短又干脆,而段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饶有兴致的反问“不会,是为了坚持你一直信奉的正义吗?”   犹豫了几秒,韩焕摇头“顾璟不喜欢我插手他,不,是顾家的事。”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段霖那毫无波澜的眼中出现了微小的波动。他十指交叉撑住了下巴,似乎是饶有兴致的开口问道   “现在如果是顾璟而不是顾家,需要你去毫无理由的杀死一个人,韩少校你做得到吗?” 第七十二章 黑暗与光   书房里一时静得出奇。   没有等韩焕回答,段霖便淡淡道:   “顾璟的生母去世后,我一手抚养他成人,他用来坐到顾家二公子这个位置上的那些手段,也是我教的。韩焕,你很清楚,在顾家,没有谁的手上是不沾人命的。”   最后几个字字的话音还未落下,韩焕不禁皱起了眉头,待段霖说完,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却像是打破了那最后一层纱。   段霖的嘴脸微不可见的向上翘起,那自韩焕进门来就如冰封般的眼底终于有了星点的笑意,却显得更为薄凉。   “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你也不再是局外人了。这件事之后,顾家要除去一批人,你会帮他吗,或者说你愿意,只为他而活吗?”   这一刻,万籁俱寂。   没有得到任何表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段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韩焕,顾璟身边不是非你不可。不要试图用你的道德标准去束缚他,几个月前医院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你就不会再安然无恙的坐在我的面前了。”   赤裸裸的威胁似乎起到了作用,韩焕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眼,一字一顿道   “不,那不是束缚。”   韩焕看着桌子另一边的男人,字句清晰,坚定的双眼仿佛能承诺一生。   “顾璟的身份,我一直很清楚。但我爱他,并不代表我能认同他的全部。即使我不认同,我也不会束缚他。他是什么样,我就爱他什么样。”   沉默。   韩焕起身,目光再次和段霖相遇,比目光更认真的,是他的语气,他的神情。   “如果顾璟需要我为他而活,那么,从实验结束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是。”   转身,韩焕走向门口,正要拉开房门,背后却意外响起了掌声。   “韩焕,记住你今天的答案。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介意替顾璟除了你。”   刚拉开门,韩焕和门口的人恰好打了个照面。   顾钧摸了摸鼻子,偷偷向房间内望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在段霖和韩焕之间移动着目光,最终开了口,“二嫂,那个……二哥要你立刻去找他。”   一时气氛诡异至极。   几秒钟后,顾钧侧身,为大步离开的男人让了道后,又灵巧的进了房间门,站在门槛前和桌子后的男人对望了一眼。   “你都听到了?”   顾钧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长腿默默向前两步。   段霖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将几分钟前抽出的文件又放回了文件架上。   那根本不是顾家的资料,只是一份普通商业文件罢了。   韩焕没有让他失望。   “顾璟的眼光不错,韩焕的确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所以,你只是为了确认?   顾钧想起几分钟前,他来医院被顾璟请到了病房时听到的对方的嘱咐。   [不管小舅舅做了怎么样的决定,一定要让韩焕来找我。]   你在意的人,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啊。   心里的滋味难言,顾钧抿了抿唇,低声问“你说你会除去韩焕,是真的吗?”   不明所以的看了顾钧一眼,段霖却不打算为这小小疑惑的话花费一分精力,便又重新开始翻阅起了文件。还没看完一页,就听见顾钧有些低沉的声音。   “如果韩焕变了,不管二哥爱不爱他,你都会除掉韩焕的,对吧?”   段霖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漫不经心似的回答了一个“对”字。   文件从手中被抢走合上,段霖向顾钧投去一个眼神,又从大男孩手中拿回了文件。   顾钧看着空空的手,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叔你……你……”   顾钧正要说完,却发现段霖已经拿起了衣帽架上的大衣准备离开。   又是这么匆忙的离开啊……一个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疑问像是遇到了合适的时机,顾钧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叔你很喜欢二哥吧?”   为了他回国,为他除掉他所厌弃的,那样的想法即使还只是个想法,在这个男人身上也已经不仅是亲人间正常的关心了。   迎上那死水般的目光,顾钧努力抗住低压,“二哥那么优秀,你对他的喜欢,不只是正常的亲情吧?”   段霖和他擦肩而过,止步在了门口,   “那又怎么样。”   没想到得到这么干脆的回答,顾钧嘴唇嗫嚅着,只剩最后半句听得请楚,“没有韩焕的话……”   问题问完,段霖转过身,目光中带着冬日的寒意   “你知道为什么韩焕适合顾璟吗?”   他们离得有些近了,顾钧默默低下了头“为什么?”   “在黑暗里行走的人需要光,哪怕只有一点也会奋不顾身的去追赶。”段霖顿了顿,目光中多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韩焕对于顾璟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而你,顾钧……”   顾钧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起来。 第七十三章 重逢(修)   半分钟过去了。   段霖只是沉默着把目光锁在了离他一两步外的大男孩身上。顾钧被这意味不明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尴尬的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大叔你要什么时候回欧洲啊?”   段霖的视线在顾钧的脸上短短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了。   “你借着顾璟的名义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一如既往的直接的回答,顾钧咬了咬唇,在段霖的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才慢吞吞地开口“二哥让我留在顾家,如果你要回欧洲……”   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顾钧咽下后半句话。他只觉得如果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这个背对着他的男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就像这从外边钻进来的寒气一样,身处在温暖中他能感受地清清楚楚的。   “你不想留在顾家?”   没有回答。   拉开门,段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顾钧听清。   “你是顾家的人应该留下来。”   顾钧愣愣地看着段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鼻子却隐隐发酸。   其实是你不想带我一起走吧,大叔。   过去在欧洲的这几年,他恨不得天天守在段霖的家门口,一到HAPPYhour就幻想和段先生滚个床单。而现在……他好像已经不满足于只是想要生理上的更进一步了。   大步的追了出去,终于在电梯门口前,顾钧截住了段霖。   挡在电梯门口,看着那放大的俊颜,顾钧忽然意识到是两个人靠得太近了,却不想让开半步。   “顾钧,我以为你懂我的意思。”段霖微微蹙眉。   一个姓顾的顶尖黑客,绝对不会是情商为负的蠢货。   片刻前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两个人其实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而你不是韩焕,他也不是顾璟,   顾钧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指天画地发誓要从此退出外貌协会。妈的,要不是这个男人长得好看,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个不近人情说一不二,比起他的电脑就差一个显示屏的家伙?   真作孽。   可他就是喜欢啊。   突然感觉到肩膀一痛,顾钧回神的时候,电梯门刚好关上。愣了一秒后,某悲愤大男孩当机立断地按下了另一部电梯。段霖走得时候穿了后外套,十有八九是要离开医院。   心和楼层仿佛都在一起下降,然而落到地面的那一刻,顾钧却只想感谢几天前无聊用脸书发的锦鲤。   段霖刚走出了大厅,向大门外的走廊走去,身上的黑色羊毛大衣在冬日浅淡的天光里多了一份柔和。   “段先生!”   没有回头。   顾钧往前跑了几步,“段霖!”   段霖的脚步微微一顿又继续向前,“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幻想,顾钧,你该从我这里毕业了。”   几步路远得好像是一生的距离,在车前拦下男人,顾钧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医院里有暖气,他出来得匆忙,外套不知道落在哪儿了,此刻身上就一件衬衫,眼眶还泛着红色。   “大叔,毕业了以后,我还可以继续追你吗?”   顾钧认真的表情和数分钟前坐在他对面的那人一样,段霖愣了一秒,拉开了前座的车门。   “随你。”   随他?   