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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我在无限流里开安全屋
　　作者：紫矜
　　文案：
　　夏景在恐怖世界中经营着一家安全屋。
　　别人在副本里逃生，他在安全屋里种花。
　　别人在副本里砍怪，他在安全屋里烹饪美食。
　　要是有人闯进来？
　　支付无脸女的牙齿、海怪的头发丝、梦魔的舌头等任意一件物品，即可在安全屋休憩一晚。
　　请放心，怪物不敢靠近这里，除了有舒适的大床房，您还将享受到美味的食物，优雅的音乐，和安全屋自带小超市。
　　小超市中，有一切有可能帮助到您通关的小道具。
　　每周一，安全屋停止营业，因为店长需要出门采集物资——
　　某副本中，身后的玩家都在逃窜，夏景一脚踹开怪物们躲藏的屋子大门，左手一把剪刀，右手一把麻绳，笑眯眯道：“哇，今天会有个好收成。”
　　他举起剪刀和麻绳，温柔道：“不要害怕，很~快~就~好~了~喲。”
　　怪物们那一张张准备吓玩家的狰狞面孔僵在了那里。
　　随后一个个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又来了！！！”
　　*
　　某一天，夏景在出门赶副本（实则为采集物资）时捡到了整个恐怖世界中积分排名第一的人类大佬。
　　大佬昏倒在地，疑似中招，命不久矣。
　　夏景蹲下，一双手在大佬身上摸索……打算看看有啥漏可捡——
　　结果大佬突然醒来，扣住他的手腕，似笑非笑道：“你在干什么？”
　　夏景：“……”
　　夏景深吸一口气，一拳重新锤昏大佬后，冷静地揣着宝贝离开，心里暗叹略有些惊险。
　　后来，夏景发现他被大佬在整个恐怖世界通缉了:)
　　内容标签： 强强 奇幻魔幻 无限流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景；宋仰 ┃ 配角：预收文《星辰王冠[娱乐圈]》《租赁男友》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安全屋的店长是个boss哦
　　立意：努力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成为一名强者
　　vip强推奖章
　　夏景在无限流世界中经营着一间安全屋，玩家在这里可以得到最充分的休息，怪物无法闯入这里，而每到周一，夏景就可以前往游戏大厅，和所有玩家们一起进入副本。夏景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诡谲世界中算是怪物还是人类，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一切答案，或许都要在副本游戏里才能找寻得到。就在这一系列游戏中，他遇到了另一个玩家，那是积分排行第一的男人。那个男人允诺他，会和他一起找到最终的答案……本文作为一篇解谜式无限流文，写了一个主角不断破解副本，一路自我探索的故事。在恋人的陪伴下，夏景不断接近真相，逐渐找到真正的自己。文章节奏紧张，风格明快，情节刺激，不断反转。夏景终将得到怎样的答案，且看后文。


第1章 安全屋（一）
　　夜色下，一栋小屋伫立在荒原之上，灯光明亮。
　　屋内，一个身量颀长的青年站在窗前，提着喷壶，给摆在窗台边的一盆盆花浇着水，嘴里懒洋洋地哼着歌，姿态惬意。
　　毛发柔顺的金毛犬闲来无事，慢吞吞走到他的脚边，端端正正地坐下，用脑袋蹭他的小腿撒娇，身后的尾巴一下一下地甩着地面。
　　青年眼睫微垂，向下瞥了它一眼，微薄的唇勾起，狭长的凤眸泛出一丝笑意。
　　那张如画般的脸便也平添了几分暖色，看起来十分好亲近。
　　“怎么，无聊了？”青年开口，嗓音温润悦耳。
　　他将喷壶一放，修长好看的手便盖在了大金毛的脑袋上，揉了起来。
　　青年面对着窗外浓如墨的夜色。
　　屋内的灯光光线投射到了窗外，在窗外的草地上划出一小块明亮的空间。
　　而远处的夜色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晃动，在飞速地靠近。
　　青年头也不抬，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只一边揉着狗头，一边轻轻地自言自语：“最近好像是有点无聊了。”
　　话音落地，从夜色中跳脱出来的东西终于进入到了窗外的光线之中。
　　“砰”的一声巨响——
　　一张人脸重重贴在了玻璃窗外，整面窗户发出了震颤！
　　青年顿了顿，抬起头，看去。
　　贴在玻璃窗外的人脸近在咫尺。
　　那人双目大睁，血丝布满了眼白。
　　汗水令他的发丝黏在了额头上，惊恐和疯狂的逃亡使他脸上几乎没有丝毫血色。
　　他大张着嘴，拼命地喘着气，瞳孔微颤地盯着屋内的青年。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遇见如此从容、浑身干净的漂亮青年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这人的眼神甚至像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紧接着，他又眼珠子一转，迟钝地往一旁屋子的大门瞥了瞥，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绳索一般，脸上骤然绽放出了光芒。
　　然而就在他向大门的方向伸出手臂的瞬间。
　　一只巨大的，大到足以覆盖一整个成年人身量的兽爪从后头无声无息地袭来！
　　浓稠的血液喷溅在了玻璃窗上。
　　上一秒的活人，此时此刻已经被挤压得完全变形，像是一张皮一样贴在窗户上，脸上犹带着最后一刻的不甘和绝望，缓缓地往下滑去。
　　而青年，也就是夏景，笑容一收，面无表情地看着窗户上那脏污的人形血迹。
　　夜色之中，屋外的巨兽静悄悄地伫立。
　　金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站了起来，歪了歪脑袋，思考过后，谨慎地后退一步。
　　——一双巨大的兽瞳悄悄出现在小小的玻璃窗之外，向内窥探。
　　巨兽的一只眼睛就足有半个成年人这么大。
　　它匍匐在窗外，直直盯着屋内的夏景。
　　尖锐的，足足一米长的兽齿几乎紧贴着玻璃窗，似乎只需要微一用力，那脆弱的玻璃瞬间就能被它咬碎，而屋内的青年，轻易就能被它咬成两半。
　　食欲似乎已经令它产生了无数的幻想，口水顺着它的嘴角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它的兽爪难耐地将脚下的地皮抓起，可就在它张开嘴，呵出一团热气，想要将想象付诸实践的时候。
　　屋内的青年轻轻抬眸，将目光从血迹上移开，直视向它。
　　巨兽顿在了原地。
　　青年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已经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无。
　　余下的，只有冰冷，冷得像是万年冰川，冰得仿佛将整片荒原都冻结了起来。
　　……
　　……
　　巨兽的双瞳消失在窗外。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巨兽转身，慢吞吞重新走入了黑暗之中……
　　金毛犬咽了咽口水，觑了觑夏景。
　　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幻。
　　荒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夏日的雨林，隐隐可以听到远方传来的尖叫声。
　　紧接着雨林也消失了，窗户外出现的是紧贴着的一面石壁，也不知道是否是来到了什么神秘的石窟。
　　然后石壁也消失了，出现的是沙漠、是雪地、是月球表面、是绿墙迷宫……
　　这栋屋子，开始了它在这个诡谲世界中的日常漂流。
　　当它再次停下来时，夏景拿起一块抹布，面无表情地打开大门，走到外头，不悦地开始擦拭玻璃。
　　心情显然非常不美。
　　金毛趴在原地，瞅着夏景不高兴地打扫卫生，尾巴再次“啪嗒啪嗒”甩了起来，像是在偷笑。
　　这次，他们停留在了一条室内走廊里，屋子的大门那一侧直接镶在了走廊墙壁上。
　　夏景擦了没一会儿，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对男女出现在了走廊拐角。
　　他们一边频频往后看去，一边拼命向前奔跑。
　　当回头冷不丁看到夏景时，他们被吓得惊叫出声，猛地刹住了脚步。
　　男人大概一米九，非常大块头，像是一座小山，而女人躲在他的身后，两人气喘吁吁，惊疑不定。
　　女人呆愣地对着夏景道：“啊，你……你是……和我们一起的？”
　　男人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不是，我不记得最开始和我们一起进这个地方的那批人里有这个家伙！”
　　女人迟钝了下，脸色白了：“那又是、又是怪物？”
　　男人骂了句脏话，就在两人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往哪里逃的时候，他们注意到一旁雪白的墙壁上开始浮现一行又一行的字。
　　“今日还余四间双人房！”
　　“每人支付100能量密度以上的怪物躯块200g，即可入住安全屋二十四小时！”
　　“扫描完成，二位身上拥有符合标准的怪物躯块，若决定入住，请在心中默想您打算支付的物品！”
　　这对男女愣住了，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而夏景也终于将血迹全部擦拭完成。
　　他侧过身，微微挑起眉梢。
　　新客的到来使他因为那脏污血渍而坏掉的心情，重新好转了起来。
　　“欢迎来到安全屋，这里是属于副本与副本之间的混沌地界，不经过允许，怪物无法闯入这里，是绝对的安全场所。”
　　“若是想要进入安全屋，”夏景风度翩翩地微笑着，“请二位做出相应的支付。”
　　*
　　李建强和张雪是一对情侣。
　　两人跟着夏景走进安全屋的时候，犹是半信半疑。
　　他们的口袋里有两只龙角，那是他们闯入这个恐怖的地方之后，几度死里逃生的时候，跟着“老玩家”一起捡的东西——也是他们身上唯一携带的怪物躯块——没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夏景将两人带到了前台。
　　前台上摆着一把小小的电子秤。
　　刚才通过默想从两人的口袋中消失的龙角，此时正静静躺在前台桌子上。
　　夏景这会儿心情不错，拿起一只龙角往秤上一放，嗓音温润道：“一只龙角刚好100能量密度，202g，一人一只龙角，二位可以在安全屋内休息24小时。”
　　李建强和张雪盯着那显然不是人间产物的电子秤，一时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还是李建强最先开口，他警惕地看了看窗外：“怪物真的进不来这里？”
　　他刚说完，窗外的走廊就消失了，他们好像转瞬间来到了海底，一群鱼成群结队从窗外……游过？
　　李建强一愣。
　　“安全屋的大门一旦关闭就会开始进行无规律的漂流，不过请放心，等到你们出门时，它会自动将你们送回你们所属的副本。”夏景颇为满意地将两只龙角收了起来。
　　话锋一转，他笑着说道：“如果还拥有多余符合标准的怪物躯块的话，可以升级房型，或者延长休息时间，这里是菜单，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修长的手指打开一份菜单，在上头点了点。
　　张雪下意识地扫了眼。
　　李建强皱起眉头。
　　那菜单上一排排列着支付多少能量密度多少克的怪物躯块可以入住什么房型，享受什么套餐，总共可以住多少小时……
　　然而事实是，他和张雪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恐怖世界，连很多规则都没摸清楚，更别说多余的怪物躯块了。
　　要不是刚才张雪灵光一闪，跟着“老玩家”有样学样地捡了两只怪物死去后脱落的龙角，此时他们甚至都进不了这个所谓的安全屋……
　　李建强其实也根本顾不上什么升级套餐。
　　他亲眼看着窗外奇形怪状的怪物贴上玻璃窗，还没待他的心提起来，窗外的景色又变了，显然屋子又漂向了其他的副本。
　　他咽了咽口水，终于从之前整整十六个小时的逃亡中回过神来。
　　然后，他的眼中爆发出了戾气。
　　他冷冷问夏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是人，还是怪物？”
　　夏景记完账，听到这个问题，轻轻一笑，抬起眸问：
　　“你觉得我是什么？”
　　青年实在长得漂亮，这抹笑容让人心神一晃，也让李建强和张雪的心猛地一跳。
　　李建强回过神，手臂一挥，将菜单扫落了下去，隔着前台桌子揪住了夏景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别给我故弄玄虚，你是人吧？！仔细想想，怪物不可能长你这样，你是这个地方的工作人员吗？”
　　张雪被吓了跳，连忙去拦着李建强。
　　然而她看着夏景的眼神里也充满着惊惧。
　　实在是这一切太怪异了。
　　他们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假日出去逛街，遇到了一场车祸，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进了这个被称作“副本游戏”的地方，被一帮怪物环伺。
　　这是什么不为人知的人类实验吗？
　　还是外星人制造出来的空间？
　　他们简直一头雾水，也根本不想“休息”，他们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青年是目前为止，他们遇到的唯一一个看起来无害，又愿意和他们交流的对象……
　　张雪嗓音打颤：“求求你们，如果你是这个地方的员工，求求你，让你的老板放了我们好不好，我们绝对不会报警，只要放我们走就可以……”
　　夏景穿着一身白衬衫，看起来就像是个文弱的翩翩公子。
　　被李建强野蛮地揪住领子晃了晃，他的脸上却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抬起手，扣住了李建强的手腕。
　　那细瘦漂亮的五根手指看起来脆弱又无力，李建强根本不屑一顾。
　　可下一秒他就吃痛地叫出了声，连忙挣开手，护住自己的手腕，倒退两步，心脏狂跳，面露愕然。
　　……这个青年的力气也太大了，刚才那一秒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生生拧断！
　　夏景站稳身体，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没有因为李建强的这一举动感到愠怒，自然也没有害怕，甚至没有不耐。
　　他只是眼帘一抬，似笑非笑地说：“老板？这个地方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李建强和张雪一愣。
　　张雪急急道：“可是、可是你这个安全屋……”
　　夏景语气轻缓地说：“在我醒来的那一刻，我就在这里，安全屋也已经在这里。”
　　夏景大部分时候都脾气不错，没那么容易生气。
　　他近乎温和地说着：“所以非常抱歉，你们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我没办法为你们做出任何解答。”
　　李建强和张雪还欲问什么，夏景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他语调轻快地说道：“对了，安全屋的规则还请你们记住。”
　　他指了指挂在身后墙面上的一口时钟。
　　“第一，请你们自己注意时间。如果不打算续费，请记得尽量不要拖到24小时满，因为届时安全屋会将你们强行排出，也许会面临许多意外状况。”
　　“如果想要提前离开安全屋，可以靠近门边，安全屋自会回到你们所属的副本，你们可以观察外面的情况，自行决定离开的时机。”
　　“第二，安全屋内的小超市供应数种小道具，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自行购买，交换物依旧是怪物躯块。”
　　“第三，”夏景笑眯眯说道，“安全屋内，禁止暴力和污秽，因为我不喜欢。”
　　李建强和张雪一愣一愣的。
　　夏景已经绕出前台，捋起袖子，态度自然地问：“饿了吗？想要吃些什么？二十四小时内每人可以享受三顿餐点。你们的房间是往前走左数第一间，直接开门进去即可，要是不想用餐的话也可以回房间休息。”
　　李建强张了张嘴，可被夏景的态度搞得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问。
　　最后，他阴沉道：“我没胃口。”
　　张雪沉默片刻，妥协了一般，疲惫地道：“……我，我想吃碗面，随便什么面都行。”
　　夏景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好的，请稍等。”
　　……
　　当夏景消失在厨房入口，李建强嘲讽道：“你还有胃口吃东西？”
　　张雪颓然坐在沙发上，闷闷道：“……谁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顿。”
　　李建强脸色一变，骂道：“少说点晦气话！”
　　他警惕地环视了安全屋一圈。
　　这安全屋粗略估计大概有两百多平方。
　　门口这个地方是小客厅，前头过道的左边是厨房，右边似乎就是那个所谓的小超市，再往前进，是四间房间。
　　整个安全屋整洁、干净，摆在窗边的花草，小金鱼缸里头的两条金鱼，以及坐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甩着尾巴无辜望着他们的金毛犬……一切充满了生活气息。
　　令人能够产生安全感的，生活气息。
　　李建强又转身，看向窗外。
　　窗外不知道是哪个副本。
　　一群玩家看到了安全屋，其中有几个显然是老玩家，知道“安全屋”的存在，于是带头欣喜若狂地冲过来。
　　却在下一秒，他们脚下的地面出现裂痕，那森然裂开的裂缝里头，赫然是一排排细密的牙齿。
　　那竟是一个怪物的嘴巴……
　　玩家们全部掉入那地裂的嘴中，窗外的景色再次变幻，而李建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安全屋内的温馨与屋外的人间地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讽刺至极。
　　李建强一想到24小时后要回到那个副本里，就一刻都坐不下去。
　　他去那小超市里看了看。
　　小超市里摆着一排排陈列货架，琳琅满目。
　　货架上挂着、摆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怪物躯块和道具。
　　有牙齿，有镰刀，有眼球，甚至有血淋淋的怪物心脏……
　　李建强忍住不适，走近一看，每一件道具底下都挂着一个小价标，写着需要多少能量密度的怪物躯块多少克才能兑换。
　　他眸色变幻不定，试着伸手直接去拿货架上的道具，却根本拿不下来。
　　没有交换物，小道具仿佛被502粘在了货架上一样。
　　李建强的心跳得飞快，他试图想要用暴力强行取物，却听到身后蓦地一声轻笑，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猛地转身，他看到夏景纤瘦的侧影从小超市外一闪而过。
　　李建强咽了咽口水，握紧拳头，暗暗咬牙，走出了小超市。
　　……
　　张雪看似已经放弃追问夏景什么。
　　她已经被恐惧和疲惫耗空了脑袋，吃完面条就回到房间休息。
　　而李建强轻手轻脚去外头转了一圈之后，回来说道：“那个家伙绝对是这个地方背后老板的员工！我刚才去厨房看了看，那里根本什么食材都没，你吃的东西肯定是他们从其他地方传送过来的！”
　　张雪起身，听他说着。
　　十六小时的高压逃亡，李建强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根已经崩坏了的弦。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飞快地说着：“这里绝对是一个人造的工厂，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只要是人为的，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张雪犹豫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李建强的眼睛血红：“……我要把那个家伙绑起来！就算咱们离不开这个什么副本，好歹也能一直躲在这个安全屋里！”
　　张雪张了张嘴，低声道：“但是你也听他说了，时间一到，这个屋子会自动把我们赶出去。”
　　李建强：“只要把他控制在我们手里，他小命都不保了，你觉得这个屋子还敢赶我们走？！哈，还有那些道具，狗日的根本拿不下来，只要把那个小白脸控制在手里了，这里什么东西我们不能用？！”
　　张雪觉得李建强已经彻底疯了。
　　她原本也差点疯了，可是夏景的冷静给了她一丝喘息和思考的余地。
　　张雪努力劝他：“我总觉得这个屋子里的规则不是那么简单……而且你不是对付不了他吗？”
　　李建强怒道：“凭我一个人当然不行，你以为我来跟你商量什么？！”
