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沉默样本》作者:一颗杭白菜   文案:   唐远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傻逼的事,就是和宋亦川夜半翻墙被抓了现行   第二天还被班主任按头检讨,当着全校师生的面   两人并肩而立,皆是一脸罪证   唐远忏悔自己的言行,表示以后都不会再打架   然而心里却在暗暗发誓   以什么后,不存在的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宋亦川**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远,宋亦川 ┃ 配角:主角之外剩余都是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看我发疯   立意:善恶终有报,人生好奇妙 第一章 谈与没谈   前台小吴走到玻璃门边,朝里张望了眼,往唐远的位置走来。   “小航不在啊。”她面露些许难色,“远哥你这会有空吗?”   唐远从电脑上抬起头,“怎么了?”   “大会议室的投影又开不了了,老板等着开会呢。”   “我过去看看。”唐远推开座椅起身。   小吴忙跟在他后面,解释道:“原先说是安排在三会议室的,昨天晚上我都调好了,临时又改大会议室去了,大会议室那台机子上回就没打开……远哥你行么?”   唐远也不知道行不行,会议设备这块一直都是小航负责的,今天他出外勤了,一时半会肯定赶不回来,看小吴紧张,唐远安慰她说先去看看。   大老板脾气古怪,稍有不顺就要拿人开刀,唐远让她想想备选方案,不行会议内容先打出来,三号会议室那台机子也能拆过来备用。   进去时房间里的窗帘都已经拉上了,光线昏暗,只投影屏幕亮着,却是蓝屏,显示没信号。   一众高管们坐在靠门那一排,气氛还算轻松,对面同样坐满了人,两方人马正在闲谈,聊最近绿油油的股市和下行的金融市场,副总转头看见唐远,朝他招手,示意赶紧。   唐远走过去,接过电脑逐一调试,排除软件和显卡的问题,发现是同屏器链接没对上,他让小吴拿其他会议室的来,重新设置了参数后,画面很快跳了出来。   大老板开始介绍公司基本情况,唐远退出去,背身带上了门。   还好,小问题,他想。   回到工位坐下,不一会小吴跑了进来,给他手里塞了杯咖啡,“谢了谢了,救命之恩。”   “不至于。”唐远微笑了笑,他跟小吴打交道不多,小航跟她熟,两人经常称兄道弟的。   小吴走之前,唐远叫住她,一反常态地打听道:“里面开的什么会?”   “投融资部对接的,估计又是来投咱们的。”这一两年看好他们公司的投资机构多,连带着小吴都对一级市场熟悉不少,专业名词出口经常一套一套的,“不过听说这回是大佬中的大佬,规格都不一样。”   “是吗。”唐远对这一行了解不深,闻言略有所思,没再问什么。   他们公司新升级的那一套程序搭得辛苦,运行起来摩擦不断,一上午不是他来找就是你来请,内部培训做到一半又要忙着跟开发公司的人对接问题,好不容易才够他摸到空隙,坐下来松一口气。   唐远不喝咖啡,随手把那杯给了外勤回来的小航,起身出去倒水。   经过大会议室,他停下来,玻璃上贴了磨砂彩印,其实看不到什么。   等反应过来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想干什么时,唐远忍不住笑了,真是忙晕了。   十二点多的时候,唐远下楼吃饭,同部门三四个人一起,冯天宇憋了一上午,这会带头排队挤去了厕所,叫唐远先下楼去等。   电梯门眼看着要关上,下一秒又被摁开了,大老板领着一群人站在门口,唐远有些尴尬,在两方谁应该先上的推拉里,他收起手机,侧了下身,想让出位置,谁知刚有动作,推拉结束,人陆续上来了。   再要挤下去显得刻意,唐远只能尽量往角落里站,留出空间。   电梯很快装满了,唐远后背贴着墙,狭小的空间潮湿闷热,有人被挤到他身边站着,不等清冷的味道覆住他口鼻,刻意保持的缝隙禁不起推撞,唐远条件反射地收了下手臂,谁知那边动作比他还快,一触即分得像是衣料摩挲间的错觉。   身后是面齐腰的镜子,照出两处相仿的背影,皆是颀长笔直,唐远不好再动,手机握着抬不起来,被他手指抵着,在掌心里无意义地转了两圈。   好在楼层不高,这个时间人多半都去吃饭了,一路下到一楼,人群走远,唐远转了个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冯天宇都到食堂坐下了,唐远才姗姗来迟。   “去哪了?不是让你先走吗。”   “多绕了点路。”唐远打完菜在他对面坐下。   虽说已经入秋了,可大中午的太阳还是很烈,冯天宇想问干嘛这个点出去绕路,想想唐远的性格,没开口,只看着他的餐盘,“怎么又吃这么少?”   一荤一素一汤,跟他面前的两荤两素比,是少了点,尤其汤还是免费的,没什么好东西,不是紫菜蛋花就是番茄蛋花,蛋还少得可怜。   “没胃口。”唐远夹了筷凉拌海带丝往嘴里送,嚼得很慢。   “你这天天喊没胃口没胃口的,人都饿瘦了。”冯天宇笑看着他,“别是外头欠了什么钱,勒紧裤腰带还债呢吧。”   “瞎扯什么。”他单纯就是怕热,一到夏天就没胃口,吃不好,这几年还算好点了,以前精力旺的时候才是真受罪。   冯天宇点到为止,转而又问:“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还在找。”   唐远今天看着比平时还要没胃口的样子,说话更是心不在焉,冯天宇安慰他,“不急,慢慢来,你这起码还有个把月呢,我帮你多留意留意。”   “嗯。”   “你说你要找合租多容易,前两天我一朋友还问呢,他听说你没啥不良嗜好还爱干净,非让我来劝劝你,要的话主卧让给你,租金他去跟房东谈。”   “不是钱的问题。”唐远说。   “你要一室户,还要离公司近的便宜的,多半只能找老破小了,那种房子有什么住头,楼层稍微高点水压都上不去,到时候有你受的。”   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快到期了,今年进来不少新人,福利自然要准着他们,唐远笑笑,却不松口,他打定主意想一个人住,“再看看吧。”   吃完饭回办公室,路过大会议室时里面灯亮着,投影已经关了,桌上依次排开的笔记本电脑却插着电。   “下午还要用吗?”唐远问正往里面送水的小吴。   “嗯。”小吴以为他要预定,“系统里后两周都被我定了,你要的话看别的吧,应该还有空的。”   他们公司最近人员扩张,会议室各种紧巴巴的,大会议室以前还是领导专属,现在也开放给下面各个部门了,定不定得上全看缘分。   “谁用?”唐远又问。   “就今天上午那伙人啊,还没走呢,明天说是他们请的会计师和律师也要来,到现在也没说来几个,都不知道坐不坐得下……”   唐远问谁用,等小吴把人列了,他似乎又不是太关心到底哪些人用,他简单地应了声,走了。   小吴多看了他两眼,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他远哥今天好像特别在意这间会议室。   亲手修了投影的缘故?   加了会班到九点,办公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唐远关了电脑,空调还开着,上午倒的水没怎么喝,放到这会已经有些冰了,他一口气喝完,关灯出门。   电梯到一楼,唐远走下台阶。   他今天一天从早上开始,想了无数种跟宋亦川碰面的方式,他在那间会议室里修投影修得隐蔽且毫无存在感,大老板侃侃而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公司之前有过两轮融资,这已经是第三轮,所有人都驾轻就熟,知道他们会找哪些部门尽调访谈,研发,运营,市场,人事……轮不到他们IT部门。   他这一天连水都没怎么喝,因为不想跑厕所,不想在办公室外搅出任何动静。   唐远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怕宋亦川的,至少谈不上怕,他只是想躲着,不太想再和他见面。   但叫他没想到的是,宋亦川会直挺挺地站到他面前来,站在他走出门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于是避无可避。   宋亦川轻靠着车门,这个点了,要说不是在等人,估计没人信。   唐远感到诧异,更多的是困惑,他一度以为,比起自己,宋亦川才是更想躲的那个。   早在唐远看到他前,宋亦川已经把视线抬了起来,唐远这么撞过来,宋亦川于是放下手机。   唐远轻咳了声,喉咙口蓦地有些痒,做了那么多年气氛担当,他是个丁点尴尬都熬不住的人,想说点什么,诸如喊一声对方的名字,再说声好久不见之类。   宋亦川等在这里,说明已经认出了他,要么在会议室,要么在电梯里。   唐远没怎么变,分开那年他们都高三毕业了,早长定型了,这两年偶尔遇见以前的同学也是,多半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   其实要说变,宋亦川也没有,上午唐远推开会议室的门,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宋亦川那会盯着电脑,没朝他看过来,否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不是,否则就不会留到九点多出门还被人逮个正着了。   唐远嘴唇动了动,眼看着要开口,从来都是废话体质的人,不用想都知道要说什么,宋亦川站直了身体,打断他,直奔主题,“吃饭了吗?”   唐远想说吃过了,然而在他再度开口前,宋亦川又说:“你没出去过,中途也没跟他们一起叫外卖。”   唐远只能说没有。   “我也没有。”宋亦川说:“走吧,请你吃饭。”   “这个点?”   “这个点怎么了?你以前不经常半夜吃东西吗。”   唐远:“……”   唐远:“行。”   唐远坐上宋亦川的车,这是他第一次坐宋亦川的车,上一次他俩还能说话的时候宋亦川还没驾照。   今年是唐远工作的第三年,存款够他买辆车,但买不了这么好的。   宋亦川不知道读研了没有,如果是在国内读的,这会可能还在实习或者刚毕业,如果是在国外,那参加工作也没多久。   对比宋亦川轻飘飘的态度,唐远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绷了,于是趁着扣安全带的间隙,他特地调整了姿势。   只是无论怎么调,手放上还是放下,总还有那么几分不自然,唐远动了动,宋亦川把手机给他,让他导航。   这意思是让他挑地方。   “你……有什么忌口的?”大少爷以前嘴巴可挑,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唐远想替他做决定,又觉得过了这么多年,类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似乎不应该还记得,何况也不好说他口味变了没有。   “随便。”宋亦川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他,可这边唐远才犹豫了两秒,他便有些不耐烦地催道:“你快点,我饿了。”   唐远挑了家连锁的粤菜,中规中矩,他们公司位置偏,属于市郊了,开五六公里才有个小型的不怎么洋气的商圈。   一路无话。   唐远不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宋亦川不听废话,可他全是废话。   他只能不去看他,专心看窗外。   到了地方,宋亦川把菜单给他,意思是菜也要他点。   唐远多点了两个点心,甜一点的,宋亦川以前爱吃甜的。   他点完,宋亦川把菜单接过去,又加了几个,听着量有点多了,但唐远没敢打岔,宋亦川说过他很饿。   唐远发现自己也有点饿了,他这一整个夏天都恹恹不振的胃口,这会复苏得有些不合时宜。   面对面坐着,再不聊点什么就太怪异了,唐远刚要起头,宋亦川先他一步开了口,“来这多久了?”   “大学毕业就来了,今年第三年了。”唐远笑着喝了口水,“时间过得很快。”   “没读研?”   “我这成绩,读什么研。”   “你成绩怎么了。”宋亦川像是到这会才终于拿正眼看他。   唐远却觉得他不太高兴。   宋亦川这一路都表现得很无所谓,甚至有些散漫,像是见或不见他吃或不吃这顿饭都行,但唐远却觉得他这种不高兴好像从楼门口遇到时就有了,这会尤其。   他成绩确实不行,宋亦川这话问得奇怪,唐远不想多谈自己,转而问道:“你呢,读研了吗?”   “读了。”宋亦川说:“国外读的。”   唐远猜到了,以宋亦川的家境,出国镀个金再正常不过,“学的什么,金融吗?”   他以为宋亦川会回答,毕竟聊到这了,谁知对面却突然沉默了,看来是又不想说。   菜陆续上来,唐远掩饰尴尬,低头吃饭,冷不丁听宋亦川又问道:“你现在单身吗?”   “啊……”唐远抬头。   宋亦川看着他。   他这样有些唐突,毕竟才刚见面,话不过三句。   “嗯。”唐远塞了个虾仁进嘴里,含糊地应了声。   “那谈过恋爱吗?”宋亦川又问。   “……谈过。”   “谈过几个?”   唐远轻蹙眉,“……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听宋亦川问他谈过几个时,唐远觉得他的语气略微带着丝嘲讽。   宋亦川的眼睛生得漂亮,唐远以前就发现了。   还是变了的,这么多年哪会没有变化,至少在以前,他从来没有拿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唐远落下视线,发现桌上那几盘他点的点心,宋亦川一筷子没动过。   “因为什么分的?”   唐远再为他找理由这会都感觉到冒犯了,久积沉淀的气性上来,当即问了回去,“那你呢,谈过吗?”   “当然。”   唐远:“……”   唐远:“几个?”   “比你多。”   操。 第二章 朋不朋友   虽然语气叫人很不爽,但听到他说谈过,还谈了不止一个,唐远还是松了口气的。   他其实是希望宋亦川谈过的,最好能谈很多个,经历吵吵闹闹,辗转分分合合,体会过风月旖旎,也吃过爱情的苦,从生涩懵懂一腔热血,到千帆过尽游刃有余。   毕竟情窦初开的美好年纪,碰上的却是他这样的人,唐远很怕自己会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挺好的。”他低头喝汤,小声地感叹了句,把那点再度摇摇欲坠的心气一并咽下去。   “哪里好?”宋亦川看着他问。   唐远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谈恋爱不好吗?”   “你觉得好?”   “……还行。”   说完这一声还行,宋亦川终于不接话了,接下来是吃饭时间。   他吃他的,宋亦川吃宋亦川的。   来的本就有些晚了,店员说十点打烊,九点五十了他们还在吃,周围一桌客人都没有,打扫的服务员忙着擦桌子添碗筷,动静不小,又因为他们这一桌古怪的吃饭风格,不时还要朝这儿看上两眼。   那两盘点心最终还是没有人动,唐远以为宋亦川是打算扔这儿了,买单的时候却听见他让人给打包。   一共两盒,宋亦川拿走了其中一盒,剩下的留给唐远。   唐远摇头,宋亦川没管他,直接起身走了,唐远只能拿了跟上。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唐远说:“我车还在公司,我自己回去就行,这么晚了……”   “你什么车?”   “……”唐远清楚地记得宋亦川以前是没有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的。   要么就是今天格外针对他。   “自行车。”他说。   “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骑车不安全。”宋亦川按了下负二的电梯,“明天我还去你们公司,顺路再带上你。”   唐远想我都还没说地址你怎么就知道顺路,不过鉴于以前的事他理亏,宋亦川对他态度不好是应该的,他识相地闭了嘴。   既然住的是公司安排的宿舍,自然离得不远,说晚上骑车不安全有些夸张了,他身强力壮一男的,不比人家小姑娘,加班狠的时候,多晚都骑过。   其实那点距离走路也能到,有时候时间不赶,唐远索性走回去,当锻炼了。   小区是老小区,压根谈不上规划的那种,入口的地方不显眼且十分窄小,里面更是停满了车,车身稍微大一点,一旦开深了就不好掉头,唐远让宋亦川送到门口就行,再往里了怕一会出不来。   “今天谢谢了,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唐远下车前,客套地表示了一下。   宋亦川很给他面子,“会有机会的。”   吃了要还在唐远这属于做人的基本常识,所以就算后面宋亦川不找他,他也会想办法请回去。   请完就不欠……就少欠了一点。   宋亦川问他要手机号码。   唐远报了串数字,宋亦川打过来,唐远朝他晃了下手机,示意收到了。   宋亦川的目光在他手机上停留片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了。   居然还在用这么老的手机。   他过得很拮据吗?   唐远看他表情,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但很快车窗升起,宋亦川走了。   唐远回到住处,客厅灯打开,入眼的一幕叫他头皮发麻,他闭了闭眼,一声短促的叹息,冲击过后比起意外,更多的却是无奈。   室友已经搬走了,通往他房间的路上,瓶瓶罐罐纸纸碎碎撒得满地都是,活像个垃圾场,换作唐远以前的脾气,绝对要立马在公司群里挂他,然后连夜找到他住处,把人抓来按着脑袋当场给他扫干净。   可事实是他沉默良久,渐渐耗干了脾气,像是这一天忙忙碌碌透支光了,连气都生得软绵绵的,他放下手里的点心盒,在门边坐了好一会。   理还是不理,理的话两点前都别想睡了,不理又看不下去,虽说他马上也要搬走了,可搬走前如果是这样的环境,他一天都待不下去。   这也是他坚持一个人住的原因,他知道大部分男的都不讲究,但不讲究到鞋子和内裤一块扔洗衣机里的应该也不多,其他和他生活方式,极端点或者说是常识相违背的更是不胜枚举。   他在这住了两年多,期间换了四个室友,都是同公司不同部门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闹不愉快了也不好。   还是搬出去吧,就算公司不回收他这个名额他也早有打算,以他现在的能力负担个一室的房租至少谈不上吃力。   房间里传来猫叫,唐远过去把门打开,室友不喜欢猫的缘故,自从捡来后,一直都是养在他房间里。   唐远住的主卧,带阳台,空间不算小,但门一直关着,总有种猫跟着他一块被囚禁的感觉,所以换个角度,搬走也是为了它能有个更宽敞点的生活环境。   “出来吧。”他用脚轻拨了下猫的肚子,“这里以后都归你了。”   不到两岁的小花狸不高兴地叫了两声。   猫开始解锁新的地图,唐远把它的猫砂盆和碗都拿到客厅来,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放着。   他换了件外套,开干前特地吃了两个带回来的点心,蛋黄流沙包,口感略微有点沙,味道还行。   唐远咽下最后一口,微信上有消息,宋亦川加他好友,他恍惚片刻,点了通过。   宋亦川:【明天几点?】   唐远不知道这条消息顺利发出的时候,宋亦川感受是不是跟他一样。   连头像都没有变,还是那副水墨画,画里的企鹅依旧身材滚圆憨态可掬。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随着六年时间流逝,本就不显的水彩像褪色了一样,多了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唐远沉默了好一会才回:【九点。】   宋亦川:【九点到还是九点出发?】   唐远:【九点到。】   宋亦川:【那你八点四十在门口等我。】   唐远:【好。】   唐远放下手机,有些茫然地看了眼窗外,以前的宋亦川虽然经常也是这样冷冰冰的,可喜怒哀乐正常都写在脸上。   刚认识他的时候,照顾他的时候,对他的认可,同情,不解,以及最后的最后,厌恶,每一面唐远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唐远却有些看不透,宋亦川应该是恨他的,觉得他这个人无聊,龌龊,邪欲满身才对。   对着这样一个人,又是怎么说出我请你吃饭,我送你回去,我来接你的话。   难道当年还没被他折磨够吗……   唐远不愿意再想,这么多年他已经很少想以前的事,他去洗了把脸,回来任劳任怨地把整个屋子连同隔壁房间一起打扫了。   睡了不到四个小时闹钟响了,吃完早饭下楼,八点四十不到,宋亦川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唐远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去,“早。”   宋亦川略一点头,启动车子,脸上照例没什么表情,像是来接他只是为了弥补昨晚一时冲动送他回来的错误。   他侧脸崩得没有丝毫柔情,像个冷酷的杀手一般,唐远有点不想看他,可到底没忍住,他试图缓和气氛,“怎么今天还要去我们公司,事情没谈完吗?”   “不止今天。”宋亦川说:“后面两周我们一直会有人在。”   “……”难怪小吴说定了两周的会议室,“要这么久。”   宋亦川看了他一眼,“这次我们要的份额大,不做细点,万一你们有硬伤呢。”   唐远笑,“哪有什么硬伤,正规经营不偷不抢的。”   说完他反应过来这话不妥,他的角度肯定跟宋亦川他们这种专业机构的不一样,他们看的是行业财务,谈的是估值市盈率,哪是他一句正规经营能概括的,果然宋亦川回了他一句,“你说了不算。”   到公司后宋亦川进大会议室,唐远则去到自己的工位上。   中午冯天宇喊吃饭,“去哪,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食堂吧。”唐远说。   “我就多余问你。”   “那你想去哪?”   冯天宇想了半天,“算了,食堂就食堂。”   唐远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也多余让你想。”   主要是这周围可供选择的店真的不多,干脆谁也别嫌弃谁品味单一。   “走走,饿死了。”冯天宇催促道:“今儿天算凉不,你可别又吃那么一点猫食。”   他这么一提醒,唐远总算想明白了,难怪昨天晚上对着宋亦川能有胃口,感情是降温了啊。   这个点下楼吃饭的多,电梯口人一茬一茬的,唐远提议走楼梯,七楼的位置不算高,冯天宇百般纠结,终于同意跟他下去。   拐过最后一个弯,靠近安全出口的栏杆上倚着道高瘦的人影,低着头正在抽烟,唐远脚下一顿,宋亦川抬头朝他看来。   “去吃饭?”他问。   “嗯。”   “去哪吃?”   “园区食堂。”   宋亦川把烟在垃圾桶上摁灭了,“带我一个。”   “哎,你俩认识?”冯天宇问,他昨天就在公司里见过这张面孔,还跟小吴打听了一下。   唐远轻咳了声,“我……高中同学。”   “这么巧。”冯天宇说:“那一起吧。”   安全通道的门虚掩半扇,昏暗的光线下,缥缈的烟丝散得很慢,绕得人明明灭灭。   宋亦川以前不抽烟,不知道这六年多时间里,是什么契机让他学会了。   从昨天见面到现在,唐远有时候觉得这人与他记忆中差别不大,有时候又觉得,光是这份不寻常的主动,就很难让人把他与年少时漠然的面孔联系起来。   “公司没给你们订餐吗?”唐远也不知道怎么了,冯天宇都这么说了,他居然还要问这一句。   宋亦川没理他,只说:“远吗?”   “有点。”   “走吧。”   “……”冯天宇视线敏锐地在他俩中间转了个来回,刚巧别的部门的人也下来了,他一声招呼,顺势跟他们走到了一起。   路上他俩谁都没开口,宋亦川看着就没什么想跟他说的,唐远也不想硬凑上去,于是两人安静地跟在冯天宇他们后面。   到食堂后,唐远主动把自己的饭卡给宋亦川,让他先打。   宋亦川没跟他客气。   冯天宇打完回来见他俩坐对面,一时像忘了刚才那茬,“嚯,你俩这,学生时代没少被人追吧,唐远跟我说他没早恋过,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有人追不代表就一定会早恋,冯天宇老爱来八卦他这些事,就想知道长得好的人能有怎样轻松躺赢羡煞旁人的人生,但事实并不是这样,长得好也要打工。   “他骗你的。”宋亦川抬了抬嘴角,转头看唐远,话却是对冯天宇说的,“像他这样的,怎么会没谈过。”   “……”他怎样?   唐远不确定宋亦川是不是在开玩笑,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那样认真,像是在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以他高中同学的身份。   可事实是他谈没谈过没有人比宋亦川更清楚。   “我就知道,没一句实话。”冯天宇瞪过来。   唐远扯了个笑出来,“我没……”   “没什么没,还没呢,你朋友都这么说了。”   我朋友……什么朋友,他和宋亦川,算朋友吗?   周围闹哄哄的,食堂里都是人,可整个食堂这么多人,这么多的朋友,应该不会再有两个人,是像他们这种关系。   他们睡过。   他们可是……做过爱啊。 第三章 饶与不饶   唐远这两天下了班走得很早,以往有事没事他都会在公司里加会班,主要回去了也没什么事情,吃吃饭看看电影,游戏可打可不打。   冯天宇总说他这人没劲,花花世界不去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给介绍女朋友也是,半天没一个成的,照理说以唐远的条件,应该很好找才对。   所以当看到他一反常态准点下班时,冯天宇兴致勃勃,以为有了新情况,结果刚凑过来,就被唐远一句早点回去收拾东西给堵了回去。   “你说你多没劲。”冯天宇啧了声,又问:“房子找着了?”   “还没,这周末再去看看。”   “急什么,还能不让你住了。”   “想早点搬,省得一直记挂着。”之前因为没到期,唐远一直拖着,没认真找,眼看时间越来越近,这两周得集中跟中介出去多看几间。   他想要个空间稍微大点户型正的房子,加上不是一个人住,带了只猫,还得跟房东商量养宠物的事,这么一来可选择的范围又小了许多。   周五下班前唐远听小吴抱怨,说那伙人周末也在公司,她还得陪着加班,唐远想那正好,他这两天中午吃饭都束手束脚的,想各种理由骗冯天宇跟他一块早点走,好避开宋亦川。   ……不能完全说避,对唐远来说,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俩以前的事不光彩,唐远单方面对宋亦川有愧,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还能再见面,更没想过宋亦川会主动来找他,还跟他要联系方式。   朋友一块吃饭聊天很寻常,但这种寻常,一点也不适合发生在他俩之间。   周末连着两天唐远都在外面看房,看中一套还算满意的,上一任租客是个女生,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因为工作变动,月底可以腾房,时间刚好能对上。   房子是唐远想找的一室户,客厅阳台厨房隔得很开,南北通透,装修不错,价格也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唐远当场交了定金,他准备这几天都早点下班,好好把东西收拾下,下周就陆续搬过来。   周一部门例会,回来时经过大会议室,唐远有些说不上来的抵触,余光僵硬着,他其实已经有三四天没见过宋亦川了,不知道是他不在这项目上了,还是他躲得好。   但这天中午唐远下楼,宋亦川就站在楼梯间里打电话,不期然地这么撞见,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行,想装宋亦川没给他机会,他一边和手机里的人说着话,一边朝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等他。   唐远还没有所反应,冯天宇已经先他一步接收到了,很是自来熟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口型示意他们先楼下,一会见。   于是去食堂的路上多了个人。   冯天宇一直在说话,宋亦川走在唐远左手边,始终沉默着,直到有认识的人加入他们,冯天宇有心炫耀他在股市里的战绩,加上嫌他俩闷,渐渐把人拉在了后面。   唐远想到以前上学,在实验中的时候,他和宋亦川也经常这样一块去吃饭,外面私人开的小餐馆,学校里的食堂,都去过。   只是那会他们不这样走,宋亦川更多时候走他前面,唐远看的是他和别人成双成对的背影,可能就是看多了,才有他后来的日渐变态。   “你这两天躲着我?”宋亦川突然说。   唐远吓了一跳,宋亦川说话时音调没收着,唐远下意识朝前看,好在冯天宇正炫得上头,没功夫在意他们。   “没有。”唐远立刻反驳,“刚好有点事。”   宋亦川把他的反应收进眼底,淡淡一笑,“是吗?”   他没接着说话,是吗两个字更像是语气词,不需要人回答,唐远以为这茬过去了,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点到为止。   没想到宋亦川突然压下声音,语含讥讽,咬字带着点凶气地说:“你是该躲。”   这话实在不客气,给唐远定了罪不说,并且在宋亦川眼里有种他因为以前的事活该低人一等的感觉。   “我……”唐远在要反驳的当口忍住了,想想他确实挺活该的。   他在心里头默念,是他的错,是他的错,当年是他逼的宋亦川,虽然最后说不上来是谁吃了亏,但毕竟不是宋亦川自愿的,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也未可知。   他现在来找他,说不定就是阴影太大,回过味来找他算账了。   唐远故意笑了两声,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开玩笑似的叹了口气,“饶了我吧。”   之后一路气氛诡异,冯天宇几次想回过头来找唐远说话都忍住了,好在很快到了食堂门口,周围人多了起来,唐远把饭卡给宋亦川,让他先打。   机器上会显示余额,轮到唐远时,蹦出来的一串数字把他吓了一跳,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往里面充过这么多钱了。   他们公司发饭贴,算在工资里,食堂是园区食堂,所以只有可能是上次宋亦川单独买饮料的时候打进来的。   唐远前几天都没在这吃,所以一直没发现。   “你可以自己办张卡。”唐远坐下时说。   说完意识到不对,宋亦川已经把钱充进来了,再让他去办卡,那不成了他纯占便宜,唐远忙又改口,“等这里面的吃完。”   那怕是要吃到明年。   宋亦川充这么多,唐远现在不提,后面肯定得想办法把钱还给他。   冯天宇听他俩说话,略带探究的目光落在宋亦川身上,再转向唐远,就这样看了两个来回,也没看出来此刻互相沉默背后的深意。   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好还是不好,说不好吧,一起吃饭还帮忙充钱,说好吧,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话没几句,朋友不像朋友仇人不像仇人。   再者宋亦川到底为什么要跟来食堂吃饭,他是对食堂有什么特殊癖好吗,据他所知,中午和晚上公司给这帮金主爸爸们订的餐可都不便宜。   回到办公室,冯天宇找机会问唐远,“你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他,我看他态度对你不冷不热的。”   “……”唐远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含糊地道:“以前上学的时候,有点误会。”   “那现在呢,误会解开了吗?”   “算是吧。”   “那就行,解开就行。”冯天宇拍了拍唐远的肩膀,安慰道:“我懂,凡事总有个过程,多接触就好了。”   不好,唐远在心里摇头,越接触越不好。   他和宋亦川之间,压根不存在什么误会。   事实是当年他发疯,宋亦川是他疯病下的受害者。   所以不是量的影响,是质的问题,怎么接触都没用。   晚上唐远加了会班,大会议室里不断有人进出,灯始终亮着。   看来这行也挺辛苦,从进场到现在一个多礼拜,唐远已经算公司里加班多的了,他们更是从来没早过他,小吴因为被要求要陪着,这段时间一直苦不堪言。   唐远坐在工位上,从他这个角度往门口看,能看到大会议室落地玻璃的一角,白色光斑在他眼底虚化又再度聚焦,反复了几次后,他点出宋亦川的头像,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   他们以前也经常去吃宵夜,在他和宋亦川不熟,并且因为一些事情宋亦川对他印象很不好的时候,唐远就是凭一顿宵夜破的冰。   那时候食堂大妈都认识他们了,看他俩长得帅,不仅煎饺比别人多给一个,面上的浇头每次都是满满的。   唐远跟宋亦川炫耀,宋亦川说是因为他吃太多了,给食堂带来大额创收,阿姨才给的客户红利。   唐远每次是点挺多的,那会他胃口好,吃得多还不长胖,操场随便跑两圈就消耗了,晚上回宿舍还能再吃一波。   现在不行了,天气热就更不行,唐远没想好吃什么,不能太便宜,他主要是想还宋亦川上次请客的人情,还有充到他卡里的钱。   直接还钱太生硬了,最好的办法是请回来,但这周边太贵的东西不适合拿来当宵夜,常去的面馆烧烤摊什么的又拿不出手。   唐远问宋亦川想吃小龙虾吗,附近有家不错的店,冯天宇很喜欢,每次请客吃饭部门聚餐都要去那里。   “不吃。”宋亦川直接摇头拒绝了,半点面子没给,他问唐远,“你饿吗?”   “还好。”唐远不好说不饿,他认识宋亦川的时候不是夏天,宋亦川或许不知道他这么苦夏。   “那我送你回去吧。”   “啊?”他发了消息宋亦川就出来了,却不是为了跟他吃饭?   “送你回去。”宋亦川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然后他转身,往车边走去。   “不用了。”唐远说:“你不想吃的话,我们改天。”   “上车。”宋亦川似乎有些疲惫,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明显裹着不耐烦。   尾音落下,听来更像是命令。   第二次了,今天。   唐远没再讨饶,而是提高了音量,生硬地回绝:“不了,谢谢。”   宋亦川站在车边看他,大楼里溢出来的光足以他们看清彼此,他没什么表情,唐远却能感觉到他在忍耐什么,从见第一面到现在,这种感觉一直在。   宋亦川或许在爆发的边缘,但他忍着迟迟未发,他尽力克制,不破坏外在的体面,心里却对唐远充满了怨恨,他或许在找机会,想伺机而动。   其实可以说出来的,打他,骂他都行,当年唐远对他,可谈不上任何克制,他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他跟宋亦川下命令,给他提要求,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差劲的一面。   这样想宋亦川有点可怜,唐远反思自己,其实没必要这么冲动的,他都装了这么久了,何必在这会破功,宋亦川没哪里对不起他。   想到这一点,唐远再次妥协了,“我是怕太麻烦你。”   “不麻烦。”宋亦川语气没比他好到哪去,他坐进车里,唐远只能走过去。   到了后宋亦川没像上次那样直接开走,而是也下了车。   他站在楼下朝上看,唐远没告诉过他他住几楼,但宋亦川看的位置恰好是四楼和五楼之间,可能也是因为只有那里没亮灯。   相似的一幕让唐远想到了以前,有天晚上他也像这样,站在宋亦川家楼下朝上望,不同的是那天下着大雨,他浑身湿透。   他给宋亦川打电话,问他在家吗,求他收留他。   那天的他狼狈不堪,且痛苦至极,他走了很久的路才走到他家楼下,一心只想见一见他。   可宋亦川没答应,他一直没让唐远上去,他给了他一把伞,神情冷漠地目送他离开。   唐远一直有点讨好型人格,气氛烘托到这里,他很难不开口邀请。   “上去坐坐吗?” 第四章 养与不养   唐远这两天已经把隔壁房间彻底收拾干净了,为了让猫有更大的跑酷空间,房门他一直没关,不过客厅里都是他整理出来的纸箱收纳袋什么的。   唐远开了门,进去先把离门最近的那个朝里踢了踢。   硬纸板沿着地板摩擦,死沉死沉的,脚上力气不够,他弯下腰来推,七挪八腾地清出了一条通往沙发的路。   “坐会吧。”唐远边招呼宋亦川,边找空调遥控器,天本来就闷热,这么大一番动作下来,转头他脸上都是汗。   宋亦川没想到门背后是这样一副光景,“你要搬家?”   他打量这个一看就有些年代,家具什么都很廉价的房间,跟在唐远身后上楼的时候他差不多猜到了,昏暗破旧的楼道,跟记忆中不断跳出来的画面遥相重合,这让宋亦川想起那年,他去唐远家找他。   那是幢很旧的房子,生锈的铁门背后是一扇被漆成淡蓝色的木门,门框合不紧,边缘透着缝隙,几处破了口的倒刺剥落下来,走近了还能听到哔啵的声响。   他敲门,却始终没有人应,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于是在楼梯上站了很久,走廊紧窄的窗户外是傍晚阴沉的天,余晖散尽,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暗了下来。   旧物被时光腐蚀的味道萧条、颓废、消沉,像最后几个月唐远给他的感觉……   “嗯。”唐远看宋亦川一直看他,他走过去开冰箱,问他喝什么。   宋亦川眉尾微抬,脚尖碰了碰箱子,“不是因为我吧。”   唐远一愣,“当然不是,怎么会呢。”   他听不出来宋亦川是真的这样想还是故意开玩笑,“房子是公司的,现在要收回去,刚好我也想搬出去一个人住。”   “找好了吗?”   “嗯。”唐远给宋亦川拿了瓶可乐,想起以前他似乎不怎么喝,怕觉得腻,又给倒了杯冰水。   放下的时候,因为弯腰的动作,他离宋亦川很近,唐远突然直视他的眼睛,故意放慢了语速,“躲你那两天找的。”   宋亦川握向瓶身的手顿了下,不等他看回去,唐远直起身,扯了两下领口,有人在的时候洗澡不好,但他实在太热了,T恤都粘后背上了,“等我进去冲一下,两分钟。”   宋亦川从沙发上起身,可乐换成了冰水,这房子阳台跟客厅连着,他走到窗边,窗台上的砖翘起了两块,露出底下粗糙的水泥来,望出去的夜景……没什么夜景,小区里同样的单元楼罢了。   楼下大爷大妈们坐着在聊天,吵闹的声音很大,宋亦川关了窗,转身的时候注意到墙角有猫砂盆,但四下看,并没有看到猫的身影。   唐远很快洗完出来了,甚至没用上两分钟。   “刚你手机响了。”宋亦川说。   “嗯?”唐远走过来,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眼,又放下了。   “不用回吗?”   “没事。”唐远说:“要吃点什么吗,我给你煮碗面?”   他没忘了请宵夜的事,但宋亦川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唐远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也不记得家里还有没有挂面了,泡面倒是还有两包。   但大晚上请人吃泡面这种事,多少种口味他都干不出来,而且宋亦川这人,以前读书的时候就不吃这些东西。   唐远打算先去看看,他往厨房走,猫从卧室里蹿出来,冲到他脚边,围着叫了两声。   宋亦川看过去,一只普通的狸花,除了肚底是白的,身上其他地方的毛发颜色分布很不均匀,“你养的?”   “嗯。”   “有名字吗?”   “有,叫小白,随便取的。”   “它白吗?”宋亦川不理解,这猫脸都不干净,脸上没半根白毛。   “这不是吗。”唐远笑着把它翻过来,“你叫它别的没反应,叫小白还会应你两声,不过这猫胆子有点小,陌生人来了会躲床底。”   这会出来应该是饿了。   果然猫碗里空了,唐远准备先解决它的晚饭问题,他平时一般不限制猫吃饭,碗里没了就会给他倒,这猫也不算胖,日常吃得很克制,很让他放心。   洗完澡唐远换了件T恤,大学毕业的时候赶上他们学校三十周年校庆,发的纪念衫,纯棉的,很好穿,他从毕业穿到现在,领口袖口洗变形了也一直舍不得换,反正都是在家里穿,刚随手就套上了。   不过确实有些松了,倒猫粮的时候,一弯腰领口就往下滑。   宋亦川的目光落在他后背上,随着唐远的动作,肩胛骨在薄透的棉布下支起又回落。   比那年好了点,但还是瘦。   只是见过了那光裸皮肉下攥紧了起伏的力道,知道他瘦得并不可怜。   宋亦川移开视线,与此同时,唐远不着痕迹地拉了下衣领。   他去煮面,挂面还有两袋,都是香菇味的,唐远给加了鸡蛋和番茄,还有之前买的叉烧肉片,猛一看料还挺丰富。   端出来只有一碗,唐远放桌上,朝宋亦川推过去。   “你不吃?”宋亦川问。   “锅里还有,你先吃。”唐远递筷子给他。   宋亦川犹豫了两秒才接,唐远下意识往前又递了点,刚好碰到宋亦川抬起的手。   仅仅是一秒的接触,宋亦川几乎立刻收了回去,筷子掉在桌上,其中一只滚了两下,滚到了地上。   “我再去给你拿一双。”   “不用了。”宋亦川说着站起了身,“我该走了。”   然后他就真的拿起车钥匙走了,剩唐远呆立在原地。   ……原来还是这么讨厌他啊。   那为什么还要见呢?   唐远想起那时候,在那个小旅馆里……宋亦川紧贴着他,抵在他后背上说话。   说出了这个门,他俩就再也不认识。   他当时怎么回的,唐远有点想不起来了。   晚上躺上床,临睡前了他还在想,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算了,不重要了。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出意外,唐远这天晚上没睡好,半夜被小白挤醒了好几次。   这猫别的毛病没有,就喜欢挤着人睡,尤其喜欢睡在枕头上。   小的时候它占三分之一唐远还没什么感觉,后来一人一半开始有点挤了,再后来,成年公猫正常体型往那一躺,几乎就没他什么地儿了,尤其这猫还不知趣,三番五次把它赶走,最后它都还会回来。   养它之前唐远就知道猫会半夜跑酷,他睡眠一直不好,房间里如果有动静,他必然会醒,没想到养了之后,这猫作息跟他一样,他睡它也睡,他醒它跟着醒,然后趁他白天不在,它继续补觉。   结果反而是有了它之后,唐远睡得比以前好了,肉乎乎的身体贴着他,呼噜声持续响在头顶,像坐在温暖室内听窗外风雨那般,让他有种异样的安心感,有时半夜惊醒,猫还会安慰似的舔他两下。   唐远时常感到庆幸,为自己做的那个收养它的决定,那时候他没什么钱,刚来这个城市没多久,工资不高,去掉水电煤和日常花销,还要还助学贷款,兜里剩下的可能都不够他一场重感冒。   小区里有不少流浪猫,经常有人喂他们,喂的人和被猫叫吵得睡不着的人经常在门卫那吵架。   唐远从来不关心这些,直到有天下大雨,楼下传来小猫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叫得无比凄惨,他住四楼都听得清楚。   唐远开了窗往楼下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凭声音的来源,小猫应该就在那处草丛里,而且不止一只。   他养不了。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养宠物。   猫妈妈也许就在附近,很快会找回来。   别叫了。   物竞天择,一场大雨里活不下来的猫,以后也很难适应流浪生活,最终还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淘汰。   ……别叫了,有人去看看它们吗。   惨叫声挥之不去,就响在耳边,唐远根本没办法忽略,他开始坐立难安。   而就在他犹豫的半个小时里,叫声逐渐微弱了下去。   那一瞬间唐远居然会觉得松了口气,就好像他听不见,事情就没有了一样。   下一秒他突然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一窝猫总共三只,看着像生下来才没几天,这种很难养活,唐远把它们抱出来的时候其中一只已经死了。   死了的那只他埋了,剩下的带回去,擦干净水,放在铺了毯子的纸箱里。   他查遍各种攻略,半夜跑出去买羊奶,等回来又死了一只。   那时候的室友也是像他一样刚毕业,因为不熟,没怎么讲过话,但那天晚上却陪着他一块忙前忙后,憋着口大气似的一定要把剩的那只叫得最响的给救活了。   唐远一晚上没睡,第二天还请了假,猫是真的很小,身上毛光秃秃的,呼吸的时候每一次肚皮回落都担心下一秒还能不能再撑起来,隔一会就要去看下它。   好在这猫吃奶比较争气,带着全窝的希望活了下来,唐远随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白睁眼的那天,他和室友出去吃了顿好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人熟悉不少,后来猫长大了,室友家里给他付了首付,他买了房搬走了,不过经常还会回来看猫,唐远这次搬家也把地址告诉他了。   前段时间搬走的那个已经是他第四任室友,三年不到,进进出出,唐远厌烦了不断跟人打交道,反复磨合适应各自生活习惯的过程,他本性里不是好相处的人,说来说去不过四个字,生活所迫罢了。   第二天唐远走路去的公司,中午吃饭没看到宋亦川,冯天宇问起宋亦川给他卡里充钱的事,“充了多少?”   “三千。”   “这么大方。”   唐远当初看到的时候不比他意外。   “不过那小子看着是挺有钱。”冯天宇真情实感地酸了,“长得还帅,能进那种机构,学历必然拿得出手,害,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说呢。”   “没得说。”唐远随口应了声,他正愁这钱怎么还呢,宋亦川就是一直蹭他饭卡,他也不可能收他钱,要不他自己再去办一张,这张就给他了。   只是等项目结束,宋亦川后面就不在了,到时候卡里的钱提不出来,白白浪费在里面。   唐远决定还是找机会把钱还给他。   但接下去几天,一直到周五,宋亦川都没有出现。 第五章 等与一直等   周五这天下了班,唐远跟同事车到地铁站,准备坐地铁去市区,元谦约了他吃饭。   这人也是唐远的高中同学,高一到高三一直一个班,从同桌坐到前后桌,高考前一两个月才分开。   元谦成绩比他好,仅次于宋亦川,高考填了北方的志愿,又在本校读了研,期间除了短暂地断开过一段时间,跟唐远算始终有联系。   两人约在一家徽菜馆,周五晚上人多,这家不用排队,元谦想请更好一点的,唐远不想等了。   到的时候元谦已经在了,唐远没看到别人,“不是说交女朋友了吗,怎么没带过来?”   “下回吧。”元谦轻咳了声,朝唐远递菜单。   “你点。”唐远说:“这人我认识?”   元谦低头看菜,好半天才回了句,“等见了就知道了。”   唐远几乎立刻猜到了是谁,他没急着戳破,而是笑着说:“行,那就下回。”   话题就此揭过,元谦松了口气,他这次来是打算以后长期在这发展了,这边离老家近,方便照顾父母,他刚定了份薪资待遇和发展前景都很不错的工作,拉上唐远一起庆祝。   元谦肉眼可见地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说话多是笑着,唐远不禁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还记得上一次吃饭你跟我说你保研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毕业了。”   “两年半又不长,一晃就过去了,我还经常做梦梦到实验中,当自己没毕业呢。”元谦随意地跟他聊着,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有宋亦川的消息吗?”   “……”唐远夹菜的动作一顿,怎么又是这个人,元谦从来没跟他聊起过宋亦川,偏偏这时候问有没有消息。   何止有消息,吃过的饭比跟你加起来都多了,唐远不露声色,没正面回答,而是问:“他怎么了?”   “上个月吧,他找我打听过你。”   “打听什么?”   “问我你在哪工作。”   然后这个月他们就在工作场合遇到了。   果然没这么巧的事,宋亦川是有意来找他的吗,还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找元谦是为了确认?   唐远松了手里的杯子,靠向椅背,视线落在碗碟的边沿,“你怎么说的?”   “没说。”   “嗯?”   “不知道该怎么说。”   元谦看着他,“你俩当年,后来都不说话了,这几年也没联系,他来找我,说实话我挺意外的。”   确实不像宋亦川会做出来的事。   唐远笑笑,“我也挺意外的。”   这天晚上回去的路上,手机上跳出一条宋亦川发来的消息。   【我喝多了,来送我回去。】   唐远问他在哪。   【你公司。】   据说今天是现场工作的最后一天,公司领导请投资人和中介机构吃饭,走之前小吴来他们这儿聊天说起过,看来宋亦川是在酒桌上喝多了,他们公司有几个领导是挺能喝的,还尤其会劝酒。   宋亦川一个劝睡都挡不住的人,别说劝酒了。   唐远刚上地铁,至少还要半个小时,下来后还得打车。   他回宋亦川说要不给他找个代驾,等他的功夫都该到家了。   宋亦川没回,没回代表有两层意思,要么没看到,要么看到了不想回。   以唐远对他的了解,倾向于后者。   之后的四十分钟里,宋亦川没再给他发任何消息,唐远不确定他是在等还是已经走了,他也没问,问了也快不了。   等到了公司门口,看到停在楼下熟悉的车,那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唐远走过去,宋亦川坐在车里。   他敲了敲车窗。   “慢死了。”   宋亦川扭头看他,隔着玻璃都能看出不高兴来,他开门下车,一句话没说,绕到另一边,重新一板一眼地坐进去。   唐远扶着车门,“问都不问一声,你就不怕我不会开。”   “你不会开?”宋亦川像是才意识到还有这个问题,他直愣地看着唐远。   “勉强会吧。”唐远坐进去,不逗他了,看着是喝得有点高,不过这样的宋亦川他没见过,还挺有意思。   导航里存了地址,唐远让他确认,然后启动了车子。   五十分钟车程,等于他刚从市区回来,现在又要再去一趟呗。   唐远有点不淡定了,但上都上来了,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折磨。   一路上宋亦川都很安静,不说话,也不看他,专心透过他那一边的窗户看外面,应该挺不舒服的,唐远看到他眉头一直紧皱着。   这一天来回折腾,唐远有些累了,好在这个点路上没什么车,他开得又快,上了高架再下去,连着过几个红绿灯,很快就到了。   唐远停完车,宋亦川靠着车门看他,到嘴边的我先走了又咽了回去,送佛送到西,他试探着伸了下手,宋亦川没什么反应,唐远便架起他一边胳膊,扶着他往电梯间走。   好不容易上了楼,进门后唐远让他先在沙发上坐着,问他要不要喝水。   “嗯。”   “厨房在哪?”   宋亦川指了指里面。   他这房子看着不像租的,而且买来后应该重新装修过,唐远进厨房,找了半天没找到烧水壶,有个看起来像是自动饮水机一样的机器,上面所有按键和显示都是英文。   磕磕绊绊挤出来一杯温水,这时候但凡有人渴一点,站他边上看着都能急死。   唐远端出去,宋亦川还在沙发上坐着,眼睛盯着某一处,入定了一样。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等人的功夫一流呢,居然可以半声不吭地一直坐着。   唐远把水杯递到他跟前,宋亦川没反应,他晃了两下手,想引起他的注意,谁知突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杯子里的水猛地晃出去,一大半泼在了宋亦川身上。   “哎……”唐远以为他不清醒,想要收手,对方却抓得更紧了。   宋亦川仰头看着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们俩睡过。”   唐远心脏骤然一阵紧缩,下意识地又抽了下手,没成功,宋亦川这样看他,他只能看回去,“你还记着呢。”   这是句废话,他当然记着,谁还能连这都忘了,除非失忆,也就是宋亦川忘不了,才叫唐远有负罪感。   “你跟你前女友睡过吗?”宋亦川问。   唐远朝后退了两步。   “是前女友吗?”   “我该走了。”   宋亦川显然没打算放过他,“看来是睡过,那我算你什么,前男友?”   “我们没在一起过。”   “你都被我睡了,我们却没在一起。”宋亦川眼里渐渐流露出讥讽,“唐远,你怎么这么随便。”   这话骂得挺对,唐远反驳不了,他当年是挺随便的,因为心情不好,就找宋亦川上床。   那时候他做很多事都是因为心情不好,在宋亦川眼里或许跟疯子没区别。   而关于他是不是随便的问题,换个时间也能探讨,这样站久了唐远腰酸。   他逐渐冷下声音,“我让你放开。”   宋亦川可能也觉得挺酸的,一直仰着脖子跟他说话,看似随意地往沙发背上靠去,唐远手被他抓着,身体被带往前,差点栽他身上。   他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来撑住了。   这姿势……更酸了,还很怪异,今天晚上轮到宋亦川发疯,唐远有点后悔了,他当时就该假装没看到那条消息然后直接回家。   “这是你吗?”宋亦川手指在他手腕上交替着动了两下,他还是看着唐远,视线始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你会是这样的人?”   “什么?”   “你装的。”宋亦川小声地笑,“你没那么乖。”   表面上做得再好,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从再次见面到现在,唐远一直表现得很温顺,看似唯唯诺诺,对他言听计从,忍受他的嘲讽,但宋亦川知道,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   他本性偏执、跳脱,偶尔疯狂,不计后果。   你看他绝口不提当年,看似改头换面,实则是因为当年在他眼里,不过是他曾经发过的无数疯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而他是那个微不足道的人。   唐远面色如常,一点不在乎被眼前的人识破,“既然这样,我记得你说过,以后不想看见我,当我们从来不认识。”   他在这一刻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宋亦川抵着他后背说了那句话后,自己究竟回了什么。   他那天晚上一直没怎么看清楚宋亦川的脸,因为宋亦川不准他看,由此唐远听到了那句他最不想听的话。   宋亦川说后悔认识他。   他那时候还很大度,让宋亦川用力点操,草爽了他什么都好商量。   有要求尽管提,反正出了这个小旅馆门,他们就谁都不认识谁了。   所以怎么能说他装呢,明明是宋亦川先起的头。   “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宋亦川说。   “你想我过得好不好?”   “不好。”   唐远笑,“如你所愿。”   “可你谈过恋爱。”   这算什么道理,“我应该没咒过自己孤独终老吧。”   “那是你有本事。”宋亦川说,他声音有些哑,酒精的缘故,这会眼里也雾蒙蒙的,看似倒影着唐远,实则没什么焦距。   手上的力道突然松了,宋亦川放开了对他的钳制,他身体倒向一侧,嘴里又嗫嚅了声,“……你确实有本事。”   唐远直起身,轻叹了口气,沙发上有条空调毯,他拉过来给宋亦川盖上,水杯被他握了这么久,早洒得差不多了,唐远简单收拾了下,给他留了盏灯,开门出去了。   深夜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唐远从小区出来,站在路边等车。   回想刚才的一幕,他有些想笑,宋亦川居然夸他,说他有本事。   他哪里算呢,他如果真的有,当年就不会被他一句后悔伤到遍体鳞伤。   而要说后悔,事情因他而起,他才是那个该后悔的人,他可以忍下冲动,也可以在一开始,就不明目张胆地去看那个坐在窗下的人。 第六章 好看与一般   唐远第一次见宋亦川,是在学校外面的小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是类似夫妻老婆店的小作坊,利用开在学校附近的优势,给走读又不想来回跑的学生提供家常饭菜,包月包年结算的都有。   这种店一般开在居民楼里,占地不会很大,一副锅炉,再摆四五张小方桌,一应证照皆无,全凭熟人介绍。   唐远从高一入学开始就在那吃,实验中学的晚自习下得晚,他有时还会偷跑出来吃顿宵夜,开店的贾叔他熟,人品好手艺精,他姐上高中那会就在那吃了。   “下个月要分班了你知道吗?”杨启帆坐他对面,边往碗里扒青椒肉丝边说。   “动一动。”唐远踢了踢他的脚,见没反应,又用膝盖撞了两下,贾叔这什么都好,就是这儿童桌椅叫人受不了。   高中了,哪个不是手长脚长的,他整这一套倒好,一屁股坐下去跟窝面馒头似的。   杨启帆不止一次抱怨这凳子反人类,让贾叔赚到钱了赶紧换,做生意眼光要放长远,出门好好饿着的胃,一窝下去立马饱一半,这谁乐意。   “哎,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杨启帆敲了敲碗,屋里闹哄哄的,周围都是声音,贾叔的炉子开得跟打雷似的。   “听着呢,分班,你继续说。”唐远扒了口饭。   “现在市里不严查排名分班搞特殊嘛,学校这回属于顶风作案,据说往年理科开两个A班的,今年直接减半。”   唐远往窗户的方向又看了眼。   “初步定的名额只有三十个,刚老田课上我算了算,理科一共十个班,三十个,那就是平均一个班三个。”   “三个?”   “我说的是平均。”杨启帆强调了一下,“择的是年级前三十,去年期末,咱们班进前三十的就一个,这次月考稍微发挥失常点,没准叫人给剃了头。”   “你关心这干嘛?”唐远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昨天开始都在说了,谁不想进,我是没希望,你不看看?”   “你也说了咱们班进前三十的就一个,这一个还不是我,我看什么。”   “不能这么算,又不是只看上学期末的成绩,接下来不还有一次月考嘛,期末你是班级第五,这次你只要考班级第一,希望还是有的。”   唐远:“……”   今天菜有点咸了。   这么说吧,自打他进实验中以来,就没考过班级第一。   第二都没有。   杨启帆说得轻松,实验中可是市重点,里头高手如云,且个个争得头破血流,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醒世名言,一分两分都难如登天,别说一名两名了。   “老田不一直说你起伏大嘛,上不封顶,下不蹬地,万一真走了狗屎运……”杨启帆顺着他的目光转向窗口,“这么一会你看……什么呢?”   “那人。”唐远下巴点点,朝那示意。   因为简陋,窗与其说是窗,不如叫四方棱子,不透亮的玻璃被防盗铁栏切成无数小格,小学生遇到附加题叫算里面有多少正方形大概得坐下面数一天。   窗沿高,桌又矮,不把背坤直了压根看不到外面,唐远以前喜欢坐那个位置,后来发现凉风过境的时候没他什么事,夏天太阳晒起来倒是不偏不倚正正好。   “宋亦川,八班的,他肯定稳了。”杨启帆说:“你不认识?”   唐远摇头,第一次见,那男生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校服,两条长腿伸在桌外边,吃饭的时候身体微微往前倾。   怪就怪那桌椅太矮了,好好的把人折磨成这样。   唐远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那张过于优越的侧脸,现实里他就没见过谁的半张面孔能有这么起伏有致又恰到好处的线条,像是照着画儿长的,关键皮肤还白,是那种连晦涩光线都遮掩不住的干净。   尤其他坐这么一处地方,光从高挺的鼻梁上擦过,一眼看过去,很难不叫人眼前一亮。   唐远听出杨启帆略感诧异的语气,“他很出名吗?”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哥哥,当初高二下学期他转过来,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为什么?”   “这么一会功夫你看几眼了,你说为什么。”   杨启帆咬着筷子转头,如此频繁且不加遮掩的视线自然被那头察觉了,宋亦川和他对面的女生一起朝他们看来。   杨启帆立马收回目光坐正。   唐远抬了下手。   杨启帆大惊,“你干嘛?!”   “老板。”唐远朝里喊,“下回咱菜里能别放辣吗。”   下一秒里头传来贾叔大勺敲铁锅“哐哐哐”的回应,“臭小子,在我这吃两年了,现在才说!”   “咸啊。”真的咸,齁得他胸闷。   杨启帆被他吓死了,赶忙压低了声音,“快别乱看人家了,显得咱很八卦。”   唐远觉得他夸张了,就他们学校压抑刻板且浓烈致死的学习氛围,还引起轰动,真轰动他会不知道,“之前怎么没见过?”   “不在这吃吧。”杨启帆看他一眼,装作叹了口气,“谁叫有的同学外头好好的地儿给端了呢,这人可不就流出来了嘛。”   “卧槽。”说到这事唐远就来气。   前几天贾叔不是送他女儿去外地上大学了吗,歇了几天没开业,杨启帆就带他去别的地方吃。   也是类似的小食堂,不过比贾叔这儿要大,吃的人也多,据说是他们班同学朱化的亲戚开的。   朱化这人唐远不喜欢,但饭无辜。   他去了,跟其他人一样要了份炒饭,炒饭卖相不佳,他忍了,哪知道吃着吃着,筷子底下翻出个黑乎乎的东西来。   苍蝇,不止一只苍蝇,光他看见的就有俩。   唐远恶心坏了,去找老板理论,老板死不承认不说,还非说是他自己放的,目的是想要栽赃嫁祸给他,可把唐远给气坏了,他有病吧,随身带苍蝇栽赃别人。   就这么骑门一顿大吵,老板嗓门大,唐远比老板嗓门更大,旁边有人站出来替他作证,说之前也吃到过,不仅苍蝇,还有钢丝球纸屑蟑螂腿什么的。   那老板被怼得骂骂咧咧,连推带搡地把他们轰了出来,后来听说被举报了,杨启帆说是他端的不准确,但多少是因他而起。   见唐远放下筷子,杨启帆把剩下的菜都拌饭里,“别说,帅是真挺帅的,女生都喜欢这款,听说追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我们学校总共才多少人?”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   “还行吧。”唐远喝了口饮料,咽下去又说:“一般般。”   周六补一天课,不用上晚自习,唐远回到家,黄郡正在厨房炒菜。   他站门口看了会,不夸张地说,自打记事起他便记得他妈的每一次排班,背得比他自己的课表还熟,不出意外今晚是个小夜班,吃完就得走,回来半夜了。   自从唐远上了高中,即便走读,跟家里人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不是他到家她睡了,就是她回来他不在。   黄郡让他去写作业,唐远倚在厨房门口跟她闲聊,“朱化亲戚那小食堂前两天被人给举报了,他今早上看我可不爽了,非说是我干的,我有那闲工夫。”   “什么小食堂?”黄郡问。   “我前两天刚跟你提过的。”唐远表现得有些委屈,生怕她妈再问出朱化是谁来,忙说:“就那饭巨难吃还吃出苍蝇的店,绝了。”   “别惹事。”黄郡关了火,唐远随手递上个盘子,“那不能,我啥都没干,正当维权,朱化哪天要揍我我也绝不还手。”   “吃饭吧。”黄郡关了油烟机去洗手,唐远把饭菜都端出去。   他跟她说学校里的事儿,课上的趣闻,课外的八卦,也不管她想不想听,好不容易逮着似的,一张桌子上坐着,黄郡避无可避,不得不听他叨叨。   一家四口除了他,都是偏沉稳安静的性子,没这样能说会道的,也不知道随了谁。   “你们是不是要分班了?”黄郡突然问。   “终于有您老记得的事了。”唐远仰面流泪,“我以为您跟我爸连我上高几都忘了。”   “少贫。”黄郡嗔他一眼,“有希望吗?”   “这你就不了解我了,进去后是要强制住宿的,我可不想住,我跟人相处不来。”   “你是不想住宿吗。”黄郡一眼拆穿他。   唐远笑。   “还笑,你姐那会可是连考都没用考。”   “那会不一样嘛,现在年级第一也得考。”   黄郡说不过他,“随便你,你自己上点心,还吃吗?”   唐远说饱了,黄郡便把剩的菜全倒了。   “放那吧,一会我来洗。”   洗菜做饭洗碗刷锅唐远样样不在话下,父母都忙,从小他跟他姐就自力更生。   七点多的时候,唐一裕还没回来,唐远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吃不吃晚饭,一直等到八点都没回。   唐远去厨房炒了个菜,这一两年唐一裕吃他做的饭,比唐远从小到大吃他做的还多。   菜出锅的时候唐一裕终于回了,说不回来了,有应酬。   他爸,应不完的酬。   他妈,值不完的班。   绝了。   唐远:【少喝点酒,回来注意安全。】   唐一裕:【知道了,你早点睡。】   唐远把菜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锅碗洗干净。   做完这些,他站在窗边擦手,边擦边出神地看着夜色,抹布在手里颠来倒去了十几下才扔回原位。   头顶日光灯闪了两下,突然灭了,唐远抬头,眼看着又掉下几块墙皮来。   操,又坏,这个月坏第三次了,看来不是灯泡的问题,明天得找人来看看。   唐远回到房间,正要写卷子,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在桌上翻找了一阵。   他开遍抽屉,一本本书抖过去,终于从去年的期末卷里翻出了张排名表。   宋什么川来着。   他对着名字,没费任何力气,因为第二行就有个姓宋的。   宋亦川。   第二啊。   啧,他还没考过班级第二,人家却已经是年级第二了。 第七章 憋与憋不住   周一开学,唐远一手拿豆浆,边喝边踩着早读铃声进了教室,他座位在倒数第二排,跟他们班学委同桌,学委就是杨启帆口中那位唯一进年级前三十的。   杨启帆担心他们班被别班剃头,在唐远看来纯属杞人忧天,学委大人日常发挥稳定,雄踞前十,要说区区一次月考掉到进不了A班,那比他这个万年第五考进去都难。   唐远坐下去时元谦正压着脑袋在擦书,只一眼,他便猜到了怎么回事,当即问道:“谁弄的?!”   元谦不说话,小心地分着书页,那书皱巴巴的,边缘全是拉扯不清的黏丝,分明是被涂了胶水。   唐远捞过来看,页与页之间黏得死死的,元谦不知道擦了多久,侥幸分出来的那几页要么破烂不堪,要么遍布脏污。   “都这样了还擦什么。”唐远抽出自己的英语书,想叫他拿去复印,一掂重量发现不对劲。   他翻开。   操。   黏得比他还死。   一旁传来几人好戏得逞的哄笑。   唐远摔了书站起来,“有病?”   “有病?谁有病?”朱化笑得阴阳怪气,“谁能比兜里揣着苍蝇的人有病呢。”   “揣总比有人顿顿吃好。”   唐远不怒反笑,“听说那玩意蛋白质含量高,吃多了补脑。”   “你他妈说谁呢,老子喂你嘴里信不信。”朱化朝他吼,嗓门大得惊人,教室里一下安静下来。   然而没等好戏开场,英语老师走了进来,“唐远你干什么,打铃了没听见啊,坐下。”   朱化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唐远坐了下去。   等着。   傻逼。   他略一抬眉,无声挑衅。   要不说朱化这人头脑简单受不得激,光这一声就叫他又是骂人又是砸书,整出的动静不小,被英语老师狠狠点了两回名,才不甘不忿地缩了回去。   “对不起啊,连累你了。”元谦替他把书捡起来,小声说。   “谁连累谁还不知道呢,一帮孙子。”   元谦会这么逆来顺受,是因为他被欺负惯了,他家境不好,父母都是农民,县城里考上来的,要说这种每个班都有,但他们家可能属于是格外不好的那种。   平时吃穿就不说了,有回开家长会,他爸来的,四五十岁的人看着像六七十,弯腰驼背,满脸沟壑,一身衣服从头到脚穿了至少得有一二十年,脏不溜秋还打着补丁。   都这年头了,谁还穿打补丁的衣服,从那之后朱化他们就开始找他麻烦,次数不多做得还隐蔽,发现了就说是恶作剧,跟学校反应都没用,反应了变本加厉。   之前几次偷偷摸摸,多是发生在宿舍里,枕头上倒水被子里撒方便面什么的,元谦不说,唐远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知道了他就没办法当不知道,元谦想忍,被唐远逼着去找老师,别的没说,就说要换宿舍。   他找别班同学打听,又去老田和宿管那软磨硬泡,这点唐远很有自知之明,但凡他拿出对付黄郡和唐一裕十分之一的谄媚劲和他舔狗的本性,什么事做不成。   就这样,好一番周折,唐远成功给元谦换到了别班里唯一空余的床位。   仗着投胎好欺少年穷算什么本事。   而且就朱化那样,哪算得上投了多好的胎。   瞧不起这看不上那,如此更是下作。   杨启帆偷摸给他传了张纸条,让他务必保持冷静,学校对打架斗殴零容忍,谁先动手谁就碰了高压线,到时候别说班级第五,就是年级第一也得吃处分。   唐远再三深吸了口气,抽了张英语卷子出来做。   这逼有够缺德的。   高三开学前他们就已经把所有课程都学完了,之后剩下不间断的系统复习,那书上记的全特么是笔记,不同人有不同的书写习惯,他上哪找书再复印出一份一模一样的来。   唐远做着做着心里烦,索性丢开笔,额头抵在桌沿上,藏着手给他姐发消息。   唐远:【秋风渐起,记得加衣。】   唐思榕:【知道啦,你也是。】   唐远:【居然秒回,受宠若惊(小人流泪)】   唐思榕发了个拍拍狗头的表情,【今天不上课吗?】   【上着呢。】   【放下手机。】   【英语书坏了,开线了。】   【这么用功,还能用吗?】   【用不了了(小人委屈)。】   【那我的给你吧,回去问问妈收哪里了。】   唐远满意了,连发了两个狗子跳舞的表情。   他这人有个毛病,什么都爱用他姐的,这手机也是,唐思榕大四那年淘汰下来的水果机,内存早不够了,唐远删了里面大部分照片,平时多听首歌都怕死机。   电池就更不行了,撑不撑得到毕业都不好说。   唐思榕以前问过他,他说像她这样强大又优秀的姐姐,用她的东西有安全感还能沾好运,唐思榕也是像这样拍了拍他的头。   她今年刚工作,拿到工资说给他买个新的,唐远没要,他平时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功能多了也用不上,再说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勤俭节约嘛。   唐思榕于是答应等他高考结束了再买,当毕业礼物。   唐远当然可以用他姐的英语书,但那都是七年前的教材了,知识点什么的跟现在肯定有出入,他又是个喜欢把什么东西都往书上记的人。   要不怎么说朱化这点踩得狠呢。   这事绝对没完。   唐远坐起身,发现元谦不知道哪搞来的湿纸巾,正小心翼翼地擦他那本。   他看了片刻,一言不发地抢过来,扔进了抽屉。   还擦什么擦。   下午第一节 课是老田的,这人是他们班主任,教语文,叫是叫老田,其实人一点不老,大学刚毕业就来带他们班,跟唐思榕差不多大,但比唐思榕可凶多了。   “都起来了,打起精神。”老田站在讲台上,俯瞰了一圈下面,伴随着黑板擦敲击的声音,“这节课讲卷子,把昨天下午和晚自习发的两张都拿出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没抖开,跟着底部自由垂落出一坨不明粘液。   是什么不言而喻,老田当即铁青了脸,大眼一瞪,“谁干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无人认领,老田把那两团被胶水浸了的卷子拎起来示众,场面顿时有些滑稽,杨启帆憋不住笑,抱着肩膀一颤一颤的,被唐远从后面蹬了一脚。   “不想听我上课是吧?行,那就都别上了。”老田压着火,把那两张不成型的卷子扔垃圾桶里,“是我不够格教你们了在这给我下马威呢,啊?没别的本事了是吧,既然这样,偷摸着搞多没意思……”   “报告老师。”唐远不紧不慢地举了手,“是朱化。”   “你放屁!”朱化猛地站了起来。   “没放屁,我亲眼看见的。”唐远又说,继续用他那副干巴的拖长了音调的语气。   “怎么回事?”老田转向朱化。   “他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朱化肥手指着唐远,“你说我,我还说是你呢!少他妈血口喷人!”   “我干的?”唐远皮笑肉不笑,用老田同款姿势拎起他的英语书,现学现卖地抖了两下。   唯一不同大概是老田的还新鲜,他这会的邦邦硬,一滴也淌不出来了,“我至于给自己这么找不痛快么,欺负人的事谁干得最多,谁心里清楚。”   朱化变了脸色。   “你出来。”老田朝他招手。   朱化还瞪着唐远。   “滚出来听到没有!”老田在门口喊。   朱化从后门出去,气得下巴上的肉都在颤,经过唐远时狠狠剜了眼。   唐远笑看着他,起伏上挑的眼尾竟有几分无辜,他眼神直白,看似盛着新仇旧恨,却又像仅仅好为人师地想给他上一课。   那模样仿佛在说,看到没,这才叫真的栽赃嫁祸。   晚自习下课,杨启帆过来搭着唐远肩膀说要跟他一块回去。   这小子人缘好,日常呼朋唤友一堆,难得来找唐远同次路。   “先去厕所。”唐远理完东西,书包往肩上一甩。   “去什么厕所,就不能憋会吗,马上到家了。”   “那是你,我路上半个小时呢,想憋死我。”   “也是,那我陪你去,快点。”   两人勾搭着往走廊尽头走,杨启帆想到下午朱化吃瘪的事,没忍住嘿笑了两声,“一晚上没回来,八成被老田留办公室里写检讨呢,笑死,就他那文笔,能写出什么花来,没准上了讲台要哭鼻子。”   老田年纪轻轻,也不知道受何高人指点,对付起问题学生来很有自己的一套,罚站叫家长那都是小儿科,最狠的是写检讨,错无大小都要写,一律五千字起步。   写完还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立意句式段落结构都给你挑出来,没五十分就重写,写到满意为止。   隔壁班也是她教,兴起时还会拉人来旁听,比学校大喇叭广播还狠。   “自找的。”唐远说。   杨启帆这胳膊高度适宜,搭着还挺舒服,唐远干脆放松了肩膀半倚着他走。   “别说,早读那会我还真担心你要揍他。”   “我闲的?”揍了喊家长,他家长可没空。   “年少气盛嘛,元谦都被他欺负成啥样了,要我真豁出去……哎?咋还搞清洁呢?”   厕所门口放了块禁止入内的牌子,里头灯亮着,师傅在冲水,看见他们,指了指楼上。   唐远转身上楼。   “你就非得上吗,这么一会都憋不住。”杨启帆在后头喊。   “我肾亏。”唐远回他。   晚自习下了有一会,人走得差不多了,唐远上到三楼。   三楼厕所没开灯,他走到门口,手刚抬起要往墙上摸,突然感觉到什么,下一秒,他退了出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从他身旁经过,唐远神经绷起,反应过来要拦时,那人已经踏在了门边。   “小心。”唐远喊。   然而来不及了,“啪!”的一声,裹挟着厉风的撞击又沉又猛,宋亦川猝不及防,被扇得往一边栽去。   他迅速在墙上撑了一把,勉强站稳了,起初有些反应不过来,静默了两秒后,他猛地抬头。   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朱化怒意冲冲的脸就这么撞进了他的视野。   朱化一看扇错人了,竟没半点歉意,反而横道:“你他妈哪冒出来……”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宋亦川抬脚踹在他肚子上,踹得实实在在,光听声音都知道没留力。   朱化往后摔去,跟着他的那三人居然一个都没接住,就这么任由他磕撞在水池边,又连叫带嚎地滚落在地。   宋亦川被力道冲得朝后退了两步,唐远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他在心里大喊了声卧槽,眼看宋亦川不打算作罢,唐远赶紧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第八章 滚与不滚   宋亦川这脚是真气狠了,蹬得朱化脸色惨白,唐远从后面抱着他,看着挺斯斯文文一人,没想到劲这么大,那股后撤的力道带着他一起,重重地撞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   “嗡”的一声巨响,那上面不知道是瓷砖脱落了还是有什么边角,唐远只觉后背一阵巨痛,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去,薄薄的校服外套挡不住,当下疼得他脑子发白。   “住手,你先冷静点!”唐远咬着牙,顾不得背上的伤,连拖带拽地把宋亦川拉往楼梯口,让他至少不用这会跟朱化面对面。   宋亦川抓着他的手挣脱开,回过身来狠推了唐远一把,他竭力平复着喘息,眼底通红,夹杂着怒意看过来,几乎一下明白了问题的症结,“他找的人是你?”   “是,那什么……”唐远从恍惚中回神,眼前的陌生人代他受这样的过叫他有些难堪,“对不起啊,我想拉着你的,你走太快了,我没想到……我代他向你道歉……”   “滚。”宋亦川多一眼都不想看他,冷冰冰地丢下个字,转身进了教室。   唐远这才发现,原来紧挨着楼梯口就是八班,而他在一班,两个班级一上一下,呈对角线分布,平时走的楼梯都不是同一个,难怪没怎么见过他。   唐远在原地站了会,看了眼厕所的方向,朱化没追过来要么是怕了,要么被这一脚蹬出了什么毛病,这时候回去不是明智之举,唐远懒得管他,转身下了楼。   “怎么去这么久?你这肾……”杨启帆等得头都被吹疼了,好不容易把人盼来,唐远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哎,你等等,跑什么呀!”   唐远一口气跑到校门口了才停下。   真特么撞了鬼了。   这么无语的事情也能叫他给碰上。   早知道听杨启帆的憋回去了。   操。   唐远回头,又看了眼三楼八班的教室,灯还亮着,宋亦川没下来。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会尤其感同身受,任谁被这么打一巴掌都不会好过,宋亦川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显眼的红痕叫唐远失了底气,多少声滚他都认了。   唐远和杨启帆同路,但也只同一公里不到,杨启帆家就住在学校边上,唐远住得比较远,骑车要半个多小时,当初他说不想住宿,黄郡和唐一裕都没说什么。   晚自习下课稍微磨蹭磨蹭就十一点了,对于距离远的学生,学校是不建议走读的,唐远再三保证家里有人来接,责任书上签了字,学校才肯放行。   回到家,客厅角落里的灯亮着,唐一裕坐在沙发上,颈部按摩仪发出规律的震动声,听见门口的动静,他从手机上抬起头,“回来了。”   唐远放轻了声音,在门口换鞋,“我妈睡了?”   “嗯,你也洗洗早点去睡,别熬夜。”唐一裕说。   唐远放下东西,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肚子,“爸我有点饿了,你给我煮碗面吧。”   “这么晚吃东西容易消化不良。”嘴上这样说,唐一裕还是拿下按摩仪,起身往厨房走。   厨房里灯亮着,唐远看那锃亮的灯泡,是又换了一个,他跟过去指了指,“老这么坏应该是线路问题,光换灯泡没用。”   唐一裕闻言,抬头看了眼,不怎么在意地道:“先凑活用吧。”   “行。”唐远点头,一个灯泡能撑一个月,再有八个就够了。   唐远趁他背身的功夫,从柜子里掏出碘伏和棉签,进了房间。   他脱下校服外套,里面的套头T恤一并扯下来,以为最多破个皮的,没想到居然流血了,T恤上粘了长长一条,路上他一直在想事情,居然没注意到。   得亏是误伤,这要像朱化那样直接被来上一脚,肩胛骨估计都要断了。   宋亦川是替他挨了一巴掌,可他也没占到便宜。   所以朱化整这么一出事故,到底谁讨着好了?   唐远叹了口气,破了好,破了他心里平衡一点。   唐远去洗澡,洗完站镜子前扭着肩膀上药,外头唐一裕喊他吃饭,他拉下睡衣走了出去。   “爸你先去睡吧。”   唐一裕点点头,擦干净手,让他吃完也早点休息。   唐远坐下来,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细面,他其实不太爱吃细面,他喜欢更有嚼劲一点的东西,就像他们家人吃饭都喜欢吃软一点的饭,唯独他偏爱干的。   吃不到一起去。   但唐远一向迁就他们,所以在这件事上从来也谈不上分歧。   吃完唐远去洗碗,洗到一半他擦擦手,拿出手机给杨启帆发消息,【宋亦川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杨启帆显然也还没睡,回得贼快,【你要干嘛?】   【跟他商量点事情。】   【你跟他能商量什么事情,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才找你,别废话,就说有没有。】   【等着,我去找人问。】   杨启帆这学期刚坐到唐远前面,又因为两人都在贾叔那吃饭,这才熟悉起来。   对他的人际关系,唐远还真不特别清楚,既然那天小食堂里他能这么快说出宋亦川的名字,应该有点门路,果然没过多久,一串手机号就发到了唐远的微信里。   杨启帆:【你到底想干嘛?】   唐远:【向他学习。】   杨启帆:【……】   唐远接着扯,【去年期末考听说他英语满分,我问他复印下课本。】   唐远:【顺便问问他怎么进A班。】   杨启帆:【咱们班英语不也有满分的么。】   咱们班满分的能进A班吗,唐远没回他了,这一会功夫他已经在微信里输入了宋亦川的号码,果然关联了微信号。   宋亦川的昵称很简单,就一个宋字,头像是一只水彩画的企鹅,看着不像网上找的图片,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画的。   唐远犹豫两秒,点了添加到通讯录,申请好友。   然后他不知道哪起的玩心,动动手指,把自己的昵称删了个字,从“唐远”变成了“唐”。   第二天唐远晚了半个小时去学校,一直等到楼下药店开门,去买了不少消炎消肿的药膏,他昨天晚上没睡好,半夜爬起来找,发现家里有的都过期了。   他进教室,元谦跟他说老田找他。   以为是迟到的事,唐远边往办公室走边想理由,进去发现朱化也在,他眉头微微一皱,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老田一见他进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朱化说你昨天在三楼厕所打了他,有这回事吗?”   卧……槽?   这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栽赃本事。   “没有。”唐远实话实说,“我没打他。”   “你没打?你没打我这伤哪来的?!”朱化恨恨地撩起衣服下摆,肚子上肉眼可见的大片青紫,他连后背和手臂都没放过,全部磕的碰的一并展示给唐远看。   他疼得龇牙咧嘴躬腰佝背,骂起他来却中气十足,“你少他妈在这抵赖,大伙都看见了,我不就糊了你英语书么,至于这么整我!唐远你可够狠的!”   唐远简直快要无话可说,第一次发现朱化的脑子能转这么快。   他说的是事实么?   十之八九。   唐远自己把英语书的事呈出来,朱化便也用它来反击,证明两人有仇,有仇就说明他有动机。   他昨天晚上确实去了三楼厕所,跟朱化起了冲突,他口中的大伙必然是他那几个小跟班,老田肯定一早找他们了解过了。   正如唐远不会是糊老田卷子的那个人是因为他没必要把自己也糊进去,那么同理,朱化也不可能自导自演弄出那么逼真的伤就只是为了嫁祸他。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打的。   老田已经先入为主了。   唐远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固然可以供出宋亦川,但朱化说不定连认都不认识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这样呢。   “下午把你父母喊过来。”老田说。   那怎么行。   “我写检讨。”唐远说。   “这是写检讨就能过去的事吗!”老田怒道:“同学之间就算有摩擦也不能动手,你看看把人打成什么样!”   “我没打他,谁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唐远不卑不亢,“您不让我写检查,非认定是我干的,那我父母过来也是这个结果。”   老田不听他的,这事可大可小,真闹到学校那边,论吃亏肯定是唐远,“有没有结果等他们来了再说,最迟明天,你要喊不动,就我来替你喊。”   唐远回到座位上,早读课快结束了,纪律有些松散,杨启帆转过来,“哎,我都听说了,你真揍他啦?”   唐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不能,我知道我知道。”杨启帆表现得深明大义,但还是疑惑,“那他那伤哪来的,一大早逢人就说,还说差点进医院,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远懒得说,老田让喊家长的事叫他心里烦得很,他掏出手机。   靠,一晚上了,还没通过,这人够拽的。   打起人来也是,就那伤,他看着都牙瘆。   朱化出了办公室就回家了,说是要养一养,疼得很。   拖着病体残躯就为了来告他这一状,真是难为他,唐远趴在桌上想事情,元谦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快上课了才说:“你……”   “我没打,不是因为你。”唐远知道他在想什么,元谦的处境造成他性格里谨慎与敏感的一面,说话经常像不太敢大喘气,唐远对他向来比对别人多一点耐心。   “没打就好。”元谦松了口气,接着又说:“马上分班了,要是去了A班,就遇不上他了。”   “别担心,你肯定能考上。”唐远说。   “我不是说我。”   “哦。”唐远笑,“那我可得加把劲。”   “去年期末考八班和六班进前三十的人多是因为他们数学老师压中了最后两道大题,这次月考就不一定了,我算过,你只要考六百分以上就没问题。”   六百分跟班级第一比确实好了很多,无论从准确率还是结果上唐远都更相信元谦算的,他也确实不想再跟朱化这种人较量下去了,有方式能摆脱他们最好,当然父母的期望也算一方面……算期望吗?   唐远没在这上面纠结太久,倒是又想到老田让喊家长的事。   唉。   中午宋亦川没去小食堂吃饭,晚上也没见到他人,唐远以为他没来上课,正想等回去了给他打个电话,骑车路过便利店,他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你干嘛?”杨启帆冲在他前面,回头喊。   “你先走,我买点东西。”唐远说着掉转车头。   今天风又挺大,还降温了,便利店门口的纸屑贴着地打卷乱飞,唐远把衣领拉高,手插在口袋里,站外面等。   “叮”的一声,自动门往两边推开,宋亦川走了出来。   唐远站的位置显眼,宋亦川只要不瞎肯定看见他了,他目光在唐远身上停留一瞬,接着像没看见一样转开了。   他往回走,走的是唐远来的那条路,说明他家也在学校附近,而且比杨启帆家还要近。   宋亦川戴着口罩,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他出来时背光,但唐远还是在他眼下看到一点没挡住的红痕。   操了。   狗日的朱化。 第九章 耍与不耍   唐远跟过去,拦下宋亦川,递给他一袋药膏。   宋亦川垂眸看了眼,兴趣缺缺地说了句不用。   他再要往前走,唐远还拦着,宋亦川停下来看他,眼神比起刚才的淡漠疏远,多了丝不耐烦。   