这两个字的中文意思是……   一向灵活的大脑猛然死机,直到劳斯莱斯消失在停车场里,顾钧才恍然大悟似的瞪大了眼睛,站在寒风里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如果你就是黑暗本身,不需要光的话,那么只要彻底的进入黑暗,就可以离你更近了吧。   顾钧在原地低声的笑了起来。   韩焕走到了住院部七楼的701室前,抬起的手犹豫了片刻,轻轻推开了门。   病房里弥漫着和小书房一模一样的檀香味,韩焕走进来的时候,坐在晨光里的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了他。   郑佩冲他笑了笑,拿着包走出了房间,经过郑佩身边的时候,韩焕看到了女子眼角仓促补过妆的痕迹,似乎是才刚刚哭过。   顾璟的手中还有一张纸巾,一个多月没见,男子清瘦了许多,皮肤也是长期不晒太阳后病态的白,白得快要和这巴掌大的纸融在了一块儿。   “阿焕,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   顾璟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突然半跪在他身边的男人,有些心疼,却无法扶起韩焕。只能拍了拍男人结实的后背,揉了揉那低垂的脑袋,半哄着开口“医生说只是暂时站不起来,以后正常行走没问题的。”   轮椅被稳稳地固定在了地面上,顾璟微微低头,握住了那只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大手,十指顺势相扣。   “顾璟。”   如同咏叹调般念出对方的名字,星点的欲望在身体接触的一瞬间被放大数倍。爆棚的思念在彼此的触碰中毫无掩饰的暴露在阳光下。   顾璟的另一只手顺着韩焕直挺的鼻梁下滑到了下巴,脖颈,最后到了胸前心脏跳动的地方。   “阿焕,想你了。”   看着那熟悉的脸孔,顾璟笑了起来,在轮椅上的身体前倾,和韩焕短暂的接了个吻。   一触即分。   终于又见到你了。 第七十四章 无师自通   冬日的清晨里,窗柩上的雪还未被扫去,在阳光下一点点地缩小,直到消失不见。   顾璟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听到杯底碰到玻璃茶几发出的声响,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看到桌上那杯飘着白气的黑色不明液体,眉头微微皱起。   “我能拒绝喝它吗?”   玻璃杯被抬到了面前,顾璟看了眼那端着杯子的人,不大情愿的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实在是太苦了,舌头被中药的苦涩彻底麻痹,连喉咙里都在隐隐作呕,顾璟正要开口,手中的杯子就被人拿走了。一颗糖被塞进了那半开合的唇中,抹茶糖的甜将苦味缓解了一些。   韩焕丢掉了手中的糖纸,放好杯子,坐在了顾璟的对面。   十几分钟前,郑佩就坐在这把椅子上。   “郑佩来找你是为了……”似乎是有了什么猜测,韩焕没有继续问下去。   “为了她自己。”顾璟把桌上的牛皮纸袋推到了另一边,微笑着看着韩焕拿起,抹茶的味道在唇齿间萦绕不散。   “在北京这几天我一直想和她聊聊,昨天就拜托了小舅舅把她带过来,没想到今天她居然和你一起来了。”   打开牛皮纸袋,韩焕从几张X线检查和CT断层扫描的片子里,找到了一张结论单,看着单子上的字,目光凝重了起来。   “这就是她来找我的原因。郑佩一年前就查出了胃癌复发,癌细胞已经向远处转移,无法进行手术,如果采用化疗,有效率不到百分之二十,”顾璟一手撑着脑袋,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像是养神般闭上眼继续道“癌症复发就和彩票中奖一样,她也许撑不到下一个冬天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惜几分叹息,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刻消失了。   韩焕放下了手中的单子,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问道“她来找你,不是因为缺钱吧?”   顾璟轻轻摇头,“她是为了曾程。”   韩焕倒了两杯水,递过去一杯,看着轮椅上的人面色沉静的接过,优雅的吹开了上层乳白色的浮沫。   “曾程去年三月初的时候向郑佩告白了,被郑佩拒绝了。当时她已经查出了复发,但没说实话,反而拿我当了挡箭牌。”   顾璟眼底突然有一丝奇特的笑意,继续开口道“曾程向郑佩表白的那天晚上,是我先约郑佩出去和检察院的人吃饭,中途了喝了点酒,曾程先把我送回了公寓,然后准备把郑佩也送回去。”   喉结滚动,抿了口茶水,韩焕被对面的目光看得莫名的太阳穴一跳。   “阿焕,”顾璟放下那支着脑袋的手,宛如毒蛇的目光死死将面前人的目光缠住,与韩焕对视了几秒悠悠开口:   “郑佩说,她拒绝了曾程告白后,走出了车门,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你坐在另一张车上。而就在那天,那块我送你的那块木牌也不见了。”   顾璟微微颔首,直视前方眼底笑意不明,“告诉我,为什么那天晚上从进了公寓门开始,我的记忆完全消失了?”   四目相对,无法回避的问题,韩焕轻咳了一声。   “从去年开始,你又开始抽烟了,对吧?”   这是什么回答?   顾璟一愣,大理石雕塑般精致的面孔上绽开了笑容。   算了,有些事就让它永远的成为秘密吧。   “你说她是为了曾程求情?”   顾璟点头,“这一次的车祸贺崇在英国应该已经告诉你了,我昏迷的几天里虽然有小舅舅暂时接手,但顾家也损失了不少。曾程虽然没有从中捞到什么,但始终是车祸的制造者,顾家不可能放过他的。”   “那你呢?”沉默了片刻后,韩焕才问道。   五年的友情,告别还未出口,就被永永远远的吞没在了那一场惨烈的车祸里。   顾璟回答的声音异常平静。   “对于顾家,我的意志并不重要。”   捧着手中的热茶,清香满溢鼻间,而顾璟的耳边却回响起了半个多月前的那一夜,在昏迷前他最后听到的声音,只有山林间不断的风声。   “人都有欲望,我并不恨他。”   “可你选择了把他交给段先生。”韩焕看着那漂亮的眼瞳在热气中氤氲起来,仿佛含着一汪水。   轻轻叹了一口气,顾璟俯身把手中的杯子放到了茶几上,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坐在了轮椅而显得有些奇怪。他盯着茶几的某个角落,语气平淡。   “曾家是商贾世家,几年前曾程通过我,和小舅舅做了几笔生意。这几笔生意虽然数目不是特别大,却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顾家从政,动手有点困难,不如让小舅舅通过金融攻击让这个大家族率先崩溃。一旦曾家先崩溃,曾程的那位叔叔在政治上的影响也会减弱许多。”   “段家在经济上对顾家有很大的帮助,并且段氏的公司在国外,帮顾家能做一些国内不能做的事情。”   “而你这一次让段先生回来,原本是计划等夺了顾宇和顾夫人在顾家的权后,让段先生在经济上对顾家的对家王家实施攻击。但没想到曾处和贺崇的事情……”   分析戛然而止,韩焕疑惑的接受着顾二公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终于在十几秒后得到“解脱”。   顾璟别过脸,笑出了声。   “我的确是没想到,阿焕你居然对这些事无师自通了。”   怎么能是无师呢?   你不是一直在我的身边吗?   韩焕不禁也低声笑了起来,他平日里笑得太少,一笑便瞬间让门口的人惊在了原地。   手还放在门把手上,郑佩远远地看着那相视而笑的两人,神情不自觉的变了变。 第七十五章 孩子   到底是欢场里顾二公子随身带着的伴,在韩焕的目光扫过来之前,郑佩已经收敛好了眼里的情绪,冲着顾璟吟吟笑道   “二公子,能把你的这位借我一会儿吗?”   或许是你的这两个字取悦了男子,顾璟笑了笑低头看了眼表道“只借你十分钟。”   韩焕出门时带上了门,郑佩站在走廊里,见他出来,便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停在了楼层中间的平台上。   楼上顾璟住的那一层是完全封闭的,而楼下则是熙熙攘攘,不知道是谁的哭声划破了平台上的寂静。   郑佩靠在楼梯栏杆上,窗户没有关,酒红色的裙摆随着风轻轻扬起。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郑佩正想要点,却瞥见了一旁韩焕未松开的眉头,反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别用这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是胃癌又不是肺癌,你再这么看,顾二真要断了我的医药费了。”   韩焕看了眼似乎是对即将面临的一切都无所谓的女人,没有说话。   郑佩冲他笑了笑,红唇却难掩面色的苍白,“晚期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把房子卖了还能留点遗产,不过可惜,没人能成我的遗产继承人了。”   没人?   韩焕看向女子,晨光微暖,抹在郑佩的发间,这个女人还和一年前他见到的一样,黑发红唇,漂亮地让人惊艳。   大概没人会想到,死亡离这么一个人,那么近。   “焕哥,我有件事想让你拜托你。”郑佩的语气里忽然多了一点沧桑,这样的感觉出现在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颇为奇怪。   韩焕偏过头,郑佩没在看他,目光定在楼下偶然经过楼梯口的一个小孩身上,小孩十分的瘦,却是笑颜灿烂。   “郑家在很久以前是个大户人家,后来没落了,父母自杀了,剩下的两个女儿就各自流浪去了。一个去了北京,成了别人名义上的情人,一个留在了老家,和一个不负责的男人结了婚之后就自杀了,留下了一个儿子。”   郑佩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停了停看向了身旁的男人,红唇开合了几次才发出了声“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那个孩子,只是……”   只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韩焕看着郑佩,忽然有些心软了,“你希望我能帮你什么?”   郑佩摇摇头,又点点头,“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就把这个孩子的抚养权过给你们。”   “这小孩现在只有四岁,在孤儿院里只有受欺负的份。我留给他一百万,估计也不会让他过得更好。”   有些不忍,韩焕打断了她“这件事,你应该先和顾璟说。”   “我跟他提过,”郑佩摊开手,无奈的望向了韩焕,“但他拒绝了。”   