　　张雪往后退了退：“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跟那个店长强行作对……”
　　李建强直瞪眼：“他又不是怪物，你怕他什么？他只是力气大了点而已！”
　　张雪摇头，哑声道：“这个地方根本不是正常的世界，没法用常理去推断，我刚才仔细想了想，那个店长，他可能不是怪物，但也很有可能不是人……”
　　李建强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被张雪反驳，每一个想法都在被张雪否定，烦躁、愤怒与恐惧交杂在一起，令他失去了理智。
　　他一把攥过张雪的手臂，恶狠狠道：“你碰到什么事情都躲在我后面，要我保护你，现在我要你帮我一把，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李建强的蛮力让张雪心底一惊，她不敢置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力气上我确实比不上你，但是这一路来我也做了很多啊，要不是我，最开始你就和那些人一起死了……没有我，我们现在也进不来这里！”
　　李建强怒极反笑：“这么说我能活下来还多亏你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两个能走到这一步，不是光靠你一个人吧，”张雪开始感到害怕，“你放开我，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亏你还有心情吃面，我可是什么都吃不下去！”李建强突然将她提起来，冷冷质问道，“你是不是看那小白脸长得不错，就觉得他肯定是好人？”
　　“我没有这么想！”张雪挣扎着，尖叫道，“你忘了，这个地方不能使用暴力！”
　　这句话彻底刺激了李建强，他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将张雪直接扇倒在床上，狰狞道：“你拿那小白脸的规矩来恐吓我——”
　　尾音还没落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李建强猛地吸出了这间双人房的房门。
　　张雪被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只在耳鸣声中听到了李建强惊恐的嚎叫。
　　她被吓了跳，甩了甩脑袋，下床踉跄跑了出去。
　　不知何时，安全屋已然回到了那个他们所属的副本，那条他们所熟悉的走廊。
　　大门敞开着，李建强背朝外，像是一坨垃圾一般被甩飞了出去。
　　——直直飞向了，正站在安全屋门外搜索猎物的，那足足两米高，他们已几番从其同类手中死里逃生的，长着巨大龙首的人形怪物。
　　张雪呆在了原地，瞳孔猛地紧缩。
　　屋外的人形怪物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盯住了向它飞去的李建强。
　　它似乎思索了一秒，有些惊讶于猎物竟会从天而降。
　　随即——
　　它笑眯起了眼睛，豁然张开大嘴，嘴角裂到了太阳穴。
　　“咯啦”一声，随着骨头被咬断的声音清脆响起，李建强惊恐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
　　他的双脚离地，脖子上咬着一排牙齿，脑袋软软歪向了一边。
　　腥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了地面上。
　　张雪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她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
　　安全屋外的怪物将李建强从嘴里吐了出去，那森然冰冷的视线越过安全屋的客厅与走廊，贪婪投注到了她的身上。
　　张雪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浑身发抖，眼泪不断地涌出，像是被下了定身术一般，一动都动不了。
　　安全屋客厅早就熄了灯。
　　轻慢的脚步声从右边的角落里传来。
　　修长俊美的青年来到了客厅里，驻足在阴影当中。
　　张雪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感觉到，他似乎瞧了瞧外头。
　　随后，青年温和的嗓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你要和他一起离开吗？”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询问。
　　张雪却浑身一颤，如坠冰窖。
　　她用力摇了摇头。
　　她捂着嘴，坐在地面上，绝望地往后挪去，不断地摇头。
　　“那，团子，”青年似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语气温和地说着，“关门吧。”
　　金毛应声而起，走到门边，抬头面对着门外那溅满了血迹的怪物，爪子一抬。
　　“砰”一声。
　　大门隔绝了张雪与怪物的视线。
　　安全屋，重新回归于黑暗与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
　　先让夏夏给大家亮个相~
　　因为是无限流文，所以还是以走副本为主，下章夏夏就要进副本玩耍去了。
　　爱你们，啾咪！


第2章 安全屋（二）
　　002安全屋（二）
　　这里是恐怖城，因其独特的标志“：）”，又被无数玩家称作笑脸城，是一个隐匿于现实世界中的特殊空间。
　　这里每天都会吸纳许多新玩家，每天亦有无数新副本游戏出现，副本中充满杀机。
　　安全屋，游走在各大副本之间。
　　距离张雪和李建强进入安全屋已有二十个小时。
　　夏景抱着团子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咔哒”开门声。
　　他回过头去。
　　张雪碰触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回避了下，似乎有些害怕。
　　李建强死亡时的那一幕在张雪的脑袋里挥之不去，当时这个青年就像是看到了一只蚂蚁被碾死般的态度也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寒凉。
　　夏景对她的态度却不以为意，只微笑开口：“早安。”
　　张雪颤了颤。
　　再温柔的嗓音，此刻也给不了她任何的安慰。
　　她就这么躲避着夏景的视线，哑声道：“……我、我身上还有一只怪物的眼睛，我想看看……能不能用它买点道具。”
　　夏景脸上的笑意扩大了。
　　他轻快地说：“请随意使用前台上的电子秤。”
　　夏景的笑容让张雪更深地埋下了头。
　　……那只怪物的眼睛，是她在捡龙角的时候，顺手收进来的。
　　彼时她并不知道老玩家们捡这些恶心的怪物躯块是为了什么，只是想着以防万一，也许有用呢……而怪物眼睛的存在，也确实是她故意瞒着李建强的。
　　李建强太冲动，太没脑子，让他知道的越少，意外可能也会发生得越少。
　　当然，张雪不得不承认，之前那不长不短的十六个小时里，她曾想过，以李建强的性格，在外头，她还会迫于家人们的强烈要求和他在一起相处，可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她还是得给自己多留点后路。
　　张雪咬着唇，将湿黏的怪物眼睛从裤子口袋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在了电子秤上。
　　很快，电子秤的小屏幕显示“200能量密度 100克”。
　　张雪拿回怪物眼睛，定了定心，转身往小超市走去。
　　没一会儿，她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和在副本、游戏大厅里获取到道具不同，在安全屋小超市中“买”下的道具，会直接以小图标的形式显示在玩家的躯体上，只需玩家心念一转，道具自会出现在玩家的手中，使用方法也会自动出现在玩家脑海里。
　　张雪的手腕上，多出了一把镰刀的小标志。
　　她向夏景点了点头，谨慎地靠近了安全屋的门边。
　　安全屋外景色一转，瞬间回到了那条熟悉的走廊当中。
　　夏景靠在沙发上，手肘抵着扶手，手掌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初入笑脸城没多久的女人，已然熟练地以戒备的姿态窥探着外头的情况。
　　等了整整一分钟，外头没有什么动静，张雪深呼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将镰刀呼唤到了手中，打开门走了出去。
　　下一秒，安全屋就离开了这里，漂流向下一个副本。
　　夏景轻笑着，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顺着团子的毛发：“真的很有意思，对不对？”
　　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性格，变幻诡异的副本与怪物。
　　团子舒服地扬起了小脑袋，反贴着夏景的掌心，似乎是在要求他更多地摸摸它的小脑袋。
　　“可惜，要和他们一样从头到尾好好玩一场游戏，还是得从游戏大厅登入副本才行。”夏景自言自语。
　　而他，一周只有一次能够自主控制安全屋漂流方位的机会。
　　思及此，夏景起身，走到门边，抬起手轻抚门框上的一道裂缝。
　　安全屋无法被外界损坏，却会被从内破坏。
　　李建强的块头太大，被安全屋强行排出时一路撞出来，直接将门框撞出了裂痕。
　　夏景在虚空中摊开五指，心念一动，一只龙角便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就像是在弹奏乐器一般，又像是在抽取丝线，夏景修长的手指一抓，将龙角中属于怪物的能量收拢在了掌心，龙角瞬间变成了灰色，粉末般坠落飘散。
　　夏景带着那团能量，轻抚门框上那道裂痕。
　　转瞬，裂痕便消失无影踪。
　　而一只龙角，也就这么耗费了。
　　团子跟屁虫般黏在夏景的脚边，夏景屈肘抵着下巴，喃喃道：“一只龙角用来做了那碗面，另一只龙角用来修复裂痕，现在只剩下了那只新入账的眼睛和另外四份躯块……”
　　库存告急。
　　夏景眼眸一转，对着团子笑弯起了眼睛。
　　“不过还好，今天就是游戏大厅的星期一。”
　　也就是，他能掌控安全屋的日子。
　　他可以出去采集物资——
　　顺道，玩玩游戏了。
　　*
　　笑脸城游戏大厅，礼拜一。
　　游戏大厅如同一个巨大的广场，整块空间呈椭圆状。
　　最前头的中央有着一块超大的全息屏，全息屏顶端像是高三教室悬挂着的高考倒计时日历一般，显示着——
　　：）目前已运行235天，在线玩家3232人，今日更新副本13个，历史副本981个。
　　后三个数字实时不断变化。
　　这排文字的底下，全息屏分为左右两边内容，左边是系统公告栏，右边是玩家公告栏。
　　此时此刻，没几个玩家徘徊在全息大屏前。
　　在没有更新玩家排名的日子里，大部分玩家对这块全息屏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们当中有的聚集在游戏大厅右边角落的官方大超市当中，用积分采集物资。
　　有空间袋的将武器收纳进空间袋中，没有空间袋的则简单粗暴地用手提着。
　　还有部分玩家分散在游戏大厅周边那一圈鳞次栉比的公共登录室前，做着登录副本前最后的心理建设工作。
　　所有被强制吸进笑脸城的玩家，一周必须进一次副本，不然等到期限到了，笑脸城会将玩家随意吸入任一副本。
　　可能是相对较为简单的一星、二星副本。
　　自然也有可能是对于普通玩家根本无法承受的三星，甚至四星副本。
　　为了自己的小命，大部分玩家不会跟笑脸城的游戏规则硬刚。
　　与游戏大厅官方大超市呈斜对角的方位，有一条曲折的细窄走廊。
　　这条细窄走廊就如同是一个不合格的设计师留下的一个bug，曾有不少玩家好奇地钻入走廊中探查过，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是一条没有任何东西的走廊，走到尽头，就是一面墙壁。
　　也许哪天笑脸城反应过来，就会把这条毫无意义的走廊给填了吧。
　　而此时此刻，在这不为人知的角落，走廊尽头的那面墙壁，悄然变成了一扇门。
　　门内。
　　夏景做着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作为安全屋的主人，他获取道具时自然不用支付任何东西。
　　但是夏景向来不会浪费自己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怪物道具——这些可都是用来交换获取高能量密度怪物躯块的好东西。
　　他只从货架上取了一张怪物无脸女的人皮面具下来，后脖颈靠近右耳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脸标志。
　　无脸女的人皮面具需要激活。
　　夏景拿了一张纸，在纸上唰唰唰画了一张相当潦草的脸。
　　团子看了都眉头紧皱。
　　夏景不为所动，一脸正常地召唤出了那张人皮面具，将画着人脸的纸张给它喂下。
　　面具“咔嚓咔嚓”咀嚼着纸张，吞食完毕后，那张除了嘴没有任何五官的脸皮，便渐渐浮现出了具体的五官。
　　夏景将人皮面具重新收回到后颈的小标志中，随即心念一转——
　　原本俊美漂亮的脸，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出头，发面团子一样的大脸，小小的倒三角单眼皮，塌塌的鼻梁，干裂粗糙的厚嘴唇，五官就像是经过了某些搞怪滤镜改造一般，简直不像是正常人类能长出来的模样。
　　而一头柔顺的细碎黑发，也变成了夏景自己瞎几把画的刺猬平头。
　　团子不忍直视地趴在地上，拿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脸——更正一下，这根本不是“平平无奇”。
　　要不是怕夏景又要浪费怪物躯块来治疗它，团子恨不得当场表演个狗爪子自掘双目。
　　夏景笑出了声，那清悦的嗓音，也变得沙哑粗粝。
　　“这嗓子可不能怪我了，是无脸女的脸皮自动识别这幅五官后配出来的嗓音。”
　　夏景将砍刀、绳索、钳子、匕首收进了空间袋中，再将小小的如同香囊般的空间袋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这些都是当初他用通过副本得来的积分，在游戏大厅购买来的东西。
　　夏景准备完成，眯眼笑着，用与这张脸一点都不相符的漂亮细瘦手指勾了勾团子的下巴，道：“好了，要好好在这里看家啊。”
　　团子“嗷呜”叫了声，嫌弃地甩了甩尾巴，扭开头，斜视着用怨念的眼神表示它被这张脸伤害到了。
　　夏景大笑，直起身，好心情地说着：“我出门了——”
　　“会早一点回来的。”
　　留下最后一抹灿烂的笑容，与这句一点都没法令狗子信服的话语，青年推开门，走了出去。
　　……
　　从细窄走廊里头出现的青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青年虽然足足有一米八的身高，身材好得就跟模特似的，可那张脸实在是吸引不了任何的目光。
　　时隔七天……不，不止七天。
　　安全屋的时间大部分时候是跟着副本走的，而副本的一天可能只对应游戏大厅的一个小时。
　　所以，夏景在安全屋里闷了不止七天了。
　　终于再次来到了游戏大厅，他深呼吸一口空气，那双小小眼睛中的漆黑瞳仁散着细碎的光芒。
　　轻轻哼着歌，夏景眯眼笑着，迈步径直朝着登录室走去。
　　目前游戏大厅的公共登录室总共有一百多个，会根据在线玩家的多少自动增减。
　　有不少零散玩家站在无人的登录室前，踌躇不敢进。
　　这成片的登录室中，还有许多亮着绿灯，表示“有人”的房间。
　　冷不丁的，其中几间房间被从内打开门，而从里头出来的人，或是满身血污，或是脸色苍白，浑身是汗，也有相对从容，面不改色。
　　看到这些人，那些还未登录的玩家们也是面色不停变幻。
　　有的不想再犹豫了，捏紧拳头就“砰”一声打开登录室走进去。
　　有的直接心态崩溃，抱着脑袋蹲了下去，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和这些人形成了极度的反差，夏景在亮着红灯，显示无人的登录室前几乎没有停步，拉开门就走了进去。
　　他那一闪而过的侧影，引来不少意义丰富的注目。
　　小小的门关上后，登录室中唯一的陈列物，一台如同ATM机一样的机器，亮起了屏幕。
　　屏幕上以小框展示着各种副本，一页十六个副本，总共六十二页。
　　副本以难度从低到高的方式排列。
　　夏景看到副本，就像是干渴许久的沙漠旅人喝到了水一般，整张脸都焕发出了光彩。
　　站定后，他充满兴致地直接点到了最后一页，随即挑起了眉梢。
　　——没太出乎意料。
　　今天依旧没有四星副本。
　　六十二页的尽头，最后一个副本，依旧是三星副本。
　　夏景沉吟，往前翻了翻，大部分三星副本，此时小框画的右上角，都显示着“0”，也就是，此时并无玩家登入此副本的意思。
　　玩家进入登录室后会自动扣除两个积分点，而进入登录室并不代表就一定能开始副本游戏。
　　每个副本都有人数要求。
　　一旦玩家选择了一个目前无人的副本，然而等待三个小时，这个副本的人数要求也没有被满足的话，副本就会自动将玩家吐出来。
　　那两个积分点，也就此浪费了。
　　不少新玩家本身积分就不多，在还未摸透规则的情况下于登录室中将积分全部浪费完，便失去了自主选择副本的机会。
　　七天时限一到，笑脸城会自动将他们吸入任一副本，生死由命。
　　夏景倒也不会干头铁入无人副本的事，那只是纯粹浪费时间罢了。
　　他想了想，唤出了当初他用积分买下的玩家全息小屏。
　　全息小屏展示在他的面前，夏景点入论坛，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帖子。
　　“咬咬牙还是把全息小屏给买了，现在只剩下了十个积分点，有没有大佬愿意带新人赚积分啊QAQ”
　　“有人来聊聊之前开过的几个四星副本吗[1][2][3][4]”
　　“昨天下午四点《人类去死》那个副本里的傻逼独眼龙，你他妈有本事偷我道具有本事来游戏大厅跟我单挑！[1][2]”
　　“那个神神秘秘的安全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有大佬替新人科普下吗？”
　　“新人求问，目前为止有人成功赚满了一万积分，离开这里的吗……”
　　“今天人很少吗，怎么到目前为止都没人进三星副本？”
　　夏景迅速浏览了遍，点进了最后一个帖子。
　　帖子是上午九点发的，到目前为止已经中午十二点，依旧没有人响应楼主，一起进三星副本。
　　仅仅夏景和楼主两个人，也远远不够一个三星副本的玩家人数。
　　夏景倒没怎么失望，对他来说，玩低星副本也是玩，也一样能采集“物资”——怪物。
　　他索性关闭了全息屏，抬起手，在机器上选择了“今日新增”栏目，统共13个副本展现在夏景面前。
　　其中10个一星副本，3个二星副本。
　　二星副本中，又有两个人数已满，游戏正在进行中。
　　剩下的唯一一个二星副本，右上角显示着“8/9”。
　　副本要求九个玩家，此时已有八个玩家登入。
　　夏景凝眸，扫过这个副本的名字与封面。
　　《不要去想！》
　　封面的中间是一团扭曲的漆黑色块，色块延伸着几根触角，有些像八爪鱼，怪物的脸上有着一双弯钩月亮般笑眯起来的眼睛，和一张惨白森然的嘴。
　　盯久了，似乎还能从这个怪物的正面看到一张，扭曲的人脸。
　　夏景眯了眯眼。
　　那张人脸像是封面自动浮现出来的，又像是盯久了产生的幻觉，让人无法分辨。
　　夏景很快转移了关注点。
　　怪物后头的背景当中，则是零落排布的各种日常生活场景，有办公的大开间，有拥挤的超市、宽阔的马路、温馨的家、学校教室等等……
　　一时让人找不到什么规律。
　　信息非常破碎。
　　嗯。
　　就这个吧。
　　希望，能有趣一点。
　　如此想着，夏景笑着轻点这个副本的封面，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
　　……
　　不知过了多久，夏景是被一阵悠扬的音乐惊醒的。
　　随着音乐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道温柔的女声，进行着温柔的呼唤。
　　“各位同学，起床了，各位同学，起床了……”
　　“请在洗漱完毕后，到食堂用餐，吃完早饭，要尽快到教室，开始早读哦……”
　　耳朵边响起了“吱呀”“吱呀”的声音，那是简陋的木质床板被按压时闹出的动静。
　　夏景觉得脑袋有点昏昏沉沉，撑起上半身的瞬间，他就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白底蓝边的单薄春季校服。
　　下身则是一条宽松的配套长裤，闷在被子底下，仅仅是醒来这么一分钟，就已经让人感受到闷热。
　　……二星副本，简陋是可以想象的，只是连睡衣都不给一套，也未免过于简陋。
　　夏景沉默一秒，掀开被子，无声地往四周看去。
　　一个宿舍，四张床。
　　床下是书桌，所有人都睡在上铺。
　　除他之外的三个人——
　　一个是看起来同样二十岁出头，戴着一副眼镜，瘦弱，长相普通的青年，此时正在迷迷糊糊地揉眼睛，懵逼地张望这间宿舍。
　　一个是肌肉虬结，肤色黝黑，像一头熊一样，面相亦有些凶悍的男人，正在警惕地打量着其他三人。
　　另一个人睡在夏景的对床，抬手揉着额头。
　　他看起来很高，也许有将近一米九，肩膀宽阔，面容英俊，冷白肤色，一双桃花眼有些恹恹，显示着他正在努力摆脱困倦，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夏景他们。