唐远轻咳了声,半天问出句废话,“你脸好点了吗,还肿吗?”   昨天刚打的能不肿吗,不肿大晚上谁带口罩。   “你还有别的事吗?”宋亦川问。   唐远来找他除了送药,确实还有别的目的,朱化这么一搞,他现在进退两难,宋亦川如果能站出来承认朱化是他打的跟唐远没关系那最好,但那太自私了。   别人帮你顶了巴掌还得替你担打架的责,便宜都他占了,可事实上唐远压根不希望任何人来替他担责,那巴掌打在他脸上就算了,还不还手是他自己的事。   可事情偏偏这么发生了,宋亦川替他还了。   唐远看他手上拎着的便利店的袋子,里面装的像是面包之类的东西,不会中饭和晚饭都没吃,一直饿着肚子吧。   是脸疼得张不开嘴,还是不想让人看见?这么短短一会时间,宋亦川拉了不下三次口罩,唐远猜应该是后者。   “没了。”唐远再次把药膏递给他,“你收下吧,不然我过意不去。”   宋亦川还是没动。   僵持了一会,看他是铁了心不想搭理自己,唐远只得让开路。   “朱化诬陷你的事,你想让我去澄清,对吗?”宋亦川突然说。   “你知道?”唐远毫不掩饰此刻的诧异,他没想到宋亦川居然连这都知道。   “我总得弄清楚是谁打了我。”   哪个班有这么一号人物,一打听就出来了,包括一大早朱化悲愤交加地冲进教师办公室找他们老班告状的事。   只是叫宋亦川没想到的是,告的人居然不是他。   “那你能帮我吗?”唐远面孔转换异常顺畅,眨眼便从失落里走了出来,“不是叫你承认打他什么的,你帮我做个证就行。”   “什么证?”宋亦川问。   “昨天晚自习结束我是去了三楼厕所,但上完就走了,跟你一块下的楼,没碰上朱化。”   “就这样?”   “就这样。”唐远说:“现在都是口说无凭,就算你站出来说是你打的,朱化也有办法搅浑水,既然他搅,那我们也搅,搅到所有人都看不清就行,学校即便想追究,也得有证据。”   反正老田现在也懵了,叫家长来无非是想安抚朱化,让他大事化小,宋亦川要能站出来,对朱化绝对有害无利,真论起来,可是他先动的手,唐远不信他半点不心虚。   他以为他这么说了,宋亦川也问了,是答应他的意思,没想到宋亦川却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是啊,为什么呢,朱化都没把他供出来,这件事上宋亦川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他既然这样问了,说明还有戏,唐远立马垮起个苦逼脸,“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嘛,我知道这事挺对不起你的,但我也没办法,我认打认罚,可我们老班非要喊我爸妈过来,这不是要我命吗。”   “认打认罚?”宋亦川冷笑了声,“既然这样,你让我也打一巴掌,我就替你去作证,怎么样?”   “行啊。”   这一声干脆的行把宋亦川给行愣住了,“你什么毛病?”   “都说了没办法了,你是不知道我家教有多严,我爸妈……我爸要知道我在学校里欺负同学,回去肯定往死了揍我,从小他就这样,不允许我犯一点错……”   “……”宋亦川下意识地问了句,“真的?”   唐远回答:“假的。”唐一裕从来没揍过他。   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宋亦川像是真信了,这误会可不能有。   宋亦川转身要走。   “哎哎,你听我说完。”唐远拉他衣袖,宽松的校服不禁扯,被拉得领口往一边倾斜,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来。   宋亦川面露不快地退了一步,把衣服从唐远手里扯出来,重新理好,强忍着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你再胡说。”   “不了不了。”唐远适时投降,十分诚恳,他面朝宋亦川倒退着走,“我爸妈是真的忙,我妈前两天还跟我说让我别惹事,我都答应她了,回头我再跟她说这个,她肯定不理我。”   “我爸也是,昨天难得给我煮了碗面,他会以为我想气死他,我还有个姐姐,人在外地赶不回来,她要知道我在学校里跟人打架,非气出心脏病来……”   唐远说起来没完了,宋亦川打断他,“你也是一班的?”   “对,我叫唐远,远处的远。”   “那说好,明天课间操,你让我打一巴掌,我替你解决。”   哦?   公开处刑?   “可以,你打吧,多重都行,要觉得不解气,你现在就可以抽我两下。”唐远一副如释重负甘之如饴的样子。   宋亦川皱眉,“我可以走了吗?”   “你住哪,要我送你回去吗?”   宋亦川:“……”   宋亦川:“不用。”   唐远又说:“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当给你赔罪了。”   宋亦川看着他。   “……行吧,那我先走了。”唐远此刻低人一等,识趣地闭嘴转身,“明天见。”   唐远回到家,这回是黄郡值班,唐一裕睡了。   快十二点了,他没敢洗澡,简单擦了擦,换了身衣服,躺上床感觉后背那压着疼,神经一跳一跳的,又爬起来。   伤口周围有些红肿,看着像是发炎了,唐远涂了些药膏,又吃了两粒消炎药。   后半夜他被热醒,出了一身的汗,唐远后知后觉,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居然发烧了。   他拧来毛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遍,床单也换了。   再次躺下,迷迷糊糊听到隔壁黄郡和唐一裕在说话,声音时高时低,隔着墙壁嗡嗡的。   唐远听了一会,言辞算不上激烈,应该不是在吵架。   说起来他们俩已经有七八年没吵了。   ……别吵别吵,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坚持坚持,谁不是在坚持呢,人生在世,坚持二字,何况你俩的盼头就快到了……唐远一通胡思乱想,渐渐没抵过睡意。   第二天起来一切正常,唐一裕做了早饭,唐远吃完,骑车去学校。   他没什么精神,早读课后半程老师不在,他便一直趴在桌上。   “你爸妈来吗?”杨启帆撞了撞他。   “不来。”唐远有气无力。   “啊,那老田能放了你?”   “想办法呗。”   “什么办法?”   “晚点你就知道了。”这么睡不舒服,元谦的外套搭在腿上,唐远拿来当垫子用。   “还卖关子?你不会贿赂朱化了吧?”   “我钱烧的。”唐远想翻白眼,还贿赂,他就是扔河里也不给那傻逼一分钱。   “谁说贿赂一定要用钱了,听说没,”杨启帆一脸猥琐地朝他凑近了,小声道:“朱化之前在一二年级的男厕所里,摸人家小男生的……昂,懂吧,被撞见过几回了。”   “我……操?!”唐远难以置信,随即看向元谦。   “我没……没摸我的。”元谦立马举手澄清。   “日,这人有病吧。”光听着都脏耳朵,唐远想到那画面,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可是在学校里,“没人举报吗?”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自愿的,举报什么,厕所又没监控。”   “……”   杨启帆看着他,越看越可疑,大胆揣测道:“你说他这么三番五次找你麻烦,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滚。”唐远果断给了他一脚。 第二节 课下课,广播响起,课间操时间。   如果不是答应了宋亦川,唐远想请假的,发烧的后遗症令他有些犯懒,四肢都卷了。   可谁让他昨天信誓旦旦。   宋亦川没说什么时候要来还这一巴掌,也好让他有个心里准备,唐远下楼的时候以为他会来,他没来,排队的时候又以为他会来,结果他还是没来。   唐远看到他了,就排在他们八班队伍的最末,隔着点距离,虽然还是戴着口罩,但身材样貌无一不出挑,人群里很是打眼,找他跟找排名表上那宋什么川一样不费力气。   其实这时候来打他最好,他们班同学都在呢,就这么冲过来,狠狠一巴掌,打完就撤,深藏功与名,这样所有人都知道他唐远被打了,还不一定知道是谁打的。   可偏偏这人就是没动,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会是要在做操的时候来吧?   排队进操场,唐远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再次往八班的方向看去。   这回可是真有点远了,中间被不少人挡着,宋亦川的身影时隐时现。   唐远察觉到他似乎是往他这边侧了下身,当下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么冲过来可不是全班,全校都要看见了。   这么恨的吗?   “你一直在看什么呢?”杨启帆排在他旁边,跟着他一块往另一头瞧。   “看帅哥。”唐远说。   “宋亦川啊?”杨启帆说:“你加到他微信了吗,我听说他这人挺冷淡的,不怎么爱理人。”   “上回不还跟女生一起吃饭了吗。”还是个挺漂亮的女生,单独一起吃饭,说明关系不一般。   “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不过像他这种人,身边永远不缺爱慕者,也不奇怪。”杨启帆操做得不怎么样,话却很多,“倒是你挺奇怪的。”   “我奇怪什么?”唐远问,手跟着节拍胡乱挥了两下,这就是他们后排的好处了,没一个做在点上的,全在划水。   “照理说也是帅哥一枚,怎么就被人家比下去这么多,你最近一次收到情书是什么时候?”   “昨天。”   “……”   “可能是因为我这人挺冷淡的,不怎么爱理人。”   “操。”杨启帆笑起来,笑了一会说:“我跟你不熟那会就觉得你帅,一直挺想认识你的,但你那时候好像确实不怎么爱理人。”   “现在也不爱理,你运气好。”唐远板着脸。   “呵。”杨启帆朝刚才两人看的方向偏了下头,“吃瘪了吧,你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唐远还想笑的,听了这话笑不出来了,到这会他基本可以确定,宋亦川不会来找他了,他怎么从教室出来的,就会怎么完完整整地回去。   所以,这是在……耍他玩? 第十章 进与不进   唐远下了课去找老田,老田却说这事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唐远问。   “不是你自己解决的吗?”老田反问。   唐远不解,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早上你没来之前,八班的宋亦川来找过我,承认人是他打的。”   “啊?”唐远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说是您就信了?”   老田翻了个白眼,“我当然要打电话先跟朱化核实。”   “结果我打过去,那小子在那语焉不详支吾了半天,后来他爸给我回了个电话,说这事先就这么算了。”   “……”唐远刚还觉得被人耍了……不过也确实被耍了,白紧张了一早上。   “宋亦川没跟你说吗?他说是朱化先动的手,我看也是,好好一张脸打成那样。”   老田怎么会看不出来其中的猫腻,班里拉帮结派那些事她门儿清,唐远孤身一人毫发无损,偏偏朱化被打成那样,还有“证人”在场,哪有这么邪门的事。   这一家子属实难搞,老田也不想掺和太多,闹到学校里去得不偿失,既然他们家主动把这事认成是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她乐得不追究。   宋亦川应该也不想追究,就他那要面子的劲,绝对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有这么一场乌龙,再说他都还手了,朱化挨得绝对比他狠。   唐远想追究却是师出无名。   于是这事就这么顺理成章解决了。   唐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宋亦川昨天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今天不仅没来打他,连是他干的都承认了,送了唐远好大一个人情。   这是什么嘴硬心软。   又是什么好人好事。   但无论怎么样,于情于理,唐远都应该对他道声谢。 第三节 课下课,唐远去楼上,走的厕所那一边楼梯,宋亦川这身高怎么也不可能坐前几排。   他正要从后门找起,谁承想一抬眼,这人就坐在最后一排靠窗边,窗没锁,唐远手指抵在上面,稍微一用力就推开了。   宋亦川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唐远朝他递了个出来一下的眼神。   宋亦川随之起身。   “你去找过老田了?”唐远迎头又是一句废话。   宋亦川没吭声,大概是觉得没回的必要,他看着唐远,等他的下文。   唐远叹了口气,故意表现得有些失落,“说好了的来揍我,我可是期待了一上午。”   “是紧张了一上午吧。”宋亦川拆穿他。   “……”   “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上课了。”   这人怎么连玩笑都不会开。   唐远特地看了眼他们教室后面的钟,他跑这么快上楼,就是为了不让他用这句话堵他。   不熟悉的教室门前站太久,总有种侵入别人领地的不适感,唐远跟他确实没多的好说,他目的很明确。   “谢了。”   “不客气。”   三个字回得跟他人一样冷冰冰。   “不过欠了就是欠了,这巴掌你记着,以后随时可以问我讨回来。”   这话真心实意,宋亦川不知道,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君子,既然是唐远答应的,他就是真揍了,他也不会记仇。   唐远看还有时间,“我加你微信了,什么时候通过一下,交个朋友。”   宋亦川神色淡淡,看不出乐意还是勉强,他拿出手机来解锁,屏幕转过来对着他,“你哪个?”   我靠。   这人大概真的挺受欢迎的,唐远相信他来的时候引起轰动了,新的朋友那里,一连串刷不到底的“未通过”。   大部分人都自报家门,唐远粗粗扫了眼,一到十四班差不多齐了,这让他下翻的姿势多少有些尴尬且微妙。   他没敢多看,往下又滑了一点,终于出现了自己的头像,再往下又是一连串的“已过期”。   还好,他还在。   唐远点了通过。   中午在小食堂吃饭,唐远和杨启帆坐下没一会,宋亦川进来了,上次的女生不在,这回就他一个。   唐远抬手打了声招呼,眼神往桌边示意,邀请他拼个桌。   宋亦川略一点头,脚下却没停,走到窗边老位置坐下了。   唐远想咳嗽,杨启帆先他一步咳了出来,摇头叹道:“何至于此啊。”   “我怎么了?”唐远问。   “你就是没怎么才奇怪,你又不差他。”杨启帆恨铁不成钢。   “这还不差?”光一个第二名就甩他多远了。   “哪里差,你看他都不理人,你还理我呢,光冲这点在我这他就输了。”杨启帆说:“肯定还有别的缺点,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哎你说他没事老戴着口罩干嘛。”   贾叔今天做的菜上面还是飘满了辣椒,不过没那么咸了,一道豇豆炒茄子很是下饭,唐远拨了些进碗里,看向窗边时宋亦川已经把口罩摘了。   坐姿的关系,朝向他们的半边脸是好的。   “过敏吧。”唐远说。   “你看他还过敏,你就不过。”杨启帆立马说。   “……”   唐远这下是真的要叹气了,“何至于此啊。”   这天晚上到家,难得的黄郡和唐一裕都在。   黄郡半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唐一裕在房间里练书法,家政阿姨下午应该来过,地拖得很干净,厨房也收拾过了,推门而入的画面猛一看挺像那么回事。   “怎么又是甄嬛传,这都第几遍了。”唐远看着电视上甄嬛衣着隆重地被从甘露寺迎回宫的场面,黄郡似乎尤其喜欢这一段,每每都是从甄嬛复仇黑化看起。   “没别的好看的。”黄郡说。   唐远坐下来陪她看了会,黄郡作为家长,有一点是唐远从小到大多少同学朋友都羡慕不来的,那就是她从来不管着他,想看什么看什么,想几点睡就几点睡,外头疯玩到不回来吃饭也不会多叫一声。   茶几上有盘切好的水果,唐远捡了块吃了,捡第二块时,黄郡说:“厨房里留了你的。”   唐远起身去厨房。   回到房间,他拍了张照片发给唐思榕,【再次怀疑我是捡的。】   刚那一盘无论是刀工还是摆盘都何其讲究,到了他这就是潦草地堆作一团。   唐思榕作为女儿,自然清楚黄郡平时“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性格,唐远没头没尾的一张图,她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回:【你可是我产房外面亲眼看着抱出来的,捡谁都不可能捡你。】   唐远:【猛狗哭泣.JPG】   唐远:【我倒宁愿是捡的呢。】   唐思榕:【瞎说什么。】   唐思榕:【上哪能捡这么帅气可爱的弟弟。】   吹彩虹屁他姐是真有一手,唐远给她发了个北斗七星赞,【你干嘛呢?】   【加班。】   【怎么又加班,你这班加得比甄嬛回宫还勤。】   【工作哪有不加班的,等你毕业就知道了。】   唐远想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叮嘱她要劳逸结合,不想唐思榕受毕业二字触动,又问起了他分班的事。   【还没呢,要等这次月考。】唐远说。   【爸妈没催你吗?】她应该是猜到了他不想考。   【妈问了,我说不想住宿,她就没说什么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想考就能考上似的。   托大了。   唐思榕没回他了,唐远把果盘移到桌角,抬眼看向窗外,他房间和厨房一个朝向,看出去视野差不多。   老房子有些年头了,唐远从记事起他们一家四口就一直住在这里,唐一裕以前银行的同事大多搬走了,还留下的凤毛麟角,周围住户现在也多是打工的外来人员和腿脚不便的老人。   不搬或许是因为上班离得近吧。   唐远从来没听黄郡和唐一裕有任何搬迁的打算,反而听得最多的是凑合。   他其实知道真正的原因。   没有人想过,也没有人在意过要瞒他。   一个灯泡连坏三个月都能凑合的家庭,敷衍之外,谁还会在乎那点表面余温。   可唐远依旧为此恐惧,他时刻感觉自己立于高楼之上,而脚底承重早已蛀空。   有时候因为担心倾塌而夜不能寐,有时候又觉得,妄想太多认不清现实,那也许就是他被压在废墟下的一个梦。   前几天刚下过雨,玻璃上残留的灰尘被水流冲出蜿蜒的纹路,才几天没擦而已,唐远抽了张湿纸巾,正要开窗,手机亮了起来。   唐思榕说:【可你总要脱离他们的,爸妈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她隔了很久才回他,唐远忍不住猜测发这些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他坐下来,【我姐就是洒脱。】   唐思榕:【以前可没这么洒脱,比你还会钻牛角尖。】   唐远:【什么时候?】   唐思榕:【别管什么时候了,他们不想给你压力是他们的事,你接下去有多少考试我可清楚着呢。】   这就是既是姐姐又是学姐的恐怖之处了。   唐远只能回了她个好,尽力,下次一定。   唐思榕这么说,是因为实验中A班有个代代相传的铁律,以前两个班的时候是六十名,现在应该就是三十。   普通班的人除了第一次选拔,后面只要连续两次考进年级前三十就还能进A班,同样的,A班的人如果连续两次考出前三十就得回去普通班。   这两项互不冲突,因为是要连续的两次,所以不会因为三十个人满了就不让后面优秀的人进来,也不会A班人不足三十了就对里面的人网开一面。   既然他姐都发话了,好坏都要争取一把,唐远看还有时间,把带回来的卷子拿出来理了理,他平时有做错题集的习惯,各科都有一本,空了就拿出来翻翻,以至同样的错误他很少会犯两次。   他把错题剪下来,黏贴在空白处,再在下面写上正确的答案和解题思路。   手指上沾了胶水,唐远由此想到朱化,自然而然的又由朱化想到了宋亦川。   他把人微信点出来,对着那个企鹅头像看了半天,有点想问问他是不是自己画的,又觉得像没话找话。   犹豫再三,唐远问:【你会进A班吗?】   宋亦川:【会。】   还以为不会收到回复的。   这人拽得二五八万,居然会回微信。   唐远笑着打字,那我……   那我什么?   那我祝福你?   那我也会进?   唐远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想了一会,默默把打好的字删了,点开表情列表,给他发了个“强中自有强中手国富民强没你强”的表情。   接下去整整一个星期宋亦川都没理他。 第十一章 回与不回   “这就走了?不正式点道个别什么的。”杨启帆跨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唐远。   “一会中午您别跟我一张桌上吃饭了。”唐远把东西收拾妥当,推开杨启帆压着他课本的手,“道什么别,起开。”   “抬头不见低头见啊,往后还能么。”杨启帆重重叹了口气,看看他,又看看元谦,眼神哀中带怨,“虽然我是挺想你能去的,可你俩这一走走一双,剩我后头空荡荡的,这不没劲了么。”   唐远低头拿纸巾,最后擦了把桌面,“急什么,说不定哪天又回来了。”   “你可别。”杨启帆忙制止他,朝一旁努嘴,“你要下来了,姓朱的第一个看你笑话信不信。”   “信。”元谦立马点头。   “到时候话能说多难听,我估计你都想不到,就冲这你也得给我撑着点,啊,那地方上起来不容易,可下起来也难啊,连着两次呢,哪那么背。”   “起伏大嘛。”唐远牢牢记着老田的话,谁知道他这次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那你这样。”杨启帆给他支招,“咱第一次伏了,第二次就起,一次伏,一次起,他就是想赶你也赶不下来。”   “玩呢。”唐远被这馊主意无语到了,他收得差不多了,一旁元谦已经在等着了。   三年的书量卷量大得惊人,一次搬不完,杨启帆说送,但两个人的量他一次也送不完,唐远把包背肩上,手上再捧两沓,“走吧,一会再回来。”   元谦:“嗯。”   朱化带着人在阳台放风,看到他们出来,阴狠狠地瞪了眼。   那次之后他没跟唐远说过话,唐远乐得跟他少些口舌之争。   他有时候想不明白,实验中招生这么高的分,怎么还能筛出这种次品,不过他今天心情不错,贱嗖嗖地迎着朱化的目光,跟他挥了挥手。   拜拜哟。   朱化脸色有多不好看唐远就不形容了,他无所谓,能远离这坨恶心人的玩意最高兴的是元谦,往实验楼走的路上,他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这么高兴?”唐远问。   “你不高兴吗?以后不用见他了。”   “还行吧。”   这话可不是装逼,进也好,不进也好,对唐远而言,确实谈不上多高兴,朱化这种人恶心归恶心,没到怕到要躲的程度。   元谦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只说:“等去了那边,咱俩还坐同桌吗?”   “行啊。”这唐远就更无所谓了,他连住宿都忍了。   历年A班的教室都设在实验楼里,高三嘛,周而复始的总复习,实验基本省了,教室自然空了出来。   唐远到那一看,才想起来这次选进来的人一共才三十个,实验教室比普通教室要宽敞,就算实验桌比普通课桌大了不少,放三十张也绰绰有余,所以压根不存在同桌的说法。   元谦也发现了,“额……那坐前后吧。”   他们去的时候人比较集中,班主任还没来,于是三三两两地围着聊天,等着座位安排。   唐远一眼就看到了宋亦川。   鹤立鸡群谈不上,要说这人有多高,跟他也差不多,学校里比他俩高的大有人在,体育生一米九往上的都有好几个。   可哪怕是微微侧身听人说话的动作,都像是寡淡风景里误入的浓墨。   唐远觉得是上次那件事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才会这么轻易就被牵引视线,好像有宋亦川在的人群,他都要先看上一眼。   唐远还认出来宋亦川面前站着的女生就是上次跟他一块吃饭的那个,八班这次听说进了五个,他俩应该就是其中之二。   唐远就站在门口,宋亦川转头看见了他,既然又见面了,唐远想试着表达下友善的,奈何笑不出来,他转而看向别处。   很快,宋亦川也移开了视线。   班主任姗姗来迟,自我介绍姓许,唐远怎么看怎么眼熟,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不就是八班的班主任嘛。   “怪不得他们班能进那么多。”元谦小声说。   “暗箱?”   元谦用一种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他,“是严啊。”   “……”   老许笑眯眯地走上讲台,“都站着干什么呢,赶紧找位置坐下。”   “怎么坐啊老师?”有人问。   “随便坐,爱坐哪坐哪。”   ……   笑面虎啊。   看来多少都有些耳闻,大伙一开始都愣着没动,直到八班有人带头开始找座位,才陆陆续续有了声音。   老许手上拿了沓数学卷子,应该是这次月考的,他站讲台上撑着胳膊慢慢翻,翻着翻着突然叫了唐远的名字。   “啊?”唐远正跟元谦往后排走,闻言看过去,没想这一声过后,却是半晌无下文。   正当莫名间,老许又点了元谦的名字,看来他俩卷子刚好排在一块。   “有点意思哈。”老许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边朝宋亦川招手一边问:“咱们班还有姓明的吗?”   唐远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明津不就姓明嘛。”不知道谁说了声。   这名字如雷贯耳,孤陋寡闻如唐远都知道,校第一嘛。   其实第二是谁他也知道,第二有时还会竞争下第一,就是不知道宋亦川什么时候成为第二的。   不过这次月考他好像又不是第二了,看来起伏也很大。   只能说那群学霸都太凶了,越往上打得越凶。   最后排一个个子小小最多到唐远肩膀的女生举了下手,她就是明津,看样子如果不是被点名,她是打算坐最后的。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在往后排挤。   老许面不改色,大手一挥,“你们几个,唐宋元明刚好凑上了,给我往前坐,坐这来,下回喊回答问题,我连着一块叫。”   唐远:“……”   一块叫?   连着?   那他大唐盛世不是首当其冲。   不行不行,他得找人替他挡挡。   他这辈子还没坐过第一排呢。   他看向元谦,这小子矮他半个头,比他合适。   元谦被他这一眼看麻了,连连摆手,“我,我不……”   算了,一个深度社恐,不然也不会在一班的时候跟着他坐倒数了,唐远不勉强他。   他把目光又转向明津,没想到这妹子识时务,直接就在第四排坐下了。   周围人陆陆续续都找到了座位,宋亦川因为他们老班的恶趣味,不得不重新拎起书包,从选好的位置上过来,走到他们这一排。   唐远看到他在来之前原本是打算坐窗边的,而那个挺漂亮的女生就坐他前面,他这一走,空了的那个位置很快有人坐下了。   “你俩谁是唐远啊?”老许看所有人都各就各位,就剩他们三还在那磨蹭,宋亦川他教的他当然认得。   元谦默默地在第三排坐下了。   唐远厚着脸皮坐在了第二排。   说好了要坐前后桌的。   宋亦川:“……”   宋亦川终于拿正眼看向唐远,奈何唐远不为所动。   他见状也没有纠缠,看似好脾气地接受并坐了下去。   唐远有时候觉得这人脾气很差,就像那会他揍朱化,一瞬间的爆发,疯起来又快又狠,拉都拉不住。   有时候又觉得他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懒得多余计较,又或者之前一声不吭地帮他去搞定老田。   唐远还怀疑过宋亦川会不会等下课了再找他换回来,直到看他已经着手把东西往两边抽屉里整理才知是自己小心之人了。   所有人都坐下收拾一番后,老许让明津当班长,下课后把班上同学的名字按照位置登记出来贴在讲台上,方便各科老师点名。   然后又说了些下周开始住宿的事,以及班级纪律、考试周期、课业进度等安排,听下来整体节奏比普通班级快不少。   中午吃饭,唐远想喊宋亦川一起的,反正都顺路,但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宋亦川已经走了,跟那女生一起。   “这两人什么关系?”课间大家已经把各自原来哪个班的摸得差不多了,唐远旁边坐着的哥们刚好也是八班的。   “我也想知道。”齐新萌说。   唐远半信半疑。   “你看我干嘛,又没公开,我上哪知道去。”   这还不算公开?   都形影不离了。   “关系好也正常,原来在我们班上,他俩坐前后桌,那一片关系都挺好的。”齐新萌跟着他一块下楼,“听说老许分别找谈过话,谈完没见他俩避嫌,也没啥下文,估计真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齐新萌去食堂,下到二楼之后先走了,唐远转去找杨启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没等他。   “怎么这么慢。”唐远赶到贾叔那时杨启帆正在敲碗。   “没说你呢。”唐远没好气。   “说我什么。”杨启帆笑着往窗边瞟了眼,“我以为你会跟他一起来。”   唐远看过去,宋亦川背对着他,两条长腿照旧无处安放,倒是他对面的女生,闻声抬眸,冲他们笑了笑。   挺漂亮的,不说校花也至少是他们班班花的级别了。   今天的菜是蒜苗小炒肉和土豆鸡块,厨房门没关紧,油烟滚了出来,唐远嫌屋子里闷,干脆拨了些菜进碗里,端去院子里吃。   说是说院子,其实就是个不到五平米的天井,上头搭了个四边都挨不着的小雨棚,棚子下面花花草草死了大半,枯叶泛着焦黄,凋零得满地都是。   “干嘛呀,吃个饭心事重重的,还跑这伤春悲秋来了。”杨启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陪他一块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我能有什么心事。”唐远说。   “那不是,我认识的人里,还就属你心事最重。”   唐远嫌他话多,头也没抬,“你猜过啊?”   “猜过呀。”杨启帆半点没觉得不对,“谁还没点好奇心了,我连你是不是看上姓宋的都猜了。”   “……”   “不过鉴于你这副死样由来已久,那会还没认识他呢。”   “滚。”唐远笑骂。   杨启帆起身,拍了拍他的头,“压力别这么大嘛,你爸妈都这么开明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愁他们太开明了不行吗。”   唐远把逼装到底,这个年纪不就适合装逼嘛,他要是心里再不舒服点,绝对能装得比宋亦川还气场全开,生人勿近,技高一筹。   除了平时的作息调整,A班的假期被压缩到每周只剩周日下午半天时间,而这半天黄郡和唐一裕都是没有排班的,但唐远这天回家,他俩却一个都不在。   屋外天色阴沉,细雨灰蒙,唐远进门时忘了开灯,等想起来,已经不想开了。   他走进卧室。   跟杨启帆说他没心事,可眼前这间似乎不该由他来操心的老旧房子却时常叫他发愁。   太旧了,真的太旧了。   半数以上家具的添置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黄郡和唐一裕结婚的时候,与如今他俩衣橱里那些精致考究的衣服相比,就像曾经有过辉煌却在时代变迁中被淘汰的五星酒店一样风光难续。   以前唐远还会想不通,以他们一家的经济实力,何苦还要住在这种地方,想不通黄郡和唐一裕这样体面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一忍再忍。   然而及至今日,答案愈发临近,他终于被迫清醒。   他在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发消息艾特他们,问他们去哪了,半个小时过去,没收到任何回复。   唐思榕来找他私聊,问他住宿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唐远压根把这事忘了,还以为学校会发,他问元谦,才知道所有的东西包括床褥被子蚊帐都要自己带。   明天就要搬过去了,现在准备还来得及吗。   唐远在床上躺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去趟超市。   他翻开手机,逐一点开对话框,最后落在宋亦川的名字上。   【逛街去吗?】唐远给他发。   【不去。】拒绝的话总是来得很快。   至于吗,一个表情气到现在,上回还有来有回的呢。   唐远当然没指望他会答应,他放下手机,黑暗里放空一会,爬了起来,穿衣服出门。   等明天他搬出去,每周日回来半天,这地方,就会真的像酒店一样。   甚至,他可能都不需要再回来。 第十二章 酷与不酷   这天晚上唐远叫了辆车,唐思榕从他进超市开始给他列清单,大的小的用得上用不上的列了一长串,还给他支付宝转了两千块钱。   唐远又给她转回去,正如唐一裕和黄郡一贯的开明,钱这一事上从来没亏待过他。   唐远有时候会缺也是因为他俩谁忘了,别的不存在,至少从来不跟他在这上面讨价还价,只要合理的基本都会给。   他买了不少东西,车开不进去,饶是精力旺盛如他,搬到宿舍楼下也累得够呛,元谦下来帮他跑了一趟。   宿舍位置比较惊悚,在教职工楼里面,唐思榕那会就是了,还以为是宿舍紧张没办法,现在看来是有意为之。   男生宿舍一共三间,每间住六个人,听说是老许分配的,唐远不好的预感显灵,果然,他们唐宋元外加一个清被安排在了一起。   也就明津不是男的,要不然他们朝代boys就齐活了。   哦对,那个清不姓清,没这个姓,因为名字里带清字,那天老许发完话,何茂清就自动坐在了明津后面。   唐远到得最晚,其他人都去上晚自习了。   “周日晚上也要上晚自习?”   “是啊,许老师那天说你没听吗。”   “那你怎么没去?”   “今天搬宿舍,可以不用去。”元谦帮着一块收拾。   唐远猜他留下来是为了等他。   也就是说真的只有周日下午半天休息时间。   那不是比唐思榕那会还严,那会周日是有晚上的。   确实不需要回去了,出门逛个超市就到点了。   空床位还剩下一个,贴了唐远的名字,在元谦上铺,靠北往里,隔一堵墙就是洗漱的地方。   唐远爬上去,发现宋亦川的床跟他紧挨着,他胳膊底下夹着枕头,正纠结朝哪睡,一看这人的枕头放在靠门那一边,立时改了方向,把自己的扔朝里。   他可不想他的头对着人家的脚,干脆一块脚对脚吧。   收拾完元谦说要回去上晚自习,唐远作为这个班的吊车尾,搬都搬进来了,再搬回去确实有点丢人,何况人家学霸都这么努力了,他哪有资格松懈。   他说他也去,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找点东西填肚子,忙活了一下午,晚饭还没来得及吃。   唐远去小卖部随便买了点包子饭团什么的,宿舍通往教学楼不到两百米的路被修建成堤岸的模样,一边筑起栏杆,底下通着条河。   河道不算宽,有时会有船走,但水质浑浊,景色优美什么的完全谈不上,反倒是冬天从河面上吹过来的风能烈得叫人脑门生痛,唐远走这一路,张嘴灌下去不少,胸口连着胃全是凉的。   他倚着栏杆站着,听着从远处传来的汽笛声,低头看水面,没来由地想知道,吹了这么久,这会水里的温度,是不是跟他人一样凉。   想法一脱缰,就有些危险,吃完手里的东西,唐远返回去买了两杯热可可,给元谦带了一杯。   回到教室正值中场休息,裹着一身寒气,路过时惊扰到了前座的人。   宋亦川看过来,唐远正把热可可往元谦桌子上放,回头看到他,抬了抬另一只手,“要吗?”   宋亦川摇头,给了他几张卷子,唐远坐下来,留下自己那张,剩下的往后传。   本以为进了高三之后那段日子已经够枯燥无聊了,到了这里才知道还有比这更枯燥无聊的。   排满了的课,做不完的卷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和吃饭,基本都待在教室里,就连课间十分钟都鲜少有人站起来走动。   而且他们不仅晚饭时间比普通班级少半个小时,晚自习还又多了半个小时,出去吃小食堂的那点愉快基本没了,回到寝室更是,稍微收拾下就得睡了,第二天起来一切照旧。   唐远跟唐思榕抱怨,问她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有没有老师给特别关照什么的。   唐思榕说没有,没有的原因是她压根不觉得苦,【上学多有意思呀,尤其进了高中以后,竞争那么激烈,每天算分数等排名,没有比这更充实的了。】   【停,死到铺,摇了我吧。】唐远光听都觉得痛苦。   【你就没有想超越的人吗?】唐思榕问。   唐远抬头,看了眼宋亦川的背影,回了句没有。   他想超越的人已经快要登顶了,以至于想这个词放在他身上本身就有些不自量力。   而唐远之所以会自取不自量力,是觉得与之相比,自己好像就这一点落了下风。   只是后来他才知道,彼时斩钉截铁的判断,可能是他这辈子对自己最大的误解。   宋亦川很少听课,多数时间都在刷题,这点跟元谦一样,会了的东西自然不愿意再浪费时间,所以唐远每每抬头,看到的,都只是这人校服外裸露的一截脖颈。   白是真白,唐远没见过周围哪个男生的皮肤有像他这么好,人瘦的缘故,低头时骨节微凸,小幅度地隆起,那一汪白衬在黑色毛衣外面,借此滑落向前,延伸着没入发尾,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唐远一时出神,反应过来自己真是有够无聊的,看个男人看这么起劲,他刚要移开视线,猛地听到老许点他的名。   “看什么呢,课不好好听,他脑袋上有字还是怎么的?!”老许吼道:“上来,把这道题做了。   “……”唐远想问哪道?   他磨磨蹭蹭起身,宋亦川似有所感地回了下头,四目相对,谁的脑袋被看了不言而喻。   唐远有些尴尬,试卷在脸上刮了刮,小声地冲着他问:“哪道?”   “选择题,第八道。”宋亦川说。   唐远定睛一看,日,居然还是错的。   不过错也有错的好,刚好换种思路。   他走到黑板前,试着演算了一遍,重新选了个答案。   老许没说什么,在他下来时敲敲桌子,“上课注意听讲。”   晚自习开始前,唐远去操场上跑了几圈,自打进了高三,直立行走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每天最多就是早上十五分钟的早操,还是划水完成的。   没点运动量他晚上睡不着,有了能睡多好也另说,但总归好一点算一点。   最后十分钟,他还跟高一年级一群不认识的打了会球,直打到体力透支喘不上气头发全湿才算完。   往回走的路上,唐远拐进洗手间,就着冷水胡乱在脸上搓了把,搓完拿外套一擦。   教室里很安静,所有人各就各位,唐远的出现显得有些突兀,尤其他脱得只剩单薄的T恤,衣袖撩起,皮肤泛着红,仔细看头发上还挂着水。   “干嘛去了?”齐新萌问。   “跑步。”唐远从他位置前经过。   热气蒸腾的人影背着光,几分懒散地落在试卷上,宋亦川左手腕撑着脑袋,为此眼尾轻抬,朝他看了眼。   指间翻转的动作没停,笔从他骨节缝隙处流畅地滑过,踱了个来回。   手也好看,唐远想。   唐远视线掠过他,在位置上坐下,身后元谦拍了拍他,“你晚饭吃了吗?”   “没。”吃了就没时间了,也跑不动。   元谦给他递过来一包饼干,唐远摆摆手,这会吃不下。   他四肢发软,第一节 课还硬撑着背了会单词,第二节直接软趴在了桌上,硬是挨到了打铃。   两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通常会长一点,他问元谦去不去吃宵夜。   “我不是很饿。”元谦说:“但可以陪你去。”   “算了。”唐远捂着肚子纠结了会,突然起身拍了下宋亦川。   宋亦川回头。   “去吃宵夜吗,我请客。”   宋亦川想说什么,唐远没给他机会,扯了把他衣袖就往外走,“快点。”   时间不等人,一会去晚了没了。   跑出去才发现外套忘穿了,T恤外面只搭了件开衫毛衣,宋亦川跟出来看他正搓手臂,问他要回去拿吗。   唐远边走边系扣子,“没事。”   都已经快到楼下了,上去一趟再下来,这顿宵夜估计要泡汤。   上一次这个点去食堂还是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夜宵摊刚刚试点,清汤寡水的没什么好吃的,之后唐远再没去过。   后来杨启帆去吃过几次,说是改良了,比早点种类还丰富,有面有包子有小馄饨,你要等得起,还有现煎的蛋饼。   “一会你吃什么?”唐远熟门熟路地手往口袋里摸,紧接着一声“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宋亦川看他反应,“没带饭卡?”   “算了我上去拿吧。”唐远就要转身,宋亦川拉出他,“我请你吧。”   “那我给你钱。”   “不用。”   “那不行,说好了我请你。”   宋亦川随意地道:“下次你再请回来。”   “……也行。”唐远表面答应得勉强,心里却很高兴。   至少宋亦川这一声自然而然的“下回”,让非要拽人陪着的自己显得没那么讨人嫌。   食堂里灯火通明,人还挺多,唐远一个请人吃饭的转头变成被人请的,自然不好意思再豪言壮语,乖乖等着宋亦川来问他吃什么。   “面吧。”还想加个肉包的,但宋亦川只点了碗清汤面,唐远不好喧宾夺主,状若矜持地点了跟他一样的。   “再加四个煎饺和两个南瓜饼。”宋亦川刷卡前对着食堂大妈又说了声。   “嗯?”唐远看他。   “你不是没吃饭吗。”   “这都被你听到了。”唐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面是现成的,端起就走,宋亦川把煎饺和南瓜饼都放他盘子里。   “你呢?”   “我够了。”宋亦川去拿筷子,示意唐远先找位置。   周围陆续有人吃完离开,唐远看了眼手机,还剩十分钟,来得及。   面放的时间有点久了,稍微有些坨,味道也很淡,不过上面飘着的葱花很香。   唐远把盘子往宋亦川那推了推,“真不吃?”   宋亦川摇头,他吃过晚饭了,这一碗面对他来说足够。   “她们在看你。”周围有人窃窃私语,不时把目光投过来,再嬉笑着躲开。   “为什么不是看你。”宋亦川反应平平,不甚在意,似是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唐远调侃他,“女生不都喜欢你这一款吗。”   “我哪一款?”   “酷一点的。”   “我不酷。”宋亦川一本正经地抬头,“我挺好相处的。”   这话叫唐远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了,他嘴里还吃着人家的,哪好意思再给扣个不好相处的帽子。   “是挺好相处的。”唐远微笑点头,“不然我也不会三番五次想和你相处了。”   除了明显多了两秒的停顿,宋亦川面对这句话时的反应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反应。   他看着唐远,直把唐远看到先眨眼投降了才又开口道:“朱化为什么找你麻烦?”   “你是因为他找我麻烦才不理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没理你。”   唐远叫这句话噎了一下,仔细回忆发现还真是,宋亦川没有不理他,只是理的方式是拒绝他。   他把最后一口南瓜饼塞嘴里,咽下去了才说:“可能是嫉妒我比他帅吧,毕竟他长成那样。”   宋亦川看着不太信的样子。   唐远叹了口气,发现要跟他解释前因后果有点困难,他不打算把元谦的事扯进来,想糊弄过去的,却没想到宋亦川这么执着于知道答案。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这点你认吗。”   唐远慢悠悠起身,状似开玩笑地道:“父母都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呢,我又凭什么让所有人都待见我,你说是吧。” 第十三章 猜测与建议   唐远住宿的第二周,唐一裕才想到来问问他近况。   “挺好的。”唐远说:“你跟我妈别太想我就行。”   唐一裕习惯了他的不正经,“睡得还好吗,跟同学相处怎么样?”   唐远一愣,想说问都问了干嘛只问睡不问吃,转念一想,睡觉的地方从家里移到了集体宿舍,吃饭的地方可还在小食堂呢。   “爸你还不知道我吗。”唐远笑,“经典的沾枕头就睡,雷打不动,何况现在复习这么累,每天都少点睡睡,哪还会睡不好。”   “那就好。”唐一裕略一沉吟,唐远以为他该挂电话了,谁知他又问道:“上周末怎么没回家?”   他今天问题似乎格外多,不过也正常,家里突然少了他这么个大活人,一时间是会有些不习惯。   唐远不想多说什么,随口撒了个谎,“我现在一个月才放一天假,上回记得跟你和妈都说了的。”   “哦,是吗。”唐一裕应了声,鉴于唐远从小就是个话痨,说过的话多了,难免有被他们忽略的。   他没再追问,让他照顾好自己,月底回来前给他们发个消息。   “好嘞。”唐远应得爽快。   他跟唐一裕又是说拜拜,又是道晚安,一口一个老爸叫得亲热,等挂了电话追上来,发现宋亦川正盯着他看。   “干嘛?”唐远问。   彼时他和宋亦川还有元谦正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宋亦川一般不跟他走,但晚上宵夜都一起吃过了,晚自习结束唐远招呼他回寝室,他没拒绝。   “你有几个爸?”宋亦川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啊?”这话一出,别说唐远,一旁元谦都愣住了。   唐远张口想问他什么意思,待看清宋亦川眼底的讥讽,才反应过来他指什么。   “没几个,就这一个,上回都说了是骗你的了,咋还记仇呢。”唐远笑了两声,拍拍宋亦川的肩膀,眼神略带求饶地看着他,“这茬过了行吗。”   他眼睛生得好看,眼尾略有些下垂,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总给人很无辜的感觉。   宋亦川没真想跟他生气,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口无遮拦,他往前走,唐远叫住他,让他和元谦等他一会,他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走过河堤往另一边是学生宿舍,教师的则在相反方向,好的是小卖部就在两条路的分叉口,这让唐远这种下了学饥肠辘辘想吃口东西的不至于要翻山越岭走回头路。   不一会,他捧着三根热腾腾的玉米出来了。   “不是吃过宵夜了吗?”宋亦川问。   唐远分给他们一人一根,“吃过又饿了啊,往常这个点回家我都要煮碗面的。”   “不是不喜欢吃面吗?”元谦又跳出来问。   唐远啧了声,“饭没现成的菜配,只能吃面,啃你的,一会凉了。”   他让宋亦川也快点啃,别像他上回那样,东西没吃进去多少,先灌一肚子冷气。   宋亦川没边走边吃的习惯,但看唐远和元谦啃得起劲,回去的路上没人,他便也咬了两口。   他一点也不饿,夜宵的面还没消化完,所以唐远到底是怎么做到吃这么多还能反复进食的?   宋亦川看一眼他略微有些单薄的肩背,想到他在小食堂似乎也吃得挺多,看来是体质原因。   回到宿舍,另外三个已经在了,明天周日,上午课结束就能放半天假,晚自习老许一般不在,迟到了也没关系,所以通常这天宿舍气氛会相对活跃一点。   何茂清最近谈了个女朋友,整个人跟发春了一样,时时刻刻把他俩的事挂在嘴边,逢人便说,生怕别人感受不到他顶风作案的男子气概。   那女生不在他们班上,唐远不知道她什么想法,换成是他绝对原地分手,何茂清管不住他那张破嘴,什么都往外显摆。   怎么牵的手,怎么接的吻,到哪一步了,感受如何等等,恨不得描绘得让听的人身临其境才好。   唐远有次甚至听到他在跟齐新萌说话时提到要怎么给那女生破处。   当真是没品到了一个境界。   唐远对这人没好感,一般不主动跟他说话,这点何茂清当然能感觉到,不过他无所谓,唐远成绩比他差,是这个班的吊车尾,说不定哪天就滚回去了,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他。   说白了就是嫉妒,A班是拿成绩说话的地方,光有张脸有什么用,想让人服气,有本事做到宋亦川那样。   熄灯后唐远躺进被窝,这几天连续降温,天越来越冷,北边卫生间窗户关不紧,他这个位置,总感觉阴丝丝的像是有风从他脸上窜过。   被子有些薄了,唐远打算趁明天出去再买条毯子回来。   何茂清和齐新萌还在说话,气音兜在嘴里嗡嗡嗡的,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聊感情问题,唐远睡不着,抽出手机来给宋亦川发了条消息,【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宋亦川也还没睡,唐远看到他那头亮起了光。   【谢瑶不是吗?】   这话唐远问唐突了,毕竟他和宋亦川不算熟,宋亦川看着也不像何茂清那种喜欢跟人分享隐私的人。   果然,光还亮着,唐远却没得到回复。   他猜宋亦川要么是在暧昧期还没追到手,要么单纯就是不想说。   唐远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他放下手机,裹紧了被子,黑暗里睁眼对着墙。   过了不到一分钟,他翻了个身,再次拿起手机,【英语书借我复印一下。】   【嗯?】   【复印。】唐远强调,听不懂吗。   【明天给你。】宋亦川没多问。   【明天下午你做什么?】   【回家。】   【继续学习?】   【不学,睡觉。】   【那打球去吗?我朋友约我。】   唐远眼看着消息发出去,屏幕却突然一黑。   靠,又死机。   看来真该报废了,这一星期都死三回了,上次跟唐思榕发消息时也是。   唐远试着重启,却毫无反应,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宋亦川到底去不去啊。   他翻身坐起来,折腾的功夫宋亦川已经睡了,对面说小话的声音也停了,周围安静下来。   唐远试着喊他,没反应,他爬到床尾,想拍宋亦川的腿把他叫醒,没想到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蜷着睡,腿压根缩到唐远够不着的地方。   唐远跪在颤巍巍的床上,动作幅度稍微大点那床架子就吱哇乱叫。   他不死心。   要是问不到,他今晚又该睡不着了。   他屏住呼吸,一条膝盖曲起,抵在床尾的栏杆上,手撑着宋亦川的被子,身体尽量往前探,想再叫他一声。   没想到宋亦川领地意识这么强,唐远刚有动作,他就感觉到了,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黑暗里两个人互相看着,气氛诡异,但凡这时候对面有人醒着,看到这一幕,绝对要怀疑他俩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被老许折磨得精神失常了。   唐远姿势猥琐,大半夜往人家床上爬的势头不减,第一眼很难不引起误会。   “你干什么?”宋亦川低声质问。   “呃……”唐远把手收回来,“你刚回我消息了吗?我手机关机了。”   说完他还欠兮兮一笑,“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宋亦川放下戒备,轻喘了口气,“回了。”   “回的什么?”   “我说行。”   唐远比了个OK的手势,“那明天下了课咱俩一块走,我请你吃午饭。”   “午饭在小食堂吃。”   “哦 ,忘了,那儿还有一顿呢。”唐远又笑起来,“那我请你喝星巴克。”   宋亦川没说什么,两人同时躺下去,床与床连接的缝隙因为突然的动作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唐远听到下铺元谦翻了个身,宿舍再次归于安静,他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数没用的数。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两人坐车去离实验中不远的三中,唐远初中玩得好的几个朋友都在那,三中管得松,周末不用补课。   他还喊了杨启帆,这小子一整个上午都在家睡觉,来的时候人恹恹的,明显没睡醒,饭也没吃,唐远让他先去吃饭,别一会上场了跑不动。   杨启帆没想到宋亦川会来,看到他时,他先是意外,接着朝唐远意味深长地挑了下嘴角,动作一点没避讳,宋亦川看在眼里,微微皱了下眉。   唐远想起之前杨启帆开玩笑说他喜欢宋亦川的话,反手推了他一把,让他收敛点,别叫人误会了。   断断续续打了三个多小时,唐远几乎没下场歇过,衣服全湿了,汗从鬓角往下淌,太阳底下整张脸连着脖子水汪汪的。   杨启帆看着都替他累,招手喊他下来,没打过瘾下周接着来就是了。   宋亦川早早坐到了场边,场上跟唐远玩的换了好几波人,似乎大家都习惯了,他同学还调侃他说看来实验中强度也没多大,还没被榨干呢。   “一会陪我去个超市?”唐远终于舍得跑下来了,他在宋亦川边上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累得直喘。   “嗯。”   “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唐远看着他,面露调侃。   宋亦川给他递了瓶水,没接这茬,而是问道:“你昨晚睡着了吗?”   “嗯?”   唐远起初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转念一想,连着两个星期了,床又挨这么近,宋亦川也该发现了。   他轻咳了声,不怎么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两三个小时吧。”   “一直这样吗?”   “嗯,老毛病了。”   唐远睡不好,跟地方没关系,原先在家里的时候他一样经常睡不着,这点黄郡和唐一裕都不知道,他没跟他们说过。   ……也不算完全没说,小时候的事了,有天他跑去黄郡房间,跟她说他晚上睡不着,一直一直睡不着。   黄郡怎么回他的,唐远一字不差地记到现在。   她说,心眼多的人才睡不着。   也许那时候她就看出来他是个心眼多的小孩了。   “不过对我没什么影响。”唐远又补了句。   是没什么影响,他都这么睡不好了,白天除了早上醒的时候会难受一阵,熬过了照样精力充沛。   “吵到你了?”   睡不着容易翻来覆去,唐远已经尽量克制翻身的动静了,也问过元谦,元谦说没什么感觉。   宋亦川摇头,起身道:“走吧。”   两人又坐车去超市,唐远想买条厚一点外观简洁点的绒毯,可惜超市现在的审美跟不上了,不仅可选择的范围有限,为数不多的几条还土丑土丑的,他挑挑拣拣半天,勉强拿了条白蓝格不带花纹的。   宋亦川跟他后面要了条一样的,这让唐远怀疑昨晚上他睡觉蜷成那样是不是因为被子太薄了。   离晚自习还有点时间,晚饭还是回小食堂吃,唐远说好请喝星巴克,刚好超市门口就有一家。   他问宋亦川喝什么?   “不含□□的就行。”宋亦川说。   “怕睡不着?”   “嗯。”   唐远于是给他点了杯蓝莓星空,又给自己要了杯摩卡星冰乐。   等叫到他们的号,宋亦川看了眼他手里,“睡不着还喝这些?”   “喝不喝都睡不着,没影响……”唐远说着突然一顿,看向宋亦川身后。   宋亦川随之回头,不远处一对中年男女刚进门。   女的身材高瘦,衣着讲究,第一眼看上去非常有气质,而被她挽着手的男的面相周正,年纪应该与她相仿,四五十岁的样子,微微有些发福。   二人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那男的去排队点单。   唐远在宋亦川耳边打了个响指,“要来猜一下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吗?”   “你认识?”宋亦川不觉得有必要猜陌生人的隐私,第一反应是唐远认识其中的某个人。   “不认识啊。”唐远摇头,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你觉得会是夫妻吗?”   “……”   “猜一下嘛,反正也没事。”唐远像是看不懂宋亦川的脸色,催促道:“猜一下,是原配还是姘头?”   宋亦川有些不喜欢他此刻八卦且刻薄的语气,那二人虽然举止亲密,但正常人不会见第一面就往这上面想,“我就算猜了,你要怎么验证?”   “直接上去问啊。”   “……”   “开个玩笑嘛。”唐远吸了口星冰乐,笑得夸张,“给你点人生建议,一般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出门还能这么亲亲热热的,多半是婚外恋搞破鞋的,所以我猜他们不是原配你信不信?”   唐远嘴上说着开玩笑,给宋亦川的感觉,却像是下一秒就能冲上去当着他二人的面打探关系,尤其他说话时恶意的用词和尖酸的语气,都让宋亦川感觉到了极大的不舒服。   “人生建议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没那么无聊。”宋亦川丢下这句话,起身走了。 第十四章 跳与不跳   那天晚上唐远没去上晚自习。   元谦问宋亦川,宋亦川神色冷淡,“他没跟我一起回来。”   “……哦。”元谦知道他俩下午出去打球了,没想到还会分开。   晚自习都上了两节了,唐远很少旷课,元谦不放心,跑回宿舍找他。   等再回来,他脸上不再有肉眼可见的焦虑,宋亦川猜人多半就在宿舍里。   果然回去时唐远面朝里躺在上铺,底下不断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不小,他却自始至终保持同一个姿势半点没动,像是白天透支了精力,这会真睡着了。   洗漱完宿舍熄灯,宋亦川爬上床,很快也睡了过去。   这之后连着几天他没和唐远说过话,一个教室前后桌坐着也像完全不认识。   日子照样过,学习照样紧,有限的时间留给他们交流的机会本也不多。   宋亦川有天晚自习前下了趟楼,回来时遇到唐远,在楼梯上,教学楼和实验楼中间有廊桥连着,两边厕所共用,但通往实验室的楼梯却有单独的,只是很少会有学生从这里经过。   昏暗的楼梯口没有灯,唐远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微弱的光线照进角落。   他手腕搭着膝盖,指尖攥一点忽明忽灭的猩红,竟是在抽烟。   待看清楚来人,唐远站起身,和宋亦川擦肩而过,他往下走,剩的半截叼进嘴里,未散的烟溢了出来。   宋亦川轻咳了声,转头看向他背影,“上课了。”   唐远没有停顿,径直走了下去。   第二天上午课结束,去小食堂吃饭,宋亦川还是跟谢瑶一起,谢瑶会在门口等他,他也让她等,这两人要互相没点意思绝对就是在耍观众玩了。   唐远最烦人腻腻歪歪,干脆眼不见为净,他平时跟杨启帆各走各的,今天却故意下到二楼去等他,就是怕一会路上又跟他俩撞见。   一班教室后排他和元谦的位置空着,老田这节课拖堂了,唐远背转过身,朝下看,刚好看到宋亦川和谢瑶从实验楼的楼梯口出来。   “这么急着是想回来了?”老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   “哪能呢。”唐远笑,“我回来您不得伤心吗。”   “你还知道。”老田瞪他一眼,一班这回只考上去两个,要再掉一个下来,绝对丢份丢到家了,“马上月考了,给咱们班争口气,别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敢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远跟她保证,可保归保,身为带了他两年的班主任,老田怎么会不知道他属哪路货的呢。   唐远估计她比他还没信心,也是惨,要是哪天他掉下来还没人顶上去,一班可就真成笑话了。   一旁围观了全程的杨启帆待老田走后狠叹了口气,“愁啊,真愁,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鱼尾纹都愁出来了。”   唐远没说话,往楼梯口走,杨启帆追过去,顺手搭上他肩膀,“哎我说你这跟谁生气呢,这么多天没个笑脸,谁惹你了。”   “没谁,心情不好。”唐远说。   “有进步,还知道跟我说话了。”杨启帆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天,心里正苦,好不容易唐远理他了,立马就抱怨上了。   “我什么时候没跟你说话。”   “这周一到周五,您跟我说的话加一块有十个字吗,还什么时候,照照镜子吧,就你那脸冷的,走路上我都怕你要揍我。”   杨启帆这话属于是夸张了,唐远轻易不揍人,从小到大打过的架屈指可数。   但不喜欢打架不代表不会打,尤其挡不住有人硬往枪口上撞。   “哟,这不那谁吗,咱们班的大学霸。”背后响起一道粗嘎难听的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杨启帆不想他俩再起冲突,硬勾着唐远肩膀要走,“别理他。”   这事要放平时唐远可能就走了,偏偏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前两天不还瞧见跟宋亦川混一块了嘛,怎么,马上要考试了,装不下去了?”朱化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一副迫不及待想看笑话的嘴脸。   “人畜有别,我至少还能混一混,不像有些狗,只能腆着脸在门外叫唤。”唐远冷声回敬道。   “我操你妈!”朱化受不得激,当即跳起来揪着唐远的衣领往栏杆上撞去,“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有本事你收拾。”唐远丝毫不惧,仗着身高垂眼看他,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分明是怕朱化的火挑得还不够高,“你今天要敢动一下手,我敬你是条汉子,要不敢他妈趁早放手,别光打雷不下雨在这丢人现眼。”   宋亦川那回唐远就看出来了,朱化想找他麻烦,可只敢私底下偷偷摸摸地找,他也怕,比他更怕,唐远最多吃个处分,到他这案底太多说不定就退学了。   朱化脸涨得通红,忍得牙都快咬碎了,却只能干看着,由着他挑衅。   周围不少人围观,别说打不起来,真要动了手,他未必能捞着好,虽说唐远在这个班上没什么朋友,架不住杨启帆人缘好,两人现在明显站一边。   “你他妈给老子等着,早晚叫你服!”朱化抬手甩开他,动作看似狠,实际没怎么太用劲,估计也怕把唐远甩地上好让他有机会讹上自己。   他领着人气冲冲地走了,杨启帆却是不解唐远为什么非得挑衅他,忍忍不行吗,都说了是狗了,人还能跟狗夹缠不清。   唐远没说为什么,说了怕杨启帆追根究底,因为就在刚才,他是真想揍朱化的,不管是不是朱化先动手,只要能让他揍他,多大的处分他都认了。   他心里憋着股火,那一刻只想发泄,无论用什么方式,能让他痛快就行,可惜最后一刻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朱化这人看着猪,却不是真蠢,亏的唐远那会都预备好了,但凡他有胆敢越红线一步,他绝对往死里还手。   午饭唐远不想去吃了,杨启帆说给他打包他没要,他回到教室,看着桌上高高堆起的书和试卷,有种想把它们全撕碎了再一把火烧光的冲动。   他心里那股积压已久的燥郁之气越来越不受控制,他甚至想他刚才应该揍朱化的,或者就挨朱化的揍不还手也行。   单纯想要发泄的人何必在意方式。   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疯子就行。   其实不该有这么大反应才对,不过是多年猜测被坐实了而已。   早该料到的不是吗,从黄郡和唐一裕吵无可吵的那天开始。   可他之所以这么在意,是因为他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些,所以他才做不到像唐思榕那样洒脱,那样看得开。   至少她得到过,她有他这么多年装疯卖傻穷尽所能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唐远的不在状态周围人都能感觉到,元谦看他题越错越多,晚自习结束后留下来陪他一块订正,还帮着把错题往错题集里列,翻开才发现几乎全是重的。   “是压力太大了吗?”元谦有些搞不懂,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唐远给人的感觉一直很随意,考上他就来了,考不上他也无所谓,好像压力什么的从来都跟他沾不上边。   唐远摇头,不想多说什么,心情不好那一套说辞他已经说累了,可他的确就是心情不好。   回到寝室已经快熄灯了,宋亦川坐在床上看书,底下何茂清为首的三个又在闲聊,聊的还是他那个跟他如胶似漆进展神速的女朋友。   “……又大又软,至少有D,那手感,绝了……”何茂清五指张开,做了个抓取的动作,笑容极其猥琐。   他泡完了脚,正擦呢,唐远一声不吭走到他床边,猛地一下抬脚,把盆给踹翻了,水顿时泼雨似的撒得到处都是。   他动作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干嘛?发病了是不是!”何茂清鞋都没来得及穿,踩着地就站了起来。   唐远一脸阴沉,“你女朋友刘慧是吧,她知道全校男生都知道她胸又大又软了吗,你俩准备什么时候上床啊,干脆搞场直播吧,省得浪费唾沫星子跟人炫耀,也让人看看你那唇膏是怎么给人破处的。”   唇膏二字可能是真戳到了何茂清的痛处,他操了声,拎起脚盆朝唐远扔了过来。   宋亦川摘了耳机跳下床,抬手挡了下,那盆拐了个弯掉齐新萌床上去了,残余的水撒了齐新萌一枕头。   “哎别别别,别吵了,快熄灯了,一会把老师叫来。”齐新萌郁闷坏了,他虽然也觉得何茂清把那种事到处说很没品,但唐远这么过激他也是没想到的。   “有病!你他妈管得着吗!有你什么事,不爱听他妈别听……”何茂清骂骂咧咧,又不敢跟唐远正面起冲突,只能不停碎碎念他有病有神经病,脑子不正常。   唐远试图通过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没什么用,他转身往外走,宋亦川拦了他一下,被他挥手打开了。   一直到熄灯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回来,元谦重新穿上外套要出去找他。   “我去吧。”宋亦川说:“一会你给我开门。”   校门这时候已经关了,出去除非翻墙,唐远如果真翻出去了,那宋亦川找了也是白找。   他给他打微信语音,却始终无人接,唐远手机不常带在身上,老许会查,不过就算他今天带了,宋亦川猜他也可能不接。   他沿着河堤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路过操场进去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   实验楼的楼梯口和教室他也找了,甚至还去一班教室看了眼。   回家了?   何茂清一直就这副德行,说了也不听,宋亦川没想到唐远会发那么大火。   因为那天的事?   宋亦川给他手机留言,让他看到了回个消息给他。   他无奈往回走,经过岔路口时无意间一瞥,看到长堤尽头的栏杆上,背对着路灯坐了个人。   唐远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清是宋亦川后,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宋亦川走过去,唐远让他再走近点,他给他指了个地方,让他就在那站着。   宋亦川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这个地方就在唐远背后,似乎是要他替他挡什么。   “你知道我名字怎么来的吗?”唐远突然说。   他面朝着河,河风很大,也很冷,把他的头发吹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看着心情似乎比刚才好了点,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但这样坐着到底危险,底下就是河,中间没任何阻挡,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跌下去。   宋亦川喊他下来。   “我姐跟我说,是因为我是元宵节前一天生的,要吃汤圆,所以取了个谐音。”唐远说着语调一转,像是有些自嘲,“我突然有点不信了,我觉得她在骗我。”   “骗你什么?你先下来,这样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连这点都坐不住吗?不过这水……”唐远低头看了一眼,“你说这流速看着这么快,切身感受是一回事吗?”   说着他手一松,就这么跳了下去。   “唐远!”宋亦川心脏骤停,他怎么也想不到唐远会当着他的面跳河。   他终于反应过来唐远要他替他挡什么。   监控。 第十五章 哭与哭笑不得   他们此刻在的位置是长堤的尽头,与主干道的方向相反,左侧沿岸长青的植被把白玉栏杆连同水面遮掩了大半,如果不是大晚上唐远孤身一人的背影太过突兀,宋亦川压根不会注意到这里。   监控就在不远处,仅有的一盏路灯射程范围有限,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注意到,要么坏了,要么是这个角度照不到。   一会的功夫,水面彻底恢复了平静,能见度更是低到除了眼前方寸什么都看不见,宋亦川连喊了几声唐远的名字,没得到任何回应。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风比起刚才似乎大了许多,水花拍溅在栏杆上的声音又急又烈。   ……疯了。   在一系列如潮涌般的情绪疯狂过境后,那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报警。   先报警。   找学校保卫处的人来。   动作快的话或许还有救。   他拿起手机握紧,正要摁,水面上突然“哗啦”一声,一道缥缈的声音随之传来,“……别哭啊,这呢……”   宋亦川:“……”   宋亦川当然没想哭,情绪复杂到哭笑不得倒是真的。   短短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唐远再出现已经是七八米开外了,眼看着还在往外飘。   “能上来吗?”宋亦川朝着他喊,“不行我去找人。”   “能。”唐远比了个手势,还有力气笑,“……能得很。”   他深吸了口气,开始往岸边游,泳姿标准,看着水性很好的样子。   宋亦川眼看他离岸边越来越近,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呸呸呸……呕……”水里泥沙不少,唐远边往岸上爬边吐。   泡了水的人死沉死沉的,宋亦川光是拽他就费了番功夫,好不容易上了岸,唐远半个字没蹦,闷头就往地上栽,接着开始剧烈地呕吐。   边吐边还发抖,一是冷的,二是没力气了。   宋亦川赶紧扒了他外套,脱下自己的裹他身上。   那羽绒服还算宽松,刚好能把人整个兜住,只是抗风可以,里面还是湿的,水从下摆流下来,不一会唐远躺过的地方就积累下一大滩。   得赶紧回去。   “能走吗?”宋亦川试着拽他起来,“不行我背你。”   “你背得动我?”唐远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他。   他整个人湿漉漉的,下巴上不住往下滴水,头发紧贴着,说话时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偏偏嘴还挺硬。   “你多少斤两自己不清楚吗。”宋亦川半蹲下来。   “……”   唐远挨了骂,更是不可能叫他背,他撑着宋亦川的背,把自己捋直了,“能走。”   “那你自己走。”   宋亦川推他一把,“快点。”   走是能走,就是走得有点慢,越来越慢的那种。   唐远浑身上下毛衣裤子哪哪都沉,冷风吹得他四肢发僵,整个头脸尤其是太阳穴那针扎一样地疼。   宋亦川看他嘴唇都青了,不明白好好的人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这种罪受,吵个架而已,何茂清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唇膏都没跳河。   “马上就到了,再忍忍。”宋亦川揽过他肩膀,让他靠着自己,他手臂用力,带着他往前。   “……怎么是你来找我?”   “元谦要留下来开门。”   唐远似乎是笑了声,“我不是问这个……不是不理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理你。”   似曾相识的对话,宋亦川觉得唐远在理不理这个点上纠结得有些过了,有种小学生你理我我和你好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幼稚,而且他问这话……“你不也没理我吗。”   “你先冲我的……”唐远委屈上了,“打个赌而已,跟你又没关系,生哪门子气……”   他麻木地跟着宋亦川,脚软得快没知觉了,甚至有些意识不到它们还在不在动,只觉得宋亦川的力气很大,死死地箍着他往前走。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看不惯不行么,我还看不惯朱化,看不惯何茂清……”唐远还想再列几个他看不惯的名字,奈何实在太冷了,一口凉气呛进喉咙里,转头剧烈地咳了起来。   好不容易平复,他听到宋亦川问他:“为什么跳河?”   “……心情不好呗,还能为什么。”   “不想说算了。”   “真的啊。”唐远笑,“……谁心情好跳河。”   “心情再不好也不能跳,你是想自杀吗?”   “不想。”唐远一本正经,“河里凉快,我给脑子透口气。”   宋亦川: “……”   眼看他又要咳,宋亦川手紧了紧,“少说点话。”   好不容易挨到宿舍楼下,宋亦川提前给元谦打电话,让他赶紧下来开门。   “怎,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元谦被唐远的模样吓到,没控制着音量就冲了过来。   “嘘……”唐远示意他小点声,把老许喊起来了他们都得完。   他有气无力,干笑了声,“没事……没长眼,掉河里了。”   “先上去。”宋亦川说。   元谦忙架起唐远另一边胳膊,三人跌跌撞撞冲进寝室,直奔淋浴间。   还好这里原来是教师宿舍,管线独立,多晚都有热水,要是在学生宿舍,靠打水不知道要多少才能把唐远洗透。   宋亦川给他开了喷头,“自己能洗吗?”   “能。”隔间门都关了,温度升得很快,唐远已经能感觉到暖意了,他把宋亦川的外套脱了还给他。   “那你先洗,有事喊我。”   “嗯。”   热水浇在身上的感觉很疼,像毛孔被冲裂了一样,唐远头抵在墙上,狠狠抹了把脸,捂着没动。   水流顺着他的肩背,冲刷下一地混着沙子的浊水。   他不太有精神,洗得很潦草,期间水越来越烫,皮肤灼烧感异常明显,元谦敲门说要给他递衣服,他索性把水关了。   他右手撑在瓷砖上,平复了会呼吸,开门出去,外面宋亦川和元谦都还没睡。   “好点了吗?”宋亦川问。   “好多了。”唐远声音有点哑,“我没事了,你们早点睡吧。”   元谦在拖被他搞脏的宿舍的地,看他头发还在滴水,吹风机这时候肯定用不了了,他拿了自己的干毛巾来。   宋亦川看了眼他们,元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给唐远擦了起来,宋亦川没再管,转身爬上了床。   这一晚上唐远迷迷糊糊,时睡时醒,睡的时候觉得冷,拼命裹紧了被子,醒来又感觉到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思绪混乱,胃里绞痛,几次忍下吐意,难受得咬紧了牙,半边脸死死地埋进枕头里。   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在他觉得睡不着很羞耻,精力旺盛很羞耻的少年时期,他曾热切地盼望着能像这样病一场,最好是像书里说的那样大病一场,命悬一线,死里逃生,从此身娇体弱药不离口。   因为黄郡的话和她那时厌弃的眼神让唐远觉得像他这样皮糙肉厚的人生来就不配得到怜悯与珍惜,只有像唐思榕那种病歪歪的才招人喜欢,所以小的时候,唐远最爱做的事就是折腾自己。   他假装落水,大冬天摔进池子里,别人要送他回来他不肯,偏要在冷风里吹,直吹得浑身发紫才算完。   然而等他走回来,却是唐一裕和黄郡谁都不在,他实在忍不住,自己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觉醒来什么事没有,照旧活蹦乱跳。   他还跟人打架,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臂都流血了,担心黄郡和唐一裕会找那小孩家长理论,唐远故作坚强,表现得毫不在乎,结果却是自己被狠狠骂了,唐一裕让他以后别再给他们惹麻烦。   后来唐远又听说不按时吃饭的人容易得胃病,他想得胃病好啊,得了胃病就不想吃饭了。   不想吃饭,光是这四个字就透着不食人间烟火不入凡尘不落窠臼的高贵,而他偏偏是个好养活的糙人,于是唐远开始了饱一顿饥一顿的自我折腾。   得胃病是个长期的过程,什么时候得他并不知道,然而等他彻底忘了,却在某天有幸尝过胃里绞痛的滋味后,原先热切的期盼被冷落多年已变得不值一提。   唯一还剩下的感慨,是黄郡说得没错,他确实心眼挺多的。   “怎么回事又?!昨天还好好的……干什么去了……”唐远恍惚中听到了老许的声音,“让你们多穿点,穿秋裤,一个个要美要帅,有本事打赤膊去,几岁了还要我说,真当自己是个宝宝!”   “醒醒……”冰凉的手背贴在他额头上,唐远被吵醒了,他只知道老许喜欢背后搞阴的,没想到正面刚起来嗓门也这么大,“烧傻了都!手机呢,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就来接你回去!”   唐远眼睛都烧红了,缓慢转动着看了老许一眼,宋亦川也在,他艰难开口,嗓子眼里又痛又痒,干得像有人在里头扬了把灰,“……出差了,不在家。”   “一个都不在?”   “……嗯。”   “你小子少骗我,上回家访你也说出差了,以为我不知道他俩做什么的是吗,起来打电话。”   唐远瞪着天花板不动,这会才发现他居然盖了三条被子,自己的两条,还有宋亦川那条跟他一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有点沉……压得他骨头缝里都在冒酸气。   宋亦川看他是铁了心不想打这个电话,他对老许说:“要不我送他去医务室吧,先把烧退下来。”   “我话说在前头唐远,你要因为这事耽误月考,我可不给你开后门,你不打也行。”老许深吸口气,“我来打,我亲自打,我还就不信了。”   老许气冲冲,一方面气唐远倔,一方面也觉得这父母当得实在不称职。   分班这么久了,别说见面,到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打过,这三十个人里头,连元谦爸妈都知道打来问问孩子的适应情况,就他们家搞特殊。   老许回去翻号码了,让宋亦川喊校医过来,烧成这样就别出去吹冷风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号码就算他能翻到,也是假的,唐远瞎填的。   老田那或许有,唐一裕以前来开过一次家长会,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想到这茬。   “要干什么,上厕所?”宋亦川看他坐了起来。   唐远嘴唇干裂出细小的纹路,宋亦川给他倒水,水太烫了,他正要拿到外面去凉。   “……一会你帮我跟老许说一声,就说我爸妈来过了,接我回去了。”   “你现在走?家里有人吗?”宋亦川以为他是不想麻烦家里人来接,“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个车,很快。”穿好衣服跳下来时唐远头有些晕,他似乎忘了自己没穿袜子,光着脚就往鞋里踩。   “你是不准备回家了对吗。”宋亦川很快反应了过来,老许说他撒谎,那他爸妈大概率是没出差,他不想打电话不是怕麻烦他们来接,而是压根就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生病了。   唐远没说话,拿了手机就往外走。   “你去哪?”   唐远不看他,“别烦了行吗。”   宋亦川挡在他前面,“我再问一遍,去哪。”   “跟你有关系吗?”唐远人都快站不直了,他只想要出个门而已,怎么就这么难,“……我不是因为你心情不好,也不是为你跳的河,我就是闲的,咱俩没好到那种程度……”   “那你有本事别当着我的面跳,别让我给你擦屁股。”宋亦川也有点火了,“你想过万一吗,万一昨天风再大点,万一你脚抽筋了,你爬都爬不上来……那时候你想过把我置于何地?”   “对不起。”唐远低垂了眉眼,语气却很不当回事,“下次我挑你不在的时候跳。”   “唐远。”宋亦川低吼了声,吼完他沉默两秒,深吸了口气,“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别这样行吗。”唐远难受得过了竟有点想笑,“你又没对我做什么,不需要这样负责。”   “你当然不是为我跳的河。”宋亦川看着他,少年人淡漠的目光再次洞悉了一切,“你跳河是因为,那天在星巴克,那对中年男女里有你的父母对吗。” 第十六章 信与不信   宋亦川又问唐远要了一遍地址。   唐远这会人正虚呢,就差蹲地上了,哪还有精力跟他搞,为了尽快应付,他随口报了个小区名。   宋亦川在打车软件里输入,跳出来的信息显示从学校出发,过去居然只要五分钟,比他家还近。   可他明明记得之前去打球时唐远提过,说以前上学路上要花半个多小时,开车是比骑车快,但不会快这么多。   宋亦川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换了另一个地址。   “车来了,走吧。”   唐远没说话,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宿舍后门通常是老师们出入的地方,白天看得不紧,门卫正低头玩手机,没注意到他们。   上车后唐远半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羽绒服帽子盖过额头,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嘴唇紧抿着。   他不跟宋亦川说话,也不关心车往哪开,到地方了下就是,宋亦川总不至于追到家里去。   不过名字虽然是瞎报的,实际确实是有这么个小区,他三中有同学就住在那,唐远以前还去过。   车开了不到十分钟,最终停在的却是他完全不认识的一处小区门口。   “这哪?”唐远头重脚轻地问。   “我家。”宋亦川先他一步下了车。   “……”唐远懵了一会,“你不回去上课了?”   “跟老许请假了。”   动作还挺快,不知道找的什么理由,老许居然同意了。   之前班里有人肠胃炎要去医院,齐新萌想陪着,老许硬是没肯,打电话喊人父母来接才算完事,大概在他眼里无缘无故耽误任何一节课的行为都等同于是造孽。   宋亦川没进小区门,而是带唐远去了沿街二楼的一家私人诊所,前台护士给抽了血,医生看过之后说要吊两天水。   吊水的地方没有床,只有折叠椅,打上针后唐远半躺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头顶的吊瓶发呆。   诊所里开了空调,但进进出出的人多,热气聚不起来,他把羽绒服裹紧了,整个人都陷在里面。   大概是那椅子太硬,坐着不舒服,他人一直在动。   “别乱动。”宋亦川隔着羽绒服抓他的手臂,担心针再走歪了。   唐远看他一眼,真就听话地没有再动,只空着的另一只手在身侧握了松松了握,不断地摩挲着,看得出来他人很难受,坐立难安的那种。   露在外面的整个手背连着手腕因为凉水的不断滴入冻得通红,骨节处甚至微微有些发青,宋亦川叫来护士,问能回去吊吗,他家就住在这后面,走五十米就能到。   “你会拔针吗?”护士问。   “应该会。”看着不难。   “那行,有事你打这上面电话。”护士给了他一张名片,给他们把剩下的药装袋打包。   宋亦川举着吊瓶,担心扯到他,不得不迁就唐远的步子走得很慢。   唐远跟在他旁边,到这会已经彻底蔫了,一句话不说,让走哪走哪,让干什么干什么,宋亦川怀疑他压根没记路,可能连这会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还好吗?”他问。   “……嗯。”   “嗯是好还是不好?”   看唐远像个被提了线的人偶娃娃一样飘在他后面,宋亦川突然想逗逗他。   “不好。”唐远闷着气小声说。   “那下回还跳吗?”   “……不跳了……没下回了……”   宋亦川轻叹了口气,“知道就好。”   电梯门开了,外面风大,宋亦川拽他进来。   “你睡我房间吧,被子我再给你拿条来。”宋亦川让唐远自己举着吊瓶,他去阳台找衣架。   他床上很干净,没任何多余的杂物,不像唐远的,床尾永远放着一两件衣服,枕头边散着各种书和pad之类的。   因为长时间没人睡,上面搭了个防尘罩,唐远把罩子的一角掀开,露出里面深色的枕头和床套来。   “嗯?”宋亦川进来先开了空调,再接过他手里的吊瓶挂起来,看唐远迟迟没动,才发现他外套被管子绊住了脱不下来。   “你穿我睡衣吧。”宋亦川给他拿了一套,管子拔了上面的,从衣袖里快速饶过去。   “我能先洗个澡吗?”唐远问,声音比起之前又哑了许多,他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手里的睡衣上,“昨晚没洗干净。”   “那你能保证这一晚上都不出汗了吗?”宋亦川看出他在想什么,收拾起防尘罩,“先睡吧,等好了帮我洗干净就行。”   “……嗯。”唐远这才磨蹭着坐了下来,主要是他从小到大没怎么在别人家里过过夜,更别提直接睡在别人床上了。   宋亦川问他想不想吃点什么。   唐远摇头。   “那你先换衣服吧,厕所在里面,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看他没什么需要的,宋亦川带上门出去了。   唐远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手上针已经拔掉了。   他居然连宋亦川什么时候进来拔针的都不知道。   手背上贴着胶布,唐远掀开看了眼,针眼周围有些发青,还有点细微的隆起,看来某人“应该会”的技术不怎么样。   床头放着杯水,还温着,唐远端起来,大口大口灌下去,嗓子眼里终于舒服了点,没那么刺痛了。   他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开门出去。   “醒了?”宋亦川听见动静,摘下耳机回头。   唐远远远看见他退出去的手机界面绿油油的,“举报你。”   “托你的福。”宋亦川笑,屏幕点开对着他,“账号拿去。”   唐远真接了过来,想看他等级和装备,宋亦川手摸在他额头上,再试了试自己的,“好像不烧了。”   “几点了?”唐远把手机还给他,等级也就那样,看来平时打得不多。   “下午三点,有胃口了吗?”   “嗯。”   “想吃什么?面还是粥?”宋亦川想到什么,替他做了决定,“粥吧,青菜粥,再蒸个玉米怎么样?”   “都行。”唐远还是想洗澡,昨晚上出了不少汗,身上黏得难受,他趁宋亦川进厨房不注意,偷偷闪进了浴室。   