拒绝?   韩焕愣了一秒,转而神色变得了然“顾家并不适合孩子成长,况且我和他也不能保证能很好地照顾这个孩子。”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焕哥你……”   出乎意料的,郑佩轻声地笑了起来,“连理由都一模一样,你们两个秀恩爱节制一点好吗。”   笑着笑着,声音就小了下去。郑佩仰起头,睫毛忽闪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水。   “我很自私吧,因为知道顾家有钱,又知道了傅雅那件事,就想……”   韩焕沉默着看着郑佩,他并不擅长这种抚慰性质的活动。犹豫了几秒后,他的手轻轻搭在了郑佩瘦削的肩膀上,“虽然我们不会收养他,但我保证,只要我在,他一定会平安健康的长大。”   惊讶的望向了这个和自己交集并不多的男人,很久很久,郑佩只是低下了头,低低地道了声“谢谢。”   眼泪无声的落在了地面上。   韩焕转身离去的时候,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儿,只能带着疑惑回到了病房里。   顾璟正在看书,黑底烫金的封面在亮白的晨光里格外醒目。   “你答应她了?”   “没有。”   有些意外于这个回答,顾璟放下书,仔细端详着那熟悉的脸庞,确定毫无异样才放下了心,“我以为你会喜欢孩子,是因为我的回答你才拒绝了她吗?”   韩焕把切好的苹果端到了桌前,俯身亲了亲顾璟的前额,“不是,别多想,我的人生规划里没有孩子。”   韩焕起身,这下到切切实实欣赏到了顾二公子难得一见的惊愕,只能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解释道“在进入军区之后,我就没想过要孩子了。我和小琳从小是孤儿,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因为随时都可能牺牲,所以就拒绝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你的人生规划里,我原本也是多余的吧。”顾璟垂着眸子,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切成小块的苹果被喂进了嘴里,顾璟忍不住瞪了一眼男人,老脸却是一红。   只是原本没有而已,但此刻两个人都知道,既然遇见了,余生便都是彼此。   助理进来的时候,低着头走到了顾二公子的身边,对着顾璟低语了几句,又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这样的小事已经发生了很多次,韩焕并未在意,却着实被那带着钩子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一抬头,就对上了顾璟笑意吟吟的眼。   “衣柜里有套阿玛尼,快去换上。”   韩焕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顾璟的脸上神色奇特。   “不好看?”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那人别过了脸,,韩焕疑惑的穿起了外套,等到外套穿好,才看见顾二公子转过了头,直直的盯着衬衣上方那两颗没扣上的扣子,以及露出的缝隙中那小麦色的紧实的肌肉。   这套衣服是一个月前顾二公子让人去定制的,毫无违和感的穿在韩焕的身上,淡化了男人的精悍,多添了一分优雅。   顾璟的目光在韩焕的身上来来回回了几遍,似乎要把这个天生衣服架子的男人视奸得彻底,才移开了目光。   这个叫韩焕的男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没错了。   “阿焕,”顾璟叹了口气,半是不情愿的指了指门开口道“你该去重新办个身份证了。”   这是叹的什么气呢?   韩焕不明所以的跟助理出了门。一年前他在纽约假死,用了假身份证快一年了,也该去办一个新的合法的了,然而他不知道,就在他出门没多久,顾二公子病房里就多了一个他们共同的熟人。   小鬼看着顾二公子不善的面色,噗嗤一声笑了出声,“对恋人的占有欲一点感觉都没有……大鬼他……哈哈哈……还真是个大猪蹄子……哈哈哈……”   无法反驳,好像事实就是这样。   顾璟苦笑了一下,打断了那止不住的笑声“June呢?”   “在老陈那儿,贺崇让我给你带句话,”支起笑弯了的腰,小鬼咳了两声恢复了严肃,美艳的面庞上慵懒与妩媚一扫而光,细看的话,甚至还有些凝重。   “贺崇说,用于控制179号实验后遗症的药有问题。” 第七十六章 盛极必衰   秒针与分针在不停旋转,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也许是那场车祸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顾璟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冷,喉咙里甚至能尝到一丝腥甜。脑袋里嗡嗡的,只剩下那句话的最后三个字。   有问题。   药有问题。   在几个月前,顾璟在他们共同居住的那间公寓里,看见了整整半箱药物,显然,另外半箱已经被吃完成为了空瓶。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小鬼从桌上的果篮里挑出了一个苹果,在确定面前人没有大的异样后才缓缓开口解释道   “贺崇说当时179实验在大鬼身上十分成功,但也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比失败品表现出的更加复杂的后遗症,这种后遗症在当时是没有办法根除的,当然现在也不能。”   顾璟接上话“于是他们决定用药物来控制阿焕身上的后遗症,但由于药物的研制也是刚刚才起步,所以效果并不稳定,是吗?”   “聪明。”   小鬼赞叹了一声,不管顾二公子听了这称赞是何反应,从果篮里挑出一个苹果就咬了一口,表情颇有点像咬了后妈的苹果的白雪公主。   “因为这种不稳定性,九局在控制后遗症的药里加了一点类似于毒品的东西,这种似于毒品的药配合着药物中原有的成分,会让药效发挥得更好。”   “这种药的药效并不只是控制后遗症吧?”顾璟目光因为平静至极,反而显得有些阴寒可怖。   小鬼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适,点点头,几口就解决了剩下的苹果。   “这种药效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控制了后遗症,而是通过对神经系统的影响,暂时抑制住了身体激素的分泌,使后遗症不迅速进去下一阶段,一旦反弹,几个小时之内人就能送命。”   说着,小鬼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顾璟的脸,那平静的神色上仿佛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或许是错觉吧,他隐约觉得自己每说一个字,这道裂缝就加大了一分。   像一个完美无瑕的面具即将碎裂的前兆。   小鬼叹了一口气。   “韩焕在英国服用了特定的兴奋剂,身体机能迅速提高的时候也出现了后遗症中期的症状,比如说轻微的吐血和瞬时记忆能力下降。我和贺崇看过他最新的体检报告和专家的意见,我们一致认为……”   似乎在斟酌怎样说才能尽量减小伤害,但有一种鸡肋的情况叫词穷。想了几秒,小鬼对自己贫乏的词汇量选择投降,对上男子的目光有些不忍,却依旧直言不讳。   “实验对身体机能的影响是持续的,如果他的身体数据不断提高,后遗症也会由中期向后期发展,放任后遗症自由发展的话,不出半年,他就没命了。”   这人语文学得真不好,顾璟想,他低着头,却怎么都看不清手里那本书上的字,只能等眼睛里的水汽渐渐退去。   用一个词就可以来概括这个结论了。   盛极必衰。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默。   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他’究竟是指谁。   小鬼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高跟鞋尖尖的鞋尖。   意料之外的是顾璟的反应。   顾璟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竟然也是平静的,“如果从采用药物控制呢?”   小鬼老老实实的回答“按现有的效果来看,你给他注射的那种药物弊端太大,但相比九局这种有极大副作用的药,也好了那么一点点。”   “从这两种药中必须选择一种进行药物控制,但即使选择一种,也会冒着很大的风险。”   说着小鬼的声音小了,到最后两个字其实轻到顾璟已经听不见了。   一个是成几何倍放大的疼痛,另一个是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似乎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小鬼撩起了耳旁垂落的发丝,脑袋里全部是半个月在英国逃命的点点滴滴。   对,就是逃命,自从贺崇那个狗日的来了之后,他们就无时无刻不在移动,晚上有时会在半睡半醒的躺在床上,有时就走到破旧的小旅馆走廊上抽支烟解闷。   点火的时候,如果遇到了自家搭档,小鬼就知道今晚又是一个非常淑女的日子了。   烟不抽了,酒也不能喝,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如果有谁经过,估计会感叹一句,这年头的X交易怎么都从床上转移到外面来了。   他一身长裙,在月光下顾影自怜,完全不期待身边的人能给他一个什么鬼的暧昧提示。   [大鬼啊,你对美女就没有点性冲动吗?天天面瘫,不怕以后硬不起来了呀。]   韩焕没有理他,只是望着远方,像是古希腊雕塑家手中最杰出的作品。   小鬼寂寞的掀开裙摆看了看自己的裙底[你这样到底是怎么把顾璟泡上手的?行不行啊?]   任何一个男人被质疑了某种能力都会有反应,只是……   韩焕偏头看着身边高挑妩媚的佳人,面无表情道[你没他好看。]   卧槽。   这一把狗粮塞的。   其实别人不管男女,除了顾璟,在你眼里都是他妈长歪了的马铃薯是吧?   小鬼心里素质三连后,将思绪转到现在,目光悄悄往轮椅旁边溜过去。   真他妈是……没别人好看啊。   顾璟一言不发的垂着眸子,从小鬼的角度看,那睫毛长而浓密,在眼睑上投下优美的弧形。   很多日常的琐碎的记忆在这一刻都变得很美好起来。   小鬼的心里竟然莫名的有些庆幸。   还好,他不是顾璟,也不是韩焕。   “他在英国因为服用了那个药,吐血了,之后逃命,忘把药给他带上了,也就断了药。这次回国最好尽快决定继续用哪种药,不然……”   后面的话彼此都心知肚明。   