　　四个人，毫无疑问都是玩家。
　　四个人，不管年龄大小，全都穿着嫩葱葱的校服。
　　……就非常滑稽。
　　小眼镜最先打破寂静，他清了清嗓子：“咳……”
　　夏景、桃花眼、熊一样的男人齐刷刷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小眼镜顿时成为焦点，压力骤增。
　　他干笑道：“那什么……我就是想先下床撒泡晨尿，憋得有点急哈！”
　　说完，他就怂巴巴下了床。
　　其他三人：“……”
　　夏景轻轻一笑，也动了。
　　熊一样的男人和桃花眼又顿时看向了夏景。
　　“我也去厕所，”夏景抬眸，似笑非笑，“怎么……想一起？”
　　桃花眼思索一秒钟，跟着下床。
　　熊一样的男人又目光锐利地盯向他。
　　桃花眼勾唇，懒洋洋道：“别害羞，想一起来上厕所就下来排队，用不着眼神请示。”
　　熊一样的男人差点被噎死！
　　谁特么进了副本还有心情上厕所，谁特么上个厕所还害羞，谁特么向你请示了！
　　话说，一个个进了副本第一件事情就是上厕所，这算什么操作啊？！


第3章 不要去想！（一）
　　最终，熊一样的男人排在第四个上了厕所。
　　事实证明，生理反应是挡不住的，他在进副本前，水喝得确实有点多……
　　夏景和桃花眼只去厕所洗了把脸。
　　注视着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面孔，夏景回忆着方才醒来时的那种昏沉感，若有所思。
　　四个人前后出来很快。
　　“外面已经有不少学生出来了，”寝室的门上有一道透明的小窗，小眼镜咽了咽口水，紧张地观察着外头，相当自来熟地说，“同志们，怎么说，我们接下来怎么行动？”
　　桃花直接打开了门，小眼镜被吓得惊叫一声。
　　——而走廊上的学生npc们只是古怪地瞅了他一眼，便面色如常地走了。
　　除了学生npc，此时杵在走廊上的，还有斜对角的另一间寝室，417寝室门口的四个学生。
　　那四个“学生”，分别是两个女孩，一个男青年，和一个……老奶奶。
　　其中一个女孩竖着马尾辫，个子有些高。
　　另一个女孩头发披散到肩膀，眼睛很大，是非常甜美的长相。
　　两个女孩互相搀扶着，紧紧依偎在一起，两人手上还各拿着一把匕首，紧张地对着那些路过的学生npc。
　　那些学生npc的眼神更加古怪戒备了，像是随时准备去报警。
　　老奶奶头发花白，眼神似乎也不太好，她正在努力地瞅着这幅景象，那表情一看就有点懵。
　　她的身上亦穿着那一点都不和谐的春季校服。
　　而剩下一个男青年……他“嗷”一声朝着夏景他们这边的桃花眼熊抱了过来，哭嚎道：“仰哥，原来你在另一个寝室呢，我醒来没看到你我真特么天都塌了！”
　　被称作“仰哥”的桃花眼一脸黑线地接住他。
　　小眼镜吃惊道：“怎么这宿舍还男女混住的啊？”
　　一个男生和其他三个女性住在一起，这也可以？！
　　说起这，男青年轻咳一声羞涩道：“我也觉得这略略有点不大合适，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哈！”
　　桃花眼斜了他一眼，显然没信他的鬼话，嫌弃地把他推开后，对那两个拿着匕首的女生淡淡说道：“先把匕首收起来吧，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有没有进过二星副本，二星往后的副本和一星副本不太一样，不是上来就开始怪物逃杀的风格。”
　　两个女生一愣，高马尾忐忑道：“啊，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进二星副本……”
　　她们是被吸进笑脸城没多久的新人，还没积分买全息小屏，也没有渠道获得什么情报，只知道笑脸城内所有副本的通关准则只有一条——斩杀怪物。
　　她们之前所经历的一星副本，无一例外全都是上来就怪物贴脸，玩家逃生。
　　所以她们在出寝室门前就把武器给攥好了，生怕这个副本封面上那个章鱼怪开门就直接糊过来。
　　小眼镜有些尴尬。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进二星副本，但刚才也习惯性地犯了和这两个女生一样的问题，不敢出宿舍门。
　　然而实际上，二星往后的副本，和一星副本是截然不同的。
　　他解释道：“一星是基础副本，副本里的怪物会非常显眼，基本上游戏一开始，怪物就会出现在你们的视野里头。你们不会不知道怪物长什么模样，只要能杀死怪物，就能通过副本。”
　　小眼镜推了推眼镜，叹气道：“但是二星往后的副本，玩家们想要赢，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先确认清楚，怪物到底是什么。”
　　两个女孩子一愣，吃惊道：“什么意思？二星之后的副本里头，怪物难道还会伪装？伪装成……人吗？”
　　熊一样的男人嗤笑道：“不仅仅是‘伪装成人’，它们也有可能并没有伪装，只是我们很难发现它们，就跟变色龙会融入到环境色里头去一样。也有可能它要等到一定的时机才会出现，甚至有可能怪物的形态是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那种。”
　　两个女孩子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游戏还未正式开始，她们已经感受到了难度。
　　“所以谨慎动手哈，如果杀错成npc，或者不小心损坏了副本环境，是要被关系统小黑屋的。”小眼镜提醒道。
　　小黑屋是笑脸城副本游戏中的惩罚措施，玩家被关进去之后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参与游戏。
　　听起来好像反而是件好事，然而小黑屋将玩家重新放出来的时机往往非常险恶，有不少玩家死在了踏出小黑屋的那一瞬间。
　　老奶奶在一旁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
　　熊一样的男人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旁一道喑哑的嗓音响起。
　　“这个副本一共九个玩家，目前还有一个玩家没有出现。”
　　这道提醒让所有人想起了这回事。
　　桃花眼这一刻又仔细打量了下夏景。
　　青年站在角落中，光线没有撒到的阴影里，理应存在感降低到了极致，但桃花眼并没有真正忽略掉他。
　　他扫了眼夏景的后脖颈，而这一扫亦引来了夏景的回视。
　　两人对视一秒，桃花眼率先挪开了目光。
　　听到夏景这句话，小眼镜立刻跳了起来：“对了，我兄弟和我一起进的副本，他还没出现呢，既然大家都是学生，那他肯定也是。他怎么还没出来，难道在其他楼层？”
　　说到这里，高马尾女生一指前头，道：“诶，你们看，那间寝室门口聚了好多人啊，他们在看什么？”
　　大家往前看去。
　　只见前方411寝室门口，十七八个学生npc聚集在那里，有人捂着嘴，有人神色惊惶，他们在低声地议论纷纷。
　　大家心里忽然浮现出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还有一个玩家没出现。
　　如果大家的身份都是学生，那么他必定是单独一人在另一间寝室。
　　小眼镜心里一紧，带头冲了过去！
　　夏景跟随在大部队的最后头，离开之前，回头看了眼他们刚才出来的这间寝室。
　　414。
　　414，417，副本的恶意简直溢出来了。
　　夏景双手插着裤子口袋，穿过那些低低絮语的学生们，慢慢地走入到411寝室当中。
　　依旧是四人一间的寝室。
　　靠窗左边的那一张上铺上，依稀能看到一个人静静平躺着的身影。
　　小眼镜已然通过爬梯爬到了上铺，他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那人，脸上失去了表情。
　　夏景停了下来。
　　桃花眼冷静地走过去，爬上爬梯，爬到一半就已经足够看清上铺那人的脸。
　　过了几秒，他退了下来。
　　男青年紧张道：“仰哥……怎么了，什么情况？”
　　桃花眼：“死了。”
　　两个女生倒吸一口冷气。
　　大眼睛女孩不敢置信道：“死了？！怎么会有玩家开局就死了？我们醒过来到现在才几分钟？而且二星副本的怪物不是跟一星副本不一样吗，不是要先找到怪物再说吗？”
　　桃花眼平静地说：“我们要先找到怪物，和怪物开局就会杀人并不冲突。”
　　老奶奶不知所措地喃喃道：“造孽哦，造孽哦，怎么、怎么就死人了……？”
　　熊一样的男人也被这第一个玩家的开局死给吓到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转过身，拎起一个学生npc的衣领，凶神恶煞地怒吼：“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怎么死的，你们都看到了什么？！刚才有哪些人从这间寝室里出去了？”
　　人必定是怪物杀的，难保怪物杀了人之后，是否重新伪装成人类，混进了人群当中。
　　被熊男揪住衣领的npc被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寝室三个刚才出门前看他还没醒，就去叫他，结果谁知道——除了我们也没其他人啊，他的死跟我们也没关系，你你你你放手啊！”
　　夏景迈步朝里头走去，就像桃花眼方才那样，爬上了爬梯。
　　小眼镜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喃喃道：“不可能啊，怎么会开局就死了，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怪物杀人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吧……而且这不是才二星副本吗，三星副本都没听说有人开局就死的啊……”
　　夏景爬到一半，停下，仔细端详着躺在床上那个已死之人的脸。
　　这个玩家和小眼镜是差不多的年纪，样貌普通，身上和他们一样穿着春季校服。
　　也许是在游戏里的缘故，什么尸僵、尸斑……看不出来，他闭着双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肤色、唇色，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还挺红润。
　　但是——
　　确实已经没有呼吸起伏了。
　　夏景伸手触碰了下，感受到那冰冷的体温，便收回了手。
　　这个玩家仰面躺着，面容平静……倒也说不上。
　　夏景的目光在这个人眼角的泪痕上一扫而过，又看了眼这人右手边的手机，伸手点了下，是关机状态。
　　下一秒，急促的脚步声闯入了这间寝室。
　　“让一让，不要聚集在这里，都几点了，赶紧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去早读！”
　　夏景回过头，只见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师模样的女性npc带着四个保安和两名医护人员走了进来，开始赶人。
　　“这里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你们就不要看热闹了，” 女老师严厉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圈，对着还杵在爬梯上的夏景与小眼镜冷冷道，“你们两个还不快下来，什么东西都不准动，也不要耽误急救！”
　　急救已经没用，人死了多久都不知道。
　　不过夏景没说什么，就这么下了爬梯。
　　没多久，在保安们的驱赶下，几人被迫离开了学生宿舍，慢吞吞跟着学生npc们走往食堂。
　　在食堂坐下，一行人根本没胃口吃饭。
　　他们听到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响，回过头去，依稀能看到远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出去的身影。
　　食堂的时钟显示时间已经到了七点，这对任何一所高中来说都已经不算早，所以食堂里的学生也已经寥寥无几。
　　而他们八个玩家，就坐在一张长桌的两边，面面相觑。
　　“你们觉得刚才怪物就在我们身边吗？”高马尾不安地问。
　　“不知道，但是和那死掉的兄弟一个寝室的三个npc看起来也不像是怪物……”男青年纠结地说。
　　桃花眼说道：“二星副本难度不算高，但也没低到一眼就能让我们识破怪物身份的程度。”
　　“早上这件事留着等会儿慢慢思考，现在先抓紧时间自我介绍下吧，至少先互相告知下名字，方便交流。”
　　小眼镜抽泣一声。
　　老奶奶叹气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
　　“那你先说吧，你叫什么名字？”熊一样的男人盯着桃花眼。
　　桃花眼瞥了瞥他：“我叫宋仰。”
　　熊一样的男人握紧拳头：“……你果然就是宋仰。”
　　刚才那个男青年叫这个桃花眼“仰哥”时，他就敏感地想到了那个名字。
　　名叫宋仰的男人没说什么，似乎懒得掩饰身份。
　　夏景虽然玩论坛，但是玩得不多。
　　他之前并未听说过“宋仰”这个名字，因此就和其他几个差不多新的新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桃花眼。
　　桃花眼长得非常好看，坐在那就跟一副画似的，冷静的模样亦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男青年被一大早的开局死搞得有些蔫巴：“我叫贾清，我今天其实也是第一次进二星副本。”
　　“怪不得，”熊一样的男人哼笑，“我就说宋仰怎么可能会来二星副本，你们俩是朋友吧，带兄弟涨经验呢？”
　　宋仰还是懒得理这家伙，贾清闷闷地嘟哝：“……带兄弟涨经验碍你事啦。”
　　高马尾的女生低声道：“我叫王跃冉，她叫许今，我们两个也是朋友。”
　　大眼睛女孩许今沉默着。
　　明明气温不低，她却浑身浸着一股寒意。
　　小眼镜哑声道：“……我叫刘意，我，我那兄弟名字叫黄默，我们之前都已经闯过两次二星副本了，没想到……早知道就……”
　　他的眼睛又红了。
　　“你也没有预知能力啊。”贾清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索性闭了嘴。
　　熊一样的男人冷冷道：“我叫金楠，你呢，胖子，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挂着一张发面馒头般脸蛋的“胖子”夏景眸光一转，轻飘飘看向他。
　　金楠一顿。
　　……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总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说胖子有点过了吧，身上还是挺瘦的啊。”贾清小小声地吐槽。
　　夏景挑唇，不以为意，慢慢道：“我叫夏景。”
　　宋仰就坐在夏景的身边。
　　他的视线再次轻轻扫过夏景的后脖颈。
　　纤细的脖颈，靠近右耳的那一侧，一个小小的人脸标志不遮不掩。
　　这是进过安全屋的标志。
　　而此时此刻，这个青年的人皮面具道具，又是否正在使用当中？
　　宋仰若有所思地扫过夏景那张大脸，小小的倒三角眼，塌鼻子和厚嘴唇。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夏景回过眸来，戏谑一笑。
　　宋仰：“……”
　　有种被噎到的感觉。
　　近距离看这个人这种笑法，还挺有杀伤力。
　　宋仰觉得这个人绝对是故意这么笑给他看的。
　　金楠目光一转，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老奶奶身上。
　　他的语气，也变得讽刺了起来：“老人家，你呢，没走错片场吧？”
　　他那不客气的语调让其他几个人蹙了蹙眉。
　　说实话，在危险的副本里头，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伙伴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然而大家都是被迫进入这个恐怖世界的，会进高星副本，也是为了获取更高的积分，为了能更早地摆脱这个恐怖世界。
　　冷嘲热讽的，没必要。
　　王跃冉警惕地看着金楠，放开自己的姐妹，扶住了老奶奶的手臂。
　　——更重要的是，笑脸城虽然不允许玩家之间互相残杀，但是有一条人头积分规则。
　　玩家在副本中死亡，他的积分会平均分配到最终存活的玩家头上。
　　所以，有些玩家会在副本里利用规则坑害其他玩家，夺取人头分。
　　而像老奶奶这种老弱病残群体，往往是这类凶残玩家的首要目标。
　　王跃冉小声道：“奶奶，没事的，二星副本看起来用脑子比较多，不像一星副本一样需要逃来逃去，打来打去的，这反而是件好事。”
　　她本想安慰下老奶奶，没想到老奶奶开口就是一句：“……孩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几个人一顿。
　　老奶奶颤颤悠悠道：“我、我就出门买了个菜，被一辆电动车撞到了，怎么没去医院，反而来学校了？而且怎么会死人呢，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死了……”
　　几人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宋仰确认：“老奶奶，您是第一次进这个地方？”
　　老奶奶茫然地点了点头：“我醒来时，就看到好多张小画，有个声音让我选一张画，可那些画看起来都怪恐怖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选，就随手选了这幅，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我们可以、可以报警吗？”
　　随着老奶奶最后一句犹犹豫豫的话语，金楠无语地笑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老奶奶竟然是个纯新手！
　　王跃冉她们也愣了。
　　纯新手在被初次吸纳进入恐怖世界时，都会在意识中接收到笑脸城的系统规则讲解。
　　他们没有退路，但要进入哪一个副本，却是最开始就可以选择的。
　　可老奶奶也许是没听清楚，也有可能是没听懂，竟然上手就选了一个二星副本……
　　金楠丢下一句：“拖油瓶你们爱带你们带去，反正我是不会管的！”
　　说完，他就站起身，准备离开食堂了。
　　大家反应过来，眉头皱得更紧。
　　“什么拖油瓶，真没素质！”王跃冉低声道，“奶奶，你别听他的，我们会保护你的！”
　　在场几个家里都有老人，就算老奶奶是个纯新人，可一些规则教一教就是了，金楠这种话他们可听不下去。
　　“话说他去哪里啊？”贾清傻傻问了一句。
　　“已经七点半，不管是哪个学校都快开始上课了。”夏景轻声说道。
　　恰好，不远处有个学生嘴里咬着包子急急忙忙跑出来，对他们喊了一句：“你们还不走啊，第一节 是语文课，要是迟到了张老师可是会骂人的啊！”
　　npc给信息了。
　　宋仰站起身，示意贾清把老奶奶扶上：“走，去教室。”
　　*
　　这是一所高中，毫无疑问。
　　学校面积不大，从食堂跑去教学楼只用了几分钟。
　　跟在npc的屁股后头，一行人来到了高二十二班。
　　一个班级大概五十多个人，此时其他所有学生都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大声早读，空出来的位置，刚好有九个。
　　不对，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九个”已经不是“刚好”了。
　　刘意想起自己的兄弟，擦了擦眼睛。
　　九个座位，两两同桌的座位有三对，其中两对排布在教室的中间，一对在第一排。
　　另外三个座位，分别分布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左边靠走廊位置，和右边靠窗位置。
　　来的路上，几人又简单交流了下。
　　他们目前还不知道那个章鱼怪物到底藏在哪里。
　　最简单的推测，如果章鱼怪伪装成了人类，那大概率不是学生就是老师。
　　最开始他们怀疑怪物藏在了学生中间，可仔细一想，那怪物在封面上长得像章鱼，但实体不见得一定就是固定的形状，需要和人一样闯入寝室才能杀人。
　　玩笑脸城的副本游戏，必须放开思路去想。
　　怪物也有可能是流体，那么无论伪装成谁，它或它们都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把玩家给杀了。
　　冷静下来思考，甚至还有一种可能。
　　——那个叫黄默的玩家，不是由怪物直接杀死的，而是单纯触发了怪物相关的死亡机制。
　　鉴于此，他们没必要再拿早上那起事件局限性地去看待整个副本。
　　信息这么少，还不如凭直觉猜测一下。
　　看多了灵异鬼怪小说，王跃冉、许今、贾清一致认为，校园副本，怪物指不定就是老师。
　　因此，目前来讲，这一堂课……谁离讲台最近，也许谁就离怪物最近。
　　而有两个座位，刚好就在讲台的下面。
　　“每张桌角上都贴了学生姓名，”宋仰飞快地扫了眼，“看来不用我们自己分配座位了。”
　　金楠沉着脸，四处扫了扫，发现自己的位置是最后排那个空位，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坐下，幸灾乐祸地看着其他几人。
　　宋仰和贾清的位置连在一起，是正对着讲台的中间排位置。