门刚关上,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掀呢,就听外面宋亦川敲了两下,“我给你拿了条新内裤,睡衣也换一下吧。”   我靠,就差前后脚了,唐远发现这人真是个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他。   “太聪明了会被打的知道吗。”   “被谁,朱化吗?”宋亦川说。   “操……”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只被他打过。”   宋亦川语气煞有介事,唐远都能想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他笑起来,不知道怎么戳笑点上了,这一笑停不下来了,就觉得这事怎么能这么操蛋,平白无故挨一巴掌,估计宋亦川当时杀了他的心都有。   “别笑了,快点洗。”   唐远洗完出去,宋亦川在厨房蒸玉米,他擦着头发,毛巾半挂在脖子上,“你爸妈呢,不住这吗?”   两室一厅的房子不算大,装修却很新,感觉像搬进来才没多久,宋亦川卧室隔壁还有间房,门关着。   “我妈之前经常来,我住校后她就回去了,现在跟我爸在外地。”   “你是我们本地人吗?”   “按户口算是,但我小时候没在这长,所以有时候你们说话我听不懂。”   唐远猜也是这样,估计是之前上学的地方没政策,所以才高二转回来。   “去坐着吧,粥快好了。”宋亦川说。   唐远一天没吃东西了,昨晚上好不容易吃进去点还全跟着沙子一块吐出去了。   粥还行,宋亦川应该不常做饭,跟拔针一样是看会的,不过玉米挺香,软糯适当。   “晚上你睡这吧,我先回去上晚自习,老许会问。”吃完宋亦川收拾碗筷。   “我跟你一起回去。”唐远说。   “别了,路上折腾,寝室又冷,明天早上说不定有反复,这周六就月考了,你先休息好。”   住宋亦川家当然是个好选择,没人打扰,还有人照顾……发烧过后的身体很倦,唐远听他说话,渐渐难以集中精神。   他捧着热水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宋亦川高瘦挺直的背影,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一天没去学校,谢瑶没问你吗?”   宋亦川回头看他,唐远丝毫不觉得这问题有多欠,他跟他对视,理所当然地等着他的答案。   “你第二次这么问我了,想说什么?”宋亦川摘了手套,扔在流理台上,边擦手边看唐远。   “不说什么,好奇,大家都好奇,你俩在一起了吗?”   “在没在一起不关你的事。”宋亦川没有要发火的样子,脸色却绝对算不上好看,“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不妨先回答我,你和朱化是什么关系?”   “……”这两个问题有可比性吗?   “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唐远嗤笑了声,“打架斗殴的关系,互相不爽的关系。”   宋亦川没说话,像是在判断他这句话的可信度,跟着问了声,“真的?”   “这能有什么真不真的,你不都亲眼看见了吗,昨天中午我还差点跟他打起来……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他跳的河吧……”   唐远完全是开玩笑的语气,说着说着却顿住了,因为他看宋亦川的表情,有种就算他不是为了朱化跳河,也绝对为朱化做过点别的什么的意思,再联想到杨启帆说的,朱化在厕所里……   “卧槽!”唐远惊了,难怪那时候在食堂,宋亦川要追问他朱化为什么找他麻烦,“你觉得我跟他?!……操……你觉得我是……”   “你是吗?”宋亦川还嫌他死得不够透。   “我他妈直的好吗。”唐远快被他气笑了,“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我喜欢男人,就我这条件,我有必要……有必要找他那样的吗,不是,宋亦川你故意的吧,把我跟那种人摆一块,你就真信啊……”   “不信,所以来问你,信了我就不问了。”   “那我可真他妈……”唐远咬牙,“谢谢你啊。” 第十七章 视频与语音   唐远这天晚上做梦梦到了朱化,就在三楼靠近八班的那间厕所里。   梦里没有其他人,偌大的厕所就他们两个,他靠在门边的墙上,朱化肥硕的身躯紧贴着他,缓声细语地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厕所里潮湿闷热,如此近的距离更是灼气逼人,两人姿势古怪地紧紧贴着,而他居然一点不觉得诡异,反倒是一副挺享受的模样。   唐远敢发誓,从高一入学认识朱化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让他近过身,更别提这样靠着他说话。   厕所地上都是水,反着微弱的光,里面太黑了,唐远想去开门口的灯,手明明够到地方了,可就是摸不准开关的位置。   他心里着急,一急就容易出汗,于是那股黏腻湿热的窒息感愈发紧地缠绕上来,他变得呼吸困难,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皮肤上一寸一寸地爬过。   唐远开始挣扎,奋力想要摆脱那股崎岖的令人恶心的触感……   而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光亮起,唐远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有人站在门口,修长的手指就拍在那块他怎么也找不到的开关上。   灯亮了,画面却静止了。   他头脸燥热,热得大汗淋漓,眼里盛着晦涩不明的雾,直愣愣地望向门口模糊的人影。   应该是看不清的,只一道影子罢了,可唐远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宋亦川。   宋亦川也在看着他,视线沿着他胸口往下,漆黑的眼底尽是嘲弄之色,却又逐渐染上笑意。   洗手池里适时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每一滴都像他冰冷的不怀好意的笑。   唐远反应过来,迅速低头看去。   ……有一只手正伸在他裤子里。   那是……朱化的手。   操!   一阵剧烈的头皮发麻,唐远猛地坐了起来。   操操操操操……!!!   客厅里传来开关门的动静,接着灯亮了起来。   宋亦川背着书包,手上拎了个便利店的袋子,看唐远醒着,过来替他开了灯。   “怎么出这么多汗?”他放下东西,想看看他热度是不是又上来了。   唐远没等他走近,直挺挺又倒了回去,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吓的。”   “做噩梦了?”   可不是做噩梦了么。   没有比这更恶的梦了。   唐远咬牙,“你特么是不是故意的。”   没事瞎猜什么。   “故意什么?”宋亦川问:“我没说我晚上不回来,吓着你了?”   宋亦川想摸他额头,唐远想到梦里那只罪恶的手,当即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宋亦川手落了个空,有些莫名,“我看你退烧了没有。”   “退了。”唐远闷在被子里,心情复杂。   这仇是过不去了。   而且这话题还不能深聊,既然他都否认过了,等于是已经翻篇了,再聊显得刻意。   唐远有点想劈开宋亦川的脑袋看看,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不声不响这么长时间到底装了些什么鬼东西。   一边亲眼目睹朱化躲在厕所里想揍他,一边还怀疑他和朱化有一腿,如此爱恨情仇不写成小说可惜了。   “你怎么出来的?”实验中查走读查得可严,住宿生轻易不能出校门,抓到要通报批评的。   “问原来班上的同学借了走读证,刚好他想住一晚。”   “担心何茂清告你状。”   宋亦川笑,“告我什么?我跟他又没仇。”   “也是。”唐远撇撇嘴,是他小人之心了,宋亦川多好的人缘啊,何茂清巴结他还来不及,不过他要知道宋亦川是为了他偷跑出来的,不知道作何感想。   之前就听说这人人闲嘴碎,喜欢打小报告,没事就爱往办公室跑,深得老许器重,唐远这一脚算是彻底把他给得罪了。   “吃点东西吗?”宋亦川问。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唐远这会来精神了,宋亦川站他边上他不好意思再赖着,干脆穿外套起来。   “哪回回宿舍你吃得少了。”   “饿啊。”宋亦川说他能吃应该是之前两人还不太熟的时候,那会唐远下了晚自习没少吃,一路从小卖部吃回来,没想到全被人看在了眼里,“你不饿吗?”   “还行,寿司卷可以吗?”太晚关东煮没了,不然可以吃点热的,宋亦川还买了面包,不过唐远好像不怎么爱吃甜食。   “可以,我不挑。”   唐远跨坐到桌前等宋亦川热饭,趁机打量了下屋里的陈设,家具不多,只有最基本的几样,餐桌柜子什么的,一看就不是用来常住的,估计后面等高考结束,宋亦川应该不会回来了。   窗边书架上放着个小相框,框里是一幅水墨画,画着一只仰着前爪拍蝴蝶的猫,那猫块头不小,肚子圆滚滚的,下半身肥硕有力,蹲在地上后腿肉被挤得要溢出来。   唐远觉得有趣,这画风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你画的?”他走过去拿在手里,近距离看发现那猫不是大橘,而是一只花狸。   “嗯。”宋亦川端着切好的寿司卷出来了,“小时候学过一点,不过现在手生了,随便画的。”   “挺好的。”看这画工绝对不是小时候只学过一点的程度,唐远听出他话里的谦虚,他在想他小时候学过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有。   别的小孩被家长逼着学钢琴学各种乐器的时候他在玩,风吹日晒上少年宫补习班的时候他在玩,为了成绩排名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时候他还在玩。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种烦恼,也体会不到。   唐一裕和黄郡在这方面给了他最大的自由。   不……不能说是这一方面,而是方方面面。   “不过为什么都这么胖啊,你那头像也是。”这让唐远想到那部很魔性的动画片里那头因为太胖劈叉喝水时倒栽进河里的长颈鹿。   “不觉得胖了更可爱吗。”宋亦川招呼他,“先来吃饭。”   问饿不饿的时候唐远确实是饿的,可等了这么一会他又好像没胃口了。   他很少这样,对食物彻底失去兴趣,看在宋亦川花了心思去买又给他热的份上,唐远面上没表现出分毫,坐下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慢,宋亦川往他手边推了推杯子,“喝点牛奶吧。”   看他还在看那幅画,他笑笑,“你要喜欢我给你画一幅。”   “画什么?”唐远反应有些迟钝,热度上来他又有些倦。   “企鹅要吗?”宋亦川想说这个他熟练一点,最近画得多。   不想唐远脱口道:“做头像啊。”   “……”   “不好意思,有点烧傻了。”唐远轻咳了声,“给我画碗汤圆吧,满一点,碗胖一点的那种。”   “多满多胖?”   唐远想了想,“……装不下溢出来最好,团圆嘛,不嫌多,你看着画吧,画风我还挺喜欢的。”   宋亦川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看着他,“你上次说你的名字……”   唐远手机突然响了,他摸过来,看了眼是唐思榕打来的。   这个点……   唐远接起,顺手就要开后阳台的门,宋亦川拦了下,示意他进卧室。   “我开视频你转语音干嘛?”唐思榕一上来就笑问道。   “没洗脸。”唐远说。   “跟我洗什么脸,你没睡吧,我可是算好时间给你打的。”   “没。”唐远故意含糊地应了声,浓重的鼻音遮掩不过,还是被对面听出来了,唐思榕立马问道:“你怎么了?刚哭过还是感冒了?”   “没哭,我哭什么。”唐远有些无奈,他姐第一反应居然是问他哭没哭,“刚回来路上被风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们学校那河……”   “那你开视频。”   “……”   唐远服了,只得压低了声音老实承认,“感冒了。”   “发烧了吧,我听你声音特别没劲,你现在人在哪呢?”   “同学家。”   “哪个同学,杨启帆?”   “不是,新同学。”   唐思榕想说什么,沉默一瞬后放轻了声音,“干嘛不回家,爸妈知道吗?”   唐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黄郡和唐一裕知道吗,必然不知道,而他们不知道的原因唐思榕却知道,唐远不想她难过,笑了笑说:“我同学太热情了嘛,我还没来得及跟老爸老妈说呢就被他拐来了。”   “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啊,他给我做的,手艺还不错,他家就在学校附近,走两分钟就到,哎你别担心了,我现在热度已经退了,明天就回学校。”   “真的?”唐思榕将信将疑。   “骗你干嘛。”唐远故意提高了音量,赌气似的,“那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量体温。”   他关了静音,温度计狠狠甩了两下,开门递到宋亦川手里。   宋亦川:“??”   唐远:“量下,让我看看正常人类的体温。”   宋亦川:“……”   宋亦川给他量,量出来个三十五度八。   “怎么这么低。”唐远惊了,“你不会被我传染了,发低烧呢吧。”   “低烧是三十七度到三十八度之间。”宋亦川为他的常识感到无语,“我有时候晚上体温会偏低一点,正常。”   “你正常我就不正常了。”他一个热血少年,怎么也不可能低于三十六啊。   宋亦川看出来他想干什么了,“你还在烧?”   “有点。”   “去躺着吧,明天早上我再带你去那诊所,医生说要两天。”   唐远没办法了,只能开了语音,跟唐思榕说温度计坏了,他给她看手背上的针眼。   唐思榕反复跟他确认他打过点滴了有人照顾才挂了电话。   这人啊,就是不能太嘚瑟,宋亦川回来那会他以为好了的,谁想才下床蹦了两下就又回去了。   宋亦川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唐远这下相信他体温是真的偏低了,都回来这么久了,手心居然还是凉的。   丝丝缕缕的触感很温柔也很舒服,唐远掏空了力气,眼皮直往下坠,也顾不得什么了,“……你睡哪里?”   “我妈房里,稍微收拾下,你先睡吧。”   “嗯。”   宋亦川带上门出去了,唐远蜷起来睡,脸往被子里又埋了两寸。   一股淡淡的形容不出是什么的香味飘来,若有似无地浮在他脸前。   他深吸了口气,想再闻两下,鼻子堵住了。   不知道是宋亦川手上留下来的还是被子上带的。   唐远开始胡思乱想,他好像从来没在别的男生身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长得好看的人特有的吗?   那他有吗?   没人说过,应该没有吧。   为什么宋亦川有?   其他人闻到过吗?   ……   这么好闻应该不止他一个人发现吧。   可他这么摸过别人吗…… 第十八章 传与不传   早上唐远很早就醒了,头天睡太多,生物钟都差点睡乱。   他开门出去,宋亦川已经起来了,正穿戴整齐地收拾东西。   这样看他脸色还行,但昨天晚上唐远能感觉到宋亦川进进出出过他房间不止一次,估计都没怎么睡。   “要走了吗?”看时间马上早读了。   “嗯,你好点了吗?”宋亦川问。   “好了。”后半夜就没怎么烧了。   “我帮你跟老许请了两天假,再休息一天吧,中午我给你带饭回来。”   “不用了,没那么娇弱,发个烧还要人伺候。”唐远说:“你先走,我洗把脸就来。”   宋亦川说行,他确实快迟到了,万一被老许知道他擅自离校的事就麻烦了。   唐远等他走了,正要进卫生间洗漱,唐思榕的电话进来了,“还在同学家吗?我现在过来接你。”   “你回来了?”唐远一时没忍住惊讶。   自从工作了以后,唐思榕回家的次数就少了,唐远怕她来回路上累着,一般也不提让她回来的事。   “是呀。”唐思榕薄责道:“你都这样了,我哪还放心得下,快回来让我看看。”   “我哪样了呀。”唐远无奈,“你还真会小题大做,我要是你老板,扣你工资。”   “扣扣扣,工资哪有你重要,地址发来,我一会到家了,开爸的车来接你。”   唐远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进门的时候压根没看,他稍微收拾两下下了楼,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昨天进来的大门,问了门卫才知道是哪个小区。   他给唐思榕发过去。   唐远不敢随随便便站外头,这烧邪乎得很,反反复复的,万一再给吹伤了,回头不好跟唐思榕交代,他路边找了家早点铺子,进去要了碗豆浆和一个白玉豆腐包。   老板娘端来给他的时候随口说道:“小伙子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够吃吗?”   “够了。”唐远搅着豆浆里的糖,“没什么胃口。”   “哎呦,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没胃口,别是学人减肥呢吧。”   “……”   “看你,够瘦了,长身体的时候,别听他们的,多吃点昂。”   “……没减肥。”唐远笑笑,减什么肥啊,这两个字压根不在他人生字典里。   还真不是他谦虚,正常情况下这么大小的包子,他一口气能吃十个不止,今天那是特殊情况,硬件不允许。   唐远看老板娘热情,又多要了份,打包留给唐思榕。   吃差不多的时候唐思榕说她到了,唐远推门出去,车就停在路边,他裹紧了衣服开门。   人还没坐稳呢唐思榕的手背就贴过来了,车里开着空调,她手却是凉的,唐远被这一下冰得直缩脖子,忙说:“退了退了,我同学把我照顾得挺好的,还带我去诊所挂了水,这辈子第一次挂水呢。”   “挂水也值得你高兴。”唐思榕瞪他一眼,还好体温摸着算正常,她转而道:“把你们老许的电话给我,我帮你请个假,回去再休息一天。”   唐思榕之前问过唐远任课教师的事,也知道他班主任是谁,只是她在那会老许还没这么厉害,只给她们班代过课,唐远跟她说名字的时候她还反应了会。   不过老许确实有带A班的能力。   挂了电话,唐思榕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唐远问。   “我之前就提醒过爸,让他等你进A班了,去找你们班主任打个招呼,他果然又给忘了。”   “我当什么呢。”唐远笑,看她面色不虞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姐我上的是高三,不是幼儿园,分个班而已,还用得着特地打招呼。”   “别人都打你不打,就算面不见,电话总要有一个吧,分班的目的说到底是学校优待你们,哪有反过来家长不重视的。”唐思榕启动车子,“回去我说他。”   “那你当年……”唐远话一出口,很快又咽了回去,没什么好问的,他咳了两声,“你跟爸妈说了我要回去吗?”   “嗯。”唐思榕转头看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没说你发烧的事,就说我回来了,想跟你吃顿饭。”   唐远手收在袖子里,露出的几根指尖轻抵着,瘦削又苍白,反复摩擦中泛出了点不正常的红。   “别多想。”唐思榕语气温柔,拍了拍他的头,“我弟弟都要高考了,我回来看看他,不至于还要找理由吧。”   黄郡这天在家,唐远知道她在,他优越的记忆在这件事上从来没出过错。   看到他,黄郡没说什么,唐远从小就粘唐思榕,听说她要回来,逃课偷跑再正常不过,这点上她从不说他,唐一裕也不说。   唐一裕这天晚上特地推掉应酬回来,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唐思榕爱吃的,一家四口久违地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唐远睡了一下午,刚有点起色的精气神转头被他给睡没了,他顶着一头乱发,沙发上坐着缓了好一会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以前特别喜欢这种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氛围,都说小孩子坐不住,可那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叫他在一边干待着听他们闲聊说话,他也能这样坐上一天一夜。   只是更多时候,受累于他们一家都略有些沉闷的性格,他不能就这样光坐着,坐久了没意思人就散了。   为此他耍了无数的宝,扮了千奇百怪的丑,他有着数不清的话题,也有说不完的话,只要不喊停,他可以一直说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说累了,听的人也在喊累,说了这么多,听了这么久,人还是要走。   还是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黄郡突然问他学校里的事,唐远中规中矩地答了,放在以前他该高兴坏了,今天却提不起任何兴致,连唐一裕都看他,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压力太大了吧。”唐思榕给他碗里舀了勺牛肉汤,“多吃点,身体最重要。”   唐远食欲恢复了大半,唐思榕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唐思榕说什么他也点头……压力是挺大的,这周末就月考了,他还什么都没看呢。   晚上唐远去阁楼睡,房子小,卧室一共才两间,以前小的时候他和唐思榕挤一间,上下铺,后来年龄大了,他只能搬上去。   阁楼采光不好,冬冷夏热,唐远没住太久,高一开始唐思榕住校,他又搬了回来,只在周末的时候住上去。   唐思榕来给他收拾床铺,太久没人睡了,房间里一股潮味,“哪有让你一个病号睡这的,我也就住一晚,你快下去。”   “那也没道理让你睡啊。”   唐远一个飞扑蹦上床,床架子顿时吱嘎乱响,他铁了心,“我警告你千万别跟我争啊,让你睡,我还是不是人了。”   “是我弟弟就行。”唐思榕笑着拿床单抽了他一下,“轻点,蹦坏了你睡地上。”   “蹦不坏,姐你知道吗,我刚被流放上来的时候,天天可使劲蹦它了,就盼着哪天蹦坏了能换个大点的房,结果这么多年怎么着,比我还结实呢,我哪天散架了它都没事。”唐远一本正经地重重叹了口气。   “蹦坏了也是买床,买什么房。”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会外婆不还在吗,她老人家迷信,家里坏了只碗都要求神拜佛的,床榻了这么大的事她能不做点文章?何况买的时候她就说这房子风水不好,后来……”   唐远说着突然觉得没意思,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一分钱不挣,在这嚷嚷换换换的,“算了,我也就想想,买房多难啊。”   “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唐思榕推他去旁边坐着,“你想好考哪儿了吗?”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考你在的地方。”唐远说:“你又不肯回老家,我不得离你近点好照顾你。”   “那到时候我给你买。”   “扶弟魔啊。”   “……”唐思榕又想抽他了。   她帮唐远把床单被套都理好,换了新的,“早点睡。”   “明天你送我去学校吗?”唐远躺进被窝,露着双眼睛看她。   唐思榕要给他关灯,闻言学他说话,“这还用问吗。”   唐远笑起来,迅速跟她道了声晚安。   第二天一早唐思榕送他去学校,顺便去找老许,聊了什么唐远没问,估计就是替唐一裕打那一声招呼去的。   唐远进教室,早读刚要开始,元谦拍了拍他,先问他好了没,接着递过来一沓卷子,“我都替你理好了,赶紧做。”   “多少张?”唐远被这厚度给惊到了,平时一张张发不觉得,凑一块居然能这么可观。   “十四张。”   “……”   唐远心情沉重地回过身,发现宋亦川正看着他,“怎……”   “昨天怎么没回我消息?”   “……忘了。”   唐远想说手机没电了,但不可能一整天都充不上,他确实看到了,看到了却没回。   宋亦川应该是到学校不久就给他发了,问他为什么没来,还需不需要请假之类,唐远那时候要么在跟唐思榕说话,要么纯粹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回。   他这样轻飘飘两个字,没多余的解释,宋亦川没说什么。   这一天上午四五个课间他们都没说什么。   中午出去吃饭,宋亦川还是和谢瑶一起,杨启帆难得来门口等他,唐远不想表现得太刻意,只能跟在那两人后面。   他有意放慢脚步拉开距离,偏偏杨启帆个高腿长还总喜欢搭他肩膀,无形中推着他往前走,“身体好点了吗?”   “你怎么也知道?”   “你两天没出现了我能不知道。”说到这杨启帆还有点来气,“我还给你发消息了呢,回都不回,是不是兄弟。”   唐远咳了声,“没看见。”   “扯吧你,什么没看见,你就是不想回。”杨启帆翻了个白眼,“我还不知道你。”   “……”真是什么尴尬来什么,唐远看了眼前面的宋亦川,隔着点距离应该没听见。   他没想到宋亦川能为这个事情生气……也不是说生气吧,生气了吗,毕竟人又没亲口承认,不过就是半天没说话而已,以前也不是天天都说话的。   可能确实会有点不爽吧,换位思考一下,忙前忙后照顾了一晚上,转头不声不响连个屁都没有。   可忘回消息不是常有的事儿吗,何况是他那样的状态下。   唐远发现自己有点过于在意宋亦川的情绪了。   “今天早上送你来的那是你姐吗?”杨启帆突然问。   “嗯。”唐远收回目光,转看向别处。   “我靠。”杨启帆在他耳朵边上喊了声,“难怪你不觉得自己帅了,你姐才是真绝色啊。”   “那当然。”唐远笑,“xx级的传说,没听过吗。”   要说唐思榕当年,那才是真的引起轰动,宋亦川比她可差远了。   “xx级?那不都七八年前了,我上哪儿听去啊。”杨启帆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生不逢时,接着他语气一转,“不过要说传说,我倒是听过另一个,也是咱们实验中的。”   “嗯?”   “说是我们上几届,具体哪届不知道,有个女生,也是长得巨漂亮那种,跟明星差不多,关键成绩还特别好,经常考年级第一,喜欢她的人从校门口往钟楼排来回八趟都不止,听说还有人为她跳楼的。”   “这么夸张,我怎么没听过。”   如此相似度,唐远以为他故意换了个角度在夸唐思榕。   “可能是因为结局不好吧。”   唐远下意识皱眉,“怎么不好?”   “听说那女生生来有心脏病,医生断言活不过十八岁,结果真就高考结束没多久人没了。”杨启帆边摇头边叹气,“只能说红颜薄命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传了这么久,听起来像演韩剧似的……”   胳膊下的人突然不动了,杨启帆动作一滞,想问他怎么了,就见刚还听见声音的人,此刻脸上已全无笑意,“你听谁说的?”   “啊……那,没听谁……”杨启帆不明所以,只觉得唐远的情绪很不对,他故意笑了两声,“……那就是个传说,传来传去的,谁也不知道真假,你怎么了?”   前面宋亦川也停下了,目光朝唐远投来。   唐远用冷到极致的声音看着他说:“不知道真假的事拿来传,你是只剩这点八卦的本事了吗?” 第十九章 冷与我觉得你冷   唐远没去吃饭。   回到教室,他往桌上一趴,这个点没什么人,他压低了背,习惯性用额头抵着桌沿,目光自然而然垂落在地上。   地上有张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桌上飘下去的,唐远半睁着眼,脚尖反复在上面点着,一下接着一下,纸张边缘很快被踩得破烂不堪。   不该发火的,他有些懊恼,杨启帆知道什么,无非是道听途说,当奇闻异事一桩显摆给他听。   可他居然从来不知道,唐思榕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有关她的谣言竟然还在,还被传得这样离谱。   他给唐思榕发消息问她到哪了。   唐思榕回说快到住的地方了。   还真是为他特地回的这一趟。   唐思榕身体确实不好,所以唐远才更觉得歉疚,这些年表面上是他在时时叮嘱处处维护,实际上唐思榕为他操的心绝对不比他少。   别看她现在学业有成被人女神女神的惦记,小的时候全家人守在医院里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场景光唐远有记忆的就有好几次,其中凶险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唐一裕和黄郡曾疯狂反对她毕业后留在外地的决定,认为以她的身体状况,待在他们身边做一些轻松轻松的工作,甚至干脆不工作才是正确的选择。   只有唐远从来不阻止她这些,虽然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她,但比起小心翼翼地为了别人的期待延续生命,他更希望唐思榕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因为他太明白像她这样热爱生活积极乐观的人,从小到大做了多少不得已的取舍,唐思榕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没人反对,可她就是没谈过。   唐远只是站在为了她好的角度说服自己想开了,但不代表这件事本身不会成为他的痛点。   桌子轻晃了下,唐远抬起头,宋亦川站他跟前,把一袋打包好的饭放他桌上,“杨启帆让我带给你的。”   “……哦。”唐远讪讪地摸了两下鼻子,打开发现是贾叔家的。   原来他们家饭菜真可以打包啊,唐远第一次知道,“谢谢。”他说。   宋亦川坐下来,过了会又在他桌上放了杯热可可。   唐远看了眼,笑了,“这也是杨启帆让你带给我的?”   “不喝算了。”宋亦川要拿走。   唐远忙抢过来,“喝的喝的,没说不喝。”   他这会心里松快了点,跟着就感觉到饿了。   贾叔家的菜越烧越重口,不知道是不是他上了年纪口味变了,唐远经常要配白水才能吃下去,但今天的红烧肉却是色泽明艳肥而不腻,蘸汤汁配米饭异常好入口。   宋亦川看他吃了一会,不冷不热地开口,“这次又是为什么生气?”   问完他加了句,“别又说是心情不好。”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唐远不知道他问的哪件,听着像后来那件,但他不想说。   他跟宋亦川从早上开始不对付就是因为他没回消息的事,唐远避重就轻,算不上太突兀。   “哦?”宋亦川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不是故意那是什么?你应该看见了吧。”   “我……”唐远停顿片刻,偏移开视线,“心情不好。”   宋亦川转身。   “真的。”唐远叫住他,“昨天我被我爸妈叫回去,后来他俩为这事吵架,吵得不可开交,我忙着劝,把你给忘了。”   宋亦川半信半疑,主要是唐远说这话的表情跟上次骗他说被他爸家暴时一样诚恳,他生怕他再多问句是不是真的,这人就会立马改口说是假的,然后在他面前表演一出大变活人。   “我没别的意思,我……”唐远故意笑了声,“你看我问你跟谢瑶的关系,你不也不愿意说吗。”   唐远觉得那算是他的家丑,是他不想去和别人谈论的事,但宋亦川没理解,反问道:“这关谢瑶什么事,你就这么在意我跟她的关系。”   唐远看他又有点不高兴,看在宋亦川先来跟他讲和的份上,他把话咽下去,放低声音,“算了,反正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   以宋亦川的脾气,当然不会在这件事上不依不饶,他没再说什么,午休时间,他侧身坐着,拿了本书看,余光里看到唐远边吃饭边朝他瞟了好几眼。   “嗯?”   “你脖子不冷吗?”唐远问。   宋亦川今天穿了件圆领的白毛衣,领口比起之前的小高领属于是开得有些宽敞了,锁骨都露出来一小块,以往他这样穿里面会搭件衬衫,显得脖子没那么空,今天气温高,脱了外套便只剩毛衣了。   “不冷。”他说。   “我看着冷。”   唐远忍不住瑟缩了两下,有点遗憾怎么没在夏天的时候认识他,他发现宋亦川这人,一旦先入为主了他长得好,那真是哪都好,连锁骨都好。   宋亦川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哼了声,“我以为你不知道冷呢。”   “……”唐远后知后觉又被怼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   收回收回,刚才的话,没有哪都好,这张嘴就不太好。   下午课结束,宋亦川起身,问唐远一不一块去吃饭。   “不是太饿。”唐远伸了个懒腰,蜷了这么多天,手脚都有点发紧,“我去操场跑两圈,你别管我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宋亦川说。   唐远不确定地看向他,“那你晚饭……”   “晚点去吃宵夜。”   唐远笑,“好。”   下楼往操场走的路上,远远看到杨启帆从教学楼里出来,唐远跟宋亦川说让他等他一会。   他过去打招呼,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上几分不自在,话却很直接,“对不起啊,那会我不该那样冲你,跟你道歉。”   “害,多大点事,我还能真跟你生气啊。”杨启帆笑着捶了他一拳,“你看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正常情况是我不仅不会生气,还怕你气坏了饿着自己,老舔狗了。”   “瞎说什么。”唐远被他这番自我评价给逗笑了,杨启帆这人性格好,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搁,除了面对朱化时表现出了正常人应有的气愤外,唐远就没见他发过火。   “那什么,咱姐……身体还好吧?”   唐远这么大反应,杨启帆不可能不猜到点什么,他后来又去打听了,传说中那天之骄子的女生还真姓唐,只是不知道怎么传的,好好的人给传香消玉殒了,难怪唐远会生气。   “挺好的。”唐远说。   “那你搞什么,害我紧张一下午。”杨启帆瞪他一眼,他平时总笑唐远是姐控,当然清楚唐思榕在他心里的分量,安慰道:“流言嘛,没必要放在心上,一看就是咱姐太优秀了,遭人嫉妒编瞎话呢。”   “嗯。”唐远要是知道是谁在背后编这种瞎话,一定揍得他张不了嘴。   “吃饭去吗?”   唐远摇头,“去跑会步。”   站这么一会功夫,杨启帆当然看到了不远处等着的宋亦川,他轻挑了下眉,“他也不去?”   不知道怎么的,唐远没好意思说宋亦川要陪他一块去跑步的话,但事实已经很明显了,说不说都一个意思。   “那行,那我先走了。”   杨启帆笑得意味深长,唐远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没觉得杨启帆有多舔他,倒是他自己挺舔宋亦川的。   宋亦川坐在升旗台的台阶上,膝盖上放着唐远的外套,唐远沿着外道,跑了快有五六圈了。   他有意控制着速度,一看就经常跑,这么点距离轻轻轻松,第十圈的时候他从宋亦川面前经过,还有功夫冲他打招呼。   唐远抬高了右手,因为这一动作,卫衣下摆被拽上去,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腰来。   细瘦,却匀称有力,宋亦川相信他隔三差五睡不好对他没影响是真的了。   他脸上有汗,见宋亦川看他,干脆转过身倒退着跑了几步,脸上笑意难得有些明快。   唐远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是有些矛盾的,他看他在笑,跟你插科打诨口无遮拦,可多数时候,一旦他不笑了,很容易便让人回想起了过往很多个他心事重重的瞬间。   宋亦川一直记得他从河里爬上来,浑身湿透地摔在他脚边的样子,以至于从那之后,他再难把当初在八班门口笑着问他加微信的人和那个落魄间掺杂着痛苦绝望的少年联系起来。   他以前觉得唐远不该是这个样子,可又说不清他到底该是怎么样。   今天的夕阳很美,云层煮透了一样,把周围一切的人和景都照得宽容三分。   或许眼前这个笑意盈盈有几分孩子气的面孔才该是他的本相。   “你听什么?”唐远跑完了,残手残脚地滚到升旗台边,一屁股坐下后,顺手摘了宋亦川的耳机挂自己耳朵上。   “…… will present another strategy paper on how it intends to……”唐远赶紧还给他,“就不能歇会吗?”   “没事干。”宋亦川说。   “听听歌也行啊。”唐远一直以为他挂着耳机是在听歌,没想到这人这么枯燥,没事干的消遣是听英语听力。   “走吗?”   唐远看时间,“还有几分钟,我再找他们去打会球。”   球场上这个点每天都有高一高二的人在,唐远跟他们混熟了,去了随时有位置。   “你这样会不会有点过量?”宋亦川拉住他。   刚跑完十圈,按他们学校四百米一圈算,等于跑了四千米,就这样他晚上还睡不着,换成是他,晚自习开始就该没精神了。   唐远以为他在说他病刚好的事,想想确实,不该这么浪的,他撸了把湿透的头发,拉着宋亦川又坐了下来,“那再坐会吧,别浪费了。”   “外套穿上。”宋亦川说。   天色渐暗,风渐渐起来了,唐远一身燥热,吹着还挺舒服。   他半眯着眼睛,转头,想看看宋亦川是不是还放听力呢,结果不知怎么的,视线落在他白皙的耳廓上,下一秒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唐远就跟被蛊了似的,许是气氛太好了,那一刻他特别想知道,形状那样漂亮的耳廓摸着会是什么感觉。   是会像他的一样手感不佳,还是软的热的,带着宋亦川体温的。   “你看什么?”宋亦川刚好转头,见他正盯着自己。   “我能摸下你耳朵吗?”   “……”   看宋亦川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些无语,无语的同时还带了些许惊恐,毕竟是上手摸的事,是男是女说这话都很奇怪,尤其唐远的神情还那样一本正经,像是真把这件事当成了某种请求。   “开个玩笑嘛。”唐远神色转瞬即松,“哈哈”笑了两声,“就是觉得你这耳朵长得蛮有趣的。”   “哪里有趣?”宋亦川看着他,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   “你这么叫我说我也说不上来啊,没人提过吗……那可能就我觉得吧,哈哈,走吧,差不多了。”   唐远故意走在前面一点,怕宋亦川误会他真的对他色心大起,一直到两人回到教室坐下了,他才敢把目光再度放他身上,然后唐远发现,宋亦川的耳廓边缘,居然一直是红的。 第二十章 像与不像   进入A班以来的首次月考在一片怨声载道中结束了,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唐远被刺眼的阳光晃了个正着。   他预感不太妙。   其实像他这种起伏大的选手,就应该待在择定好的舒适区里起伏, 去到这种高手如云的地方无异于自寻死路, 唐远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去的每场考试都会是他玩儿心跳且反复被锤的过程。   他没什么太大的人生追求, 连黄郡和唐一裕都不管他,装模作样不过就是在等他毕业, 而他追什么不追什么,说到底是他在跟自个儿较劲。   唐远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狼狈了,他只想能早点毕业, 去到唐思榕在的城市, 按部就班地念完大学, 找份能糊口的工作, 然后能看着她姐,能多陪在她身边就行。   所以啊,何必呢。   何必在这里被迫沉浮, 做一条凤尾……不对,那都不能叫凤尾了,那得叫鸡尾。   唐远有点后悔当初脑子一热冲的那一把了, 索性不来就不来了,没人会说什么, 反倒是现在回去了要被笑话。   唐远想想老田,不禁悲从中来,不知道这次一班有没有争气的, 能在未来某一天从他手里接过这神圣的一棒。   他趴倒在桌上, 手指有气无力地来回滚着一块橡皮,宋亦川喊他, 喊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没考好?”宋亦川问。   确实这次的卷子出得有点难,考完班里怨声一片,这会都没人去吃饭,全围着明津对答案,每对一道,随之而来的必然是高低不一的哀嚎。   “嗯。”   “哪门?”   “哪门都没考好。”   “英语也没有吗?”   英语是唐远的强项,后来他找宋亦川复印完了课本,把能回想起来的批注又打了一遍,密密麻麻很是可观,一度让宋亦川怀疑他找自己复印的必要性。   “光英语有什么用。”唐远已经在想这回他要是跌出三十名开外,接下去一个月是发愤图强还是干脆自暴自弃算了。   宋亦川随手翻了几张他考前做的卷子,生病那两天囤了不少,很多到现在都还是空白,他担心唐远自己吓自己,“要对下答案吗?”   “早死晚死不都是一个死吗。”唐远从手臂里抬头,露出的眼睛睁了一只瞧他,“你这是在安慰我?”   “嗯。”   “那给我摸下耳朵。”   “……”   宋亦川脸上只差挂上个大大的无语,一时分不清唐远这副样子是真难过还是又找机会开他玩笑,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推了下他,“吃饭去了。”   唐远这厢慢条斯理地刚要起,另一边谢瑶走了过来,她脸色不是太好,眼眶微微发红,刚哭过的样子,一看就是也没考好。   不过唐远从来不信好学生说的没考好,充其量就是第一名掉到第三名的区别,跟他这种质的下滑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再没考好也还是在这个班上没考好。   宋亦川把刚跟唐远的那套说辞搬过去又问了她一遍,区别在于没说要对答案,像谢瑶这种久经风雨常年于巅峰厮杀的人必然也不稀的对,两人边聊边往门口走。   唐远缀在后面,故意缀得有点远,他一个字都不想听,尤其宋亦川安慰完这头安慰那头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渣男。   不是唐远小气,他很少评价别人,尤其是女孩子,之所以那么在意谢瑶是有原因的。   在他把谢瑶视为某种特别的存在前,她就已经到了让他感觉不舒服的程度。   谢瑶和宋亦川目前的关系姑且算是朋友,唐远和宋亦川至少也算是朋友了,大家又同在一个小食堂吃饭,来来去去见面的次数这么多。   可除了第一次朝他笑过外,再之后,特别是他跟宋亦川熟起来后,谢瑶就再没跟他说过话,多数时候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像是有意忽略了宋亦川身边出现的他这样一个大活人。   说得再直接点,谢瑶排斥他,唐远当然能感觉到,这种排斥是源于他成绩不好融不进他们的团体,像何茂清那样,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唐远不得而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被当成空气,尤其是宋亦川周围的空气,所以他越发在意宋亦川和谢瑶的关系,想听他对此更为果断的答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如果是,那他以后不找宋亦川陪他跑步吃宵夜就是了,占用别人男朋友的时间是可耻的,哥们也不行。   但如果不是,谢瑶这态度就是有问题的,连带着宋亦川也有点不正常,唐远不信他一点都没感觉到。   “这两人,真不是在谈吗?”杨启帆看着前面一男一女十足登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道。   “走一块就是在谈啊。”唐远嗤之以鼻,“姓宋的还天天陪我跑步呢,要谈也是我俩谈。”   “那你俩倒是谈啊。”杨启帆笑。   唐远说是在开玩笑,脸上却半点笑模样都没有,他突然想到,宋亦川真要谈,谈就是了,就他那稳如老狗的成绩,谈恋爱影响学习什么的放他身上压根不成立。   既然这样,他怕什么?怕耽误别人的成绩?   唐远想到每次问宋亦川时他的态度,不是不愿意说,就是给他脸色看,捂得那样死,像别人多碰一下都是罪恶,既然谢瑶也不待见他,那姓宋的还来跟他废话什么。   唐远越想越不舒坦,他觉得宋亦川就没把他当朋友,莫名其妙卷进这种三角关系,显得他这人特别多余。   而他最不喜欢听的字眼就是多余。   四人前后脚进了小食堂,以往贾叔桌子都是分开摆的,菜也是分开盛,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看他们四个经常一块出现,他特意把旁边的桌子搬过来,给他们凑了个四人桌。   唐远看到的时候没说什么,杨启帆转头招呼宋亦川一起。   而在这之前,每次他们四个走一块,都是宋亦川和谢瑶在前,唐远和杨启帆在后的队形,进了门也是,通常谢瑶直接往窗边老位置走,宋亦川自然跟她一起,所以这么长时间,他们从来没一块坐过。   来的时候一起来,坐的时候分开坐,以前桌子不摆一块还有理由,现在连贾叔都看不下去了。   唐远等着宋亦川发话,他决定如果宋亦川真的坐了,他可以不计较谢瑶,也不计较他在这件事上的不爽快,以后该怎么处还怎么处,他又不跟谢瑶抢什么,心眼真这么小还谈什么恋爱。   而如果宋亦川不坐……唐远等了一会,宋亦川果真没坐下来,谢瑶还是往窗边走,他跟杨启帆打了声招呼就也走了过去。   好,很好。   唐远拿起筷子在桌上戳了下,吃饭。   杨启帆咳了声,像是也感觉到了尴尬,这之后两人顾着吃饭,一句话没说。   吃完唐远就先走了,以往可能还会等一等,现在还等个海绵宝宝的锤子。   也就只有杨启帆这样的,会压根不当这事当事,转头又跟唐远插科打诨起来。   他胳膊一抬,十分顺手地往唐远肩膀上搭,欠嗖嗖地发表饭后感言,“谈还是得他俩谈,你谈不进去。”   “滚。”唐远崩久了腰酸,这会有的靠,干脆半倚在杨启帆身上。   快进校门时,背上突然多了股道力,推着他往前,把他从杨启帆身上推了出去,跟着宋亦川的声音传来,“好好走路。”   这四个字不知道哪戳到了唐远的神经,他火一下上来了,当即手一甩,回身冲道:“怎么走路的要你教,管好你自己。”   他这话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脸色十足的难看,杨启帆和跟上来的谢瑶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   唐远没看他们,转头走了。   这天晚自习,老许讲完卷子,喊唐远出去。   起身时周围人脸色各异,宋亦川似乎回了下头,元谦则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不远处传来一声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冷笑,不用猜都知道是何茂清发出来的。   各科试卷改得差不多了,不仅唐远,A班所有人都能预感到老许这时候喊他是为了什么。   出门没走多远,唐远跟着在楼梯口站定,听到老许问他对这次月考成绩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唐远一脸坦然,主要是有也没用,考都考完了。   “看样子你是心里有数了。”老许不大满意他的态度,保温杯往阳台上放的时候,杯底撞出不小的动静,唐远有点担心会不会磕坏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老许眉毛一竖,立马瞪了过来,“问你想法跟我说没想法,考成这样你没想法,你来干什么来了?!”   他突然拔高的音量让唐远不禁怀疑教室里的人是不是能听到他俩的对话,他沉默片刻,“我无所谓,我本来就……”   “本来就什么?!”老许一声怒喝打断他,“本来就不行?本来就不想来?那你当初上这干嘛来了!啊?!好玩?还是赶时髦?”   “唐远我丑话说在前头,别以为进了这儿就稳了,往届上来下去废掉的人可有的是!你无所谓,你当我安慰你呢你无所谓!你要没这心理素质,趁早给我哪来的滚回哪去。”   唐远已经不想去在意听不听得见的问题了,这要还听不见,除非里面的人都聋了。   老许口头禅“我丑化说在前头”,一旦这句话出现,紧跟着就全是放飞了没有边际的丑话。   唐远看老许在气头上,抿了抿唇没说话,A班名额就那么几个,他多占一个,就势必有人上不来,这没什么好说的。   老许看他低着头,终于有了点反省的姿态,他缓了口气,拿起杯子,吹开上面一层铺得满满的茶叶,“你姐前两天来找过我,跟我说了你的情况。”   唐远抬头,木然的神色略有松动,唐思榕那次要来他没拦着,他很少跟她唱反调,但其实他是不想她来的,因为他知道老许会怎么想。   “她要不说,我还真没想过你居然是她的弟弟。”   “我让您怀疑了是吗?”唐远看着他。   “你还知道,你姐可是年级第一,你呢,连前三十都保不住。”   “我也怀疑。”唐远笑了笑,“您看我们俩哪都不像吧,连名字都不像,我要叫唐思远您可能就想过了。”   “你叫不叫唐思远都跟她差得远着呢,别在这跟我做文章,现在才第一次月考,往后还有那么多次,你要还这副态度,找你们老田去,我不拦着。”   唐远确实犹豫过要不要回去,但那都是想想的事,眼下还有一次机会,什么都不争就走有点太孬了,而且就算他肯,老田也不会放过他。   她可是恨不得他哪天死了牌位都要供在A班里的人。   为了不让老许再吼得人尽皆知,唐远适时低头,“我下次一定好好考。”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明天把你父母叫过来一趟。”   “那怎么行。”唐远脱口道。   “怎么不行?你是家里缺还是怎么的?别人喊得你喊不得?”   “……”就他们家那样,还真跟缺没什么两样,“我姐当年喊过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没喊过,那我也喊不来。”   “她那是不需要喊,你要喊不来你也别来了。”   老许放下狠话,留唐远一个人在风里反思,明天就是周日,下午还放半天假,条件摆明了都给他创造好了。   唐远是准备回趟家,但不准备因为这点事惊动黄郡或唐一裕,他俩不管这些,喊了也没用,喊他们还不如老许自己吼的那两嗓子。   要真不让他待下去,他回去找老田也挺好,还省得……唐远想到宋亦川推他的那一下,以及毫不犹豫跟着谢瑶走的样子……操,爱谁谁吧。 第二十一章 上来与下去   “……我就说他那样待不长, 就那点儿分也好意思,还无所谓?呵,一时侥幸走了狗屎运, 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唐远还没进寝室门, 就听到何茂清在背后议论自己, 嗓门大得生怕他撞进来听不见,元谦跟他一块回来, 闻言拉了他一把,朝他摇了摇头。   “没事。”唐远示意他别紧张,不过就是嘴欠说他两句而已, 不痛不痒不恶心人的, 不至于。   何况何茂清说得也不算错, 他是有点太把自己当葱了。   唐远推门进去, 何茂清的声音立马小了下去。   “你,你干嘛?”何茂清摆出戒备的姿态,在唐远朝他丢过去一个不甚友善的眼神时, “你别又耍横我告诉你,你自己说无所谓的,老许骂你的话我们可都听见了……”   唐远冷哼了声, 往自己床边走去,余光瞥见何茂清正泡在盆里的脚颤了两下, 要缩不缩的样子,大概是怕他又发疯,再给他来上一脚, 连带着旁边的齐新萌都露出有些惊恐的眼神, 生怕再受牵连。   唐远懒得理他们。   何茂清这人,典型的有本事嘴欠没本事认, 上次过后,唐远听说他去找老许要求换寝室,理由是宿舍关系处不好有矛盾,可又说不出来具体什么矛盾,被老许一句心思多放在学习上给骂了回来。   后来跟他那女朋友也没下文了,不知道是分了还是有意避着唐远,算是有段时间没作妖了。   唐远对他要求其实很简单,别恶心他,别触他霉头就行,别的他无所谓。   他也不想咋咋呼呼表现得自己有多另类,成绩追不上就算了,整得跟这班里的恶霸似的。   唐远把带回来的书扔床上,找了衣服排队去洗澡。   宋亦川已经洗完出来了,正在水池边洗衣服,唐远推门进去,从他身后经过,两人都没看对方。   等到唐远也洗完出来,宋亦川那两件衣服居然还没搓完,快熄灯了,唐远赶紧把自己的也泡上,虽然进了A班之后摸黑洗衣服是常有的事,但能早点躺上床哪怕多一分钟也是赚的。   元谦急匆匆地续在唐远后面进了浴室,就剩他还没洗了,外面何茂清小声地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骂他,除此之外,整个卫生间便只剩下衣服搓洗,以及冷水被无数次翻起搅动的声音。   唐远洗衣服很快,衣领袖口搓完了事,其他地方简单过一下,放水的间隙,他去外面把热水瓶拿进来,放在浴室门口,怕一会万一停水了元谦还没洗完,最近热水不太稳定,据说是锅炉坏了。   宋亦川的视线跟着他,一直到唐远做完这些再次站到洗手池边,他摘下耳机,“你跟老许说你不想来A班?”   “你不都听见了吗。”何茂清说你们都听见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其实这话唐远不该说的,真的,显得他眼高于顶不自量力,假的,那他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唐远淡淡一笑,“我什么样你看不出来。”   “你什么样?”宋亦川伸手,把他这边的水龙头关了,“你说你家里没人逼你,那是谁在替你做决定?”   “没人逼我的意思是没人替我做决定。”唐远语气不耐,一副不愿意再多聊的姿态,衣服也不打算洗了,转身要走。   宋亦川拉住他,两人对峙片刻,他先一步缓和下脸色,“以我对老许的了解,他今天跟你说的都是气话,他不会那么轻易让你下去的。”   “他说不会就不会吗。”唐远落下去的笑再次浮于唇边,“再有一回,你觉得他靠什么拉住我,靠他班主任的身份?”   宋亦川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另一层意思,“你想下去?”   唐远没说话,就在这时灯熄了,四周陷入黑暗,只水池里老旧的瓷砖泛着青白粼粼的光。   一记瓶子倒地的声音,不知道是哪的洗衣液被碰翻,余音未散,宋亦川压低了的声音随之响起,“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什么要上来?”   “你这什么问题?”唐远愣了愣,“规则又没不允许我上来,学渣想来体验生活不行吗,我打扰到你们了是吧。”   他真是奇了怪了,说好的年级前三十,他进了,没走后门,没作弊,凭本事进的,就算走了狗屎运怎么了,狗屎运就不是本事了吗。   他当初没碍着谁,现在待不住了想下去也没碍着谁,规则摆在那,不是他定的,也不是他想改就能改的,宋亦川此刻质问的语气,像是到头来全成他的错了,实验中校史上应该不缺他这样的人吧。   “你在说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宋亦川问,以他一贯的,猜疑的,在唐远触及某个敏感问题时总会出现的语气,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漠的,问出了这五个字。   他在说什么?   他什么意思?   那么聪明的人,当然听得出他的意有所指。   唐远突然觉得有些痛苦,猝不及防的,像有人袭击了他,在他心口敲了一闷棍,并捂上了厚实的密不透风的东西。   他感觉到了厌恶,明明知道宋亦川不喜欢他这样,可偏偏还是要问。   为什么还要问,还要在意?他和谢瑶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不告白为什么不在一起跟你唐远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算什么?   唐远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没人会像他这样想问题。   不,他不是在想问题,他是在制造问题。   他应该离宋亦川远一点,或者再单纯一点。   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不应该管这些,如果哪一天杨启帆有了女朋友,元谦有了女朋友,他都不会是这样。   他错在不应该任由在小食堂第一眼看到宋亦川时内心的异样感逐渐失控,到最后误以为这才是正常。   “没什么。”唐远侧了下身,再次回到水池边,把衣服从盆里捞出来拧干。   宋亦川拽着他的手没放开,想说什么,被浴室里传来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给打断了。   “不好意思……我撞到什么了吗……”元谦探了半个脑袋出来。   “没水了?”唐远走过去,“我给你拿了热水。”   “哦哦,没摔坏吧?”   “没有,你还要用吗?”唐远递给他。   “谢谢。”元谦拎着水瓶又缩了回去。   唐远的衣服洗完了,隔间的门虚掩着,他推开,外面同样一片漆黑。   月考刚结束,连何茂清都没在被子里打手电,早早睡了,明天周日,下午放假。   唐远回了趟家,准备拿些衣服和以前的复习卷回去,耳机也坏了,刚好家里有副新的,他不打算喊黄郡或唐一裕中的任何一个去跟老许碰面,仅仅因为他第一次月考掉出年级前三十的事。   走到小区门口,唐远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黄郡今天是不是休息了,他怔然片刻,不免有些唏嘘,没想到牢牢记了这么久,才过去一个多月就忘得差不多了,亏他以前还总跟黄郡得意自己记性好。   他沿着路往里走,小区里面车辆拥挤,收废品的三轮车从他身旁开过,尾斗差点擦到他,大爷跟他打招呼,叫他看路,唐远没管,快走到楼下时,他抬头,不期然地和黄郡打了个照面。   她站在一辆车边,门开了正要进去,转头看到唐远,手上动作一滞。   唐远的视线从她微微讶然的脸上转到驾驶座上的男人身上,再转回来。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吃饭了吗?”黄郡问。   “周日,放假。”唐远说,他怀疑他妈把他当全年无休的劳模了。   唐思榕那会每周有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假期,到他这变成怎么回来了。   唐远懒得解释,他目光没收着,直直地看着黄郡。   “我拿点东西,等下要回医院。”   说不清是意外还是心虚,在那个男人也从车上下来朝唐远点头打招呼时她又补了句,“这位是我同事,顺路送我回来。”   “小远是吧,经常听你妈妈提起你。”那男人笑着说:“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的,还有印象吗?”   “没印象。”唐远不想看他,但他和黄郡站在一起,不同的是这次手没挽一块,“您贵姓?”   “姓赵。”   唐远叫了声赵叔,再次看向黄郡,“你还回来吗?”   他问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有些怪,像是话里有话,黄郡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旁的人。   “妈我问你呢,你看他干嘛?”   唐远笑起来,转头换了副无辜的面孔,像是刚才的话只是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   黄郡赶时间,“你发消息问问你爸回不回来,我晚上还要值班,先走了。”   “走吧。”唐远跟她挥手,目送他二人上车。   然而就在车门关上,车启动往前开的时候,木头桩子一样站着的人突然动了,唐远一个跨步,猛地到了车前,保险杠堪堪擦着他的腿,比刚才三轮车差点剐蹭到他的距离还要近。   他今天大概注定有此一劫。   猝不及防的一个急刹,还在扣安全带的黄郡差点撞在控制台上。   “唐远你干什么?!”黄郡气冲冲地下车,“你疯了吗?”   “没事吧?”那男人再次跟着一块下来了,跑来看唐远有没有受伤,并在黄郡数落唐远时耐着性子劝解,“孩子没事就行,虚惊一场,我以后多注意点。”   可惜唐远并不买他的账,他看着黄郡,“你说他是你同事,哪个科室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同事那么多,个个你都见过?你问这话什么意思?”黄郡还在为刚才唐远的鲁莽生气,声音不自觉拔得有些高,她几乎没怎么骂过唐远,今儿算是难得。   “没什么意思,别紧张。”唐远笑着安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爸,我也不喜欢,我就是看这位赵叔挺顺眼的,有没有可能,我是他的儿子啊?”   “啪”的一巴掌,唐远被打得偏过头去。   有记忆以来黄郡从来没打过他,这已经不是难得了,这是史无前例。   还挺疼的,她指甲有点长了,尾部刮在脸上,不流血也至少破皮了。   唐远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宋亦川,他挨朱化那巴掌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要不怎么说巧呢,当初要是他挨,一回生二回熟,这会也许就没那么多感慨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说这话你有没有过脑!跟你赵叔道歉……”黄郡气得手都在抖。   那男人几次想把她拉离现场,“算了算了,孩子开玩笑呢,都冷静点……”   “也不对。”黄郡还说了什么唐远没听,他像是自顾自地在回答刚才的问题。   他笑了笑,就是脸太疼笑得不怎么好看,“我不是唐一裕的儿子,我可能也不是你的儿子。”   那他是什么呢,他是谁要生下来的?   “我应该……”唐远莫名想到了宝莲灯里因为没有妈妈而恼羞成怒的斗战胜佛,“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才对。” 第二十二章 摸与不摸   唐远没在家里逗留太久, 拿完他该拿的东西就回学校了。   本来就是回去拿东西的,见黄郡是意料之外且顺带的事。   回到宿舍才下午三点多,人都不在, 唐远简单收拾了下, 猜元谦这会可能又在教室里自习, 于是拎了点吃的也过去了。   “做什么呢?”进去时元谦正低着头,手上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唐远踢了张凳子,坐得离他近点,手里的吃的放他桌上。   他喊元谦休息会, 注意劳逸结合, 别昏天黑地的回头给学傻了。   唐远想看他手, 元谦躲了下, 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掉地上,他弯腰去捡。   “眼镜怎么了,坏了?”   唐远趁此拿过他手里的眼镜腿, 发现腿根处已经折断了,刚掉下去的听声音应该是螺丝之类。   坏得还挺彻底。   “都这样了还修什么。”唐远把那根蚂蚱一样的小细腿扔桌上,“刚好有时间, 我陪你出去重新配一副吧。”   “不用了,镜片好的, 这里稍微搭一下就行。”元谦捡完了螺丝开始找胶带,看样子是准备裹个两圈继续用。   “行个屁,都坏到镜框了……”进门这么久, 元谦一直没正眼看过唐远, 像是有意在避着他,唐远跟他说话, 突然一把摁下他的手,凑近道:“谁弄的?”   “……没。”元谦偏了偏头,脸垂得更低了,“不小心摔的。”   “什么摔法啊?磕左边脸坏右边眼镜,你当我傻,是不是朱化?”   “不是。”元谦急忙否认,“我没遇着他,真是我自己摔的……”   “我信你才有鬼了。”唐远说着就要站起来。   元谦忙拉住他,“唐远!”   “干嘛?”唐远说:“你不是摔的吗,我又不找他麻烦,问问他总可以吧。”   元谦不说话了。   唐远就知道。   他说朱化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安分呢,感情是没逮到他,在这拿元谦撒气呢。   这帮傻逼流氓。   不过今天是周末,唐远刚也是在气头上,他这会就是想去找人也没辙。   他突然想到什么,坐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元谦,“你跟我说实话,朱化他以前在宿舍里,到底有没有对你……”   朱化喜欢小男生,元谦个头小小,又长了张娃娃脸,不经意间总会显出几分幼态,出去说刚上初中的都有人信。   “没,没有,没有!”元谦秒懂了唐远话里的意思,头摇得猛烈,“他不喜欢我这样的,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真的?”唐远眯了眯眼,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他不是最喜欢可爱的小男生吗,你长这么可爱。”   元谦又不说话了,不知道是被唐远夸害羞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唐远恍然间觉得,以这种语气带着猎奇的心态去问元谦的自己有些无耻。   他突然就不想知道有没有了,或者说害怕知道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对元谦还是对他自己。   唐远决定以后不去小食堂吃饭了,他现在没办法揍朱化,也没任何证据弄死这傻逼,别的他干不了,跟着元谦总行吧,朱化这人欺软怕硬,有他在,至少元谦能少受点委屈。   何况他现在去小食堂,哪次不跟上赶着找不痛快似的。   平时可能还感觉不到宋亦川和谢瑶的关系有多好,课业重,除了上厕所,阳台放个风都嫌奢侈,可一到去吃饭,他等她,她等他,合成眼前的一对璧人,唐远那点扭曲的心理必然原形毕露。   索性不去了,哎,一了百了,大家都舒坦。   他发消息给杨启帆说这事,没想到对面一拍即合,反正贾叔那也快到期了,省点时间出来多睡睡不好吗,何况唐远每次去都垮着个逼脸,他夹在中间也难受,这事就算他不提杨启帆也快看不下去了。   第二天晚自习,唐远一本正经地在笔记本上给自己列风险对冲。   要是接下来一次月考他考得好,掉不出前三十,那他就一直陪元谦吃饭,陪上下课,厕所也陪了,直到他顺利毕业远离那群傻逼为止。   而如果他不幸又没考好,要去向老田忏悔,那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揍朱化,新仇旧恨加一块,直揍到他哭爹喊娘扒裤腿求饶为止。   这样他就哪头都不亏。   挺好。   唐远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方案可行。   这两天被迫积攒的压力顿时消散不少。   他发了会呆,眼前白影一闪,几张卷子从前面掉了下来。   以为又是哪门课新发的,这段时间都快形成肌肉记忆了,唐远顺手抽了张就想往后传,却发现卷子上有字。   是宋亦川的,他在每一道题上面都做了笔记,密密麻麻地标着对应的知识点,连在哪里出现过相似题型都标了。   唐远:“……”   这是干嘛?   卷子发下来只管改错,上课从来不听的人,居然会做笔记了。   摆明了是为他做的。   有必要吗,做到这种程度?   我在你这儿到底算个什么呀,还是你对每个前后桌都这么好,唐远特别想问,但他知道他问不出口。   就像这些卷子一样,他做不到当下就推还给宋亦川,让他一片真心喂了狗,也做不到如获至宝地当成是他求和的奖赏。   唐远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把那些试卷压下了,压在他课桌的一角,没再碰它们。   晚自习结束,唐远起身要走,宋亦川叫住他,“错题都对完了吗?”   唐远觉得他故意的,宋亦川转过身来的时候,明显有个朝他桌角看的动作,那些卷子此刻就原封不动地堆在那。   周围人陆陆续续出了门,宋亦川却没有要走的架势,唐远怀疑他要是这会说有题不懂,他能原地给他讲到天亮。   唐远正犹豫,杨启帆突然出现在门口,喊他出去。   “你怎么还没走?”唐远问,A班晚自习下课时间比普通班级晚,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回家了。   杨启帆一脸别提了的表情,“被老田叫办公室去了,训到现在。”   “为什么?”   “为这一口呗。”杨启帆手里拎了个纸袋,上面印着一家炸鸡店的名字,他递给唐远。   “我妈跟我念叨好几天了,说多好吃多好吃,我好不容易溜出去一趟,结果回来被逮个正着,老田刚那一顿喷啊,你是没见到,回头还要我写检讨,这叫我怎么写嘛,说我妈不该嘴巴太馋影响我学习?”   那怎么行,馋的人必然是自己啊,唐远想到他站在讲台前虚伪忏悔的样子,差点笑出来,“怎么没给你没收了。”   他接过袋子,还挺沉,打开居然有两盒,“这么多?”   “一块两块的不寒碜么,吃不了分给别人。”杨启帆故意往里看了一眼,人都走光了,宋亦川居然还在,他朝唐远使了个眼色。   杨启帆多聪明一人,唐远说不去小食堂吃饭他就猜到什么了,虽然在他看来因为这点小事闹不愉快挺无聊的,但自从唐远跟宋亦川认识,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就很无聊。   他嘴上开唐远玩笑,倒没真的相信有什么,都看着再直不过的人,就像他自己,喜欢唐远,愿意跟他走得近,他跟其他人好杨启帆也无所谓,但有些人不是这样,唐远可能就属于心眼比较小的那类人。   你得承认有人就是不大方啊。   而且如果不是谢瑶先把这种不大方表现出来,唐远不能这样,这一波他站唐远。   “朱化走了吧?”唐远突然想到,他被叫住后没跟元谦一块走,元谦说要回去洗衣服就先走了。   “应该走了。”杨启帆笑,“你怕什么,怕他又蹲厕所?”   “臭虫不就爱蹲厕所吗。”   “放心,让元谦稍微注意点,别落单就行。”   “嗯。”   杨启帆走后唐远重新回到教室,想跟着一块走的,可宋亦川这边话说到一半,唐远不好直接把他晾那,说到底两个人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啊,闹什么呢。   唐远在心里甩了自己一巴掌。   “吃吗?”他把袋子朝宋亦川递过去。   宋亦川摇头。   杨启帆给得实在太多了,整整两大盒,油炸的东西不趁热吃完,过时间了容易面。   他当然可以带回男生宿舍分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何茂清尴不尴尬。   唐远提溜出一条腿来,咬了一口,味道是挺好的,不怪杨启帆的妈妈如此惦记。   “你刚想说什么?”台阶给出去了,再下也就没那么难了。   “卷子为什么不看?”宋亦川问。   唐远把盒子推往桌沿,“你吃我告诉你。”   宋亦川愣了片刻,捡起个鸡翅吃了。   他吃东西的样子永远这么斯斯文文的,细嚼慢咽,腮帮子小幅度地鼓动,咀嚼充分后才会咽下去,不像唐远,饿起来的时候恨不得生吞。   要说他是为了欣赏宋亦川的吃相才想跟他坐一起,结果因为宋亦川不给他这个机会所以恼羞成怒也有道理。   宋亦川吃完,唐远眼神又往盒子里瞥了下,示意他继续。   宋亦川没说话。   唐远适可而止,坐直了身体。   他又捞起个鸡翅,一口咬碎,“你是想给我补习吗?”   宋亦川看着他,“以后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多留一会。”   “一会是多久?”   “半个小时。”   “那我还怎么回宿舍?都快熄灯了。”   “你只在乎回不回宿舍吗?”   等你下去了你甚至可以回家。   宋亦川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像是唐远太不知好歹。   不过他这样说,表明不想唐远走,无论出于什么目的。   只是不想他走的话元谦说过,明津也说过,考完那天就说了,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唐远吐完骨头,再要去拿的时候,宋亦川一手掌盖在了盒子上。   “我没意见。”唐远说:“不过你要补到什么时候?你也知道我睡不好,久了你跟我都吃不消。”   “下一次月考。”宋亦川说:“无论你考得怎么样,留下还是回去,我都不会再管你。”   “好,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宋亦川把炸鸡拿远了,显然是不准他再吃了。   唐远看着他,目光从他精致的眉眼慢慢移向一侧,“可以让我摸一下吗,你耳朵?”   宋亦川:“……”   宋亦川有些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消化不了他这个要求,如果说唐远第一次提是开玩笑,这次又提,说明什么?   说明他贼心不死,到现在还惦记着。   说明上次就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摸。   怎么会这样,宋亦川眉头皱起,“你……”   “可以吗?”唐远眼含期待。   “不可以。”宋亦川严词拒绝。   “好吧。”唐远想了想,或许觉得这是个难得的他可以得寸进尺的机会,又问:“那如果下次我不走,可以吗?”   宋亦川把试卷归拢到他面前,连看了唐远好几眼,确定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后,扔下两个字,“再说。”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入V给大家发个红包,但我刚发着发着发乱了,有没收到的小可爱可以举手~ 第二十三章 试与不试   半个小时可能看着没多久, 但对严重缺觉的高三学生来说,却是极为宝贵的。   宋亦川决定做得轻松,不容置喙的样子, 但有几次早上也磨磨蹭蹭起不来, 周日下午必定会回家补觉。   讲错题, 归纳考点,整理笔记, 连抽背的活都干了,宋亦川尽职尽责地把唐远当成帮扶对象,连着一个星期, 唐远想劝他回去, 可空无他人的教室里唯余他俩各自埋头的时光总令他有些舍不得。   加上他和宋亦川之间话没彻底说开, 仍像隔着层什么, 唐远拉不下脸来拒绝,也不想因此扯出更多。   反而是宋亦川这天晚上问他,为什么不去小食堂吃饭了?   唐远说是为了元谦, 事实上也确实有他一部分原因,不算撒谎。   他现在不跟元谦一块回宿舍,让他晚上走的时候尽量跟着齐新萌他们, 朱化无赖归无赖,最多只敢背后搞搞偷袭, 真要打群架他第一个夹起尾巴。   “我还以为……”宋亦川这一整天都在咳嗽,貌似感冒了,这时候没忍住又咳了声。   唐远当然知道他以为什么, 迫于尴尬不好表现出来, 只能硬着头皮装无辜,“以为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 唐远应了声,晚上水喝多了,想上厕所。   “要我陪你去吗?”宋亦川问。   “开什么玩笑,你当我多怕呢。”   又不是小学生了,上个厕所还要人陪。   唐远笑着起身,特别想说你要是去了,没准我就尿不出来了。   走廊里没有灯,这个点,只他们教室门前一片还亮着,实验楼里没有单独的厕所,要穿过连廊去之前八班教室后门口那间。   唐远进去的时候还想着别开灯,这个角度,万一被门卫看见,回头再来赶他们,但等他真的想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手还没摸到墙上,就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一时没防备,猛地朝前栽去,期间他想去撑厕所门,同样还没够到,就又被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人给踹了一脚。   那一脚又狠又重,踹在他腰上,剧烈的疼痛没有丝毫停顿地钻入他大脑,唐远咬着牙,闷哼了声,跪摔在地上。   接连不断的拳脚开始往他身上招呼,听声音至少有四五个人,唐远当然猜到是谁,使这么龌龊的手段,选这么肮脏的地点,除了朱化这种阴沟里的臭虫,没人干得出来。   他本能地蜷起身体护住头,在最短的时间里缓过劲来,然后开始反击,周围太黑了,看不清他们谁是谁,但能解决一个是一个,躺平挨打可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唐远一把抓住离他最近那人的脚脖子,反手狠狠一拧,眨眼间便把人掀翻在地。   那人明显没他抗揍,摔了一跤而已,拳头还没下来呢就开始惨叫,唐远刚才都没舍得出声,怕动静太大把宋亦川引来。   前车之鉴,他一点都不想把宋亦川再牵扯进这摊污泥里。   拳脚固然痛,可要痛也不能是他一个人,就在唐远把那人打得鬼哭狼嚎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摁住他!”然后四五个人开始同时困住他的手脚。   唐远被死死钉在地上,地上有水,这么一会羽绒服没事,校服裤不厚的一层被浸得湿透,大冬天本来就冷,厕所这种地方就更是阴森,冷,加上疼,唐远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小幅度地打着颤。   “挺能打啊。”朱化粗粝的声音突然响起,“看来以前是我小瞧你了,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只会死读书,跟那小傻逼一样呢。”   “你想干什么?”唐远气息不稳地瞪着他,试图挣扎,但绝对的人数面前,他也知道自己不占优势。   “不干什么,揍你而已,没看出来?”   “揍我?”唐远说:“那我劝你适可而止,把我打伤了……明天你也逃不了。”   “哎呦,我好怕哦,好学生要去报告老师了。”朱化怪笑一声,捂着心口蹲下来,手往唐远脸上拍,“你以为我傻呢,我想揍你,自然有的是办法叫你说不出话来。”   唐远嫌恶地偏过头,额角被汗水湿透,淌过遮住了的血痕,一双眼睛被洗得发亮,朱化眯了眯眼,收回手,阴笑两声后再度凑近。   “你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我以前就发现了,像你这样的,没准操起来更带劲。”   “我操你妈!”唐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朱化看他的眼神更是叫他寒毛直竖。   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傻逼能对着他说出这番话来。   操什么?   操他?   如果朱化说的有办法叫他说不出话来指的是这个的话,那他确实不会说话,他会直接拿把刀冲到教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捅死他。   “脱光他。”朱化一声令下,几人开始分工有序地对唐远上下其手,撕扯他的衣服。   冬天穿得多,要脱光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几番来回后,各自又都挂了不少彩,只是唐远到底势单力薄,几人连翻上阵,很快他便体力流失严重,再难应付。   如果说唐远一开始不想喊是因为不想把宋亦川牵扯进来,那么当他校服裤连着内裤一起被人扒下,下%身再无遮挡时,他却是不敢再喊了,他怕宋亦川看到他这副狼狈的任人宰割的模样。   唐远比之前抖得还要厉害,当初他从河里爬上来可能都没抖成这样过,他呼吸剧烈,接连不断的抽气声像是要把牙冠震碎。   “害怕了?害怕学两声狗叫我就放过你。”   “滚!”   朱化突然一把抓起他的下%身。   唐远从喉咙深处翻滚上来一股强压着的呜咽,条件反射地想蜷缩起来,奈何手脚连着肩膀都被人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朱化的手很凉,五指轻微搓动,带着威胁的意味,那股黏腻的湿热的夹杂着手汗般的触感,叫唐远胃里止不住地泛恶心。   这人有病,真他妈的有病。   他那个时候不愿意正视元谦的问题,可如果朱化连他都不放过的话,完全照着他口味长的元谦又怎么能幸免,唐远想到当时元谦那个闪躲的眼神,愈发觉得朱化不是人。   这个畜生。   “你再敢碰我,我绝对杀了你!”唐远咬牙,额角青筋凸起。   “那得看你本事。”朱化笑,“你要真行,就不会落到我手上了。”   他说着手下又是一用力,唐远汗都下来了。   操,疼死了!   这他妈可真是绝无仅有的新奇体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这么捏过他。   别说捏了,记事起就没人碰过了,他妈简直变态到家了。   他不会真动手吧?当着这么多好兄弟的面,口味有够重的。   不过那也好办,等他爽完了,唐远保证绝对叫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朱化突然松了手,走过去把灯开了,刺眼的光一下灼痛了唐远的眼。   朱化拿出手机来,对着他拍了几张照,“当初你来我们家店里栽赃,我没证据,现在我给你把证据留这儿,明天有人问起,你可得想个好点的理由。”   “你以为我会怕?”唐远怒极反笑,他长这么周正,身材也不差,这照片放到网上,绝对是属于需要付费才能观看的内容。   “怕不怕你自己心里……”   朱化话没说完,灯突然灭了,接着一记重响,伴随着朱化一声惨叫,唐远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与此同时门口闯进来一道人影。   其他人一看这情况,纷纷放开唐远冲了过去,奈何宋亦川动作比他们快,他一把抓过地上的人,拎起后衣领往墙上又是重重一撞。   □□被重击的声音大晚上听着尤其渗人,像肉馅被摔在砧板上的声音再放大无数倍。   “别过来。”宋亦川把人拖到水池前,一手抓朱化的头发,叫他脸对着镜子,大有谁再敢上前一步,绝对要给朱化毁容的架势。   几个人犹豫着,面面相觑,那镜子早有裂纹,要还像刚才那样撞,绝对不是惨叫两声就能解决的事。   远了看不清,唐远凭感觉朱化应该是流血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听到规律的滴落声,一滴接着一滴,催命一样。   “别别,别动……都别动……听他的。”朱化被刚那一下撞懵了,此时一看自己面前是面镜子,差点吓破胆。   “让他们都滚出去。”   “……出去,都先出去……有话好好说……”   等人一个个都退出去了,宋亦川把洗拖把的水池一堵,接着开始放水。   唐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么黑的地方他也看不清他想干什么,他抓到自己的裤子穿上了,宋亦川这灯关得及时,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   “手机给我。”宋亦川嘴上问朱化要,却没给他给的机会,话音落下,一把将他脑袋摁进了蓄满水的池子里。   唐远差点吐出来,一是胃里难受,二是朱化呛水的声音咕噜咕噜的,那池子洗拖把的他们都知道,那拖把拖过什么……算了,不能细想。   朱化痛苦地挣扎着,宋亦川摁够了把他拽出来,可不等他回答又摁下去,反复几次,直到朱化再没力气喊叫,被他像破布一样扔地上为止。   “还有气吗,淹死了我可不想负责。”唐远靠坐在墙角,脸色苍白,除了还能说话,比此时地上的朱化也好不到哪去了。   宋亦川捡起朱化掉在地上的手机,走到唐远跟前,脱了外套披在他身上,“还好吗?”   唐远冷得说不出话来,他衣服都湿了,宋亦川抱了他一会,一直到他没那么抖了,才扶他起来,“先离开这。”   门口朱化的“尸体”已经被清走了,他那几个小跟班还挺忠心,跑路都没忘带上他。   一直到回到教室,唐远才总算缓过来点,宋亦川会来他其实没那么意外,他去太久了。   只是整件事情过于荒诞,宋亦川会关灯,说明他看到了,哪怕从他看到到关灯只间隔了一两秒,可他就是看到了。   唐远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如果说在宋亦川出现之前更多的是愤怒的话,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长久的沉默绵延到现在始终挥之不去的或者可以称之为是难堪,令人窒息的难堪。   “回去吗,回去洗个澡。”宋亦川把他里面的毛衣也脱给唐远,自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衫,唐远的衣服他去了趟厕所都拿回来了,是扔是留至少不能放在那。   “回去吧。”宋亦川说得对,他至少得先洗个热水澡。   空无一人的长堤上冷风阵阵,唐远走得很慢,身上到处都疼,宋亦川配合着他的脚步,“要我背你吗?”   唐远摇头。   “宿舍里有药吗,酒精碘酒之类的?”   “元谦有。”上次他脸磕伤了唐远给他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自己身上了。   “你……”   “嘘。”别说话了,唐远很疼,快没力气了,那地方应该是破皮了,他实在走不动,扶着栏杆坐了下去。   整件事越想越怪诞,唐远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着宋亦川,事情发生到现在第一次敢这样直视他的眼睛,“你说图什么呀?”   “嗯?”宋亦川蹲下来与他平视。   “男的跟男的,真有这么爽吗?”   “我不知道。”宋亦川很温柔地回答他,像是他稍微大点声都可能在唐远身上造成二次伤害,他皮肤露出来的地方都是青肿痕迹,看上去那样的触目惊心。   可如果他知道唐远接下去会说那样的话,一定会后悔自己这一路上的温柔。   “宋亦川。”唐远叫他的名字,看进他漆黑的眼底,“你要不要跟我试试,说不定我就能理解朱化了。”   宋亦川眉头轻蹙,“你理解他干什么?”   “我不开玩笑,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唐远故意压低了嗓音,隐忍的痛苦转瞬变成了蛊惑,“我想做,特别想,你跟我试试吧。”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跟那天说要摸他耳朵时一样,真诚、炽热、带着几丝眼底着迷的疯狂,宋亦川猛地站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休息了不休息了,换一天休息 第二十四章 喊与躲不过要喊   回到宿舍, 元谦还没睡,听见动静他坐起身,黑暗里见宋亦川和唐远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他小声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我给你俩留了热水。”   话是对唐远说的, 好在灯已经熄了, 唐远应了声,尽管周围一片漆黑, 他还是闷着头,快步走进了卫生间,他不想元谦看出来什么, 他没办法跟他解释, 更不想见任何人。   宋亦川跟进来, 在唐远进浴室前拉住他。   这一路后来宋亦川再没跟他说过话, 长堤一路始终走在他前面,如果不是唐远一身伤,看着实在狼狈又可怜, 他猜宋亦川应该是不想等他的。   他那几句话没经大脑,就这么说了出去,说完既不害臊也不后悔, 好像这些话在他心里憋得太久,早就想说了, 忍过了这次还会有下次,不如选个让宋亦川就算想翻脸也没法走人的好时机。   