沉默了许久,顾璟才抬起头,小鬼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那种痛苦却决绝的神情在男子苍白的脸庞上,比起平静,这样的顾璟,让他这种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安。   转眼间,顾璟的脸上又恢复成了平静。   “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 第七十七章 选择   “那我来选。”   脚步声很轻,却成功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韩焕走了进来,颔首,与顾璟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的相遇。   “我选后一个。”把从顾璟腿上微微滑落的薄毯子向上拉了拉,韩焕低头,看着顾璟神色复杂的脸庞,又重复了一遍“我选你的药。”   小鬼眼不忍地移开了视线,问“确定了,我就去给贺崇回复了,英国那边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韩焕皱眉。他和小鬼的相继离开,显然给贺崇搜集曾处罪证的行动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确……”“不。”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顾璟没有抬头看男人此刻的表情,只是反手握住了那只搭在肩上的手,再开口,已然是恢复到了顾二公子一贯的冷静:“控制后遗症的药,只能是九局提供的。”   不管身旁人的反应如何,“顾璟继续说“告诉贺崇,英国那边我会派人去接应他,顾家会保证他顺利回到九局。”   “等到曾家的事情结束,顾家会为他铺路。但无论最后他坐不坐得上那个位置,药的研究都要继续,并且必须由他亲自负责。”   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擦着那因为常年握枪而形成的老茧,顾璟抬头,冲着那被自己握住的男人微笑道:“家属签字,病人不得反驳。”   没有再说话,韩焕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冲着小鬼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可以出门   小鬼“……”这对有事找他没事赶人的狗男男。   为什么自家那位就没这个反应?!妈的,哼。   病房门被小鬼愤恨的重重关上。   韩焕弯腰亲了亲顾璟的脸颊,把人推到了沙发边上,自己也抽出手挨着轮椅坐了下来,“九局的药反弹的风险太大了。”   “顾家的药未必有九局的效果那么好,反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事,只要在到达临界点之前找出新的控制方法就好了。”   似乎在留恋指间残余的温度,顾璟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形状优美,看起来很让人赏心悦目。   “阿焕,你还记不记得在军队里,我们第一次一起去执行任务?”   韩焕点点头。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执行任务。那时顾璟不过是个小兵,而他已是军区里赫赫有名的大鬼。   “那时候看你洗澡,身上的旧伤不少,现在一看,多得我都数不清了。”顾璟歪着头,直直看着身边的人,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韩焕也在看他。   “实验对于大鬼,对于韩少校,都不是坏事,但对于韩焕,”顾璟顿了顿,笑容浅淡,“我想替你疼。”   他怎么舍得让面前这个男人再去承受一次那呈几何倍的痛苦。   韩焕揉了揉顾璟柔顺的发,这样的顾璟让他没有办法去反驳。   似乎看穿他的担心,顾璟蹭了蹭那温暖的手心,示意对方别担心“九局研究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会有新的方法的。”   带着笑意收回手,韩焕想起片刻前的对话,认真问道“你真的打算扶贺崇坐上那个位置?”   顾璟点头“这一次能对曾家动手,虽然也有上头的意思,但能扳倒曾处,贺崇功不可没,他现在已经是上校,爬得更高只是时间的问题。”   默认顾璟的话,韩焕思索了会儿,又问道“你先在特遣处扶持了陈峰,又要在九局扶持贺崇,也是有上头的意思吗?”   “不全是,陈峰是个意外。”顾璟回答,像是明白了身边人眼中的疑惑,低声解释“如果没有纽约那个意外,赵杰不那么着急对你动手,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应该是你。”   没想到这个答案,韩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三年前我们分手后,我就一直计划着把你扶上位,毕竟……”那时你不在我的身边,   他不放心。   回想起往事,顾璟轻声的叹息后道“如果我能早一点对赵杰动手,后面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别多想,没有纽约那件事,我们也不能走到现在。”韩焕凑过身体,安抚的亲了亲顾璟的前额,起身,走向了一旁的茶水间。   没出医院多久,他就感觉有些莫名不安,让司机转了回去。刚到门口,就恰好听到了小鬼对两种药物的描述。房间里的两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等了一会儿,听到了小鬼的问题。   其实用什么都无所谓吧,他只是怕有一天到达了反弹的临界点,会猝不及防的离开这个人。   越是靠近这个人最真实的一面,他却越无法自拔了,像是上了瘾。   在英国,韩焕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再也无法向纽约那样,平静的跟顾璟说[再见]了。   “阿焕,”呼唤从身后传来,韩焕回头,看见顾二公子笑意吟吟的模样。   “如果你死了,你会勉强我活下去吗?”   “殉情这种事不适合我认识的那个顾璟。”   回答真实的像句情话。   韩焕听到身后轻轻的笑声,眼底的温柔慢慢浮现出来。   与此同时,医院顶楼天台。   郑佩握着手机,红色的裙摆在风里扬起,明艳得像是在冬日里盛开的天堂鸟。   嘟嘟嘟三声后,电话被接通了。   “怎么了,佩佩?”   郑佩的唇开开合合,失了血色的脸颊被寒风吹出一丝少女般的粉红。   “曾程,停手吧,我见到顾璟了,他很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低声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大半个月来我费尽心思去打探顾家情报,还不如你亲自去见他一面,他跟你说了车祸的事了,对吗?”   温柔的男声顺着信号断断续续的传过来,郑佩闭上眼苦笑了一下,选择了默认。   “曾程,顾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韩焕,你怎么敢……”   “是啊,我怎么敢,”说着,电话那头的男声依旧是温柔,这温柔听起来却十分的渗人“没想到韩焕还能活着从英国回来,算漏了他,倒有点麻烦了。”   冬日的风呼啸着吹过,郑佩仰起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我告诉顾璟,几天前你找到我,要我跟你走。”   “几天前你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才对顾璟动手的,曾程你在撒谎对不对,你是为了别的原因才对顾璟下手的是不是?”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几秒,“你就这么不肯相信我?”   “相信?”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郑佩忽然笑了起来,“曾大少爷这么多年万花丛中不沾身,就算有了未婚妻,外面的女朋友也一直没断过,我要怎么相信曾大少爷你会为了我,选择抛弃未婚妻,和家族对抗?”   “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电话那头的男声有些沙哑的回应。   郑佩握住电话的手在冷风里微微颤抖着,她的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   “像我这样的女人,一般只记好的,不记坏的,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就是这样。”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许久,才温声道“太晚了,佩佩,从车祸的第二天开始,段霖就已经对曾家进行金融攻击了。”   电话被挂断了。   郑佩怔怔的看着黑屏的手机,眼泪不知什么时候顺着美艳的面庞滚落了下来,她伸手在发间穿过,不需要用力,一团发丝就已无声的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第七十八章 谢幕①   郑佩死了。   韩焕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   刚过完春节,地面的积雪还未融化,轮椅在雪上压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顾璟腿上的伤还没好,韩焕推着轮椅走进教堂的时候,葬礼已接近尾声。   远远地,他看见棺材里盛开的白玫瑰,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簇拥着它的主人。   教堂里的人并不多,都集中坐在了前几排,大多是韩焕不熟悉的面孔,却大多数是认识顾璟的,听到门开了,都微微的转过了头,除了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天气寒冷,这个一言不发的男人只穿了一套黑西装,笔直的坐在第一排离遗相最近的位置,紧绷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顾璟冷冷的看了一眼有想要起身过来的人,轻轻拍了拍身后的人,停在了门旁边的长椅旁。   黑色的纱,黑色的棺椁,还有裹住那曾经柔软的身躯的白色长裙,人群里有谁在絮絮低语,和牧师的祈祷声搅在了一起,让人不自觉感到有些压抑。   韩焕想,比起白色,还是那明艳而又耀眼的红色更适合这个女人。   “郑佩是在化疗三期开始前一晚跳的楼,从十一楼跳下来,当场宣布死亡。”顾璟的声音很轻,恰好够韩焕听到。   