　　王跃冉和许今这对姐妹花也坐在一起，就在宋仰贾清他们的右前方。
　　刘意一个人坐在了靠走廊的那个空位。
　　而第一排正对着讲台的那两个位置，写着“夏景”和“蒋春花”两个名字。
　　夏景挑起了眉梢。
　　众人各种各样的视线，集中到了夏景和老奶奶的身上。
　　俨然，他们已经成了此时八个人中，距离危险最近的两个人。
　　同时，也是最有机会斩杀怪物的两个人。
　　可一个瘦弱的青年，一个老人，实在是……
　　王跃冉张了张嘴：“奶奶……”
　　宋仰思索了下，尝试着朝第一排走过去。
　　他身旁，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学生立刻抬头冷冷提醒：“快要上课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不然被张老师发现了，后果自负。”
　　宋仰脚步一停。
　　“看来副本不允许玩家们任意调换座位，还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吧，”小眼镜刘意小声提醒道，“而且现在也不能确定上课过程中一定会有危险。”
　　破坏副本规则的后果，最大可能就是被关小黑屋，改变不了局面，还会导致非战斗性减员，没有意义。
　　王跃冉在一旁看着，有些着急。
　　她从空间袋里拿出一把匕首塞给了老奶奶：“奶奶，我这有多的武器，你先拿着，万一有情况，我们都会帮你的！”
　　贾清也连忙把空间袋里他和宋仰多余的武器贡献了出来。
　　老奶奶年纪大了，可到了这一步，该懂的已经都懂。
　　固然怪诞，但她早就过了怕死的年纪。
　　她只接受了王跃冉的好意，便道：“多了我也使不动，谢谢你们了，但是都收回去吧，啊，听话。”
　　夏景从宋仰身上收回了目光。
　　他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对老奶奶道：“奶奶，我们过去坐下吧？”
　　老奶奶点了点头，回了声“诶”，便佝偻着背脊，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到第一排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等到夏景在她身旁落座，她还安慰夏景道：“孩子，如果打不过怪物，你就别管我，赶紧逃，你还年轻，我年纪大了，死了不要紧——”
　　“奶奶。”夏景打断了奶奶的话语。
　　他的嗓音虽然粗糙沙哑，缓慢的语调却依旧能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亦像是一汪清泉，莫名能让人冷静下来，安心下来。
　　夏景微笑：“游戏里最重要的是思考怎么去玩，而不是怎么去死。”
　　教室门口，“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响起。
　　早晨在宿舍中驱赶他们离开的女老师，快步走进了教室里，严厉的目光冷冷扫过教室中众人。
　　而他进入副本游戏的目的——
　　夏景看着女老师，轻轻转了圈笔，唇边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除了游玩，就是为了抓怪物回去。
　　大卸八块，物尽其用。


第4章 不要去想！（二）
　　张老师穿着一身白衬衫西装裙，长发盘起在脑后，精干严谨。
　　脸色苍白，双唇紧抿，一双浓黑到诡异的眼眸从底下缓缓扫过时，坐在最后排的金楠已经绷起了浑身的肌肉，悄悄攥紧了手里的砍刀。
　　刘意和贾清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王跃冉和许今一对姐妹花也紧靠在一起，一边戒备地盯着讲台上的老师，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最前排的夏景和老奶奶。
　　宋仰的目光在女老师身上停留片刻，便落到了夏景的后脑勺上。
　　直觉是件很奇妙的东西。
　　宋仰莫名觉得，这个戴着人皮面具的青年，应该不弱。
　　这是他刚才没有多插嘴的原因。
　　张老师重重放下讲义，“咚”的一声，随即双手一展，撑在了讲台上，语气森然地说道：“今天早上，有一个同学死了。”
　　一句开场白，教室里落针可闻。
　　“黄默黄同学，相信你们都认识！今天早上的事情，也有许多同学已经看到了！”张老师的声音有些尖锐，她充满愤怒地恶狠狠说道，“已经过说许多次，你们作为学生，只要专心学习就可以，把所有心思全都用在学习上！”
　　“其他的，不要去听，不要去看，更不要去想！”
　　底下八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不要去想！
　　夏景若有所思。
　　副本的主题，出现在了这里。
　　张老师拍着讲台，吼道：“做不到这一点，下场就会跟黄默一样！你们希望变得和他一样吗？！”
　　角落里，刘意紧紧咬住了牙关，才忍住没在这个时候发出声。
　　什么叫做不到这一点，下场就会跟黄默一样？
　　黄默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老师说出这番话，果然她就是副本怪物？
　　张老师说完这番话，冰冷的眼神再次扫过八人，刘意金楠他们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喉咙。
　　而张老师忽然九十度角猛地倾下身，就像是一只狮子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突然匍匐到了地上，又像是一只巨大的虫子，趴在了讲台上——
　　许今和王跃冉被吓得低呼出声。
　　坐在第一排，被老奶奶紧张地护在怀里的夏景，面色毫无波澜地与近在咫尺的张老师对视着。
　　张老师的脸，近到夏景几乎能清楚感觉到面前这个不知是npc还是怪物的人冰冷的吐息，看到对方嘴巴一张一合时，那一粒粒洁白的牙齿。
　　张老师盯着夏景，阴恻恻道：“夏同学，你刚刚才在想什么？”
　　中间排位置，以防万一，宋仰还是从空间袋里取出了一把匕首，无声地注意着前方的情况。
　　夏景身边，老奶奶几欲起身，挡在夏景身前。
　　一只修长的手轻描淡写将老奶奶按了回去。
　　夏景粗粝的嗓音在教室中响起，不紧不慢：“报告老师，我刚刚在想，黄同学是怎么死的。”
　　教室里静默了几秒钟。
　　随即响起几道抽气声。
　　张老师的眼神更为森然，眼球几乎快要脱出眼眶，她语气阴冷道：“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去想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最后排金楠看夏景的眼神已经跟看一个找死的傻逼没区别了。
　　其他几人亦是被吓得都快从座位上跳起来——这么直白地挑衅怪物真的没问题？
　　怪物是要杀，但如果不小心给点亮狂暴状态就不太好了吧？！
　　与他们的紧张不同，夏景打量了会儿张老师这幅模样，轻轻一笑，说出的话轻飘飘的，甚至有几分柔软：“但是老师，你没说不让问啊。”
　　张老师：“……”
　　其他几人：“……”
　　这个“但是”的逻辑好像有点不太对，但是一时又让人反驳不出来！
　　张老师明显也被噎到了，愣在那一秒钟没说出话。
　　夏景友善提醒：“老师，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冷静一下，赶紧进入正题吧。”
　　其他几人：你特么是校领导吗？你竟然还有心情提醒怪物冷下来赶紧干正事？？
　　张老师被夏景噎得脸都扭曲了。
　　她的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情绪非常激荡，然而又与夏景对视了一会儿，在夏景始终非常平静的视线下，她……眼皮一抽，不甘地回避了眼神。
　　直起身，拿起讲义，张老师不爽地清了清嗓子，冷冷道：“……好了，开始上课，不过我必须再次严肃地提醒你们一遍，不管是今天黄同学的事，还是其他任何事情，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张老师不是怪物。”中间排，宋仰轻声说道。
　　贾清听到这句话，愣了愣：“什么？怎么说？”
　　第一排，夏景用笔敲了敲桌面。
　　副本怪物千变万化，还会叠加各种各样的伪装，但是大部分副本怪物有两个非常明显的特征。
　　一是会异变。
　　二是会杀人。
　　所谓的会杀人，就是指猎物送到了它们面前，还施与了一定刺激时，副本怪物必然会杀人。
　　但是夏景做到了这种程度，张老师依旧没有任何表现，这足以证明，张老师不是这个副本的怪物。
　　夏景用手撑着下巴，慢吞吞翻开桌上的课本。
　　一个副本可能只有一个怪物，也可能会有主怪与无数副怪。
　　夏景倒是希望怪物越多越好，这样收获也更大。
　　可张老师竟然连副怪都不是。
　　……可惜了。
　　背对着他，正在高声讲课的女老师npc莫名打了个冷战。
　　一群玩家竟然正儿八经听了堂文言文课，等到下了课，脑袋已经晕晕乎乎。
　　“卧槽，我好不容易高中毕业上大学了，竟然还要在恐怖游戏里重温一遍《出师表》，”贾清抓着脑袋吐槽，“仰哥，我们真的要做布置的作业吗，在校园副本里不做作业会被关小黑屋吗？！”
　　宋仰没有理会他，而是皱眉观察着周围。
　　也是这时，贾清才意识到，一下课，整个教室瞬间嘈杂了起来，五十多个学生，几乎同时叽叽喳喳地开始讲话。
　　就这么会儿功夫，他们前排和左右两边的同学已经全都转身面向他们，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好奇八卦地对他们说：
　　“诶，你们早上是不是看到黄默了呀？”
　　“他是真的死了吗？”
　　“好可怕，他的死相怎么样，痛苦吗？”
　　“人死了是什么样子的呀，有尸僵吗，有尸斑吗？”
　　……
　　第一排，夏景和老奶奶身后的几个同学起身凑到他们耳边，叽里咕噜地讨论。
　　王跃冉和许今被左右两个女同学抱着手臂八卦。
　　还有刘意、金楠……
　　整个教室仿佛一锅煮沸了的汤。
　　“没想到黄默竟然会突然死了！”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啊，有人知道吗？”
　　“有人说他死的时候还在哭，是不是真的啊？”
　　“他是死在了半夜吗，还是死在了清晨？”
　　——突然之间，教室左上角的广播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一道粗嘎的男声吼道：“专注学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教室里寂静了一瞬。
　　五十几个学生，像机器人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定在了那里。
　　这诡异的集体寂静让金楠几个人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下一秒，仿佛是没再接收到多余的指示，所有学生再次活跃地讨论了起来。
　　中间排，大眼睛女孩许今总觉得有些心慌，她弱弱地对一个男同学说：“……老师不是不让去想黄同学的事情吗……”
　　男同学听到这句话一顿。
　　随即，他怪异地笑了笑：“但是老师没有不准我们说啊！”
　　许今和王跃冉齐齐打了个冷战，两人对视一眼。
　　等到再次上课时，几个玩家都觉得自己快要被连续十五分钟的噪音轰炸搞到心理性脑震荡。
　　而这十五分钟，也充满了信息量。
　　人在接收到信息——特别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信息时，无可避免地就会开始思考。
　　这几乎是本能。
　　贾清沉默半天，压低声音对宋仰道：“仰哥……你觉得我们要听那个张老师的话吗？”
　　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这句由女老师和校园广播说出来的话语，很像是一条副本规则。
　　宋仰听到他的问题，轻声回答：“不准听什么，不准看什么，不准想什么？除非我们把耳朵堵起来，把眼睛蒙起来，不然我们不可能停止接受讯息。那么，我们又要怎么停止我们的大脑活动？活着的标志就是还会思考，想要我们不去想——”
　　宋仰的嗓音充满着冷感：“除非人已经死了。”
　　贾清抖了抖。
　　所以，“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这几乎是一句不可能做到的话。
　　贾清咽了咽口水，不知不觉间，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宋仰却忽然懒洋洋笑了笑，道：“所以，在这个副本里，我们应该考虑的是，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什么能想，什么不能想。”
　　前排，夏景垂眸，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这个副本最不想让他们去思考的事情，也许就是最危险的事情，同时，也许也是通过这个副本的关键。
　　*
　　中午，八个玩家聚集在食堂。
　　早饭没吃，他们早已饥肠辘辘，怎么没胃口都得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金楠一边塞着饭，一边强调：“不要相信那个npc说的鬼话，每个副本都最好玩家全体留下来，所有人都不要通关，这个副本肯定也是一样！如果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去想，那我们要怎么找到怪物，怎么离开副本？！”
　　王跃冉虽然最讨厌金楠这种没礼貌的家伙，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是对的。
　　刘意迟疑道：“但是，副本不可能把‘不要去想’当做阻碍玩家通关的关键。”
　　如果副本觉得仅仅是一句“不要去想”就能把玩家吓得停止思考的话，那么所有副本都能来上一句“不要去想”。
　　可现实情况是，他们只在这个副本里遇到了这种情况。
　　所以“思考”在这个副本里，必然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金楠不屑地嗤笑一声，道：“刚才下课时那些学生讨论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吧？我听到的内容是，这个学校里经常会出事，死的学生不止一个了，老师让所有学生不要去听去看去想，肯定是想把事情压下来，不然事情闹大了，学校可不就完了？”
　　“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这根本不是什么副本的规则，而是这所学校心虚的表现，”金楠眯眼道，“这所学校有问题，死的学生这么多，怪物肯定在老师中间。黄默肯定是一进副本就不小心知道了什么秘密，才会被怪物杀掉灭口！”
　　他的话音落下，其他几个人都在暗自思考。
　　小眼镜刘意犹豫了下，鼓起勇气说道：“虽然我觉得‘不要去想’这句话没那么简单……但是确实，不去思考我们就得不到答案。而且我还是很在意黄默的死……所以，可以请大家互相交换下得到的信息吗？”
　　大家面面相觑。
　　“这才对嘛！”金楠靠在了椅背上，得意地翘着二郎腿，“你觉得呢，宋仰？”
　　夏景看向始终没有发言的英俊男人，心中越发觉得有意思。
　　没做什么，却集火最多的人，往往也是最受瞩目的人。
　　夏景挑了根香菜放进嘴里品了品。
　　看来，他应该是一个排名很高的人。
　　宋仰瞥向金楠，懒懒道：“我没有意见。”
　　想法达成一致。
　　大家把吃完的餐盘推到了一边。
　　王跃冉和许今最先提供她们听到的讯息：“我们听说的是‘黄默’和老师们的关系不太好……特别是班主任，就是第一堂课那个女老师npc，好几次把他爸妈叫来学校过。”
　　贾清：“我和仰哥听到的是，‘黄默’好像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和谁走得都不近。”
　　说到这，贾清挠起了脑袋：“怎么聊着聊着感觉这个副本跟推理小说似的。”
　　夏景忽然转头问刘意：“你和黄默是从小认识的吗？”
　　刘意回过神，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们是发小。”
　　夏景认真地问他：“他们刚才说的这些内容，是现实中黄默也有过的经历吗？”
　　刘意愣了愣，迟疑地再次点了点头：“……经常被叫家长，和跟同学关系不太好这两点上，好像是差不多，其他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宋仰若有所思。
　　副本构造出来的当然都是虚假的世界，且是充满恶意的恐怖世界。
　　但，黄默现实中和副本里他这个身份所拥有的这两点共同点，是巧合，还是副本故意为之？
　　夏景问了刘意这两个问题后，也没说什么，只兀自思索片刻，道：“我和奶奶接收到的讯息和你们差不多，另外，黄默同寝室的男生说，昨天晚上黄默的手机响过两次。”
　　“昨天晚上？”宋仰敏锐地捕捉到这四个字。
　　如果说黄默在这个副本里的“过去”都是副本给予的信息，那么“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仅仅是讯息吗？
　　这个时间点离得太近，有些微妙。
　　“是，昨天晚上，”夏景不疾不徐地分析，“也许游戏从昨天晚上就正式开始，黄默是我们当中第一个醒过来的人。也有可能游戏是今天早上才正式开始，‘昨晚’相关的一切内容，依旧都是‘前情提要’。至于手机，今天早上在老师们闯进来前，我点过，是关机状态，应该电量已经耗尽。”
　　听到这里，大家还是一头雾水。
　　恐怖游戏整得跟推理游戏似的，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真的正常吗？还是他们走错了方向？
　　说到这，金楠坐正了身体，咧开嘴。
　　显然，他得到的讯息，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拿乔似的屈指点着餐桌，慢条斯理道：“除了这个校园的秘闻，我另外听到的有关黄默的事情是——”
　　“他对床的那个室友昨天半夜醒来过，当时醒来的时候，他发现黄默正笔挺挺地，没声没响地坐在床上，转头盯着他看。”
　　这句话一出，餐桌上瞬间没了声音。
　　贾清、王跃冉、许今、刘意都愣住了。
　　老奶奶“嘶”了声。
　　宋仰和夏景不动声色。
　　金楠恶劣地笑着：“大半夜的，也没开灯，他是怎么发现黄默是在盯着他看的呢？”
　　“据他说，黄默的眼睛本来就黑白分明，到了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窗外光线的加持，他的两只眼睛就跟两个大灯泡似的。”
　　“把他吓得，拉起被子闷住了头，但他感觉到黄默应该盯着他看了很久。”


第5章 不要去想！（三）
　　一时之间，餐桌上静悄悄的，其余几人都瞪着金楠看，气氛无端凉飕飕了起来。
　　“喀……喀！”食堂里的广播喇叭突然响起，把几个人吓了跳。
　　“——各位同学，各位同学！专注学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粗嘎又声嘶力竭的男声和课间时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但是有一说一，强调的次数多了，这广播根本起不到提醒与告诫的作用。
　　魔性的大嗓门灌进了脑袋里，反而跟有毒似的，让人大脑空白一瞬之后，忍不住开始想得更多。
　　夏景抬起头，四处转了转，发现食堂里四个角落都各有一个广播喇叭。
　　怪不得这道声音比教室里响亮了这么多。
　　贾清回过神，抱住了脑袋：“卧槽，什么鬼，走向突然灵异，一点都不推理小说了！什么叫半夜盯着他看啊，黄默这是被鬼上身了？”
　　王跃冉脸色煞白：“我宁愿打哥斯拉也不想打灵异副本啊！！”
　　刘意、许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尤其是许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格外不安。
　　金楠笑得特别恶劣，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
　　老奶奶连忙安抚两个女孩子：“‘不要去想’这个主题，听起来跟鬼上身也没什么关系啊，孩子们别怕，应该不是这样。”
　　金楠立刻冷下脸来，不屑道：“老人家，你才进过几个副本啊，懂什么？”
　　这时候，夏景用他带着点轻笑的嗓音重述了遍金楠的话语。
　　“黄默的眼睛黑白分明，到了晚上，两只眼睛跟灯泡似的？”
　　金楠唰一下看向夏景，眯眼道：“怎么，胖子你也有话说？”
　　宋仰靠到了椅背上，慢条斯理道：“人就算被鬼上身了也不会突然发生异变，眼睛变灯泡吧，这一听就是添油加醋过，纯粹为了增加恐怖效果的话转述出来有任何意义吗？”
　　宋仰这么一说，其他几个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金楠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敢情这家伙故意吓唬他们呢！！
　　顿时，几道愤怒的目光聚集到了金楠身上。