宋亦川确实想过就这么把他扔那算了,算是对唐远口无遮拦的惩罚, 几番越界, 他都没真跟他动过气,但没动不代表他不会, 这些话从唐远嘴里说出来,对着他说,即便是玩笑的话,也开得未免太过。   唐远今晚的遭遇令宋亦川想说出一些安慰的话都觉得难以启齿,他可以替他拦下朱化,可以给他衣服听他抱怨,甚至忍受他的口无遮拦,却不能表达关怀,问他接下去想怎么办。   他原先还顾忌着这一层,只是后来唐远无所谓的态度,以及那句轻飘飘到有些不知廉耻的话,让宋亦川收回了所有刻意的谨慎,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再刻薄一点。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直白问道。   “没想好,再说吧。”唐远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宋亦川不解为什么都这样了他还在回避问题,“什么时候想好,还是你觉得过得了明天?”   “朱化要咽不下这口气,大不了约个时间再找回来。”   “你呢,我问的是你。”宋亦川加重了语气,“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你父母吗?”   “这有什么可说的。”这下轮到唐远不解了,“再说你让我怎么说,说你们儿子在学校里跟人打架,还被人拍了□□威胁,换你你会说吗?”   “不会主动说,但你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这已经是朱化第二次找他麻烦了,手段一次比一次恶劣,宋亦川不知道如果第一次的时候不是凑巧揍错了人,唐远是不是也会像被这样对待。   “有什么不一样的。”唐远笑起来,“我倒觉得下次没准他会找你。”   “……”宋亦川被他的轻佻激怒,刚想发作,唐远挣脱开他的手,看着他,“先让我洗澡行吗。”   宋亦川这才察觉出他说话时尾音里藏着的不明显的颤抖。   原来他也不像他说得那样轻松   他在忍耐着,他不想聊这些。   宋亦川松了手。   天知道唐远有多想洗这个澡,他一刻都忍受不了了,当全身的皮肤接触地面,那一刻他想杀了朱化,比被他的手抓着下%身时还想。   唐远脱了外套扔给宋亦川,他衣服穿的他的,裤子还是自己的,早在厕所里时就湿透了,一路上回来只想着多疼多难受,这会放空了脑子才觉出冷来。   唐远这一个澡洗得有点久,洗到后来水都凉了,身上有破了皮的口子,其实不该洗的,但让他留着这一身多一秒他都要发疯。   妈的,也不知道那群人这么摸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摸到手又是什么感觉,占到便宜了吗,他这样的也能给他们便宜占?   门外宋亦川轻敲了两下,打断了他的思绪,唐远停下动作,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我热水也给你。”   “那你呢?”   “稍微留一点就行。”   唐远给他留了半瓶。   洗完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摸黑爬上床,床头放着棉签和碘酒,他胡乱擦了两下,倒头睡了下去。   脑子里有根弦一直在强有力地弹跳着,身上所有沾过伤口的地方此刻不约而同地疼痛难忍起来。   唐远仔细回想,发现从他起身决定去上厕所的那一刻起,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帧一帧,犹如荒诞默剧一般,变得灰暗无比。   仅有的光亮来自那突然闪过的两秒,只是那两秒,他现在更希望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宋亦川没出现,没救他,这样回头他说起在厕所里黑灯瞎火撞得满身是伤的传奇经历也能更有底气一点。   可他偏偏什么都看见了。   唐远听到宋亦川上床,躺下去,没跟他说一句话,给他拿了药却没问他用没用。   宋亦川可能都不知道他身上流血了,后颈那,挣扎的时候被在台阶上磨出来的。   “宋亦川。”唐远坐起身,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宋亦川侧躺着没动,这么一会不可能睡着,唐远等了几秒,听到对面很轻地应了声。   于是他把枕头被子整个调了个个儿,睡到了另一头。   睡下后唐远睁着眼,看了会头顶,再次开口道:“你能也睡过来吗?”   这次宋亦川没应他,不知是谁的鼾声响起,又缓缓落下。   四周安静异常,像是最初那一声,是唐远恍惚里自以为是的错觉。   早上唐远没等宋亦川,跟元谦一块走的。   何茂清刷牙的时候看到他脸上和手上的惨状,暗戳戳问了好几个人,可惜都没人知道,他又实在太好奇,或者说太想看唐远出丑了,竟壮着胆子问到了宋亦川跟前。   他平时都不太敢和宋亦川说话的,要么是惧于宋亦川生人勿近的气场,要么是他之前和唐远走得近,而唐远和何茂清有过节,因此被自动打成了一派,总之一个寝室住着,却是全无交流,堪比陌生人。   可就算他问宋亦川,宋亦川也不可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今天周身的气压比平时还要低,看何茂清的眼神明晃晃的全是少管闲事的警告。   “不是他俩打了一架吧?”何茂清眼看着唐远出门而宋亦川全无反应的样子,联想起之前有段时间两人类似的相处模式,“我就说姓唐的不行,果然不是他的对手。”   “你管人家呢。”齐新萌朝他使了个眼色,推着他赶紧下楼。   路上元谦也是好问歹问,可唐远就是不开口,他手里拿着朱化那只比他的二手小水果还破的手机,摁了半天才找到输密码的界面。   就这破玩意还要密码。   屏幕右上角碎了个小口,口里能看到细微的玻璃渣,光凭这年代感就知道不是昨晚挨宋亦川揍时摔的,更恶心的是这手机每一条边缝里都嵌着层黑灰,屏幕上全是油乎乎的指纹,唐远拿着都嫌脏手。   真破,他要是还用这么破的手机,肯定想想怎么在学校里利用校霸的身份搞事业,而不是一心只想着搞黄色。   唐远这厢没能替朱化遗憾多久,上楼时撞见老许,一副专门等在那的模样,就知道被宋亦川猜中了,这事没过得去。   “你跟我过来。”老许原本铁青着的脸在看到唐远后又黑了几分,背手就是一个转身。   “唐远……”元谦扯了扯他衣服,看上去比他还紧张。   “没事。”唐远安慰他,让他把东西带去教室,“一会宋亦川要是问起,就说我心情不好去操场跑步了。”   “……为什么?”   “没为什么,照着说就行。”老许等完他就要走,说明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和宋亦川也有关系。   朱化识相点就别做多余的事,而且昨天晚上那么黑,他可能都没认出来揍他的是谁,唐远虽然朋友不多,但也还是有那么几个,何况宋亦川在朱化眼里,一直是唐远攀不上的关系。   于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唐远走进了办公室,老许和老田作为两方的班主任自然都在,朱化和一班那两个同学也在,只是比起昨天的阵仗似乎还少了几个。   再然后是政教处的副主任,一个高瘦秃顶的中年男人,一张小且满是沟壑的脸极有辨识度,放到实验中历届任何一个学生面前都是一场噩梦,唐远可能猜到为什么这件事没过得去会这么快被学校发现了。   唐远进去后,李主任坐在老田的座位上,脸上沟壑叠得愈发深厚,他问唐远对昨天的事有什么要说的,想听听他的想法。   唐远说没有想法,不是他先动的手。   “他刚说不是他,现在你又说不是你,那你们到底谁先动的手?”   李主任坐直了,把老田的杯子往旁边一放,两手交握在桌前,颇具压迫性地看着唐远,“伙同校外人员在学校里打群架,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我敢说实验中从建校开始就没发生过这么恶劣的事!”   “这怎么能叫群架呢,李主任你先消消气。”老许忙出来打圆场,“你看我这边,就唐远一个吧,一个能打什么群架,这不纯挨欺负的份嘛。”   老许这话直接就把屁股坐歪了,反正不管事实怎么样,唐远势单力薄是有目共睹的,朱化又是前科累累的人,好坏不难分辨。   难的是朱化的伤,看起来竟比唐远的还重,这就有点难解释了,李主任自然也注意到了,冷哼了声,“你看他这样子像吗。”   老田这时候推了唐远一把,让他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再讲一遍,“你可够出息的啊,走都走了,还不忘回来折腾我。”   “真不是我。”唐远适时地皱起脸,“我没事招惹他干嘛,是他找我麻烦,又不是第一次了。”   唐远知道问题的症结现在在哪,确实他一个人是打不了群架的,唯有挨欺负的份,可这不还有一个人呢吗,他不能说,怕说了朱化再把宋亦川咬出来,他也不能现在就脱了衣服给老许他们验伤。   不过叫唐远没想到的是,像朱化这种栽赃狡辩样样齐活的人,这次居然罕见地闭了嘴,从唐远进门到现在,除了指认一句先手动的是他之外,再没说别的话,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不过惨确实挺惨的,鼻子那青红交加肿得老高,快把山根都淹没了,只是这么站着的功夫还流了回鼻血,老田赶紧给他拿纸巾让他擦了。   可能真的是被打怕了,要么就是理亏在前不敢说,怕说了再背个处分直接就给开除了,反正他现在就是一口咬定了是唐远先动的手。   至于为什么带校外的人进来还这么晚不回去,朱化解释说是带进来参观的,实验中那么有名,人家想进来看看,遇上唐远那是碰巧。   看李主任的意思估计压根没信,但再问,两个人还是互相咬对方,朱化这边有个人彩挂得也挺重,跟着一块咬唐远。   所以这事还没那么简单,李主任又问老田和老许,三人各怀心思,最终既是折中也是拖延战术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唐远最不想听但也知道躲不过的意见。   喊家长。 第二十五章 想通与想不通   办公室出来, 朱化跟在唐远后面,在他往反方向走时叫住他,“手机还给我。”   “可以。”唐远侧身, “不过在这之前, 你是不是得先把我那些艳照删了。”   “你给我, 我来删。”   “密码,我自己删。”唐远不上他当, 一字一句地道。   朱化看着他,半天没有开口。   “交易失败,看来不傻。”唐远冷笑了声, “既然你不给我密码, 那我也不可能给你手机, 有本事你来抢。”   “那他妈是我的手机!”朱化压低了声音吼。   “可现在里面是我的照片啊。”唐远朝他走近两步, “你说我要是把它给出去,李主任还会像现在这样为难吗?”   “给出去你他妈也完蛋。”朱化咬牙,狠狠瞪起的眼里闪过怒火。   “我完蛋?”唐远嗤笑了声, “我完什么蛋,我可是百分之一百的受害者。”   手机在他指尖被抵着转了一圈,当着朱化的面, “还是你觉得,我猜不到这里面有什么?”   朱化刚在里面没像上次那样疯狂咬他时唐远就猜到了, 或者更早,宋亦川把手机抢下来给他的时候,如此一个摄影爱好者, 这破手机里的恶心程度可能远超他想象。   有像杨启帆口中自愿跟他在厕所苟且的小男生, 就必然有元谦这种被迫的,朱化能想到拍他, 以此让他说不出话,又怎么会放过其他无辜的人,所以这个手机,就算拿不到密码,唐远也永远不会再还给他。   “你他妈再废话,老子让你还!”朱化一下暴怒起来,冲上来就想从唐远手里硬抢。   还在离办公室门口没多远的地方,老许他们说不定还听着呢,他就敢这样直接上手,可见真被唐远说中了。   朱化厚重的身体撞上来,唐远迅速一个扭身,轻巧地躲开了,阳台狭窄不好施展是其一,离了他那些狗腿,在唐远眼里,那就跟个废物点心差不多。   唐远难得好言好语,“既然已经到我手里了,还你就别想了,不如想点实际的。”   “你想干什么?”朱化喘着粗气,见楼梯口有人上来,他不得不收敛动作,肿大的鼻子有些滑稽地翕张着。   “放心,不为难你。”唐远说:“记住一点就行,把你打成这样的人是我,昨天晚上在那间厕所,没有除我和你那群朋友之外的任何人。”   朱化看着他,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今天在办公室里也是,他为了不牵扯出手机里的东西,除了唐远,没提昨晚那根节外生的枝。   他隐约能猜到是谁,这么多天侯着的人,怎么会不清楚他都和谁在一起,只是没想到宋亦川会为了唐远这样出头,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下手居然能这么狠,上次他还手还以为是气头上赶着了。   朱化毫不怀疑,那会他要是不识好歹跟宋亦川硬碰硬,他真能把他脸往镜子上撞。   “无论这件事最终结果怎样,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把你手机里的东西放出去。”唐远说:“但我也警告你,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对元谦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人动手,我绝对饶不了你。”   “老子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有把柄在我手上。”   “行,你等着,你现在不给可以。”朱化恶狠道:“早晚有一天老子他妈让你跪着把东西送到我面前,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早读课快结束,眼看就要打铃,朱化贼心不死,再度朝唐远袭来,然而扬起的手没等落下,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架住了。   宋亦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这里,他猛地一个甩手,推开了朱化。   “他当然不会送。”他从唐远手里把手机拿走,当着朱化的面塞进了自己口袋,“从现在开始,想要你来找我。”   “哎……”别说朱化了,唐远都没反应过来。   碰巧这时李主任从办公室里出来,朝他们这望了眼,唐远忙拉着宋亦川走了。   “老许找过你了?”回去的路上,宋亦川没走几步,停下来问。   “嗯,了解了解情况,让喊家长。”说到喊家长唐远就头疼,上回的家长在老许那还没过去呢,又蹦出来个新的,这下铁定是逃不了了,刚在办公室老田那边说她来联系,估计就是防着他呢。   “去为什么不叫我?”   “叫你干什么。”唐远淡定一笑,“这事跟你又没关系。”   宋亦川在听到没关系这三个字时,肉眼可见地沉了脸色,“那你怎么解释朱化的伤,说是你打的?”   “是我打的呀,他自己都这么认了。”唐远说:“何况昨晚上我确实还手了,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有什么区别,没必要再把你扯进来……”   宋亦川话没听完就要往回走,唐远忙拉住他,“你干什么?”   宋亦川冷着脸,“我打朱化的事也跟你没关系。”   “哎哟你就饶了老许吧。”唐远笑,“一早上了,眉头就没松过,再多一个你,他还活不活了。”   他拉着宋亦川,手从他衣袖一路拽上了肩膀,“我没故意撇你,真的,先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宋亦川停下动作,深吸了口气,“你说。”   “先走。”狗狗祟祟地杵这一会再叫李主任给逮着。   唐远嘴上说着,胳膊顺势搭上了宋亦川的肩膀,半搂着推他,宋亦川一下绷紧了肌肉,半边身体都僵了,脚下步子一错,差点被唐远绊倒。   这么明显的反应,唐远当然感觉到了,他不着痕迹地又松开了。   他认真给宋亦川分析,“我这么做是因为朱化没提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提你,要么他没认出来,要么他聪明,想送我个人情,好跟我谈条件,既然这样,平白牵扯你进去没意义。”   宋亦川说:“你一个人扛着就有意义?”   “不算扛吧,这事我占理。”   “那以前呢,以前你不也占吗?”宋亦川问。   唐远没想到上次那事他还记着呢,“以前那不是不想被叫家长嘛,这回事闹这么大,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我就是喊上你,顶多把你家长也叫过来,所以我说没什么意义,又不是人多能解决的问题。”   唐远说得有理有据,宋亦川差点真被他忽悠过去,“那谁来证明你占理?”   “……”   “难道又要像上次那样放过他,等着他再来找你麻烦?”   “我放过了他,他才能放过我。”唐远收起笑,“你有没有想过,你去了,就是证实朱化打了我,万一他恼羞成怒,把拍了我照片的事说出去,你让老许他们怎么办,看还是不看?”   这也是宋亦川一直在顾忌的,他差点连问都问不出口,这样的难堪让唐远坦然接受有些残忍,朱化没主动提,那这件事就不必翻出来。   下课铃响,陆续有人从教室里出来,唐远把他往连廊处的楼梯间里推,宋亦川出神片刻,轻易被推了进去。   唐远知道他动摇了。   他朝他伸手。   “什么?”宋亦川问。   “手机。”   “放我这。”宋亦川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   “你想看我裸%照啊?”   宋亦川加快了步子。   “想看你直说嘛,咱俩一个寝室,近水楼台,下回我……”   唐远跟在后面,视线落在宋亦川肩背,继而被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的几道红痕吸引了注意。   新的?昨天还没有。   晚上回去光顾着自己了,都没来得及检查他一下。   “我不想看。”宋亦川突然停下,唐远差点撞上去,“别总这样不把他当回事,你以为捏着他把柄,可你同样也把自己置于险地,那种事都做得出来的人,你怎么保证下次不会有更出格的举动?”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唐远问。   “手机放我这,以后上下课你都跟着我。”   “吃饭也跟着你?”唐远看着他,“那你转回来吗?”   “可以。”   这算什么。   “宋亦川。”唐远突然叫他的名字,“昨天还在生我气,这么快气就消了?”   他手伸向宋亦川的口袋,“还是说,你想通了?”   “想通什么?”宋亦川一把握住,制止了他的动作。   “装什么傻。”   两人僵持片刻,唐远终于卸下故作而起的假笑,“我再说一次,这是我的事,咱俩没好到这种程度,给我。”   很不幸的,手机最终还是没能回到唐远手里,被宋亦川拿走了。   唐远趁他离开座位的间隙去找过几次,都没找到,应该还在他身上。   下午的时候老许再次喊他去办公室,家长们都已经叫过来了,唐远没想到学校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黃郡和唐一裕居然一起出现了。   记忆里凡是需要家长出面的时刻,他俩要么来一个,要么不来,细数的话,可能唐思榕来参加的家长会比他夫妻二人加起来都要多。   唐远不知道老田是怎么跟他们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被退学了。   对那一天下午在李主任办公室会面的细节唐远已经记不清了,就记得朱化那个和他体型如出一辙的妈,抱着她宝贝儿子在一群人面前失控地又哭又叫,嘴里不停嚷着他们家孩子老实,没什么心眼,被欺负成这样了回来也不说,家里做生意忙照顾不到,孩子懂事不给他们添麻烦,这次一定要给他们做主云云……场面一度有些失控,李主任几次想把话题扯回来都被打断了,到最后也没有个决断。   黃郡和唐一裕这种自诩的体面人哪见过这阵仗,几次回过头来质问唐远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把人家打成这样,以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沟通非要动手。   加上那时候被唐远抓住揍狠了的小跟班也在后头哭,一五一十地细数他的罪恶,说得有鼻子有眼,怎么下的拳,打的哪,几下动作清清楚楚,一时间矛头纷纷指向唐远,搞得他反成了罪魁祸首。   “我多能耐呀,一个打五个。”唐远嗤笑。   “你先闭嘴。”黃郡呵斥了声。   双方各执一词,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吵了一下午也没结果,关键在于那地方没监控,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老许和老田见得多了,看一眼都心知肚明,只是朱化一家过于难搞,他俩但凡多说唐远一句好,就被指是偏袒照顾好学生,以成绩论亲疏,不把他们这种差生放眼里。   为了不引起更多的矛盾和不满,老许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不发表意见了。   最后李主任出面先各打了五十大板,让领回家教育反省一天,后面具体怎么处理,学校再议。 第二十六章 反思与激情反思   回去一天, 东西可带可不带,走出行政大楼,唐远打消了回教室一趟的念头, 跟着黃郡和唐一裕上了车。   一路无话。   到家后, 黃郡摆出谈话的姿态, 唐一裕往房间里走,被她叫住, 不得不衣服都没换就回沙发上坐着。   “说吧,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黃郡抱着手臂看向唐远。   “反正不是我。”唐远还是那句话。   “那就是他了, 他为什么动手?”   黃郡的语气比起正常谈话多了丝质问, 也许早在办公室时她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唐远抬头看过去, “你还记得朱化是谁吗?”   “我不管他是谁。”黃郡突然拔高了音量,“你口口声声他找你麻烦,你自己有没有反思过, 学校里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找别人。”唐远突然哽了一下,“你意思是我先惹的他?”   “先别急着下结论, 先听他把话说完。”唐一裕拉了黃郡一把。   黃郡甩开他,转头看向外面, 一副不愿意再与之多费口舌的模样。   “搬个椅子过来,这么站着,跟训话一样, 没想训你, 我们也是想先了解了解情况。”唐一裕看着比黃郡要平静许多,他性格一向如此, 不怎么有脾气的样子,要不是黃郡急,他可能还想先吃个饭。   待唐远坐下有一会了,他才开口,“今天你们主任问你,为什么这个点了还不回宿舍,我看你一直回避没说原因,现在能说了吗?”   “原因是我在复习,期间去了趟厕所,遇到了他,要说为什么回避,学校不允许,我也不觉得说这个有什么用。”唐远说:“爸你这么问,是不是也没信我?”   “你一个人吗?”   “対,我一个人。”   “一个人复习?那么晚了,整幢楼都没有人了,中间去趟厕所刚好跟人打起来,你叫我们信你?”黃郡再次开口,“唐远你这样有意思吗?你让我站那么多人面前,被那个疯子指着鼻子骂了一下午。”   话音落下,唐远蓦地反应过来,原来他妈不是先入为主地在判断対错,而是根本就不关心谁対谁错,她生气是因为她不想要这些麻烦,不想为了他的事被叫去学校,更不想因此被人指责。   话到嘴边,唐远突然不想再争了,其实从黃郡压根不记得朱化这人开始他就该放弃的,这样也就不用听到后面那些他不想听的话了。   他看向唐一裕,作为父亲,他眼里或许有不解,有气愤,有失望,但那些都太少了,微乎其微,以至于在这样的气氛下坐在那里,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平静得近乎异样。   见他看自己,唐一裕轻咳了声,神情难得严肃,“唐远,我们说这么多,不是在指责你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是希望你能有所反思,能从这件事上吸取到教训。”   “反思什么?”唐远微微笑了笑,“反思我不该多管闲事替人出头,还是不该信自己那套大道理?”   “反思你跟父母说话的态度!”黃郡瞪过来,“顶嘴是吗,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确实该反思你跟人交流的态度,这也是我想说的。”唐一裕说:“如果你连同学之间的矛盾都处理不好,将来走上社会,人际关系只会比这更复杂,认识不到这一点,你势必会吃亏,就像这一次,比起动手最后两败俱伤,我相信一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一番话句句在理,叫唐远认识到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区区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他居然放任事态发展到如今这样“惊天动地”的地步。   他想到小时候,隔壁男生因为谁多占了谁的桌吵架,被老师叫来父母,当看到他们或偏袒或指责地互相理论,明明不是什么好事,他却实打实地羡慕过。   放到以前,他说不定连朱化都会羡慕,特别是他妈一意孤行黑白不分地袒护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心疼地叫他宝宝,为了他不顾形象地满地撒泼……那是种唐远从来没得到过的关注。   可到了现在,他却不想要这种关注了,或许是已经过了自我怜悯的年纪,或许是一切都与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黄郡骂他学会了顶嘴,暗示他羽翼渐丰,确实,他早已摆脱了幼雏乞怜的阶段,也明白了他们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他的忏悔,和永不再犯的保证。   既然这样,唐远答应他们,“好。”   “好什么,说清楚。”黃郡対这个乖顺儿子今天的表现很不满,唐远从来没跟她顶过嘴,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好就是我会反思,也会跟你们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唐远摆正了态度,语气是挑不出错的诚恳。   “那就行了,今天就到这。”唐一裕起身,“先吃饭,难得都在……”   门外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唐远跟着起身,下一秒唐思榕推门走了进来。   她第一眼看向唐远,在看到他手臂和脖子上的伤时,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小远,伤得严重吗?”   唐远先是错愕,接着是愤怒,他视线从黃郡身上扫过,又看向唐一裕,“谁让你们把她叫回来的?”   “她是你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该知道吗?”   “多大的事?”唐远反问:“我是被人打残了,还是被开除了?!”   “唐远!”唐一裕重呵了声,“你在跟谁说话?你眼里还有我……”   “哎先别,我这刚到家呢。”唐思榕忙打断他,过来推唐远,“爸妈你们先忙你们的,我来跟他聊聊。”   唐远不怎么情愿,又不想唐思榕夹在中间为难,只能任由她推着进了房间。   “是爸给你打电话的?他怎么说的?”进去后唐远余怒未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从唐思榕接到电话到到家,少说也要四五个小时,也就是说唐一裕和黃郡接到学校电话后没多久就通知她了。   这让唐远怎么都想不通,要真担心他,怕他有个好歹,至少先给他打个电话了解了解情况吧,什么都没有,上来就通知唐思榕回来,不知道她要上班,她这样来回有多折腾吗?   何况才多大点事,唐远更不懂为什么这点事在唐一裕和黃郡眼里被放大这么多,好像他犯下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本就不是严格的父母,从这一点上想,更难以理解了。   “你也是,他让你回你就回。”唐远数落道:“这么不知道体谅,你还顺着他。”   唐思榕要看他伤口,唐远捂着不让,来回两下又怕把人扯急了,只得自己撸了撸袖管。   “爸他哪里说错了吗,我是你姐,你都在学校跟人打架了,我回来看看难道不应该。”   唐远手臂上有些青痕,一两块小的擦伤,看着都不严重的样子,“衣服脱了我看看。”   “哎你这人。”唐远一下抱紧了手臂,惊恐地往椅子里缩,“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我六岁就没在你跟前脱过衣服了吧。”   唐思榕笑,“那你自己说伤哪儿了?”   那更不能说了。   “就……手上跟胳膊上,脖子上有一点,你不都看到了吗。”   “哦,看到的刚好都是露在外面的?”   “昂,就这么点。”唐远故意表现得有些不耐烦,“真没怎么,我还能白让人揍吗。”   要说朱化可比他惨多了,猛一看跟毁容了似的,不然哪赚得了那么多同情分,不怪他妈哭得老泪纵横,那都是真情流露。   “你先别拿手碰。”唐思榕出去一趟,拿了酒精和棉签进来。   “消过毒了。”唐远说。   “多消几次。”   脖子上两处结了痂的伤口周围还能看到明显的血丝,唐思榕用棉签蘸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上抹,她下手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没事,早不疼了。”唐远让她放开了尽管来,就他这皮糙肉厚的,还能叫这点伤给吓着。   客厅里传来声音,语速听着有些快,像是起了争执,不过关着门听不太清。   “不管他们。”唐思榕只顾低着头,“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爸妈他们脸皮薄,不行晚点我再跟你去趟学校。”   “去了也没用,没证据的事。”唐远把问题简单说了,没提宋亦川,更没提照片的事,就说跟朱化有点过节,打了一架,现在谁都没捞着好,“学校现在也头疼呢,估计最后了不得就是写检讨。”   本来就是说不清的事,朱化打了他,他也还手了,两个人都有错,宋亦川就算能帮他作证,也很难说真的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还让这群架的规模变大了。   要不怎么说老田聪明呢,息事宁人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帮你写。”唐思榕说:“我还没写过检讨呢。”   唐远一听乐了,“三五千字呢,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唐思榕边说边拧酒精棉的瓶盖,不小心手一滑,掉地上了,她弯腰去捡,唐远趁机摸了下她额头。   “你发烧了?”他赶忙扶唐思榕起来,语气跟着有些急,“你怎么不说啊?”   难怪她脸色这么差,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还以为是替他担心的,唐远有些自责,拿了衣服给她,“现在就去医院。”   “没事。”唐思榕坐在床边,“我昨天晚上睡觉忘关窗了,着凉而已,别紧张。”   唐远开门想喊唐一裕,客厅里空荡荡的,人早走了。   “操。”唐远骂了声,“我送你去。”   “真没事,吃点药睡一觉就行。”唐思榕完全不当回事,“你要不放心,现在拿个温度计来,我保证没到三十八,就一点小感冒而已。”   唐远出去拿,回来量了三十七度八左右,有热度,但不高,唐思榕看着很累的样子,唐远不敢跟她犟,主要医院里一来一回,这检查那抽血的,没病也折腾出病来。   “你怎么冻的,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唐远给她开了空调,房间里放了水,还给充了暖水袋,一会准备再去做个红糖鸡蛋,她这一路赶回来肯定什么都没吃。   唐思榕换了衣服躺下了,“还说我呢,上回是谁呀,烧到去挂水了也不说。”   “我那是没穿秋裤。”唐远强调,“像你穿了还烧,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唐思榕不跟他争,歪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先睡吧。”唐远关了灯,坐外面沙发上给唐一裕和黃郡分别发消息,说了唐思榕发烧的事,二人都回了,问了情况,最后让过一晚再看,明天要是还没退就去医院。   烧热的锅里糖水翻滚着,发出厚重且规律的咕噜声,几点蛋花浮于水面,热气弥漫在不大的空间里。   唐远一直很喜欢听这种声音,有种岁月安好的治愈感,可这会他却有些心神不宁。   说不出来哪里不対,可能是从来没一次性接受过这么多关注,有种世界都在围着他转的错觉,挺不习惯的,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拿出手机来看了眼。   宋亦川下午的时候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去哪了。   接着又是一条。   【老许说你回去了,还好吗?】   唐远想说没事,打下去却变成了,【不好。】   宋亦川很快回他,【哪里不好?】   他下面应该还有一句,唐远看到他正在输入,但他手比対面快,没等宋亦川输入完,【想你了】三个字就已经发出去了。   然后,那个正在输入没了。   又等了一会,什么都没来。   ……   看来是又被他整没话说了。 第二十七章 还与赶紧拿走   唐远这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就在客厅沙发上靠坐着,后半夜唐思榕烧退了,他才稍稍眯了会, 然后一直到早上, 确认没反复了, 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吃过早饭,唐一裕回来了一趟, 唐思榕要赶回去上班,说是只请了一天假。   “干嘛不多请两天,你这病刚好, 回头又该累着了。”唐远不满道。   但唐思榕坚持, “累不着, 最近不都没怎么加班嘛, 下午到那还有时间休息一会。”   “我送你去吧。”唐一裕说,看向唐远,“顺便你也该回学校了。”   唐远还想跟他姐再吃个午饭的, 但路上要时间,为了不耽误她休息,只能收拾东西出门。   到了实验中校门口, 唐远下车前,唐思榕特地叮嘱他, 让他多注意休息,学习别太累。   唐远觉得她在这种事上一向分不清主次,“你才是, 工作别那么拼, 身体最重要,听到没有。”   “听到啦, 去吧。”   唐远跟她挥手,走两步还不忘回头,总觉得唐思榕脸色还不是很好,透着股病未痊愈的苍白。   晚点给她发消息问问,她现在这状态稳定了有几年了,定期检查也没问题。   但正如之前所经历的,对她身体状况的担忧与恐惧如同创伤烙印一般,叫唐远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回到教室,这节课是化学课,唐远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报告。   “进来。”化学老师看他一眼,经过时跟他说在讲课堂测验卷。   到这阶段所有课程基本上都是第一天的卷子第二天讲,有些快的可能当天就讲完了,唐远缺了昨天一下午的课,新发的化学卷自然没做完。   他刚坐下,宋亦川就把自己的卷子递过来了,唐远看着捏在卷面上的那几根修长的手指,以及再往上,手背皮肤上未消退的红痕……几秒过后,在宋亦川要转身时,他接了过来。   没有要订正的地方。   全对。   无情的做题机器,唐远腹诽,   本来是看他给了才接的,现在又有些心理不平衡了,唐远把他的卷子放一边,拿过自己的,一题题做了起来,打算全部做完再跟他对。   下课铃响,他还没来得及跟宋亦川说上话,齐新萌先凑了过来,“听说你跟朱化打架了。”   唐远抬头。   “别看我呀,都在说,说你把人打得好惨,真的假的?”   “有什么真的假的,你找他看看不就知道了。”唐远把头又转了回去,专心刷题。   “那也要看得着啊,人都进医院了。”   “进医院了?”这么点伤,昨天找他抢手机那会还生龙活虎的,再来一架都没问题。   唐远有理由怀疑朱化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地不来学校,反正就他那样,高中读完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唐远,兄弟哎,我是真没看出来,群殴你都能把人给打趴下,你可真是,”齐新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帅吗?”   “帅,就是这身上再干净点就更帅了。”齐新萌指指他脖子上的伤。   “那不行,干净不了。”   而且何止啊,不干净的地方多着呢,他这会要把衣服脱了能把人吓死,但凡齐新萌看过一眼,都绝对夸不出帅来。   朱化这才哪到哪啊,该进医院的人是他才对,从昨天到现在,唐远气都不敢喘太大,肋骨连着胸口后背哪哪都疼。   尤其是上厕所……碰都不敢碰,他都怀疑朱化抓他那的时候手里是不是攥着钢丝球了,妈的。   手臂被轻拽了两下,唐远回头,元谦正看着他。   唐远:“你这什么表情?”   “担心你呗。”齐新萌适时插了话,“昨晚上我听他一直翻来覆去的,估计都没怎么睡。”   “你真没事吗?”元谦从他脖子上的伤看到手上,眼里是呼之欲出的担心,他小心翼翼道:“学校那边……我可以去帮你作证的。”   “做什么证?你看见什么了?”唐远故意逗他,“还是你要去撒谎骗主任啊。”   元谦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齐新萌正提耳朵听着呢,这下想要去撒谎都不可能了,他一下有些磕巴,“你跟他……他找你麻烦,是因为我,我说这个。”   唐远还没说话,齐新萌先来劲儿了,“因为你?为什么因为你?”   “因为谁都跟你没关系,坐回去。”唐远把他脑袋推开点,顺势挂脸瞪了他一眼。   “关心你嘛,这么凶干什么。”齐新萌缩缩脖子,不吭声了,唐远这狗脾气他算是摸清了,正经好不过两分钟。   “说什么不重要,你以为老田不知道。”唐远看向元谦,他现在不想聊这个,困得要死,“你要真过意不去,帮我把检讨写了。”   “多少字?”元谦立马问。   “不知道,看着写吧。”   虽然学校那边的处罚决定还没下来,但这顿检讨肯定免不了,就算老许不要求,老田也放不过他。   唐远转过身来的时候,宋亦川正靠着桌,面朝他站在自己座位上,手上拿着他那张化学卷,不知道看了多久。   “没做完呢。”唐远想也没想,起身就要去抢,结果动作一大,扯着身上的伤了,他人往前摔,宋亦川迅速搭了把手。   唐远脸都疼紧了,胳膊从宋亦川手里抽出来,反撑在桌上,慢慢弓下腰去。   怎么说呢,别的都还好,那地方……他下意识扯了扯裤子。   宋亦川收回手,把卷子放他桌上,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不挺有功夫的吗。”   靠。   唐远坐下去往桌上一趴,不想说话了。   他又想到那天晚上的事了,宋亦川一直没提,可他始终少不得难堪。   接下去的时间里,唐远都在补卷子,没完没了,做完旧的来新的,课间想抓紧时间眯一会,可十分钟实在太短,压根连入睡都不够,好不容易挺到下午课结束,他一下倒在桌上,困得连晚饭都没去吃。   宋亦川把他所有的卷子都给了他,包括刚做完的,却一直没怎么跟他说话,顺手往后一递的事,唐远只管接就是。   晚自习第二节 课间,宵夜时间,唐远奇迹般地醒了。   饿的,中午饭是元谦给他从食堂带的,都没吃两口。   他朝外走,宋亦川像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起身跟了上来。   唐远先是一愣,接着想到他说的,以后上下课都要跟着他走,突然从心底感到一阵厌烦。   “看看情况行吗,他都住院了。”   “我看情况去吃顿宵夜不行吗。”宋亦川看着比他还厌烦的样子,走在边上都不拿正眼瞧他。   唐远突然又没脾气了,他笑了笑,“行,你吃,我请客。”   “不用。”   到食堂后唐远没管他,他饿得都有点低血糖了,要了两个包子一个鸡蛋饼外加一碗小馄饨。   宋亦川则是万年不变的青菜肉丝面,不过比起之前多要了盘煎饺,看着也像没吃晚饭似的。   两人各自埋头,宋亦川依旧不紧不慢,在他的影响下,唐远不得不也放慢了速度。   吃完往回走的路上,少了那股被饥饿催生出来的烦躁感,唐远放缓了脚步,宋亦川终于朝他看了眼。   “昨天回去,你爸妈说你了吗?”   “说了几句,叫我反省。”   “反省什么?”宋亦川问。   “反省我跟人交流的态度,他们觉得这件事有除了两败俱伤更好的解决办法。”   宋亦川想不到那种情况下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但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跟人打架的心情可以理解,所以这话在他听来更像是套话。   但有件事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朱化为什么一直盯着你?为什么又跟……”   他想说跟元谦有关系,但唐远打断了他,“你也觉得他盯着我是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亦川说。   唐远这么想了,说明……“你父母觉得是你的错?”   “没错反省什么。”唐远笑,“不过我确实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叫过来了,对了,手机给我。”   宋亦川没动。   唐远无奈,“你总得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吧,朱化要是知道我俩打不开,那不是没意义了。”   这破玩意顶天都值不了两百块,放在手里还嫌脏,也就还有那点用处。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找人开。”   真够倔的,“你就非得看吗?”   宋亦川觉得唐远是知道他什么意思的,可就是处处曲解他,要么故意气他,要么有意把话题往那方面引,好完成他之前未遂的企图。   宋亦川是想避的,毕竟那天晚上……唐远受了不小的刺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情有可原,可几次三番,他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之前那些,我当你是在开玩笑,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如果说我不是在开玩笑呢。”楼梯光线昏暗,唐远突然停下来,宋亦川跟他隔开两个台阶,唐远仰头看他,“不是的话,你要怎么办?”   宋亦川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动作叫唐远蓦地有些恍惚,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看过了,以至于如此模糊的场景下,他竟然再一次想感叹宋亦川眼睛的漂亮。   “我没听到。”宋亦川的语气郑重,冷硬,下最后通牒一般,“适可而止,唐远。”   以前他们也有过争执,很多次,好像从认识以来,就少有心平气和的时候,但即便这样,宋亦川也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那是唐远听到过的最重最压抑底线的一次。   可惜他却毫无悔悟。   晚自习,唐远递过来一张纸条,宋亦川打开。   明晃晃一排大字,【和我睡一觉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亦川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制住心头怒火和那股仿佛暴露于光天化日的羞耻感。   他给唐远发消息,【你就不怕我公之于众?】   【还我。】唐远回。   宋亦川把纸条重新叠好扔还给他。   过了不到半分钟,唐远在后面拍他,再次递上来一张纸条。   宋亦川打开,发现还是原来那张,不同的是在那句话下面,另加了几个字。   准备地说是一个落款。   【——by 唐远】   宋亦川一下把纸条紧紧捏进了手心。 第二十八章 看与不看   晚自习课间, 唐远给唐思榕打电话,确认她下午休息过了,而且也没有再发烧, 这一趟颠簸来回的事才总算在他这翻了篇。   但还有另一件, “下回爸再跟你说我的事, 先问过了我再说,别听着什么就一头脑热地往回冲, 知道了吗。”   “你还想有下回啊。”唐思榕说。   “……”唐远沉默了。   对着黃郡和唐一裕,他可能还能嘴硬,但到了唐思榕跟前, 他是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或许这也是唐一裕的目的, 在事情发生的最开始就把唐思榕叫回来, 治标治本。   只是叫唐远想不通的是,他平时都那么乖了,难得犯一次错, 怎么就非得小题大做,有时候反过来想想,倒有点抓他小辫子的感觉, 像是……好不容易逮着一回,赶紧让大家伙都来看看。   “没下回, 我哪敢呀。”唐远老老实实,“但你也别听他忽悠,他那是管不过来了想丢给你。”   唐思榕笑, “好好好, 不听,以后都先问你, 你说回再回。”   “这还差不多。”唐远哼了声,接着问道:“那你过年回吗?”   离过年还剩不到一个月了。   “回呀,不然我去哪。”   “好,那到时候我跟爸一起来接你。”   唐远其实还想问,明年呢,还回吗,等他考去她在的城市,他们还会回来吗?如果不回来,那今年就是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   想到这突然有些伤感,唐远老生常谈,又叮嘱了些类似注意身体别太累多休息的话,刚好打铃了,他匆匆挂了电话。   晚上回寝室,何茂清看他的眼神,厌恶里多了丝畏惧,几次碰面都恨不得饶着他走。   以往他跟唐远哔哔赖赖,唐远听得过就听,听不过就瞪他,现在不用了,因为何茂清压根不敢跟他有任何眼神交流。   唐远没想到干一次仗还能有这种意外收获,看何茂清闪躲的样子,他突然高兴起来,觉得即便是这么一件令人恶心的事,也不是坏得全无是处,他拿到了朱化的把柄,还顺道解决了何茂清这个烦人精。   唐远洗漱完准备上床,下周又要月考了,熄了灯的寝室里此起彼伏都是手电筒的亮光,一簇一簇,漆黑的环境下特别像坟地里开的花,瘆人兮兮的,尤其齐新萌有时还会搞点封建迷信在那求神拜佛。   那么点时间里能学进去多少不好说,唐远不喜欢这种无效的卷,可架不住周围所有人都像进了卷烟厂,尤其他还是这个寝室里唯一一个掉出前三十的,相较之下,就更显得他这人散漫懒惰不求上进。   唐远爬到一半,被宋亦川拽了下来,宋亦川面无表情,往里间略一示意,唐远收回踩在扶梯上的脚,跟着他往卫生间走。   进去后宋亦川关了门,他一只手上拿着碘伏和纱布,唐远由此想到他手背上的伤,他靠墙站着,在宋亦川整理这些时,问他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的,只可能是在揍朱化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当时黑灯瞎火,又是那么激烈的动作,一处两处的刮蹭再正常不过。   唐远烦是因为宋亦川一直没说,那伤口看着不小,那天晚上肯定流血了,而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发现。   光顾着自己喊疼了。   宋亦川没理会他的问题,而是说:“把上衣脱了,我看看你的伤。”   唐远露出自我怀疑的表情,“……什么?”   宋亦川往他脖子上又看了眼,“你应该不止伤这么一点才对。”   “那我也不能在你面前脱啊。”怎么想的,都这样了还往枪口上撞。   唐远边笑边压低了声音,故意掺着几丝暧昧地看他,“脱了有反应怎么办,你负责啊?”   “你现在还能有反应?”   这话说的,他堂堂一个身体健全的男的,“我怎么不能……”   话没说完,宋亦川像是突然失去了耐心,他上前一步,抓着唐远的睡衣领口就往一边扯。   唐远应该察觉到他的烦躁的,手机电筒光照出来的人被弱化了情绪,让他短暂地忽略了。   他往旁边躲,宋亦川的手像铁钳一样抓着他,指腹抓进了肉里,而唐远松垮的睡衣下光是扯露出来的肩头便是成片的青紫,狰狞地附在皮肤上。   唐远挣扎,一时情急,后腰撞在洗手池的边沿,正正好叠着他的旧伤,当下疼得他眼前一黑,耳边嗡嗡直响。   他“操”了声。   他确实不止伤那么一点,他伤多着呢,随处一碰就能碰着,宋亦川这会跟他较劲,分明是趁人之危。   唐远被他逼到墙角,宋亦川压上来,嘴上说着他有伤,手下却一点没留情,唐远疼得直骂,“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放开我!”   “谁有病?都这样了还能对着我发情。”宋亦川丝毫没点怜香惜玉之心,像是这口气憋得太久,非得让唐远把他那点口无遮拦全收回去才罢手。   唐远疼得脸都白了。   “我说过很多次,可你记不住,我怕你还记不住。”宋亦川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直视着他的眼睛,要让他看清楚,也牢牢记住,甚至为了他能听清,他一字一句,“唐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脾气,我也说了不跟你开玩笑,所以,别再有下次,否则我不保证还能对你这么客气。”   说完他终于放开了,唐远喘着气,额角淌下汗来,他腰一软,沿着冰凉的瓷砖墙面,差点滑坐在地上。   他眼睛没有离开过宋亦川,不知死活地还在想着,宋亦川的嘴唇看起来好软,他要真的有病,刚才就该亲下去。   宋亦川退开几步,扶起刚被他们碰倒的碘酒瓶,“既然你觉得我不方便,我帮你喊元谦进来。”   唐远低垂了眉眼,冷冷一笑,“滚。”   隔间的门被敲了两下,元谦探头进来,眼前的一幕叫他怔然片刻,“你们……没事吧?我,我听见声音,要帮忙吗?”   “帮他擦个药。”宋亦川扔下这句话,推门出去了。   外头传来短暂的几声议论,很快又平静下去,方才一番动静不知道被听去了多少。   元谦过来扶他,唐远借着他的手站直了,忍过了痛劲,这会除了人有些虚,倒没别的哪里不舒服,元谦说要给他上药,唐远拒绝了,“早结痂了,上什么药。”   “那给我看看。”   “看个屁,睡觉。”   元谦还想说什么,唐远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转头扔进柜子,上了锁。   他出去时宋亦川已经躺下了,另外几个也躺得规规矩矩,屋外面漆黑一片。   唐远又是最后一个上的床,他困得要死,还给人这么一通折腾,上去之后倒头就睡。   他记着明天是周日,准备那一个下午都用来补觉的,结果第二天上午课结束,宋亦川说要带他去医院。   “不去。”唐远看也不看,往前走,宋亦川挡在他前面。   唐远起身时教室里还剩一半多的人,此刻他跟宋亦川这么互不相让直挺挺地杵着,加上两人周身的气压都很低,一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元谦因为亲眼目睹过他俩之间的不愉快,此时看过来比谁都紧张,而何茂清这种,眼里隐隐含着猥琐的期待,就差把打起来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唐远迷惑了,这人没事吧?昨晚上警告他的人是他,这会又说要带他去医院,他试图再次往前走,宋亦川还是拦着不让。   “你到底想干什么?”   “去医院。”宋亦川执着道:“不去也行,我现在去找老许。”   操,唐远拽着他胳膊把人拽到门外。   “看着点场合行吗,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唐远无语了,“再说去什么医院,你知道我挂哪个科吗。”   “……泌尿科吧。”宋亦川说。   “操。”唐远操完之后觉得有些荒唐,忍不住又操了声,但宋亦川表现得很正常,或者说是装出来的正常,好像唐远一个高中生去泌尿科,或者他一个男的要陪另外一个男的去泌尿科没有任何不妥。   不过怎么也该有些尴尬,宋亦川说这三个字前明显停顿了两秒,说完眼神有短暂的飘忽,像是一时没在唐远脸上聚住焦。   他这样“落落大方”,唐远再遮掩就没劲了,他放松了后背靠在阳台上,看着宋亦川时竟有些想笑。   宋亦川又开始不耐烦了,“去不去啊?”   “去去去。”唐远皱着脸,“疼死了。”   昨晚上就疼来着,前半夜他时睡时醒,稍微翻一下就疼,主要朱化那手太脏了,他后来清理得也不怎么到位,不知道发炎了没有。   唐远简单背了个包,宋亦川提前叫好了车,去他们这的人民医院,到了之后挂号,唐远还以为这事普外科就能解决,没想到真是泌尿科。   “普外科的也拿了吧,其他地方也检查下。”宋亦川说。   唐远脸皮再厚,此时也免不了尴尬,尤其预诊台的护士一直没听清他说什么,唐远被迫重复了三遍,等坐到科室外面,他几次把校服领子往羽绒服里藏。   检查下来确实是发炎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给重新上了药,又开了些口服的抗生素,并让他避免过度清洁。   过度清洁这四个字就有些灵性了,可能换个人他不一定会,但朱化摸过的,让他不清洁,那他宁可发炎而死。   “没什么事,回去吃点药就行。”出来后唐远先把情况说了,怕宋亦川盯着问。   宋亦川可能也有点尴尬,唐远说完他点了点头,“那现在去普外科看看。”   普外科那一套流程下来大同小异,也是把一些发炎的伤口重新清理了,配了药,药都差不多,医生叮嘱要按时吃,尽量少碰水。   宋亦川下楼后就给唐远接了杯温水,让他先把药吃了。   “回学校吗?”唐远问。   “你不是想去给手机解锁吗。”   “现在?”唐远还没摸着门路。   “嗯,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个在电脑城开维修店的人,一会去看看。”宋亦川说着看向他,“能走吗?”   “小瞧我了,跑两圈都没问题。”那地方现在裹着纱布呢,怎么摩擦都行,但这话不能说。   宋亦川看他坐在椅子上,敞着腿的样子,转头起身道:“那走吧。” 第二十九章 瞒与不瞒   朱化手机是个叫不出名字的杂牌, 电脑城那哥们看过之后说能解,但要时间,让他们晚点再来取。   “今天能拿吗?”宋亦川问。   “能, 你差不多吃晚饭时间过来。”   “行。”   从这会到吃晚饭还有四个多小时, 倒是可以回趟学校, 但来去太折腾了。   “你要回家吗?”宋亦川问唐远。   唐远没说话,看着来往的车辆出神。   “不想回?”   ……是不想回, 他现在既怕回去了看见黃郡和唐一裕,又怕回去了看不见。   唐远不喜欢冷战,但他敢打包票, 如果回去了他俩在, 不会有人跟自己说话。   “那去我家吧。”宋亦川拿出手机叫车。   唐远笑了声。   宋亦川问:“笑什么?”   “笑你挺奇怪的。”听不得他说那些话, 却敢往家里带。   宋亦川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轻咳了声,带着唐远往等车的方向走,“你伤没好, 回去休息下。”   回去唐远就躺下了,还是之前那张床,宋亦川给他换了被套, 他看着比唐远还困的样子。   起初还能听到隔壁的动静,再后来唐远看着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线光, 听着高层外呼啸的风声,渐渐地眼皮开始往下沉。   唐远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醒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彻底暗了, 他门关着, 外面有细微走动的声音。   唐远听了会,有点不想起, 他睁着眼睛发呆,后知后觉闻到了被子上属于宋亦川的味道。   “醒了吗?”宋亦川在外面敲了两下,推门进来。   唐远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第一时间把眼睛闭上了,然后又睁开,装作是被他喊醒的样子。   宋亦川给他开了灯,“我叫了晚饭,起来吃吧。”   坐到餐桌前,唐远跟被地心引力加码了似的,整个人都提不起劲,他想这地方可能跟他犯冲,来过两回都是这副焉了吧唧的样。   他是睡饱了,也可能是之前一直绷着的弦终于在这个点熬不住了,其实学校的处罚一直没下来,月考又马上来了,不该松懈的。   “不好吃吗?”宋亦川特地叫了清淡的外卖,但唐远吃起来很费劲的样子,他一把推开他的碗,“吃不下别吃了。”   唐远:“……”   唐远想自己这是又哪里得罪他了,好好吃个饭也要挨说。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宋亦川三两口扒掉碗里的粥,起身去了厨房。   这一刻唐远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宋亦川对他是有气的,他讲规则,而唐远是那个规则的破坏者。   “你这么在意我身上的伤,是觉得它们跟你有关是吗?”   如果当时不留他下来自习,也许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如果当时陪着他一起去厕所,这件事也不会发生。   现在事情发生了,宋亦川却没能跟他站在一起,除了朱化和那天晚上的人,没人知道他也参加了。   现在外面都在传的落在唐远身上的“荣光”其实是他宋亦川的杰作。   而少了这些,也许宋亦川早就不想管他了,在他大言不惭地说出想要试试时,彻底一走了之。   宋亦川没说话,背对他站着,唐远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想多了。”他说:“跟你没关系,朱化想教训我,不是那天,也会是别的时候,一天二十四小时,总能被他找着机会,反而是你不出现,我伤得只会比现在更重。”   “不让你去找老许,也是为了我自己考虑,我嫌丢人,所以你要真觉得我疯,”唐远略一停顿,大方笑道:“早点别理我就行,像昨天晚上那样,别说,还真吓到我了,那么凶。”   “我……”宋亦川转过身来,他似乎很疲惫,比唐远睡前看到时脸色还要差,像是这一觉只出不进,抽走了他全部的精力,“我不想再听那些话了唐远,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们都正常点好吗。”   “你觉得自己不正常?”   宋亦川手覆在脸上,很快又拿下来,手背上的红痕清晰可见,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又落下,像一道带着荧光的星火,刺激着唐远的眼底。   宋亦川似乎很矛盾,但最终也没能回答唐远这个问题,他走去浴室,关上了门。   里面很快传来水声,唐远坐在外面等,宋亦川这一个澡洗得并不久,洗完他换好衣服,两人出门。   打车到电脑城,手机已经解开了,唐远买了个U盘,借老板电脑把里面的照片和视频都拷了出来。   拷的时候没细看,有些视频封面是一些晃动的残影,他没开点,可能以后都不会点开。   对朱化来说手机在他这儿是种威慑,但唐远本身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尤其除了强迫,里面肯定还有不少自愿的。   他和宋亦川打车去坐公交回,两人始终坐在一起,但一直没怎么说话,来去皆沉默,好像沉默才是他俩原始的底色。   晚自习课间,唐远喊元谦出去。   “怎么了?”元谦问。   “陪我走走。”   唐远领着他走去了小卖部,买了两杯热可可,教学楼前晃完一圈,最后来到了操场,周日晚上老师们都不在,回去晚了也没人说。   “坐会吧。”唐远拉着元谦在台阶上坐下,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气温降到了零下,高三过去一半,这一半好像全过在了冬天里,留在唐远印象里的除了冷,就是萧瑟荒凉的街景和裹满全身的臃肿。   他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朝元谦递了样东西。   “什么?”   “朱化的。”   他这么一说,元谦立马明白了。   “密码已经解开了,你看看里面有什么要删的,尽管删,扔了也行。”唐远说完把手机放到他手上,然后他起身,背对着元谦坐到了隔开他有点距离的地方。   元谦的眼镜腿还坏着,时不时就要往下掉,唐远说再给他买一副,他坚决不肯,照顾他的自尊心,唐远没再强迫,可惜朱化这手机太破,不然卖了换副镜框还能给他赎点罪。   手里的可可放这么一会有些凉了,喝多了腻,反而是宋亦川后来很喜欢喝,经常散着步就要去买一杯。   唐远找了个垃圾桶,把剩下的半杯扔了,回来看见元谦缩着膝盖,脑袋闷进手臂里,弓成小小的一团。   “哭什么呀,不都解决了吗。”朱化的事应该就此告一段落了,唐远在他脑袋上抓了两下,把U盘也给他,“这里面有份一样的,你删了你的,其他认识的你也可以删,以后他再惹事,尽管告诉我。”   元谦哭得脸上全是泪水,唐远一来他立马往旁边躲,被欺负了这么久,唐远从来没看他哭过,一时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想想朱化做了这么多恶心人的事,只挨那么点教训,确实太便宜他了。   不过有件事他要再确认下,“他对你……有没有实质性的……”   “没有。”元谦立马说。   “真没有?有你可以报警。”   “没有。”元谦头更低了,“他就……摸我……”   唐远想说他也摸我,臭不要脸的,但想想还是算了,虽然同病相怜可以最好地安慰到他,但元谦肯定不这么想,他会觉得是他的原因,并因此深深愧疚。   “好了,没事了,这事除了我没人知道,你要不哭啊,连我都不知道。”唐远说:“但你要再哭下去,一会回去了明津第一个审我。”   这妹子爱八卦还正义感爆棚,眼里揉不得沙子,他这模样回去铁定要误会唐远。   “我会跟她解释的,不是你。”元谦擦了擦脸,一本正经地跟他保证。   唐远笑了声,笑过之后他看着他,“这件事你打算告诉老许吗?”   元谦立马摇头,受了惊吓般,像是唐远的这一提议转头就要将他曝光于人前,他一下紧张道:“我……”   “没事,不想说就不说。”唐远安慰他,“我只是问一声,没逼你。”   他猜到了,这也是他当初选择在这件事上忍让朱化的原因,元谦比他还不想被人知道。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是他们受了欺负,却像是成了有罪的那一方,唐远能理解他,如果元谦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不会不去找老田,甚至连他都瞒着。   又坐了一会,元谦彻底平复下来,起身时他靠近唐远,像是不好意思说,但又几次斟酌,最后郑重道:“谢谢你,唐远。”   “不客气。”唐远说,“应该的。”   元谦被他俩之间有来有回的客气惹得笑了起来,他吸吸鼻子,“回去吧,冷。”   两人回到教室,果然坐下没多久,唐远就听到后面传来明津的质问和元谦一再的辩解,悉悉索索地响了半节课。   他竖着耳朵正想再听两句,桌子突然一震,宋亦川背靠过来,扔给他两张空白卷子。   唐远:“……”   唐远正埋头苦写,齐新萌敲了敲他桌子,说外头有人找,他抬头,发现是杨启帆。   “你怎么过来了?”唐远起身出去,差点以为他们周末也开始上晚自习了。   杨启帆没穿校服,一身打扮舒适又洋气,见到他,上来便是副笑脸,“来看你啊。”   他搭着唐远的肩,把他从实验室门口勾了出去,走到一半,唐远突然想到什么,让他等会,他返回教室,拿上了今天医生给配的外用药。   找元谦吧,唐远怕他多想,找宋亦川,压根不可能,找别人那更不行了,他的光荣事迹现在还在外头飘着呢,转头再给幻灭了。   还就这人合适。   唐远往外走的时候碰到了宋亦川搭在桌沿的手,他不知道是他真这么不小心碰上去的,还是宋亦川的手出现在了不常出现的地方。   总之走出教室,唐远回头看了眼,宋亦川并没有看他,他又有点怀疑刚是不是真的碰上了。   两人去到一班教室,唐远坐在杨启帆的位置上,掀开衣服直接把杨启帆吓得“卧槽”了声。   “你这……”杨启帆一时没想到形容词,他就是路过,顺便上来看看,哪想到还要承受这种冲击,“你跟朱化这回又是怎么对上的?”   “他堵我。”唐远说。   “操,又来这招。”杨启帆把他后背的衣服再掀上去一点,“不过你也够厉害了,把人都揍进医院了。”   “不是我揍的。”   “那是谁?”   唐远想了想,“他自己摔的,出门没看黄历。”   杨启帆笑起来,“真假?”   唐远含糊应了声,让他搞快点,冷死了。   “不过无论真假,都是他活该,啧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搞这么一身。”杨启帆速战速胜,“明天还要吗?”   “要,至少三天。”   “行,那我去找你。”   “……我找你吧。”唐远说。 第三十章 例外与不例外   这之后唐远一连找了杨启帆三天, 每天中晚各一次,位置主要集中在背部他划拉不到的地方,其实伤口没那么脆, 就是担心发炎耽误事, 刚好有杨启帆这么个老合格工具人在, 索性一次性处理干净了。   期间李主任又找唐远谈了几次话,问来问去始终是那几个点,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转头开始关心起他的学习,月考马上又要来了, 让他别因为这件事受影响。   话谈完的第二天, 学校处分下来了, 唐远跟那几个从犯通报批评, 朱化留校查看,理由是比起在学校里发生肢体冲突,朱化私自带校外人员入校与本校学生发生肢体冲突的性质更为恶劣。   查看时间为接下去的一整年, 如果期间再犯其他错误,学校将予以劝退或开除处理。   处罚下来后听说朱化他妈连夜带人来学校理论,被李主任恩威并施地劝了回去, 事情最后就这样定了,没人申诉, 学校通知了唐远父母,黃郡和唐一裕对此没太大反应,依旧一句反省了事。   然而处罚归处罚, 检讨少不了, 五千字。   唐远赶紧去找唐思榕和元谦讨债,一个三千一个两千, 前者声情并茂感情细腻闻者落泪,后者文笔粗矿虚虚实实词不达意,拼在一起违和感十足,但好在学校没让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交上去留档完事了。   这之后大概有一个星期左右朱化都没来学校,那五千字的检讨不知道怎么搞定的,会不会是他妈代写的,不过这都不关唐远什么事了,除了身上几处伤口愈合时又红又痒外,属于他的生活一切照旧。   不过要说变化……也有,就是唐远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是个怪圈。   宋亦川最后如他所说,真的把小食堂那边退了,但怪就怪在,他一退,谢瑶也跟着退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跟她说的。   然后又因为他和唐远之间微妙的关系,最后除了四个人的队伍变成五个人多了个元谦外,其他好像还跟之前一样,宋亦川和谢瑶走前面,他和杨启帆走后面……   唐远怎么看怎么觉得画面诡异,他反思自己究竟是不想看见宋亦川还是不想看见谢瑶还是不想看见他俩走一起。   结论是不想看见宋亦川,以及不想看见他和谢瑶走一起。   唐远并不讨厌谢瑶,男女有别,她对自己不热情很正常。   她喜欢宋亦川也很正常。   整个年级里多的是喜欢宋亦川的人。   成绩好,长得帅,不理人,条条命中。   月考如期而至,是件大事,对唐远来说尤其,考不好他就要滚蛋了,这个节骨眼滚,黃郡和唐一裕不说什么,唐思榕绝对要被他气出病来,所以为了她的身体考虑,唐远这回怎么都得挺进前三十。   只要进了,之前的一切清零,万事从头再来。   但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卷子居然比之前那次还要难,尤其是化学,而化学又是唐远的弱项,当初文理分班的时候他其实想选文的,他历史地理都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历史能拿一百四的那种。   但一贯放养的黃郡那天却意外地坚持,让他一定要选理,唐远本来就不会跟她争什么,甚至因为她在他往后人生的重大抉择点上发表了意见而有些受宠若惊,结果自然改变方向选了理。   理科班必学化学,唐远本来已经放弃了,分进一班后不得不吃力地又捡起来并咬牙跟上,但到底还是偏科,题稍微难一点他就得露馅,不比宋亦川和元谦这种,越难越能跟人拉开分数。   紧锣密鼓的一天半考完,所有人都跟虚脱了一般,唐远趴在桌子上,元谦问他考得怎么样。   唐远也不知道自己考成这样算怎么样,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就那样吧。   元谦安慰他说没事,结果当天晚上他自己就被喊去了办公室,一起被喊过去的还有宋亦川。   唐远眼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又一前一后地回来,身后跟着脸黑如锅底的老许,就觉得事情不妙。   他等元谦坐下了,靠过去问他怎么了,元谦不说话。   唐远坐回来,拍了拍宋亦川,你又怎么了?结果宋亦川也不理他。   最后是等试卷全部发下来,排名表上宋亦川八十六,元谦一百二十三,他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远:“……”   这两个人跟商量好似的,这么巧?   “不小心睡着了。”元谦抓抓脑袋,笑得很憨的样子。   他英语卷后半面完全没写,说是头天晚上复习太晚了,困得不行。   “你不通宵也能考吗。”唐远不信他这一套。   “总有例外嘛。”   唐远这次考了年级二十六,没有元谦,也没有宋亦川,如果加上他俩,他是二十八,也能活。   他知道元谦是故意的,但他没敢去问宋亦川,他怕听到宋亦川也用这种一听就很蹩脚的理由搪塞他。   八十六,从来没考出来过的成绩,他甚至没有掉出过前五,而这样做的结果是他和元谦一起被叫了父母。   唐远这天晚上看不进去任何,他对着宋亦川的背影,想到他那天对他说的。   我们都正常一点好吗。   那你现在这样正常吗?   而要说如此戏剧性的一件事情绪上对谁影响最大,直观的反应是老许,得知消息的头天他忍住了,第二天卷子发下来,他开始发威。   不仅指桑骂槐地教训了刚好挂在年级第三十名的何茂清一顿,还指着底下他们一群人痛骂,说他们这个班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并且多次重申让明津好好反省作为班长是怎么带的头。   冤得明津趴在桌上一句话没说。   那天下午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任由老许骂了整整两节课,大气不敢出一声,其中原因不知道,但两个前五考成这样确实令人费解,要说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那就真如老许所说的,是在向他示威了。   被叫了家长的当天晚上,唐远再次问元谦,他还是不承认,也不认为这件事跟唐远有什么关系,就连唐远说让他以后别这样了,他也是回好的,以后早点睡,不熬夜了。   唐远想听的是这个吗?他居然一直没发现,原来一向柔软可捏的元谦也有这么偏执和狡猾的一面。   他坐着发了会呆,给宋亦川写了张字条,没说别的,只四个字。   -你怎么样?   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说说你现在的心情,后悔吗?   宋亦川没有转身,只侧了下头,视线落在唐远伸在他胳膊底下的那只手上。   “……”他现在对这种从小卖部买的两元一本的粗糙草稿纸上撕下来的纸条有很大的心理阴影。   他想到上次那张,被他扔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扔完那一整个晚上他都心绪不宁,后来又特地捡回来,撕碎了带出去,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所以这一次他没接。   “宋亦川。”   唐远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拖长了音调没什么起伏的三个字,被他叫得如同是要来索命。   宋亦川没理。   “宋……”   周围异常安静,陆续有人抬头,宋亦川深吸了口气,不得不把纸条接过去,当着唐远的面打开了。   看完他没什么反应。   “要落款吗?”唐远问。   宋亦川没说话,把纸条捏进手心,转了回去。   唐远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怕再多说一句宋亦川会直接骂他自作多情。   是挺自作多情的,人家说是为了你吗?   谢瑶上次也没考好,不能因为人家没生命危险就认定了不需要安慰吧。   这之后没到一个月又是一次期末考,唐远在大考上一向有运气,不说进多少名吧,稳住原先的肯定没问题,考完当天放假,他不打算回家,和元谦在宿舍先过一晚。   唐思榕之前说过,她年假从腊月二十七开始放,也就是后天,唐远准备明天再回,第二天和唐一裕一块出发去接她,但这天晚上他给唐思榕发消息,对方却一直没回。   唐远给她打电话,通的,却没人接,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唐思榕有时候忙起来会这样,但一般看到了会在一个小时之内给他回过来,这天唐远等了两个多小时,始终没有回复。   他开始心慌,甚至恐惧,他止不住地开始回想小的时候和最近一次也就是四年前唐思榕发病的情形。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病危通知单上的每一个字,以及黄郡颤抖着手签下的名字。   唐远经常这样自己吓自己,好多次晚上做梦梦到他都吓得整晚睡不着觉,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因为实打实经历过,所以永远克服不了,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必然原形毕露。   他给唐一裕打电话,得到唐思榕已经到家了的回复。   唐一裕在电话里没多说别的,问唐远什么时候放假,放假了就回来吧。   唐远收拾东西,当天晚上就回了家,走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宋亦川之前就说过,假期他会回他爸妈在的地方,不在这里过年。   在不在都跟唐远没关系,又不跟他过,以他俩现在不尴不尬的处境,可能到时候连个群发的新年快乐都没有。   唐远到家,唐思榕果然在,见他急匆匆地进门,她笑了笑说:“正要给你打电话呢,跑这么急做什么。”   “你没事吧?”唐远鞋都没换就冲到沙发前,唐思榕正靠坐着在看书,她眉眼低垂,不太有生气,一看就是病过。   “没事,稍微有点不舒服。”唐思榕说:“爸妈小题大做,非要接我回来。”   “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手机没看到,吓着你了?”   “吓死我了。”唐远差点吓瘫在地上,他其实知道唐思榕在骗他,以她的性格,如果真的只是稍微不舒服,根本不会让黃郡和唐一裕知道。   只是看她好端端地坐在家里,而不是躺在急诊室,唐远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了点,“以后手机随身带,我发你消息要第一时间回知道吗。”   “好。”唐思榕摸摸他的头,“以后第一个回你。” 第三十一章 有用与没用   除夕的前一天, 唐远很早就起了,自从回到家,他晚上更加睡不好, 辗转程度比在学校里时还要严重。   出门走走固然可以, 但走不了一会他就会急着想回来, 他其实没那么大精力需要消解,相反这段时间他经常会觉得累。   唐远下楼, 去唐思榕房间看了眼,发现她也已经起来了,“怎么起这么早?”   屋里开了取暖器, 扑面一股干燥的热意, 唐远被熏得眯了眯眼睛, 他看水不够了, “我再去给你加两盆。”   “不热。”唐思榕说。   “是热不热的问题吗。”唐远吐槽她的关注点,“别一直闷着不开窗,太干了対呼吸道不好。”   老房子线路老化严重, 用不了功率太大的东西,唐思榕房里的电暖气加上隔壁房间的空调到顶了,晚上唐远阁楼上什么都不敢开, 唐一裕买的加湿器也是小功率的,最多能照顾到房间的一角。   唐远给她端进来两个盆, 都装满了水,一边一个围着床放,又给她后窗户开了条缝, 唐思榕今天气色还行, 穿着厚睡衣窝在椅子上,不时露出来的几分病恹的憔悴更像是没有睡醒。   她喊唐远到书桌前坐下, 从抽屉里拿出个长方盒子,递到他手里。   是什么外壳上印得清清楚楚,根本不用他猜。   唐远盯着看了好一会,语气沉沉,“不是说好等我毕业再送的吗?”   “可我想不到过年送你什么了。”唐思榕微微笑着,“过年也要礼物啊,而且你生日也快到了。”   她竟还先唐远一步抱怨上了,“而且你们现在看我这样紧,都不让我出门,我就是想买也买不着。”   往年过年和生日,唐思榕都会给唐远准备礼物,碍于他学生的身份,送别的不合适,大多是衣服鞋运动手表耳机之类。   要说过年和生日攒一块送个大的好像也过得去,但唐远却不想收,收了像唐思榕出尔反尔。   说好了毕业送的,这会拿出来他都没期待了,唐远把盒子重新放回抽屉里,脸上落下些许不高兴来,“那你等高考结束了再给我。”   “等那时候都过时了。”唐思榕无奈,“现在用不正好吗。”   “我又不会只用一年。”唐远看她,“跟我说什么过时,我人就是个过时的人。”   唐思榕笑,“去年问你买什么鞋的时候还不是这么说的呢,才这么一会就变了?”   唐远没理她,他这样说了,也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来了,但这天晚上,唐思榕还是上楼,把手机放在了他枕边。   唐远那会没睡着,唐思榕脚踩在木质楼梯上的第一声轻响他就听见了,他一动不动,一直等她走到他床边,床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与此同时落下来的,还有她轻若游丝的一声叹息。   唐远装作被打扰,翻身朝里,而就在他対着窗,额角深埋于枕边时,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唐思榕为什么执意要把东西给他。   而唐思榕当然也清楚他为什么如此抗拒。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都在怕那一个未知。   而这样一个未知变成已知,仅仅是后半夜的事情,唐思榕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不寻常的响动。   唐远在这声响动里睁眼,他果断翻身,以最快的速递下楼。   唐一裕和黃郡也起来了,这几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此时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   唐思榕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双手痛苦地抓着胸口,她眼睛紧紧闭着,任黃郡怎么叫都没反应。   “去医院,快!”黃郡给她做急救,家里有备用的氧气袋,唐远从唐一裕手里抢过她,一把抱起,往楼下跑去。   唐思榕的心脏病是先天的,而且是相対复杂且罕见的心脏畸形,小的时候做过一次手术,十几岁的时候又做过一次,活下来完全是运气。   她这种情况需要不断的分期矫治,但医生也说过,像这样多次开胸会导致心脏大血管损伤,死亡和严重并发症的风险也会相应增加。   黃郡和唐一裕带她去了所有能去的医院,找过无数国内外知名的心血管专家,但结果没有区别,対于像她这种复杂型的病例没有一劳永逸的捷径。   她会复发,很大的几率,从曾经的活不过八岁,到活不过十八岁,到活不过二十五岁……唐思榕是不断在创造奇迹,但老天爷的保佑从来不是拱手相让。   她第二次手术的时候唐远已经记事了,所以他亲眼见过,也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个病态孱弱,躺在病床上不见丝毫起伏薄得像一张纸的人是怎么在反复的并发症和数不清的病痛折磨下一次次地挺过来。   她受了太多的罪,唐远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再有第三次,可想到放弃的尽头是什么,他又卑劣且热切地期盼她能再坚持这一回,就算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他。   急救室外的空间永远像是被扭曲过,等在这里的正常人无法正确感知时间的流速,唐远从站起到坐下,又从坐下到蹲下,反复这一过程,循着名为宿命的环。   十年前有个小男孩也曾坐在这里,不停地绞着裤腿,擦手心里的汗,他哭过一轮又一轮,眼里鼻涕全糊在了脸上,被他妈妈大声呵斥,不准再哭一声,否则就要扔他出去。   来去的护士看他可怜,跑来安慰,最后他被人抱在怀里,抽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不住地发抖……   唐远这一晚上想了很多不该想的,他身上很疼,可又说不出具体哪疼,他以为是应激造成的,他太紧张了。   去厕所里洗了把脸,等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并不是心理原因,他右半边脸真的肿了。   唐远后知后觉,都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长了智齿,还发炎了。   或许是因为太疼了,他人比平时要麻木,唐思榕从抢救室出来他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的唐一裕动了,他才猛然回神。   他听到医生在安慰黃郡说人没事,还看到那个送黃郡回来的赵叔也在,唐一裕还跟他打招呼,于是站着的唐远,躺着的唐思榕,被唐一裕抱在怀里哭的黃郡,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唐思榕的烧还没退,打着点滴,呼吸比之前送进去时缓和了许多,脸色也不再发青,只是仍然苍白,唐远从护士手里接下病床,跟着一块往病房走去。   人一时半会醒不了,唐一裕让唐远先回去休息,他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薄薄的一件,袜子也没有,整个脚踝露在外面,坐一晚上都冻青了,唐一裕脱了外套给他,认识的护士给拿了条薄毯来捂着。   唐远有些浑噩,感觉不到冷,听说唐思榕没事,他才稍稍缓过来些,他点点头,准备回去收拾点东西,问唐一裕有什么要的,他晚点一并带过来。   出了医院门打车,开口跟司机说话,剧烈的痛意顺着脸颊边肌肉的抽动一路钻进脑子里,疼得唐远差点低吟出声,之前没在意,没想到短短一会,已经疼到这种程度了。   他以前没疼过,不知道牙疼起来这么要命,才这么一会,脖子上一抹满手的汗。   他在小区门口下车,去药店买专门针対牙疼的止疼药,医生给配了,走的时候特地叮嘱,让他等炎症消了就赶紧去处理,这种情况后面会一直反复。   唐远上楼后就把药吃了,穿上外套,拖了个行李箱出来收拾东西,大部分是唐思榕要用的,黃郡和唐一裕的简单带点,他俩明天晚上可以回来。   临出门前,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雾沉沉的,像扯烂了的棉絮,下一秒要把整座城市都洗碎一样,远处依稀传来哔啵的炮竹声。   今天过年。   唐远半边脸上开始掉眼泪,无意识的,太疼了,半个小时过去,药丝毫没起效,他重新又补了两颗,在沙发上坐下了。   ……疼,除了疼没别的感觉,脑袋里针扎得跟通了电似的。   手机一直在响,纷繁的拜年信息不断涌进来,唐远关了声音,现在光是屏幕亮起的光都会让他有生理性的疼痛反应。   他很少发朋友圈,刚有微信的时候图新鲜发过一两条,唐远刷着朋友圈里那些拍年夜饭拍红包拍亲人团聚的,翻转镜头,给自己拍了张自拍。   他在聊天记录里找,找到之前杨启帆给他发的杰尼龟竖大拇指配文整挺好的表情。   挺搭的,两张放一块才不显得单调。   状态发出的下一秒就收获了一条留言。   杨启帆:【啊你这……】   跟着他微信语音就进来了。   唐远接起。   “怎么了你又,大过年的搞这么惊悚?”杨启帆问:“别是又遇着朱化了吧?”   “没。”唐远说:“牙疼。”   “牙疼啊,那你吃药了吗?你这脸肿得是有点厉害啊。”杨启帆感叹,也就大帅哥这张脸能扛住这种程度的变形。   “吃了。”唐远缓缓吐出一口气,“没用。”   “啊?那你冰箱里找俩冰块含着,上回我妈牙疼,就这么対付的,试试,你家里有人吗?”   “有。”唐远才没说两句,已经不想开口了,也不想打字,“挂了。”   “行,那你好好休息。”杨启帆挂了电话,不知道网上哪找来的,给唐远连着发了几篇诸如牙疼怎么办一招教你三秒治好之类的文章。   唐远关了手机,屏幕暗下去,但很快又亮了起来,这次是电话。   他按掉,没过三秒,宋亦川再次打了过来。   唐远塞了副耳机,接起。   “牙疼?”宋亦川旁边有他家人说话的声音,但很快被隔绝在外,他应该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可能是房间。   唐远轻“嗯”了声,他倒在沙发上,朝里蜷着,宋亦川才说两个字,就让他意识到戴耳机是多么错误的决定,因为当贯通耳膜的震动敲打在神经上,更疼了。   “吃药了吗?”   “没用。”   “你吃的什么?”宋亦川问:“布洛芬吗?”   唐远顺着他的话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药,还真是布洛芬,女生不都说这药有奇效吗,怎么到他这儿不起作用了。   宋亦川没听到他回话,又问:“换一种试试,双氯芬酸钠呢,家里有吗?”   “……没有。”谁没事吃止疼药呢。   “那让你……”背景音里没听到任何除他呼吸之外的声音,宋亦川顿了顿,“你在哪?”   唐远没说话,说不动,他脸撑得难受,张不开嘴,还很饿,一天没吃东西了。   “一时半会好不了,去买。”宋亦川又等了会,再次开口声音温柔下来,灌在唐远耳朵里有几分不真实,他已经太久没听宋亦川这样跟他说话了,或者说从来没听过,哄着他似的。 第三十二章 买与不买   唐远闭着眼睛, 仍是没动,宋亦川沉默片刻,叫他, “唐远?”   唐远的呼吸很沉, 一声一声, 收紧又落下,厨房里的水龙头没关紧, 滴滴嗒嗒的声音和着他的喘息,像夜里蛰伏起来舔舐伤口的野兽,宋亦川耐心等了一会, 再次开口, “听话, 去买药。”   许是这人实在太烦了, 一开口声音就往他脑袋里钻,刺得难受,又或许是真的很疼, 疼得他什么都做不了,唐远还记着要去医院的事,不得不为此坐了起来。   他把手机踹兜里, 拿上钥匙出了门。   走到楼下,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也不能叫雪, 雪里面夹着雨,雨比一般时候要稠一点。   唐远拉起羽绒服的帽子,耳机里突然传来人掩着小声说话的声音, 说让他们先吃……他才反应过来, 电话居然一直没挂。   唐远刚想拿手机出来,就听对面宋亦川问他, “我这边下雪了,你那呢?”   “下了。”唐远紧了紧领口,冷风往里灌,吹得他身上哪疼都分辨不出来了。   “带伞了吗?”   唐远又不说话了。   连续且密集的几次争吵把人吵生疏了,他们本来不该是这样,宋亦川想,他看向他卧室的窗外,雪下得很大,唐远一个人在家,这种时候为什么会一个人他不好问,只是好奇,生病了居然也没人照顾。   他有个姐姐,杨启帆说过,但唐远从来没主动跟他聊起,那次他发那么大的火,宋亦川又一向很会把握分寸,不是会太过探究别人隐私的人,所以……他姐姐也不在吗?他回家了吗?还是一直在外面?   刚唐远起身,宋亦川听到他身体跟皮质沙发接触才有的声音,也听到了他关灯关门下楼梯的动静,那应该是在家里,只是家里没人,异常的安静。   唐远还是去小区门口的那个药店,可惜已经关门了,他在门口站了会,打开手机地图,七百米远还有一家,雨雪下大了,肩头已经能感觉到湿意,唐远站了很久,听到宋亦川问他,“还没到吗?”   “关门了。”   “附近还有其他店吗?”   “……有。”   “你把你现在的位置给我,我来先问问。”   唐远含糊地报了个名字,也不管宋亦川听没听清,他闷着头走路,泪腺跟开关坏了似的流了一路,但只流半边脸,周围天寒地冻,脸是僵的,所以他这会浓重的鼻音听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寻常。   渐渐的,唐远有些走不动了,冷、饿,再加上无穷无止的疼,可能那天被朱化按在厕所里都没这么狼狈过,那天还有宋亦川拽着他呢,此刻却是他一个人,宋亦川成了一道摸不着的声音。   而很不幸的,七百米外的那家也关门了,今天过年,都不想营业。   唐远衣服快湿透了,他站在门口,坚持了两分钟,坐到了地上。   宋亦川听着他走路,听着他停下,估算了下距离,猜到了,“也关了吗?”   唐远看着远处被霓虹与灯火照亮的低矮的云层,莫名觉得有些晃眼,他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后脑勺磕在卷帘门上,头顶LED屏滚动着医保定点的字样,黑红交替着的光罩得檐下犹如是被人遗忘的夜场。   “四百米外还有一家,去吗?”耳机里声音再次响起。   “宋亦川。”唐远嘶哑着嗓音,“你想过死吗?”   “……”   “你觉得死会是什么样子?死的过程,死后的世界?”   “没想过。”宋亦川立马说:“唐远,别做傻事。”   “想什么呢。”唐远笑,“我跟你探讨哲学问题呢。”   “这种问题不适合在今天探讨,你现在回去,药我想办法给你送。”   从他在的地方到这里一百多公里,怎么送?再说小小一盒药,他就是不吃,挺到明天也不会死,唐远后悔问那个问题了,他刚鬼迷心窍,现在宋亦川这么紧张反倒显得他故意矫情,想借此博他同情。   原本以为家门口就能解决的事,谁想越走越远,倒不如直接去医院,反正他也要去医院的,唐远站起身,往回走,“我没事了,你好好吃饭去吧,挂了。”   宋亦川很快又打了过来,唐远不接,他就一直打。   可接了有什么用,他解决不了唐远的问题。   ……或许唐远可以解决他的问题,他制造的问题。   “唐远!”宋亦川接通后语声急促道:“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那家店,要么回去等我,你如果不照做,我会报警。”   宋亦川见识过他的极端,一个坐在河边看看风景转头就能跳下去的人,眼下如此处境,简直天时地利地在引他犯错。   “你……”唐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来没想过死,因为他怕死,没人比他更厌恶死亡,他只是当下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些事要都发生在他身上,为什么他越珍惜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真的是这样吗,所有他想要的,最终都会跟他背道而驰。   “地址发我。”唐远不能挂电话,他相信宋亦川真的会说到做到,可他也不想跟他说医院的事,更不可能等着宋亦川千里迢迢上门,最后他只能选择继续走下去。   唐远住的地方小区应该比较老,人口密度相对大,附近的店都很集中,宋亦川把四百米外那家药店的地址发到他微信上,并且说:“开视频。”   唐远开了,镜头却是朝外的,能看到脚,证明他在走路就行,宋亦川那边由于是室内,背景光很亮,他穿着浅色的卫衣,坐在书桌前,背后能看到淡灰色的墙纸和半边床头。   四百米的距离说长不长,走过去店还开着,唐远不同成分的药都买了点,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止疼药还分种类的,店里有热水,他用一次性杯子接了。   到这里他看了眼屏幕里的宋亦川,觉得他应该功成身退了,“你要看着我吃吗?”   “嗯。”   唐远:“……”   行。   药店店员过来说要关门了,顺便跟唐远说了声新年快乐,唐远半张脸隐在帽子里,笑笑,问他要了个口罩。   他也想快乐,在这一天,可他快乐不起来,对着一个像他这样淋得湿透来买止疼药的人说快乐的时候,不知道那个店员心里想的是什么。   走出店门,唐远意识到宋亦川可能不光是想看他切切实实地把药吞进去,还想保证他能安全到家,但那有点太无聊了,唐远说没事了,再次挂了语音。   宋亦川没有再打过来,只让他到家了给他发个消息,唐远看聊天界面,发现在两条地址上面,下午的时候,宋亦川给他发了消息,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今年一过,他们就都成年了。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思维方式,也该有不同于以往的哲学命题。   唐远走到家,药开始起作用,没那么疼了,他稍微吃了点东西,拿上理好的行李,准备要出门时黃郡回来了。   “你睡一觉吧,现在去也没用,你爸守着呢。”黃郡看上去很疲惫,眉眼压着愁气,她边说边往房间走。   “我姐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唐远问。   “还没醒。”黃郡说:“具体的治疗方案要等会诊讨论,没那么快有结果。”   “有……生命危险吗?”   “暂时不会。”自从上次的事发生,母子俩难得像这样有来有回地平静对话,黃郡视线落在他脸上,少见地闪过一丝心疼,“去休息吧,别多想,明天去看看她。”   唐远躺上床,宋亦川在问他到家了吗,他回了句到了,就把手机关了,也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加上疼痛过后的疲倦,唐远很快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外面天还黑着,他看时间,五点半,缓了片刻后他下床,热了两个包子,又煮了盒速冻饺子给唐一裕带过去。   到了医院,唐一裕说唐思榕半夜两三点的时候醒过一次,身体太累又睡了过去,早上医生来看过了,暂时没有大碍,唐远听后放心不少。   但他也明白黃郡和医生口里的暂时都只是目前的现有的状况,没人保证过以后。   唐远趁唐一裕出去抽烟,把昨天问黃郡的问题又问了他一遍。   唐一裕一手夹着烟,摘下眼镜来擦了擦,“你妈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唐一裕说:“你姐现在的身体状况,要不要做手术,能不能做手术,都要听医生的,现在他们还没有结论,等过了节,B市的专家会来会诊,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唐远觉得唐一裕说得有些太轻飘了,不像是一个父亲该有的话,他脸上有疲惫,却看不到焦虑,他比无关的旁人还要冷静地在分析,仿佛下一秒会毫无反驳地接受任何结果。   长久的压抑叫唐远的不满难以抑制地涌了上来,“……你是觉得她会死吗。”   “你这叫什么话?!”唐一裕一下怒道:“他是你姐,你看重她,可她也是我女儿,我敢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不用受这种罪,能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可我们都知道,她长到这么大已经是奇迹了,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你不能到现在还这么天真唐远,谁不想要好的结果,能事事都如你意吗。”   “可我就是这么天真。”唐远不想再听,唐思榕逃过一回,逃过两回,就一定会有第三回 ,他做不好这种心理准备,也不会有唐一裕面对失去时的坦然,他看着他的眼睛,“我永远不会接受。”   他马上就要高考了,他会考去唐思榕在的城市,搬过去跟她一起生活,以后他来照顾她,来解放所有被困在那幢老房子里的人,他的初衷自始自终都是皆大欢喜,他的构想里没有任何人需要为此忍辱负重。   唐远回到病房,唐思榕醒了,眼睛半瞌着,说话声在氧气面罩下听不清楚,她缓缓看向唐远,视线逐渐在他脸上凝聚,然后微微笑了。   她一直很漂亮,就算此刻脸上没有血色,笑起来也还是好看。   唐远碰她的手,轻握了下又松开,唐思榕手一直捂在被子里,很暖,比唐远的暖,这让他宽慰不少。   唐思榕问他吃饭了吗。   唐远说吃了,吃的饺子。   唐思榕笑笑,没醒多久,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完美与缺憾   这之后的几天唐思榕醒醒睡睡, 睡的时候多,醒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没精神,反反复复的低烧一直持续到年初五, 唐远开学的日子, 才算是彻底降下去。   她能吃点东西了, 气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胸闷的情况有所缓减, 医生撤了氧气,后面有几项大的检查要做,唐远一直陪在医院, 黃郡和唐一裕轮班, 后面唐一裕回去上班了, 才来得相对没那么频繁。   唐远想请假, 等她做完检查,他迫切想要知道结果,唐思榕久病成医, 劝他,“结果出来医生还要看,看了才能定方案, 你难道一直在这陪着,不上学了?”   唐远倒是想呢, 最好等方案定了他再走,但唐思榕显然不允许,她这病不能急, 情绪影响很大, 唐远自然不敢违逆她,万一因为他这点事再出问题, 是以初五上午他故意磨磨蹭蹭,中午才去的学校。   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跟老许请假,说家里有人生病住院,要经常去看望,老许听后同意了,但让他有需要的时候再来请,晚自习全免不可能,没这种先例,毕竟高三了,学习还是不能耽误。   唐远这个年过完瘦了得有七八斤,身体罩在宽大的衣服下不明显,看脸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两颊都快没肉了,皮贴着骨头长,元谦问他怎么了,唐远说是牙疼,吃不下饭。   一旁齐新萌惊呼道:“牙疼还能有这效果?那赶明儿我也疼一疼,减肥可太痛苦了,我妈天天嫌我吃得多,你这多干脆,可你也不胖啊……”   唐远一直觉得这人多少有些缺心眼,话经常说不到点上,元谦又问他现在好了吗,唐远说好了,吃了几天消炎药,唐思榕有天看出来他脸不对称了,那之后他就一直很当心。   唐远来的时候正值午休,宋亦川吃完饭回来听到元谦在问他,唐远说是因为牙疼。   牙确实疼了,宋亦川可以作证,但他瘦得有些夸张了,而且看着很累,眼尾的线条不再如之前张扬利落,虚浮着挂在眉骨下,很没有生气的样子。   “去看牙了吗?”宋亦川问。   唐远摇摇头,控制不住地想往桌上趴,他现在重度缺觉,来节语文课讲文言文他能当场睡死过去。   “这周末我陪你去吧。”   “再说。”唐远敷衍完,察觉到宋亦川没动,他抬起头,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唐远半边脸埋在手臂里,眼皮轻轻一抬,“还对我这么好啊,不怕了?”   “怕什么?”齐新萌很自然地接上了。   “怕我赖上他呗。”唐远说。   宋亦川看他一眼,转了回去。   这天晚上回寝室,快走到楼下时,宋亦川说有话要跟唐远聊,让元谦先上去。   元谦走后,唐远问:“聊什么,我暂时没空去看牙。”   “牙的事等会再说。”宋亦川把他往避风的墙角推了推,“你那天在电话里那样说,是因为遇到什么事了吗?”   “说什么?”这几天一连串的事,唐远快要记不得他都说过些什么了。   宋亦川很直接,连回想的机会都没给他,“说你想死。”   “我不想死。”唐远比他还直接。   宋亦川看着他,想从他的神态里窥出蛛丝马迹,唐远此番态度看着特别像故意,要么那天晚上故意那样说,要么这会故意装不记得。   他咬紧了声音,“那你最好不想。”   唐远看他像是又要生气,忙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的,你看我哪里想死了,我巴不得活久一点,那天太疼了嘛,我这人比较脆弱。”   宋亦川:“……”   宋亦川:“既然这样,那周末去看牙。”   “周末我有事。”   “什么事?”   “私事。”他这样回,说明不想宋亦川再问,宋亦川又一向教养良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事从来不干,只是……“那就再下周。”   “这么急?”他都没急,这炎症刚消下去,哪这么容易复发。   “怕你疼了又寻死觅活。”   “……”   这天晚上睡前,唐远给宋亦川发了条消息,让他别对自己这么好。   【说多少遍了,我真的会有想法的,别不信。】   消息发出去,宋亦川肯定看到了,唐远注意到他那边有光,但宋亦川没回。   周六晚上唐远请了假,开学后的几天他每天都会跟唐思榕打几分钟电话,她状态一直还行,但检查结果医生没说,B市那边的专家过来了一趟,回去后约了唐一裕和黃郡的视频会议,就在今天晚上。   唐远要求一定要参加,事情是好是坏最终结果如何都瞒不了他,黃郡和唐一裕同意了。   综合判断下来,两边医生都不建议再做手术,难度系数高,预后效果不理想,术中对血管的改动很容易造成大出血。   而且即便手术成功了,也会面临严重的并发症,唐思榕现在的身体条件两者皆不允许,所以建议还是保守治疗。   黃郡问保守治疗能坚持多久。   短的话一到两个月,最长不超过……一年。   这是医生给的答案,看在和黃郡同事一场照顾她情绪的份上,这个一年可能是最理想的状态。   唐远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那天应该还问了别的,说了很多话,但最后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有没有其他的可能,转去B市呢,去国外呢,国外有吗?   ……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可能性,她还那么年轻……   那天晚上唐远没回病房,他需要时间消化,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唐思榕自从醒来,没跟他聊过有关她病情的任何话题。   不是她惧于面对,她一直是很乐观的人,真正怕的是她那个胆小软弱对她过分依赖的弟弟,唐思榕一直在照顾他的情绪。   唐远在走廊上坐了一整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如此长时间的独处依然没能让他想通,这个结果唐思榕会知道,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唐一裕不是能留得住话的人,而她又一直很有主见,轻易无法哄骗。   唐远进去时护士正在给唐思榕挂点滴,她靠坐着在喝牛奶,唐一裕走之前给她烫好的,唐远坐到床前,唐思榕边喝边盯着他的脸,“怎么看着又有点肿。”   “哪面的智齿,上面还是下面?”她示意唐远靠近。   唐远凑过去,唐思榕在他右边脸颊上轻碰了碰,还真有点,“跟妈说一声,让她带你去趟牙科。”   “晚点。”唐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身体往前倾,趴在病床上。   这位置唐思榕手刚好能够到,她摸了摸唐远的头发,像往常一样。   只是她手指很轻,没用力气,看似随意地拨了两下,然后她停下了。   就在唐远以为她已经把手收回去了时,唐思榕在他头顶拍了两下。   那两下不重,却很沉。   想告诉他什么,也想安慰他。   唐远心脏紧紧纠起,接着鼻子一酸,他转过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可惜唐思榕从来都是个正正经经的气氛破坏者,她没给唐远留时间,看他没说请假却周日上午出现在这里,她问道:“你们现在周日休一天是提前了吗?”   “嗯?”   “我记得我们那时候是到五月才开始有一天整假的。”   唐远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事,他以为他们这种只有周日下午休半天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高考前一天,“我怎么没印象,你那时候放假了吗?”   “放了,我没回来而已,也没跟爸妈说。”唐思榕笑,“五月份到高考,差不了几天,大家都不回,不过后来听说下一届有人反映了。”   “嗯,是提前了。”唐远点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以后来也好说。   谁知唐思榕一眼看穿了他,“骗我,你又请假了是不是?”   “……”   “我就知道。”唐思榕严肃道:“不准再请了,从现在开始到高考前,我都会盯着你的,再让我发现你随随便便请假,告诉你们老许。”   唐远看着他,“那我想来看你怎么办?”   “好办啊。”唐思榕说:“等出院了我去看你,晚上给你送宵夜。”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唐远不想哭,可挨不住眼眶酸涩,“好。”   唐远回去上课,人到了,像模像样地坐在教室里,心却不在。   他状态很差,老许看出来了,把他叫去办公室,唐远家里的事情他知道一点,唐一裕过来请假的时候说了。   这时候老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让他多放心思在学习上,快要高考了,以后属于他的路还很长。   唐远没说别的,让老许替他保密,他不想这件事再有人知道,他不需要同情,也不用安慰,更不想再在这个学校里听到任何有关唐思榕的谣言,他们说着惋惜说着可怜,可没有人能真正对他感同身受。   唐远找一切可能的地方独处,避开所有人,避开宋亦川,有时候看到他,他会想起唐一裕说的,能事事都如你意吗。   这话不对,这话的前提是很多事都如了他意,月有阴晴圆缺,人要接受生活中的那些不完美。   可事实是,没有什么是真正如了他意的,他喜欢宋亦川,宋亦川不喜欢他,处处拒绝他。   看,这也是不完美。   从来就没有完美。   唐远给唐思榕打电话,没打通,后来是黃郡接的,说唐思榕已经睡了。   那会才七点,唐远问为什么,黃郡也没瞒,说她下午的时候又有点发烧,腹水引起的,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完稳定了,让他别担心。   这天晚上宋亦川上床后没立刻躺下去,他坐着,看对面唐远裹在被子里,熄灯后看不清什么,但能听见刻意压低了的克制的哭声。   唐远在哭。   尽管他极力压抑,泄露的两声还是被宋亦川听见了。   宋亦川不知道从过年到现在的半个月时间,唐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几乎不跟人交流,他是,元谦是,杨启帆来找过他几次,也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有回宋亦川在厕所撞见他,他刚洗完脸,眼睛是红的,宋亦川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唐远却什么都没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宋亦川起身,把一样东西放在他床头,唐远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露出来的只有头顶,宋亦川想拍拍他,手抬起来了,却没落下去,只轻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然后他沉默片刻,把枕头换了个方向,睡到了唐远这一边。 第三十四章 朋不朋友   宋亦川这天晚上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处寒冬深夜的街头,天上飘着雪,而他孤身一人站在路边。   风卷起雪里的碎沫, 绕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看向路对面, 好半天才看清,药店门口一层层的积雪下, 似乎盖了个人。   那人如雕塑般低着头,不知道在那蹲了多久,颊边溢出的热气散在风里, 披一身雪的模样差点要与周围融为一体。   宋亦川忙走过去, 拽着他胳膊, 把人从被掩埋的窘境里解救出来。   他给他抖兜帽上的雪, 一张清俊的面孔从檐下露出,竟然是唐远。   宋亦川问他怎么了,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   唐远捂着右半边脸,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好半天才艰难开口,说是牙疼, 牙太疼了。   宋亦川问他吃药了吗。   唐远说吃了,但没用。   换别的试试呢。   换过了。   唐远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顿时掉出无数的药盒来,不同品类的字样,颜色各异的包装, 几乎涵盖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消炎止疼类产品。   他边说边抖衣服, 药盒越下越多,雪一样成片地往下落, 一会的功夫,几乎在他俩中间堆出座小山包来。   宋亦川忙制止他,问这些他都吃了吗。   唐远说都吃了,每一种。   不能吃这么多,会出事的。   唐远又开始哭,说太疼了。   他哭着哭着,突然看着宋亦川的嘴不动了,问他为什么会有药,哪买来的,好像没见过。   宋亦川正不明所以,突然感觉自己嘴里像含了什么东西,形状上似乎是个胶囊,他想吐出来,但那东西好像被封在他嘴里了一样,任他怎么用力,就是吐不出来。   唐远直勾勾地,看见救命稻草了一般,一把抓过他肩膀,说吐不出来没关系,他来取就是。   宋亦川还没明白他说的来取是什么意思,视线里唐远偏了下头,猛地朝他靠了过来。   宋亦川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往后仰……   床架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声响,黑暗里突兀的一声,宋亦川翻身坐了起来。   ……原来是梦。   他缓缓呼出口气。   好荒唐古怪的一个梦。   现实与幻想掺杂,叫人差点分不清真假。   还好是梦……   短暂平复了会后他回头,想看一眼始作俑者,却发现唐远不在床上。   他被子的一角掀起,床铺冷冰冰的,离开应该有一会了。   宋亦川忙跳下床,去卫生间里看了看,人不在。   他又推开浴室的门,还是不在。   这么晚了会去哪?   宋亦川穿上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顺着楼梯下到二楼,有股淡淡的烟味飘上来,宋亦川皱了下眉,再往下走过一个拐角,唐远背对着,坐在一楼的台阶上。   这不是宋亦川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了,他们家里没人抽,他从小就闻不了烟味,也理解不了唐远年纪轻轻从哪学来的恶习。   他走过去,还在唐远身后就迫不及待弯腰,把烟从他手里摘了下来,在扶手上摁灭了。   唐远一下回神,转身看是他,就要追过去的手落下,轻声道:“怎么不睡觉?”   “你呢,起来做什么?”宋亦川目光垂下来,落在他脸上。   “睡不着,出来透口气。”   宋亦川在他旁边坐下,看着指间将熄未熄的烟头……说烟头不准确,唐远应该没抽几口,或者说刚点燃,倒是他,拧的时候太用力,烟尾被折得皱巴巴的。   过道里风很大,唐远衣襟敞着,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唯有听他说话,带着明显的鼻音,不知道是又哭过,还是冻的。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四下寂静深夜,一方狭窄楼道,如此氛围,宋亦川觉得他或许肯说点什么,于是他问:“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唐远捏了两下手指,随即沉默了,宋亦川等了一会,以为他仍是不想理会,谁知唐远突然转头,看着他笑了,“你想帮我?”   “对,但我得先知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怎么,心情不好。”唐远说:“我不一直这样么,过一段时间总有那么几天,我以为你习惯了。”   又来了。   又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可以跳河,可以问出生或死的问题。   现在天塌下来扛不住了也是心情不好。   那是道挡箭牌,也是张免死金牌,任何事任何可能都可以归结为一句心情不好。   宋亦川没跟唐远表达过他有多烦他这种态度,但他真的很烦,甚至是厌恶,因为唐远这样跟他说话,他就永远没有抓手。   再多的情绪,再无解的担忧,给出去了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无力感,没体会过的人永远不知道,会在某些时候把人逼到什么程度。   “心情不好总有理由,我不相信会无缘无故心情不好。”宋亦川强压下心里那股快要顶天的烦躁,“唐远,能别把我当弱智吗。”   “你这么聪明,我就是想当也当不了啊。”唐远妥协,轻叹了口气。   “可我应该也告诉过你了……”他突然倾身,朝宋亦川靠近,呼吸带着热气,嘴唇几乎擦到了他耳边,“该怎么帮我。”   宋亦川猛地推开了他。   唐远后背撞在扶手栏杆上,沉沉的翁鸣声在楼梯间里荡漾开来,那一下很重,猛然间声似擂鼓。   “这么大反应干嘛,睡一觉而已,又没让你喜欢我。”唐远笑了声,“你看,说什么想帮我,你还是帮不了。”   “没有感情的纯肉&体交易,是这个意思吗?”宋亦川简直难以置信,为唐远轻佻的态度,“这两者在你眼里是可以分开的?”   “对,就是这样,既然你理解不了,那我就再说一遍。”唐远看着他,“我心情不好的问题没有人能解决,但有人至少可以让它不那么糟糕。”   这个人是谁宋亦川已经不需要再问,答案必定是他,这让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冒犯,甚至觉得唐远这段时间……不,是往前数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消沉他的失意他的痛苦都是表演,是逼他就范的手段。   宋亦川退开一步站到了台阶上,“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你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唐远说:“我说了让你别管闲事,你非但不听,还又是祝福又送礼物的,是看我最近不上心了,反过来再撩我两把是吧,你玩儿什么呢宋亦川,欲擒故纵?”   床头的礼物唐远看见了,宋亦川放下来时说的那声生日快乐他也听见了,他半夜睡不着,随手拿下来拆了,现在就在他左手边放着。   那是一幅画,画里是一碗汤圆,碗很胖,汤圆也很胖,七八个糯米团子挤在一起,每一个都憨态可掬,有两个甚至挂到了碗边,满得要淌出来。   ……如此圆满。   可宋亦川却说:“我没让你这么想,我答应过要画给你就不会食言,我以为我们至少……还算是朋友。”   “还记得那天吗,你明明很生气的,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一路上连头都没回一次,“既然都这么生气了,怎么还会觉得我们是朋友,朋友会想睡你吗。”   唐远没给他留任何余地,“从我开始肖想你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已经不是朋友了。”   所以这是在怪他的意思。   怪他没有及时离开。   怪他划不清界限。   唐远以前那些混话,宋亦川只当没听到,他一再呵止,想叫他收回去,他觉得那是唐远糊涂了,他总是心情不好,他有个奇怪的家庭,他压力太大,所以一些看似不着调的举止都可以被原谅。   可此刻回想,确实是他自欺欺人了,话已出口,不可能当没听到,他一再装聋作哑,换来的却是这种恶意的结果。   装睡的人永远不可能被叫醒,失去理智的人也再难有清醒面对的时刻。   “好。”宋亦川点头,“我们不是朋友,什么也不是,我以后都不会再管你,好自为之唐远。”   那根碎烟被宋亦川卷进手心里,残余的灼人温度熨平了他仅剩的一丝怜悯,他最后又看了唐远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天之后,唐远开始越发频繁地逃课,晚自习只要不是老许的,他就想法设法逃出去。   是老许的也无所谓,要么上完了走,要么跟他说一声,他家里现在这种情况,老许也没办法强加干涉,谈过几次话,但都收效甚微。   唐思榕这段时间的状态很不稳定,清醒的时候少,经常唐远去了她也发现不了,有时候被看见了,唐远就大方承认说是请假回来的。   无非是做卷子,在哪做不是做呢。   起初他这样,黃郡和唐一裕都不管他,直到最近一次月考,他又掉出了年级前三十,老许找过他之后看他没有任何反思,才联系了父母。   这天唐远进病房,唐思榕醒着,那时候已经是三月了,天气转暖,但她房间里还开着空调,热烘烘的,唐远进去后就把外套脱了。   唐思榕住的单间,条件还不错,有小厨房,还有沙发,晚上陪护可以睡在外面,请的护工阿姨因为认识,照顾起来一直很尽心。   唐远问唐思榕有没有想吃的,他可以去外面买,什么样的都行。   唐思榕摇头,说吃过晚饭了。   这天晚上唐远就睡在外面沙发上,他和唐思榕之间差了七岁,真正记事的时候唐思榕十二三四,房子小,以前奶奶还在的时候,过来他们这儿长住,他俩就一块睡阁楼,唐思榕睡床,唐远睡地上。   这是一天里唐远最喜欢的时候,他从小就粘唐思榕,加上话又多,晚上洗完澡灯一熄,没有比这更舒适安逸更适合聊天的环境了。   于是他喋喋不休,要唐思榕陪他猜成语,给她讲冷笑话,讲学校里好玩的事情,一个小学生简单到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生活,也要事无巨细地跟她报备。   只是他聊的那些,哪一样都不是唐思榕喜欢的,可唐思榕就是能陪他,有求必应,一直到把他聊睡着了为止。   唐远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等他到了青春期,明白了男女有别,他就再没和唐思榕在一个房间里睡过。   这天唐思榕似乎精神可以,白天睡多了,晚上熄了灯,她主动问起唐远学校里的事,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唐远说。   “真没有?”   “嗯。”他好像从小到大没有特别喜欢过谁,“喜欢我的倒是挺多的。”   唐思榕笑,这不说她也知道,唐远可是从小学就开始收情书了,收完还特地背回来给她看,后来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才慢慢不跟她聊这些了。   唐远初中的时候似乎有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唐思榕撞见过他们两回,在蛋糕店里吃东西,但那女生后来没考上实验中,再后来就没听他提起了。   “大学里可以谈一谈,找个自己喜欢的。”   “你来选。”唐远说。   “女朋友还要我选?”唐思榕又笑了,“听说过妈宝男,没听说过姐宝男的,你要连这个都要我发表意见,女孩子看见你该跑了。”   “那就不找了。”唐远背对着病床,唐思榕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你陪我过就行。”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唐远知道唐思榕没睡着,但她没说话。   过了很久,唐思榕叫了声小远,“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爸妈为什么生下了你,又不喜欢你?”   “为什么?”唐远也想知道了为什么,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生,“是因为想再生个女孩吗?” 第三十五章 讨不讨厌   唐思榕以前总骗他, 说爸妈没有不喜欢他,小的时候唐远还信,觉得比起其他人的父母, 黃郡和唐一裕只是不善表达,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 事实越来越难遮掩,后来就连唐思榕都默认了。   再聊到与之相关的话题, 她不再替他们辩驳,说的最多的,就是等唐远高考结束了, 他们一起搬去别的地方生活, 把所有勉力缝合的结解开, 让本不该在一起的人回到他想去的位置。   唐远的高考成了一道分水岭,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天,或纵容,或期盼, 而当唐远意识到有这一天存在的时候,他想过不考了,他要让他们谁都如不了愿。   可他又太想跟唐思榕在一起了, 他不能让她也跟着失望。   唐远曾经为了能让这个畸形的家庭恢复正常努力过,事实上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努力, 黃郡和唐一裕感情破裂整整两年没有说话的时候,他想着他们至少还住在一起,只要没彻底分开, 说不定哪天就会有转机。   直到他考上实验中的那天, 知道了唐一裕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又在高三的某一天, 亲眼见证了黃郡所谓的同事,他才真正意识到,没救了,这两个人。   他做的所有都是徒劳。   他真正能抓住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可是现在,就连那个人也要离开他了。   “是我想要。”唐思榕说:“我太孤单了,小的时候一直在医院里度过,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陪着,所以当知道他们又有了孩子,我求他们留下来。”   唐远睁开眼睛,这是他没听过的故事,唐思榕从来没跟他说过,是她的原因,导致了他的出生。   “我这样对他们说,他们就真的以为我想要弟弟妹妹,我当时还病了一场,不肯打针吃药,在医院里又哭又闹,非逼着他们同意。”唐思榕说着顿了顿,“但你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   唐远有预感那不是他想要听的答案,且无论最终原因是什么,他已经生下来了,改变不了任何,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没那么在意,过去的事了,你不用……”   唐思榕咳了起来,唐远坐起身。   “真正的原因是我有次偷听到他们说话,知道那时候他们动了离婚的念头,那几年为了我的病,他们吵过太多次,都对彼此失望了,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相互埋怨中被消磨殆尽。”   “可是我不想啊。”   唐思榕收紧了呼吸,“……没有哪个孩子会在那个年纪希望自己的父母分开,所以我求他们把你生下来,只要你是健康的,他们就没理由再吵……而且为了你的到来,短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再提……”   唐远掀开隔帘,扶唐思榕半坐起来,“别说了,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也不重要了。”   眼见她露出痛苦的神色,唐远伸手就要按玲,被唐思榕制止了,她看着唐远,“你之前总说我洒脱,对这些事情看得开,可事实却是……没有比我更极端,更不负责任的人了……”   “可我不是你的责任。”   唐远急于否认,“人是他们要生的,你以为你能决定多少,能决定他们不上床吗?”   他想到有几次,在面对唐思榕时,他抱怨起父母对他的漠视,控诉他们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生下他,生的时候没有想过征求他的意见,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来到这个世界,投生在这个家里。   那时候唐思榕在想什么。   在疯狂地自责,像这样。   “所以你看啊,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对你好,也是因为你是我要来这个世界的,是为了来陪我一起受罪……”唐思榕呼吸愈发急促,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来。   唐远以最快的速度按下呼叫铃,“别说了……别说,求你了……不是你的错,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我从来没怪过你……”   唐远冲出去叫医生,唐思榕在被扣上氧气面罩前,拉起他的手,一声声喊他小远,“……出生不由你,所以你更应该爱自己……听到了吗?”   唐远被赶出了病房。   半个小时候后医生出来,跟他说没事了。   他在外面又坐了半个小时,才再次进去。   黃郡和唐一裕都赶来了,这样的状况在唐思榕住院后发生过三次,所以他们并未察觉异样。   唐一裕看着病床上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唐思榕,握了握她的手,之后红着眼眶去了卫生间,黃郡则坐在病床边一言不发,把唐思榕被弄乱了的头发一点点理好。   这一刻唐远觉得,无论这个家怎么样,他们至少是爱这个女儿的。   这对他来说足够了。   他对唐思榕有过羡慕,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她不配得到这些。   走出医院大门,脸上感觉到湿意,唐远抬头,发现又下雨了,这几天都是像这样的阴天,时不时就会落下雨来。   医院是永远不缺热闹的地方,喧哗吵闹的人声,熙攘拥挤的车流,此刻皆笼于灰蒙天色之下,一切缓慢镀色,像被切错了频道的慢镜头,压得人心底生郁。   唐远背对着喧嚣,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重影渐远,走到十字路口,他往右拐,再走,到下一个路口。   他停下来,一时茫然,忘了自己要去哪。   学校?今天周六,学校放假了。   如唐思榕所说,他们真的提前了放整假的时间,现在周六晚上放,周日晚上再回。   那回家?家里没人。   他现在宁可流落街头,在路边坐一晚上,也不想一个人回到那幢老旧房子里待着。   雨在不知不觉中下大了,唐远抬手擦了把脸,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逃不开狼狈。   他不怪唐思榕,真的,尽管真相有些残酷,也比他一度以为的要滑稽。   他宁愿黃郡和唐一裕是重女轻男,因为唐思榕注定活不久的病,想在他身上找补,结果失望了,所以才不那么爱他。   甚至他小的时候还想过,父母偏爱第一个孩子是正常的,他又是男孩,不该这么多愁善感地找存在感才对。   那些年他想法设法地开解自己,从来没想过是因为早在生下他之前黃郡和唐一裕的感情就破裂了,是唐思榕极力缝补,做了对这个家来说错误的决定。   ……或者称不上错误,唐远毕竟不是多有害的存在,只是于事无补,徒劳的决定。   该分开的人还是要分开。   该走的人也还是要走。   时间而已。   唐远在雨里走了很久,单薄的毛衣淋得湿透,厚重地压在他胸口上,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路过报刊亭时,老板向他兜售雨伞,他却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彼时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去哪呢?   要不就这儿吧,凳子上,地上,哪里都可以坐,一晚上也不是那么难打发,等明天唐思榕醒了,他还是坐回到她床前。   他从来不是她的责任,更不是她的遗憾,如果她因此有愧,那是唐远需要反思,在真正面对她的事情之前,撇开那些对他而言属于奢望的,唐远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至于奢望,他早过了渴求与需要的年纪。   ……而他所认为的另一件,等他走到宋亦川家楼下,想起这地方他只来过两次,却清楚地记得所有路线时,奢望之所以成为奢望,并不是毫无道理。   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说过话了,老许公布分数和名次的那天,宋亦川一如往常,没多看他一眼,那个曾经为了他故意考砸的人,已经不在乎他的去留。   唐远站在楼下,看着一户户人家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他记得宋亦川家在九楼,一个他很喜欢的数字。   他伸着手指,一层层地点着数,雨下得他睁不开眼睛,数完担心错了,他认认真真又数了一遍。   ……七、八、九。   灯亮着。   唐远给他打电话。   过了很久宋亦川才接,而在这么长的等待时间里,唐远已经忘了要怎么开口。   直到宋亦川失去耐心,“说话。”   “你在家吗?”唐远问。   宋亦川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唐远又说:“我能上去坐会吗?”   “你在哪?”宋亦川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他朝下看,并没有看到唐远。   以为他开玩笑的,转身时不经意的一撇,在一辆车旁边看到了他的身影,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没地方去,想在你这住一晚。”迟迟没有等来回复,唐远干脆又豁出去了,就在前一秒他可能还在后悔不该跟宋亦川把关系搞得这么僵,这一刻又觉得去他妈的吧,他俩注定好不了。   长痛不如短痛,抱着这样的心思,他能在他身边待多久呢,等毕业了宋亦川和谢瑶双宿双飞,结果和三个月前的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不回家?”   “不想回。”   “带身份证了吗?”   如果说前一个问题是勉强,到这唐远再不明白也该明白了,宋亦川拒绝了他。   “我就这么讨人厌吗。”唐远笑,笑完又觉得挺没意思的,讨厌不讨厌的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不讨厌宋亦川也不会跟他做,讨厌就更不可能了。   唐远没有看到宋亦川就站在窗帘背后,自然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就在他家楼下,一时间没想好去哪,他干脆在小区绿化带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去找杨启帆吧,问题是他跟他爸妈住,要看到他这副样子,必定要惊动他家里人。   找以前三中的朋友也行,但都太久没联系了,突然这么出现,免不了被问东问西。   唐远想着,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把本就所剩无几的光遮得严严实实,头顶的雨骤然停了,宋亦川撑着伞,出现在他面前。   唐远站起身,一米八几的个儿,伞下的空间顿时变得有些局促,他往后退了点,宋亦川手腕轻动,伞跟着朝他这边倾斜。   在唐远开口前,宋亦川板着面孔,先他一步,“我现在问你怎么了,你如果还是只会说心情不好,那趁早离开这儿。”   唐远一愣,接着笑了,“还是你懂我,不怪我这么惦记。”   他看到宋亦川的第一眼就在笑,夜幕里眉眼都笑淡了,如缚茧般裹着层雾气,化不开一样。   宋亦川以前觉得自己了解他,直到现在越发地看不懂,唐远真的喜欢他吗?不喜欢为什么要跟他提那种要求,那种……在他看来不该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该提的也不该对着他提的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   而此刻当他看着他,除了偏执,宋亦川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爱慕,唐远并不喜欢他,他只是发了疯,因为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迫切地想要一个发泄口。   为此他尝试了很多种方式,一次比一次极端,直到这一次找上了他。   可他又凭什么要陪着他疯呢。   “上去吧。”唐远朝后又退了两步,冲宋亦川挥了挥手。   宋亦川想把伞给他,但唐远这一身,显然早不需要,“走了。”   他一步步退进夜色里,直到大厅里的光再也照不到,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为止。   再然后,这个轮廓也不见了,彻底消失在了雨夜。 第三十六章 做与不做   四月底一场考试, 唐远排名一百名开外,回天乏术,老田痛心之余, 只能选择接纳他。   杨启帆兴冲冲地来接唐远,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喜事, 他可能是在场唯一一个对这件事有遗憾但更乐见其成的人,“我就说这地方不适合人待吧, 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走走,赶紧跟我回去。”   A班一群人中龙凤, 压力可想而知, 再加上那什么三十名上下的糟烂规定, 压根不把人当人, 往死里整呢,亏学校想得出来,高三了, 不想着怎么□□,好家伙,居然还在这搞心态。   尤其唐远又是非常规型选手, 那不分明搞的就是他嘛,杨启帆觉得与其这样, 不如回到普通班,老田喜欢他,他在也有个照应, 尤其现在朱化也不搞事了, 总之不耽误,一样考大学。   所以他对待这件事的心态要比一般人好, 来的时候高高兴兴,走到唐远座位上,帮着一块理东西,理着理着,发现周围气氛越来越不对,元谦直接就哭了,他一哭,后面的明津跟着一块哭。   杨启帆:“……”   啊这……不至于,又不是见不到了。   再有一个多月,高考一过,大家还是朋友,那会时间还空,多出来聚嘛,就算以后去了不同的大学……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毕竟唐远那会走,他也是难过了一阵的,何况元谦对他感情不一样。   他示意唐远,唐远跟元谦说话,杨启帆顾着装东西,来的时候都搬了两趟,回去更不用说了。   实验中卷量惊人,A班尤其,杨启帆特地找了纸箱和平板车来的,他一摞摞地往里扔,边扔边感叹,难怪好好的人变成这样了,换他早疯了。   老许跟唐远的说法是宿舍不急着搬,干脆不搬也行,普通班也有不少人住宿的,这都没两个月了,搬来搬去的折腾。   唐远却说不住了,他本来就不想住,正好这样不耽误他跑医院,唐思榕现在特别清醒的时候不多,每每看见他在,他也是找各种理由辩解。   搬寝室那天,唐一裕开车送他到宿舍楼下,唐远特地选的晚自习上课的时间,怕被元谦知道,上回他哭的事搞得唐远措手不及。   没想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真能哭出来,不过也能理解,A班作息跟普通班不一样,经常是交替着,确实他搬走之后除非特意,再要见就难了。   说来也有意思,明明同处一个学校,却像是活在不同的维度空间,唐远自从搬回来后,再没跟元谦一起吃过饭,见面的次数更是寥寥。   期间他只见过宋亦川一次,那次是他有事,去食堂晚了,宋亦川走在他前面,一个人,没见到谢瑶。   唐远没喊他,学校食堂分东西两个,到岔路口,看他往常去的那个走,唐远临时改方向,去了另一个。   大件行李装上车,唐一裕说下楼去抽根烟,车里等,让唐远收拾完就下来。   还剩一些衣服和零碎日用品,唐远自从回到一班,就没住过宿舍了,衣服被元谦收好叠整齐了放在床上,他一一装进行李箱。   装完去卫生间里又检查了一遍,看还有没有什么漏的,出来的时候,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宋亦川推门走了进来。   唐远没想到他会出现,转头的霎那四目相对,一时间愣住了。   “回来拿点东西。”宋亦川说。   唐远点点头,推着行李箱,没注意宋亦川拿了什么。   而就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他听到宋亦川在身后问他,“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口中的“这”如果指的是从A班离开的话,唐远确实没太纠结,A班管得严,又是强制住宿,自从唐思榕住院,对唐远来说限制诸多。   他不可能安安安心地待在学校里,一待一个星期,只在周日的时候陪她一天。   至于其他的……   “差不多吧。”唐远笑了笑,“离我真正想要的还缺了一样,不过人生嘛,总要有点遗憾。”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宋亦川,或许没那个意思,但只是视线从嘴唇到眼睛一个几不可察的跳跃,落在宋亦川眼里有股莫名的轻佻。   这缺了的一样是什么不言而喻。   “我想知道理由。”   “什么理由?”   宋亦川蓦地加重了语气,“你想跟我睡的理由,别说这个也不能告诉我。”   唐远想了想,没想好该怎么说之前,宋亦川又道:“我不管你遇到或者正在经历什么,不可能指望跟我睡一觉就能解决。”   “是不能解决。”唐远坦然,没有什么事是找人睡一觉就能解决的,有也是馋人身子的借口,“能让我心情好一点算吗。”   “这是我唯一能让你心情好的办法?”   唐远摇头。   “那就告诉我别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宋亦川觉得唐远把问题想歪了,走入了死胡同,现阶段他很茫然,很痛苦,他可能需要陪伴,但最理想的方式一定不是眼下这种。   而从唐远的角度,这是他最后能得到这个人的方式,所以他魔怔了一般,只要宋亦川答应,他对命运就像是终于有了还手之力。   听起来太过幼稚可笑,就因为宋亦川对他好,就活该被骚扰,被拉下泥潭。   “误会了。”唐远说:“我摇头是因为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但你应该不是那个唯一。”   “什么意思?”宋亦川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预感。   唐远宽慰他,“不是非你不可的意思,所以别紧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   他以为说完这句话宋亦川能轻松一点,他唐远就是这么随意的一个烂人,没必要跟他计较。   马上就要高考了,考完该走的走该散的散,以后谁还记得谁呢,回头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   何况也没怎么咬着。   结果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宋亦川一把拽住了他,“你想找谁?”   “上课了。”远处传来铃声,唐远提醒他,但宋亦川没有放手。   唐远于是说:“不管是谁,能让我高兴就行。”   “你就……只图眼前的高兴?!”宋亦川眼里有血丝,看着像没睡好,他话应该到了嘴边,无非是想骂他轻贱,可惜教养太好,骂不出来,临时改了口。   宋亦川应该是震惊的,震惊于他的不要脸,这点唐远无法反驳,他确实挺不要脸的,一般人说不出来他这话。   随意又老道的模样,仿佛久经沙场。   唐远懒得再跟他纠缠,他挣脱开,留下一句,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推门走了出去。   坐上唐一裕的车,唐一裕灭掉手里的烟,老许后来又找他谈过一次话,或许是最近的事已经够让他们精疲力尽,又或许A班本来就不是他们对唐远的期待,所以回去后,他和黃郡并没有责怪他。   说也说了一点,算是叮嘱,让他少逃点课,唐思榕这边有他们在,他的主要任务还是要放在高考上,毕竟人生大事,考完不仅是对唐思榕,也是对他自己的交代。   一番话让唐远恍然觉得,黃郡和唐一裕已经意识到并且开始担心他会因为唐思榕的事耽误高考。   如果时候真的不那么凑巧的话。   唐远没有答应,也没向他们承诺任何,唐一裕便说要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聊聊。   但这个时间一直也没有找到,唐远上车后就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拒绝任何交流,唐一裕只能作罢。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接近五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高一高二年级搞主题班会活动,那天下午整个学校的气氛都很活跃,连带着高三都被放了两节课的假。   宋亦川打算回趟宿舍,从教室出来往楼下走,拐弯时不经意地一撇,在一群人中间看到了唐远。   那是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在教学楼的背面,靠近车棚,经常有学生课间或放了学后在那边聚集,以往他看到过很多次,匆匆一面,固定是那几张面孔,没什么可留意的。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在意,是因为在那一群人里,有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唐远身边出现的人。   朱化。   宋亦川停下来,往下看,唐远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烟雾袅袅里抬起了头。   他指间夹着烟,那烟被风吹得散了形状,恰巧这时朱化跟他说话,这人边界感很低,对长得好的人更低,说话就说话,非得凑近了,于是从宋亦川的角度,看他歪着头,就像是在……吻唐远的脖子。   宋亦川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眼前的一幕叫他气愤,甚至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原谅他了?   这么快就能打成一片,那之前那些算什么?   他在最开始怀疑过唐远和朱化的关系,此刻亲眼所见,唐远暧昧不清的态度,几乎要坐实他的猜想,这让他觉得无比荒唐。   唐远脖颈微弯,避让着朱化,眼睛却直直看向宋亦川,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甚至还对着他笑了一下,如果不是手臂上有伤,他大概还想打个招呼。   宋亦川转身从阳台上消失了,他重新上楼,回了教室。   这天晚自习课间,唐远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现在随身带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怕漏过任何一条消息。   不过如果是唐思榕有事或者黃郡他们找他,一般都会打电话,所以唐远没第一时间看,而是等手上一道题做完了才拿出来,与此同时杨启帆推了推他,示意他看外面。   手机上蹦出来的是宋亦川的消息,短短两个字,【出来】。   而唐远抬头,他人就站在外面。   “找你的?”杨启帆还是坐唐远前面,老位置,宋亦川应该是来找他的,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这让他有些迟疑。   唐远起身出去,“什么事?”   宋亦川没说话,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唐远看了眼教室后面的钟,快要打铃了,站这都说不了几句,下去还要找地方,搞什么?   不过他看宋亦川已经快要走到楼梯口了,像他时间观念这么强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于是他跟着走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越走越偏,朝着操场的方向,宋亦川问他以往都是怎么翻墙出去的。   “嗯?”   “逃过那么多次课,应该有经验了吧。”宋亦川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   “你想出去?”   唐远不解,以他在老许心目中的地位,随便找个理由,不可能不批,何必费这周章。   “是我们想出去。”宋亦川纠正他。   “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   “……” 第三十七章 喝与不喝   唐远没有做想做的事的心理准备。   至少不是今天, 不是现在。   不……商量一下的吗,好歹思想上先融会贯通一下,找点勾稽关系吧。   但宋亦川很坚定,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唐远如果这时候反驳, 就是他怂了。   他之前做得有多过,怂起来就有多难看, 临阵脱逃显得他这个人毫无可信度。   所以唐远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思想建设,他为此表现出的一点诧异可以理解为是对宋亦川突然改变的态度的诧异,之后再多的情绪他都尽力收着, 面上不动声色, 给宋亦川指地方。   谁先怂还不一定呢。   操场西北角器材室那排房子后面, 监控管不到的地方, 有一条小路通往墙背后,住宿生晚上逃去网吧打游戏都从这翻,宋亦川应该知道一点行情, 不然不会一开始就目的明确地领着唐远往操场这走。   两人一前一后,还是宋亦川在前,唐远在后。   等到了地方, 宋亦川看了眼周围,如果说这堵墙跟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 那就是墙顶嵌着碎玻璃的地方不知道被谁给磨平了,留出三四十公分可供一人通过的安全距离。   唐远看宋亦川,怀疑他长这么大没翻过墙, 想说他先上, 给他做个示范,毕竟这墙看着也不矮了, 得有两米多,底下也没个啥垫脚的,翻不好容易受伤。   唐远刚想提醒他照着墙面上被人踩出来的几处凹陷下脚,就见宋亦川抬头看了看墙顶,往后退了几步,接着突然的一个加速,脚踩在水泥面上,带着身体纵然一跃,以飞快的速度翻了上去。   等他坐上墙头,回头朝唐远看了眼,接着便跳了下去,前后不到四五秒的时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落地的动静很轻盈,隔着墙只听见稳稳的一声。   宋亦川这一番动作或许是有用意的,在给他时间考虑?   他就在外面等着,唐远如果翻不过来,那就结束,他们各自回去,以后再不提这件事。   而唐远在想的是,那怎么行,他不管宋亦川想干什么,怎么想通的,只要这件事有真的可能,那他就离得逞又进了一步。   宋亦川既然敢跟他拉扯,那他就逼到他再不敢退为止。   唐远甩了两下手臂,他那天在医院接热水的时候走神了,水溢出来第一反应不是关,而是拿手当杯盖想给它盖上,结果整个手背连着手腕那被烫红了一片。   不仅如此,烫过之后他出于本能往后躲,后背撞在洗手台上,把人家放在那的锅碗全撞翻了,头顶架子上的东西砸得到处都是,一时惊动了不少人。   那天唐远实在狼狈,进病房时唐思榕问起,说听到声音了,问他额角青了一块是怎么回事。   他撒谎说是遇到个冒失鬼,自己去帮忙的时候不小心碰上的,没敢提手臂的事,等后面出来,他找认识的护士姐姐简单处理了一下。   烫伤很疼,天气又热,唐远看着眼前的高墙,深吸了口气,打算一会尽量把身体重心放在左手上,他也算是惯犯了,胜在有经验,一跃而起的姿势可能没宋亦川潇洒,但到底是上去了。   唐远跨坐着,宋亦川站在下面不到一米的地方,从他的视角,上一秒还是光秃的墙头,下一秒唐远就蹿了出来,挺奇妙的,想到他们这个点不上晚自习来这儿翻墙,翻出去是要做什么就更奇妙了。   心里仅剩的一点侥幸消失,宋亦川收回目光,说:“走吧。”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唐远从上头跳了下来,手脚挺利索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摔了。   出师不利。   唐远摔在地上,膝盖和手掌同时撑着,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这四个字。   没准是活该,可能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他这股缺德劲。   可惜唐远是个不信邪的,摔得快爬得也快,拍拍衣服转头就跟没事人一样。   宋亦川没上来扶他,只淡淡问了句,“没事吧?”   “没。”   有也说没。   骨头断了也说没。   宋亦川步子比之前慢了一点,唐远在差他一个身位的地方跟着,宋亦川不说话,唐远就也不说,管他要带他去哪。   走了快有一刻钟,两人之前的距离逐渐拉大,宋亦川也没说要等等他,唐远跟在后面,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和笔直的肩膀,目光描画一般,几度刻意错过,最后还是没忍住,落在了他耳廓上。   一会……如果真的,可以让他摸一下了吗?   反正都……亲一下摸一下也无所谓吧。   唐远突然就高兴了起来,忍不住嘴角动了两下,尽管宋亦川周身的气压很低,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恨不得当不认识他,他一直没回头看唐远,那架势不像是要去缱绻一场,倒更像是去约架。   路过之前那个唐远撞见过宋亦川的便利店,他叫住他,说饿了,想去买点吃的,宋亦川于是坐在外面的石墩子上等。   唐远拎了个塑料袋出来,他买了两个面包,递给宋亦川一个。   宋亦川摇头,唐远便坐在他旁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两个石墩子离得很近,几乎紧挨着,唐远刚坐下,叉开的腿就碰到了宋亦川的。   宋亦川不动声色地把腿移开了,唐远没察觉,面包吃到一半,去袋子里又掏了掏,宋亦川以为他拿饮料,谁知他竟拿了瓶酒出来。   还是白酒。   “你喝酒?”宋亦川问。   “喝啊。”唐远说。   其实不喝,没沾过,烟也是去年才学会的,抽得很少,几乎没瘾,只是不凑巧,抽的那几次都被宋亦川看见了,于是在他眼里,唐远成了个烟酒不离手的人。   更别说这时候还要跟人去约&炮,性观念开放得吓人。   而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居然一再纵容他……助纣为虐,宋亦川觉得他也没好到哪去。   夜晚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唐远眼睛半眯着,一口面包一口酒,转眼下去了半瓶,那瓶身不算大,但也从来没见人这种喝法。   他不但自己喝,还把酒瓶往宋亦川跟前递,“喝点吧,怕你明天后悔。”   酒后乱性,理由都给你找好了。   “怕后悔的人不是我。”宋亦川眼里藏着讥讽,再要说话,唐远突然一侧头,迎着他的唇就吻了过来。   宋亦川身体没动,脸朝一边偏去,动作不大,却刚好躲开了,下一秒他视线回正了看唐远,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冷漠至极。   宋亦川的气息扫在唐远脸上,明明比夜风还要温和,却无端让他背脊发凉,唐远收起笑脸,重新坐了回去。   他支起一条腿来,胳膊搭在上面, “这么小气,亲一口都不肯,你是真打算跟我去做&爱吗,还是耍我呢?”   宋亦川抢过他手里的酒瓶,一口气把剩下的全喝了,辛辣的味道直冲口鼻,他手背顶着嘴角,硬是没吐出来。   等全咽下去了,他起身,垂眸看着唐远,“你要不敢就算了。”   激他呢。   原来唐远误会他了,宋亦川一直没后悔过,也没在试探他,他就是打定了主意才来的。   唐远看着他笑,眼尾因为酒精染了抹轻佻的红,“求之不得的事,谁不敢谁是傻子。”   宋亦川没带他回家,路边随便找了家小旅馆,还不是酒店,真的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开在街边门脸很小的小旅馆,要么是觉得唐远不配,要么在他看来污浊的事就该在污浊的地方解决。   他还什么都不准备,要不是唐远刚去便利店的时候买了,此刻他俩赤手空拳地冲进来,上阵全凭一腔热血,宋亦川不可能做下面那个,剩下受罪的还不是他。   唐远应该给他提要求的,什么睡不睡的,直接说想操&他完事了,反正最过分的都提了,对宋亦川来说无非再多点心里建设,没准像现在这样脑子一热也答应了。   但现在肯定是提不了了,宋亦川已经默认了,提了是另外的价钱,唐远怕他当场翻脸走人。   酒店,不对,旅馆前台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妇人,唐远进去时她正专心地在手机上玩着斗地主,欢乐祥和的背景音从柜台后面传出来。   见有人来,她起身简单地报了下房价,一晚上不到一百块,这价钱把宋亦川都吓住了,唐远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她问他们要什么房型,“大床标间一个价,都是九十九,二十四小时不断电,有热水。”   两人都穿着校服,还是实验中的,这个点出来开房,很难让人有好的联想,老板娘也是个会看眼色的,立马说:“大床房间大点,标间两张床,占地方。”   “大床。”宋亦川说。   他用手机支付,唐远没跟他抢,虽然是他想做,但九十九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让来让去的没意思。   两人沉默着上楼,房间里面一如唐远所想,进去先是一股难闻的味道,像霉菌浸透在了每一寸家具缝里,头顶是盏黄不拉几的灯,散出来的光昏暗幽沉,照得这屋子里的每一处都透着股低俗的暧昧感。   宋亦川让他先去洗澡,唐远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T恤,两样他都不想弄湿,进浴室前全脱了,出来宋亦川在看手机,抬头扫了他一眼,唐远鬼使神差地把T恤又穿上了。   换宋亦川去洗澡,他洗得很快,唐远还在纠结一会他出来了说点什么,他就已经出来了。   唐远坐在床边,宋亦川朝他走过来,顺便关了头顶的灯,只留下镜前一盏和屋顶昏暗的灯带。   ……还以为他会全关了。   唐远一错不错地看着宋亦川,脸上的神情壮烈而又坦诚,一直到他走近。   他抬手够了够,想去抱宋亦川,就算不给亲,抱一下总可以吧。   谁知宋亦川上来就推了他一把,声音冷到不能再冷地说:“翻过去。” 第三十八章 高兴与太高兴   【略】   好, 懂了,吻不行,抱不行, 现在就连他妈碰一下也不行。   唐远就此投降, 他举起双手, 身体朝后仰,识相地拉开了距离。   他挺庆幸自己喝了酒的, 身体这会很热,热得脑袋又沉又麻,胆子也比平时大很多, 要不然这一地尴尬, 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他抖了抖衣服口袋, 把买的东西扔宋亦川手里, “你看着办吧。”   但在这之前,有件事他必须得确认下,唐远挺直了后背, 少年人□□的身体略有几分单薄,但肌肉被拉起时的线条却干净匀称,透着青涩利落的漂亮劲儿。   【略】   唐远奋力挣扎, 宋亦川的手却像铁钳一般从后面紧紧卡着他的脖颈,身体的重量压得人心口发闷, 唐远骂了声,“放开我。”   他身体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脱外套时宋亦川就看见了, 脱下T恤后看得更清楚, 唐远瘦了很多,收气时肋骨根根毕现, 腰腹附着的皮肉随着呼吸张弛起伏,透出股孱弱的可怜来。   【略】   身后沉默片刻,唐远听到宋亦川说:“信。”   他就打个嘴炮,宋亦川真说信的时候,他又难受了。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他妈洗干净了,脏不着你。”   话音落下,宋亦川在他后背游走的手突然往下一滑,在后腰伤着的皮肤那狠狠按了一把,唐远当即痛叫出声,他那天撞的时候就连脑子一块撞木了,这会更是眼前发白。   唐远扭身去抓他的手,被宋亦川一把握住,反剪到了背后。   “操,你……”唐远疼得想砸床。   【略】   深重的喘息声里,突然响起一道手机铃声,唐远艰难地侧过头,是他的,手机被丢在了床的另一边,他手指在床单上爬动,一点点够过去。   就在他快要够到的时候,宋亦川察觉到他的动作,先他一步把手机扔远了,他不觉得这个时候唐远有接别人电话的必要。   唐远一下抬起身,他怕是家里打来的,所以这电话他一定要看到,他不顾宋亦川的动作,推了他一把,再次朝手机够去。   而宋亦川这回更直接,把他手机声音关了,扔到了墙角。   唐远眼底一红,回身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猝不及防,宋亦川被打得偏过头去,唐远从他身下挣扎出来,执意要下床去捡。   宋亦川动作比他快,一把抓着他肩膀又给拽了回来,死死地压在身下。   于是一个不说,一个不问,昏暗的房间里就连面孔都是模糊的,打起来的两人却丝毫不受阻碍,也一点不手软。   “躲什么?”宋亦川压着他,“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你缺了的那样东西,你唯一的遗憾,我现在满足你了,你不高兴吗?”   “那我可太高兴了。”他唯一的遗憾自己送上了门,用这种类似同归于尽的方式,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略】   身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唐远以为他终于要结束了,他突然还有些舍不得,如果宋亦川行的话,做到天亮也不是不可以。   而如果宋亦川能亲亲他,无论亲哪里,都能立竿见影地叫他变得好受,从而忘了今天晚上所有的不愉快。   但唐远也知道这不可能,宋亦川永远不可能亲他,因为在他眼里,性和爱是不能分开的。   滚烫的皮肤贴在唐远肩头,伴随着炽热的呼吸一道道落下来,宋亦川压低了身体,额头抵着,片刻喘息后他逐渐平复,又过了一会,他用一种唐远从来没听过的低沉嗓音说道:“我后悔认识你了。”   唐远心里骤然一酸,他很怕宋亦川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这一刻他还是听到了,宋亦川亲口对他说的。   “那天朱化告你状,我不该帮你的,你也不该来A班,因为你不够格……你本可以不出现。”   宋亦川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所以只有这一次,唯一的一次,以后……”   “以后咱们不认识。”唐远替他把话说完,他看不到宋亦川的脸,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索性宋亦川也看不到他的。   “你今天把我*爽了,明天出了这个门,咱们不认识,往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这点唐远很有自信,“我不考你去的城市,这里,我也不会再回来,见不到的……”   世界那么大,想要不见一个人太容易了,宋亦川如果介意,他可以连半点消息都不让他听到。   他的人生从此往后,多了个污点,但再不会有一个叫唐远的人。   宋亦川迟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久到唐远肩膀都有些麻了,才听到身后的人冷笑了声,说:“但愿。” 第三十九章 轻与不轻点   睡一觉的逻辑重音在一, 一次,睡完结束,这一点上宋亦川丝毫不打弯, 意外地迎合唐远。   结束后两人各自沉默, 唐远背对着, 躺在靠窗的那一边,窗帘拉上了, 但合不拢,手掌宽的缝隙里裸露出斑驳的铁棱,玻璃上即便不透光也能看清遍布着的灰白的雨点。   唐远睁着眼, 定定地看着, 四周阒然无声, 不一会眼皮开始打架。   他其实不想睡, 也睡不着,身上七想八感别提多难受了,这种时候睡过去, 显得他这人经此一事,身心得到了多大满足一样。   事实上他一点都不觉得爽,来之前他也知道就凭他和宋亦川的关系这事爽不起来, 除了痛、屈辱和不断反复的自我厌弃,他在这一过程中的感受再无其他。   宋亦川不会有他复杂, 但应该也会感觉到屈辱,是那种被挟持,被逼迫着做出选择的屈辱。   所以最后这是一场他们两人之间得不偿失的较量。   但唐远知道, 就算没有这一场较量, 他和宋亦川的关系也回不到从前了,或者说, 压根就没有从前,他从最开始接近宋亦川,就已经带上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宋亦川应该也没睡着,只是同样选择了沉默,唐远以为他抽身就会走人的,至少得是摔门而去的那种,没想到他意料之外地留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必定不是为唐远留的,可能是累了,可能是接受不了现实,至少没想着照顾唐远的情绪,因为宋亦川如果真的想,他们不会以那种方式结束。   但唐远还是宽慰的,为他能和宋亦川在一张床上躺着,这种机会以后应该都不会有了,所以说他不睡是不舍得闭眼也有道理。   身后传来动静,宋亦川起来穿衣服,他本来也没怎么脱,倒是把唐远扒得干净。   穿完他站在床边,说等下要回学校。   唐远让他走的时候把门带好。   “你不走吗?”   “我们同路吗。”   即便同,这时候一块走回去不觉得滑稽吗。   怎么想的,唐远用被子裹住头,无声催促。   又过了一会,他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很轻,跟宋亦川的脚步一样,尴尬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宋亦川像是有意降低了存在感,会开口跟他说要回学校,可能是他最后的教养。   一直到房间里安静下去许久,周围再无一点声响,唐远才确定他是真的走了。   他动了动,下床去捡手机,电话是杨启帆打来的,打之前发了七八条消息,说是他逃课的事被老许发现了,让他赶紧回去。   唐远上下看了好几次,确定他说的是老许不是老田,因为信息里提到了“你俩”,说明被老许发现的人不是他,是宋亦川。   宋亦川应该从来没逃过课,唯一的一次还被抓个正着,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来找自己,日子都不算一个,等老许哪天不在的时候不行吗。   不过唐远也管不了这些了,他爬起来去洗了个澡,热水往身上冲的时,滋味实在美妙,随处而起的刺痛恨不得要贴着他轮廓的边硬刮下一层皮来,沾满雾气的镜子更是,照出满身的斑驳。   他艰难转身,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出来,穿好了衣服,原本打算在这里睡一晚的,第二天直接去学校,只是这会突然不困了,想去医院看唐思榕。   单人病房里,唐一裕略微有些发福的身体蜷在沙发上,他手长脚长,这样睡着必定不舒服,唐远进来吵醒了他,灯一直开着,唐一裕一眼便看到了他脸上的伤。   他眯了眯眼睛,坐起身,“怎么弄的?”   换做往常,唐远可能会嬉皮笑脸地跟他解释,故意说些有的没的,东拉西扯,直到唐一裕失去兴趣不再追问为止。   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突然不想说话了,跟宋亦川在一块这么久,没学什么好的,倒是把沉默二字学了个透,唐远紧了紧外套,走到唐思榕病床前坐下了。   她脸上扣着氧气罩,身体大面积的浮肿,肿得轮廓都变了型,被撑开的皮肤泛着青白的不正常的光泽,在病房惨淡的日光灯下,猛一眼看过去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唐远被这一幕震得心里发苦,他从来没见过唐思榕这副……这副与漂亮不相干的样子,像是彻底换了个人,而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长久以来的折磨把她变成了这样,还是一夜之间,命运走向了这一步。   他隔着被子握她的手,没敢太用力,唐一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跟他一起看着。   “白天醒过一次,还跟我说了话呢。”   他说着他们热切期盼也愿意听的好消息,但唐远却丝毫不觉得欣慰,他问道:“她还有多久?”   唐一裕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了按,过了很久才说:“会好起来的。”   “会吗?”   “会,吉人自有天相。”   “有天相的吉人不会生这种病。”   唐远厌倦了无意义的自我安慰,承认这样浅薄的麻痹于事无补,他们都知道,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一次奇迹并没能眷顾她。   他不忍心,所以才经常会想,那时候试一下好了,试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即便不成功,手术台上无知无觉地走了也好,这样她就不用经历这些,留在所有人印象里的永远是那副完美的样子。   如果知道后来病情会反复得这样快,唐思榕还会这么选吗,还是她从来没有过选择,她所谓的选择只是听从他们,或者说是为了他们选的。   唐远弓下腰,额头紧贴在床沿上,瘦削的肩背下薄骨支起,弯成一道不堪一折的纸桥,在一声一声的监测信号里微微发着颤。   他还是庆幸这天晚上跟宋亦川睡了的,放到之前,他可能永远不会问出这句就连唐一裕都不敢承认的话。   而他之所以敢承认,是因为他找着补了,他心里遍生荒草,妄想得到,一时有了面对失去的勇气。   唐远在病房的椅子上蜷了一晚,后半夜唐一裕出去了,让他睡沙发上,唐远没动,他一直很不舒服,期间睡睡醒醒,好不容易挨到早上,坐起来时浑身发冷,腿软得使不上劲,起身时差点摔了一跤。   认识的护士看他脸红得不正常,问是不是发烧了,唐远跟她去量体温,量下来还真是,护士让他去挂号,回来给他打针,唐远拿着她开的单子下楼,昏昏沉沉的因为老田一个电话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   居然没迟到,踩着点进了教室,进去后他就趴桌上了。   ……浑身疼,尤其那地方,疼得他手在胳膊上攥紧,青筋都捏出来了。   杨启帆没发现他的异样,只当他是困了,趁早读没开始,转过来问他昨天晚上去哪了,怎么打电话发消息都不回。   “玩去了。”唐远有气无力。   “玩什么?”   “什么好玩玩什么。”   这话一听就敷衍。   “跟别人也就算了,跟宋亦川能玩什么,他看着像能玩的人?”   唐远哪里好意思说他俩其实挺能玩玩得还挺大的呢。   “该不会是……”杨启帆神神秘秘,朝他凑近了,“偷着给你补习去了吧。”   “……”唐远被他这番脑洞给逗笑了,他扯了扯衣领,没等说话,老田从后门进来了,喊他去办公室。   昨天宋亦川来找他很多人都看见了,晚自习两个人都不在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没什么好辩解的,老田问他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唐远老实回答,“去网吧打游戏了。”   老田瞪他一眼,“打游戏还是打架啊?”   “先打游戏再打架。”唐远说:“他技术太菜了,我一下没忍住。”   “……”老田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去网吧打游戏她信,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容易禁不住诱惑,但出去一趟闹这么不愉快回来,她更担心这两人是在外面跟人打群架了。   “他怎么说?”唐远问。   “怎么,还想窜供啊?”   “没想。”唐远笑笑,“猜也能猜到,他肯定什么都没说,这么菜,好意思说么。”   “无论怎么样,打架是严重违纪行为,算算你都多少回了唐远。”老田抬高了声音。   那上床呢,上床违纪吗,唐远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没怎么打,就您看到的那些。”   “是吗?”老田明显不信,说着就要来扒他衣领,唐远没想到她来真的,一下大为惊恐,条件反射地抬手,紧握着躲开了,老田只来得及碰到他手腕,那一下触感有些异常,“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唐远眼里有血丝,显得眼眶格外红,刚一番插科打诨老田只当他是游戏打了通宵没睡,这会看他确实没什么精神,才反应过来,一下又心软了,让他坐下来说话。   岂知唐远这会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字,他摇了摇头,恰巧这时老许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人,唐远看过去时两人视线撞到一起,都僵了下,唐远很快转开了。   说不见的时候潇洒,谁能想到后头还有这一出呢。   宋亦川右眼下有条细长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刮的,唐远仔细回想,以他当时的姿势,不应该够得着他正面,他也没什么指甲,能留下这么一长条,可见当时的混乱。   宋亦川进来后站到了办公桌的另一边,中间隔着过道,老许强势插入,才一看到唐远,就脸色铁青地骂道:“你们田老师说的一点没错,走了还能给我惹事呢,第几次了?啊?你自己说第几次了?”   老田给老许挪椅子,经过唐远时从后面推了下他,唐远当然不想受罚,转头正正经经地换上了副笑脸,“许老师您先别生气啊,我俩闹着玩的,又没当真。”   唐远说完,余光里宋亦川朝他看了眼。   “闹着玩?”老许一听,气得还没坐下就又站了起来,“半夜翘课翻墙出去闹着玩,玩够大的啊,什么时候了,心里有没有点数?我看你们一个个浮得很,心思就没用在正道上!”   ……确实没用在正道上,歪出去了十万八千里,属于被老许知道要上绞刑架的那种,唐远无言以对,宋亦川也不说话,来之前他跟老许表态说是他怂恿的唐远,被老许一句他没长腿吗给怼了回来。   “我是不知道哪刮来的这么一股松懈浮躁之风,连你都能被影响。”老许看向宋亦川,换了个人骂,“这么长时间不在状态想什么呢,想出去玩?想外面的花花世界?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唐远趁老许没注意,松了点劲儿靠在办公桌上,他实在有点站不动了,腿没力气,头重脚轻的,东西看久了眼也花,身体里像有只巨怪在吞噬他的神志,仅有的几分意识像被嚼碎后吐出来的残渣。   “许老师您消消气,天热,犯不着。”老田先是附和了几声,毕竟老许资历在那,得先让他把话说完,她有心放唐远一马,“这事不急着在今天解决,马上上课了,要不先让他们回去?”   “怎么不急,这眼看都高考了。”老许很是看不惯他们这一辈年轻教师对学生所谓的宽容政策,这事在他看来实属性质恶劣,不给点教训属于助长歪风邪气。   “我意思是……”老田面露难色,朝唐远那看了眼,“病着呢。”   话音落下,宋亦川和老许同时朝他看过来,都不用量个体温什么的,站那就是病着的证据,唐远脸色苍白,鬓角的汗不断往下淌,他撑靠在后边的桌子上,稍微动一下就在玻璃上留下一手的雾气。   老田说:“要打要罚我都没意见,可怎么也得等身体好了,您说是吧。”   唐远现在这副模样落到老许眼里,就是大晚上在外面野过头着了凉,不值得同情,但毕竟也曾是他的学生,免不了心软,老许缓了面色,让他先回去,但这事没完,哪天好了就继续来办公室找他。   老田虚扶了把唐远的背,带他出去,经过宋亦川时,他抬了下手,但不等做什么,唐远已经从他身前走了过去。   “送你回去?”老田问:“家里有人吗?”   “嗯。”唐远这会脑子不转,说什么是什么,去哪无所谓,他只想躺下来睡一觉。   老田开车,快到时唐远手机响了声,他等下车了才拿出来看。   杨启帆:【你去哪了,宋亦川刚来找过你。】   居然会来找他,唐远觉得不可思议。   而就在这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了,宋亦川居然给他发消息了,【你身体怎么了?】   唐远以为他出门就该把他删了的,【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宋亦川:【?】   这一把问号把唐远给问住了。   一开始宋亦川来找他,唐远怀疑过他可能不知道怎么做,后来事实证明他知道,虽然这个知道跟不知道没差别,但至少说明他做过功课,既然这样,做的时候还那么狠,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挺神奇的,唐远想着笑了,回他,【昨晚上我没让你轻点吗。】   消息发出去,宋亦川没回,唐远猜他看懂了,然后又被噎着了。   既然这样,那就再噎把大的,当临别赠言吧。   【以后真遇到人了,记得轻点,别这么不要命地撞,我皮糙肉厚没事,别人未必受得了。】   【首次用户反馈,不谢。】 第四十章 自己与只有自己   一天的时间里, 唐思榕偶尔会醒那么一会,或早或晚,这天唐远过去, 刚好叫他给碰上。   她仰靠着坐在床上, 没发现他进来, 直到唐远走到床边喊了声姐,唐思榕才缓慢转动着眼珠, 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她木然地看着,隔了好一会才认出他来,接着眉头一展, 弯了弯眼睛, 低声问他考完了没有。   