化疗三期,已经到了中期。   韩焕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身前的人。顾璟正静静地看着遗相里女人灿烂的笑容,没有再说话。   十分钟后,葬礼的告别阶段结束,下葬要开始了,宾客们纷纷走了出去,韩焕陪着顾璟留到了最后,看第一排的黑衣男人缓缓起身,向他们走来。   “好久不见了,顾二。”   “是好久不见了,曾程。”   即使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到了这一刻也只能打个招呼了。   顾璟看着几步外的男人,沧桑掩盖在眼底的青紫下,几根白发已然混杂在了其中,与数月前意气风发的曾大少相差甚远。   “听说,郑佩死前和你打电话了。”   没有想到下一句会是这样的,曾程微微一愣,面庞上多了一丝苦笑。   “她说,她不想看见秃头的自己,要先走了,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似乎才注意到看了眼顾璟身后的男人,曾程的眼神黯淡了片刻,继而朗声道,“真羡慕你,顾二,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祝你幸福。”   “谢谢。”   棺木被抬了出门,和棺木擦肩而过的时候,韩焕凭借着良好的视力看见了郑佩精致的五官上画了淡淡的妆容。   韩焕忽然想起一年前,第一次见到郑佩的场景。他早就知道了这个名字,那次机场的偶遇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漂亮的女人。   此刻死亡把这个叫郑佩的女人定格在了最好的时间。   离开教堂离车还有一段路,天色猝不及防的变了,大雨倾盆而落。   “今早小舅舅说,贺崇从英国回来了。”   象征性的嗯了一声,韩焕用借来的干燥毛巾擦去了顾璟身上被淋到的雨水。   咖啡厅里闹哄哄的,躲雨的人聚在门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坐在角落里,顾璟看着正调换着两个人面前的杯子的男人,微笑起来。   看来他今天是喝不到他心爱的意式浓缩了。   “贺崇从英国带回来的证据已经提交给了上头,他受了点上,断了一只手,接不上了。”   沉默。   大雨模糊了窗外的景色,模糊间只能看到高楼耸立的轮廓,韩焕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目光久久未从窗外移回来。   手被握住。   “别担心他,那家伙一回来就让人把June从陈峰那儿接走了,听说小鬼为此差点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韩焕收回了目光,“证据提交上去,很快就有结果了吧。”   点点头,顾璟端起那杯被换过来的热可可,眼底神色不明。   “曾家快要经不住小舅舅的折腾了,这次的事也是时候做个了解了。”   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要冲走所有的污垢。   顾璟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窗外,大雨中,几分钟前随着棺木一起离开的曾程竟然又返回了教堂。   “阿焕。”   这声音却不似刚才那样平静,隐约还带着有一点叹息,韩焕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眼中一丝担心飞快的消失不见了。   “我的朋友不多,这里就埋了两个。”顾璟顿了顿,用笑容回应了爱人的担心。   “郑佩没有爱错人,如果她没有拿我当借口,曾程会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   这场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   虽然还未出院,顾二公子已经开始了日常的工作,只是在自家爱人的监督下,每天从工作八小时熬夜不停歇,变成了工作四小时,按时按点的吃饭休息,身体也渐渐恢复得快了。   韩焕在医院外遇到顾钧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孩把原本一头的暗红色染回了黑色,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安静的样子竟然和顾璟有了几分相似。   “二嫂,早上好啊。”   下车之后忘了带伞,选择淋着雨跑过来的顾钧同学,本质上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韩焕走出电梯的时候,顾钧去了顶楼。   在顾璟又开始接手了顾家的事情之后,段霖仍旧在负责着和曾家有关的部分,据说是要在曾家的事情结束后,返回欧洲。   于是,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顾钧同学决定天天跑顶楼小书房,顶楼也因此时不时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大叔,今天午饭吃什么呀?”   “大叔,你给我的东西破译完了你看看呀?”   “大叔,我破译的这么完美,有奖励吗?”   “大叔……”   “你很吵。”   顾钧的心跳停了一拍,确认对方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面无表情的说出‘出去’两个字后,强大的心脏又在低温中坚强的加速跳动。   “我跟二哥说了,等大叔你回欧洲以后,我就留在顾家本家,在欧洲的那个黑客身份以后也不用了。”   加入顾家,就等于彻底的染黑自己。   直到话音落下,一直埋头在文件中的男人才抬起头。段霖看了眼面前无所事事玩着飞镖的人,语气平淡,”很好。”   “哦。”   在意料之中的答案,顾钧耷拉着脑袋乖乖坐到了角落里,不再说话了。   安静的书房里不知不觉就过了几个小时。   段霖抬起头,发现某小孩居然在沙发里睡着了,睡姿……实在是称不上雅观。   被拍醒,顾钧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起床历来的低血压犯了,听不清面前人在说什么,还没站稳,笔直又向前倒去。   手上一沉,段霖扶住还在迷糊中的某人,发现这人体重并不如一般成年人那样重,肩膀也瘦削得有些咯手。   ……还是暗红色更适合这个小孩。   在对方彻底清醒前松开手,段霖率先走到了门前,打开门,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孩,淡淡道“不去吃饭吗?”   “去啊,”顾钧看着还未关上的门,愣了几秒,大步跟上了门外那人的脚步。   今天又是一个能和大叔一起吃饭的日子呢,顾钧同学美滋滋的想。   未来,似乎还很长很长。 第七十九章 谢幕②   正如顾璟所言,一个月后曾氏公司宣布了破产。内幕交易,暗箱操作,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被一一曝光,曾独占鳌头的曾家在广大网民的津津乐道中,被海外的段氏公司迅速收购,成了这一年经济版上最抢眼的头条之一。   当然,很少有人知道,在四九城的中心,一场惊骇的风波还在继续着。   贺崇从英国带回来的证据,加上那被证实了身份的英国间谍成功把曾家最后的希望,曾经的曾处送进了监狱,顺带着把九局重新换了血。   “终身监禁就是他最好的结局了。”贺崇如是说道。   贺上校,不,现在应该说是贺副局长了,因为检举有功成功升了职,但在老部下为贺副局长开的庆祝会上,新升职的这人却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那天晚上在医院的门口见到了贺副局长抱着一个半大的少年出了门,大的牵着小的,一脚轰上油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墓碑上的照片里,那和June有几分像的女人十年如一日的笑颜灿烂。   亡者已逝,生者仍然在路上。   June的后遗症从英国回来后就逐渐的控制住了,甚至趋于好转,长高了三公分,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时光流逝得悄无声息。   五年后,北京。   或许是因为这套复式公寓里承载着太多的记忆,在韩焕回来后,两个人又一起住到了公寓里。顾璟白天里工作繁忙,公寓的客厅里只剩下一年只上三个月班的韩少校。   “贺上校,游乐场感觉可好?”   韩焕拨通了电话。靠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解锁了平板。宽敞的客厅即使在夏日,也不会被炎热侵扰,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电话另一端里欢笑声尖叫声不绝于耳,一个虚弱的男声有气无力的传来“六次鬼屋四次过山车……真是我佛慈悲功德圆满了……”   还不等话音落下,一个软糯的声音就挤了进来,“韩焕……你……什么……什么时候来?”   耐心的听完,韩焕温声答道“June要乖一点,再过一阵我就来看你。”   June的笑声零零碎碎从几百公里外传来,旁边还带着贺上校的痛哭。   “小June啊,你看那边的旋转木马是双层的,我们去玩那个吧?”   “小熊维尼和他的朋友来了,贺崇哥哥带你去合影好不好?”   “哦祖宗,咱们能不要再来一次过山车了行吗?!”   以上的对话后,是英勇的贺上校慷慨就义前,握着电话的宣言,“韩焕同志,你他妈不要重色轻友,组织需要你,赶紧回啊啊啊啊——”   电话挂断前,过山车启动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韩焕无奈的放下电话,在平板上登入了顾家的系统。   这套系统是两年前顾钧为顾家量身打造的,防御性和保密性都是一流。段霖回欧洲后,韩焕就很少见到这个顾家的表少爷了。顾钧消失了将尽一年后,再次见面已经变了模样。   记忆中的大男孩穿上了深蓝色的西装,后发整齐向后梳,已然是成年的样子。   段家商业上出了点意外,顾璟说,下半年打算把顾钧派到欧洲去协助自家小舅舅。   或许成长就是不断的失去又重来吧。   韩焕浏览完日常的邮件和汇报,敲击着回车退出了页面。他的工作主要是帮顾璟处理些日常事务,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许多外出的事。   韩焕起身,顺势望向了窗台上的薄荷,夏日里碧绿的叶片看着很是清凉,他刚一向前走去,小小的叶片便开始在视线中不断的错开又重合……   头好疼。   坐回沙发上,眼前的事物越来越花,重影下,握住茶壶柄的手竟然不断颤抖着,最终把白瓷茶壶摔得粉碎。