　　后者被彻底拆穿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喝起了可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贾清磨了磨牙，忍住想揍人的欲望，瓮声瓮气道：“但是仰哥，这半夜起来盯着人看算什么情况？”
　　宋仰张了张嘴，本想回答，结果又停住了，不知怎么想的，瞄了瞄夏景。
　　夏景接收到他的目光，无声地品了下这眼神，挑起了眉梢。
　　贾清懵逼地看看两人，干啥干啥，怎么眉来眼去的！
　　夏景的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捻了捻。
　　他轻笑出声，调整了下坐姿，说了句：“首先，我们还是要确定副本真正开始的时间点。”
　　所有人看向了他。
　　青年……脸虽不忍直视——当然，在场大部分知道“安全屋”存在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青年后脖颈上的小小人脸标志，清楚这副面孔大概率是面具，而故意把面具做成这样，多少有点恶趣味了。
　　——但青年身材修长，背脊挺直，气质干净，说话也总是语调温和，莫名能让人静下心来听他说话。
　　夏景从容地说道：“这个副本的开始方式非常微妙。我们直接从睡梦中醒来，很难确定副本真正开始的时间。但是玩家的死亡只能由他们自己亲身经历，这是永恒不变的副本原则，可以帮助我们理清线索。”
　　“黄默的死亡时间——那个时间点，副本一定已经开始运转。”
　　“所以假设，黄默是今天早晨死的，那么我们只能确定早晨那个时间点，副本已经开始运行，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副本是从半夜开始的。金先生刚才转述的半夜发生的情况，极有可能和连响两次的手机一样，只是‘前情提要’。它也许和副本有关，也许与副本无关，只是一个干扰项。”
　　“但是假设，黄默的死亡时间就在昨天半夜，他做出坐醒的举动之后——那么，坐醒这个举动就绝不可能是扰乱项，极大概率当时副本已经开始，坐醒的黄默，就是玩家本人，也就是说，那个时间点，他一定遇到了什么。”
　　而半夜，黄默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异样情况，才会在寝室床上突然苏醒，坐起来盯着室友看，紧接着又死亡？
　　是连响两次的手机惊醒了他吗？
　　难道半夜有人打电话给他？会是谁？怪物？
　　可惜，早上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被赶出宿舍后，那只手机肯定已经被npc收走了。
　　更何况，当时npc提出了明确的不准让他们带走任何东西的要求，一旦违抗，发生冲突后他们多半也要被关小黑屋。
　　夏景慢慢道：“只有理清楚这一点，我们才能挑出真正有效的线索，往下思考。”
　　为了弄明白哪些线索是有效的线索，必须先弄明白副本究竟是从何时真正开始运行。
　　而为了弄明白副本开始的时间点，他们就必须弄明白黄默死亡的时间点。
　　这是整条思路。
　　大家咽了咽口水，各自思索着，觉得又诡异又迷惑。
　　夏景眸光一转，轻轻笑问：“我的解答你觉得如何，仰、哥？”
　　宋仰：“……”
　　被青年粗粝的嗓音慢吞吞咀嚼出来“仰哥”两个字，宋仰莫名觉得浑身痒飕飕的。
　　他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清了清嗓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之前一直在一星二星副本之间玩吗？”
　　“怎么说？”夏景瞟瞟他。
　　宋仰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最终很直白地说了句：“你跟我脑电波挺合的。”
　　他和这个青年目前有过的交流不多，但是不论是上午青年试探女老师的举动，还是方才的那些对话，这个名叫夏景的青年的思路似乎都和他严丝合缝在一条道上。
　　这种感觉挺丝滑也挺奇妙。
　　这个青年沉着老练的样子不像是只混迹一星二星副本，而他特意戴着人皮面具来副本里的举动——可能是宋仰太过敏感，他不禁怀疑夏景会不会是积分排名靠前的那几位之一，“夏景”只是个假名字。
　　那几位他说不上熟，但也都互相见过。
　　如果真是他们当中的一人……
　　那此时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他却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感觉，略略有点让宋仰不爽。
　　不过仔细想想，他又觉得就算是那几位，好像和他的脑电波也没合到这种程度。
　　宋仰一脸探究地盯着夏景瞧。
　　夏景听了宋仰的话，只露出非常讶异的表情，然后很诚恳地说出一句：“谢谢夸奖。”
　　宋仰：“…………”
　　就这？
　　夏景扭过头去，一副认真听其他玩家发表讲话的模样，然而那侧脸上，唇角扬起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
　　——这是在逗他玩呢？
　　宋仰黑线。
　　而后，他正了正色，对着几人说道：“大家的随身物品里都有一只手机吧？”
　　听到他说的话，一行人停下了叽里呱啦的讨论，连忙点了点头。
　　每个副本世界的法则都不太一样。
　　有些副本，玩家甚至能把笑脸城的全息小屏带进去。
　　当然了，这个副本没有这条允许法则，但是在场每个玩家醒来时，都发现自己裤兜里有一只手机。
　　宋仰：“上午我打开手机看过，我的手机通讯录里一个联系人都没有。”
　　其余几人连忙点点头，显然他们的情况也都是一样。
　　宋仰条理清晰地说道：“但是既然给了手机，那就是提供给了我们通讯方式，而我们可以联系的人有谁？”
　　几人想了想，许今眼睛一亮，说道：“……家校联系簿！”
　　宋仰点了点头。
　　他们总不可能直接打电话到这个副本世界的110去，校园副本，最有可能出现在学校里的对外联系方式，就是学校登记的家校联系簿。
　　“我们必须搞清楚玩家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是指望不上了，但是我们的‘父母’可能会是我们获得线索的渠道之一。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去一趟办公室，想办法把家校联系簿拿到手。”
　　然而张老师虽然被排除了怪物嫌疑，可没人能保证怪物是否会是其他老师。
　　一想到去办公室意味着面对危险，一行人又犹豫了起来——毕竟，他们总不可能让宋仰一个人去闯办公室，再怎么着都得两个人一起行动吧。
　　贾清作为宋仰的朋友，虽然也害怕，但依旧第一个举手：“仰哥我跟你一起去！”
　　刘意咬咬牙道：“我也一起去吧，人多点比较保险。”
　　金楠的眼珠子转了转，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来得说话，就被宋仰打断。
　　宋仰点了下头，干脆利落地对其他几人说道：“那你们几人趁这个时间在学校里走走，了解下地形，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可以吗？”
　　王跃冉、许今他们连忙点头。
　　金楠暗暗握紧拳头。
　　分头行动的计划就此定下，却在这时，夏景冷不丁扣住了一个路过的学生npc的手腕，大胆的举动把大家吓了跳。
　　那个学生npc也被吓得差点打翻手上的餐盘。
　　夏景本人却是笑眯眯一脸和善的模样，开口就问：“请问，校园广播室怎么走？”
　　他这句话一出，所有人一怔。
　　也是夏景这句问话，宋仰想起来刚才同样在他心底留下了一个疑问的场所。
　　——那道魔性的，听似告诫，实则让人越发在意，越发容易“去想”的粗嘎男声的来源地。
　　校园广播室。
　　想到这一点，几个人一一色变，紧张了起来。
　　——对了，那道声音很古怪啊！
　　那道声音的主人，也很有可能，是个怪物！


第6章 不要去想！（四）
　　午休时间，一行人匆匆走出食堂。
　　校园广播室和教师办公室全都在行政楼，后者位于行政楼一楼，前者则在顶楼。
　　夏景没有要任何人跟他一起去广播室的意思，但在副本中一个人行动非常危险。
　　宋仰本想让刘意和夏景一道走，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只手按在了夏景的肩膀上。
　　金楠慢吞吞地说：“喂，广播室我跟你一起去。”
　　几人脚步一停，全都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看，实在是这个家伙不像是这么好心肠的人。
　　金楠自然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不由脸一沉，恶狠狠道：“老子想多拿点积分不行？”
　　同一个副本中最后生存下来的玩家，会获取到的积分是不同的，系统会根据玩家在整个过程中的表现进行评定予分。
　　所以，想躺赢也不是不行，只是笑脸城的规则是，累计一万积分的玩家才有机会彻底离开这个恐怖世界，而若是每个副本都只靠躺赢获取十个积分点的话，又要何年何月才能摆脱这个噩梦之地？
　　金楠的理由无可指摘。
　　怪物当然是怕的，谁都不想死，但是完全不主动也不行，不然这个副本就相当于白来了。
　　宋仰瞥了下夏景，看他自己的意思。
　　青年只意味深长地笑了，轻飘飘说了句：“好啊。”
　　……
　　等到和王跃冉他们分开，踏入了阴凉的行政楼当中，宋仰想了想，对夏景低声说了句：“有情况就打电话过来。”
　　八个人方才已经互相交换了这个世界的手机联系方式。
　　听到宋仰这句话，夏景直勾勾看着宋仰道：“你可真的是个好人啊。”
　　宋仰：“？”
　　活了这么二十三年，宋仰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坏种，可他也确实是第一次被人夸“好人”，这滋味还挺……诡异？
　　要是换个人来，宋仰这会儿指定会认为自己被嘲讽了。
　　可这个青年，话语里确实没有嘲讽的意味。
　　宋仰挑眉道：“所以？”
　　“没什么，”夏景挑了挑唇，转身上了楼梯，“我挺喜欢好人的。”
　　宋仰：“……”
　　不是，这话听着完全让人开心不起来，反而让人心情更加微妙了！
　　*
　　行政楼的面积非常大。
　　玻璃窗镶嵌在四周的墙壁上，离得非常远，外头灿烂的阳光没法铺满整片空间。
　　因而整幢行政楼内的温度非常低，即使穿着长袖校服，依旧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除此之外，就是安静，毫无动静的那种安静。
　　每层楼的大厅，左右两条长廊，一个人影都没有，光影在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上交错，没有丝毫的扰动。
　　金楠神经质地扫视着四周，手拿匕首，肌肉紧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阴暗的角落悄悄盯着他们看。
　　走在他前头的青年，却步履闲适，仿佛没有丝毫的恐惧。
　　夏景在前，金楠在后，这是不知不觉中形成的相对位置，两人谁都没有异议。
　　金楠在紧张之中又分出一分注意力，观察夏景的背影。
　　阴鸷的目光从夏景的后脖颈上扫过，移动到了夏景在长袖校服下若隐若现的手腕上。
　　“喂……你进过安全屋吧？”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前方的青年偏了偏头，像是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金楠就好像是在闲聊，笑了声道：“听说安全屋里有很多小道具，只要有符合那个安全屋店长标准的怪物躯块，就能进行交换，你呢，就只买了张人皮面具，没买别的？”
　　青年好像也笑了笑，嗓音轻缓道：“一般人也很难获得那么多怪物躯块吧？”
　　金楠立刻嗤笑：“也对。”
　　虽然宋仰似乎很看得起这个胖子，但金楠觉得这个胖子就是个惯会虚张声势的家伙。
　　能进安全屋是运气好，以这胖子的实力，买张人皮面具也就顶了天了吧，也不知道是张什么脸，这么金贵，连看都不能让人看一眼。
　　如此想着，金楠却也还在谨慎地关注着夏景在校服之外luo露出来的身体部位，查看是否有其他难以发现的小标志。
　　——除了代表安全屋售出小道具的标志，还有就是……积分的标志。
　　笑脸城每周都会公布一次最新的玩家积分排名，但——是匿名公布。
　　所有人只能看到前一百名玩家具体累计了多少积分，但并不知道那些积分分别对应的是谁。
　　大家只是对前排那几个人的身份，心底大概有一个猜测。
　　想要知道每个人的具体积分，只有一个办法——找到他身上的积分标志。
　　笑脸城会将每个玩家的积分刻印在玩家自己的躯体上，往往显现在对玩家而言最重要的身体部位。
　　可谁都知道，不论积分低或高，面对不同的玩家，每个人都有可能被当做获取人头分的冤种，因此大部分玩家都会将自己的积分想办法遮掩起来。
　　当然，高调如宋仰，即使把积分遮掩起来，认识他的人依旧都知道他积分不会低到哪里去。
　　但是，宋仰他们这种人，和普通玩家的实力断层太多。
　　不论是智力、体能、胆识，还是其他方面。
　　正因为知道宋仰实力过于非凡，所以没有人敢把他当做人头分的目标——这是那个家伙连人皮面具都懒得用的原因。
　　因为强大，所以无所畏惧。
　　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金楠舔了舔唇，在内心判断着夏景的积分。
　　忽然之间，刺耳的调试话筒声在整幢行政楼，不，是在整个校园里响起！
　　两人脚步一停。
　　与此同时，已经踏入教师办公室，面对成群的教师npc，感到头皮发麻的贾清、刘意和宋仰，在校园中小心翼翼查找线索的王跃冉、许今、老奶奶，全都停下了脚步，抬起头。
　　——校园喇叭又出声了！
　　“喂？喂？”粗嘎的男声简单试了试声。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又要喊出那句“不要去想”的口号，对他们进行魔性洗脑，不禁戒备起来的时候，粗嘎男声却道：“现在是校园点歌time！大家都期待很久了吧，今天想听些什么歌呢？”
　　所有人愕然。
　　校园点歌？
　　粗嘎男声自说自话：“啊啊啊，但是今天依旧是没有人点歌的一天耶，怎么办怎么办？”
　　顿了顿，他放声大笑：“嘻嘻嘻嘻，那当然只能是我自己选歌啦！”
　　“什么啊，脑子有病？”金楠莫名其妙骂了句。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从喇叭中轰然闯出，像是一拳重击一般将所有人的脑子狠狠都震了震！
　　急促的鼓点配合着疯狂的贝斯，期间还夹杂着粗嘎男声不着调的跟唱，简直是魔音灌耳！
　　一时之间，金楠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感觉自己的大脑受到了攻击，脸都绿了。
　　这特么是人能听的东西？？
　　夏景看着楼梯角落里的播音喇叭，若有所思，继续往上走去。
　　顶楼在六楼，他们此时在五楼，已经离广播室很近。
　　在躁动的鼓点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金楠紧张地简直想吐。
　　校园广播室绝对有问题，不论一楼那儿教师办公室那边有没有问题，反正他们这儿肯定会出事！
　　他看了眼夏景沉着的背影，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因为响亮的音乐声，他们很难再注意到周围的动静——至少脚步声什么的，是绝对听不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就连对方说的话都不一定听得清楚。
　　踏上六楼，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深暗的走廊。
　　夏景仅仅微一停顿，就朝前方走去，没几步，他们已经能够看到最中间一间办公室门上贴着的“校园广播室”几个大字。
　　金楠的手心里沁出了汗，心惊肉跳，心脏跳动的频率仿佛和急促的鼓点达成了一致的节奏，下一秒就要共振爆炸！
　　他呼吸急促地喊了声：“喂！”
　　也不知道是不是音乐声太大，前方的夏景没有丝毫的停顿，好像完全没听到。
　　金楠又试着喊了声，夏景还是没反应。
　　金楠暗暗骂了句脏话，眼看着夏景已经停在了广播室门前，心道，算了。
　　这遭是你自己送的，可怪不得我。
　　他的眸色暗了下来。
　　夏景在广播室门前站定，侧身看了金楠一眼。
　　金楠佯装朝他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准备好和他一起往前冲了。
　　夏景便回过身，抬起手。
　　停顿一秒。
　　轻轻叩击校园广播室的大门。
　　“笃笃”的轻微两声，瞬间便被淹没在了狂躁的摇滚乐当中。
　　金楠咬紧了牙关，眼看着夏景屈起的手指再次想要往门上扣去——
　　摇滚乐忽然停止。
　　诡异的寂静，重新降临整座校园，降临整条行政楼六楼的走廊，降临在广播室门前，这小小的一隅。
　　悄然无声。
　　余下的，只有一道平稳，一道紊乱的，幽浅的呼吸。
　　“咔哒”一声，校园广播室的门被开了一道缝。
　　金楠弹跳了下，忍不住后退一步，在夏景回过眸来时，又勉强笑了笑，往前挪了挪，表示自己会始终与他站在同一条阵线。
　　他咽了咽口水，肌肉绷得紧紧的，心脏持续快速跳动，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广播室的门缝越来越大，一道幽幽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身影的主人嗓音平滑，却冷冰冰地问：“你们是谁……”
　　“去死吧。”金楠低低骂了句。
　　下一秒，夏景的身影以诡异的，不自然的姿态撞进了广播室里。
　　与此同时，金楠往前跨了一步，立刻把广播室门被从外头关上，死死拉住了门把手，不让人从里头打开！
　　广播室里传来了尖叫声，打斗声和椅子、器物被打翻在地的声音，乱成一团，金楠站在门外，呼吸急促，眼睛里闪烁着惊人的光芒，耳朵竖起听着里头的动静。
　　因为恐惧也因为计划成功的兴奋，他的手汗湿着，还在微微打颤。
　　就在这时，三道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飞快靠近！
　　宋仰、贾清、刘意看到广播室外只剩金楠一人，不由愣了愣。
　　他们的行动非常顺利，教师npc们虽然给人的感觉很阴森，但是非常简单地就把家校联系簿给了他们，由此，他们也彻底将教师排除了嫌疑。
　　而在音乐声停止之后，他们三人就立刻往六楼冲了上来。
　　却没想到会看到这幅场景。
　　贾清懵逼道：“夏景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金楠这会儿的精神状态显然不是特别稳定，他诡异地笑了起来，喘着气道：“这是我们的计划，胖子进去解决怪物，我在外帮他望风。”
　　“你在说什么屁话呢？！”连贾清这么个迟钝的家伙都骂了出来。
　　这特么是拿夏景献祭吧？
　　为了啥啊？
　　这家伙不是为了积分才跟着来的吗，可这样也蹭不到多少积分啊！
　　宋仰的眉眼冷了下来。
　　他走过去一脚将金楠这么个大块头踹开，冷冷道：“滚开！”
　　金楠直接被踹飞出了两三米远，摔得四仰八叉，胃更像是被踹碎了一样，痛得他翻过身就在地上蜷成了一只虾！
　　贾清和刘意都被吓了跳，刘意弱弱提醒：“伤害玩家是会被扣积分的……”虽然不至于被关小黑屋。
　　宋仰当然知道。
　　他的脑海中已经响起了无机质的系统音：“玩家宋仰因伤害玩家金楠，扣除积分10分，剩余积分……”
　　宋仰不屑地嗤笑一声，伸出手臂，握住了门把手。
　　下一秒，门把手却蓦地自己转动了。
　　是从内转动的。
　　宋仰一愣。
　　也是这时，几人才注意到，广播室内的动静，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没有人声，更没有打斗的声音。
　　什么声音都没，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
　　意识到了什么，贾清第一时间跨上前，煞白着脸把宋仰的手给抓了回来，拉着他后退一步。
　　刘意也把刀重新从空间袋里拿出来，握在了手上。
　　宋仰眯起眼，手指轻轻一动，一把匕首被他反扣在掌心当中。
　　不远处的金楠哼哧哼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被宋仰那一脚踹得头晕眼花，脸色犯青，一时还没办法彻底站起来，只能双膝跪倒在地，两只手紧紧握着匕首，举在胸前。
　　“吱呀”一声，校园广播室的门就这么重新被从内打开。
　　青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的手上拎着一只黑色的立式话筒，面色淡然自若，浑身上下几乎纤尘不染，身上校服、校裤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无，连头发丝都没有一丁点的凌乱，浑身上下干净、从容地就好像他刚才不是和怪物战斗了一番，而是进去逛了圈出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夏景见到宋仰，讶异了一瞬，笑眯眯道：“你们那边这么快就结束了？”
　　青年笑得太灿烂，宋仰回过神，把夏景一把拉了出来，随后彻底推开广播室大门——
　　——只见广播室内乱七八糟的，凳子翻倒在地，一些文件飘落在了地上，角落里的扫帚和畚箕横七竖八。