唐远怔愣片刻, 很快反应过来, 笑着说考完了。   唐思榕问他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唐远说,比他预想得要好, 不出意外应该能进她的学校,到时候等她好了,他就搬过去跟她一起住。   “那……就好……”唐思榕看了他很久, 突然说了句什么,唐远凑近了听, 听到她说想吃巧克力蛋糕。   她甜食吃得少,第一次听她说想,唐远立马起身说去买。   他让她等他一会, 别又睡着了, “我很快回来。”   唐思榕是个很少表达欲望的人,他照顾唐远, 尽一切可能满足他,却从来不说自己想要什么。   她没谈过恋爱,没交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一般无欲无求,唯一有的亏欠和留恋都给了他这个弟弟。   那也许是她最大的心事起伏,唐思榕的固执让唐远有了生命,可也因此消耗了她的,这样看的话,很难说他们两个到底谁更对不起谁。   离这儿不远就有家烘焙店,唐远从医院出来,一路跑过去,他进去问有没有巧克力蛋糕,店主说没有,草莓的要吗。   唐远一下失魂落魄,他站在店门口,平生第一次在巧克力和草莓之间抉择,他怕买不到她想要的,更怕回去晚了唐思榕不等他。   焦急之中他汗如雨下,喉头哽咽着,渐渐喘不上气来,他迫切想要个人能跟他商量一下,替他拿一拿主意……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唐远一时再难抑制,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难过,当绝望来临,多少遍自我安慰的坚强都没有用,那些深藏的痛苦与阴霾以最凶猛的攻势从他身体里冲出来,大厦将倾般,叫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这一哭把人店主给吓着了,不明白好好一个大男生,怎么能因为吃不到想要的蛋糕口味而哭成这样,她忙去门口安慰,说这就给他现做,让留个电话,晚一点给送过去,最多一个小时。   唐远擦干净眼泪,快速整理好了自己,他最后买了草莓的,还买了芒果的蓝莓的,想着如果那时候唐思榕还有胃口,她可以把它们都吃了,吃不下挨个尝一遍也行。   他拎着蛋糕赶回医院,等待他的却是一张病危通知,所有人都不在,他匆忙赶到抢救室,迎接他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唐一裕和黃郡坐在门外,皆是一脸凝重。   唐远坐不下来,那股被吞噬撕裂,一脚踏入无底洞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上午在家里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就过来了,一直到现在没吃任何东西,没喝一滴水,可身体却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汗,一层覆盖一层,湿透了他的衣服。   他蹲下身,蹲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一言不发,像是离得近了就能多守住一分一样,四周寂静无声,直到黃郡突然开口,问他怎么没去学校。   唐远抬头,黃郡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见他不说话,她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是觉得我日子过错了?谁让你留在这里的?”   唐远看她一眼,后脑离开墙,低头转了过去,黃郡一下站起身,从对面冲了过来,“我让你回去听到没有,耳朵呢!回去,立刻!”   她伸手拽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拖着唐远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还打算怎么混,混到什么时候?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行了,都先别闹。”唐一裕从后面拉着她,让她小点声,既然唐远已经在了,这个时候也赶不走,索性就让他待着吧。   “待到什么时候?”黃郡反过来质问他,“说得轻巧,今天一天是待,十天半个月也是待,他还考不考了?!”   “现在还有十天半个月吗?”唐远问。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   这话是唐一裕说的,他们俩夫妻在感情上不睦,在教训他上面却总是意外地和谐,不过唐一裕年过半百的人了,经常看问题还没他透彻。   压根不是待不待的问题,唐一裕没必要以此来显得他有多舍不得,说黃郡是迁怒也好,神志不清也罢,作为一个母亲,她接受不了现实情有可原。   唐远想知道的,是有没有哪一刻,他们也担心过这个家会像现在这样散了。   有吗?   应该没有吧。   “我请的是病假。”他说。   “谁给你请的?”   “我自己。”唐远重新坐起身,把被黃郡扯乱的衣领拉好,“因为我生病了,发高烧,三十九度多,班主任亲自开车把我送回来的。”   “你现在说这个什么意思,你是只有这一次吗?”黃郡不依不挠,唐远说他生病的事并没能安抚好她,相反她只听见他不服的态度,和想以此先发制人的用心。   “没错,我是想过。”唐远不再避让,迎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我想过不考了,我留下来陪她,她没有一年的时间,我有,我还有无数个,我往后一生只要不是哪天被车撞死就有的是。”   “你是有无数个,那你想过我们没有,我们还有多少个?”唐一裕再次插了话,“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高考是你唯一的任务,别颠倒了主次。”   “谁的任务?”唐远哑着嗓子笑了,“我的,还是你们的?那你现在可以去找她告状了,我这么不听话,看她还会不会管?”   唐一裕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我是她硬要来的,所以往后长成什么样都要她来看看。”   “你们是不是就盼着这一天呢,袖手旁观了这么久,把所有的压力都留给她,最好我没个样子,活成一摊烂泥,这样她就会来跟你们忏悔,说她后悔了。”   唐远撑着墙站了起来,一直这样蹲着,这两人在他头顶说话,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唐一裕和黄郡谁都没有对他居高临下的资格。   “拒绝一件事的方式是让这件事以最坏的结果发生,你们料到了,可惜她从来没说过后悔,我想知道,这算你们的遗憾吗?”   真要分开的人不会在一起,唐远成了试错的成本,而唐思榕是始作俑者,到头来他们俩成了那个潇洒离场片叶不沾身的人。   一场彻头彻尾为非作歹的狂欢。   “你别给我扯其他的。”黃郡又要上前,被唐一裕拉着,她压着声音,牢牢盯紧了唐远,“你现在是有多拎不清说这种话!你是在为我们考吗?!”   “为我自己,也解放你们。”   “我们不需要你来解放。”   “我懂事不行吗。”唐远深吸了口气,“我从小就懂事,分得清主次,也拎得清自己,我如果做得不好,你们还会怪她,我当然得做好。”   “你能这样想最好。”唐一裕咳了声,假装没听见唐远之前的那一番话,他此刻说了他想听的,这就够了。   “所以我说我想过,我如果任性一点,就不参加了,我让你们这辈子都完成不了任务,可是我不会了。”唐远眼眶泛红,脸上挂着的笑渐渐落了下去,“因为我不爱你们了。”   哭过一场后他表现得异常平静,只喉咙里吊着疼,他又看了眼紧闭的抢救室大门,顶上的灯亮着,所有人都在等一场宣判,而他刻意蓄起的天真盲目也在这一刻到了头。   离开医院,天还亮着,唐思榕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唐远听主治医生跟黃郡说话,唐思榕目前的状况很不乐观,让他们随时做好心里准备,唐远特地等到能进去了,看过她一眼后才走。   这会回去还能赶上晚自习,老许那的事也还没解决,唐远打算一会就去他办公室找他。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早上才……”杨启帆一见着他就叫道:“老田说你生病了,没事吧?”   “没事。”   “真没事?”不怪杨启帆大惊小怪,唐远这副样子一看就很有事,“你可别瞎来啊。”   唐远放下东西,去三楼找老许,有了这一下午的铺垫,老许气消了很多,不过错误摆在那,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人心浮动,他俩的事刚好被拿来抓典型。   老许的意思是写检讨,不多,两千字,下午宋亦川已经写完交上来了,唐远正感叹他速度怎么这么快,又听老许说写完了不算,明天一早必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   以儆效尤,以正学风。   “有意见?”老许看他脸色不愉。   “没意见。”   念无所谓,让他明天去市里念,七校联播念都行,反正他脸皮厚,只是……这么一来他挺想跟宋亦川道个歉的,说好了再也不见的,但事情裹着事情,没完了一样。   唐远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道个别也挺好,再有几天,他们可就真见不着了。   晚自习加上回去一点时间,唐远奋笔疾书,赶完了两千字。   没什么好写的,不该逃课,不该翻墙,不该因为一点小事跟朋友大打出手……车轱辘话来回说,他估计老许不会让他全部念完,随口两千字,就是为了表个态。   宋亦川那边不知道写了些什么,那天晚上的细节倒是可以填满两千字,这人经常看着一本正经的,明天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检讨自己,想着“打架”背后真正的原因,不知道这会还能不能睡着。   无论怎么样,是唐远连累的他,他这烧到现在还没退,也算报应了。   第二天的升旗仪式刚好也是高二年级的动员大会,高三已经誓过师了,何况实验中向来不怕搞心态,老许正义的眼里只有正本清源这四个大字。   轮到他们时,唐远和宋亦川从各自班级的队伍里出列,不同方向走上升旗台,一班离得近,唐远先到,他站定转身时,宋亦川刚好从台阶上来。   底下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毕竟宋亦川的大名实验中无人不知,倒是有挺多人没见过的,尤其高一的学弟学妹们,A班是所有实验中人心目中的圣地,成绩好长得又帅的学长就更是活在传说里。   只是叫很多人没想到的是,第一次看见真人会是在这种场景下,神明走下神坛,栽进了地头里,估计没比这更印象深刻的了。   唐远没敢多看,视线只在他身上轻轻一掠便移开了,余光里宋亦川在他身边站定,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宋亦川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一眼。   老许义正言辞的前情提要结束,话筒给到宋亦川手里,从他开口第一句“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开始,唐远就猜中了这篇检讨中规中矩的走向。   宋亦川检讨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因为一己私心撺掇同学逃课,唐远记下了他这句话,在轮到他时,说了同样的,用词比宋亦川更甚。   胁迫,纠缠,诱骗,因为恼羞成怒而跟他动手。   底下议论声渐大,宋亦川终于朝他看了过来。   唐远最后保证他以后都不会再跟他打架了。   忽略中间两人互揽责任的那一段,老许整体很满意,最后由他总结陈词。   唐远在他抑扬顿挫的语调里抬起头,耀眼的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望向空无一物的天际。   这一年他十八岁,一场高热发得他习以为常,直到这一天,曾经炽热的火在他心头熄灭,才叫他看清了自己十八年人生里的每一天,都在发着同样的高烧。   一遍又一遍,烧得他忘乎所以。   宋亦川是他最后的渴望,短暂地得到过,这一天彻底失去。   而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终于只剩下了他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下一章进入现实线了哈 第四十一章 中不中年   周日是唐远定好搬家的日子。   周六这天他最后又收拾了一波, 用得上的装箱带走,用不上的打包扔了,三年不到的时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唐远一个不太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里里外外居然也积攒下不少东西。   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人在忙着搬家,约的师傅反复跟他确认时间和距离, 着急赶下一波。   冯天宇说来帮忙,一会一个电话,不是起晚了就是堵车了, 等他赶到, 东西都已经装得差不多了。   “怎么才这么点?”冯天宇看是辆小型厢式货车, 里头都没装满, “早知道我喊我朋友去他们公司搞辆面包来,一车全给你拉走。”   “别了。”唐远说:“现在客改货查那么严,回头罚个两三百还扣分, 得不偿失。”   “大周末的,这点距离谁出来查。”冯天宇一眼看穿了他,“你就是不想欠人情。”   唐远笑笑, 新住处确实离哪都不远,自行车车程不超过半个小时, 当初找的时候他特地按这个标准来的,远了换车不方便,刚毕业那会他可能会为了省钱折腾自己, 现在舒服日子过惯了, 折腾不起了。   小区还是老小区,不过是两千年后建的, 外面看着还行,唐远这回住三楼,爬起来一点不费劲,三个壮劳力,不到二十分钟就搞定了,唐远结清了师傅的账,临走时多给了包烟。   冯天宇背着猫最后进门,手也不闲着,一边拎着猫砂盆,一边拎装满了猫粮猫罐头的袋子,累得直喘,“放哪?”   “那儿。”唐远指客厅柜子的一角,当初看房的时候他就替小白物色好了,空间宽敞,采光优良,最重要的是通风好。   冯天宇把猫放出来,长吁了口气,“别说,小家伙还挺沉哈,多大了?”   “两岁多了。”唐远回想,差不多就这时候捡的它。   冯天宇给它搭窝,转头看到逗猫棒,没等小白开始熟悉环境呢,就先逗它玩了起来,叮铃咣当的在几个箱子上来回蹦跶。   “它还挺是个宝宝。”   “嗯?”   “我朋友家的猫,一岁不到,蛋一割,立马对这个世界没了世俗的欲望,天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吃饭,其他时候都不带动的,你再看它,猫到中年,还能玩这么开心,身材保持得也好,跟你一样。”   唐远:“……”   “瘦而不柴的。”冯天宇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你再看看我,毕业快四年,胖了至少得有二十斤,妥妥的工伤。”   “个人体质不一样。”上学那会他就挺能吃的,宋亦川经常看着他吃,说如果同样的热量,换到他身上可能早胖起来了。   “何况我还没到中年呢。”唐远说,按人类一岁猫七岁换算,小白最多也才二十一,还没他大。   “我也没到啊。”冯天宇一本正经,“我也就比你大了一岁,矮了六公分,胖四十斤吧。”   “……”   唐远被他逗笑了。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冯天宇摆摆手,他来的时候背了个帆布袋,这会打开,里面是一幅画,“送你的,勉强算乔迁之喜吧。”   唐远接过来,“你自己画的?”   这人闲钱多,兴趣爱好也多,不过都三分钟热度,前段时间看人家弹吉他耍帅,转头报了个速成班,一首《贝加尔湖畔》说是练好了,弹给唐远听,结果五根手指各管各的,弦按不准,弹得磕磕绊绊。   没过几天说是不练了,改学油画了。   “怎么样?”   “……看着还行。”   还行的原因一要归功于他裱得好,外面的画框一看就不便宜,二是唐远不懂画,边缘齐整颜色均匀在他眼里就还行。   冯天宇环顾四周,比划了几处地方,最后给他挂沙发上面了,挂完仔细一端详,发现一副有些单调,“改明儿我再给你画一副。”   唐远埋头理东西,衣服鞋袜,锅碗瓢盆,零零碎碎的物件挺多,房间里外还得再打扫一遍。   冯天宇帮着拆了几个箱子,拆到其中某一个的时候,他捞出来一个小相框,问唐远是买的还是有人画的。   唐远看过去,发现是很早以前宋亦川送他的那副,“画的。”   “谁啊?”冯天宇拿在手里,他虽然自己画得不怎么样,赏鉴水平却是比唐远要强,这画一看就有些功底在。   “一个朋友。”   “挺有意思。”那几颗汤圆胖瘦不一,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挂在碗边上那颗,多看两眼跟真的要滑下来一样,一看就花了心思,“这又是哪个追求者送的?”   “什么追求者。”唐远笑,“普通朋友而已。”   冯天宇看他不想多谈,点到为止,顺手把画立在了电视机柜上。   唐远有过女朋友他知道,但那都是学生时代的事了,毕业分手到现在快三年,没见他谈过,而且他本人对这事也一点不上心,要说忘不了前任,偶尔听他提起,言语中的坦然又不似作伪。   冯天宇一个局外人,对此当然是没什么苦恼,就是跟唐远走得近,免不了被各路人马借来打听,问得多了他也好奇,谁不想占点得天独厚的便宜呢。   说话间唐远手机响了,他没看是谁打来的,顺手接了起来,对面先是沉默,两秒钟后响起怯怯的一声“远哥”。   唐远立时变了脸色,他把电话挂了,把再一个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看不清归属地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谁啊?”冯天宇问。   “还能是谁。”唐远把手机丢沙发上,起身去厕所洗脸。   冯天宇愣了愣,“操,不会吧,这人还没消停呢?”   他口中的这人,是以前他俩一个学校的,再下面两届,算是学弟,怎么说呢,有些人正不正常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尤其这人看唐远的眼神,冯天宇现在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毫不夸张地说,跟多少年没吃过肉了似的,上来就盯得死死的,其他人跟他说话全当听不见,天上地下人间就唐远这一棵独苗配在他眼里。   这种人冯天宇以前也遇到过,但没这么狠的,狠到哪怕唐远喜欢都觉得恐怖的程度,尤其上学那会已经很不正常了,没想到毕业后分隔两地还有功夫骚扰他,见天给他打电话,不接就换个号码接着打。   “我发现你吧,净招这种烂桃花。”   “你以为我想。”唐远被那声远哥实实在在恶心到了。   他换过一次号码,但没用,何济家里有点关系,不肖半个月就又搞到了。   现在换号码成本太高,唐远能做的只有不接陌生号,为此他点外卖收快递都要算好时间,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   “要不这样。”冯天宇给他出主意,“哪天你给他回个电话,约他出来,我好好给你揍一顿,保证收拾得服服帖帖。”   “……”唐远不指望,能被收拾服帖就不会拖到现在,“就他那样的,揍你都揍不爽,还服帖。”   “也是。”冯天宇想象了一下何济蚂蚱粗细的胳膊和腿,表示同情,“毕竟咱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能恃强凌弱。”   “我才是那个弱。”唐远这回是真气狠了,“我比他弱,他个头不强大,心里强大着呢,强得没边。”   “行了行了。”冯天宇笑起来,“下回碰上面了再说吧,到时候我帮你一块,给他扭送到精神病院去。”   冯天宇边说话边帮着把冰箱洗了,洗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接着刚才的话题问唐远,“还有那余卫立呢,最近有找你麻烦吗?”   唐远差点气笑了,“他算什么烂桃花。”   “他是不算,可他烂啊。”   说来这事也挺狗血,每个公司多多少少都有点,去年法务部新来了个美女同事,跟唐远打过几次交道,反正看着对他是有那么点意思,周围熟的人都知道,只是一直没说破。   余卫立是公司老员工了,负责运营一部,大小算个领导,这人没别的本事,技能全点在好色上了,几番明示暗示,妹子都不为所动,直到有天听人说她看上唐远了,一下醍醐灌顶,找到了被拒的原因。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之所以看不上他这样事业有成成熟稳重的男人,是因为被外头空有皮相的小白脸给迷惑了,失了心智才会这样,认定了这一点,那之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找唐远麻烦。   起初唐远还不知道,小吴给他一顿分析他才反应过来,他当然看得出来别人对他的想法,喜欢爱慕的眼神他见得多了,他理解不能的,是真会有人为了这点事公报私仇。   争风吃醋,他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学生时代,至少也得是高中之前心智没彻底开化的时候。   “不是出差去了吗。”唐远有一两个月没见到这人了,差点把他忘了。   “我听说回来了啊。”   “不知道,随便他。”又不是一个部门的,找麻烦的事他都随手抄送领导。   “说到这个,那个宋亦川,不会也是吧?”   唐远手下动作一顿,今天已经第二次提到他了,自从上次送宋亦川回去后,他就再没出现过,唐远已经快有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是什么?”   “他对你……”   “不是。”   唐远回得很快,仔细听有种急于否认的生硬,两人背对着,猫在刨猫砂,动静很大,冯天宇没听出来,听唐远说不是,便自顾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也不像。”   冯天宇又问:“那他有女朋友吗?”   “应该有吧。”   第一次见面宋亦川就说他谈过很多,这点唐远不怀疑,像他这样的人,到哪没人喜欢呢,只要想谈,有的是人陪他,就是不知道他跟谢瑶怎么样了,谈过又分开了?   下次有机会可以问……算了,这话题在宋亦川那属于禁忌,虽然唐远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说宋亦川不喜欢别人打听他隐私,那当时为什么要打探他的,还告诉他自己谈了很多。   很多可以说,唯独谢瑶不行?   “我猜也不缺。”冯天宇的说话声打断了唐远,“我有时候觉得,你俩是同一种人。”   唐远朝他看过去,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和宋亦川,他问:“哪方面?”   唐远以为冯天宇会说外形,这是最直观的,也是唐远唯一能和宋亦川相配的。   但冯天宇想了一会,却说:“说不上来,感觉。” 第四十二章 丢不丢人   周一一早公司管理层开会, 开完轮到各部门例会。   唐远所在的IT研发中心属于中后台,但这一两年随着公司日益壮大,业务模式不断增多, 他们部门也从最开始的四五个人, 发展成现在分设有开发部、大数据部等五六个子部门的成熟架构。   部门总监李朝是唐远的直系学长, 跟冯天宇认识,冯天宇先来的, 再把唐远介绍过来,来的时候公司还很小,但李朝一直很有干劲, 最初的一套业务流程和功能设计还是他亲手带着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他在公司里有原始股, 所以对这一轮融资的参与度很高, 经常被叫去开会讨论, 这一周算是尘埃落定,李朝在会上给他们传达了大会的主旨,同时安排下一阶段的工作。   等投资人的钱到位了, 公司打算在各个大区建自己的转运中心,到时候根据前端业务的需求,他们部门需要整理和评估具体的开发计划, 而鉴于这一功能模块是全新的,配套的数据库也要同步搭建。   再加上后续反反复复的一系列测试、培训、运维, 体量不小,算是他们部门下半年的工作重头。   而眼下还有比这更急的,投资方要求加一轮IT审计, 最近两年的数据都要提供, 资料清单已经发过来了,审计师明天就进场。   冯天宇听得牙直颤, 桌子底下偷着给唐远发消息,移动端项目刚收尾,这才松快下来几天,好日子就到头了,他当初毕业不想去大厂就是怕苦怕累,上这儿找清闲来的,没想到有过之而无不及。   “已经决定要投了吗?”唐远问,都在想着钱怎么花了,印象里前一轮从听到消息到中介来尽调,再到最后钱进账,前前后后差不多用了小半年时间,这一轮怎么这么快?   “差不多了吧,也有一个月了,现在外面想投咱们的机构多,份额要靠抢,他们也着急。”李朝说:“领投方的投委会已经过了,剩下就是谈协议,只要别太过分,老板会同意的。”   “已经一个月了吗?”唐远听他说才反应过来,居然过了这么久了,整整一个月。   前半个月,他见到了宋亦川,开始度日如年,后半个月,宋亦川没再出现,他连对时间基本的感知都没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唐远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或者说有什么事情该他去做。   他想了好一会,想了又想,也只想起来该带猫去打疫苗了,算算刚好是这个时间。   “哦对了。”李朝突然又说:“听说这轮结束后有两批股权激励,一共预留了五个点的股份,先高层再中层,到时候你们也留意下,钱不够的找亲戚朋友凑凑,机会难得。”   这话他特地跟冯天宇和唐远说的,唐远现在的职位是开发主管,去年底刚从开发工程师升上来,算是部门中层,冯天宇的职位跟他一样,职级上比他稍高一级。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冯天宇一听,立马来劲了,毕竟按照现在这个估值上涨的速度,再到下一轮又得翻上好几翻,岂不是跟他躺着赚钱的理想不谋而合。   他问李朝最多可以认购多少。   李朝说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名单和额度都要等董事会定。   有股权激励当然是好事,尤其是他们这种发展迅速快,短期内有望上市的企业,但与冯天宇相反,唐远关心的则是最低要认多少,自己那点存款,别到时候标准定了够不上。   李朝下午还有事,跟他们一块吃过饭就出去了,唐远回来的时候,看到大会议室门关着,里头亮着灯,冯天宇找小吴打听,说是在谈协议,两方律师都在,已经发过来一版初稿了,现在在一条条过。   “今天就能谈完吗?”冯天宇开始关心进度。   “当然不能了,早着呢。”小吴说:“我听法务部的说,这才刚开始,不知道还要磨上多少轮,投资人那边提议说换着地儿开,过两天去他们公司,再下次去律师办公室,换换心情,听意思有的搞。”   “搞快点。”冯天宇倒在椅子上,“搞完这一票我就退休了。”   “不等上市变现你上哪退。”真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着财富自由了,唐远边整理下午要对接的资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还没到点。   已经是在谈协议了,宋亦川却一直没出现,也没来找他吃饭,是没来吗?   唐远不知道他们内部具体怎么分工的,是说跟到上一步就结束了,这一步另有其人。   ……还是,就在两周前,宋亦川揭穿了他的真面目,并以此羞辱了他,大仇得报,他终于心满意足了?   如果真是这样,唐远觉得挺有意思,他竟然会在宋亦川身上,看到一种久违的少年气未脱的幼稚。   唐远中午一般不睡觉,睡不着,吃完饭要么在楼下转转,要么回来刷网站或者打会游戏,今天事情有点多,手头一直没闲着,离开灯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他正要起身去厕所,余卫立突然嚷嚷着走了进来。   正头顶外套闭眼做着发财梦的冯天宇一下被吵醒了,周围同事陆陆续续,也都往门口看了过来。   “一个月前问你们要的数据,拖到现在了都没给,还得我亲自上门求是吧。”余卫立一进来就先声夺人地吼上了,“干不干得了,啊?干不了趁早从公司滚蛋。”   他没指名道姓,看似冲着他们部门来的,但数据这块一直是小航负责,而小航的直接汇报人是唐远。   “什么数据?”唐远压根不记得还欠他数据的事,他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沓,线都很少踩,更别提这种动辄以月为单位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没事找事,又来他这儿耍横。   “余总要控温箱和耗材的站点周转数据,但目前在我们后台是看不出来的。”小航站起来说:“而且这事我已经反馈给他们了。”   “反馈给谁了?”唐远问。   “少拿这套说辞糊弄我。”没等小航回答,余卫立插嘴道:“上回二部问你们要,你们不是很快就统计出来了吗,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   “不一样,不是一个东西。”小航说:“而且二部给了我们授权,我从他那边端口登的。”   唐远想起来这事了,确实不是一个东西,余卫立要的这个,真要抓也能抓出来,但非常花时间和精力,绝不是一两天能搞定的。   “像这种耗时耗力,需要其他部门配合的工作,我不可能凭你一句话就去做,你把事由写清楚,发邮件给我领导,让他来协调。”唐远公事公办地道。   “你少他妈在这给我装腔作势。”余卫立不依不挠,“喜欢写邮件是吧?行,我现在就写,我替你抄送全公司,让大伙都来看看,每年花那么多钱,养了群他妈什么玩意。”   “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冯天宇走到唐远身边,跟他并排站着。   “我说错了吗?你们在座哪一位不是靠我们运营养着,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要点东西反过来还要看你们脸色,真当自己是爷了。”余卫立说着冷笑了一声,“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点爷们样。”   他这套后台部门都是靠前台养着的理论唐远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他以此骂过行政部,骂过法务部,反正不冲在一线的部门在他眼里都是拾人牙慧,平时最好对他们感恩戴德,顺便夹起尾巴做人。   广播里响起音乐声,灯带随之亮起,午休结束,虽然办公区域是分开的,但这一处动静实在惹眼,不少人闻声而来,挤在他们部门门口,有劝的,也有愤愤不平的。   唐远只想就事论事,不想节外生枝,换作以前,他可能会跟他大吵一架,但现在,尤其工作场合,吵起来没必要,吵完他还是要找你干活,你也还得干,何况跟这种人,就算吵赢了也不见得是他本事。   他拉住冯天宇,还是那句话,有事找他们可以,涉及到协调和权限的,报上一级,按制度和流程走。   到这一步唐远还能挂着三分和颜悦色,只话里有些冷,“工作归工作,大家同事一场,共事这么多年,都清楚我什么脾气,我不针对谁,对你们部门没任何意见,相信余总也不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   “我也还是那句话。”余卫立一脸讥讽地看着唐远,“东西搞不出来别怪这怪那地找借口,先反省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有乱搞男女关系那点时间,不如多拿出来提升下专业水平,免得哪天混不下去了遭人笑话。”   “你说什么?”唐远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脚下刚有动作,冯天宇就挡了上来,“冷静,先别冲动,他激你呢。”   那就没听错,确确实实是那几个字。   唐远脸彻底阴沉下来,“你再说一遍。”   余卫立个头不及唐远,跟他说话都要仰着头,所以经常站得离他远远的,以免还没开口就落了下风。   “警告你别惹他啊。”冯天宇说:“我远哥打人狠着呢,一会拦不住你可讨不着好。”   “怎么还想打我啊?!”余卫立看他这样更来劲了,“仗着有张好脸可把你得意坏了,既然有本事搞,别没本事认啊,你不挺能的吗,刚好让公司那么多女同事都来认认,背地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没什么好承认的。”唐远当然不是要打他,成年人了,遇事不能还靠拳头解决,“你说够了吗,没说够我们出去说,余总对我不满可以理解,冲我来就行,没必要伤及无辜。”   “怕了?我看你就是不敢认……”   “工作时间,吵什么吵!”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都没事可干了是吧?!在这丢人现眼,给我滚回自己座位上去!”   大老板一声令下,围观群众立时散了个干净,他会开到一半跑出来的,实在是坐不住了,“你们两个,一会等开完会了来我办公室。”   “蒋,蒋总……”余卫立一改先前的嚣张气焰,想解释什么,转头追了出去,唐远听到走廊上传来大老板不耐烦的声音。   “唉。”冯天宇长叹口气,拍了拍唐远肩膀,“放宽心,别跟傻逼计较,早说这人烂了,老王八一个。”   “没事。”   “这样,哥哥我晚点给你编辑个弹窗,全公司广播他十大罪状,除非他大喊十声对不起我远哥给我远哥道歉,否则关都关不掉的那种,行不?”   “看不起谁呢。”唐远说:“起码得二十声。”   “行。”冯天宇笑,“每天一声,喊到您解气为止。”   坐下没一会,冯天宇突然又凑了过来,“他说那个,你跟徐璐……”   唐远转头看了他一眼。   冯天宇抬手示意懂了,识趣地缝上了嘴。   事情由此暂告一段落,下午李朝回来,去找了他们运营总监,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不过两部门打交道多年,各自太极功夫一流,对方意思既然老板说了要找谈话,那就交给他来定夺吧。   会一直没开完,唐远刚好也要加班,到晚上九点多,公司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去茶水间倒水,那边后窗开阔,有一处风景不错,唐远经常借着起身的功夫在那站一会,换换视野。   他拿着水杯,沿着走廊一路过去,茶水间里灯亮着,这个点没什么人了,唐远一脚踏进去。   下一秒他收了回来。   他习惯看出去的窗边,此刻站着道熟悉的身影。   宋亦川,他为什么会在?”   还是说……他一直都在?   办公室里有瓶装的矿泉水,唐远也没很渴,坐久了想走走罢了,现在看走这一个来回也够了。   他转身。   “你不敢过来,是也觉得自己丢人现眼吗?”   身后传来宋亦川的声音。 第四十三章 认错与妥协   唐远缓缓吐出口气, 停顿片刻后,重新走了回去。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饮水机前, 但因为饮水机就在窗边, 所以不可避免地离宋亦川很近, 几乎就在他眼皮底下。   宋亦川今天穿得很正式,跟平时不太一样, 更难以接近的感觉,他衬衣袖口挽起,后腰轻抵着窗台, 略有些放松的姿态, 黑色西裤包裹住的修长的腿轻搭着另一条。   会开了一天, 或许是累了, 比起前几次,宋亦川看他的眼神少了攻击性,唐远闻到酸苦的味道, 注意到他手上拿着印有他们公司logo的纸杯,“这个点了还喝咖啡?”   “不反驳吗?”宋亦川没接他话,而是看着他略一抬眉, “今天那人说你乱搞男女关系。”   唐远收回他没攻击性的判断,说他丢人现眼的时候他就该立刻走人。   今天这一出闹剧, 他当然不希望宋亦川听见,以为他没来,哪知道他只是没出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他跟余卫立据理力争的时候或许没有, 偏偏这句羞辱人的话记得牢靠。   还是说宋亦川站在这里, 叫住他,就是为了要他承认。   因为他听见了他最想听的, 当年……也这么认为过他。   “没什么好反驳的,又不是第一次了。”别人不好说,被宋亦川这么误会,唐远笑了笑,想说也算不上冤。   他站得离宋亦川很近,近到多走一步就能碰到他,但眼下他们之间却有种距离上的远近无法形容的疏离感。   既然过不去,那就没必要再崩着,唐远看着宋亦川一笑,“恃靓行凶,不正好是我最擅长,还有比这更荒唐的。”   “更荒唐?”宋亦川神色浅淡地与他对视,“指的是被我操吗?”   唐远下意识回了下头,宋亦川语出惊人,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停顿了好一会才说:“你变了挺多的。”   宋亦川修长的手指摩擦着纸杯的边沿,等着他的下文。   “你以前不这样说话。”唐远说。   “以前是以前,人是会变的。”宋亦川说:“你以前可也比现在能说会道多了。”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走来。   唐远水接完了,他本来也不是来聊天的,如此话题,和宋亦川再聊下去只会更不愉快,他转身要走,却不想被宋亦川一把抓住了手腕。   另一边手上的咖啡洒了出来,近距离泼了唐远一袖子,他穿的是件深浅蓝拼接的运动外套,不怎么耐脏,这一洒上去,袖口立马洇湿了。   但就算这样宋亦川也没放开他,他和唐远一起看着那处痕迹,在淡蓝的底色上不断蔓延扩大。   进来的是别的部门的同事,唐远转身看了眼,不熟悉,也就没打招呼,他和宋亦川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好在是角落,不细看只当两人在谈事情。   但这样的姿势总归别扭,唐远不敢侧身,侧了怕手会露出来,到时候就不是传他乱搞男女关系,而是荤腥不忌,男女通吃了。   “放手。”唐远压低了声音,宋亦川这样做除了叫他窘迫,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你当然觉得我以前好说话。”宋亦川看着他,“毕竟那时,我连你三言两语都经不住。”   同事是来洗杯子的,唐远听到她往垃圾桶里倒茶渣的声音,接着是水声。   可能是也感觉到了他们这边气氛的不寻常,她动作很快,洗完就走了。   下一秒宋亦川松开了唐远,把纸杯扔进了垃圾桶。   唐远突然看着他,轻笑间隐含了几分无奈地道:“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他差点脱口而出要不你再睡回来吧,想想这话不对,如宋亦川所说,当年是他操的他,没有睡回来的说法,更不存在谁占主导的问题,顶多是提要求的人不同。   而且那时候……挺惨烈的,唐远实在没勇气上赶着再给自己找把罪受。   于是问完这一声后,他沉默了,他把问题抛出去,等着宋亦川来提。   宋亦川如果提了,他就没退路了,而如果不提,那他就还当是侥幸。   总不至于绕了这么大一圈,宋亦川其实是想揍他吧。   自从见了面,宋亦川给唐远最大的感觉就是不爽,非常不爽,像是分开六年,这种不爽就被盖坛发酵了六年,现在才彻底回过味儿来。   也许对当年的事,宋亦川一直耿耿于怀,想向他讨回来,只是那时候因为唐思榕的离开,唐远没怎么回过学校了,高考又分在不同的考点,最后好像是填志愿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唐远有点记不清了。   这么一想确实揍他的理由更充分一点,宋亦川有什么必要再因为床上那点烂事沾惹上他呢。   嗯……真想揍他也行,唐远应该挺抗揍的,身体上受点伤就能叫宋亦川满意的话,他不介意让这个始终被教养束缚到连他三言两语都经不住的人有一处发泄之地。   唐远等着他的回答,并做好了他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的准备,然而宋亦川却像是不屑一顾地把他这句话当成了是抱怨之语。   他没有要摆弄唐远的意思,而是再度看向他的袖口,“你衣服脏了,给我,我拿去洗。”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   “给我。”   正争执间,徐璐一头撞了进来,“啊,不好意思,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唐远说:“找我吗?”   “嗯,方便吗远哥?稍微聊两句。”   “行,那就……”唐远想说去他办公室吧,但此刻办公室里人都走光了,整个公司说不定都没什么人了。   他看向宋亦川,宋亦川也在看着他,随之直起了身。   “就这儿吧。”唐远就近找了张桌,正要拖开椅子,宋亦川经过他身边,突然又说了句:“衣服。”   “真不用,不是什么好料子……”   宋亦川不跟他废任何话,伸手在一边等着,很不耐烦的样子,唐远只好老老实实地脱下外套,递到他手里。   宋亦川把搭在椅背上的西服扔给他,转身走了。   “我下午有事出去了,回来听同事跟我说,说余卫立又去找你了,对不起啊。”徐璐很抱歉的样子,“又给你添麻烦了。”   唐远不怎么在意,“他自己流程没搞清楚,你道什么歉,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事情多少因我而起,他会那样说你也是因为我,不过你放心,我会去跟蒋总说明白的。”   余卫立会在这个时候朝唐远发难,多半是因为上次的事,那天唐远加班,走的时候路过法务部办公室,见徐璐一个人趴在桌上,他出于同事之间正常的关心,进去问她怎么了,徐璐说肚子疼。   女孩子肚子疼的原因无非那几种,唐远看她疼得厉害,就说送她回去。   徐璐疼得脸都白了,“……我吃过药了,可一直没起作用。”   “换一种试试。”唐远看她走路都困难,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才把她送上车。   到了住处,唐远联系了她朋友过来照顾,还顺便给买了其他成分的止疼药,让她朋友带上去,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不巧的是那天走的时候被余卫立看见了。   徐璐因为不想被他纠缠,有意让唐远避着点他,没想到落在余卫立眼里,反倒成了他俩苟且的证据。   第二天余卫立就出差了,之后一两个月一直没什么动静,唐远快把这事忘了,没想到冯天宇刚一说他回来,人就找上门来了。   说他无所谓,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捕风捉影的事,上下嘴唇一碰谁都会。   可徐璐一女生,又是单身,被造这种谣,往后公司里风言风语对她很不利,所以那时唐远没跟余卫立怎么争,也是不想激怒他,好让他有机会继续口不择言。   唐远看似温和的话里暗含警告,余卫立要真有鱼死网破的勇气,他反而认他有种,可这人欺软怕硬惯了,实实在在哗众取宠的小人一个,唐远料他没这个胆。   “蒋总还没找我谈呢,说不定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小事,你出这个头干嘛。”唐远安慰她,“何况这事真跟你没关系,别多想了,早点回去吧。”   “可他明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谁工作上还没点摩擦了,他就算想冲着我来,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唐远笑,“放心,下午我们李总已经找他们部门谈过了,蒋总那边他会去打招呼的。”   “真的吗?”   “嗯。”   这事无论怎么样,不该轮到她来出面,蒋总非要找他谈,也一定不会往男女关系上谈,除非他有确凿的证据。   唐远这天加班到十点多,大老板才空下来,一看他还没走,就说聊聊吧,两人找了间办公室。   “下午老余来找过我,说了你们的事,那会我会没开完,听得比较匆忙,他意思是你们没把事儿给他办好,拖了挺长时间,怀疑你们的工作能力。”   “您也怀疑吗?”唐远直接问道,大老板把问题抛给他在他意料之中。   “我当然不怀疑,你是李朝招进来的,他这人我了解,你工作上的表现我也都看在眼里,是个有能力的人。”   他笑了笑说:“老余这人呢,脾气急,坏毛病是有,但心眼不坏,你们工作上常有往来,彼此要多担待。”   大老板还说了些别的,他一直是个很健谈的人,诸如要多注意沟通有问题及时反馈等看似跟事件本身没太大干系的话他说了很多,侃侃而谈,指向性不明显,但唐远已基本领会了他的意思。   站在大老板的角度,今天的事闹到外人面前,对公司影响很差,他生气应该的,只是余卫立身份摆在那,就算是他错了,从大局出发,唐远也不该要他低头道歉。   工作上的事磨合不好是需要反思,“既然余总不认可我,以后运营一部的对接就由您来指定吧,我们部门能力在我之上的人还是有很多的,蒋总您觉得呢?”   大老板想了想,同意了。   “那我回头就把流程改了。”   唐远决定现在就回去改,连夜改,免得夜长梦多,余卫立是不用为他的错误道歉,唐远也因此再不用跟他有任何接触,各取所需,还算是个圆满的结局。   从楼里出来,外面风有些大,宋亦川的外套搭在唐远手臂上,他一直没穿,主要是穿了还得洗,宋亦川洗他的,他再洗宋亦川的,实在有点多此一举。   忘了找个袋子给他装着了,这衣服一看就不便宜,放在办公室里唐远怕弄脏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来。   唐远决定打车回去。   衣服放在他腿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有股淡淡的香味飘上来,跟以前宋亦川身上的味道像,又不太像。   唐远形容不出来那是股什么样的味道,只记得上学那会有段时间他很喜欢闻,可喜欢归喜欢,硬凑到人身上去闻太不像话,跟变态似的。   所以经常在晚自习周围都很安静的时候,他叫宋亦川一声,指指卷子,宋亦川便会先转身,再靠过来,于是那股熟悉的味道跟着一起漂浮于唐远的鼻尖,像松原之上覆满后断续抖落的积雪。   “先生你手机响了。”司机突然开口道。   “嗯?”唐远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居然是宋亦川打来的。   他接起。   “聊得怎么样?”宋亦川问。   “跟谁?”   “跟你们蒋总,还有谁。”   “……”他走的时候来跟唐远聊的人压根不是蒋总,宋亦川不都看见了嘛,还明知故问,搞得像是唐远拎不清一样。   唐远深吸了口气,不跟他计较。   他把跟蒋总聊的内容简单跟他说了,没想到宋亦川一针见血地从原委里听出了本质,“你认错了?”   “不算认错吧,顶多算……”唐远想了一会,想了个更为恰当的词,“妥协。”   “你不认为自己有错的话,为什么要妥协?”   唐远想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得清对与错的,也不是光有对错就能解决问题,但不等他回答宋亦川又说:“你是有瘾吗,这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   “这次又是为了谁?”   “不为谁,为我自己。”   唐远声音很低,他看着窗外,猜想此刻对面人说话的表情,“是不是很失望啊宋亦川,我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第四十四章 招不招人   以前的唐远天不怕地不怕, 说话做事很多时候全凭个人喜恶,又容易感情用事,像个刺头, 现在却畏首畏尾了很多。   宋亦川说他是装的, 或许是有点吧, 面对他时心境会有变化,但要说他本性如何, 宋亦川也不过先入为主,也许唐远真正的本性是他现在看到的这副样子,以前才是装出来的。   认识不到一年的时间里, 唐远一点没把他当外人, 所有负面的情绪化的撒泼打滚的一面, 他都不遗余力地展示给了宋亦川。   可以说宋亦川见过他最丑最不要脸的样子。   “没有不一样。”宋亦川却说。   唐远笑, “这还没有不一样。”   “你指什么?”   “嗯?”   “你不还跟以前一样招人喜欢吗。”   这下唐远是真的笑了,嘴角都笑开了的那种,他当然知道宋亦川在讽刺他, 但招人喜欢,第一次听有人这样形容他,尤其这个人还是宋亦川。   唐远摸着那件衣服的袖口, 松雪的味道时不时飘上来,可能是闻多了心思活泛了, 也可能是这一天连着被宋亦川羞辱得昏了头,他竟大言不惭地问道:“我招的人里包括你吗?”   “不包括。”不需要丝毫停顿和犹豫,宋亦川干脆利索地给了他答案。   “那好吧, 很遗憾。”唐远吸了吸鼻子, 想着宋亦川要是对他有点感情,当年那些他说不定能更释怀一点。   宋亦川挂了电话。   这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 唐远没再见到他人,他想着请他吃饭的事,但一直也没开口。   他确实有意在回避跟宋亦川见面,可饭卡里多出来的钱让他每去一次食堂都要想起他一次。   总要还的,这点毋庸置疑,唐远没想好的只是还的方式和时机。   他现在有点怀疑宋亦川往他饭卡里充了那么多钱又不来用是不是故意在他这撒了个锚点,等着他上钩呢。   这天下午徐璐在微信上找他,那件事过去后她一直想请唐远吃饭,但都被唐远找理由拒绝了。   后来有天她借着部门合作的名义请他们全组的人喝了下午茶,那一顿不便宜,冯天宇看得明白,知道是借唐远的光。   徐璐给他发过来的是个名单,关键雇员名单。   唐远点开,徐璐的消息跟着进来了,【没有余卫立。】   唐远看了眼,这应该是某个协议的附件,列了他们公司的高管和一些关键部门的负责人。   【嗯?】运营二部到五部的负责人都在,偏偏少了一部的,一看就是有意为之。   徐璐:【被删了,投资人那边的律师删的,反馈回来的版本直接没这个人了。】   唐远:【确定吗?】   徐璐:【我们这边的律师去问了,但我觉得不是巧合,协议版本改过很多,没有哪一版是这样的。】   负责三四五部的都比余卫立来公司晚,没道理他们在余卫立不在,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   唐远直觉不可能,那天谈话大老板的意思分明还是偏袒他,道个歉的事都不忍为难,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以除名的方式给他惩罚。   那是投资人那边?宋亦川?   那更不可能了,先不说宋亦川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他的资历,能直接左右被投公司的人事管理吗?   唐远有些想不明白这个结果。   冯天宇出门经过他身后,一眼看到对面的头像,抱着八卦的心理凑到唐远电脑前,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个如此令人神清气爽的好消息。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什么大好事,快给我,让我来问!”他一把夺过唐远的电脑,噼里啪啦打起字来,非要徐璐详细给他复述事情的经过,并且有准确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完了。”冯天宇推开鼠标,强忍着笑点评,“这招够狠的,直接给踢出局了。”   唐远还很理智,“说不定是误删。”   “你看了没啊,他排中间,排最后还可能误删,排中间谁手那么欠,序号都给你该顺了。”冯天宇说:“而且这可是定稿版本,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已经成定局了。”   “那你觉得是谁删的?”   “投资人那边啊,这还用问吗,这么说吧,公司里真正的高管就那么几个,余卫立肯定不在其列,顶多算是部门负责人,蒋总可以为了他来得罪你,但一定不会不顾全大局。”   唐远好奇是什么让余卫立成为了那个大局,“投资人为什么要删他?”   “听说了什么吧,要么就是那天他来跟你胡搅蛮缠被看见了,像这种人,翻车是早晚的事。”冯天宇一脸幸灾乐祸,“你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同学啊,说不定就是他叫删的,给你出头呢。”   “……”   “接下来肯定会有人事变动,等着看好戏吧。”冯天宇说不跟他聊了,他要去落井下石了,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这个事。   这天晚上,唐远又加班到很晚,从楼里出来,往车棚走的路上,他突然回头,朝黑暗里看了眼。   他们公司晚上超过九点打车可以报销,但他很少打,主要是一整天都坐着,自行车二十几分钟权当是运动了。   “出来。”唐远不轻不重,对着身后一排冷链车中间的空隙喊道。   高大的箱体遮挡了视线,那一处迟迟没有动静。   “我看见你了。”他说:“数到三,别让我去抓你。”   细微的动静传来,探出个瘦小的人影,瓮声瓮气地叫了声远哥。   是何济。   唐远猜到了,除了他,没人会不打招呼就跑来他公司,且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他。   唐远转身想走,何济着急忙慌地追上来,唐远趁此一把抓过他,避开监控,连拖带拽地把人摁向墙角,“我说了多少遍让你别再来找我,你是没长耳朵还是听不懂人话?!”   “可你不接电话。”何济看着他,眼底闪过恐惧,偏又有些委屈道:“你一直一直不接我才来的……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来看看你……”   “我不接是因为我不想接,不是他妈让你来找我。”何济比上一次唐远见他时又瘦了许多,衣服里头空荡荡的。   他脸色蜡黄,活像营养不良,手底下抓着跟抓一把人体骨架没区别,唐远看他这副样子,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有病赶紧治病去。”   “……在治了。”   “看来没什么效果。”   何济似懂非懂,转而又笑了起来,“远哥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我带钱了。”   “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啊。”   话说不通,却能一个人跑来找他,还知道换着号码给他打,唐远有时候怀疑他那脑子到底是不是真不好使。   这人以前有段时间挺正常的,不然也不可能上到大学,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渐渐开始越来越疯。   最早的时候唐远认识他,是因为看他被人欺负,给解过一次围,从那之后他就经常有事没事来找唐远。   一开始唐远还会理会,后来次数越来越频繁,加上那时周围朋友都说何济看他的眼神不正常,这么上赶着必定心思不纯,让他多加小心。   唐远烦这种事,慢慢也就不搭理了,但何济还是像跟屁虫一样跟了他得有大半年,吃饭盯着,上课盯着,就连谈个恋爱他妈也要盯着,朋友看不下去,连骂带威胁才让他有所收敛。   好过那么一阵,但显然没好透。   “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唐远看着他,一字一句,“别再来找我了,也别给我打电话,再有下次,我一定对你不客气,记住了吗?”   “可是……”何济下意识就要反驳。   “没有可是!”唐远毫无商量余地地甩开他,目光凶狠,“说你记住了,别的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记……记住了。”   唐远最后又警告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回到家,他先给小白收拾,换了猫砂,洗了自动饮水机,接着自己去洗漱。   洗完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越想越烦躁,他以前也遇到过类似拎不清的人,但没一个像何济这么执着的。   何济身材瘦小,个头才到唐远肩膀,说是对他不客气,其实没什么辙,骂又骂不听,打一顿固然能叫他害怕,但大家都是文明人了,揍他这种骨头没二两的跟欺凌弱小没区别,唐远过不去心里那关。   何况他要是没脱离兽性第一个要揍的也不是他,余卫立这种早被他干翻了。   唐远决定再有下次直接报警解决,没准何济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刚好给他家里人提供线索了。   第二天唐远老时间下班,走出大楼后再次感觉身后有人,他一下怒从心底起,回身骂道:“你他妈让你别再跟着……”   然而身后出现的面孔却不是何济。   “是我。”宋亦川说。   唐远一下收住了表情,摘下耳机,“是你啊,怎么不叫我?”   “叫了,你没听见。”宋亦川看了眼周围,“有人跟踪你?”   “没有。”唐远轻咳了声掩饰尴尬,“是我反应过度了。”   “我来送衣服。”宋亦川说。   这个点?“你怎么知道我没下班 ?”   “猜的。”宋亦川说:“刚好,送你回去。”   “……”唐远又有点摸不透他的想法了,不过宋亦川衣服上次被他带回去了,要还的话确实得去他家里拿。   “你吃饭了吗?”唐远问,宋亦川这个点来找他,有可能也是刚下班从市区开过来的。   他俩衣服换了有小半个月了,宋亦川没提,唐远就也没问,装作没这么回事,时间一长还真有点忘了。   “吃过了,给我导个航。”   唐远在屏幕上输入新地址,开车的话更近,十来分钟。   到了后他让宋亦川先坐会,他进房间给他拿衣服,他的宋亦川已经给他了,装在洗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相较之下唐远交出去的这件就有点拮据了。   “我没穿过,你看要不要洗?”唐远从房间出来,看到宋亦川站在电视机柜前,猫在他脚边,走两步蹭得他黑色裤脚上全是毛。   宋亦川手上正拿着个相框。   唐远一眼认出来是那天冯天宇翻出来后忘了放回去的那副汤圆图。   宋亦川转动手腕,让画面对着唐远,哼笑了声,“没想到你还留着。” 第四十五章 回与连夜回   “生日礼物当然要留着。”唐远把衣服给他, 顺手接过相框,“画得挺好的,冯天宇最近也在学, 上回他来, 看见了还夸呢。”   “是吗?”宋亦川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 只是因为是生日礼物,因为画得好, 所以才留着,没别的意思,换个人换样东西一样会留。   他轻笑了声, 接过衣服, 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唐远想阻止没来得及。   “怎么了?”   “有猫毛。”那块是小白最常睡觉的地儿, 含毛量极高, 宋亦川衣服又是深色,这会拿起来估计不能看了,“我去给你拿粘毛器。”   唐远熟门熟路地帮着把毛全滚了, 找了个防尘袋装着,不然一会出门前还得再来一次,他滚完了衣服, 要去帮宋亦川滚裤脚。   “我自己来吧。”   “行。”唐远把粘毛器给他,看看外面又看两眼厨房, “那什么,我有点饿了,想煮点东西吃, 你要吗?”   他以为宋亦川又会像上次那样直接拒绝, 没想到却听他问:“有什么?”   “炒饭。”唐远想吃炒饭了,下班那会就想吃, 但这东西油,宋亦川不一定喜欢,他想了想,“还有馄饨。”   “那就馄饨吧。”   “几个?”   “多大一个?”   唐远大概给他比划了一下,他自己买皮和馅包的,冻在冰箱里,多数时候当早饭吃。   “给我煮六个吧。”   六个说明能吃一点但不太饿,唐远心领神会,这几天天冷下来,他胃口逐渐恢复,一碗炒饭不在话下。   食材都是现成的,做起来很快,唐远给宋亦川的馄饨里加了些紫菜和小虾干调味,他其实没什么做饭的天赋,都是以前一点一点照着自己的口味摸索出来的。   那副画原本不在显眼的位置,藏在电视机背面,像是无意间放上去的,宋亦川最初注意到它是因为那里有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唐远和一个穿着学士服的女生。   宋亦川以为那是他大学时期的“女朋友”,仔细看发现照片里唐远的年龄对不上,像是十七八岁以前拍的,只是那会他个子已经有现在这么高了。   关于唐远姐姐的事,宋亦川听说过一点,那是他和唐远发生关系后不久,那段时间他们一直没机会见面。   宋亦川怀疑唐远在故意躲着他,以往下了课,他会经常在阳台走动,会和杨启帆去小卖部,买水也好,买吃的也好,他的活动轨迹并不局限在教室里,多数时候宋亦川只要想,还是能看见他的。   但那段时间,唐远就像消失了一样。   宋亦川在食堂碰不到他,好几次去吃宵夜也找不见他人,直到后来有一次,他故意从一班门口经过,发现本该坐人的位置上空白卷堆积如山,才反应过来那段时间唐远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他问杨启帆,杨启帆说他请假了。   “什么假?”   “不知道,应该不是病假,家里有事吧。”   他又去问老田,老田证实了杨启帆的说法,说他家里有人生病了。   这才有的后来宋亦川去唐远家找他的事,但那次他并没有见到他人。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高考结束后填志愿,唐远站在排名表前。   他考得并不好,在别人眼里或许可以,但在宋亦川看来,那不是他该有的水平。   那天他走过去跟他说话,唐远一直抬头看着,无论宋亦川说什么都没反应。   他神色木然,又有种奇异的漫不经心,直到最后走的时候,唐远才看了他一眼。   而那一眼如此轻飘,空洞又不屑一顾,看陌生人那般,宋亦川顿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是唐远众多选择里随手可弃的某个样本,跟那些他招惹过的人没有区别。   他一点都不特殊,而唐远也没有在躲着他,或许只是最直接的,不想见了而已。   唐远从厨房出来,宋亦川放下手里的相框,“你和你姐长得很像。”   “可以吃了,小心烫。”唐远先端了宋亦川的,“小时候不像。”   等再回来,他拉开椅子坐下,“小时候我一直怀疑我不是爸妈亲生的,大了才有一点像,不过她比我好看多了。”   唐远神色如常,宋亦川没再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结合之前杨启帆那个版本猜测,当初他家里生病的人应该就是他姐,而老田也说过病得很重,不然不可能在那个时候还准了唐远那么多天假。   唐远手在桌沿上挡了几下,防止猫跳上来,这猫不算馋,人类的东西基本不吃,但有个坏毛病,凡是送进唐远嘴里的,都要先经过它,只有它闻过确定不吃了,才会安安生生地走开。   唐远以前都顺着它,但今天不行,今天宋亦川在,总不能把他的馄饨碗端起来先给猫验验,上桌都不行,所以小白在桌子底下转了两圈,见怎么都上不来,一下蹦到唐远背上,又踩着他背来到了肩膀。   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亮起一道闪电,与此同时唐远听到“吧嗒”一声开关回落的声音。   跳闸了,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猫一下受了惊,从唐远身上蹦下去的时候,爪子在他脖子上划了两道。   宋亦川打开手机电筒,唐远借着光爬上椅子,把落下的闸重新推了上去。   “你被抓了?”灯亮的那一刻,宋亦川一眼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爪印,“要去医院吗?”   唐远摸了摸,稍微有点渗血,“没事,它打过疫苗了。”   这猫小的时候比现在还皮,下手完全没个轻重,挠伤过唐远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有碘伏吗?”   “有。”   唐远去柜子里拿,顺便照了照镜子,挺好,经典三条,目测间距得是脚趾全开花了才挠得出来,外面雷还在打,一声急过一声,小东西估计早吓得钻床底下去了。   “我帮你吧,别用手摸。”宋亦川出现在他身后。   “不用,一点小伤。”唐远说:“你先去吃吧。”   宋亦川手伸着,从镜子里看唐远,眼神谈不上压迫,唐远与他对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有些拿不住棉签。   他发现从很早之前宋亦川就习惯这样,想要做成一件事,从来不在口头上跟你争抢,只会在一边等着,等你自己妥协。   而且这招对付起唐远来屡试不爽,因为他什么都受得了,唯独受不了冷场,特别是别人因为他而陷入难堪的那种尴尬。   宋亦川接过棉签,“出来吧,外面亮。”   他让唐远在椅子上坐下,“头抬一点。”   唐远依言枕着椅背,宋亦川略微弯腰,碘伏涂抹在伤口上的感觉稍稍有些刺痒,清浅的呼吸扫在脸上,宋亦川此刻低头专注的模样,让唐远想起了那一次唐思榕给他上药的情形。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她了,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完成一项又一项任务,日程排得满满的,今天这个喊明天那个叫,周末要么在家里看书刷剧打游戏,要么跟朋友出去打球爬山下馆子。   他嫌弃别人的生活习惯,努力把自己从那种环境里摘出来,他还养了一只猫。   冯天宇对他最大的评价就是精力好,顶配的加班苗子,而他的生活看上去确实跟周围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因为没人管,无牵无挂,比他们还要自在充实。   “宋亦川。”唐远突然出声,喊了他的名字。   “嗯?”   “我想我姐了。”   宋亦川的动作放缓了,视线从他脖子移到了脸上,唐远这句话,算是坐实了他之前的猜测。   头顶是盏白炽灯,灯罩有一处破了,于是落下来的光格外亮,唐远眼皮半瞌着,视线落于身前,失焦的眸子里罩了层雾,灰蒙蒙的,像是想起了叫他难过的事,为了不被窥见而下意识开启的自我保护。   宋亦川这么看他,他睁开眼睛也朝他看去,两人视线相撞,难得的都没有移开。   唐远此刻仰首的动作让他的脖颈拉得更长,平坦之上喉结凸起,侧颈的线条格外具有美感,诱惑丛生,宋亦川拇指轻动,不禁划过那一片受伤的皮肤,渐渐朝中心靠去。   他指尖轻抵着,唐远下意识地吞咽,宋亦川的手便随着那一块炽热的皮肤起伏。   一张干净漂亮极具诱惑的面孔,宋亦川想。   同样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其间暗藏的危险。   宋亦川在呼吸变得沉重的下一秒直起身,“别沾水。”   话音刚落,外面又落下一声雷,大雨随之而至,唐远放下东西跑去关窗,“你还回去吗?”   “……”   “下这么大雨,怕你路上不安全。”唐远解释道:“你可以睡我床,我睡沙发就行。”   “不了。”宋亦川语气突然变得生硬,之后再没说话,吃完馄饨很快走了,那会雨下得正大。   好在他有车,唐远想,他收拾完,算着时间给宋亦川发消息,问他到了没。   等了很久宋亦川才回,【到了。】   这人回消息一向不积极,算了,不计较。   唐远想起今天忘了问他的,【余卫立的事你清楚吗?】   他特地换了种委婉的方式,结果宋亦川问都不问,直接回他一句,【不清楚。】   IT审计结束后李朝提议部门聚餐,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出去放松放松,因为上次徐璐请喝了下午茶,加上其他人起哄,于是跟法务部那边商量着一起。   一大伙人十四五个,吃完了饭不过瘾,十点多了还兴致高昂地喊着要去唱歌。   唐远连着两个周末没休息了,一门心思只想回去睡觉,奈何他们部门的人实在能闹,硬是被架着去了。   开的是个大包,三四个话筒七八个人抢,到手后各唱各的,一开始还听得下去,时间一久头晕脑胀,唐远喝了酒有点想吐,趁着出门上洗手间的功夫,跑到外面大厅里坐着,一坐坐了半个多小时。   “我以为你走了呢。”徐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出来。   “里面太闹了。”唐远说:“躲这儿清闲。”   她在唐远身边坐下,看样子像特地出来找他的,“是有点,平常这时候都睡了。”   “你要回去吗?”   “坐会。”   这个点大厅里没什么人,各个包房里传出来的声音糊得像菜场的背景音,不影响说话。   徐璐喜欢他,这点唐远一直都知道,他们公司内部不禁止员工之间恋爱,别的部门也有一对对的。   徐璐家境普通,本人很上进,长得也漂亮,跟唐远算得上门当户对,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好的选择。   唐远曾经想过要不要跟她试试,但一直没下定决心,所以他也从来没给过她希望,吊着人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徐璐想请他吃饭,为上次的事,她之前微信上提过一回,唐远说不用,这才有的后来她请他们整个部门的事。   “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那次不算。”徐璐看着他。   “为什么不算。”唐远笑了笑,“举手之劳的事,换个人一样会帮你,不用一直谢,我没放在心上。”   徐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唐远三番两次的拒绝,要么是真看不上她,要么是傻到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不甘心,特地把话又挑得明了些,“我们不能单独吃饭吗?你难道一点……”   “没必要,好意我心领了。”唐远打断她说:“你要回去吗,我帮你叫车。”   “为什么?”唐远越是这么客气,徐璐就越难堪,她最后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这三个字,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了。   唐远从小到大拒绝过的人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理由都找过,无心早恋热爱学习,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坏毛病太多了配不上你,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只有这一次脱口而出的理由是头一遭。   “因为我喜欢男人。”他说。 第四十六章 有没有劲   唐远这句话说得挺没礼貌的, 事后看来尤其没品。   徐璐没明确表白,虽然她有那个意思,但毕竟没直说, 也没缠着他, 普通且矜持的示好并不让人讨厌, 唐远想拒绝,换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理由一样可以达到目的, 不是非得像这样叫人难堪才行。   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确实不喜欢拖泥带水, 但喜欢男人……唐远从来没觉得自己喜欢男人, 这么多年遇到的人形形色色, 对除宋亦川之外的任何同性, 他都没表现出过兴趣。   那他算吗?   “我……我没想到。”徐璐愣了好一会。   唐远:“对不起。”   她应该知道什么,冯天宇嘴巴那么大,又向着她, 说不定跟她提过唐远大学时期交女朋友的事,这让他此刻的拒绝更接近谎言,也更无礼。   唐远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鉴于他以前对宋亦川做过的事,他是有一定空间喜欢男人的, 但这事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   徐璐起身走了,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唐远在大厅里又坐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从包间里尽兴而出, 冯天宇扣着他肩膀抱怨他不够意思, 酒没喝两口光想着逃了。   唐远看徐璐,徐璐立马移开了视线。   看来接下去一段时间的尴尬免不了, 唐远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他没打车,走回去的,路上给宋亦川发消息,还有两千九百多块钱在他饭卡里,问他还来吃吗?   宋亦川这次回得倒挺快,【过两天。】   难得一个不用加班的双休,唐远约了冯天宇和元谦一块打羽毛球,这两人第一次见,唐远简单介绍了下。   “哎,这我就真不懂了兄弟,你到底哪里看不上徐璐?”冯天宇昨天晚上就给唐远打电话,唐远借口太晚给挂了,今天一见面,果然又念上了。   “徐璐是谁?”元谦问。   “咱们公司女神级的人物。”冯天宇说:“不是第一漂亮也是第二漂亮了,反正就是漂亮。”   到了地方,唐远换手牌,把不用的东西寄存了。   冯天宇又说:“昨天她一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都跟人说什么了?”   唐远说:“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她能这样,我看都差点要哭了。”   元谦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啊?”   “凑什么热闹。”唐远轻推了下他的帽檐。   “我是真不明白,你给解释解释。”冯天宇追上他,“你不会到现在还忘不了童予青吧?”   “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看不上徐璐?”   “怎么又绕回来了。”唐远无奈笑了,这二者就没必然的关系,他没忘不了童予青,就算退一万步他想记得,分开也已经快三年了,三年时间,足够他去放下一个人。   徐璐应该是没把他说的原因说出去,否则以冯天宇的性格,今天估计不敢跟他出来了,“不怎么合适。”   “哪不合适?我真不知道你是要求高还是低了,她这样的你都不合适,那合适的是什么样?”冯天宇万分不解,“咱说实话吧,论漂亮,童予青应该比不上她吧。”   是比不上,童予青不算漂亮的类型,当时很多人都猜测唐远到底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包括她本人,就曾不止一次地问过他,那么多人追,为什么最后选择了她。   唐远说是性格好。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一个人可爱,外貌不突出只能靠相对低一层次的优势取胜,童予青一直不信,但每次问唐远,得到的理由始终是这个。   但事实确实如此,唐远会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她很闹,那种骨子里带着的活泼、善良、仗义,走到哪身边永远围着一圈人,呼朋唤友无数,一张嘴可以从早说到晚也可以从早吃到晚。   唐远跟她在一起会感到轻松,他以前也是这种人,但他是装出来的,所以他永远羡慕这种天生的热情。   他想找跟唐思榕截然相反的,因为不想在任何亲近的人身上再看到她的影子。   他太害怕那种过去了,过去的人,过去的生活,他怕一着不慎陷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因为没有什么能让他走出来,他曾经一无所有。   “打你的。”唐远走到拦网另一边,给冯天宇发过去一个球。   都说他体力好,打起来不要命,所以冯天宇在跟他约之前,无论如何让他再带一个人来,这小子约一个小时就能打一个小时,约两个他能真打满,一分钟都不便宜人家。   半个小时后冯天宇不行了,累得狗喘,下来和元谦换班。   元谦看着不怎么中用的样子,冯天宇想着既然能被唐远选中带出来,说不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是真不中用,上场一刻钟都不到,已经开始喊救命了。   冯天宇只能拖着手脚再上,怪他,这么长时间没运动了,干劲儿太足,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哪知道上这受虐来了。   最后半个小时,唐远善心大发,跟隔壁组队双打去了,总算给了他俩苟延残喘的时间。   “问你。”冯天宇歪倒在地,喊元谦,“你是他高中同学是吧,那想必他高中时候的事你都知道。”   “嗯。”   “他那会有喜欢的人吗?”   “应该没有。”   冯天宇看着不怎么信,“那你认识宋亦川吗?”   “认识。”元谦有些意外,“你怎么也知道他?”   唐远提过?后来唐远跟他聊天几乎不会聊到这个人了,怎么会单独跟人提,还叫人记住了?   “他俩不是朋友吗。”冯天宇问。   “是朋友,你的意思是……”   冯天宇一脸就是这样的表情,“人亲口说的。”   “真……真的吗,他说的?”元谦愣了愣,“那唐远……”   “他不承认啊,非说自己没早恋过,所以我才问你,这小子可能藏心思了。”   元谦:“……”   元谦有点反应过来他们俩在说的不是一回事了,冯天宇给他的感觉,像是他见过宋亦川,还是唐远介绍的,他们三个坐在一起聊过天,聊唐远的以前。   宋亦川说过唐远那时候有喜欢的人?   元谦松出一口气,不过冯天宇怎么知道的?   他正打算问,唐远甩着头发上的汗跑了过来,“结束了,走了。”   “可算结束了,再多打一分钟我都得把命赔给你。”冯天宇迫不及待地起身,“饿死了,赶紧地,找地儿吃饭去。”   三人出了体育馆,没走几步唐远突然停下了,他朝身后看,偌大的空地藏不住人,空置的门卫室的玻璃窗后赫然站着道身影。   那人发现他们看他,第一反应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卧槽!”冯天宇吓了一大跳,“大白天真是,见了鬼了。”   “滚出来。”唐远说。   何济在窗边的墙后磨蹭了一会,终究还是过来了,走到唐远跟前,雷打不动地叫了声远哥。   唐远已经快没脾气了,距离上次何济来找他,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几天他怎么过的?   何济家境不错,看着也有自理能力,知道打车,住酒店应该不愁,唐远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没被抓回去,没人管吗?   “我上次说让你别再来找我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听懂?”   面前三人冯天宇何济认识,元谦是新面孔,他多看了两眼,最终还是回到唐远身上,“远哥你要去上课吗?”   “上什么课?”冯天宇问:“你报班了?”   “啊。”何济突然着急起来,“我忘了占位了!怎么办?东楼阶梯教室的位不好占,我,我现在就去……”   他转身要走,唐远一把拉住他,冯天宇跟他面面相觑,张了半天嘴,过会指指自己的脑子,意思不言而喻。   “占什么座。”唐远说:“手机给我。”   何济把手机给他,唐远让他解了锁,通讯录里找他父母的联系方式,但上下划了两遍,没看到备注跟父母相关的号码。   他没爸妈吗?   “不可能吧,大四休学那事不就是他爸妈来给办的吗。”冯天宇也凑过来,跟他一起看,但确实没有。   唐远让他自己联系,何济把手机收了起来。   “行吧。”唐远勾过他肩膀,勾紧了,“吃饭去。”   何济畏畏缩缩地跟着,一句话也不敢说,活像被挟持了。   附近吃的不多,有家土菜馆,冯天宇每回都吐槽味道不好,但哪回打饿了也没落下。   坐下后元谦问什么情况,听意思这人跟着唐远不止一次了,“你都干什么了?”   唐远有点记不得了,好像是有回走错教室了,恰好看到何济被人围着欺负,他出言警告了两句,没发生什么冲突那伙人就走了。   大学里这种情况要比初高中少很多,也好处理得多,没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不太会打起来,都是成年人了,江湖义气那套不现实。   唐远说完元谦“哦”了声表示理解,他以口型问唐远,他是一直这样还是……   “以前不是,我毕业那年他还好好的。”冯天宇一点不避讳,“不过也能想到,正常人谁这么盯着人不放,跟变态似的。”   何济的胆子跟他会做出来的事截然相反,他敢跟着唐远,怎么骂都不走,但让他真的坐到唐远身边,他又不敢了,中间隔开一个位置不说,靠唐远那一面的椅子都只敢坐半边。   冯天宇问他为什么。   他低着头小口扒饭,说唐远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你父母还在世上,就不可能是我最好。”唐远说完,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发言权,但他还是说道:“何况我没觉得我对你好,以后这种话别说了。”   “不。”何济很倔地抬了下头,“你好,远哥你对我最好了。”   “……”   晚上回去冯天宇跟他聊起这事,一边感叹一边无语,何济被他们送回酒店了,他确实还就住得挺好,“不会是装的吧。”   “应该不会。”那种眼神很难作假。   “他这样没人管,放着乱跑也不怕出事。”   “大多数时候应该是清醒的,你看你问他要父母的手机号,他就知道不给。”   冯天宇聊着聊着又聊到今天打球的事上了,他一边泡脚一边跟唐远抱怨,让他下回别叫元谦了,这小子不行,没他半个顶用。   唐远周围的朋友都快被他叫了个遍儿,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行,元谦这种小架子的尤其不行。   “下回你把宋亦川叫出来吧。”冯天宇给他提议,“我看他挺行的,比你看着还有劲。”   唐远:“……”   “怎么样?”   “是挺有劲的。”唐远轻咳了声,“就是技巧……有点太生疏了。”   “哎呀,练嘛,一回生二回熟,多练几次就好了,谁还生下来就会了,生下来有劲才是赢了。”   “……” 第四十七章 提与不提   宋亦川说过两天来找他, 真就言而有信地过了两天。   这天中午他给唐远发消息,问他去不去食堂吃饭,去的话就在楼下等他。   五分钟后唐远下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宋亦川问。   “他们点外卖了。”   外面下雨, 冯天宇不高兴出来, 问唐远点不点, 唐远想出去走走就没参与,刚好没多久宋亦川的消息进来了。   唐远看他空着两手站在屋檐下, “带伞了吗?”   宋亦川摇头。   “我这把有点小。”唐远想上去再借一把,但一来一回挤电梯耽误时间。   “没事。”宋亦川看似比他想得要简单。   “走吧。”他说。   路上唐远怕他淋着,伞尽量往他那边倾斜, 但走着走着, 宋亦川突然抬手, 一把握住伞柄, 生硬地给它掰直了,那气势,就差下一秒冲唐远来一句不会打给我来打。   唐远也不想矫情, 他偏归偏,自认为偏得挺不动声色,哪知道宋亦川这么敏感。   还是这伞太小了, 宋亦川又故意跟他保持着距离,唐远不稍微照顾着点, 他大半身子都露在外面。   不过宋亦川这一掰之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人往伞下面走了点, 肩膀跟唐远挨着, 走几步就要碰下。   挺好,省了唐远操心。   今天食堂人不多, 下雨的缘故,两人排队打完菜,找了个位置坐下,唐远问宋亦川这次来他们公司是做什么,开会吗。   他随口一问,宋亦川就也随口一答,说了句有事便没下文了。   跟他相关的现在很多都涉及决策层面的事,唐远不方便也没想打听,他转而说起饭卡,很早之前他就找服务台的工作人员问过,确认钱充进去就没法退了,不过有一点好的是只要是园区里的店都能用。   唐远给自己重新办了一张,跟宋亦川的钱分开了,“下回你再来,只要是这里面的店都可以用。”   以为他又会不高兴的,这么驳他面子,但这次宋亦川只看了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先放你那。”   唐远想了想,“也行,那等你来了找我要。”   他怕弄混,两张卡右下角各贴了个标签,一张写着唐,一张写着宋,刚宋亦川就是在看那处字迹。   吃完出来路过便利店,宋亦川问那里能刷卡吗。   “能,你要买什么?”   “进去看看。”   货架上东西很多,冷藏区摆放有各式各样的甜点,见宋亦川最终在那驻足,唐远笑着问:“你还是喜欢吃甜的?”   “喜欢吃糯米的。”宋亦川说着拿了两个白桃口味的大福,“给你当下午茶。”   结账的时候他视线一直落在柜台边的蒸锅里。   唐远:“嗯?”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玉米,晚自习下了课经常去买。”   “还喜欢边走边吃。”宋亦川又加了句。   不肖走回宿舍那点功夫,一根玉米从头到尾啃得干干净净。   “那玩意顶饿。”唐远被说得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可太能饿了。”   “现在呢?”   “现在也喜欢,我经常用它当早饭,不过都是家里自己蒸。”   宋亦川又看向那堆玉米,唐远忙拉住他,“别,我真饱了,吃不下。”   一根玉米没什么好纠结的,听说他吃不下,宋亦川没坚持,出了便利店,他转头又进了旁边的咖啡店,一人来了杯冰美式。   敢情听说这卡可以到处刷之后,宋亦川这是带着他来消费来了,不心疼地使劲霍霍,给他们办公室每个人都要了杯,顺带配一份甜点。   回去的路上,唐远一手拿着大福,一手拎着咖啡,雨已经停了,不用再撑伞,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没拉开,跟来的时候一样并排走着,唐远不知怎么,又想起他和宋亦川……的以前来了。   操。   这事吧,真就一点都不能深想,想了他会跳戏,会觉得和宋亦川眼下这种难得的平和安宁是假的。   是各自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装出来的。   是摇摇欲坠的心照不宣。   然后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恨透了他并且坦言后悔认识再不想见他的人怎么会这么自然地和他走在一起,谈论彼此的喜好。   唐远很想知道此刻宋亦川在想什么,换做其他人他可能都忍不过一天,但在这段难以被定义的关系上,宋亦川表现得越正常,越没有之前那股抹不平的戾气,唐远就越是没资格做那个先开口的人。   快走到办公室楼下,背后有人喊唐远,他脑门一紧,都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就猜到了是谁。   那天饭桌上,他和冯天宇亲眼看着何济给他一个什么弟弟发了消息,报告了准确的地址并且得到対方明天就会来接他的回信后才作罢,后来他还和元谦打车,亲自把何济送回了酒店。   而対于那天来说今天已经不是明天,而是后天了,居然还没被接走?   好的是这次何济没跟踪他,大大方方来找他,虽然没事先打个招呼。   “远哥。”他背着包走到唐远跟前,瑟缩地拘着肩膀,想直视他又不敢的样子,眼神没一会就开始乱飘。   