水溅在棉质的居家裤上,晕染出深色的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韩焕默默俯身把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的捡了起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身体外部数据没有变化,内部神经却出现了问题,头疼的时间越来越长,记忆里也渐渐下降。   从茶几下拿出药瓶,韩焕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大钟,唇边多了一抹苦涩。   每天定时吃药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这一次仅仅是过了半小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反应。   仰头,将温水和药片一同吞咽。   九局的药似乎快要对后遗症没用了。   想起几天前,偶尔路过书房时顾二公子语气中无法掩饰的怒气,韩焕不由得叹了口气。   [尽力?我不需要这种尽力的敷衍,贺崇,你应该知道我给你的时间。]   [一个月,一个月内,我一定要看到新的药。]   即使有了新的药,也不能保证后遗症能被彻底地控制住,何况,他能感知到已经逐渐向他靠近的临界点。   韩焕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缓缓抬起头,视线所及是一个修长的人影,心里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还是瞒不过这个人。   看着面前人沉默不语,顾璟蹲下身,拉过那只被碎片划了小口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吮去了上面的血珠,细小的伤口很快便没有了痕迹。   “我回来了。”   被染上一点殷红的薄唇微微开合,顾璟微笑着松开韩焕的手,转身走向了玄关。然而只有他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跳却与那假装的平静截然相反,快的几乎要跳出胸腔。   在开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茶壶清脆的落地声,心中的不安疯长,没换鞋便直直走了进来。   然后就是这样的一幕。   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最近几个月里家里频繁重新添置的茶具和碗筷,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戳进了心脏,却流不出血。   最终不得不直接面对的事实。   顾璟想起几天前贺崇的话,身体奇怪的颤抖起来。   [顾璟,你应该很清楚,一旦到了临界点,九局的药产生反弹是什么后果。]   [如果再做一次实验,韩焕的后遗症或许就能得到控制,但我不保证,这次实验的成功率比179号实验高。]   [如果不根除,九局的药加上顾家的,最多还能帮他撑五年。]   [你们自己决定吧,尽快给我答复。]   决定什么?   生死吗?   从来说一不二的顾二公子在这一刻选择了沉默,随即后背靠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欢迎回家。”韩焕低声说。   所有的幸福时光仿佛是高空中的玻璃,只要轻轻一摔,就会碎得四分五裂。   顾璟垂着眸子,眼底是掩盖不了的焦躁。 第八十章 终章(上)绝对占有   对于顾二公子而言,焦躁并不是一种好的情绪。   像是有一把火在心底灼烧,你扑不灭,会觉得疼。伤口血肉模糊,但至少此刻,有人能帮你小心翼翼的消毒,包扎,等待着你的痊愈。   如果这个人,要离开呢?   情愫在无形的焦躁的催动下疯狂的膨胀。   “阿焕,我们做吧。”   浴袍落地,空气中氤氲着红酒的香甜。顾璟抬眼看着韩焕,眼睛里带着水。   ……   刻意营造出的夜夜笙歌。   无休止的索取,枯黄的烟草辛辣的味道被两个人一起分享。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有半个月了。只是单纯的渴望身体接触,渴望着把两个人更紧密的融在一起。   在极点来临的那一刻,顾璟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旁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是回到了平安夜的车祸,他什么都听不见,只剩最真实的情绪在心口翻涌着。   只过了五年,他还不甘心就这样的失去这个人。   但有什么办法呢。   韩焕关了灯,眼前变成了黑暗,所有的记忆都不见了。   “快睡吧,明天你还要去军委会开会。”   沉默了许久,久到韩焕以为顾璟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顾璟才低声的问“贺崇过两天要来北京一趟,阿焕,你的决定是什么?”   “实验。”   “……我困了,晚安。”   在生命的倒计时面前,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残忍。   三天后,北京后海某包厢。   在把韩焕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几遍之后,贺上校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顾璟把你养得很好啊,几个月没见你,都胖了一圈了。”   这是什么鬼的评价。   韩焕轻轻看了眼贺上校的一身黑,并不打算去攻击那明显不如五年前的身材。   现在已经很少出任务的贺上校:“……不就是比你少了几块腹肌吗,你的眼神能不要那么鄙视吗?”   已经明显长高了的June小朋友从包厢外慢慢走进来,站在茶台边犹豫了几秒后,义无反顾的坐进了韩焕的怀抱里   只想素质三连的贺上校:“……”   猛拍桌子,贺崇恶狠狠的语气还没出口,就对上了少年懵懵懂懂的蓝眼睛,被迫温柔道“小June乖,我和你韩焕叔叔还有事要谈。”   看了一会儿陪着自己去游乐场的人,又看了眼抱着自己的人,June歪歪头,语气无辜“……你不许凶。”   泪流满面的贺上校默默倒了杯茶。   “说正事,你和顾璟决定好了吗?是要选择药物控制,还是再做一次实验?如果选择了实验,就要尽快安排了,要不然后遗症到晚期,连实验都控制不了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水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韩焕想起上一次和贺崇谈论有关实验的问题,还是在六年前,在贺崇的办公室里,他毫不犹豫的亲手签下了实验的保密协议。   “贺崇。”   多年后头一次被面前人叫了大名,贺崇坐直了身体,片刻前的慵懒和嬉笑一扫而光,静静地注视着韩焕,等待最终的答案。   “我选实验。”   虽然心里已有准备,贺崇的眼底还是出现了一分诧异。   太平静了。   韩焕泡着茶,侧脸线条一如既往的冷峻。   一缕白雾袅袅直上,沸水倒入茶壶中,蜷曲的叶片缓缓上浮,清香溢满整个包间。   贺崇接过茶,嗅了嗅,又放回了桌上。   “雨前龙井,好茶,这也是顾璟的答案?”   点点头,韩焕没有再说话。   贺崇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顾二公子最近那么焦躁了,你们两个的选择还真是,啧啧。”   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贺崇一边递过去,一边说明,“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成功率勉强能和上次差不多,你自己看吧。”   似曾相识的文件,只是最后少了一份保密协议。   “这个实验是为你一个人开的,以后的实验体即使成功,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待遇了。”   迅速浏览完文件,韩焕抬起头,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贺崇摆摆手,眼底多了一分笑意,“还是替我谢谢你家顾二公子吧,没有他,容卿的事也许一辈子洗不白了。”   在曾家倒台的当年,曾经的四组副组长方容卿被撤去了叛国指控,其名字也被刻在了九局内部的纪念碑上,成为了不朽丰碑。   韩焕了然的点头,松手,看着June向贺崇跑去,男人宠爱的摸了摸少年的头顶,眼神温柔。   “想要什么时候回基地?”   “越快越好。”   贺崇把June塞进越野车里,满脸幽怨地看着少年不舍的攀在车窗上看着某人,“那就后天吧,到时候我和小June在北京机场等你。”   “记得把你家顾二公子的安抚工作做好,我可不想看什么机场情侣生离死别。”   越野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车水马龙中。   韩焕正要打车回公寓,却听到了身后有人按了按喇叭。   助理下车,恭敬地拉开了车门“韩先生,二公子让我来接您,二公子今晚有应酬,今天就不回去了,请您不要等了。”   韩焕微微一愣,坐进了车里,车里残留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檀木香气,是顾璟常用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回到公寓已将近傍晚,韩焕站在窗口,看着宾利消失在道路尽头,心里莫名多了分失落。   自从两个人重新同居之后,顾璟不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连出差都是尽可能的提前返回。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看来安抚工作得推后了。   苍茫夜色中,公寓里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快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韩焕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站在床边看着卧室门被推开,黑暗中,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回……”   猝不及防的被拥抱,韩焕一愣,下意识的拥上了男子的后背。   “阿焕”脸埋在他的颈窝中,顾璟闷闷的唤着,感受着那较正常人更加温暖的怀抱,夜深的寒气还来不及渗入四肢百骸就被这一个拥抱的热度驱赶走了。   “我刚才去你的书房了。”   