　　还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npc，被五花大绑绑了起来，缩在角落里，惊恐无比地盯着他们。
　　宋仰顿住：“……不是怪物？”
　　“嗯？”夏景回过身，看向那个学生广播员。
　　Npc被夏景一看，应激了似的，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呜呜”声嘶力竭般的呜咽声，双眼漫起了可怜巴巴的泪花，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宋仰三人：“…………”
　　呃，受了什么刺激，答案好像也挺明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夏：我只是把它绑了起来，没干别的（真诚脸）


第7章 不要去想！（五）
　　夏景收回目光就对着几人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嗯，他不是怪物。”
　　贾清、刘意：草，不是怪物还下手这么狠吗？这个笑眯眯的家伙好可怕！！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似的，夏景眨了眨眼，无辜道：“我控制了力道，连积分都没扣。”
　　刚刚还被系统扣了十个积分点的宋仰嘴角一抽：那你很厉害哈？
　　夏景嘴角的笑意扩得更大：“彼此彼此。”
　　宋仰贾清和刘意：你特么是有读心术吗？！
　　金楠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推开几人一看广播室内——
　　他转过头，恼羞成怒地质问：“你……你是不是知道？”
　　其余三人看向他。
　　知道？
　　知道什么？
　　夏景也看向了金楠，笑眯起了眼睛：“你的异能很有趣，是控制？还是只有隔空推物的能力？”
　　金楠握紧了拳头。
　　夏景：“啊，看来是后者。”
　　金楠：“你——”
　　宋仰蹙起眉头，飞快瞥了金楠一眼：“他有异能？”
　　贾清大张了嘴巴：“他是超能力者？”
　　金楠喘着气，面色变幻不定。
　　进了笑脸城之后，无数普通的人类玩家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许多拥有超能力的人。
　　只要多进几次副本，每个人总能遇到一个两个——或是能听到别人的心声，或是拥有透视力，异能者的能力各种各样。
　　当然了，异能者放在什么环境下，始终都是少数，可笑脸城的异能者密度，绝对比现实世界要大不少，这也让无数玩家不禁推测，笑脸城是有标准地在挑选玩家吗？
　　——无解，至今无人得到答案。
　　“主动出击可以让你在最终存活下来后，获得更多的积分，但是主动出击，也就意味着会有生命危险。”
　　夏景粗粝的嗓音在安静的走廊中响起。
　　他拎起话筒，抱在怀中，垂眸轻抚着，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玩具。
　　宋仰的目光从话筒上一扫而过。
　　金楠死死地盯着他看，因为意识到自己的目的早就被夏景拆穿，自己很有可能一直被耍着玩，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有什么办法能又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又能获得更多积分呢？虽然你拥有异能，但你也清楚你的异能很难保护你自己，你的异能最多只能做到——当有人站在你身边很近的距离时，被你轻轻一推，推到怪物的面前。”
　　随着夏景的话语，刘意和贾清沉下了脸。
　　有这么一个“伙伴”在身边，谁的处境都会变得非常危险。
　　夏景依旧在轻笑着：“不过仅此而已也足够了，不是吗？”
　　他抬起头。
　　金楠咬牙切齿，面色涨红。
　　“你会在行动前评判对方的能力，是否拥有强力的道具，是否拥有代表着充分经验的高积分。当你在心里做出一个大致的论断，觉得对方的能力低于你之后，你就会开始行动，将对方喂给怪物。”
　　“若是最终对方的能力比你的预计强一些，那么你可以在对方快要解决怪物的时候，用你的异能再借力补上一刀。你的能力可以逃避系统的检测，系统不会判定，是你杀害了玩家。”
　　“若是最终对方的能力比你的预计要弱，那么也无所谓，对方死了，你可以通过对方的战斗过程，判断你是否能应付得了这么怪物，若是应付不了，也可以直接逃跑。”
　　“而你的最终目的，并不是通过‘主动出击’来为自己获取积分。”
　　“你想要的，是人头分，和怪物的躯块以及攻击部位。”
　　贾清和刘意这会儿彻底反应过来了——
　　怪物身上的部位可以笼统分为两类：攻击部位及其余躯块。
　　攻击部位是可以从怪物身上直接摘取下来的，拥有许多诡谲能力的“怪物道具”，许多有能力的玩家在闯副本的过程中会费尽心思去获取。
　　而怪物躯块看似没用，但凡是比较关注整个笑脸城动向的玩家，就算没进过安全屋，也都知道安全屋的存在，更知道怪物躯块意味着什么！
　　只要手握符合标准的怪物躯块，玩家未来在副本里遇见了安全屋，就能有机会进去，更能用怪物躯块直接兑换到在笑脸城官方超市完全买不到的怪物道具！
　　没错——官方超市里，售卖的武器只有绳索、刀、斧等等。
　　可安全屋的小超市，那全都是琳琅满目的怪物道具！
　　因此，怪物的躯块以及攻击部位对玩家来说都是价值非常高的东西，金楠显然也是打着这个算盘，只是他阴险地把夏景当做了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夏景说的几乎全中了金楠的心思，他这会儿恼怒至极，青筋都从额头上凸显了出来。
　　他是怕死的，怕死同时也意味着他当然想快点攒到一万积分离开这个狗屁的恐怖世界。
　　本来若是张老师是怪物，那么在那个教室中，他占据了绝佳的位置。
　　八个玩家同在一个地方，而他在最后排，距离危险最远，他可以等人死得差不多了再往前冲，尽量多地获取人头分，再想办法拿到怪物躯块。
　　可偏偏那个张老师不是怪物。
　　后来，宋仰他们三人组织要去教师办公室，金楠当时也试图想要掺一脚。
　　毕竟此行若是真的被宋仰他们解决了怪物，那么几个玩家就可以就此离开副本了。
　　金楠若是什么都没做，那么他的副本评判积分不会高到哪里去。
　　三个人里就算除了宋仰其他两人全死光，加上黄默才三个人的人头分，也没多少。
　　怪物躯块，更是不会有他的份。
　　那这个副本，不是相当于白闯了？
　　就在当时，夏景提出了校园广播室，所有人意识到，广播室里的广播员，也有可能是个怪物。
　　金楠迅速权衡了一番，选择了跟着夏景走。
　　他的计划非常临时也非常粗糙，中途他甚至犹豫过，可谁叫夏景一副耳聋的样子，听不到他的喊声，金楠就觉得这是老天注定，这胖子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他的整个过程考虑得非常快，所以自认神不知鬼不觉，可现在看来，这个叫夏景的青年，根本就是从头就猜到他的算盘，将计就计。
　　如果广播室里头真的有一个怪物，看夏景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所有的好处绝对已经被这家伙一个人独吞了！
　　金楠想到这里就恼得不行，他伸过手去想要揪起夏景的衣领，却在下一秒，夏景手中的黑色立式话筒突然从顶端裂开，裂缝中出现了一排细密的牙齿——
　　杆子猛地伸长，立式话筒大嘴一张，“嘻嘻嘻嘻”笑着就一口重重咬住了金楠的手臂。
　　清脆响亮的“咔哒”一声，血液飞溅出来，金楠哀嚎出声，疯狂地挣动手臂，挣了好几下，才从话筒的口中挣出来，彼时已然被咬去了大块的血肉，隐隐露出了森森白骨。
　　刘意和贾清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
　　宋仰也愣了神，他虽然已经注意到这只话筒，猜到了点什么，但是他以为这只话筒既然能被夏景拿出来，那应该就是已经“死”了……
　　金楠翻倒在地上打滚，痛得脸色惨白浑身冒汗，嘴里不断地痛吟！
　　立式话筒还在“咔哒”“咔哒”张合着嘴巴，两排牙齿发出恐怖的声音，夹杂着“嘶呼”“嘶呼”的喘气声，仿佛还在渴望着更多的血肉，凶狠地像一头猛兽。
　　一只好看的手落在了立式话筒的顶上。
　　话筒一僵，嘴巴的动作顿在了那里，一条鲜红的细肉还在它的牙缝里晃了晃。
　　那只手再轻轻一抚。
　　……话筒乖乖合上嘴巴，慢慢缩回杆子，一秒钟时间，重新变成了一只看起来正儿八经的话筒。
　　贾清和刘意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脸色骤变：“这、这玩意儿是——”
　　夏景勾唇笑了：“我说了广播员不是怪物，但我没说广播室里没有怪物。”
　　广播员的嗓音平滑正常，和他们在校园喇叭中听到的粗嘎男声完全不一样。
　　这是因为，真正的怪物，是这只立式话筒。
　　是它改变了广播员的嗓音，增添了魔性、洗脑的成分。
　　只要通过它释放出“不要去想”的话语，玩家们会不由自主更加想要去思考。
　　只要是通过它释放出的其他任何声音，都有扰乱玩家，让玩家心神不宁的作用。
　　贾清和刘意已经缩到角落里团团抱了起来——
　　不是啊，他们想说的是，你特么就这么跟抱了一只宠物狗似的抱着一只活的怪物？！
　　你特么就这么抱着一只活的怪物出来跟他们聊天？！
　　这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
　　宋仰有那么瞬间也失了语。
　　他回头看了眼在地上已经快痛昏过去的金楠，沉默片刻，给了贾清一个眼神，示意他把空间袋里的医疗品拿出来。
　　宋仰不是圣父，没太多的烂好心。
　　若现在是在战斗，别说金楠只是没了根手臂，就算他死了，那也就是死了，宋仰顾不上也救不了，更何况，谁进了恐怖世界还看不淡生死。
　　但现在毕竟不是那种时候。
　　当然，对于夏景的举动，他也没有多置喙。
　　金楠是活该，眼前这个青年，也显然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宋仰只闭上眼，感受了下。
　　怪物被杀死，或者被玩家整个收入空间袋中，就算死亡，游戏结束。
　　游戏如果结束，玩家会在意识中得到退出副本的选项，但现在并没有。
　　想来也是。
　　二星副本的怪物，不可能只是一个区区的话筒怪。
　　话筒怪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怪罢了。
　　宋仰睁开眼，就看到夏景收敛眉眼，认真地把话筒怪塞进了香囊一般的空间袋里，重新塞回裤兜，不由笑了一声。
　　这人看起来古古怪怪，好像没什么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但是这么紧巴巴收集怪物的举动，倒是幼稚得可爱。
　　宋仰当然也会在副本中收集怪物躯块和攻击部位，不过就这么一个话筒怪，他才懒得跟夏景抢。
　　他只问：“你是怎么猜到金楠有异能的？”
　　夏景平和地分析：“他想要利用我的意图，显而易见，而他验证我能力弱于他的办法，仅仅是短暂的试探与观察。一个人多少得有点东西在身上，才会这么自负吧。”
　　“如果他的‘东西’是他曾经从其他副本里获取的怪物道具，那么谁都知道，怪物道具用在玩家身上会被系统判定自相残杀，扣积分关小黑屋。亲自动手陷害玩家同理。除此之外，他的依仗就只剩下了部分能够躲避系统监视的异能。”
　　宋仰挑眉：“那你又怎么就确定，他的异能只是‘轻轻一推’，而不是会把你搞得更惨？”
　　“如果他真的有这么厉害的异能，还需要拉别人当垫背吗？”夏景扬唇。
　　真有那么厉害的异能，以金楠贪婪的性格，早就自己冲上前把怪物大卸八块，再把所有怪物躯块收入囊中了。
　　确实，其实宋仰不用问，也大概能猜到答案。
　　只是他从夏景的语气中听出来了，这个人真的是在玩弄游戏，甚至是在玩弄玩家。
　　宋仰摇摇头，说不清是觉得惊奇多还是觉得诡异多，他踢开广播室大门，扫了一圈，对刘意和帮金楠处理完伤口的贾清说了句：“还有点时间，一起把这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吧。”
　　广播室面积并不大，四个人花了十几分钟就全部检查完了。
　　并没有什么非常明确的收获，只有刘意找到了一本校规册子，在那盯着看。
　　作者有话要说：
　　话筒怪：我很乖.jpg


第8章 不要去想！（六）
　　008 不要去想！（六）
　　“怎么说怎么说，你发现什么了吗？”贾清连忙问。
　　几人凑了过去，看向刘意翻开的那一页。
　　校规条条框框，一行行看下来，乍一眼找不到什么重点。
　　刘意迟疑地指了指其中的第四十八条，仪容仪表，说：“总觉得……这条有点眼熟。”
　　仪容仪表这条校规清楚规范了校内男生的头发长度不能超过一厘米，女生的头发长度不能超过肩膀，这自然是非常严苛的规定，但也绝对称不上是第一次见到。
　　贾清拧着眉头道：“这个好像，现实里也有这种学校吧？”
　　“确实。”刘意迟疑地说着，又合上校规册子，看了眼封面。
　　整本册子显然是学校自己找印刷厂印的，封面的设计非常简单，一张米色卡纸上印着“笑脸城第一附属中学校规”几个大字。
　　夏景点出了刘意的狐疑：“类似的校规，你曾经从黄默那里听说过？”
　　刘意想了想，没有否定夏景的说法，抿唇道：“我和他是小学时候认识的，初中之后就没在同一所学校一起读书过。黄默也只是偶尔和我聊起学校里的事情，更何况那都是好多年前了，所以很多事情我并不能确定……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就像贾清说的，现实中也不是没有这种学校，我可能是在网上看到过这种新闻。”
　　“有任何的怀疑都可以放在心里想一想，不用急着自我否定，”宋仰道，“你可以先试着回想看看，黄默和‘不要去想’四个字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联系。”
　　被三个人围着，刘意眉头微蹙。
　　可是直到时间快接近午休结束了，他都没想出什么，有些悻悻。
　　宋仰冷静地安抚：“没事，不急，现在线索还太少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金楠这会儿已经缓过来。
　　玩家们空间袋中备着的医疗用品都是从官方超市里买的，疗效非常好，只要人还吊着一口气就能救回来，更何况金楠只能说是废了根手臂。
　　这会儿他断裂的手臂骨头已经接上，皮肉还在暗暗地缓慢生长，又痒又疼。
　　金楠面如金纸，见到夏景，不复之前的蔑视，只有恨和畏惧。
　　然而不论是夏景，还是其余三人都没理会他。
　　毕竟，是他先计划暗算同伴。
　　没有丢着他不管，他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走出行政楼时，贾清还在纠结地问：“仰哥，副本会特地以一个人的过去经历构造一个世界吗？”
　　宋仰踏下台阶，摇头：“理论上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所有副本都是事先就构造好的，封面、主题全都会在登录室里就展现在玩家面前，不可能等到玩家进入副本之后，再临时以其中一个玩家构造出一个世界。”
　　“如果副本真的这样做了，主题也许还能勉强契合，但是封面必定会截然不同。而且现在的情况显然也并不是副本完全借用了黄默的过去。”
　　“是的，其实根本完全不一样，只是有几个细节让我有点熟悉感，”刘意叹了口气，“也有可能真的都是巧合，毕竟现在也都是我们的猜测，还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这个副本真的跟黄默有联系。”
　　在教室和王跃冉他们汇合后，几人交换了下情报。
　　两个女生和老奶奶逛遍了整个学校，没能搜集到什么线索，听说校园广播室发生的事情之后，她们震惊地打量了夏景一番，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样，而她们对金楠的提防也变得更浓。
　　宋仰把家校联系簿拿了出来，让大家把自己“父母”的联系方式抄走，趁下午课间，各自联系试试。
　　所幸在这个副本里他们不用晚自习，不然贾清率先要吐出一口血来。
　　在食堂吃完晚饭后，他们直接回了宿舍，确认411寝室黄默的手机确实被收走了之后，聚集到了414寝室，关上门讨论。
　　八个人，十六位家长，全部已经电话联系过。
　　宋仰的推测是正确的。
　　王跃冉在这个副本里的“妈妈”，竟然是这所学校的办公室行政人员，能够打听到内部消息。
　　然而关于黄默的死，王跃冉的表情很古怪。
　　“‘我妈’说，他确实是死在了半夜，差不多零点的样子，但，是猝死的。”
　　几个人一愣。
　　猝死？
　　只有宋仰和夏景没有太惊讶。
　　早上他们两人和刘意观察过黄默死亡时的状态。
　　副本并没有给死人显现出尸僵与尸斑，黄默身上亦没有丝毫伤痕，他的躯体状态甚至和还活着一般，最大的可能就是，副本想要传递黄默是非外力导致死亡的讯息。
　　死亡方式最终被确定为“猝死”，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然而作为黄默的兄弟，刘意的情绪很激动：“被怪物杀死的怎么可能会是猝死？”
　　“我记得早上我们讨论过，也有可能他不是被怪物直接杀死的，而是触发了怪物相关的死亡机制。”许今弱弱地说。
　　刘意想起这回事，握紧了拳头。
　　然而所谓死亡机制，又会是什么？
　　目前的线索真的太少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王跃冉最先不安地说：“……黄默既然是昨天半夜死的，那就代表昨天半夜副本已经开始，他本人确实遇到了什么吧……会不会今晚我们也会遇到危险？”
　　贾清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不是说他昨天半夜手机响了两次吗，会不会怪物是半夜从手机里钻出来的啊？”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吓得差点把手机甩飞掉。
　　宋仰：“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睡觉前把手机关机，统一找个离我们比较远的地方放起来就可以。”
　　这样一来，怪物就算真的从手机里出现，也不至于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是这个道理。
　　可就算是听了这个解决办法，大家也完全没办法松口气。
　　和一星副本不同。
　　一星副本，怪物是显而易见的，大多数玩家都是与怪物对抗不成，才会被杀死。
　　可现在，他们连怪物到底在哪里，是怎么杀人的，都不知道。
　　这对于宋仰这些闯多了二星三星副本的人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们甚至可能已经习惯了在更多的牺牲当中找寻更多的线索。
　　可对于王跃冉、许今这两个第一次进入二星副本的玩家，甚至是对老奶奶这么一个新手而言，等待未知的危险靠近，却是一件足以令人恐惧到浑身战栗的事情。
　　许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抽泣，老奶奶心疼地把她抱进了怀里安慰。
　　眼看着整个寝室陷入到了沉默当中，宋仰依旧起到了主心骨的作用，他说道：“今晚重新分配下寝室吧。”
　　所有人抬起头。
　　贾清打起精神，环视了下八个人，说：“对，寝室还是得重新分配下。”
　　他们现在八个人，刚好塞满两个寝室。
　　四个人一间的话，把三位女性放在一个寝室里，显然是不合适的。
　　许今的情绪有点控制不住，她侧过身，转到一边，擦着眼泪。
　　王跃冉看看她，又看看老奶奶，有些不知所措。
　　老奶奶拍拍许今肩膀，道：“我来提一点意见可以吗？”
　　老奶奶难得发话，几个孩子都连忙点头，只有金楠一个人靠在角落里，冷眼看着。
　　老奶奶嗓音沧桑：“两个女孩子就不要分开了，好朋友在一起会多一点安全感，但是我这么一个……你们不用花费太多力气来顾虑我，几个男孩子当中，选两个最强壮的过去保护小冉和小今吧。”
　　这个分配，其实是合理的。
　　不是因为老年人真的不用顾虑，而是三男一女，两男两女的情况下，总得把相对比较厉害的人分配到后者的寝室当中。
　　只是所谓的“最强壮”，就有点微妙了。
　　从体格上来说，他们八个人里最强壮的显然就是金楠，可这家伙俨然已经登记在他们八人组的“失信列表”里头了，根本不能算成一个战斗力，甚至别把他们卖出去就算不错。
　　男孩子们面面相觑，最终，几个人的目光定在了夏景和宋仰的身上。
　　夏景微微一顿，听到宋仰问：“你怎么说？”
　　夏景看了看他，轻笑道：“没有意见。”
　　只不过，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被人赋予保护他人的责任。
　　*
　　分配好寝室后，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会儿，主要还是为了缓解下紧张的心情。
　　每个寝室，玄关与寝室正房之间那面阻隔用的墙上，都高高挂着一个时钟。
　　时针缓慢走向了九点半。
　　而十点，寝室就要熄灯了。
　　老奶奶、贾清、刘意、金楠原地留在414，宋仰、夏景、许今、王跃冉转移到417。
　　走之前，宋仰对着贾清低声说道：“今晚你管好空间袋，和金楠睡在一边，除了注意可能会出现的异样，也关注下他。不过他的异能应该只能对紧挨在他身边的人才能发挥作用。”
　　大部分异能者的异能，其实非常微弱。
　　若是金楠的能力强大到相隔很远的东西都能挪动，想必他也不用如此谨慎，早就跟在宋仰屁股后头摘人头了。