唐远不说话,难得耐心地等着,等何济说他要走了的消息,而如果是别的,多一个字他都不想听,也不会听。   宋亦川站在一边,何济的穿着打扮不像唐远的同事,而且仔细看他眼神迟缓,面目有些呆滞,不太像正常人。   他看了唐远一眼,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我要走了。”何济说:“家里人来接我了,给我办了休学,我来跟你道别……我要回家了。”   “挺好的。”唐远看不远处有一辆车一直在路口等着,应该就是他说的家里人,“回去好好休息。”   “远哥,我……”何济上前,突然朝他伸手,似乎是想拉他。   唐远一下后退,宋亦川闪身挡在了他跟前,戒备道:“你干什么?”   “没事,他没攻击性。”唐远轻拍了下宋亦川的肩。   这一打岔,何济的注意力很快被宋亦川吸引了,他一反先前的拘谨,直直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转头问唐远,“我好久没看到童予青了,你怎么不跟她一起走了……你们分手了吗?”   “……”这过的是哪门子时间。   唐远懒的跟他解释,含糊地应了声。   “那太好了。”谁知何济立马笑了起来,“我早说她配不上你,她一点都不漂亮。”   “她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说。”唐远沉了脸,面无表情,“你该走了。”   他转身,何济没再跟上来,他就算能感知到唐远的情绪,多半也是不怕的,否则怎么敢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门来。   办公楼下,唐远跨上台阶,正要往门里走,宋亦川却没跟上来,唐远回头,见他看着自己,“怎么了?”   “童予青是谁?”宋亦川问。   “我前女友。”   唐远就谈过这么一个,第一次见面还被宋亦川嘲笑了,在他这算是报备过的,怎么宋亦川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怎么写的?”   问人名字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但问的人是宋亦川,被问的是唐远的前女友,这事不知怎么变得不正常起来。   而且宋亦川的语气很不善,听来竟有几分质问之意,像是人是他胡编乱造出来的,这会要来核实,唐远突然不想说了,他不习惯别人这么冲他,以前就是,三言不合就要吵起来。   宋亦川话対着他说的,听来却有几分自嘲,“原来你真的谈过女朋友。”   “我那天当着你的面亲口承认过,是什么让你觉得那是假的。”   比起他的意外,唐远才是该有疑问的那个,原因宋亦川一直没信过。   可他又凭什么不信呢。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我不喜欢。”唐远说:“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男人。”   宋亦川想问,他不算男人吗,还是说他唐远如果喜欢男人,这个男人就不包括他,而他如果不喜欢,那他更是什么都算不上。   他在他这里,就只是曾经一个被逗弄的玩具,“既然这样,当年你……那样求我,是犯贱吗?”   唐远有意想冷静,但发现只要対着的人是宋亦川,压根就没有冷静这个选项,“你就当是吧。”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冯天宇从外面进来,唐远问他这周末什么安排。   “你不会是又想……”冯天宇怕了他了,他虽然有时间也想锻炼,但绝対不是唐远这种炼法,周六那一场,他腿脚到现在还酸呢,没抽筋都是万幸。   之前他们公司有人跟唐远打乒乓,就只是打乒乓而已,打完说是气管连着疼了好几天。   “你跟宋亦川提了吗?”   “……”怎么又是他,唐远没好气,“提什么?”   “打球的事啊,上次就让你约,不会又忘了吧。”   冯天宇心心念念就想换个人,换个不那么病歪精神面貌好的陪练,尤其经历过上次元谦之后,他看宋亦川越发地顺眼。   周围认识的人里要么被唐远打怕了,要么初出茅庐还没见识过他的凶残,这种多半打一次就跑,第二次别想约到,就像上面提到的气管子。   宋亦川能跟唐远做这么久的朋友,从高中一直做到现在,想必有点过人之处,而且这人身体素质一看就很好。   “他没空。”   唐远不是忘了,说忘了太简单,事实是无论他忘不忘,都不会找宋亦川。   “没空就没空。”冯天宇白了他一眼,“那么凶干嘛。”   “……”   周五下班前,冯天宇突然跟唐远说总算知道上次在他家看到的那幅画是谁送的了。   “你直接说宋亦川不就行了,还一个朋友,画风都一样。”   “什么画风?”唐远不明所以,宋亦川送的不假,但冯天宇从哪看出来的。   周六唐远在约定好的时间去到羽毛球馆后,终于知道他是从哪看出来的了。   这货加了宋亦川的微信。   企鹅头像。 第四十八章 招与不招   宋亦川今天穿了身黑白相间的运动套装, 样式和版型都特别好看,显得他整个人身高腿长尤其亮眼。   他背着球拍,双手插兜站在场馆门口, 一眼看去像大学生, 唐远没见过他大学时候的样子, 不过他猜与此该相差无几。   “这身材,跟广告模特似的。”冯天宇远远看见就感叹上了。   而唐远透过现象看本质, 除了认同这身衣服确实很衬宋亦川外,更多想的则是,怎么才穿这么一点。   都十二月中旬了, 今天最高气温不超过十度, 宋亦川外套底下松垮垮的, 最多一件T恤, 而唐远不仅穿着毛衣,运动裤也比他厚。   冯天宇跟他打招呼,宋亦川的目光浅浅地落在他身后, 唐远笑了笑,宋亦川没什么表情地转开了。   “你以前跟他打过球吗?”进门后冯天宇问。   宋亦川说:“打过篮球。”   “行,那我估计你有数了。”冯天宇一副大家都是过来人的表情, “你先上,替我狠狠消耗他一波。”   冯天宇坐到场边, 等着看宋亦川的实力,他在微信上约他的时候,宋亦川答应得很爽快, 刚又说跟唐远打过球, 不管是什么球,打过就行, 打过就有心理准备,看他一点不怵的样子,估计有两把刷子。   宋亦川握拍的手是左手,手腕上戴了个黑色的护腕,他平时写字吃饭都是用右手,但唐远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其实更习惯左手。   突然这么看到,唐远还有些恍惚,原来当年的很多细节他都还记得,包括那时候宋亦川用这只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宋亦川站在拦网的另一边,等着唐远发球,见他目光落他手腕上,他转了两下球拍,提醒道:“开始吧。”   开始就开始。   五分钟后,随着一声声比老屋里弹棉花还有劲的抽球声“嗙嗙嗙”地回荡在场馆的一隅,冯天宇开始怀疑这两人有仇。   不然怎么能一上来就跟杀红了眼似的打这么凶,记记杀招,恨不得往对方身上抽,来去间完全不容人喘息。   冯天宇看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带入了他自己,就这来回抽的架势,他上场可能都撑不过十个回合。   是就这风格呢,还是都憋着气啊?   当唐远第五次下来换球时,冯天宇递毛巾给他,“悠着点,打这么急做什么,时间不够咱再续就是了。”   冯天宇当然知道这两人打成这样不是因为时间的问题,他就是好意提个醒。   唐远冷哼了声,拍子往地上一勾,捞起球来随意颠了两下,转身就朝对面抽了过去,两人就又这么杠上了。   期间来来回回,冯天宇光听那破风声了,他这次没敢多约,就约了一个半小时,轻易被他俩杠去一个,还剩下半个小时的时候,宋亦川走到场边坐下了,把拍子给他。   “要不休息会吧。”   “没事,你来。”唐远说。   冯天宇叹了口气,“铁打的。”   他场外蹲得挺好,快看完半部电影了,本来都不指望上场了,只当自己是个替补,没想到最后一点时间被临幸了。   临幸的方式是唐远陪他打了十五分钟后换宋亦川又陪他打了十五分钟,刚好凑满半个小时,一分钟都不浪费。   冯天宇相信他俩是真打累了,各自被对方狠狠消耗了一波,轮到他时全无方才嚣张狠辣的气焰,打得温温柔柔不亚于小区楼下大妈锻炼。   打完冯天宇提议去吃个饭,难得一块出来,唐远不是很想,但他知道如果他说不去,冯天宇一定会追问他接下去有什么安排,别说他没什么安排,就是有也会被他叫推掉。   何况宋亦川没说话,这个时候不说话等于是默认了,他愿意来打球,也不介意跟他吃饭,他俩昨天刚吵完,所以宋亦川这样算是求和吗?   唐远不敢想,毕竟宋亦川明确说了,他不讨他喜欢,那求和的意义是什么,宋亦川会来他这里找的,只有他曾经被折辱后的不甘,或者更直接一点,唐远宁愿相信他是为了报复他。   唐远说他请客,不在旁边那家吃了,走远一点挑个地方,冯天宇给推荐了家。   宋亦川车上备了衣服,场馆里面可以洗澡,他洗完澡出来说:“坐我车去吧。”   从他带衣服这点,说明他是有预判的,而唐远和冯天宇属于是直接在外头风干了事。   上车时,冯天宇自觉坐到了后排,两个人当然不能都坐后排,唐远只能选择坐副驾。   路不算远,同样是来打球,冯天宇自然问起了唐远何济的事,“他后来还有来找过你吗?”   “昨天来过。”   “来干嘛?”   “道别。”唐远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说:“被他家里人接回去了。”   “卧槽,终于。”冯天宇感叹,“再不走我真怕他对你做点什么。”   “能做什么。”唐远笑。   “那可多了。”冯天宇吓唬他,转头又感慨起来,“你说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不会是对你求而不得才这样的吧?”   唐远看了宋亦川一眼,转头笑了,“我哪有那么大魅力,叫人都喜欢疯了。”   “那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偏执。”   “应该跟他家庭有关。”   在有家人的情况下轻易说出唐远是对他最好的人,可见在他成长过程中亲情的长期缺失,他爸妈对他不好吗?看他平时吃穿用度应该是没亏待的。   唐远手机上翻出那家店的菜单,问他俩想吃什么,主要是不想再就这话题聊了,尴尬不说,他昨天和宋亦川吵架的起因就是因为何济。   这是个危险的话题,唐远想,赶紧打住吧。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沉默一路,宋亦川突然开口问。   唐远:“……”   唐远:“小事,以前大学的时候,替他解过围。”   “像元谦那样?”   唐远听他提到元谦,微微皱了下眉,宋亦川的语气,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元谦怎么了?”冯天宇问。   问完前面两个人都不说话,尴尬两秒,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化解,“哎我发现你们三名字挺有意思的,唐宋元,这么巧的吗。”   “是挺巧的。”宋亦川说:“还有个姓明的,四个,一块排排坐。”   唐远:“……”   吃饭的地方临湖,景色应该不错,但晚上从二楼看下去灯光有些暗,只看得见水面的反光。   有冯天宇在,不愁冷场,他大概也看出来唐远和宋亦川之间微妙的不和,有意找了些话题来缓和气氛。   冯天宇喜欢喝酒,每次跟唐远出来吃饭都要喝点,宋亦川酒量如何唐远不清楚,上次送他回家也没当着面看他到底喝了多少,有意想拦着,但冯天宇倒多少宋亦川就喝多少,一不留神大半瓶下去了。   宋亦川喝酒不上脸,看着与平时无异,唐远松了口气,生怕冯天宇把人灌醉了。   一下午都待了,该有的气也在那一个小时里抽完了,正常吃个饭,两人都还算收敛,吃完冯天宇说去附近找他朋友就先走了。   “回去吗?”唐远问。   宋亦川望向湖边,“去走走。”   走走意味着聊聊。   他们是该好好聊聊了。   唐远至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揍他也好,想跟他做朋友也好,哪怕想再续前缘都得先开了口才算。   外面风大,尤其是开阔的地方,宋亦川虽说换了衣服,却不见得比之前厚多少,但唐远知道,有些话别的地方说不了,还就得是湖边上,尤其要吹着冷风说才有那气氛。   沿湖一圈建有塑胶跑道,零星有人在夜跑,或许是天太冷了,这个点湖边几乎没什么人,唐远和宋亦川并排走着,步履不快不慢,走到某一处,宋亦川停下来,在长椅上坐下了。   唐远跟着一块坐下,他下午打太狠了,这会有些提不起劲,手脚发虚的感觉,他靠着椅背,眯眼看着湖面上闪动着的层次分明的粼粼波光,除了冷点,这地方在他看来别无挑剔。   宋亦川转头看他,唐远与之回视,“嗯?”   “说说你前女友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时隔一天,宋亦川居然还在纠结童予青。   “挺活泼开朗的一个人。”唐远说。   “活泼开朗?”宋亦川似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他沉默了好一会,有些自嘲地重复了一遍,“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一个活泼开朗的女人。   ……他连边都没沾上。   在和童予青谈恋爱之前,唐远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每个人或许有自己固定的喜好,但人是多面的变量,在合适的人出现之前,你很难知道自己的偏好到底是不是正确,或者有坚持意义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分手?”宋亦川问。   “毕业后异地。”唐远实话实说,这恐怕是很多学生情侣都要面临的选择,“她父母在老家给她找了份稳定的工作,不想她跟着我来这里打拼,我也不可能过去,就分开了。”   很现实的原因,然而宋亦川的情绪在这个答案里没有得到一丝有效的缓和,他脸颊边的肌肉逐渐咬紧,在唐远看不见的地方一再克制,“那你还喜欢她吗?”   唐远笑了笑,“我们分开已经快三年了,都过去……”   “我问你还喜不喜欢她。”宋亦川打断他。   唐远摇头,“不喜欢了。”   他们在一起都没到三年,分开的时候彼此都很平静,因为问题解决不了,童予青试过跟她父母沟通,也曾哭过闹过,求唐远跟她回去。   最后几个月他们一直在争吵与和解中度过,直到最终认清现实,心平气和地道了别。   童予青应该对他有过埋怨吧,唐远在这段感情走到悬崖边上的时候看似无动于衷。   可那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让他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依附另一个家庭,这样的事他永远不可能做到。   宋亦川起身站到了湖边,站得离水面很近,他背对着,给唐远一种他随时都会跳下去的错觉。   风里很冷,他穿得这样单薄,唐远跟着走过去,沿湖围了圈铁栏杆,没完全封死的那种,每隔几米有供人通过的缝隙,要跳至少还得找好了缝隙才能不受阻碍。   唐远看到后松了口气,又觉得无语,宋亦川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刚还说何济不是因为他才疯的,他没那么招人。 第四十九章 跳与不跳   冯天宇之前就说过, 说唐远这人爱招烂桃花,言下之意指何济,但在唐远看来, 他所有烂的桃花里最烂的那一朵绝对不是他, 而是元谦。   唐远从来没想过, 有一天元谦会跑来跟他告白。   那是毕业后的那年十一,刚上大学没多久,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相隔万里,但始终都有联系, 元谦说要来找他玩, 唐远当时还觉得奇怪, 他们那地方不好玩, 不比元谦在的大城市。   当时本地同学都回家了,元谦住他宿舍,晚上聊天的时候, 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唐远没多想,有几次还给岔过去了, 直到走的那天。   唐远记得是在车站的肯德基里,非常没有气氛的地方, 元谦吃着吃着,突然看着他,直白且不留任何余地地说了喜欢。   唐远一下惊住了。   第一反应是这人鬼迷了心窍。   元谦在他印象里, 一直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 从唐远认识他开始,他的世界里便只有学习和出人头地这一件事, 这样的人,似乎天生不该有那根会谈情说爱的弦,有也不是现在,更不是对他。   学傻了,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没见识过几个好人,大好前程踏出的第一步,竟是匆匆忙忙给自己先上了套繁复的枷锁。   元谦知道喜欢他代表着什么吗,唐远认为他是不知道的,他太过想当然,单纯得毫无这方面的意识。   为此唐远几乎是以训斥的口吻回绝了他,勒令他回去后好好想想,先想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再想是不是他,而以他对元谦的了解,第一个问题就能把他给牢牢绊住。   这之后整整半年多时间,元谦没跟他联系,直到有天给唐远打电话,说他想通了。   唐远没问他怎么想通的,仅此一句,从那之后,俩人一切照旧,再没聊过这方面的事。   而要说有与之相关的,便是上次元谦说他谈恋爱了,是谁唐远已经猜到了。   看,他是可以正常喜欢异性的,唐远不过是他特除时期恰好出现的拯救者,就像吊桥效应,脱离了特定的环境,他们都能回归正轨。   “何济的事情上我想了很多。”唐远说:“他这样缠着我固然叫我厌烦,但换个角度想,也不完全是坏事。”   他站到宋亦川旁边,宋亦川退开两步,似乎是嫌太近,唐远稍有动作他便有了反应,迅速且刻意,生怕他不识趣地再追过来,退完他微微偏了下头,示意唐远继续。   “上学那会我觉得痛苦,他不分场合地跟着我,怎么骂怎么威胁都不管用,他们都说他喜欢我,看上我了,其实不是,我知道,他觉得我能给他带来安全感,跟着我不会受欺负。”   “有段时间我特别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帮他,不帮就好了,不帮就没这些事了。”唐远说着看向宋亦川,“是不是似曾相识?”   “是他不识好歹。”宋亦川说。   “确实。”唐远笑了笑,“我帮了他,他却尽给我找麻烦。”   唐远想着后悔的时候,就能明白宋亦川当时的心情,每多一次后悔,就多明白一分,这是一个日益递增循序渐进的过程,直到最后他彻彻底底从那一声后悔里释然。   “站过来点。”唐远放轻声音,伸手拦了下宋亦川的腰,想把他拽离湖边,实在是靠太近了,怕他一个不小心。   宋亦川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那他也对你提要求了?”   “什么要求?”唐远问完反应了过来,笑道:“没有,他没我那么厚的脸皮。”   很显然,跟何济比,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果他提了呢?”宋亦川看着他,“你会答应吗?”   唐远反问:“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我?”   宋亦川想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很显然唐远不会,他不喜欢何济,甚至有段时间很讨厌他,想也知道他怎么会同意一个讨厌的人如此无理的要求,可既然似曾相识,当初宋亦川为什么会答应他?   宋亦川没说话,唐远抽回手,看着湖对岸稀疏的灯火,小声地道:“我没你那么好心。”   宋亦川看他的眼神以及一些不寻常的小动作让唐远相信他是真的有点喝多了,他酒量跟他人一样克制内敛,不形于色,四周风越来越大,唐远没忘了他衣衫单薄,他说走吧,送他回去。   他走出去两步,宋亦川却没动,“你把我带入了你,用我来面对何济。”   他冷笑了声,嗓音低哑,“唐远,你可真会想。”   “我……”   “那真正的何济是什么,是你随手帮的一个陌生人?”   宋亦川朝他转过身来,看向他的目光深沉,如有分量,又与夜风一般冷,“是没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没一块打过架,没睡在你床头,没每天喊你八十遍却从始至终只为博你同情的人?”   唐远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确实把宋亦川和他的关系比作了他和何济的关系,宋亦川是他,他是何济,以为宋亦川会高兴的,听到他在认错在忏悔,感受了他所经历的后更深刻地在反省自己。   可宋亦川却来质问他了,并且不打算放过他地追问道:“是吗,你是这样的人吗?”   “何济缠着你对你来说不完全是坏事就是指的这个?那你还是谁,是元谦吗?他又给了你什么启发?”   湖水低吟着翻滚,渐渐漫过唐远心底的警戒,元谦给了他什么启发?多了,脑子热的时候别做决定,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多接触点人,时间是抚平一切躁动的利器,盲目判断前先认清自己……   “说话。”宋亦川低声催促道:“你还想过谁?”   “没有谁。”唐远说:“想过最多的是我自己。”   “想了什么?想你有多对不起我,然后替我复盘心路历程?”宋亦川说着笑了,“那你倒是猜猜看,你想了这么多,我会不会原谅你?”   “你能来找我,说明不会。”   真的原谅了,对宋亦川来说,他唐远这样的人,不过就是一块可以随意抹除的人生污点罢了,掀不起任何风浪,但宋亦川似乎比他想得要痛苦,不是浮于表面的那种,而是内心深处纠缠的不解与挣扎。   “我……”唐远看着这样的他有些不忍,“我没想到这件事对你影响会这么大,我之前就说过的,你想要怎么解决,我都可以配合。”   宋亦川在他说完很久之后才开口,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差点刮没在风里,“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避重就轻,永远看不清问题的重点,或者你都看清了,你只是明知故问,是这样的话就更讨厌了。”   “我没……”唐远本能地想要反驳,却被宋亦川打断了,“你说你想了很多,是不是唯独没想过,为什么这个被你缠上的人会是我?”   “你一口一个不喜欢男人,那当初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就因为我帮过你,像你对何济那样,所以成了理所当然?”宋亦川越说越觉得这理由扯得好笑,“你究竟是做实验呢,还是寻我开心?”   “我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是我?”宋亦川再度朝他看来,“你可以找元谦,找杨启帆,找朱化,找别的那些愿意陪你胡作非为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我比他们长得都好看是吗?还是我比他们都好欺负……”   “……你站过来一点,小心身后。”宋亦川不知不觉间又踏在了湖的边缘,唐远猛然发现,这一处是没有围栏的,也没有任何草地缓冲,那是个边缘非常规整的人工湖,多走一步就能踏空的那种。   他试着朝宋亦川靠近,但很快发现,只要他动了,宋亦川就也会跟着动,像两面相斥的磁极,而身后留给宋亦川的空间不多了。   这种天气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唐远只能先停下,他一再缓和语气,循循善诱,“你先过来,先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说话。”   “我是该冷静一点。”宋亦川慢慢低下了头,像是困顿间的自言自语,“我该好好醒一醒。”   说完他闭了闭眼,随着身后所剩无几的空间被再度挤压,黑暗里人影一闪,迅速消失在了唐远的视野。   “操!”唐远飞奔向前,却什么都没够到,眼睁睁看着宋亦川掉了下去,他第一反应,这人不会游泳,再接着他什么都没想,跟着跳了下去。   入水的那一刻比唐远想的还要冷,异常刺骨,水流卷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估摸着方向,一次次伸手去够,却怎么都抓不住人,去哪了?飘走了还是沉下去了?   前一秒他还在想宋亦川有什么理由跳河,现在有了,他想方式特别地醒个酒。   故意的,唐远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小心眼,他当着宋亦川的面跳过一次,他现在非得以同样的方法再回敬他一场。   四周寂然无声,无处不在的压力裹挟着他身体的每一寸,唐远四肢僵冷,强忍着针刺般的寒意,他浮出水面,深吸了口气,想要潜到更深一点的地方。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力道,推着他往岸边走,他迫不及待喊宋亦川的名字,想要转过身来看看,就算此刻除了他,不可能还有第二个泡在水里的人,也要亲眼确认过了才行。   “宋……”唐远的后背刚抵上湖沿,转身的下一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突如其来的热意堵住了嘴。   他懵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   宋亦川居然在吻他。   唐远那一声给了可乘之机,毫不费力被吻至深处,他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冷,唯有唇是热的,宋亦川一只手在他耳边撑着,另一只则重重握着他的脖子。   他吻得很凶,暴风骤雨般,唐远别说回应了,就连辗转间的呼吸都很困难,短短几秒,他还没从焦虑的窒息感中缓过来,便又陷入另一场不受控制的撕扯。   他试图推开,仰着头躲避,再不济他们可以先从台阶上去,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再从长计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亡命之徒般有今天没明天地图眼前一时的痛快。   唐远这样想着,可宋亦川吻得越急,他越不忍心打断,他没有回应,但也没再躲,一直等到宋亦川吻够了,逐渐平复,喘息着放开他为止。   宋亦川靠在他颈侧,抖得厉害,唐远抱着他,搓了搓他的后背,下一秒宋亦川退开,想要起身,被唐远一把拽住了。   “宋亦川。”唐远终于有机会喊全他的名字,他连着又喘了几声,看着他,眼里渐渐带上了笑,“你是不是想跟我试试。” 第五十章 喝与不喝   那天后来唐远开车, 把宋亦川送回了家。   衣服泡过水之后又湿又重,两人回到岸边,一时就连头发丝都在滴水, 跟汤里捞起来的挂面似的, 唐远使劲咳了两声, 感觉水都浸肺里去了,里里外外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儿, 别提多狼狈。   他冷得直抖,牙齿都在打颤,上车后一点没客气, 空调开到最高, 铆足了劲儿打, 宋亦川被他扔在副驾, 这会酒劲上来了,说什么都没反应,唐远还是第一次知道他醉个酒能递进式的醉这么别致。   要说类比当年他跳河那次,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宋亦川的房子够大,卫生间恰好有两,唐远把他塞进主卧那个, 自己则在外面随意冲了把,理所当然地, 他找了身宋亦川的衣服换上了,没跟他商量。   唐远一直等到宋亦川洗完,看他睡下了才走的。   到家后他再次理了理湿衣服口袋里的东西, 果然, 手机开不了机了。   这手机还是当年唐思榕送给他的,用了五六年了, 期间光电池就换过三次,到现在已经有很多软件下载更新不了了,页面也经常闪退,动不动死机什么的,其实挺不方便的,但唐远一直没舍得换。   他把机身擦干,用吹风机吹了会,按照网上的方法塞进米缸,然后把□□的电话卡放到之前那部手机里,也是唐思榕留给他的,比现在这部还要老,老到拿在手里猛一看界面以为是什么掌上游戏机。   唐远对这么老的机子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没点损伤几乎不抱希望,他准备等明天下班了找地方看看还能不能修。   睡前他给宋亦川留了话,让他明天醒了给他回个消息。   第二天早上唐远看手机,宋亦川没回他。   还没醒?   到办公室了唐远又给他发,【醒了没?】   半分钟不到,宋亦川回他了,【醒了。】   唐远:【怎么样,还好吗?】   宋亦川:【嗯。】   宋亦川:【你呢?】   唐远:【我没事。】   唐远:【试试吗?】   唐远盯着手机屏幕,突然缩小的尺寸让他到现在还有种拿着小学门口文具店糖盒过家家的错觉,不真实得有些奇妙,他都怀疑自己打下的这些字都发出去了吗?   不过冲宋亦川没回他这点,说明他看见了,并且实打实地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下午李朝带着唐远一块见了这次转运中心系统开发聘的外部团队,需求调研之前已经做过了,这次算是团队间认识一下。   来的项目经理姓江,长得斯斯文文的,第一眼就叫人很有好感,他大致介绍了下方案,思路清晰且过程有条理,唐远看过他的简历,年纪轻轻项目经验就已经很丰富,有几个甚至做到了业内闻名。   结束后一块吃了饭,席间听李朝跟他说话,像是之前就认识,后面因为项目长时间都要跟唐远对接,所以主动来加了微信。   唐远当着他的面拿出了他的小破手机,点半天才把分辨率感人的二维码点出来,对面略微有一丝诧异,但什么都没说,耐心很好地等在一旁,直到加上为止。   “笑什么呢,一下午了。”冯天宇长腿一划,溜唐远这来摸鱼,“什么好笑的事,我也听听。”   “没什么。”唐远都没注意到自己笑了,他回办公室不过才半个小时,哪来的一下午。   “哎问你。”冯天宇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昨天后来怎么样了,误会解开了吗?”   “什么误会?”   “之前你不说你跟宋亦川之间有点误会嘛,上次我问你,你说解开了,昨天看你俩那样,分明就是没有,还骗我,你说你这人有意思没。”   “……”唐远压根不记得这茬了,他什么时候跟冯天宇说过……好像之前是有聊起过,宋亦川刚来的时候,唐远轻咳了声,“算……是吧。”   “是什么?哎呀说说呗,我也算见证人了,你俩什么了不得的恩怨啊,我真快好奇死了,你是没看昨天那场面,你俩来劲的,跟小学生吵架一个样。”   冯天宇说着都有点想笑了,主要那场面吧,当时看只觉目瞪口呆,事后回忆,怎么说呢……不禁回忆。   看他这么积极,唐远一下找到了问题的所在,“你不是故意把他灌醉的吧?”   “怎么可能,才那么一点酒。”冯天宇这把是真无辜,“他真喝醉了?我走那会不还好好的吗?”   “我给送回去了。”   多的唐远不想说。   “所以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唐远想了想,“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挺烦我的。”   “其实不是?”   “一半一半吧,也烦,但可能没那么烦。”   冯天宇撞了撞他,唐远却没下文了。   “就这?”   唐远看他,眼神直白,“你还想听什么?”   冯天宇难掩失望,“你这也太潦草了,我还以为你俩有点什么。”   “……”   冯天宇没在这上面太纠结,可能他也知道他以为的只可能是他以为,唐远很明显是个直的,宋亦川看着也不弯,再往多了猜就有点脱离现实了。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也不想想,他要真烦你他能来找你,跟你一块去食堂吃饭?场面上意思意思也不会去食堂啊,换成是我,嫌谁烦巴不得处处绕着走,话说你有这么迟钝吗,这还用想。”   “所以我说一半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冯天宇还是没懂。   是喜欢啊。   有一半的概率宋亦川不讨厌他,那么在这基础上,还有一半的概率就是喜欢。   唐远比宋亦川想得要直接,宋亦川真讨厌他会绕着他走,宋亦川不喜欢他不会吻他,所以得出结论,宋亦川喜欢他。   这么一想,他发现冯天宇说他笑了一下午也没错。   【试不试啊,宋亦川?】   唐远临下班前又给他发了条消息,可惜还是没有得到回复。   不行干脆等下回他喝了酒再问,唐远倒不是很介意,他开始回想宋亦川来找他之后的种种,发现宋亦川对他的喜欢藏得隐蔽,却并不是无迹可寻。   这人性格就这样,昨天会冲动估计也是憋疯了,唉,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当年那么离谱的要求他都提了,宋亦川只是表个白,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轻而易举嘛。   所以说脸皮薄有什么用,受苦的不还是自己。   下了班唐远先去修手机,修理店的小哥反复跟他确认是不是真的要修,这型号的早停产了,市面上配件不好找,除非花大精力找二手,正常人谁会这么干,有那钱和功夫,不如换个新的,早一两代新的才多少钱。   唐远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快,不可能一直用下去,左右是要换的,时间早晚而已。   而且回到另一个问题上,忒休斯悖论,当一部手机所有的部件都换过一遍之后,它还是原来的手机吗?   唐思榕留下来的东西还有很多,她的书,她用过的物件,她给唐远的生日礼物,这些他都好好收着,但这件不一样,这件是她最后送给他的,唐远固执地认为只要一直用下去就好像从那一个时点续上了什么。   具体续上了什么他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做再多,她也不会回来了。   唐远最后决定还是修,无论花多大代价,就算修完以后不用了,他也不想它有一天被束之高阁是因为坏了。   回去的路上,宋亦川终于给他打电话了,唐远接起来,听到他问:“你想怎么试?”   宋亦川鼻音很重,说话时呼吸像糊了层什么,唐远一下听出来了,“你感冒了?”   “我问你想怎么试?”   唐远正要说话,突然一下手机里什么声音都没了,他拿下来看,居然黑屏了。   靠,这破手机,估计是又没电了。   关键也不给提个醒,说黑就黑。   “师傅,你车上能充电吗?”   “你不快到了吗,不急这一会。”   “急的。”唐远说:“很急。”   “那你把手机拿来。”   唐远坐后排,线不够长,他把手机递过去,师傅看了眼,“……你这手机什么型号的啊,孔怎么长这样,我没你这头啊。”   “啊?”唐远愣了愣,一时竟然忘了,他这机型的充电线早淘汰了,他探身把手机又接了回来,“那师傅麻烦你开快点。”   说完他看了眼窗外,回头又道:“真的很急。”   到家后第一时间充电,等了三四分钟才开机,未接来电一个,按宋亦川的性格,追过来的这一个确实已经是他底线了,唐远表示了解,他打回去。   “你以前跟别人怎么试的?”   对面沉默,宋亦川没说话。   “你不是谈过很多吗?”唐远又补了一句。   “你跟她们不一样。”宋亦川说。   确实不一样,首先性别就不对,唐远相信宋亦川谈过的那么多个里肯定没有任何一个是像他一样的男人。   比你多,他记得宋亦川当时说的这句话,以及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唐远后来怀疑过,这三个字听着太像气话了,宋亦川是不是在骗他,而且就昨天晚上他那个横冲直撞的吻技……   不过有一点唐远得承认,当时那种吻法确实不需要或者说看不出来什么吻技,所以骗不骗他的话又不好说了。   何况宋亦川长这么帅,六七年的时间里,追他的人一定很多,总谈过的吧,几个没有,一两个肯定有的。   那他是后来喜欢的自己,还是……一直都喜欢,或者说有点好感?   “这次你还打算喝酒吗?”   “为什么喝……”唐远想问为什么要喝酒,跟酒有什么关系,但随着他把话咽回去,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了。   他突然发现,他和宋亦川并没有想到一处去,他们在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原来宋亦川那句,你跟她们不一样,是这个意思。 第五十一章 跟你与跟谁   那确实很不一样, 别人都正正经经的,只有他是冤冤相报的对象。   唐远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宋亦川还惦记他呢, 就这么咽不下这口气?当年少无知被狗咬了不行吗, 而且不定是谁咬谁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把唐远沉寂多年久未燃起的一腔热血瞬间浇熄了, 前一秒他还沉浸在宋亦川没准真喜欢他的幻想里,下一秒回过头来欣赏自己这一天的表现只觉傻逼。   他就说嘛,哪来这么好的事, 怎么就没想到宋亦川来找他是为了这个呢。   不, 他想到过, 之前明明一直在想的, 包括那时候在茶水间里宋亦川嘲弄他,他甚至想过替宋亦川开这个口。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了的?   从宋亦川在湖边跟他说了那么多,从他一声不响地跳河又突然吻他开始, 唐远恍然大悟,还以为是多久远的事,不想却发生在昨天, 此刻回想,宋亦川那时候一反常态的疯狂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喝醉了。   上一次他喝醉还抓着唐远问他是不是他前男友呢, 想来是有点可笑,他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换个角度, 反正宋亦川不开口, 这件事唐远也想过,某种程度上算是不谋而合。   要不还了吧, 还了就此翻篇,大家都好过,宋亦川顶多再睡他这一次,他又不喜欢男人,还能食髓知味地没完没了吗。   “喝不喝都行。”唐远说:“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不准再掐我脖子。”   “……”   宋亦川大概没料到他能上来就这么直白,唐远听到对面一声没来得及收妥的呼吸,带着轻颤的尾音。   “好。”宋亦川说。   “还有,我不喜欢后背位,要上你正面上。”   宋亦川咳了声,“不是说一个吗?”   “我参与的事,不能有意见吗?”   “好,还有吗?”   “前戏要有。”   宋亦川这下终于接不住话了,好一会都没出声,这大概就是脸皮薄的坏处了,明明是他自己先提的,反过来被唐远噎得哑口无言。   而唐远在想的是,得亏是在电话里,要是发消息,属于哪天出意外了都要留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删干净聊天记录的程度。   手机贴在脸颊边,微微有些发烫,过不了一会可能又会出故障,“答应吗?”唐远问。   “嗯,答应了。”宋亦川说。   唐远挂了电话。   他没问宋亦川要什么时候来,没跟他约地点,宋亦川想找他随时可以,正经把什么都约了反而让唐远有种自轻自贱的感觉。   像他多巴不得似的。   他坐在床边,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都没有动,直到手机响了一声,提示他又快没电了。   唐远看向插座,直接伸手拔了,下一秒,屏幕再度陷于黑暗。   他就不该充这个电。   “你这怎么还一天一个样呢,今天又怎么了?”唐远一上午都不怎么提得起精神,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冯天宇问道。   “没睡好。”唐远说:“头疼。”   “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冻着了?”   “有可能。”其实没可能,河里爬上来都没事,区区降个温能把他怎么样。   有人倒是挺有事的,就是不知道进度如何,这么冷的水洗清醒他脑子没有。   冯天宇打完饭回来,坐唐远对面,边吃边看手机上的游戏直播。   “吃快点,我下午还有事要出去。”唐远说。   “去新库那?”   “嗯。”   “跟谁啊?”   “那天那个江总。”   冯天宇点点头,这人他也见过,看着就挺靠谱的,他一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一边跟唐远讨论起股权激励的事,这一轮投资算告一段落,接下来董办那边就会着手拟名单了,问唐远考虑得怎么样?   “等名单下来再说吧,有没有还不知道呢。”唐远说。   回到公司楼下,江棋已经在等着了,原本公司可以派车的,但他说他顺路,喊唐远坐他车过去。   “不好意思江总,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也是刚到,懒得上去了。”江棋笑着说:“别江总了,喊我名字就行,走吧。”   他看着比唐远大几岁,喊名字总归不礼貌,唐远改口叫了声江哥。   他开门坐进副驾,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本该是最受不了沉默的人,偏偏此刻实在有些没心情。   好在江棋是个很会拿捏分寸的人,大多数时候他也不说话,专心开车,有时遇上红灯了,会起一两个不叫人尴尬的话题,其余时候车里放着流行音乐,他偶尔还会小声跟着哼两句。   而唐远是这样的,一旦感觉不到周围人的不自然,他就也会放松下来,他想起上学那会,撇除吵架的部分,他跟宋亦川待着,大多数时候也挺放松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后面他才越发喜欢跟他待着。   宋亦川有套他自己的沉默逻辑。   所以有句话他质问对了,那时候那么多可以招惹的人,唐远为什么偏偏选了他,原因大概就是这个,所以说到底,最开始错的人还是唐远。   打住,怎么又开始想了,想一晚上了还不够,这问题现在除了他和宋亦川睡一觉暂时无解,想再多也没用,打住打住。   “闷?”江棋调了下车里的空调温度。   “嗯?”   “我看你脸色不好,是晕车了吗?”   “没有。”唐远赶紧解释,“没睡好。”   看来真的挺明显的,冯天宇说的时候他还没在意,好不好这种主观的东西得看跟什么时间段比,跟昨天比那差距是有点大,跟今天……今天都不用比了,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好来。   操,唐远在心里骂了声,明明说的全是特么鬼话,居然能这么影响他,他仔细调整了下坐姿,深吸了口气,决定暂时屏蔽跟宋亦川有关的一切。   到了地方,唐远没想到余卫立也在,上次的事后来对他影响挺大的,新开发的片区换了人,原有的项目也被分出去不少,算得上元气大伤,所以当余卫立再度看见他,自然是没好脸色,上来就阴阳怪气了一通。   换做平时唐远可能就忍了,马路上有狗对着你吠你难道还上去给它一脚吗,他压根看不上余卫立这种,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心情不好,很不好,找着个发泄口就想往死里干的那种。   新库这边房子新租的,内部还在装修,他今天带江棋过来也是先熟悉下流程打个点,余卫立上来一番他靠着张脸不知道傍上公司里哪个大人物的论调一下把唐远点炸了。   他没傍上公司里哪个大人物,他傍上金主爸爸了,马上要去陪*睡了,有本事你他妈也去啊,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他还就靠着张脸了,没这张脸怎么叫人宋亦川惦记。   没这张脸第一次都他妈睡不下去!   唐远一把抓过他衣领,拽到跟前,抬手就想揍,被江棋从后面拖住了,旁边几人一看情况不对,纷纷赶过来劝,架着余卫立躲到了一边。   唐远眼底布满血丝,表情有些狰狞,全然一副恼羞成怒的吓人模样,那一把抓得也是狠,把人余卫立吓的,直挺挺地站在那,脸色煞白,要不是旁边有人,他可能都反应不过来要躲。   江棋拖着唐远来到厂门外,劝他冷静,劝着劝着自己没忍住先笑了,“你可别打了,我这人没什么劝架的天分。”   “对不起。”唐远连喘了几下,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跟我道什么歉,我又没事。”江棋说:“我就是想到我上一个项目,场面可比这要壮观,群架,七八个人,我冲上去劝,结果动手的人什么事没有,我一个劝架的手断了。”   “啊?”   “真的。”江棋抬了下右胳膊,“这只,养了好久。”   唐远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没忍住也笑了,“怎么都叫你赶上了。”   “运气好。”江棋又等了一会,轻拍了下他肩膀,“好点了吗?”   唐远点点头,看到余卫立开车走了,“进去吧。”他说。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两人关系拉近许多,没那么拘着了,回来的路上,江棋跟他聊这几年做项目遇到的奇葩事,桩桩件件全是槽点,唐远跟着笑了一路。   快到公司时江棋接了个电话,唐远无意听别人聊什么,但密闭的空间下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总是格外明显。   是个和他差不多大年纪的男人,声音挺好听的,说话不紧不慢。   今天去了哪,开车去的,路上多久,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江棋习以为常般地和对方聊着,短短没有几句话,听着也都很日常,唐远却从中感受出了一点不寻常。   他当然不会问什么,江棋挂了电话后神情自若,显然也不打算说什么,还能把之前跟唐远聊断的话题再续上。   “我就不上去了,晚点我跟你们李总说一声。”到了后江棋说。   唐远谢过他,下了车,往楼里走的时候,余光瞥到身侧的一处人影,他停下来,转过头,居然真的是宋亦川。   宋亦川没看他,而是面向江棋调头的方向,等车开出去了,他才转过视线来,跟唐远的撞上,“下班了吗?”   唐远摇头。   “那先上去吧,我等你。”   唐远不习惯叫别人等,会给他很强的压迫感,但他上去整理完今天的资料后却没急着走,在位置上坐着,直到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为止。   宋亦川来找他做什么他当然知道,说开了的事没必要再扭捏,择日不如撞日,余卫立今天这枪口撞的叫他火撒出去不少,反倒成了个好日子。   唐远简单收拾完下楼,宋亦川的车停在门口不远处,窗户开了条小缝,他闭眼靠坐着,应该没睡着,唐远刚走过去他就睁开了眼睛。   宋亦川推门下来,问从这里走到他家要多久。   “半个小时吧。”唐远说。   “那走回去吧。”   “嗯?”   “给你半个小时后悔。”   “……”   唐远严重怀疑这半个小时是宋亦川留给他自己的,至少“后悔”这两个字从来没从他嘴里说出来过。   不过走走也好,坐一天车了,今天风大,又冷,走完这半个小时宋亦川被水泡过的脑子说不定还能更清醒一点。   路上经过便利店,宋亦川说进去买点东西,唐远大概猜到他要买什么,他站外面等,等宋亦川出来后看了眼他拎着的袋子,“你就是这样让我后悔的?”   宋亦川说话仍然带着点鼻音,不过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你不愿意我另有用处。”   “你想跟谁用?”唐远问。   宋亦川抬了下眼皮,“你希望我跟谁用?”   “别总反问我。”唐远不耐烦起来,“你直接回答。”   “不跟谁用。”宋亦川说:“你不愿意我现在扔了。” 第五十二章 常不常来   唐远趁宋亦川洗澡出去了一趟。   既然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 延续惯例也得喝点,不然难为宋亦川记他这么多年,只是与高三那年他俩坐在便利店门口的石墩子上你一半我一半喝酒时想比, 心境已大为不同。   唐远还记得那天, 他从墙上翻下来时摔了一跤, 人在面对无能为力的困境与绝望时,往往擅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就像他为了能留下唐思榕,从小到大不知道拜过多少神佛。   所以那段时间刚好是他最迷信的时候。   而就在如此关头,他当着宋亦川的面摔得四脚着地, 这让他立马想到了出师不利自食恶果等等形容, 也清醒地认识到, 这一场穷凶极恶的逼迫, 注定他将以彻底失去为代价。   事实证明唐远那天是有点惨,各种意义上的。   所以这次他学乖了,提前跟宋亦川约法三章。   唐远在外面坐着, 不一会冻得手脚发凉,晚上风大,扑面而来有股干燥的土腥气, 混着酒味像变质了一样,也可能是他嘴里发苦, 总之大半瓶酒下肚,愣是没太尝出好味道。   他估算了下时间,看差不多了, 仰头把瓶底剩下的一点全喝了。   宋亦川洗完澡出来, 没看到唐远人,墙角传来呼哧呼哧的声响, 他看过去,只见小白窝着身体,正十分卖力地喝着……肉汤。   倒在碗里的罐头被严重兑了水,这么一会也只够它舔掉最上面一层。   宋亦川正要给唐远打电话,门锁轻响,唐远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   “去哪了?”宋亦川问。   唐远没说话,回手带上了门,他左脚踩右脚,随意挣动两下,把鞋脱了。   落在垫子上时似乎有些不稳,他身体微微一晃,人往后仰,倚在了门边的墙上。   这个距离,宋亦川自然闻见了,“喝酒了?”   唐远仰着头,下巴微抬,刚那一番动作,他全程看着宋亦川的眼睛,别有一番为眼前人量身定做的味道,尤其此刻他勾了勾嘴角,带着笑意朝宋亦川招手。   宋亦川走过去。   唐远勾着他肩膀把他拉近了,近到宋亦川撑在墙上的手再近一分就能把他抱紧,唐远下巴磕在他肩膀上,轻哼了声,算是对宋亦川问他喝没喝酒的回答。   他闭了闭眼睛,几下平缓的呼吸过后,唐远侧过脸,换个姿势枕着,嘴唇贴近宋亦川的侧颈,又说:“喝点,不喝我怕会忍不住想揍你。”   【略】   唐远。   像那天在他枕边放下礼物祝他生日快乐的那一声……唐远在神智涣散间差点分不清,是这六年多时间压根不复存在,还是宋亦川从那时候到现在,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这天晚上宋亦川理所当然地留在了他家,两人睡一张床,夜里唐远半梦半醒,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他试着清醒,但身体和意识很沉,几次都没能睁开眼睛。   尽管这样,宋亦川对他做了什么他却是知道的,唐远想给他一拳,没完了是吧,奈何他实在太困,手起手落间跟欲拒还迎似的,反被宋亦川扣着压在了枕边。   第二天唐远不出意外地起晚了,他们公司有调休,之前周末加的班一直攒着没用,他跟李朝说了声,李朝听他嗓子有点哑,问是不是感冒了,唐远模棱两可地混了过去,系统里补了个申请。   另一边床空着,唐远以为宋亦川走了,毕竟今天不是周末,哪知道卧室门一开,他人就坐在客厅的餐桌边上。   “醒了。”宋亦川从电脑上抬起头。   “怎么没叫我?”   “你们不是有调休吗,我看你一直没用过。”   “……”居然连这都知道。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也请假了?”   “我上下班时间比你灵活。”宋亦川合上电脑起身,“先吃饭吧,下午还出去吗?”   唐远以为他是叫了外卖,没想到宋亦川是去锅里现盛,“你还去菜场了?”   “网上叫的。”   还好是网上叫的,起得比他早就不说了,还有功夫做饭,要是连去菜场的时间都有,唐远真的要不爽了。   睡到这个点起来说不饿是假的,几道菜看着也挺叫人有食欲,关键这么多年第一次睁眼就有饭吃,冲这一点,唐远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他坐下来,坐了不到一会又站起身。   宋亦川看他,“嗯?”   唐远把菜都扒碗里,端去阳台吃。   阳台是面大落地窗,窗帘已经拉开了,外面天气不错,唐远走到阳光下,看了眼楼下低矮的绿化带,他身体实在不舒服,干脆蹲了下来。   “还难受吗?”宋亦川过来问。   唐远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呢。”   要真记挂他难不难受,昨晚怎么还会有第二次呢,宋亦川这会纯纯就是来装大尾巴狼的。   唐远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面貌有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晚上过后,感觉宋亦川整个人都舒坦了,精神面貌都为之焕然一新。   要说之前宋亦川身上有股对他的怨气,那现在就是这股怨气被一扫而空了。   发泄够了?   有这么记仇吗?   看来是真爽着了。   也是,能不爽么,不爽能有第二次么。   宋亦川站他旁边看了他一会,伸手在他头顶摸了摸,哄小狗一样,唐远当即挥手打开了。   宋亦川没恼,唐远听到他似乎是笑了声,他懒得抬头,往嘴里又扒了两口饭,过了一会,宋亦川重新走回来,给他端了碗汤,“吃慢点。”   他把汤递到唐远嘴边,看样子是想喂他,唐远接过来自己喝了口,宋亦川姿势没变,等着他,唐远只得把碗又塞回他手里。   屁股底下被塞了个抱枕,宋亦川以同样的姿势在他旁边坐下了,唐远转头看他,一眼看到他右边耳廓上一圈清晰圆润的牙印。   还挺深的,没昨天晚上的红,唐远清楚地记得他咬之前那会,原本灯下白皙清透的一片,红得跟要烧起来一样。   宋亦川似乎察觉到唐远在看什么,他侧了下脸,有意避开了他的视线,问:“还喝吗?”   “……嗯。”唐远扒饭,宋亦川替他拿着汤碗,于是他几口饭混一口汤,很快吃完了。   猫这个时候跑来闻,唐远把空饭碗给他,宋亦川学着他的样子,等小白凑上来时,主动把空的汤碗递上去。   一晚上厕所上得挺辛苦的,宋亦川伸手想摸摸它的头,小白却一下缩起脖子,转身跑开了。   “我当它不怕你呢。”唐远笑,之前明明都蹭上了。   “还是有点认生。”宋亦川说:“看来我以后得常来。”   唐远:“……”   唐远:“嗯?” 第五十三章 算这与算那   “你是屁股长疮了吗?动来动去一下午没见停过。”冯天宇过来拍唐远肩膀, 有意把他往椅子上按,想要固定住他。   “……”唐远毫无防备,被这么结结实实地来一下, 当即脑门生痛, 他闭了闭眼, 拨开冯天宇的手,问:“有烟吗?”   “干嘛, 你不早戒了吗。”   “给我一根。”   冯天宇磕了根出来给他,“要我陪你吗?”   “不用。”唐远摇摇头,自己跑出去抽。   他是早戒了, 上学那会就不怎么抽了, 一直以来也没什么瘾, 偶尔心里烦了才会想着抽一两根。   楼下有专门供吸烟的地方, 唐远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风里裹进来的绒毛细雨把他的衣服下摆打湿,从早上开始天就阴着……不对, 中午,从中午开始的,他今天没早上。   一根烟自燃去了大半, 唐远掸了两下烟灰,身体上的不舒服是其次, 宋亦川一晚上睡他两回的行为他也不想再深究,他只想问问他,以后常来是什么意思, 食髓知味赖上他了?   还是宋亦川学他以前, 没有感情当个炮&友也行,可那时他明明接受不了, 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居然都把这当成是理所当然了。   手机上有条宋亦川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加班吗,他过来接他。   唐远回:【加。】   他把烟灭了,又补了句,【别来了。】   回到工位没多久,手机店的人给他打电话,说修不了,配件找不齐,修理难度太大,建议还是放弃。   唐远于是叫了个跑腿,劳烦对方把手机给他送回来,他扫码把前期修理费付了。   老板还劝他,说机子太老,即便修好了也用不了多久,没意义,不如买个新的,又不贵,还可以分期。   唐远想想是该考虑换个新的了,手里这台看起来也摇摇欲坠,估计坚持不了多久。   八点多的时候跑腿打他电话,说东西送到了,唐远下楼去拿,他手头事情有一些,但都不急,留下来是因为办公室作为工作场合能让他少想些有的没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宋亦川居然一直在楼下等他。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唐远签收完东西,朝他走过去。   看到宋亦川这么晚了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坐在车里,唐远心里有丝异样的不舒服,他其实很想把话说清楚,喜欢或不喜欢,答案无非这两样,任何骑跨在这两者中间的行为都是耍流氓。   唐远从来不是那么不干脆的人,想要什么说就是了,长了嘴的,就像那年他想睡宋亦川,还不是对着他张口就来。   现在却不敢了。   因为他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   怕宋亦川再对他说一次后悔。   “下班了吗?”宋亦川看着精神不是太好,脸色无端有些发白。   纵欲过度,唐远想,“算是吧。”   “那回去吗?”   “嗯。”懒得上去拿东西了,唐远把手机揣兜里,空着两手坐进了车。   一路无话,到了后宋亦川十分熟稔地跟着他上楼,唐远没说什么,他想留着力气等宋亦川又想跟他做什么的时候说,不过看他样子应该做不动了。   “你怎么了?”唐远问:“生病了吗?”   他抬手想摸他额头,宋亦川躲开了,“没什么,有点累而已。”   我还没喊累呢,你怎么就好意思喊上了,唐远忍下心里的吐槽,“那你洗个澡先去睡吧。”   他去给猫换水换粮,顺便清理猫砂。   宋亦川的肩背难得挺得不那么直,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疲惫,唐远猜他是有些不舒服的,之前的感冒一直没好吗?但宋亦川不说,他就也不想上赶着提。   唐远收拾完,回头看他还坐在沙发上,不怎么有力气地仰头靠着,目光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略】……唐远不知怎么不耐烦起来,他再看一眼沙发上的宋亦川,语气不怎么好地催道:“等什么呢,去啊。”   等宋亦川进去了,唐远才想起没问问他吃过晚饭了没,宋亦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他正常下班的时间,还是更早?   唐远在家里翻了翻,想找找还有没有感冒药,距离跳河已经过去有几天了,怎么还没好吗?   【略】   消炎的,止疼的,治胃病的,拔智齿的时候医生开的药包,感冒的,过期的,密封坏了的……唐远一件件数着,突然一摔柜门站了起来。   不找了,他不说没事吗,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能死吗,昨天不还活蹦乱跳的,宋亦川这么有本事,能让自己吃亏吗。   他算操的什么心。   宋亦川洗完澡出来,唐远坐在桌前,桌面上铺着满满的工具和手机零件,他右手边放了台电脑,正看着视频里的教程。   宋亦川之前一直没注意,此刻才发现唐远放在手边一直在用的手机跟原先不是同一部,“是那次泡水后坏的吗?”   唐远没反应,宋亦川怀疑他听见了,因为他把他耳机摘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到里面有声音,宋亦川又问了一遍。   “嗯。”唐远淡淡应了声,手上动作没停。   “你会修手机?”眼前的阵仗铺得这样大,零件散落各处,宋亦川怀疑他是否真的有能力再装回去。   “不会。”   “那别修了,我给你再买一个。”   “不用。”唐远态度坚决。   宋亦川看了他一会,唐远始终低着头,这一面光线不好,有些太小的部件他需要凑很近才能看清。   他修得那样认真,在说出“不会”之前甚至可以以假乱真,但在宋亦川看来完全是徒劳,“为什么一直不换,你用了多少年了?”   唐远说:“不想换。”   “你很缺钱吗?”新老手机之间的数据迁移很早之前就实现了,除此之外宋亦川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唐远没说话,回房间拿了盏台灯来,站在他的角度,不存在一样东西修不好的说法,老板不修是因为他不想修,付出和收入不成比例,觉得麻烦,既然这样,那他就自己修。   一天修不好两天,两天修不好三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他要求不高,能开机就行,这之后他可能确实不会再用了,但还是那句话,唐远不想它被定义成是坏了的。   他手滑向触控,却被宋亦川一把抓住了,宋亦川看着他,脸色本就不怎么好,此刻更是,“这手机是谁送给你的吗,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又来了,又是这种质问里带着嘲弄的口气,自从宋亦川再见到他,似乎一直在用这种方式跟他对话,他把他当成什么,当毫无信任可言的对立面?   唐远试着甩开他,宋亦川握得紧,他不敢动作太大,怕毁及桌面,只得按下手,冷道:“你觉得是谁送的?”   “童予青。”   唐远没忍住笑了,“再猜呢。”   宋亦川皱眉,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不断收紧,他当然猜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他和唐远分开的这么多年里,有多少人会出现,唐远说他只有过一段也只是他说。   他一直很会说,这一点上宋亦川从来没赢过他。   唐远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然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随便得不能再随便的人,又为什么要把我想得这么深情呢。”   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知道你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吧。”唐远看着他的眼睛,“是我姐,亲姐,她送我的,说好是毕业礼物,后来却当生日礼物送了,知道为什么吗?”   手腕上的压迫逐渐松了。   “因为当年她走太快了,压根没等到我毕业。”唐远说:“这答案你满意吗宋亦川?”   “……对不起。”宋亦川压着一口喘不见底的气,吐得有些艰难,“对不起唐远,我……”   脚边突然响起一声猫叫,小白一个纵身跃上桌,落脚是堆叠着的零件,它脚底骤然一滑,立刻扭身又跳了下去,一阵慌乱过后,留下半桌被扫得稀碎的凌乱。   宋亦川弯腰去捡,头顶传来唐远浅浅的呼吸,接着是他几近疲惫的声音,“咱俩现在这样算什么你想过吗?”   宋亦川身形一顿,他没想到这句话会是唐远先问他,他以为他不在乎的,睡完拍拍屁股走人,六年时间里杳无音信,他以为他眼里从来没有所谓的关系。   “宋亦川。”唐远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再度看向他,“你把我当什么在看呢?玩玩还是认真的?”   “那你有想过吗,我们这样算什么?”宋亦川反问他。   “我想听你的答案。”   宋亦川要说什么,唐远制止了他,“我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你不用着急回答,等想好了再说。我会这么问,是如果你只当咱俩是床上床下的关系,那有些事就不要过问了,给彼此留点空间。”   唐远说完站起了身,“不早了,我先去睡了,你自便吧。”   他进了房间,想起自己还没洗澡,唐远倒在床上,放空地盯着头顶的灯,过了一会,他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宋亦川走了,他又躺了会,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再度回到床上后的两个小时唐远一直没睡着,他爬起来,在抽屉里找到一包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烟,他走到阳台,开了窗,手刚要伸出去,一眼看到楼下宋亦川的车停在那。   居然一直没走。   在干什么,在想他说的?   唐远虽然这么问了,但在他看来这件事没什么好想的,难道还有除了玩玩之外的答案?   可宋亦川如果真的在想呢,那他知道吗,开始想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结果。 第五十四章 赔与不赔   元谦约唐远出来吃饭, 唐远给拒了,之前的室友说想来看猫,唐远也给拒了, 没心情, 光是坐那应付自己都费劲, 别说应付别人了。   现在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让唐远仿佛一下回到了高中,那时候因为日常过得混乱, 太多负面情绪困扰着他,很多事情没往深了想。   他应该是喜欢宋亦川的,比他自己认为的还要喜欢, 不然为什么像宋亦川说的, 他不找元谦, 不找杨启帆, 不找朱化,偏偏要找他呢,因为他有张不错的脸吗?那喜欢脸也是喜欢。   但宋亦川应该不喜欢他, 所以唐远没把这事看得太真,复杂的感情世界里奢望某种不可能对像他这样的人来说纯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而他那时候过不去的事情太多了。   他以为分开是做的对他们两个都好的选择, 没想到六年后他们会再见面……再度重复之前的困境,严格来说这困还不能叫为情所困, 庸人自扰更合适一点。   “有兴趣吗?”冯天宇微信上给他发了个连接,唐远点开,是某个徒步活动的介绍页面。   “你要去?”   “本来要去, 但跟我约的人临时改地方了, 这玩意退不了,你要有时间替我参加一下?”   唐远大致浏览了下内容, 发现最下面参团条件那里赫然写着情侣两个字,“你谈恋爱了?”   “没啊。”冯天宇说:“情侣国家又不给发证,你不说谁知道你俩不是。”   “……”唐远觉得他没抓住问题的重点,不过不重要了,他是挺想出去走走的,“我一个人行吗。”   “看上谁了哥去帮你现约。”冯天宇似乎心情不错,换了副不着调的口吻,“不行你找宋亦川嘛,你俩装GAY好了,反正一张票两个人用,又没写一定得是一男一女。”   “……”   “开个玩笑。”冯天宇轻咳了声,干巴巴地收了笑,“那你就说刚失恋,女朋友跑了,反正你最近这状态够应景了。”   冯天宇说不出来他状态具体咋样,但能看得出唐远心情不好,他听人说是那天又碰上余卫立了,两人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不过这么点事,在他看来完全不至于才对。   “那你去哪?”唐远问。   “迪士尼。”冯天宇看着他,“你什么眼神,你不会也想去吧。”   唐远摇头,表示没兴趣。   冯天宇叹了口气,“我是想去呢,但妹子嫌徒步太累了,还是迪士尼适合。”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说什么,约会的事?”冯天宇笑了笑,“没见几面呢,不太有影的事。”   唐远:“……”   唐远表示诧异,“那你俩还报情侣团?”   “怎么?”   “你不会不知道是两天两夜一间房一张床吧?”上面白纸黑字可写得清清楚楚。   “当然知道啊。”冯天宇反过来比他还诧异,“谁报情侣团还分房啊,而且是她订的,她说去哪就去哪,我都不太说得上话,不然我肯定选这个了。”   唐远对此有他自己的看法,但转念一下他有个屁的资格,人家至少两情相悦,他强迫人的事都干过,没感情不照样跟宋亦川挤一个被窝,仔细想还不如他们呢。   冯天宇以为他思想保守,开导道:“管那么多干嘛,先试了再说嘛,万一合适呢,而且……”他打了个响指,指代某些事,“昂,也是互相了解的一种方式。”   清丽脱俗。   那照他这么说,他和宋亦川还处在互相了解阶段?   这天下午唐远调休了另外半天假,行动迅速地回去收拾好了行李去指定地点汇合。   一个团二十几个人,本以为就他一个落单的,没想到还有个姑娘跟他同病相怜,坐大巴去的路上,因为都是年轻人,很快打成了一片,然后便有人开始起哄他们俩。   唐远还没来得及阻止什么,那姑娘直接哭了起来,这一哭把所有人都哭沉默了,后半程无论领队怎么引导,气氛始终有些怪异,唐远独自坐在窗边不说话,竟还有人猜他俩是不是一对上这闹别扭来了。   天地良心。   不过因为两天都在路上,需要不断地走,那姑娘身材娇小走不快,始终落在大部队后面,唐远无人照顾一身轻,便帮她拿了些行李,没想到他一番好意,那姑娘说完了谢谢又开始哭,边走边哭。   唐远也想哭。   再然后熟了点,唐远在听她说了一路她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前男友往事后,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女朋友?女朋友还为他哭?   他就不会为宋亦川哭。   宋亦川为他哭还差不多。   第一天结束,行程没他想的虐,冲着谈情说爱来的,想也知道不可能安排太耗费体力的活动。   爬了两座海拔加起来都不到两百米的山,其他时候要么在泡温泉要么在逛古镇,整体排得很松,说老年团也不为过,如果不是吃了一下午的瓜,同仇敌忾地跟着骂了渣男一路,唐远会觉得有些无聊。   手机下午的时候就因为没电关机了,他没带充电宝,也懒得借,工作上的事有冯天宇,其他人不会找他。   至于宋亦川,唐远不知道他想到哪种程度了,想好了没,不管哪种,都等他回去再说,他不想一开机看到什么影响他心情的事,不然不是白费那叫什么黄小洪还是黄绿红的渣男供他骂这一路了。   第二天的行程比第一天还要简单,附近几个村子逛逛,中午大家一起吃个饭,下午就回程了,路上又开始下雨,车里睡倒了一片,那姑娘总算不哭了,一个人默默看窗外,走之前加了唐远微信。   唐远在外面把晚饭吃了,回去的时候七八点,进了小区走上楼梯他才开始觉得累,昨晚上依旧没睡好,换了地方更容易失眠,一会到家洗洗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他想着,一抬头看到了宋亦川。   宋亦川坐在再上一层的楼梯上,看到唐远后他站了起来,“回来了。”   唐远没被人这么等过,第二次了,一时忘了该说什么,他“嗯”了声。   “我问冯天宇,他说你今天回来,手机为什么关机了?”   “没电了。”   宋亦川要说什么,突然偏头咳了起来,他咳得有些急,喉咙里发出气短般嘶哑的声音,属于一听就知道是久积成疾。   “感冒还没好吗?”唐远皱眉,这都多长时间了,他开了门,让宋亦川先进来,楼道里冷,不知道他在那坐了多久。   唐远脱下背包,迫不及待地先去洗了个澡,让宋亦川等他一会,洗完出来没想到更困了,他靠着桌子擦头发,问宋亦川来做什么的,以他俩现在的状态,这话有些明知故问。   宋亦川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盒子递给他。   唐远看了一眼,“我说了不用。”   “之前那个是因为我才坏的,我怎么都该赔你。”   宋亦川边说边咳,伸过来的手背发红,一看就是冻的,进屋这么久了,居然还没缓过来。   可惜唐远最不擅长吃的就是苦肉计,他冷淡地看着,“你来只是为了送手机吗?”   宋亦川没有立刻接话,唐远懒得再应付,“我困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宋亦川没走唐远是知道的,猫晚上会在他这里进进出出,所以唐远从来不关卧室门,这就导致他眼皮重得睁一条缝都费劲,脑子里却始终为外头的人挂着根弦。   一连几天没睡好,身体实在太累,唐远意识逐渐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有人贴着他躺下了,腰上横过来条胳膊,搂着他,拖着他身体往后,下一秒耳后漫过来一阵温热的呼吸。   宋亦川抱着他,在他颈侧露出来的皮肤上吻了吻,“我后来找过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唐远等了一会,含糊地问:“什么时候?”   “我们……那次之后。”   “不是说不见了吗,你都后悔认识我了。”   “真正不想见的人是你。”宋亦川闷着声音说话,听起来很不满,像是对唐远的控诉。   “怎么还成我了。”唐远一时被他给逗笑了,“你怎么找的我?”   “去你家,但你不在。”   “高考前吗?”   “嗯。”   “那会我应该在医院。”唐远被他勒得有些喘不上来气,他翻了个身平躺着,望着头顶,“我姐,差不多就是那时候……”   “我知道。”宋亦川动了动,他身上很冷,衬得说话时呼出的气便尤为热,“后来知道了,但填志愿那天,我跟你说话,你还是没理我。”   听起来相当过分,可这又是什么时候,唐远对他说的填志愿完全没印象了,宋亦川找过他?主动来跟他说话,然后他还没理?   那只有一种可能,“我……那时候状态不怎么好,可能没在意,你说什么了?”   “不记得了。”宋亦川说。   这明显就是还记得,唐远解释道:“我真没听见,听见了至少会打个招呼,你知道我的。”压根就是尬不住的人,还能跟人玩儿高冷吗。   宋亦川还是不怎么信,“那你会说什么?”   唐远想了想,“说声恭喜吧,你考那么好。”   可惜那时候宋亦川就是没听到这声恭喜。   他把脸更深地埋进唐远肩膀,几番压抑仍没止住咳嗽,但在这间隙他说:“我其实没有那么后悔。”   “后来见不到你,就更不后悔了。” 第五十五章 熟与不熟   唐远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一巴掌拍亮床头的灯,“去医院。”   宋亦川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拿手臂挡着眼睛, “不去。”   “没跟你商量, 起来。”唐远麻利地打开衣柜, 翻出自己最厚的羽绒服扔给他。   他去外面沙发上找宋亦川的大衣,都这种天了, 还穿这么不保暖的衣服,怪不得冻成这样。   唐远掏出车钥匙,见卧室里迟迟没动静, 回来在门框上又使劲敲了两下, “起来, 听到没有。”   “你把手机收了我起来。”宋亦川说。   “少讨价还价。”唐远不买他账, 冲进去掀他被子,“快点。”   宋亦川最终还是被他给捉下去了,那时快九点了, 唐远一瞬间睡意全无,车门一关直奔最近的医院。   这感冒还是上周得的,断断续续六七天了, 也就是说压根没好透过,难怪那天宋亦川在他身上, 热得有些不寻常。   出门前唐远仔仔细细又摸了下,还好没热度了,不然五脏六腑这么泡着人早出问题了。   到医院后唐远挂了急诊号, 陪宋亦川在外面坐着等, 宋亦川朝他伸手。   “干嘛?”唐远以为他是想跟自己牵个手,一瞬间还有些警惕。   “手机给我, 帮你换新的。”   “不用。”   宋亦川看着他,“我都这么听你话出来了,你是不是也得答应我。”   “这怎么还成交换了,你听话出来那是应该的。”   唐远不想理他,但宋亦川手一直伸着,也不跟他废话,就这么静静地等,像之前很多回逼得他妥协一样,尤其此刻他顶着张虚弱的脸,再咳嗽两声,唐远哪还顶得住,手机乖乖拿出来,递到了他手上。   不过在这之前唐远确实是不打算收的,不是宋亦川生病叫他心软之前,而是他说出那句没那么后悔之前。   宋亦川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揣进兜里的盒子,取了电话卡出来,他低头操作,不时咳嗽两声,唐远一边看他,一边注意叫号,没想到这么晚了,急诊人还挺多。   等叫到他们,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了,医生看过后让先验血再去拍个胸片,唐远依言照做,报告出来还要等,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他去给宋亦川倒了杯热水。   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冷风不断从门口灌进来,宋亦川咳得比之前要频繁,唐远背过身替他挡着点,他碰了碰他的手,还是凉。   “水不热吗?”   “嗯?”宋亦川没听清楚他问什么,只下意识抓住了唐远的手,他攥着,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扣进手心里,“我没事。”   唐远:“……”   唐远赶紧装作接水把手抽了出来,开玩笑,公共场合,周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宋亦川把设置好的新手机放他手里,旧的装盒子里收好,“以后你就用这个。”   “谢谢。”唐远说。   “不客气。”宋亦川回他,“以后每年都给你买新的。”   “那多浪费。”少说也要用个两三年吧,唐远设置密码和人脸识别。   “不浪费,用剩下的给我。”   “……”这会的,唐远可能知道宋亦川所谓的比他多是怎么多来的了。   报告出来后拿给医生看,唐远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咳成了肺炎,好的是不严重,吊两天水就行,今天太晚了,医生给开了药,让明天去门诊。   唐远一面怪宋亦川不当心一面又有些自责,早知道那天就抓他来医院了,不,是压根就不该让他有机会跳那个河。   他真是,都干了些什么。   出来的路上,迎面撞上来两个人,唐远站定一看,居然是江棋,“这么巧啊,江哥,你来是,看病?”   “哎,这么巧。”江棋手里架着个神情萎靡哎呦叫唤的男子,“不是我,我朋友,吃坏肚子了。”   那男子适时地又□□了两声,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催促着他赶紧,江棋冲唐远抱歉地笑笑,又看了眼他旁边的宋亦川,“那我先过去,改天再聊。”   “好。”   “转运中心外聘项目的负责人?”走到车边上时宋亦川问。   “你连这都知道?”唐远有些诧异,金主爸爸们连这点小事都管的吗,不是纯财务投资吗。   “你们公司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   唐远笑着问:“那我们公司算是个好项目吗?”   他这话意思意思问问,不是好项目他们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决定投不是。   他以为宋亦川会理所当然地回他个好,哪知道他还认真想了会,才说:“问题很多,整改起来难度和代价都很大,但总体算是个好项目。”   “……”   宋亦川生怕他没概念,又补了句,“同期有项目已经进入申报期了,你们的话,保守估计还得再跟一到两年。”   “那你挺委屈的。”唐远替他做了个不值的表情,开了车门坐进去,“相较于同期其他项目而言。”   宋亦川却摇头,“不委屈,我特意跟他们换的。”   “嗯?”唐远看向他,明知故问,“为什么换?”   “因为传过来的资料里看见个熟人。”   “我就不问这熟人是谁了吧。”   “不用问,你认识。”   唐远眼尾轻挑了下,微微偏头,往前凑了点 ,如此不明显的一个暗示,视线相撞的瞬间,宋亦川吻了上来,很难说他是顺从了唐远还是原本就要想吻他。   “肺炎不传染吧?”宋亦川呼吸加重,克制着在他唇上浅浅吻了两下。   唐远压根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一把搂过宋亦川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撞,独属于宋亦川的味道和气息漫过唐远的舌尖,他一下反客为主,用着比宋亦川更大的力气更十足的攻势,像那天在湖边时宋亦川对他做的那样,不同的是唐远比他更坦诚,也更有底气。   他知道自己名正言顺。   想到宋亦川说他不后悔,说他后来找过他,唐远抑制不住兴奋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心酸,宋亦川在那个时候没等到他,他们或许可以再好好说上几句话,各奔东西前认认真真道个别,这样也就不会有怀着对对方满腹的怨气然后在无数的猜忌与争执里所谓的重逢。   唐远怕自己再想下去冲动之下叫宋亦川受伤,他退开一点,逼自己冷静下来。   “回去吗?”再不回没几个钟头好睡了。   宋亦川在他唇上又吻了两下,安抚似的,“嗯。”   唐远坐直了身体,手却回不到方向盘上,被宋亦川以十指紧握的方式扣着,他看一眼笑了,“你这样我怎么开车?”   宋亦川伸出两根手指来,轻轻一推,替他挂好了档,唐远看着他眉眼间残余的病气,发现这人一示弱吧做什么都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这样开回去倒也行,不过宋亦川在他启动车子后,还是放开了他。   回去的路上唐远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只能让他联想到一个人,何济。   换做以前唐远可能直接就挂了,但上次何济回去后没再跟他联系,他也没过问,这次既然打过来了,就听一听他近况吧,是好还是坏。   然而接起来后,电话那头的人却不是何济,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请问是唐先生吗?”   “我是。”   “您好,我是何济的弟弟何贤,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   何济居然有弟弟?唐远第一次听说,何贤的声音听上去很急,“你现在方便过来xx市一趟吗,何济他……出了点意外,正在医院里抢救。”   唐远连忙打转向灯,把车停在了路边,宋亦川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唐远问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好说。”何贤说:“他之前总跟我们提你,我想如果……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好,你把地址发我,我现在就过来。”   何贤大概没想到他能答应得这样爽快,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何济老家离得不远,开车三四个小时能到,如果赶得及的话,但唐远更希望他没事。   “怎么了?”宋亦川问。   “何济出意外了,人现在在医院,我得赶过去一趟。”唐远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何贤的语气里,他或许猜到了这个意外指什么,他默然片刻,重新把车开回机动车道,“我先送你回去。”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回去休息。”唐远说:“车借我一下,没什么事的话,明天上午赶得及回来送你去医院。”   “可你这样我没法休息。”宋亦川当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他坚持要跟着一起去,唐远不好硬扔下他,只得同意,让他困了的话就去后面睡会。   对于何济会……自杀,唐远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意外,他走之前精神状态已经有点不对了,行为偏执,感知混乱,只是没想到会到自杀的程度。   唐远帮不了他太多,见一面是他唯一能做的。   “困吗?我开一会吧。”宋亦川说。   “没事。”去医院就折腾醒了大半,这一下更不可能睡着,何贤已经把地址发过来了,上了高速没什么车,唐远一路都开得很快。   到了后何贤在医院门口等着,接他们进去,唐远第一次见他这个弟弟,说实话,跟何济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何贤生得高大,相貌虽不特别突出,但气场沉稳,走路带风,他跟何济之间的年龄差最多不超过三岁,但正常人第一眼仅从外形看,很难把俩人往兄弟上联系。   何贤大概跟唐远说了情况,何济之前一直住在疗养院里,今天因为是他生日,昨天特地接他回来了,结果饭桌上因为一点小事跟他爸起了争执,闹得很不愉快,后来何济说他困了,想回房间睡觉。   “他以前没有过这种迹象,所以我们都没有警觉……”何济用藏的裁纸刀片割了脉,发现时血已经流了一地,何贤看上去很自责,因为是他擅作主张把人接回来的,饭桌上的争执他也没能好好拦着。   唐远跟着他往抢救室走,“冒昧地问一句,你跟他是亲……”   “是亲兄弟,看来他没跟你说起过我。”何贤苦笑了声,“他倒是一直跟我提你,说你帮了他很多。”   “我没有帮他什么。”唐远说。   一般人,包括他自己,都很难理解何济对他的这种执着,谁能想到曾经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会被人记这么久这么深呢,不过他这样说,何贤必然当他是客气,唐远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多强调什么。   到了门口,何贤领唐远和宋亦川坐下,抢救还没结束,家属只能坐在外面等,医院的暖气还算足,宋亦川只在刚下车时咳过一阵,这会坐下后他靠着椅背,脸色看着勉强可以。   “别陪着了,我都帮不上什么忙,别说你了。”唐远劝他,“给你找个酒店,去睡一觉。”   宋亦川摇头,“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唐远轻叹了口气,想摸摸他的手看还凉不凉,但何贤就坐在对面,他忍住了。   就在这时,过道里走来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身棕色羽绒服,头发立挺挺地梳朝后,他走到唐远身前,站定打量了眼。   “这位是……”何贤刚要介绍,那人一下板起面孔,眼下两道外八的泪沟深刻得像是嵌进了肉里,冲着他道:“你就是唐远?”   “对,您是?”唐远站起身,对这人的身份大致已有了猜测,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一上来就如此气势汹汹,好似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宋亦川闻言也站了起来,侧身挡在唐远跟前。   “你们……”那人指着唐远,又指指宋亦川,咬牙切齿地厉声道:“你们怎么有脸出现的?!啊?我儿子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谁?!是你们!你们这些恶心人的同性恋!你们不要脸!你们还敢来……”   唐远被他一口一个“你们”给骂愣住了,何贤忙上来劝,“爸你别这样!你先冷静!唐先生是我哥的朋友,是我喊他们过来的……”   “朋友?什么朋友天天挂嘴边上,三天两头吵着闹着要去看人家,有这样的朋友?!我看是鬼迷心窍着他道了!你还听他的,看我今天不教训这群败类!”那人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扬手就要扇唐远。   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上来就要跟他动手,唐远猝不及防,他还没从那句“恶心人的同性恋”里缓过来。   