公寓宽敞,两个人的书房是分开的,本着相互尊重,顾璟很少进属于韩焕的那一间,却在这一夜不知怎么的就走了进去。   在那未上锁的抽屉里,他无意中找到了一本日记本。   里面每一页,都有他。   他的喜好,他的日程,他们的点点滴滴,像是走马灯般,被那遒劲有力的字体一幕幕的记录了下来。   日记最后停在了三天前。   [顾璟默认了,他不太高兴。]   [记忆里越来越不好了,等我走的那一天,希望他能找到这本日记。]   后面的一页被撕了,写了什么,此刻已并不重要。   为什么会选择实验?一起珍惜最后的五年不好吗?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顾璟忍不住鼻子酸涩,声音却很平静。   “什么时候走?”   “后天。”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是韩焕啊。   如果注定死亡,怎么舍得死在这个他深爱的人面前。   松开怀抱,韩焕伸手,正想要接过顾璟脱下来的外套,手上却是一空。   领带,衬衫,外裤,顾璟慢慢的把身上的衣服丢下来,黑暗中语调温柔得醉人。   “阿焕,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做好你离开的准备,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我对你有很多的想象,下流的,美好的都有。”   睡衣的纽扣被一颗颗解开,顾璟微笑着捂住男人的眼睛。   “进门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欺负你一下你这个好到变态的夜视能力,但我现在……”   “只想欺负你。”   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亲密了。 第八十一章 终章(下)相对自由   一场抵死的缠绵之后,已将近黎明。   床头的台灯被打开,温暖的橘色灯光打在顾璟的脸庞上,微微红肿的唇开合着,像是染了血,绯红的,诱人犯罪。   “太晚了,明天在弄吧。”   顾璟反手抓了那要抱起他去清洗的手臂,上身懒懒的抬起,露出修长的腰线和斑驳的吻痕。   韩焕犹豫了片刻,拒绝了这个要求,“不行,会生病的。”   奇怪的僵持。   顾璟没有松手,在光亮里才能看清白皙指节上布着的吻痕。   韩焕无法控制的想起在黑暗中的那些画面。   接吻,距离的拉近,光裸的后背靠在冰凉的落地窗上,修长的双腿紧实光滑,无法抑制的缠绕上对方的腰间。   “我想要你留在我的身体里,”   顾璟慵懒的攀着韩焕的身体,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指尖向上,抚摸过结实的手臂,胸膛,最后向下缓缓划过人鱼线的其中一条。   “你会拒绝我吗?”   他做的动作极度的煽情,把重心放在了那支被他握着的手臂上,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影。   韩焕果断选择了投降。   去浴室匆匆冲了个冷水澡,韩焕重新回到大床上时,顾璟还没睡着,温顺的又靠进了他的怀里,用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五官的每一部分,像是在勾勒一幅画。   “阿焕,你能记得我多久?”顾璟问的时候,还带着轻微的困倦的鼻音。   韩焕关了灯,用被子掩住了两个人一丝不挂的身体,“永远。”   太累了,顾璟枕着那宽阔的胸膛,很快就睡着了。   两个人的心跳亲密的交织在一起,经历过情欲冲洗的身体在静谧的房间里不再躁动。   长久的姿态。   早六点,生物钟叫早的时间,韩焕没有动。   顾璟把身体大半的重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像一只安静的大猫,时不时动一下,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   明明都是成年的男人……但这样……   好乖。   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弄得有些好笑了,韩焕把落在顾璟眼前的发撩到一边,在黑暗中看不清那浓密的睫羽,但没关系,一个新的清晨已经来临,很快卧室里就会落满明媚的晨光,他还可以慢慢地数清对方的睫毛。   像很多年前,他们刚相爱的时候那样,把时光剪碎了,一点点的偷来。   顾璟微微发出一声轻吟,又陷入了睡梦之中。在梦里,他听见有人在他的耳旁说了两个字。   [永远。]   究竟什么才是永远?一生一世的相知相守,还是生生世世的纠缠分合?   算了,他不想想这个难解的问题。   梦中有大洋彼岸乔木凛冽的清香,有人在咖啡厅里等着他,他们牵着手回到了家,最后的目的地仍然是这间卧室。   如果是你……永远不需要太多,一刻就好。   时间流逝得毫无痕迹。   顾璟是被饿醒的,他原本不太好的胃被饿得一阵阵的绞痛。   睁开眼的时候,大脑还处于缺氧状态,顾二公子迷迷糊糊的想,看来他需要健健身了,不然体力要跟不上某个人了。   等等……这个抱枕的手感很不错啊,温暖的,宽阔的,还有这轻轻地起伏。   顾璟抬头,刚好与注视他的目光遇了个正着,几秒后笑了出声,“阿焕你一直没起?”   得到了默认后,顾璟撑起身体,从那怀抱里退了出来。看着男人素来冷峻的脸庞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眼里笑意更甚。   “被压了这么久,很酸吧,阿焕你真是……”   以吻来结束这个尴尬的时刻。   ……真是被贺崇带坏了。   顾璟舔了舔唇,仿佛在留恋呼吸交融的一瞬。   “中午想吃什么?”   鉴于两个人起床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最后还是点了外卖。   这一天与过往的很多时刻都重合在了一起,那都是他们最相爱的时刻。   韩焕收拾完餐桌,听到了客厅里顾璟正在打电话,声音不大,只能听清只言片语,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仿佛过去一个月的焦躁与不安已经远去了。   这是件好事,韩焕想,不管是因为什么,顾璟的身上都不适合有焦躁这一类的情绪出现。新兵也好,顾家二公子也罢,他还是喜欢看这个人微笑的样子,嘴角上扬,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芒。   那真是他这一生都看不厌的一张脸。   韩焕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客厅,顾璟正巧刚挂断了电话。   “我让他们把郑佩留下来的那个小孩的领养手续办了,我们家马上要多一个新成员了。”   “你想把他带到身边来亲自抚养?”   顾璟插了块哈密瓜,微笑着举在了韩焕的唇边,看着自家爱人微微皱眉,却还是张口咬了下去,满意的笑道“顾家的事情太多,我没时间来管一个小孩。”   仿佛猜到了这人的心思,韩焕无奈的看了眼笑意满满的顾二公子“你想让我来?”   笑而不语。   午后仍然是疲倦,顾璟放下叉子,索性直接枕在了男人结实的大腿上进行午休。   无论如何,他相信他的韩焕能回来。   “阿焕,下下个月我生日,一起去布拉格吧。”   “好。”   “听说那里的落日很漂亮,我们可以在广场角落里的咖啡馆一起看。”   “好。”   “别一直说好啊,这么大的人了想这些不奇怪吗?”   “你想去哪儿,我都会陪你去,这和地域无关。”   “那明年再一起去非洲吧,说不定还能带一只小狮子回来。”   “那是违法的……顾璟。”   “嗯?”   “没什么,明天的航班是早上十点钟,你……”   “我去送你。”   机场广播的女声柔和,避开人潮的涌动,贵宾通道里,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走着。   除去带路的空姐以及助理,贺崇牵着少年走在了最前方,黑衣保镖齐齐的跟在了五米后。   中间的,留给两个人。   韩焕看了眼和自己并肩走着的人,顾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望向他时平静而温和,一如多年前初见。   到登机口了。   即使用了九局的通行证,送君千里也终须一别。   顾璟看着身旁的人停下脚步,下一刻,就被重重地拥抱,还在酸疼的腰被那钢铁般的手臂抱得有些疼。   唇瓣擦过他的耳旁。   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剩下呼吸声。   只是几秒就被松开了。   在公共场合里,韩焕很少做这一类的亲密动作。   顾璟想,还好,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如果再一次听到了那句[再见],对他来说,太残忍。   顾璟看着走向了登机口的男人突然转身,折返到了他的面前,不禁蹙起眉头“怎么……?”   像是变魔术一般,黑色的戒指盒出现在韩焕的手里,顾璟的面前。   顾璟愕然抬头,撞进了那双漆黑的眼眸中。   韩焕微微勾起了唇角,冷硬的面庞因为这细小的改变而显得柔和。他开口,极度的温柔而又沙哑,“顾璟,等我回来。”   嗫嚅着,似乎过了很久,顾璟才轻轻点头,把盒子里的铂金对戒替两个人带上。   “好,我等你回来。”   戒指的内侧刻着两个人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顾璟揉了揉眼睛,微笑的看着那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的通道里,似乎还能听到那人沉稳的心跳声。   答应的是[永远]。   “二公子,您……”   “走吧,军委会的会是不能迟到的。”   发动机的轰鸣声,涡轮的旋转声,合上车窗,把所有的嘈杂都隔绝在了窗外。   十分钟后,飞机起飞,在碧蓝的天空中划出漂亮的航迹云。   难得的好天气。   贺崇打开了小冰箱里香槟,在June跃跃欲试的目光里递给了后排的男人,“别担心,你家顾二公子可忙了,没时间担心你。”   “谢谢。”接过高脚杯放到一边,韩焕注视着无名指上刚刚带上的戒指,平静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贺崇笑了笑,把男人面前的酒杯端走了,“看你这个样子也没心情喝了。还是我帮你喝了吧。不过,今早你也注意到了吧,顾璟身边的保镖比平常多了一倍,五年过去了,顾家和王家快要分出胜负了。你呢,怎么打算的?实验之后正式加入顾家?”   没有回答,多年的好友却也明白了对方的答案。   如果能回到他的身边……   飞机遇到了气流颠簸,头等舱里,前排大的忙着安抚小的那个,而后排单独坐着的那个男人沉默着,轻轻地吻了手上的戒指,神色虔诚。 第八十二章 番外融化一分钟   随着黑色迈巴赫从远处驶来,游行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五颜六色的标牌上画着不同语言的抗议。   