　　贾清重重点头，哑声道：“我有数，你放心。仰哥，今晚你也小心点！”
　　宋仰点了下头，揉了揉他的脑袋。
　　抵达417，两个爱干净的女孩子已经没什么洗澡的心情，四个人简单洗漱了下，就早早上了床。
　　不睡觉也不现实，高度紧绷的一个白天过去，若是晚上再得不到休息，明天身体恐怕根本撑不住。
　　他们本想着可以把被褥搬到下面来，今晚大家就在地上挤挤睡。
　　但是他们在414寝室的时候就已经试过，被褥和枕头跟黏在了床板上似的，根本动不了，这显然也是副本刻意设下的限制。
　　最终大家决定还是回床上睡觉，在地上不见得能休息好，如果晚上什么情况都没发生，就得不偿失了，而要是真的发生了情况——
　　在417寝室里，夏景和宋仰各守一边，理论上也已经足够。
　　于是，许今和夏景睡在同一侧，夏景睡在靠门的那个床位，许今则是靠阳台。
　　另一边，王跃冉睡在靠门的床位，宋仰靠阳台。
　　这样一来，若是怪物从门或者阳台闯入，那么至少也都有夏景或者宋仰坐镇。
　　当然，预想中的情况还有许多种，只是大家能做的防范终究是有限的。
　　四个人分别展示了下自己手中的道具，基本都是匕首、砍刀、斧头什么的，没有交换的意义。
　　宋仰在上一个副本里头把怪物道具给用完了，非常不凑巧，但这也没办法。
　　“我们四个都头对头睡，这样一旦有情况，也方便互相帮忙。我和夏景轮流守夜，我守前半夜吧。”宋仰叮嘱道。
　　王跃冉和许今连忙点头，夏景亦无异议。
　　眼看着要熄灯了，许今最早侧躺下。
　　她对着夏景的方向睡，夏景能听到她还在微微地抽泣。
　　在夏景拉开被子躺下的时候，他听到女孩子低声道：“我好害怕。”
　　夏景动作一顿。
　　然后语气温和地问：“你在害怕什么？”
　　这是一句废话。
　　让玩家们感到恐惧的，无非是死亡。
　　然而抒泻出来，至少能缓解心中的惶恐。
　　许今说话带着点鼻音，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好怕死，我才二十四岁，到底是为什么……一个月前我和冉冉只是在逛动物园，莫名其妙就被吸进了笑脸城……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我们啊？”
　　这个答案，没有人能为她做出解答。
　　许今又哭了会儿，哑声道：“我甚至没办法告诉爸爸妈妈……在现实世界里头，谁都没法把笑脸城的存在告诉别人，说出来的话、写下来的字、发出去的帖子，全都会被抹消。如果玩家死在了副本里，等到退出副本，大家甚至要在现实中再接受一次死亡，好像、好像就是为了让我们在现实世界中的死显得更加合理化……”
　　“我爸爸妈妈要怎么办？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死了的话，他们就……”
　　夏景没有说话。
　　当他在这个世界中苏醒过来时，安全屋就在那儿，他就在安全屋之中。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人类，还是算怪物。
　　当然，以他的自我分析，最大可能是——他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怪物。
　　他“生来”就什么都不是，“生来”亦什么都没有。
　　别说父母。
　　安全屋中的金毛犬、金鱼、花草、家具……都是在他迅速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限的力量之后，以力量，创造出来的。
　　夏景缓缓在床上躺下，头枕在不算柔软的枕头上。
　　……这听起来似乎是神一样的力量。
　　但事实是，神力是不存在的。
　　力量会耗尽。
　　耗尽之后，就需要想办法获取更多的，外界的力量。
　　怪物躯块，就是非常棒的饲料。
　　然而拓展了获取力量的渠道之后，禁锢夏景手脚的枷锁依旧存在。
　　他的世界，只是小小的一间安全屋，而安全屋中的法则，也只适用于安全屋自己。
　　他只有将怪物躯块带进安全屋，才能抽取力量。
　　他在安全屋中创造出来的东西，也无法带进副本当中。
　　这是他必须和玩家一样，从游戏大厅登入副本的原因——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获得积分，才能兑换官方超市中的物品，才能更自如地在副本中行动。
　　游戏对夏景而言，是拿来玩的。
　　但他亦需要在副本中得到力量，需要在副本中找到有关自己，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
　　不过神奇的是，听到许今提起“父母”时，夏景的内心不算是毫无触动。
　　尽管那只是一种非常微妙，非常模糊的感觉。
　　心脏只是在一瞬加快了跳动。
　　但这也算是，探索副本得到的收获了吧。
　　夏景闭上眼，搜寻着记忆中人类用来互相安慰的话语，用听似温柔的语调说：“大家都会没事的，不要害怕。”
　　许今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果怪物找上了我，在你能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死。”
　　“我会的。”夏景温和地给着保证。
　　怪物本身就是他的目标。
　　许今似乎终于冷静了一点，熄灯前，她喃喃道：“今天中午，金楠在食堂里不是说到黄默昨天半夜有坐起来盯着室友看吗？”
　　“也挺莫名其妙的，我就想起我小学三年级那年的暑假，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见鬼了……”
　　“……就记得有一天半夜醒过来，我看到一个绿眼睛的人影站在我的床边盯着我。”
　　夏景睁开眼。
　　许今说到这里，好像不打算说下去了，也许是觉得越说，自己越怕。
　　夏景缓缓提醒一句：“不要想了，安心睡觉。”
　　许今低低应了声“嗯”，翻过了身。
　　寝室灯蓦地熄灭。
　　如果从外头观测，应该就能看到宿舍区的每一栋楼，每一间寝室都在一瞬间齐齐陷入到黑暗中。
　　只有长长的走廊，还在维持着惨白的光亮。
　　安静了几秒钟，宋仰充满冷感的嗓音在寝室中响起：“都闭上眼睛睡觉吧，不要多想。”
　　然而在紧张的情绪下，想要顺利进入睡眠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夏景本身更不需要睡眠。
　　他侧着身，在黑暗中眸光一转，注意到高悬在墙上的时钟是夜光的。
　　即使没有光亮，他依旧能看到莹绿色的钟盘上，秒针、分针、时针在缓慢地移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寝室中悄然无声，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
　　在敏锐起来的听觉下，四道呼吸在寝室中交错响起，听似平稳又安宁。
　　也许有人已经睡着。
　　也许有人在伪装平静。
　　静默之中，秒针走动的“咔哒”“咔哒”声好像都变得清晰可闻。
　　夏景平静地看着夜光时钟。
　　……
　　过了许久、许久，转了一圈又一圈的，钟盘上的秒针、分针、时针，全部汇聚在一起——
　　齐齐指向12这个数字。
　　骤然之间，一阵晕眩感袭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出现了重影。
　　夏景本能地闭了下眼，紧接着就意识到，他动不了了。
　　除了呼吸，他没法再做出第二个动作，连睁开眼睛都无法。
　　他只能静静地聆听着寝室里的动静。
　　吸。
　　呼。
　　四道呼吸声，一如方才那般平稳地交错，安宁美好。
　　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在保持清醒。
　　亦或者除了夏景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陷入沉睡。
　　吸。
　　呼。
　　寂静之中。
　　第五道呼吸，忽然出现在寝室里。
　　出现在，夏景的头顶上。


第9章 不要去想！（七）
　　那道突然出现的呼吸比所有人的都要缓慢、悠长。
　　森然冰冷的气息悄无声息蔓延向夏景的方向。
　　就好像有一个刚从寒渊里爬上来的人，静静伫立在了夏景的床头。
　　而当那道呼吸蓦然出现在寂静的寝室中时，夏景清楚听到——
　　许今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仿佛是被扼紧了喉咙，亦像是跑过了上万米，她在哼哧哼哧地喘xi，喉咙里发出了非常微弱的呜咽，床上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似乎整个人完全没法动弹。
　　近在咫尺。
　　夏景又无声地尝试了一次，然而他始终连手指屈动一下都做不到，眼皮也无法抬起。
　　怪物的出现，冻结了所有人的躯体。
　　夏景的心中出现了静默。
　　许今的呼吸急促了几秒钟，又猛地消失，只剩下了低低的喉咙里的颤音。
　　像是恐惧到屏住了呼吸，觉得只要屏住呼吸，就可以不被发现，不被察觉。
　　然而又过了几秒，就连那喉咙里的细微颤音也彻底消失……
　　……
　　前后大约一分钟。
　　寝室里，已然只剩下了三道呼吸声。
　　躯体的冻结终于解除——
　　夏景和宋仰齐齐从床上坐了起来，黑暗中，两人环视寝室一圈，没有怪物的身影。
　　四个人的手机被宋仰集中放在了玄关处的橱柜上，但怪物并不是从玄关处移动过来，而是突然出现在了夏景与许今的寝床之间，又突然消失。
　　宋仰飞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一边低声问：“许今怎么样？”
　　黑暗中，夏景探过身去，轻触了一下安静睡在那头的女孩子，沉默片刻，道：“体温已经凉了。”
　　宋仰一顿：“这么快？”
　　夏景收回手：“这应该就是副本给出的结果。”
　　副本已经定义她死亡，急救没有任何意义。
　　宋仰也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有的副本，玩家遭遇了危险，看似呼吸已经停止，但施以急救，附加官方医疗用品，还能将其救回来。
　　但有的副本，玩家一旦呼吸停止，体温就会以不现实的速度迅速降低，这就是副本给出的明确信号，人已经死了，没有任何办法能将他们带回来。
　　宋仰抓了把头发。
　　二星往上的副本，玩家们基本不可能在第一天就获得充分的线索，而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再怎么防卫他们也没法逃开死亡。
　　甚至于，即使获得了充分的线索，他们依旧没法阻挡死亡的到来。
　　——就如同这一次这个副本，当怪物降临时，他们根本没法动弹。
　　然而即使已经习惯这种死亡，宋仰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下了床，把手机拿回来。
　　开机后，他先是给贾清那边发了条消息，紧接着就打开手机手电筒，轻手轻脚爬上了夏景他们这边的爬梯，将手电筒的光照到了许今的脸上，和夏景一起查看。
　　许今就和黄默一样，看起来像是安静地睡着了，她双眼紧闭，面容平静，肤色、唇色等等，一切都表现得很正常，仿佛还活着，却已然没有了任何气息，失去了体温。
　　夏景查看了许今的脖子，没有任何勒痕，包括许今的手腕，脚腕上都没有任何被扣压的痕迹，亦没有伤痕。
　　副本依旧没有给出任何的死亡线索。
　　“难道又是‘猝死’？”宋仰的眉头蹙了起来。
　　许今具体的死亡原因，可能还是得等明天王跃冉的“妈妈”告知他们，他们才能知道。
　　此时此刻，王跃冉还在安安静静地睡着觉。
　　而等到明天醒来得知自己的好友已经不在，她又会是什么心情？
　　夏景和宋仰两人之间静了片刻。
　　夏景轻声问了句：“怪物出现之后，你也是连眼皮都没法抬，对吗？”
　　“嗯，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宋仰缓缓道，“我们其余人会被冻结躯体，但是被怪物挑中的人理论上不应该和我们一样，副本不可能给玩家设置一个完全无法反抗的怪物。”
　　所以，假设怪物并没有压制住或者勒住许今，为什么全程许今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
　　她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夏景思索片刻，道：“没有亲眼见证整个过程，我们暂时很难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仰低声道：“确实。”
　　两人之间又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宋仰的手机“嗡嗡”震动。
　　贾清发来信息。
　　宋仰看了眼，飞快说道：“贾清说他们那边刚才也出现了僵硬不能动的情况，大概一分钟解除，不过他们四个人都安全，没有出现伤亡。”
　　也是这时，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那是夜晚巡查寝室的老师的脚步声，在一步一步飞快靠近这里。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寝室门外之后，忽然没有了任何动静。
　　——门外的人在窥听他们寝室里的声音。
　　夏景用气声说道：“明天再说吧。”
　　在夜里，即使他们已经尽量放轻手脚，npc依旧会注意到他们。
　　要是被npc马上带走许今的尸体，他们就很难获得更多线索了。
　　不如明天天亮早点起床，再趁着老师们赶来前仔细查探。
　　宋仰长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将盖在许今身上的被子拉了拉，轻轻盖住了女孩的脸。
　　只是这一晚，应该是彻底睡不着了。
　　*
　　第二天早上，七个人聚集在417，王跃冉哭得眼睛都肿了。
　　有两个细节，昨晚夏景和宋仰并没有发现，也是等到天光大亮了才注意到——
　　许今睡的这张床，床单颜色变了。
　　学生宿舍所有寝室的床都是统一的白色床单，夏景亦可以确认，昨晚睡前，许今的床和他们的别无二致。
　　但是今天一看，许今身下的床单竟然变成了米黄色——颜色过于浅淡应该也是昨晚他和宋仰打着手机手电筒没发现变化的原因。
　　除此之外，许今的脚旁，角落处，厚重的被子底下还盖着一只破旧的小熊娃娃。
　　夏景可以确定这只娃娃昨晚睡前也并没有在许今的床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贾清感到毛骨悚然。
　　莫名其妙变换了颜色的床单，突然出现的布偶娃娃，平静死去的伙伴——
　　除了死亡时和黄默一样看起来非常平静，其他情况明明完全不一样！
　　几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王跃冉哭得几乎快崩溃。
　　她和许今就跟黄默刘意一样，认识很久了。
　　她们从高中开始就是最好的朋友，诚然在这个恐怖世界里死亡到处都在发生，可王跃冉真的从未想象过，死亡会这么突然就降临到自己的好友身上。
　　而昨晚许今遇到危险时，她竟然一直都没醒过来！
　　很快，老师再次带着保安和医务人员闯了进来，将他们赶走。
　　就如同昨天一样，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的尸体被抬走，沉默地离开了宿舍。
　　再次在食堂坐下，气氛和昨天早晨没有任何差别。
　　王跃冉还在哭着，老奶奶拍着她的背安慰着他。
　　夏景率先开口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可能和许今的死亡有关系。”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目光集中到了夏景身上，王跃冉也唰地抬头，双目通红地看着他。
　　“昨晚睡前，许今和我突然说起，她小时候有一次半夜醒来，看到一个绿眼睛的人影站在她的床前。”
　　夏景看向王跃冉，他们七人当中只有她最了解许今。
　　“昨天怪物出现的时候，我没办法睁开眼睛看到具体的场景，但怪物的气息确实是突然出现在了我和许今的床头之间。”
　　“什么意思？”金楠脸色一变，最先气势汹汹反问，“你是说她以前在现实里见过这个副本的怪物？”
　　“怎么可能！”贾清懵了，“不是，许今小时候见到的那个绿眼睛的人影是怎么回事？”
　　宋仰陷入了沉思。
　　王跃冉睁大了眼睛，显然听说过这件事。
　　她嗓音沙哑地说：“她和我提过这个！许今说过她小时候可能见过鬼，就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有天晚上她半夜突然醒来，看到一个绿眼睛的人站在她的床头！”
　　“我问过她那个人影具体长什么样，她说就是黑乎乎的一团，只能看到对方绿色的一双眼睛，整个黑影就是一个人的形状！”
　　“那天半夜打雷了，她是被雷声惊醒的，但是睡在她身边的外婆一动不动，她被吓得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屏住了，就在被子底下推她外婆，可她外婆一直没醒过来！”
　　几个人听得一阵泛鸡皮疙瘩。
　　贾清目瞪口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她小时候真的见过鬼？”
　　王跃冉含着眼泪道：“她没必要骗我啊！”
　　“那后来呢，那个黑影怎么消失的？”刘意连忙问。
　　王跃冉：“她那时候还小，推外婆又得不到回应，就彻底不敢动了，在那装死，心脏病都差点发作，后来她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黑影当然就不在了。”
　　心脏病发作？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几个人心里都下意识地动了动。
　　这会是许今如今猝死的死因吗？
　　“这事她跟家里人说过，她爸妈外公外婆都觉得她是做了噩梦。可是她长大后在网上查过，很多网友都在小时候见到过‘绿眼睛的人’、‘蓝眼睛的人’，我们俩都觉得她小时候可能是灵异体质，她是真的见鬼了！”
　　说到这，王跃冉似乎想起了更多的事，擦了擦眼泪，飞快地道：“对了，那个米黄色的床单和娃娃！许今和我说过，撞鬼那天晚上她睡的就是外婆家那个米黄色的床单，床上摆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熊娃娃，可是因为那天晚上的经历太恐怖，她后来看到那个床单和娃娃就觉得害怕，她家里人就把这两样东西收了起来，但是一直没扔掉。”
　　“几年后他们搬家，翻出来那张床单和那个娃娃的时候，她爸妈还笑话她胆子小！”
　　这么一来，他们几乎能确定许今昨晚的死就是和她小时候的那场经历有关系。
　　“可是，副本里的怪物怎么可能会是现实中的鬼……？”贾清总觉得答案好像就在眼前了，可他还没别过那道弯，满脸都是茫然和迷惑。
　　宋仰慢慢说道：“许今小学的那次经历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见鬼，这是一件不能确定的事。”
　　夏景冷静地陈述：“能确定的是，许今是在听说黄默半夜坐醒，盯着室友看的举动之后，才回想起这件事——当时她感到很害怕。”
　　夏景将目光放到了金楠的身上。
　　顺着他的目光，大家亦看向了金楠，而金楠的脸色古怪了起来。
　　一些片段在众人的脑海中纷纷闪过。
　　昨天他们在教室中接收到的信息，金楠在午餐时说的那些话，校园喇叭那几次魔音洗脑——
　　一个答案终于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宋仰缓缓道：“‘不要去想’。”
　　——不要去想，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副本世界里，想象中的一切，真的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一刻，其余几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几乎不用互相交流，看每个人的表情，就能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脑子全都直接僵住了。
　　仿佛怪物就在这个空间，漂浮在这餐桌之上，正在无形之中，咧嘴森然地笑着，悄无声息窥探他们的大脑。
　　不敢想，一丁点念头都不敢动。
　　他们僵坐在原位，封锁了自己的大脑，狠狠掐断了所有的思维，唯恐脑袋里各种可怕的设想，下一秒就会具现化降临到自己身上。
　　夏景在昨晚听到许今的倾诉时，确实感觉到自己似乎有片刻时间捕捉到了真相一闪而过的剪影。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确定了答案。
　　在这个副本里，他们的所思所想，也许才是孕育怪物的温床。
　　黄默和许今死亡前后的情况会如此不同，可能也正是因为每个人的恐怖幻想截然不同，他们所造就的怪物，所造就的死亡场景，天差地别。
　　长长的餐桌上，出现了整整两分钟的寂静。
　　气氛诡异到了极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僵得跟石膏似的。
　　刘意最先打破寂静。
　　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干笑问：“……你们刚才想了什么？”