然而等他感觉自己被推开,再听到声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一巴掌已结结实实地扫在了宋亦川脸上。   “操!”一把火直接烧上了唐远心头,他瞪过去,眼底发红,“你他妈哪来的傻逼!” 第五十六章 休与不休   如果说唐远有什么逆鳞, 在他这谁都碰不得的那种,宋亦川的脸必然榜上有名。   他俩第一回 认识就是宋亦川不明不白替他挨了揍,所以脸在他这是个敏感词。   而这样的事有过一次已是了不得, 唐远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居然还会再发生。   “没事吧?”他拉开宋亦川, 着急看他的脸。   “没事。”何贤拉得及时, 那一巴掌没打实,宋亦川拍了拍唐远的手, 又说了遍没事。   可再多没事也安抚不了他被打的事实,唐远想到宋亦川这么晚了拖着病体陪他赶了三四个小时的路过来,不睡觉在这熬着, 莫名其妙受这一通罪, 便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连着几天没睡好了, 眼里本就有血丝, 此时怒上心头红得更是狰狞,“他人现在躺在里面,太过分的话我不方便说。”   唐远尽力压抑着情绪, 要不是怕何济万一有个好歹,他在外头把人亲爹打了不像话,早特么还手了, “但有些事现在不说清楚,我怕有人仗着误会得寸进尺。”   “什么误会?!”那人被何贤拉着, 隔着过道瞪唐远,“你有脸说误会!”   “不好意思我还真就有了,首先一点, 我不喜欢何济, 何济也不喜欢我,至少在我看来不是那种喜欢, 他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没跟我说过,我也没兴趣知道,至于我是不是,不关你他妈什么事。”   “唐先生……”何贤想说什么,被唐远制止了,他看着眼前这位两兄弟所谓的父亲,想到何济之所以生死未卜地躺在里面,只是因为饭桌上跟他起了争执,便觉得这么没脸的人怎么好意思一直说别人没脸。   “至于何济缠着我,对,你没听错,是他缠着我,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有多深恶痛绝我想你一点都不知道,也不会想知道,但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把我挂嘴边上吗?”   唐远看对方的神情就知道必然是没想过的,不止这一件事,包括何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应该都没有思考过,做父母的很多时候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推及缘由,却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原因很简单。”唐远说:“因为我帮过他,他觉得我是能保护他的人,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认为,以及他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永远选择不来找你们,不缠着你们,我想这是你们作为父母该反思的事情。”   唐远顿了顿,嘴角满是讽刺地冷笑了声,“还是说,你作为他的父亲,在他好的时候对他所经历的一无所知,却在他自杀后急着找无辜的人出头,是真的关心他呢,还是想掩饰自己的罪责与失职呢。”   “你放屁!你……”那人明显被戳中了痛处,再度恼羞成怒地指着他,“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你算什么东西!”   “行啊,既然我是外人,想必也不用在这听你指责,我是来看他的,你又算什么东西。”唐远拉着宋亦川要走,何贤忙赶过来劝,跟他道歉。   唐远说他换个地方,让何贤有事随时叫他,这对他来说已是仁至义尽,何贤谢过他,而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过来通知家属,说人已经救回来了,但还没醒,需要再观察。   何贤松了口气,当即打电话定好了房间,让唐远他们先去休息,等明天早上如果何济醒了,方便的话过来看他一眼。   唐远说好。   从把宋亦川拽上车出家门到现在,神经一直紧绷着,有事儿不觉得,这会突然松下来,唐远真是困得魂都要飞了,开车几步路差点睡方向盘上。   进了酒店办入住,跟前台退了间房,上楼后刷卡进门,看到枕头的第一眼,他一个飞扑睡了上去。   累,还饿,一番折腾,晚上吃的那点早消化完了,宋亦川连吃都没吃,在医院里唐远问过他,他说没胃口。   两人在往一个被窝里躺上面已经很有默契,灯一关,各自从从容容规规矩矩地躺好了。   宋亦川伸手来搂他腰,唐远顺势转了个身,忍着困意,检查他的脸。   还是有一点红的,尤其他皮肤本来就白,稍微有点印子就格外明显。   “真没事,不疼。”宋亦川说。   “糟老头子坏得很。”唐远一想到当时的场面就忍不住冒火,“你也是,替我挡什么,我哪里打不得。”   宋亦川抓着他的手亲了亲,“就是打不得。”   唐远指尖在他脸上轻蹭,一时说不出的心疼,“你听到他怎么骂我们的了。”   “嗯。”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骂我这个。”唐远笑,“都不知道怎么回他了。”   “你回得很好,不关他的事。”宋亦川睁开眼睛,黑暗里看着他,“你之前问我,让我想,对你是玩玩还是认真的。”   “嗯?”唐远轻哼了声,有意闭着眼睛。   “取决于你。”宋亦川说:“你如果是认真的,那我就也是认真的,你如果只是想玩玩,我可以一直陪你玩,我无所谓别人怎么骂我,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这回答非常宋亦川,你玩我陪你玩,你认真我陪你认真,唐远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认真不会突然出现,必是蓄谋已久,也做不到切换自如,所以无论怎么说,宋亦川对他就是认真的。   好么,绕这么一大圈,他果然还是喜欢自己。   “那你能陪我玩多久?”唐远问。   宋亦川没有明确一个具体时限,只说很久。   “嗯。”唐远笑了笑,说:“好。”   他当这是宋亦川给他的一个承诺。   就在唐远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他听到宋亦川靠他很近,几乎就在他耳边说:“今年过年,跟我回去吧。”   “嗯?”唐远眼睛都睁不开了,“……怎么突然说这个,不还有一个多月呢吗。”   “嗯,提前跟你说一声。”   唐远突然想到这或许是宋亦川被今天的事触动,又不好直接来问他,所以想了个法子试探。   正常人如果跟家里关系好,过年必然是要回去的,而且以唐远的脾气,听到如此提议,第一反应肯定是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回去。   唐远确实已经跟父母断绝了关系,虽然没明说,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回去过,也很少联系,他闷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再说吧。”   宋亦川替他掖好被角,在他后背轻拍了两下,“嗯,睡吧。”   唐远走之前跟何贤说等何济醒了叫他,早上八点多何贤给他打电话,唐远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洗漱穿衣,没吵醒宋亦川,一个人开门出去了。   酒店就在医院边上,走过去十分钟,唐远到的时候何济他爸不在,何贤再度为昨天晚上的冲突跟他道歉,唐远说没事,他没说理解之类的话,因为他永远没办法跟这种人共情并达成和解。   进到病房里,何济面朝上躺着,被子下人形瘦削,薄薄一片宛如张纸,几乎要跟床铺融为一体,他眼睛半睁着,望着头顶,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起伏。   唐远走近,拉过椅子,故意弄出了点声音,何济被刺激,终于有了反应,朝他看过来,看了好半天才认出他,嘶哑着嗓子叫了声,“……远哥。”   “还认得我?”唐远说。   “当然。”何济扯着嘴角笑了,“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可能忘了你。”   “那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何济有些发懵地看着他,过了会点点头,说:“……听。”   “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听到没有?”   何济又点了点头。   “还有,我不是对你最好的人,我最多比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好那么一点。”   何济这下不点头了,唐远笑了声,“有弟弟怎么不说,他对你不挺好的吗,你搞这么一出,我看最急的人就是他了。”   “可他是弟弟啊,应该我对他好……爸妈也对他好,他们都喜欢他……他太忙了……我帮不上忙,我是多余的那个……”   何济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唐远听懂了,他皱眉,“有谁说过你是多余的那个?”   “……爸爸说过,一直说,说我没用……”何济嘴角轻抽,眼泪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   “他说你不会反驳吗,就由着他说?”唐远恨铁不成钢,“我教你,下回他再说,你骂回去,就说你是他生的,没他干的多余事哪来的你。”   连自己子女都嫌弃的人当然不可能指望他对别人善意,所以就那不分青红皂白的糟老头子,得不到他认可不见得是坏事,但这话唐远没说,何济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不一定还有他的心气。   果然唐远听到他说,“我不敢……”   “那你就敢自杀?你连死都不怕。”   这种矛盾客观上是存在的,唐远必须承认,有些人就是比死还可怕,因为比起面对,死亡更多时候是另一种逃避。   唐远没有经历何济经历的事,无法评判他的对错,把他置于同样的环境,不能保证他一定比他清醒做得比他好。   他以前也发疯,只不过疯的方式不一样,他有本事自救,但对于那些天生弱小的人,有时候自救都是一种奢望。   唐远看着他,难得语气温和,“要是事情以你之力无法挽回,不如少一点对他人的期待,经历过这一次,往后做事多想想自己,知道吗。”   何济似懂非懂,眼看唐远要起身,他哭得更凶了,嘴里连声说着对不起。   唐远轻叹了声。   何济又问他以后还能去找他吗。   “不能。”唐远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你不能一直赖着我,我有我的生活,我谈恋爱了,你这样我不方便。”   “是、是吗?”   “是,而且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要过。”唐远说着话锋一转,到底还是给留了余地,“不过偶尔可以来找我吃个饭,前提是等你好了。”   “好,好……那我快点好,我请你吃饭。”   “那我走了。”唐远挥了挥手,何济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跟着挥了挥,挺奇妙的,这居然是他俩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称得起是道别的道别。   唐远出去跟何贤打了个招呼,何贤要送他们,唐远说不必了,让他照顾好何济,有事再联系。   下楼还不到九点,唐远打算再回酒店,没想到宋亦川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好了?”   “嗯,回去了,带你去医院。”唐远始终没忘了这茬,正要开车门,宋亦川拦了下,“我来吧。”   “你行吗?”   “没事。”   唐远于是坐去了副驾,专心点开系统开始请假。   “好请吗?”   “当然好请,我可有的是调休。”   宋亦川看他还很得意,“你到底加了多少班?”   “数不清了,正经算应该可以从现在休到过年。”   没想到他能攒这么多,宋亦川一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以前怎么不休?”   “没用处啊,我又不生病。”   “……”   “有些人啊,还说是玩玩。”唐远看了他一眼,“玩玩可不值得我一个工作狂花这代价。” 第五十七章 翻与就翻   处方笺医生之前已经开过了, 唐远领着宋亦川直奔门诊输液室。   午饭在回来的高速服务区随便吃了点,唐远怕宋亦川饿,打点滴的时候又出去买了两个虎皮卷和一瓶牛奶。   宋亦川摇头, 仍是不怎么有食欲, “你吃吧。”   “稍微咬两口。”唐远给他剥好, 一人一个。   他中午饿过劲了,没吃多少, 这会坐久了有些扛不住,但因为一直没睡好,嘴里发苦, 吃什么都有点没滋没味的。   宋亦川听他说什么是什么, 真就咬了两口, 剩下的唐远吃了。   有意让他靠着睡会, 唐远替他看着,结果就看他在手机上回复工作消息了。   这就是所谓的上班时间灵活?   两个小时后护士过来拔针,叮嘱明后天同一时间都要再过来。   唐远说送宋亦川回去, 宋亦川却说要去趟他们公司,下午安排了个会。   “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假都请了,就不能回去休息吗。”宋亦川无奈。   唐远却说:“反正你也要回, 顺路的事,捎上我呗。”   模糊重点的本事跟擅说废话一样强, 宋亦川拗不过他,只得顺这个路把他带回了公司。   这一天一夜,没好吃没好睡的, 两个人净折腾了。   “你不是请假了吗?”冯天宇看到他回办公室很诧异。   “昂。”唐远说。   “那你还来干嘛?”   “我都请假了你管我在哪。”   “……”冯天宇竟一时觉得这话有那么点道理。   他中肯地给出评价, “你这属实是有点病在身上了。”   过了没一会,冯天宇抱着茶杯来跟他八卦, “你这出去一趟,没有点艳遇什么的?”   “情侣堆里找艳遇?”   “又不是人人都情侣,不还有领队什么的么?”   “领队男的,报名表里贴了照片。”唐远说:“你看没看啊。”   “都男的了我看什么。”冯天宇表示没劲。   唐远问:“你怎么样,迪士尼好玩吗?”   “还行,挺欢乐的,蹦蹦跳跳都是人。”   唐远推开椅子,想到自己假都请了,不聊会好像是有点浪费,“听说要排队?”   “本来要,但那天不是下雨么,人少,我俩赶着把所有能玩的项目都玩了一遍,连弹簧狗都玩了,就是人淋得湿透,不过也算值了。”   冯天宇说着笑了,“说到排队,现在大环境是好啊,那天排我前面有俩男的,居然是一对。”   唐远轻咳了声,“你怎么知道他俩是一对?”   “全程手牵着手呢,这能不知道,生怕别人看不见。”冯天宇忍不住感叹,“关键吧,还没什么人看,见怪不怪似的,主要那里头气氛是好,人自己都奇形怪状的,再看见什么也就不稀奇了。”   ……心动了。   唐远也想去。   宋亦川不就想牵个手吗,带他去那种地方牵,反正大冬天找个头套一裹,谁也不认识谁。   而且他有的是调休假没休,再找个下雨的工作日,人不多的时候,简直不要太完美。   改天看看。   快下班时唐远去茶水间洗杯子,宋亦川会开完了,正站在后窗口和人说话,转头看见唐远,朝他招了招手。   唐远走过去,宋亦川给他介绍,面前这位老总姓盛,是券商的现场负责人,接下去会负责他们公司的上市项目。   盛轶看着比他们要年长,举手投足间自是有一股沉稳内敛的气度,但面相很和善,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宋亦川跟他应该挺熟,聊天时状态很放松,会跟唐远介绍应该也不是出于商业上的目的。   又聊了几句,盛轶有事先走了,唐远问宋亦川下班了吗。   “晚上不能去你那了。”宋亦川说:“明天要出差,我得回去收拾行李。”   “那你医院那边怎么办?”唐远第一反应,“不能换别人去吗?”   宋亦川摇头,“我带药。”   唐远轻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宋亦川要来拉唐远的手,唐远一下躲开了,“公司呢,注意点影响。”   “没人。”   “一会就有人了。”唐远没听他的,把杯子递他手里,“没事干替我洗了吧。”   宋亦川真就乖乖走到水池边洗了起来,唐远站旁边看着。   洗完宋亦川递给他,唐远趁着接的功夫,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   宋亦川被他给摸笑了,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头轻咳了声。   晚上唐远洗漱完躺在床上,宋亦川给他打电话。   “收拾完了?”唐远问。   “嗯。”   “去几天?”   “一周吧。”   “这么久?”   “还好,比这久的十天半个月都出过。”这行跟着项目走,项目在哪他们就在哪,同一个城市的要看运气。   不过因为时间相对自由,项目不赶的话,周末可以先回,宋亦川以前不怎么有所谓这些,既然唐远觉得久了,那他以后可以多跑跑。   唐远听到背景音里持续呼啸的风声,“你在外面?”   “在阳台。”   “在阳台干嘛,多冷啊,进去吧。”唐远边说边打了个呵欠,“明天降温,穿厚一点,药记得带。”   “你困了吗?”   “嗯。”昨天睡的两三个小时压根不能叫睡,宋亦川最多比他多两个,“你不困吗?”   “有点。”宋亦川咳了声,“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哎呦这……唐远又有点招架不住了,“那你别挂,我一会打呼给你听,也算是听我的声音了。”   “……”宋亦川笑,“你打呼吗?我怎么没听见过。”   “你才睡几回。”   这意思是睡少了?“那等我回来就去睡你。”   “说好了哈。”唐远又打了个呵欠,“谁不睡谁是狗。”   “你……”好好的气氛被破坏殆尽,宋亦川有些哭笑不得,“可真是……”   是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好不容易能跟他开句玩笑,转头就又败给他了。   对面唐远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绵长,宋亦川没听见呼噜声,他回到屋内,安静的环境下听了会唐远的呼吸。   他躺上床,收线前对着手机说了声,“好好睡,晚安。”   这之后的几天宋亦川白天吃饭或者空下来的时候会给他发消息,晚上睡前会打电话,他应该挺忙的,聊不了几句,但和唐远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有间断过。   唐远有时候想到屏幕对面的人是宋亦川,宋亦川不仅跟他表白了,他们还在一起了,会有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   玩玩的话他随便说的,他从来没想跟宋亦川只是玩玩,以前也不是,多久也不是,真要说的话,唐远才是这段感情里掌握不了主动权的那个。   他们刚在一起,算不上多黏糊,宋亦川不是特别擅长表达的人,唐远也不是,不然他们俩以前不会总吵架,三言不合就谁也不理谁。   而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互相喜欢。   不可思议。   唐远是做梦都觉得不可思议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应该笑醒的程度。   宋亦川回来那天唐远说好去接的,但头天晚上唐一裕联系他,说要来这边开会,想跟他一块吃个饭。   唐远挺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一两年?两三年?他都快忘了上一次见唐一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给宋亦川在门口地毯下留了钥匙,冰箱里有他之前包的馄饨,不想做别的可以直接煮了吃。   唐一裕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高档西餐厅里,看得出来想请他吃顿好的,唐远到的时候发现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他坐在一边。   唐一裕再婚的事唐远知道,通知他了,婚后一年不到给他发过照片,说他有弟弟了,所以这小男孩应该就是他同父异母的便宜弟弟了。   “家里这两天没人带,只能跟着我出来。”唐一裕抱歉地笑笑,让这个小名叫糖糖的男孩子打招呼,叫唐远哥哥。   “为什么要叫哥哥,他这么老,飞飞叔叔跟他一样为什么我不能也叫他哥哥?”糖糖歪头看着唐远,稚嫩的脸孔上一双黑亮的眼珠提溜转着。   唐一裕责备道:“他就是你哥哥,别没礼貌,快叫。”   “没事,嫌老就叫叔叔吧,或者不想叫也可以不叫。”唐远说。   糖糖真就一声不吭把头扭了过去。   “你看这孩子。”唐一裕收了笑,“可能是有点怕生,别介意,回去我说他。”   “没事。”唐远说,他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你开会他怎么办,也带着吗?”   “放酒店里,他自己玩,累了就睡觉,这孩子挺好带的,还算听话。”唐一裕说着顿了顿,补了句,“跟你小时候一样。”   哪里一样?他小时候叫人可痛快了,让叫谁叫谁,而且落座不到十分钟,这孩子桌上桌下爬了不下十次,钻唐远这边来拉他裤脚,被发现了就咧着嘴一副得逞模样地笑,唐远不理,他就故技重施。   唐一裕不停地说着诸如“别闹哥哥”“别乱动”“好好吃饭”“再不听话下回不带你出来了”之类的话,但这小孩分明一句不听,全当了耳旁风,转头该干嘛干嘛。   唐远忍了又忍,借着筷子掉地上,低头去捡的功夫,在他手腕上抽了一道,抽完目露凶光地警告他,再乱动就把他从窗户上扔下去,“叔叔说到做到哦。”   小孩看似被吓住了,消停了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唐远发现他用随身带的儿童剪刀把隔壁背靠他们坐着的女人长裙的下摆给剪了,唐一裕去给人道歉,答应了赔偿。   一顿饭吃得断断续续,唐远早没了胃口,唐一裕终于忍不住,开始批评教育,然而他一边说糖糖一边朝他吐口水,往桌上吐,往菜里吐……   唐远放下筷子,几次忍住了想问问唐一裕,难道他小时候真的是这样吗,在他眼里也这么没教养惹人嫌?   “我还有事,先走了。”唐远不顾唐一裕的挽留,在吵闹声中站了起来,去前台结完账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家,客厅里灯亮着,唐远带门的时候听到宋亦川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回来了。”   唐远放下东西,沉默着换鞋。   宋亦川到门口来看他,“怎么不出声?”   唐远还是没说话,宋亦川再问,他说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这四个字在宋亦川这里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是唐远拒绝沟通的开始,是对他最无理的挑衅。   眼看他变了脸色,唐远转过身,抬手朝他肩膀搂去,嘴唇贴上宋亦川的,在他嘴角不轻不重地咬了口。   宋亦川被他推着往后,一脚踩在了猫尾巴上,猫发出一声惨叫,飞快跑开了,与此同时宋亦川抱着唐远,一块摔进了沙发里。   唐远边一吻他边脱颗衣杭服,屈起的膝盖卡进宋亦川两白腿之间,宋亦川推开他,拽着他进了卧室,一把扔在了床上。   唐远收紧了呼吸,任由他动作,只在宋亦川从身菜后压过来时,有些恼地抓了下床单,“说了不准翻我!”   “就翻!”宋亦川语气生硬地回敬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优美的分隔符 第五十八章 犯不犯法   宋亦川非要这个姿势, 是就喜欢呢,还是看着他后脑勺做更有感觉?   唐远猜不透他怎么想,但有一点非常明确, 他不喜欢, 甚至可以说是有阴影, 所以在他再□□抗下,宋亦川还是松了劲儿, 由着他翻了过来。   对么,不正面上多没意思。   【略】   两人面对面抱着,唐远把脸枕在宋亦川肩膀上, 困倦之余有些不甘地说:“刚认识你那会我就该跟你做。”   “那会没成年。”宋亦川哑着嗓子, 手在他腰上一下下按着。   “成年第一天就来找你。”唐远又说。   宋亦川拍了拍他后背, “那你可能没那个心情。”   “嗯?”   “那天你在哭。”   他不说唐远都快忘了他那天在干嘛了, 他对那个生日毫无印象,事实上那一段时间他都过得浑浑噩噩有今天没明天的。   他也不记得他都跟宋亦川说了什么,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想睡他,固执地认为,像他这种一无所有的人, 赚这一次人生或许就算圆满了。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在唐远看来这个将永远成为他和宋亦川心里一根刺的禁忌, 有天会被他们像玩笑一样提起。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跟谁出去吃饭了?”唐远只说晚上约了人吃饭,宋亦川对他的人际关系还不是很熟, 以为是朋友之类。   “跟我爸。”唐远闭着眼睛, “他带了他儿子来。”   “你弟弟?”   “不是一个妈生的,他再婚了。”唐远跟宋亦川吐槽他这个弟弟, 别的没多提,就说他把人隔壁姑娘几千块的裙子给剪了,“我爸还说他跟我小时候很像,我小时候可没剪过人家裙子。”   “而且。”唐远着重强调,“我爸妈离婚后,我妈那边跟人生了个女儿,那女儿照片我看过,也跟我和我姐一点都不像,由此我发现一个规律,就是他俩的基因合起来才是最优解,分开完全是灾难。”   宋亦川被他的说法以及抱怨的语气给逗笑了,有一点他完全认同,“确实你是最优解,那现在你跟他们……”   “高中毕业后我就没回过家了。”   “吵架了?”   “吵架太轻而易举了,应该说决裂才对,而且也没有家了。”唐远感觉到冷,往宋亦川身上又贴近了点,宋亦川抱紧了他,唐远等了一会,“不劝劝我?”   “没必要劝。”宋亦川深知他的家庭带给了他多少折磨,久居其间如果只有痛苦的话,他当然希望唐远能果断离开,“你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们了,而且你有我了。”   唐远挽了嘴角笑,确实不需要他们了,早就,料理完唐思榕的后事,他就没再跟唐一裕和黄郡说过话,高考结束拿到录取通知书他就走了,之后再没回过家。   开学半个月左右唐一裕联系他,往他卡里打钱,唐远一概没收,全给退了回去,顺便把卡注销了,用学校发的那张。   唐思榕生前替他存了张卡,把剩下的全部积蓄都留给了他,唐远申请了部分助学贷款,再加上打零工赚的一些收入,勉强撑过了四年。   他还有钱谈恋爱,说明没到揭不开锅的份上。   大学期间唐一裕来找过他,父子俩坐下吃了顿饭,席间除了问问吃睡好不好学习好不好之外,再没别的话说,那是分开后唐远第一次见他,却也是他人生中最难捱的一个小时,吃完他迫不及待走了。   再之后唐一裕给他发过消息,不多,唐远回的就更少了。   而正是因为这样的不频繁,让唐远有些没办法拒绝,才答应了这次见面。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多余,何济有的那些想法,我都有过。”唐远说。   “你想过……”宋亦川抚着他后背的手一下停了,他拨开唐远,有些紧张地朝他看过来。   “没有,没想过自杀。”唐远轻声低语地笑,“就算有也是以前了,没认识你之前,那会小,想法一天一个样,当不得真。”   “不准想。”宋亦川在他肩膀上咬了咬,“没有人活着是多余的,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你尤其。”   “我是尤其啊。”唐远说:“你都这么认真了,我要还多余,你不就少个男朋友了吗,上哪再找我这么好一个。”   他说这话时流经眼睫的汗未干,衬得眼底晶亮,细微之处就连毛孔都渗着笑意,宋亦川太久没看过他这副样子,仿佛一下回到高中,看到了那个张扬随□□跟他玩笑的少年。   他吻上唐远,唐远配合着张嘴,温柔地含一住他的舌颗尖,辗杭转间两人刚平白复下去的喘菜息再度一热颗烈起来……   宋亦川拉过被子来给唐远盖上,问他去不去洗澡,还是再抱一会。   “再抱一会。”唐远说,反正一会床单被套什么的都得换,“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煮了馄饨。”他不提宋亦川忘了有那口锅了,“这么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应该……能,但唐远不想吃馄饨,“叫外卖吧,刚好我也没吃饱。”   他现在还能想到那小孩口水飞溅的模样,不知道回去唐一裕准备怎么教育他,八成又是不痛不痒。   唐远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唐一裕也是不怎么过问,这样看来他没长歪全靠自身天赋异禀。   宋亦川点了个海鲜拼盘,唐远强烈要求再来两瓶啤酒,“咱俩好像还没一块喝过酒。”   “那次不算吗?”   “哪次?”   “便利店那次。”   “……”唐远震惊了,“那次怎么好算一块啊,顶多是我先喝你再喝。”   宋亦川笑,“那要你这么说,咱俩刚才算一块吗?”   “嗯?”   “顶多是我在上你在……”   “操。”唐远捂他嘴,下意识反应又操了声,接着就开始笑。   笑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你肺炎好了?能吃海鲜吗?”   “应该好了。”宋亦川没吃多少,把下的馄饨全吃了,怎么说呢,体力消耗有点大,他以前吃不了那么多。   唐远松了口气,确实好像没怎么听他咳了,不过他还有点不放心,“明天再去看看。”   第二天宋亦川跟他说晚上先不来他这了,有项目赶上申报,他要去看材料,回来晚了怕影响他。   宋亦川住的地方离唐远这确实有些距离,他住市区,唐远住郊区,一直这么来回挺累的,唐远当然不希望他一直过来,不过看宋亦川陆陆续续把随身物品在往他这带,估计是打算以后常住了。   晚上唐远问他吃饭了吗,吃的什么?   宋亦川给他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打包盒,盒子里装了白花花的一坨东西,唐远没点开大图前压根没看出来那是什么。   【今天只吃馒头吗?】唐远问:【这有点……太顶了吧。】   说要加班到很晚结果就只给吃馒头,还是看着很敦实的馒头。   宋亦川:【不是馒头,是饺子。】   宋亦川:【盛老师的朋友特地送过来的。】   唐远发了个大受震撼的表情,【好丑的饺子。】   表面一丝褶皱都没有,平滑得跟开关面板似的。   唐远:【建议枪毙。】   宋亦川:【……】   宋亦川:【没到犯法的地步。】   晚上唐远回到家,洗漱完毕后躺上床,宋亦川在的这几天猫一直没进过房门,多少还有点怕生,今天看人终于不在了,跳到唐远床上,再次挤在他枕头上开着拖拉机睡着了。   唐远一边给它顺毛一边翻宋亦川给他发的消息,后来有事没聊下去,眼看快十一点了,唐远问他下班了没,宋亦川说还没有。   唐远:【上班怎么不犯法?】   宋亦川:【那要看你上的什么班了。】   唐远:【……】   宋亦川:【也有犯法的。】   聊不下去了。   属于是馒头吃出工伤了。   唐远第二天跟江棋约着一块去看另一处场地,经历过上次的事,两人熟络不少,一路上时不时聊会天。   顺路去接另一个同事,到得早了,两人坐在车里等,然后不知道怎么聊着聊着聊到了做饭上面,江棋说他不怎么会做饭,最近在学,但效果不明显,属于一人做饭全家吐槽的那种,尤其他妈骂得最狠。   唐远也是欠,这种时候笑笑不说话就行了,非要上赶着安慰人家,安慰就罢了,还捧高踩低地拿昨天新得的例子做对比。   他给江棋看照片,说做得差没什么,你看人家做这么差还敢拿出去给朋友分,可见还是要多做,这事就跟练英语口语一样,不要怕说,更不要怕说错,说得多了自然就上手了。   江棋看着他手机,把照片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两遍之后他问唐远,“你朋友,有说味道怎么样吗?”   “他说没味道。”   “嗯……那可能是,他没蘸那个料。”   “你怎么知道……”唐远上一秒还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刚还评价说不像饺子像韭菜盒子,他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同事开门,上车,打招呼,聊天气,一番动作一气呵成顺理成章,结果却愣是没人理他。   他不解地从后排看着前面毫无反应的两个人,“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第五十九章 借与不借   回到工位, 唐远电脑登上微信,一脸沉着地给宋亦川发消息,【跟你说个八卦。】   宋亦川:【我也有个八卦。】   唐远发了个感叹号过去, 【不会是同一个吧?】   唐远:【江总。】   宋亦川:【盛老师。】   两个人秒懂。   唐远:【卧槽, 真是一对啊。】   宋亦川:【你怎么知道的?】   唐远抚额, 【不提也罢。】   今天的最后是以江棋笑着说哪天给他也带碗饺子尝尝为结尾的,同事还凑上来问什么饺子, 他也要,唐远就差给他跪下了。   那天电话里他就察觉出一丝异样,没想到真是一对, 而且这人他还认识, 实在是巧, 不过仔细想, 这两人确实挺般配,都又高又帅,气质属于落人堆里一眼绝对能挑出来的类型。   下班前人事主管来找唐远和冯天宇谈激励的事, 这次明确的认购额度最低二十万,最高两百万,其他一些限制性条款诸如服务期、回购等跟冯天宇之前打听到的别家公司的相差不大。   “认多少回去先跟家里人商量下, 可以先报意向,出入大了大老板会调整的。”人事主管说。   冯天宇问钱的来源有讲究吗?   “银行贷款可以, 但必须是正规的,提醒一点,一定一定千万不能帮别人持有, 记清楚了。”   回去冯天宇问唐远准备认多少。   唐远没什么悬念, “二十吧。”   他最多只有二十,冯天宇说他倒是可以认满, 回去再跟家里商量下,不行找亲戚朋友借点。   唐远没什么好商量的,他现在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而且他也不打算借钱,有多大能力吃多大碗饭。   但这天晚上回去,他还什么都没说,宋亦川就问起他认购的事,“打算认多少?”   也是,名单说不定都是他们更早看到,还得他们审过了才算。   “二十。”唐远下午算过银行卡和理财产品里的钱,勉勉强强够。   “你就这么浪费这个名额啊。”宋亦川笑,“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凑点,凑到两百万,怎么样?”   “不怎么样。”唐远说:“人事特地说了,不能代持,虽然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查我,但看起来很有办法的样子。”   宋亦川看着他,“他让你不能代持你听了,让你找家里人商量你怎么不照做,我不算你家里人吗。”   宋亦川当然有登堂入室的资格,但他俩现在毕竟算恋爱关系,而且以后也到不了一个户口本上,“不是一码事。”   “他所谓的手段,无非查你流水,但这钱算我借你的,我又不拿分红。”   唐远听着挺有道理,但还是,“不行。”   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能随随便便拿出两百万现金的人不多,你同事里面肯定也有找人借的,而且。”宋亦川循循善诱,揉了把他头顶,“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名额是对你努力工作的回报,所以没必要固执。”   “再想想,等你有了钱,就可以买房了,你不是一直说想搬得离我近一点吗。”   唐远没想到宋亦川角度如此刁钻,一下说到了他心坎上,“那你自己为什么不投,你有名额吗?”   “……”这问题,怎么说呢,宋亦川还真有,他途径要比唐远多,他想了个理由,“我到上限了。”   “是吗?”   “嗯。”宋亦川又说:“你可以先报着,不一定能认满,我看你们公司那几个都挺有钱的,到时候还得砍你一部分。”   唐远思考起来,宋亦川去洗澡,出来看他还坐在桌前,以为他在算什么,结果唐远从天气预报里抬起头,突然说:“我们去迪士尼玩吧,找个下雨天。”   “可以啊。”宋亦川擦着头发,“但为什么是下雨天?”   “人少。”   “我们可以买快速通行证。”   “不行。”唐远绝不花那冤枉钱,“就这天了,小到中雨。”   “你……确定?”   “确定,我带好装备。”   结果唐远所说的装备,是一人一把防风雨伞,他俩还特地挑了个非工作日,恶劣天气再一加持,人果然不多。   进去后唐远照着地图,直奔弹簧狗所在的区域,他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弹簧狗,这狗怎么玩,但那天自从听冯天宇说了,这名字就跟魔怔了一样,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宋亦川也懵了,谢天谢地人不多,两人排排坐钻狗肚子里等着发车的场面怎么看怎么有点好笑,而且那里面不让撑伞,雨中散步还挺闲适,玩的过程中速度一上来就真是冷冷的冰雨在脸上狂乱地拍了。   宋亦川给唐远把羽绒服里面卫衣的帽子扣上了。   下来后唐远提议去买雨衣,这不得行,就算戴了帽子头淋不着,座位上积水了,再下去很快就能养鱼了。   他拉着宋亦川去商店,结果所有结实点的雨衣上面都带有卡通图案,穿起来可可爱爱的,唐远一咬牙买了两件,可爱就可爱吧,反正这里面所有的人都可爱,除非过分可爱,一般吸引不到别人的目光。   两人穿上,彼此笑着欣赏了一番,往下一个游玩项目走的时候,唐远突然牵了宋亦川的手。   宋亦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迅速握紧了,指尖顺着唐远的指缝插进去,跟他十指紧扣。   人少果然有好处,有意思的项目还可以玩两遍,而且天色阴沉,雨水阻挡了视线,一路过去,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俩。   “我之前从来没来过游乐园,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   行程过半,两人找了处凳子坐下,双双脱了鞋,开始挤袜子里的水。   “从来没有是说没来过这里,还是别的也没有?”宋亦川问。   “别的也没有。”唐远说。   “小学的时候学校没组织春游什么的吗?”   宋亦川给他递纸巾,沿路他看了,没有卖鞋袜的地方,只能这么湿着,还好今天不是太冷。   唐远从入园开始兴致就挺高,一路上脚没停过,宋亦川没想到会湿成这样,早知道买鞋套了,这会再买于事无补,穿了反而闷着难受。   “去的动物园,就我们那的,很破,也很小,没什么好看的,没两年就拆了。”   “那你爸妈从来没有……”   “没有,他们不喜欢我。”唐远从背包里翻出宋亦川买的面包,大口咬着,“我姐后来说要带我去,但那会我已经大了,而且很多项目她玩不了。”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来游乐园,没有冯天宇提醒他可能压根都想不到……重点也不是想不想得到的问题,没有宋亦川跟他一起,他也不会来。   唐远回头看宋亦川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想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嗯。”宋亦川喉咙有些发干,“你这么好,他们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我一开始也想知道,他们是我父母,为什么会不喜欢我呢,所以我一边收敛自己一边讨好他们,做了不知道多少蠢事,可惜都没用,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做再多他们也看不见,后来我就放弃了。”   “在这之前我心有不甘,是因为在我看来这是不对等的,他们无动于衷,而我一直在努力付出。”唐远说着坦然一笑,“但现在我不觉得自己吃亏了,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了。”   他不准备说太多,显得他对唐一裕他们怨气很大,以前或许有,但这么多年独自生活,他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们了,他会想唐思榕,经常,但不会想他们。   他告诉宋亦川是想说他已经释然了,放下了,没什么大不了,也不用觉得他可怜,他现在挺好的,以前就不错,有了他就更好了。   他现在甚至没办法再理智气壮地埋怨命运对他的不公,因为它把宋亦川给他了。   “你不用喜欢他们,以后挑着点,只喜欢对你好的。”宋亦川握他的手,唐远配合着把吃的换到另一边手上,宋亦川沉默片刻,“我给你办张年卡吧,你以后想来可以经常来。”   “那怎么行,开玩笑。”唐远一下不乐意了,“我选这么个天就是打算一次性把项目全玩了,你要办了岂不是辜负我淋这么狼狈,快走快走,还有几个没玩,晚了赶不上放烟花。”   宋亦川笑得无奈,给他在鞋子里垫好了纸巾,唐远手伸过来,他一下握住,跟着站了起来。   八点,他们在对岸选了个人少的位置,雨还在下,小了许多,当第一簇烟火在城堡上空闪烁时,宋亦川突然凑近,在唐远耳边带着一点恳求的口吻说:“过年跟我回去吧。”   他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跟唐远说过话,唐远愣神的功夫,宋亦川又在他唇上亲了亲,“行不行啊,唐总给句话?”   这还特么的叫人怎么拒绝,唐远脑子当即一热,“行行行,去去去。”   回去之后两人洗了澡,外套没怎么湿,里面贴身穿着的内衣却潮了大半,粘背上别提多难受了,唐远在车上就恨不得全脱了,兴奋劲儿下来后的一路跟逃难一样,他拽着宋亦川几乎是一路狂奔到车边。   宋亦川在外面回邮件,唐远躺在床上,元谦给他发消息,问他这周末有空出来吃饭吗,上次说带女朋友来给他见见,女朋友来了。   唐远想了想,【那我也带个朋友行吗?】   元谦像是有预感似的,换做以前他可能不会问,这次却说:【什么朋友?】   唐远打下了“男朋友”三个字。   对面过了得有十分钟才回,【你果然还是喜欢男的吗。】   【什么叫果然,你觉得我应该喜欢男的?】他当时有这么明显吗?   【我以前有段时间觉得你喜欢宋亦川。】   唐远手指颤了颤,回得有些艰难,【我是挺喜欢他的。】   【所以你这次带的人是?】   没等唐远说话,元谦的消息接二连三又跳了出来,【挺好的。】   元谦:【也挺快的。】   唐远看不到他打字时的表情,他和元谦后来再没聊起过这方面的话题,不过是该再确认一下了。   唐远思考良久,问了一句,【你放下了吗?】   【早就。】元谦回得很干脆。   【那就好。】唐远笑。 第六十章 换与不换   临近年底, 宋亦川变得比之前还忙,头天飞第二天回都算是顺的,有时候差一出十天半个月, 跟元谦约的饭一拖再拖, 不是你有事就是他没空, 四个人好一番腾挪,终于改到了这个周六的晚上七点。   下午宋亦川回来之后先回了趟自己家收拾, 晚点来接唐远,顺便给他带了副画。   唐远撕开外包装,是一副城市夜景图, 纯黑发亮的背景, 画里高楼林立, 万家灯火, 肉眼粗看上去,逼真到分不出真假。   “你自己画的?”   “嗯,看你墙上空, 给你当装饰用。”宋亦川说。   “你哪来的时间?”睡觉都数着点睡,有时半夜唐远给他发消息他都能秒回。   “每次晚上跟你打完电话,就抽空画一点, 本来可以早点给你的,这段时间天太忙了。”宋亦川第一天来唐远这, 就注意到墙上空出来的那半边了,当时就有打算,只是没想到断断续续画了这么久。   唐远不怎么会欣赏画, 但他知道宋亦川的水平, 而且灯下打眼一瞧,但凡是个有点审美的正常人, 就会发现一旁冯天宇那副有点不够看了,颇有几分小学生涂鸦的水平。   唐远决定改天问问冯天宇学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更进步一点的作品,没有的话为了不叫他太相形见绌,也为了统一标准,他决定把他那副挂到厨房门上去。   开车赶到约定的地点,元谦和明津已经在了,唐远都不用猜他女朋友是谁,来的路上他直接跟宋亦川说了今天是跟谁吃饭。   其实上学那会就看出来了,一天十五六个小时在一起,谁对谁有意思,有时候光看眼神,看你跟谁说话,看提谁的名字多就能懂个七七八八,比如元谦就察觉了他对宋亦川的不寻常。   但有这种感觉的人显然不包括明津,自从见了他们俩,问清楚关系后,短短五分钟内,她说了至少三次怎么会。   “怎么会。”到这一遍她终于有点开始接受现实了,“你说老许要知道……咱们这种情况,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当初位子还是他排的呢。”   唐远还真没想过这点,老许……怕是会疯吧,一句唐宋元明清,平白凑成了两对。   原本凑成两对没什么,校园恋爱哪个学校都有,关键队列可是三男一女,怎么排列组合都有一对在搞基。   “那你俩谁先追的谁呀?”起初的震惊过后,明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我。”宋亦川和唐远同时开口,说完互相看了眼对方。   “懂了。”明津深表理解,“双向奔赴的爱情。”   “先吃饭吧。”元谦推了推她,示意别问了。   这之后席间聊的话题才总算从宋亦川和唐远身上移开,四个人凑在一起实属不易,明津比高中时活泼不少,话题基本都由她来带。   快结束时她看着他俩,再次开口道:“我实在太好奇了,问最后一个问题行不行。”   唐远笑,“你问。”   “你俩既然都喜欢对方,高中的时候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这问题……有点棘手。   唐远轻咳了声,看了眼宋亦川,“高中他太优秀了,我配不上他。”   “哦。”明津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样啊。”   没想到她居然认了。   说明什么?说明宋亦川那会确实优秀,唐远跟着她一块点头。   宋亦川腿在桌下碰了碰他。   告别了元谦他们,宋亦川说想走走,唐远刚好也吃得有点多,两人从商场一楼出来,沿着人行道慢慢散起了步。   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郁,道路两边的香樟树上挂满了彩灯,目之所及金灿灿的一片。   这个点不算太晚,出来玩的人还很多,两人默契地避开车流,往人少的地方走,唐远有些犯困,正偷偷打呵欠,听到宋亦川问他,“元谦以前跟你表过白吗?”   唐远精神为之一振,立马说:“没有。”   宋亦川捏了下他的手,“谎都不会撒。”   唐远想到那天在河边,宋亦川提到过元谦的名字,说明他比自己还要早知道,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在当事人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察觉的,但这一问确实是故意的。   他看出来明津喜欢元谦,元谦看出来他喜欢宋亦川,宋亦川看出来元谦喜欢他,得亏宋亦川和明津之间没什么奇怪的情愫,不然一个完美的莫比乌斯环就出现了。   唐远推开他的手,揉了揉鼻子,“说过一次,但他那是鬼迷心窍。”   “我那时候也以为你是鬼迷心窍。”   “是有一点。”鬼迷心窍那都是美化后的说法了,准确来说更接近失心疯。   果然宋亦川对此提出了不同意见,“一点?”   “一部分。”唐远纠正。   “那剩下的部分呢?”   “还能剩什么,当然是喜欢了。”唐远看向他,“你不就是想听我说这个吗。”   宋亦川笑,“知道我想听,之前为什么从来不说?”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不够。”宋亦川摇头。   “哪里不够?”   “我之前一直没感觉到。”宋亦川说:“上学那时候就不说了,我再见你,你表现得很排斥我,我不来找你,你就永远不会主动,我来找你,你还要想着法回避我,哪里算够?”   原来那时候宋亦川真的感觉到了啊,唐远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只能从实招来,“我怕你是缓过劲儿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你有什么好被问罪的。”两人走到一处没人的小巷,宋亦川拽着唐远胳膊,把他推身后的墙上,两人面对面贴近了彼此。   唐远还以为他要怎么上下其手地大干一场,没想到宋亦川只是抱着他,抱紧了,在他耳边说:“我们本可以一见面就在一起。”   那估计不太行,除非宋亦川一上来就表白,那唐远大概率会把他当成是爱情的骗子,他一边在心里否认,一边感叹这两个人怎么都这么没出息,“再早一点不行吗?”   “再早一点我还没想通。”宋亦川吻了吻他嘴唇,“但你如果来找我,我可能就想通了。”   “靠。”唐远笑,预感他没主动这点将来会成为宋亦川反复拿捏他的把柄,不过,唐远搂他肩膀,笑意渗进眼底,透出安逸的满足来,“没有什么早或晚可遗憾的,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   回到家,唐远先洗完澡,宋亦川去洗的时候,他盘腿坐在床上想事情。   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去宋亦川家的话,要给他父母带些什么,忘了问家里还有没有老人了,小一辈的呢?   还有什么,除了准备礼物,对了,到时候要怎么介绍他,宋亦川有时候有些不分场合的举动得提醒着……   宋亦川从浴室出来,看到唐远靠坐在床头,手里拿了个本子在写写画画,黑条纹的床单上,两条长腿一曲一伸,随意地摆着。   他之前就发现,唐远的腿很漂亮,又长又直,干净匀称,尤其抓着用力的时候,肌肉线条隐现,像一汪海域里浮起的鲸鱼背脊……   宋亦川膝盖撑在床上,探到唐远身前,手从他睡裤边沿摸上去,唐远正想得入神,冷不丁被这么一钻,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一边抓宋亦川的手,一边人往后缩,试图摆脱他的骚扰,跟他聊聊注意事项的事,没想到刚要发力就被宋亦川一个猛扑给压身下了。   “你看着点场合行吗?”唐远挣扎。   “都在自己家了还看什么场合。”   【略】   唐远随着他的目光仰头看,就看到在他的枕头上,靠着床板,伏了只猫。   这猫还看着他们,用一种老年人放空自我顺便打起瞌睡的眼神,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进来的。   也不知它他在这看了多久。   一切仿佛顺理成章。   宋亦川低声骂了句“操”。   这是唐远第一次听他爆粗。   怎么形容呢。   虽然画面诡异,但还……挺带感的。 第六十一章 胖与不胖   一直到晚上睡觉, 猫还在他们俩中间挤着,毫无猫德地强占了唐远大半个枕头,占的还是靠中间那边, 拿屁股对着宋亦川。   唐远歪着上半身, 斜在床边上睡, 宋亦川对此感到不满,伸手过来捞他, 捞不动就也往他那挤,几次三番把猫挤得不耐烦了,蹬了他一脚后跑去床尾睡了。   再后来猫学乖了, 只要宋亦川不在, 它就雷打不动地睡唐远头顶, 宋亦川在, 它就自觉离得远远的,窝去床尾,反正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 自打那天当过观众,它就再没有晚上的时候独自在客厅待过。   有天晚上宋亦川公司年会,闹到很晚才回来, 唐远已经睡了,宋亦川带着一身的酒气, 不由分说就往被窝里钻,结果抱了一嘴毛不说,动作太大太突然, 不知怎么把猫给惹恼了, 狂踹了他两脚后跑了。   这下不仅宋亦川倒霉,唐远跟着遭殃, 大晚上睡得好好的,额头上蓦地感觉一阵刺痛,他赶忙坐起身,开了灯,反应了一会去看宋亦川的脸。   果然,眼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唐远一时哭笑不得,去卫生间里照了照,他那条没宋亦川的长,但九曲十八弯的也挺妖娆。   回来他给宋亦川涂碘伏,还好划得不深,就表皮上浅浅一道,这要划深了万一又是疤痕体质,好好一张脸可就要破相了。   宋亦川第二天起来还很纳闷,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多了道印子出来,还这么细这么长,他在想是哪里划来的,恰巧这时猫从浴室经过,门口浅浅叫了声,于是四目相对,怀疑的种子就这么种下了。   确定是在下午唐远给他发照片的时候,两张照片一上一下,上是他的额角,下是他的眼下。   配文:情头一组拿去用,不谢。   宋亦川差点笑出声,他没好意思问是什么回事,这猫其实挺温顺的,除了上回打雷吓到了,据说养这么大没挠过唐远,很显然,罪魁祸首是他。   他酒量不行,昨晚上喝多了,本来想回自己那的,上了车代驾问他去哪,他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报了唐远这,就想来抱抱他。   今天要收拾东西,明天放假,后天就过年了,唐远晚上回来后,把猫送去原来的室友那,托他照顾几天,刚好他之前一直说想看来着。   “今年怎么要回家了?”   听唐远电话里说要回去,室友还挺意外,主要前面几年他一直没回过家,过年也是一个人过,而且也不出去玩,就在家里待着,头一年他没问太多,后面是不好意思问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   “去朋友家。”唐远说。   “女朋友?”室友立马问。   唐远笑而不语,差不多吧。   “靠。”室友拍了下他肩膀,“早说让你找了,你看现在这样多好。”   唐远“嗯”了声,看他还想打听些别的,忙把话题岔到了猫身上。   本来还想提醒他这猫还跟以前一样喜欢睡枕头,但想到他们小两口……算了。   两个人一块,容易出意外。   还是放外面吧,他带窝来了,客厅里随便找个地方,而且换了环境,不见得它能这么自来熟,毕竟这猫怕生。   晚上回去宋亦川已经把行李都带过来了,明天从他这走,睡前唐远把想了好几天的话还是问出来了,“你没跟你父母说吧?”   “嗯?”   “我们俩的关系。”   “暂时不打算。”宋亦川看着他,“你想要我说吗?”   唐远摇头,他就算真的希望,也不是现在,他这边是没压力了,但对宋亦川来说,关乎他整个家庭,出柜仍然是件很严肃,且需要再三慎重考虑的事。   而且这次他答应跟宋亦川回家,即不是冲着公开去的,也不想给宋亦川任何压力,他就只是单纯的,想跟宋亦川一块过个年,还远没到要接受现实考验的程度。   宋亦川对这件事的态度在何济他爸骂他们恶心的时候已经明确表示过了,他不在乎,唐远相信他,所以他同样的,无论宋亦川最后选择公不公开,他都赞同。   “我们可以先铺垫。”   “怎么铺垫?”唐远问。   “情头。”宋亦川笑着指了指自己眼下。   唐远:“……”   宋亦川认真道:“一般情况下,我们俩的脸如果不是凑一块,是很难同时被抓的,所以他们只要愿意深想,就会发现其中的端倪。”   “……”唐远讶然,“那还不快赶紧想个理由,万一问了支吾不上来就糟了。”   他差点忘了这事了,不过一般父母会想到这种程度吗?但无论想不想,这么明显的伤肯定会被问就是了。   要不就说他们家猫太强悍了,得知自己要被送去别人家过年,一时接受不了发了疯,一人给了一拳,所以就这样了。   宋亦川看他一本正经思考的样子,转头笑了,“逗你呢,怎么还当真了。”   第二天两人坐高铁出发,唐远睡了一路,到站前他先是顺了顺头发,接着戴了顶渔夫帽,帽檐还往下压了压。   宋亦川注意到了,笑着问:“你不会还在想那事吧,我看看?”   “啊?”   “他们不会在意的。”宋亦川顶着他的帽檐抬高,看他额角。   结的痂被他抠过了,剩淡粉色的一道,宋亦川拿手在上面轻蹭了蹭,“别碰了,留疤了怎么办。”   “这点伤留什么疤。”唐远满不在乎,他听宋亦川的话把帽子摘了,碰了下额角。   不到一会他又碰了下。   宋亦川把他手拿下,大衣袖口盖住的地方握了握,轻声道:“别紧张,我爸妈挺好相处的。”   “谁紧张了。”唐远下意识就想反驳。   “我紧张了。”宋亦川说:“一晚上没睡光看你了。”   “操。”唐远笑骂了声,把手汗全擦宋亦川手上了。   等在高铁站出口的是宋亦川的妈妈,唐远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眉眼和宋亦川有几分相似,身形高挑,气质在一身剪裁得体的大衣包裹下尤其出众。   之前听宋亦川提过,说他爸妈生他生得晚,但仅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他妈已经是年过半百快六十的人了,保养得当得看着最多四十出头,唐远叫阿姨的时候总有种是不是该换个称呼的错觉。   杨涟笑着跟他打招呼,宋亦川问他爸呢,没来吗?   “来了来了,在停车场等着呢,我们走吧。”   杨涟要给唐远拿行李,唐远忙谢过她,“没事,阿姨,我自己来就行。”   “客气什么呀。”   唐远看了宋亦川一眼,听到他爸在停车场等的时候,宋亦川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唐远还担心是不是关系不好,但等走到停车场,看到叔叔热情洋溢的笑脸时,他立马打消了疑虑。   跟杨涟不同,宋柏生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有点胖,比平时一般看到的胖的人可能还要再胖上一点,唐远当然不可能特意去在意别人的体重,是宋柏生自己费劲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调侃了一句不容易。   他解释说本来要去门口接的,路有点远走不动,就在车里等了,叫唐远别介意。   唐远忙摇头说没事,“麻烦叔叔了。”   “叫你平时多锻炼。”杨涟拍了下他后背,催促着赶紧上车,“外面冷,快进去。”   杨涟坐副驾,宋亦川和唐远坐后排,上去的时候宋亦川有意靠近唐远说了句,“我爸年轻的时候还是很帅的。”   “看出来了。”唐远笑说:“底子在呢。”   “看什么底子。”宋亦川说:“看我就行。”   “……”唐远没想到原来他也是会自恋的。   回去的路上一直是杨涟在跟他们说话,问车上累不累啊,起这么早很困吧,回去就吃饭,吃完了去睡个午觉,阿姨房间都打扫好了。   唐远一直在说谢谢,给他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这有什么,你能来叔叔阿姨高兴还来不及。”杨涟说:“他啊,除了小学的时候有过一两回,长这么大没带朋友来家里玩过。”   她说着转过来,特意解释了句,“带的那个还是我们朋友的孩子,从小就认识,他爸妈不在家托我们照顾,细算起来都不能说是他带的。”   “是吗。”唐远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有什么不对,宋亦川这人不就是这样,以前杨启帆怎么说来着,对,说他挺冷淡的,不怎么爱理人。   “亦川说你俩高中就认识了?”   “啊……是,一个班的。”   “我都没听他说过。”杨涟作势瞪了宋亦川一眼,“我以为他没朋友呢。”   “妈。”   “怎么会……”   唐远和宋亦川几乎同时出声,唐远下意识想解释,回头看宋亦川一脸无奈,朝他递了个眼神,唐远收了笑,装出一副严肃面相,“是挺不容易的,他眼光高。”   “是吧,我就说他这人难相处,他爸还不信。”   宋亦川:“……”   唐远看了眼后视镜,用口型重复了一遍,“难-相-处……”   宋亦川在看不见的地方捏他手指,唐远吓的差点把指头钻座椅缝里。   到家后吃饭,杨涟和宋柏生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来招待,唐远盛情难却,一不小心吃多了,吃完没缓两下就被赶去睡觉。   和宋亦川的房间当然是分开的,被子新晒过,唐远本来没什么困意,房间里太暖和了,他还在回宋亦川消息,转头就睡着了。   醒来都三四点了,稍微坐着看看电视聊会天就又到了晚饭时间,菜换了波新的,宋柏生一直在厨房忙碌,上了桌却是吃得最少的那个。   “减肥呢。”杨涟说:“一到冬天血压就降不小来,今年医生都下最后通牒了。”   宋柏生听着放下了筷子,说去煮碗白水青菜来,让他们先吃。   “别管他了,你吃你的,你俩又不胖,多吃点没事。”   杨涟给唐远夹菜,刚说不用了够了,宋亦川又给他来了一筷子,“不是不胖,是太瘦了。”   “也别说人家了,看看你自己。”说到这杨涟笑起来,“以前他跟你说过没,他啊,可怕胖了,怕他爸把肥胖基因遗传给他,七八岁嘴正馋的时候,零食都戒了呢。”   “原来你以前吃得少是这个原因。”唐远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不让他看底子呢。   “我以前吃得不少。”宋亦川反驳他,“我只是不吃零食。”   宋亦川这么多年身材一直保持得挺好的,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都挺好,唐远没想到,原来他小时候还有过这么一段挣扎。   “哦对了。”杨涟看向唐远,又问:“既然小远你跟他认识这么多年,那阿姨问问你啊,他是真从来没谈过恋爱呢,还是骗我呢。” 第六十二章 骗与不骗   唐远一口饭刚送进嘴里, 闻言卡在了喉咙口,他呛咳了声,拿手背抵着, 看向宋亦川。   ……没谈过恋爱?   宋亦川不是说他谈过好几个吗, 刚见面的时候, 说比他多,多很多。   而相比他的反应, 明明谎言被揭穿,宋亦川却毫无触动,照常吃着饭, 慢条斯理, 在唐远看向他时, 面色从容地看回来。   唐远也想像杨涟一样问一句, 到底是真没谈过呢,还是骗他呢,“你……不是说谈过很多段吗?”   “骗你的。”宋亦川说。   “哎。”杨涟第一个不乐意了, “你怎么连好朋友都骗呢。”   “他好骗。”   唐远:“……”   吃完饭杨涟要陪宋柏生下楼散步,宋亦川说他俩跟着一块走走,正好带唐远熟悉下周围。   四人穿戴严实后出了门, 杨涟挽着宋柏生走在前面,唐远和宋亦川跟在后面。   一家人一起出门散步的经历对唐远来说是人生头一回, 新鲜之余不免有些羡慕,别说散步了,这么多年他们家可是连一张正经游客照都翻不出来, 尽管他现在已经对黄郡和唐一裕释怀了, 但过去的遗憾终究难以弥补。   “你以前也经常这样陪他们吗?”唐远问宋亦川。   “你说散步?”   “嗯。”   宋亦川摇头,“我回家不多, 他俩习惯了二人世界,陪了还嫌我当电灯泡。”   唐远:“……”   唐远赶紧放慢了脚步,宋亦川笑看了他一眼,跟着放慢了。   绕着小区又走了一会,宋亦川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爸就有这么胖了,有段时间比现在还胖,他跟人做生意,应酬多难免,平时累了回家又爱躺着不动,习惯不好很难瘦下来。”   “以前放学他来接我,同学看见了都笑,说他是大胖子,说我是小胖子,后来我就不让他来接了,有段时间我特别不喜欢他,不跟他说话,还问我妈能不能换了个爸爸,别人家的都不长这样。”   “你还有这么一段呢。”唐远想象不到宋亦川任性的样子,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爸真就不来了,家长会什么的都是我妈来,她漂亮,谁见了都夸,羡慕我,让我觉得特别有面子。”   唐远看着前面与他们逐渐拉开距离的一双背影,想到今天在停车场见到宋柏生时他笑的模样。   “再后来上了初中吧我记得,慢慢就调整过来了,但我爸没有,后来凡是遇着我的事,他还是习惯让我妈出面,怕我难堪。”   “你跟他说过吗?”   宋亦川摇头,“他知道,我妈说的,就算她不说,我爸也能感觉到我态度的变化,有段时间我不理解,以为他这样固执是在惩罚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习惯了。”   唐远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你跟我说这些,不会是为了解释今天他没来接我们的事吧?哎,不至于,真的,这么点小事,我完全没放在心上。”   “不是要说这个。”宋亦川握他的手,唐远忙朝前看,路灯下远去的人影早变得稀薄,淡得只剩一点轮廓,他这才放心地任由他握着,衣袖垂下来盖到指尖。   唐远发现宋亦川是真喜欢牵他手,外面要牵,家里要牵,做个爱也要手牵着手做,出手汗挣开了都不行,挣开了还得给他再抓回来。   “这几年体检,他年年指标异常,我妈担心他身体,现在他减肥成了我们家头等大事,所以我们的事,我暂时还不能说。”   唐远没想到宋亦川绕了这么一大圈是想跟他解释这个,“你就为了说这啊?我又没让你一定要公开,我不在意这个,真的。”   “那他们催我结婚你也能接受吗?”宋亦川问。   “额……”唐远暂时还没想过,主要他没这方面的压力,这几年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过惯了,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有了与人谋划未来的资格。   “所以我在意。”宋亦川认真道:“你可以不用跟你家里人说,但我会找时间跟我爸妈解释清楚的,还是说,”他特意停顿了下,“你觉得不需要是因为……”   “不是,当然不是。”唐远立马反驳他,他说不在意是不想给宋亦川压力,但确实忽略了他这种看似无所谓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对宋亦川的不公平……等等。   唐远嘴比脑子快,说完立马反应过来不对劲了,等他往宋亦川脸上看去,捕捉到那一丝来不及收敛的笑意时,顿时有种上当了的感觉,“哎我发现你这人,话说得是真好听。”   “嗯?”   “之前还说取决于我呢,我想玩可以一直陪我玩,转头就开始劝人从良了是吧。”   “你自己说的,我可没劝。”宋亦川这会还能绷着脸。   唐远低了下头,把脸凑过去,看着他眼睛,“之前为什么骗我,说你谈过,还好多个,一个都没有你说好多个。”   “为了气你。”宋亦川这下倒意外诚实。   “……”   宋亦川在路口拐弯,往小区中心的小广场走去,周围树多,进来后风一下小了不少,“累吗?昨晚上看你都没怎么睡。”   “不累,这才走多远。”半圈都不到呢,宋亦川领他进来干嘛的,也没个凳子什么的,就一个光秃秃落满了枯叶的喷泉。   正想着,唐远腰上一紧,宋亦川搂着他,手臂用力往上一托,把他送喷泉边沿去坐着了。   “靠。”唐远惊了片刻,这可真是……绝无仅有的体验,他赶紧撑着宋亦川肩膀。   “可以啊。”唐远忍不住夸赞了下他的臂力,待坐稳了,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侧,让宋亦川也坐上来。   否则这一上一下的姿势,任谁看都有点猫腻在里面,尤其宋亦川站得离他很近,两条腿中间的位置。   “坐好。”宋亦川抬头看他,“愧疚了?知道我没谈过。”   “你没跟谢瑶在一起吗?”   宋亦川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现在才问,是默认我们两个在一起过吗?”   唐远不说话,他当然是这么默认的,他之前还想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   “没有,我没谈过恋爱,一次都没有。”宋亦川说:“感情上没有,身体上,也只跟你有过那一次。”   “哦。”唐远突然有些招架不住他这样的坦白,“那你以前对她,算有过好感吗?”   “算吧,没分班前我们坐一起,当时那一片关系都挺好,后来只有我们两个去了A班,在你之前,我确实对她有过一点好感,我也知道她对我有。”   唐远觉得自己挺奇怪的,他之前明明都接受宋亦川和谢瑶有过一段了,现在只是听宋亦川说对她有过好感,心里竟不是滋味起来,“那为什么没在一起?”   宋亦川看着他,“我们之间要没说清楚,我大概又要因为这事跟你吵一架,你说为什么没在一起?”   答案不言而喻。   但宋亦川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他如果真的那么喜欢谢瑶,或者对她的好感远超一切,势必不会再有唐远什么事。   “你那时候太强势了,我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对我这样到底算什么,所以我没有想错是吗,你介意过她?”   唐远摸了摸鼻子,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他确实吃谢瑶的醋,不仅是当年,现在都还在吃呢,“我又没资格过问,所以不如不问。”   “你为什么没资格?”   唐远一度以为宋亦川故意的,他这么聪明的人,但看他神情,似乎确实像没反应过来,或者觉得既然唐远的喜欢理直气壮,就不该犹豫立场问题。   “这就要问你了。”   “问我什么?”   “问你为什么要在我说谈过的时候骗我,你不就是介意嘛。”   他自己都谈女朋友了,哪好意思双标去质问别人。   “是很介意。”果然宋亦川说:“我一直以为你很喜欢我。”   “我一直以为你很不喜欢我。”   “没不喜欢。”宋亦川说:“我那时候,一是气不过你随心所欲的态度,睡了我翻脸不认了,二是没看清自己,不知道对你那种不寻常的在意到底算什么。”   “那后来呢?”唐远摸了摸他头顶几根被风吹起的头发。   “传过来的资料里有你的名字,我特地要了简历来看,真的是你。”宋亦川抬头,“后来我就来找你了。”   带着气来的,唐远在心里小小吐槽了一下,“那中间这么多年你在做什么?”   “忙很多事,学习,出国,工作,偶尔……想到你。”   唐远转头看一眼周围,不确定地想再看一眼时,宋亦川勾着他的脖子拉下他,吻了上去。   这惯犯一般的默契。   宋亦川愿意承认这时候是他主动的,因为他第一次在唐远眼底看见这么深的笑意。   他笑得那样好看,很难让人不动容。   回去后又过了半个小时杨涟和宋柏生才回来,刚一进门杨涟就气喘吁吁地吐槽起了宋亦川,口口声声说难得回来陪他们散会步,没走十分钟呢人就不见了,她还以为上哪去了,原来是回来偷懒了。   宋亦川顺势接过话,“太冷了。”   “你不是不怕冷吗,让你出门多穿点。”杨涟吐槽完他,转头笑眯眯地看向唐远,“小远也冷吧,我们这儿比你们那温度要低一点,冷了就早点上床睡觉。”   唐远忙说不冷,他最不怕的就是冷,他怕热。   没想到杨涟会是这种性格,外表看着气场全开生人勿进,可只要一开口说话,跟那些嘴硬心软又爱唠叨的妈妈没两样,很难想象在这样融洽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的宋亦川会是这样截然相反的脾气。   换成是他,大概早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晚上唐远关了灯,睡前正刷手机,门突然开了,他一下惊坐起来。   宋亦川二话不说往他被子里钻。   “别别别,不差这几晚,你快回去,万一被你爸妈发现……”   “他们不会发现。”宋亦川往他身边挤了挤,“发现了我就说来你这边聊天的。”   “谁聊天钻一个被窝里抱着聊啊,你赶紧松手,你自己说的,别把你爸气晕了。”   “我躺一会就走。”宋亦川闭着眼睛,除了被子底下的手绕在唐远腰上外,外面看着一切正常。   就是太正常了,压根看不出来他手最后动去了哪,几分钟后唐远开始出汗,他发现宋亦川学坏了,学会了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   结束后宋亦川吻了吻他,唐远摸着他的后背有些意犹未尽,他突然想到什么,撑起身问:“所以你们家有肥胖基因吗?”   “不知道,没测过。”宋亦川说:“我爸跟我妈谈恋爱那年二十,据他说是谈之后才开始变胖的,我已经过年纪了。”   “可你第一次谈恋爱。”唐远提醒道。   宋亦川:“……”   唐远:“没事,你可以跟着我多运动,反正我看你挺爱动的。”   唐远说这话的语气,在宋亦川听来十分意有所指,既然这样,刚才的克制便是他保守了,他一把拉过被子往唐远头顶罩。   唐远连忙求饶,“别别别,够了够了,今天散过步了,不胖不胖……”   第二天除夕,一大早起床唐远就收到两个红包,杨涟和宋柏生各一个,他睡前一直在催宋亦川早点回去,后来催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醒过一次,宋亦川不在,他才彻底安下心来。   他当然是不肯收,又不是小孩子了,但杨涟坚持,宋亦川说这是他们这的礼数,头一次来家里的不管大小只要没结婚都要给红包,唐远推辞不过,只得先收下。   晚上年夜饭,一家人边吃边看春晚,城里因为禁燃禁放,年味儿不是很足。   但就是这样的平淡安宁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需要唐远去归集整理给出反应,他的任务就只是坐在桌边,毫无负担地吃一顿饭。   唐远很少会对非理性的事情轻易下判断,尤其是极端的,但此刻身边坐着他最喜欢的人,这是他吃过的最好的一顿年夜饭。 第六十三章 生不生效   假期还剩最后两天的时候, 唐远说想回去看看。   “……回哪?”宋亦川有些意外,以为他也要带他去见父母。   唐远笑,“是回去, 不是回家, 家早没了, 我想去看看我姐了。”   “好,我陪你。”宋亦川说。   唐远很爱唐思榕, 这点毋庸置疑,但他并不是每年都会回来看她,特殊日子不会, 因为怕遇到唐一裕或者黄郡, 唐远不想见他们, 尤其当着唐思榕的面。   有一两年也不会, 因为他过得不好,没有出人头地,没有大富大贵, 甚至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信的怪力乱神越多,就越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所以他很怕走到唐思榕面前,怕掩饰不好自己。   自从唐思榕跟他道过歉, 唐远对过不好这件事总是格外敏感,他偶尔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从来也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因为一旦走不出来, 唐思榕放不下的愧疚便会成倍地反噬到他身上。   这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本意,只是这么多年过错累积, 事实已至如此。   来的这天是个阴天,眼看要下雨,从高铁站出来,两人打车到墓园,唐远买了束花手鞠,唐思榕生前种养过的花,还买了盒巧克力小蛋糕,当年她没吃到,后来唐远每次来都会给她带。   碑座上落了些灰尘和枯叶,唐远让宋亦川拿着东西,他简单打扫了一番。   整理完后他把花和蛋糕放下,起身看着墓碑上唐思榕一脸恬静的照片很久,今年他们都二十五岁,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他马上要比她那个时候大了。   唐远叫了声姐,“我交了个男朋友,今天带他来给你看看。”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不过以你走之前迫切希望我能找个人的心情,我想你应该也不在乎他是男是女。”唐远笑了笑,“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好奇,我们俩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还记得我发烧你回来看我那次吗,当时我说在同学家,有人把我照顾得很好,这人就是他。”唐远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在……之前就跟你说。”   “因为是有你的决定在先,才让我有机会遇见他,或者换个说法,如果不是我先来到这个世界,这一切都将无从谈起……所以以前是我狭隘了,人生比我以为的要广阔太多,重要的人也远不止那两个。”   宋亦川没太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唐远似乎有些异样的遗憾与伤感,然而不等他出声,下一秒唐远看向他,“我挺喜欢他的,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胡说什么。”宋亦川就站在唐远身边,跟他肩膀紧挨着,闻言轻轻撞了他一下,转而来牵他的手。   唐远把交握的手抬起来,“看到没,他主动的,那看来是喜欢的。”   宋亦川握紧了,郑重道:“他开玩笑的,我很爱他,会一直照顾好他的,你放心。”   “这么严肃干嘛。”风有些大了,夹着细雨,吹得唐远眼眶酸涩,他跟唐思榕说改天再来看他,又待了一会,雨下大了,两人撑伞往台阶下走去。   与此同时有人正拾级而上,过道里相遇,伞面微抬,露出底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唐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黄郡,猛一照面,两人都愣住了。   唐远没打算开口,托宋亦川的福,他现在十分忍得住,他想等黄郡侧个身就装作不认识各走各的,太多年没见,早没了话说,寒暄反而尴尬。   “你……”没想到一向冷漠的黄郡先开口了,“来看她?”   “嗯。”唐远笑笑,“这么巧。”   或许是同一把伞下两人站的位置有些过于亲近了,黄郡看向宋亦川,“这位是?”   “哦。”唐远很平静地向她介绍,“我男朋友。”   黄郡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可能会觉得意外。”唐远说:“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有失望吧。”   宋亦川看了他一眼,在这句话之前他以为眼前的妇人可能只是唐远的某个熟人,这一刻他或许明白了她是谁。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去,先走了。”唐远从黄郡身边绕了过去,和宋亦川一起走出了墓园。   一整天都在忙着赶路,到家已经很晚了,宋亦川住的地方离车站近,两人决定今晚先睡那。   高铁上买的饭唐远没怎么吃,一路上他都闭着眼睛,看得出来没睡着,只是情绪不怎么高,所以回去后宋亦川用冰箱里有的食材打算炖锅汤。   他在厨房忙的时候唐远背靠着流理台玩他掉在地上的一根葱,他去阳台洗衣服唐远站在窗边,看一会风景再看一眼他,几乎是他走到哪,唐远就要跟到哪。   宋亦川终于忍不住笑了,拨了下唐远的脑袋,在他头顶亲了亲,“怎么了?”   “能做吗?”唐远问。   “嗯?”宋亦川下意识想问做什么,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做饭二字。   然而当他看进唐远眼里,触到那明晃晃的渴望时,才反应过来他跟前跟后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现在?”   “嗯。”   “你是因为心情不好……”   “不是。”唐远说:“不是我想,是看到你就想。”   唐远伸手过来抱他,嘴唇贴附在他耳边,“特别想。”   宋亦川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松开他走回厨房,把火熄了,然而不等他再迈出去,唐远就已经吻了上来。   半夜宋亦川醒来,另一边床铺空着,唐远不在,他喊他名字,没有人应,宋亦川下床找他。   阳台门关着,唐远手肘撑着栏杆站在外面,指尖夹着根没有点燃的烟,高楼的风吹起他身上单薄的睡衣,宋亦川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他开门出去,把烟从他手上拿走了。   唐远回神,笑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远处,“原来是这里。”   “嗯?”   “你送我的那幅画,原来是从你阳台看出去的风景。”   宋亦川进去给他拿了件衣服披上,“我以前经常站在这里给你打电话,打第一次的时候就想要送给你了。”   “为什么?”唐远都不记得宋亦川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时候了,是那天在茶水间针锋相对之后?   “因为你就在那个方向。”宋亦川说:“我想也许哪天你看到了,会明白我的心思。”   “你也太高看我了。”唐远一下笑了,这么隐晦,他明白个锤子明白,“而且我不来你家,压根看不明白,我来你家,说明咱俩成了也不需要明白。”   “所以你看我从来没提过这点。”宋亦川摊手。   “确实。”唐远竟觉得有那么点道理,“你还做过什么?”   “生日礼物算吗?”   “嗯?”   “每年的。”   “你每年都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唐远惊了。   “对,不过东西都一样,进来吧,我拿给你。”   唐远身上冻得冰凉,宋亦川把他塞进被子里,他打开卧室的柜门,从最底下的收纳盒里翻出个纸箱。   箱子不大,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摞裱框好的汤圆图,跟唐远那年收到的那幅还不完全一样,准确地说是每幅都不一样,如论是颗数、位置还是大小。   一共六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每一道落款都代表着他们没有见面的数年漫长时光。   “操。”唐远眼睛里差点进拳头了,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啊,一声不吭的,那天还说偶尔想到他,就是这么想的,“我要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不给了。”宋亦川说:“以前是以前,过去了,以后只管给新的,而且也不用一直送这个,很单调没有新意,我有很多好东西想给你。”   “可我就喜欢这个。”唐远看着他,认真的。   “那就一起送吧。”宋亦川笑得无奈,“今年你生日又快到了,看来我得抓紧了。”   唐远摆弄着那几幅画,宋亦川握了握他手腕,“你今天心情不好。”   刚做的时候唐远越是表现得亢奋,宋亦川就越能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比起以前,唐远已经坦诚了太多,他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心情不好伪装的壳里,他会跟宋亦川有交流,也在努力排解。   但过往阴影的扫除不可能一蹴而就,何况今天他先是见了唐思榕,转头就在那个地方遇到了他快有七年没有见面的母亲,讽刺的是曾经他在她面前喋喋不休,转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记得朱化吗?”唐远突然问。   “印象深刻。”宋亦川不禁皱眉,“他又找你了吗?”   “当然没有,他后来退学了你知道吗?”   唐远看宋亦川表情就知道他不知道,“我干的。”   “照片?”   “对,我把他拍我的照片寄给老许,并说明了情况,但那张没拍到朱化正脸,证据力太弱,后来我找杨启帆,把朱化手机里导出来的视频和照片截图发给他看,他认识的人多。”   “再后来他给了我名字,我一个个想办法联系,很快找到愿意出面的,我在朱化留校的最后一个月把照片寄了回去,李主任收到后震怒,学校很快下了决定,他被开除了。”   “朱化知道是你吗?”宋亦川问。   “应该吧,但我已经走了,他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他装了整整一年孙子,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可想而知有多崩溃。”唐远说着笑了,“我是不是挺记仇的?”   “是他罪有应得。”   “我妈以前就说过我,说我这人记仇,心眼多,可我要真的如她所说,第一个该记的就是他们,事实上我却什么都没做,落荒而逃,甚至今天见她,说出你是我男朋友时,我都不敢有任何别的想法。”   “我可以用这点报复他们的,他们最要面子了,离婚都要等到我高考后,怕别人背地里说他们,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我不想这么做,我连有过这样的念头都觉得是对你的侮辱,尤其刚才你……”   宋亦川听懂了他的想法,过来抱了抱他,“所以你就自己生闷气?”   “生气也是消化的一种途径。”唐远靠在他肩头,“吹风也是,你刚不喊我,再吹一个小时我应该就好了。”   或许父母不和本身不会对他有那么大影响,父母不和加上姐姐的故去才是对唐远最致命的打击,尤其中间有好几年他都一个人过,宋亦川很能理解他的想法,“生气和吹风都不好,还有别的办法吗?”   “刚用过了。”   “嗯?”   “抱你,吻你,跟你做)爱,你送我东西,你听我说话……”   宋亦川闻言笑了。   唐远转头看他,“还要我说吗?”   “还有什么?”   “很多,只要有你的每一样,都是。”   于是这天后半夜,在宋亦川把上面提到的又轮番做了一遍后,别说吹风了,唐远连开阳台门的力气都没了。   正式上班没几天,激励的认购额度下来了,鉴于大家都很积极,总额超出太多,大老板手起刀落,果断给砍了不少。   唐远之前就报了二十,不知道谁给调高了,砍完之后居然还有八十,去年的工资加上年终他最多凑个四十出来,于是剩下的四十宋亦川说他来补,理由还很正当,父母都见过了,区区四十万还不肯收吗。   唐远给他写借条,等三四年后他有能力买房了,就买在他和宋亦川中间,这样他俩谁都不用两头跑,尤其宋亦川,这样想的话,这一笔投资确有必要,属于投在了刀刃上。   再后来唐远拿到份调查表,里面有一项让填亲属信息,别人都填得满满当当,父母,配偶,子女,兄弟姐妹,这些法律上的关系他都没有,黄郡和唐一裕是,但唐远并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任何瓜葛。   于是他空着交了上去。   但这天晚上宋亦川来接他下班,把他的表又还给了他,“填完整。”   唐远不明所以,再看一眼,原来那张表的下面多了一列,写着“关系密切的家庭成员。”   宋亦川把笔给他,唐远笑,“这行吗?”   “放在家里行。”宋亦川说:“快写,写完我去找盛老师,让他找个律师来签字,这样就生效了。”   唐远第一次听说这样还能生效的,生的哪门子效,但如果是在家里生效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他把文件垫在膝盖上,笑看了他一眼,工工整整地在那一栏里,写下了“宋亦川”三个大字。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