有人从远处冲过来,拦在了车前,死死地瞪着车里的人,破旧的衣衫上散发的难闻刺鼻的气味。   隔着玻璃,助理轻轻皱起了眉,转头毕恭毕敬的向后座上的男人请示“段先生,现在是要?”   “开过去。”   “可他们人数太多了,如果出现伤亡……”被那冰冷的目光扫过,助理下意识的闭了嘴。   段霖终于把注意力从平板屏幕上的红绿线上分出了一点,向窗外的人群淡淡投去一眼,沸腾的人群在那漆黑的瞳孔里仿佛只是一块块会动会呼吸的肉。   “去告诉Robort,如果九点钟会议不能按时开始,他可以和他的警员一起准备辞职了。”   助理一愣,三秒钟后立刻拨通了警察局的内线电话,在得到对方的保证后,转头报告道“Robort说,十五分钟后您就能到达大厦。”   没有回答,助理稍稍松了口气。   宽大的后座上,段霖双腿交叠,英俊的面庞仿佛是不会笑的希腊石像,从那平静淡漠的神情里,很难猜测出他在想些什么。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抛售掉几千万的股票,或是即刻改变行程,去邀约某个政府高官喝下午茶。   与其说段家站在金融界金字塔的顶端,不如说是这个叫段霖的男人把段家打造成了他的王座。   十五分钟后,迈巴赫的引擎咆哮,在两遍抗议的人群中顺利到达大厦。   段霖踏进电梯里,意料之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大叔,早上好。”顾钧揉了揉凌乱的头发,眼底一片淡青色,先一步出了电梯。   ……这个小孩,似乎太缺乏睡眠了,而且比半个月前刚来的时候更瘦了。   段霖的目光定定在那瘦削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关注有些多了。   比上位者关注下属,要更多一点,这对段家的掌权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电梯门开了,助理飞快的走到前方,拉开了会议室的门,所有的高官都已经在座位上等待。   段霖坐到了最前方的椅子上,发现有一把椅子是空着的,那是情报部部长的位置。   公司马上要进行一起大型收购,商业情报正是一分钟都不可缺少的重要信息,而这个人却缺席?   段霖的眼神沉了沉,“Jason呢?”   “Jason今天因为生病请假了。”   段霖漫不经心似的敲了敲桌子,淡淡开口道“小病不需要请假,大病他也来不了了,去把顾钧叫来,从今天开始,由他来负责情报部。”   无人反对。   五分钟后,会议被打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升职的顾钧拉开了玻璃门,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座位上。那巧克力色的眸子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落到了最前面的那个人身上。   这算是对他的肯定吧?   侃侃而谈的新人顾钧同学,不知道在这场会议结束后,自己身上的标签已经从花瓶变成了有用的花瓶。   在距离故土万里之外的高楼里,简简单单的“大叔”两个字成了最独特的昵称,也有仰慕顾少爷的人心碎的质问道“你和**人吗?”   顾钧听到了那些质问,总是笑着摇摇头大步离开。   当然不是,他们只是上司和下属,最多还有一点点亲戚关系。   咖啡杯里的黑咖啡没了,杯壁里深深浅浅的痕迹,证明了顾少爷金贵的舌头已经习惯了那带着涩味的苦。   五年前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追着段先生的车尾气跑的小孩了。   时间把属于少年的勇气磨得失去了棱角,更多的时间,顾钧都只是忙着手里破译不完的情报,偶尔,只是偶尔,他会抬起头,目光偷偷地落在了那个从走廊上经过的人的身上。   段先生喜欢深色,天生的衣服架子,铅灰色的长风衣衬得两条腿极其修长,   段先生偶尔会抽烟,动作优雅无匹,白色的烟雾把冷峻的脸部轮廓柔和些许。   段先生工作的时候很认真,经常会加班,整个大楼里,总裁办公室的灯常常是最晚熄灭的。   ……   好吧,现在段先生办公室的灯不是最晚熄灭的了,至少今晚不是。   顾钧从电脑前抬起头的时候,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到了十点了,整栋办公楼都是出于一片静谧之中。   窗外还在放着轻快的歌谣,顾钧揉着酸痛的脖子向外望去,看见那高高的挂着彩灯的松树,才想起来今天原来是圣诞节。   他是三个月前被自家二哥派到欧洲的,工作性质隐秘繁忙,身边也没交到什么好朋友能够陪他一起加班过圣诞节。   ……其实圣诞节也没什么好过的,他堂堂中国人才不过外国人的节。   可越是想,越是觉得清冷。   顾钧颓废的看了看自己的皱巴巴衬衫,想起当年开着跑车满纽约兜风的日子,气呼呼关了电脑,准备站了起来,眼角余光掠过门口,却愣住了。   银白色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为门口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渡上了一层清冷的光。   “大,大叔,你,你怎么还在?”居然结巴了,顾钧内心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段霖静静看着桌后的那小孩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个小孩。   “你住哪里?我送你。”他记得这个小孩还没有买车。   这难道是……加班的慰劳?顾钧想了想自家门牌号,果断的报了出来,正要走到门口,却忽然头重脚轻起来。   “顾钧?”   被谁接住了,顾钧在失去意识之前,下意识的往那有力的臂弯里靠了靠,鼻间是好闻的男士古龙水的味道。   “他怎么样了?”   “病人是急性胃出血,需要住几天院,家属来这边跟办理下住院手续吧。”   “……好。”   “以后可要叮嘱病人好好吃饭了,再像这样被饿得胃出血,胃可就要垮了。”   “……我会提醒他的,谢谢。”   病房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顾钧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觉得胃火辣辣的疼,而一转头,病房里什么人都没有。   果然是错觉吧,那种香味……嗯?谁在门口?   想起某些恐怖片的小孩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于是,从刚进门的段先生眼里,顾钧同学就成了一个白白的蚕茧。   ……这小孩是要把自己给闷死吗?   放下手里的东西,段霖有些哭笑不得的把被子里的人拉了出来,“出来吃饭了。”   顾钧同学看着那饭盒里装着的白粥,默默地拿起了一旁的勺子,在段先生的注视下,低头打开了盖子。   ……好丢脸。   “以后按时上下班就可以了。”   “可你不也经常加班吗?”   段霖一愣,把接下来的话从唇边咽了下去,   “你……”   高兴的吃完一勺,顾钧抬起头,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马解释“我毕竟是优秀员工嘛。”   优秀员工惨遭无量资本家压榨,深夜进医院差点过劳死……面对脑袋里瞬间出现的新闻大标题和男人不明意味的目光,顾钧尴尬的咳了一声。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脊。   “等会儿护工会过来,你有什么需要打电话告诉助理就可以了。”   “哦。”   看着病床上垂头丧气的人,段霖收回手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在那柔软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忍不住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想要揉一揉少年的发顶的冲动。   明明已经成年,却更加的像……无家可归惨兮兮的小动物。   于他,终究是个小孩。   段霖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明天还有一个会,他需要保持充沛的精力,是时候离开了。   然而……段霖疑惑的看着那只抓住他的手。   “大叔,为优秀员工再留几分钟吧。”顾钧歪着头又,咬了咬唇,看男人没有动作,又补充了一句“就五分钟。”   五分钟后,就是零点。   沉默了片刻后,段霖坐了回去。   只开了一盏壁灯,橘色的灯光温暖的照在段霖的身上,给这个素来冷淡的男人身上抹上了暖意。   谁都没有说话。   段霖发现这个在公司里时不时偷看他一下的小孩,现在正低着头专心的想着什么,似乎要把他当做空气。   他在想什么?   顾钧在倒数钟表的时间。   六十,五十九……三十,二十九……十,九……   23点59分。   柔软的唇轻轻触碰上,还来不及惊讶,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就已经结束。   在段先生有些意外的注视下,顾钧的脸迅速的变红,“大叔,圣诞节快乐。”   如果不能做第一个祝福你的人,那做最后一个,也挺好。   顾钧怔怔的看着段先生起身,又转了回来。   下巴被捉住,黑暗骤然袭来,顾钧还来不及适应,就感觉到了嘴唇被轻轻的贴住了,之后便是   “MerryChristmas。”   顾钧没有看清,在黑暗中,那张他最喜欢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   一直到很多年后,我们的顾钧同学才知道他的幸运。他是这个圣诞节唯一一个和段先生说了祝福的人。   在这个冰冷的,充满欲望的城市里,面对这样的心意,就算是冰山,也有融化的一分钟。   ---全文完---   这篇文到这里就彻底完结了,蜜月番外会发在群里给小天使们做福利。   一直很好奇,不知道你们是更喜欢顾二公子,还是韩焕呢?   这是十七的第一篇文,就像firstborn总是被偏爱的,这篇文里不仅有一些属于十七自己的东西,比如对理想爱情的设想之类的,还有一种特别的喜欢。   谢谢陪我一路走过来的柳生生,能认识你,实在是太好了(以下省略一万字表白)   谢谢亲亲楼楼,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谢谢我们尼古拉斯皮皮家的宝贝们,玖玖,禁禁,腹肌,醉生,梦泽,认真写文的你们最棒最可爱!   谢谢每一个看文的宝贝,是你们让我坚持写下去。另,新文《[重生]暴君的专宠》求宠幸!   表白你们么么啾?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