　　贾清煞白着脸，飞快摇头，仿佛想要把自己的脑子直接甩出去。
　　金楠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昨天在餐桌上转述那些讯息是为了吓唬这帮人，看他们笑话，却没想到……
　　学生npc的议论纷纷、捕风捉影是在助涨他们的恐怖幻想，喇叭的魔音灌耳是在加强他们心中的恐惧，一切都是在为他们的死亡做铺垫。
　　而也是这一刻，好像听觉突然灵敏了一般，周围所有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窸窸窣窣的走动声、餐盘拿起放下的声响、学生们的笑声谈话声，无一不在他们的世界中回荡。
　　“今天早上好像又死了一个？”
　　“这个学校是不是被诅咒了？”
　　“说起来，你们半夜有没有经常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
　　“除了脚步声，还有哭声吧，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哭声……”
　　“听说，学校后面那片小树林里有鬼，有不少人撞见过！”
　　“啊，我室友有一次半夜上厕所，就看到阳台外，宿舍楼下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盯着他们阳台的方向看……”
　　“是值夜老师吧？”
　　“又也许真的有鬼呢，哈哈哈……”
　　“……”
　　金楠铁青着脸，“砰”一声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其余几人也连忙站起来，刘意脸色不妙地说：“出去再说。”
　　他们现在不能呆在到处都是议论的环境下，脑子就跟不受控制了一样，接受到讯息就不由自主开始联想。
　　夏景和宋仰跟在队伍的最后头，宋仰看夏景一脸沉思的模样，问：“你呢，你在想什么？”
　　夏景瞥了眼不远处树上绑着的校园喇叭：“我在想那道声音今天会不会出现。”
　　几乎是夏景的话音刚落地，校园喇叭就发出了刺耳的调试音。
　　金楠他们直接捂住了耳朵，粗嘎的男声从喇叭中传了出来：“喂？喂？啊，各位同学，各位同学——”
　　“专注学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专注学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专注学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金楠骂了出来：“我草你爷爷的——”
　　刘意甚至都屏不住脾气，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直接砸向了树上的播音喇叭！
　　“专注学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嘻嘻嘻嘻——滋滋滋——”
　　树上的播音喇叭被砸变形，然而那道粗嘎、诡异、洗脑的声音依旧在校园的每一处回荡着，肆意嘲笑着他们的无处可逃。
　　“看来话筒小怪会无限补位，”宋仰也被这刺耳的声音搞得有些心烦，他慢吞吞道，“这个副本的主怪，你觉得会是昨天半夜根据玩家的幻想显形的那个东西吗？”
　　夏景摇了摇头。
　　宋仰笑了声。
　　看来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不见得。


第10章 不要去想！（八）
　　联想是一种很可怕的能力。
　　真实的世界于目前的人类而言，就是脚下那颗小小的地球。
　　无垠的宇宙遥不可及，只有思维没有边际。
　　一个字、一朵花、一片叶，都能绽放成一个绚丽独特的世界。
　　而在恐怖世界中，仅仅是耳边的一声轻笑，仿佛都是近在咫尺的黑色与死亡。
　　——一行人已经猜到了这个副本的套路，但还没有杀死主怪，他们就离不开副本，就得继续去上课。
　　只是这次，为了不受那些npc影响，金楠、刘意、贾清和王跃冉将纸巾捏成一团，塞进了耳朵里。
　　自制的耳塞，隔音效果可想而知。
　　整个上午，几个人都面如菜色，一听到npc开始说些不对劲的话就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到课间就直奔厕所。
　　宋仰、夏景和老奶奶倒是没有回避，实在是意义不大。
　　到了中午，经过一个上午的冷静，一行人重聚在食堂，王跃冉哽咽说：“我打电话问过了，许今也是猝死。”
　　刘意想起自己的好兄弟，沉默片刻，喃喃道：“怎么会都是猝死？怪物到底是怎么杀死玩家的？”
　　“这还重要吗？”金楠戾气十足地说，他一边抓着手臂，一边烦躁地说，“反正怪物就是半夜出现的那个东西，那东西如果只在零点出现，等今天晚上我们杀了它就能离开这里了！”
　　贾清低声道：“说得简单，你忘了，到了那个时间点，我们根本连动都不能动。”
　　金楠闭了嘴。
　　刘意揉着眼角分析：“这个副本的死亡机制太奇怪了。应该不可能存在怪物一出现，所有人都不能动的情况吧，那样的话我们根本没法反抗怪物，不是必死无疑？我觉得，至少被怪物挑中的那个玩家，零点的时候是肯定能动的！”
　　王跃冉不解道：“那为什么昨晚许今没有反抗？”
　　金楠冷笑一声，将矛头对准了夏景：“‘没有反抗’是我们从这小子嘴里听到的，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是真的？”
　　夏景只瞥了他一眼，宋仰淡淡道：“昨晚许今遇害的时候我也醒着，我确实没有听到挣扎的声音。”
　　金楠脸一沉，撇头吐了口口水，用力地抓了抓肚子。
　　夏景看向王跃冉：“你说过，许今在小时候遇鬼的那一天晚上，被吓到不能动弹，是吗？”
　　王跃冉一愣：“是……等等，你的意思是，她的死亡联想还包括了……不能动弹这一点？”
　　其余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在现实中，被吓到不能动弹是一种努努力尚且可以改变的状态。
　　然而死亡联想竟然将这种自主可以改变的状态转化成了被动不可改变的状态？
　　这也具现化得太细致了！
　　贾清慌得嗓子都在打颤：“艹，我在想事情的时候都是瞎几把乱想的，要是副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细节也全都搞成真的，那我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贾清立刻闭上眼开始唱大悲咒，誓要清除脑内的一切杂念。
　　宋仰没去管他，对于心念不坚定的人而言，这种方式或许确实能更好地保护他们自己。
　　他前倾身体，屈指在餐桌上点了一下，说道：“我们来理一理思路，一个一个解决问题吧。”
　　“首先，这个副本的主怪到底是不是半夜那个根据我们幻想显形的怪物，我想，目前还不能确定。”
　　几个人面色一变。
　　这还不能确定？
　　宋仰冷静地分析：“你们忘了，我们这次的副本主怪，是一个形似章鱼的怪物。而许今昨晚遇到的怪物，按照我们的推测，是绿眼睛的鬼魂。”
　　大家一愣，刘意最先说道：“但是，章鱼怪也有可能会异变啊？”
　　宋仰充满冷感的声音让所有人缓慢沉静下来。
　　“我们平时说的，副本主怪拥有的‘异变能力’，往往是指怪物本身会伪装成正常的人或事物，等到要杀人时，它们会异变成身为怪物的本真样貌。并不是说怪物本身还可以变成另一种怪物形态。”
　　“即使怪物本身拥有其余的变身能力，当一个副本的主怪亲手杀死玩家时，它往往也会恢复成真面目，目前为止我从未听说过有例外的情况。”
　　“当然，不能排除我们可能真的进了一个万中之一的副本，这个副本里的主怪杀人时也是其他的形态。但我想，目前对于午夜零点那个怪物的身份，我们可以保留态度。”
　　听了这番话，众人愕然。
　　如果午夜零点的怪物也是副怪……那主怪到底在哪里？
　　宋仰：“第二点是关于黄默和许今的死法。”
　　猝死。
　　不仅仅是猝死，他们两个人身上没有丝毫的伤痕，甚至副本还让他们在死后也保持活人一样的状态。
　　这也是非常诡异的一点。
　　贾清哆哆嗦嗦道：“是啊，暂且不说零点出现的怪物是怎么杀了黄默和许今的，反正猝死是没有外伤的，这还能理解，许今说不定就跟王跃冉说的像她小时候那会儿一样是心脏病发作——”
　　王跃冉动了动唇，想说那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许今本身并没有心脏病，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贾清继续往下说了下去：“——但他们为什么死后的状态还跟活着时一样啊？难道是因为在游戏里的缘故？”
　　夏景转过头，眨了眨眼：“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
　　所有人立刻看向他。
　　夏景的嗓音很温和，他不疾不徐地说：“但是其他副本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玩家死后就会呈现出死后该会有的样子。所以可以再仔细想一想——”
　　“笑脸城的所有副本都很怪诞，怪物的形状，能力也都超乎想象，但笑脸城从不会在副本中设置毫无逻辑的线索。”
　　“也就是说——‘死后却还像是活人一样’，这么设定的逻辑是什么？”
　　刘意立刻道：“副本会不会是为了掩盖什么线索不让我们知道，就索性让他们看起来像活人一样？甚至黄默和许今可能都不是猝死，他们就是被怪物以物理方式杀死的，但是副本把这些痕迹全部抹杀了，把他们的死亡方式强行改成了猝死？”
　　宋仰摇头：“副本不可能会仅仅为了让玩家摸不着头脑就强行改变、掩盖线索。如果真要掩盖线索，它大可以将所有线索都抹除掉，这样一来，玩家根本不可能找到主怪，也就根本不可能离开副本。”
　　但真要这样做，副本就不是游戏，而是纯粹在杀人罢了。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副本游戏里虽然充满杀机，但也必定会有一条生路。
　　贾清停下了念叨大悲咒，举起手道：“仰哥，你们的意思是，黄默和许今肯定是猝死的，这点不用怀疑，至于副本没让尸体呈现出该有的样子，可能不是在掩盖线索，反而是为了给我们传达线索？”
　　宋仰：“没错，是这个意思。”
　　“这能传达什么线索？人死后尸体却不会变化，这也太矛盾了吧！”王跃冉哑声说。
　　是啊，矛盾。
　　这些细节里似乎充满了矛盾，而这种矛盾中又暗藏着什么讯息？
　　夏景垂眸。
　　又或者，“矛盾”“不合理”本身，就是一种讯息？
　　眼看着午休时间要结束了，宋仰说：“今天下午，我们还是一起再找一下更多的线索吧。”
　　一行人走出食堂。
　　副本里正是春天，蒲公英花絮在空气中飘荡，食堂外，一棵大树底下，小虫子飞来飞去。
　　绿化带里鲜花盛开，花香弥漫。
　　生机勃勃，春光灿烂。
　　然而就算看着这幅美好的景象，所有人心里也只有不安和忐忑。
　　刘意低声道：“黄默和许今都是午夜零点出事的，那是不是代表白天我们至少是安全的？”
　　王跃冉摸了摸胳膊，低落道：“应该是的吧，等到晚上，那个零点怪物才会开始挑选玩家。”
　　贾清咽了咽口水：“零点怪物挑选玩家的标准会是什么？”
　　宋仰正在思考问题，听到这句话，随口说道：“也许是看每个人的恐惧程度。”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再次一僵，恨不得把脑子从头颅里给摘了丢掉！
　　金楠看一眼头顶茂盛的大树，不停地抓着后背，听到这里，也滞了滞，烦躁地“啧”了声。
　　他注意到从他身旁颤悠悠走过的老奶奶，忽然冷笑一声，大声道：“听说人将死的时候会看到鬼魂在飘，还有人快要死的时候真的见到了黑白无常，老人家，你见过这些玩意儿没有啊？”
　　前方几人听到金楠这句话纷纷停下脚步。
　　这家伙的意图可谓是毫不遮掩。
　　王跃冉气冲冲走过来，搀扶着老奶奶道：“你给我闭嘴吧，你别以为这么几句话就能吓唬到人！”
　　金楠不屑地嗤笑：“我说的可是真的，我爷爷死前就说看到很多人在眼前飘，我外公死前说我外婆来接他了，老人家年纪也差不多了，说不定真的见识过呢？”
　　王跃冉：“你——”
　　老奶奶沉默了会儿，说道：“要是可以自己选择的话，我肯定选择自己先死，让你们几个孩子活着。”
　　王跃冉：“奶奶！”
　　老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没事，苦笑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女儿，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我老伴在一年前也走了。离开这个地方，回到现实，我也就是一个人生活。所以，就算真的死在这里，我这么个老太婆也无所谓。”
　　老奶奶叹气：“但是活了这么七十多年，你要是现在还来问我怕不怕死，那我是真的不怕。对我来说，能到另一个世界和我女儿、老伴重逢，也挺好的。”
　　金楠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表情不由扭曲了下。
　　其他人怔楞过后，心情有些复杂。
　　金楠低低咒骂了一句，再次用力抓了抓后背。
　　忽然，一道粗粝的嗓音冷不丁在他身后轻轻响起：“诶，你看，这个是什么？”
　　金楠被吓了跳，猛地转过身。
　　一条细细的，白乎乎的毛毛虫吊着一根丝从树上挂了下来，微微扭动着虫体，就挂在他的嘴巴前，差点被他一口吃进去。
　　金楠瞳孔猛地紧缩，脸色一变，大喊一声往后退去，被石头绊倒在地上，把所有人都惊了下。
　　而纤瘦的青年就背着双手，站在金楠面前。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投落下来，在青年的身上落下光斑。
　　青年看起来似乎有些讶异于他这副姿态，他歪了歪脑袋，认真地问：“你没事吧？”
　　金楠坐在地上望着他，惊疑不定地喘着气，因为受到了惊吓，不知不觉中后背就沁出了一层汗。
　　他没回答，青年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没事就好，不过——”
　　青年仰头看了看这棵大树，收回视线后，他弯下腰，凑到金楠耳边，勾起唇。
　　金楠绷紧了身体，屏住呼吸，僵成了一块石头。
　　青年的呼吸就在他耳侧，他的嗓音很轻，缓慢磨砺着金楠的耳道：“春天蚊虫变多，要小心，它们钻进衣领里去哦。”
　　……
　　待夏景走过来，宋仰瞥了瞥不远处不停地抓着身上，在脖子上抓出一道道红痕的金楠。
　　这显然是过敏。
　　“你跟他说什么了？”
　　夏景一脸纯良：“非常善意的提醒。”
　　宋仰：“……”
　　嘴角一抽。
　　鬼才信你。
　　*
　　昨天，王跃冉他们将校园里逛了一整个遍，一无所获。
　　今天下午，他们将搜索的主要阵地定在了教学楼，趁着几堂课的课间将高一高二高三的教学楼全都跑完，却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晚上聚集在414寝室，贾清就纳了闷了：“如果午夜出现的怪物不是那个章鱼怪，那章鱼怪到底在哪里？老师已经排除了嫌疑，学生好像也没哪个特别不对劲的，这学校里除了学生和老师还有谁？保安？打扫卫生的阿姨？”
　　“保安和打扫卫生的阿姨我也试探过了，应该都不是怪物。”刘意讷讷道。
　　金楠一声不吭坐在角落，一整个白天他都在浑身发痒，好像身上到处都有小虫子在爬。
　　别说脖子，手臂上都被他抓出了血痕，他这会儿已经又痛又痒，根本没有心情参与讨论，只阴沉着脸努力摒弃脑内的各种不妙的幻想。
　　老奶奶犹豫道：“我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也不是很懂，问问孩子你们——除了学校，之前印在那张小画，就是那个封面上的超市啊，马路啊，是不是应该都在学校外面？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外面看看？”
　　宋仰回答：“学校周围堵着无形的墙，我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学校里面。”
　　这是第一天，他和贾清他们就确认过的事。
　　这种地图限制在副本里也很常见。
　　宋仰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副本封面上出现过的超市、街道、家、办公大开间等元素，我也很在意。”
　　副本封面上理应不会出现无意义的元素。
　　既然他们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了校园里头，那么当初封面上的街道、家、办公大开间、超市，又在哪里？
　　王跃冉提出一种可能：“会不会，办公大开间就是老师的办公室，家就是宿舍，大街就是学校里的路？”
　　刘意立刻反驳：“那超市呢？”
　　王跃冉：“这所学校里有小卖部呀，你们没注意到吗？”
　　贾清还是觉得不对劲：“但是那张封面上的这几个元素，和你说的办公室宿舍啥的完全不一样啊！就说那个超市，我可是印象很深刻的，封面上是个大超市，和学校小卖部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一开始还以为我们会跟丧尸电影里一样，要去超市里搜集物资啥的——”
　　“这会儿就不要提丧尸了！”刘意脸一绿。
　　贾清：“我靠，骚瑞！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这家伙唱完《大悲咒》又开始背《出师表》了，也算是“现学现用”。
　　宋仰一脸无语，看了眼时间，道：“这个问题放一放，我们还是先来做下今晚的准备吧。”
　　提到晚上，几人的心情沉重起来。
　　金楠突然出声：“喂，我说，现在也没证据证明每天晚上只有一个玩家会被零点怪物挑中吧？说到底，零点怪物会挑中最害怕的那个玩家也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如果它今天晚上要挑前两个或者前三个最害怕的玩家呢？”
　　他冲宋仰扬了扬下巴：“如果今天晚上有两个玩家被挑中，那也就代表有两个人在零点怪物显形的时候能够活动，到时候是不是可以这边解决掉怪物之后就去帮另一边？”
　　若是如此，生存机率确实要比一个人面对怪物来得大。
　　然而问题也来了——
　　“我们到现在都还不能真正确定道零点怪物到底是怎么杀死玩家的，又要怎么知道到时候要怎么解决怪物啊？”王跃冉实在懒得跟金楠说话，但这会儿又不得不加入讨论，一起思考。
　　“这就是今天晚上那两个被挑中的玩家要努力解决的问题啊，”金楠冷笑道，“要解决这么难的问题，总得上我们当中最厉害的人吧，是吧，宋仰，夏景？”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挑衅的暗示。
　　宋仰脸上没什么表情。
　　夏景则是在观察着墙上的那口钟。
　　宋仰平淡道：“如果你觉得我们两个厉害到可以控制内心的恐惧程度，那你可能想多了。”
　　贾清背完一遍《出师表》，忍不住插一句嘴：“咱们仰哥可是医学生，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没见过，还亲自操刀过呢，更何况仰哥以后是要往神经外科发展的，那可是要掀开你的头骨，对着你的脑花干的活，他能怕什么啊？”
　　“我艹——”金楠听了一半就开始骂脏话。
　　至于夏景。
　　青年瞧完那口钟，平静的视线落到了金楠的身上。
　　那眼神，恐怕此时此刻章鱼怪突然糊到他脸上，他都能淡定地徒手撕怪。
　　这家伙，绝对是现实中能生吃章鱼的猛人。
　　金楠恼怒地别开视线，不肯承认自己怂了。
　　王跃冉抿唇道：“我们还是先来重新分配下寝室吧。”
　　今天已经只剩下七个人。
　　两女，五男。
　　怎么分配，是个问题。
　　夏景坐在椅子上，忽然晃了晃脚尖，认真地问：“你们现在在想什么？”
　　青年的嗓音很温和，好像只是在问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可是如今再谈到“想”，几个人咽了咽口水，面面相觑。
　　贾清弱弱道：“我现在，脑内应该算是在循环《出师表》，怪物不至于挑中我，晚上变成诸葛亮拿羽扇扇死我吧？”
　　其他人：“…………”
　　好的，下一个。
　　刘意迟疑道：“我一整天什么都不敢想，但又好像什么都在想，乱乱的，说不清楚……”
　　王跃冉咬唇，红着眼睛说道：“我很怕，我忍不住地在想许今遇到的那个绿眼睛的鬼。以前我听她说起这件事，也连着一个月晚上没敢关灯睡觉……”
　　老奶奶把她搂进怀里安慰：“好孩子别怕，别怕啊。”
　　拍了两下，老奶奶叹气道：“我是没什么好怕的。”
　　众人又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金楠。
　　金楠掀开裤管抓痒，故作大胆：“我也没什么怕的。”
　　这么一来，他们当中目前心中恐惧最深的人，是王跃冉。
　　宋仰思忖一番，说道：“如果真要考虑今晚会有一个以上的人被怪物挑中的可能性，那么将最有可能被挑中的人放在一个寝室，也许反而比较方便行动。”
　　贾清数了数：“那么王跃冉、刘意最好在一个房间，要不仰哥你和夏景今晚也都留在这里？”
　　宋仰看了看夏景，说：“今天我和他分开吧。”
　　夏景微笑：“我没意见。”
　　老奶奶拥着王跃冉道：“今晚我陪着冉冉吧，可以吗？”
　　最终决定，王跃冉、老奶奶、刘意、宋仰原地留在414。
　　夏景、金楠、贾清转移到417。
　　宋仰缓缓道：“寝室分配好了，现在我们来说一下，晚上的具体安排。”


第11章 不要去想！（九）
　　尽管很残酷，但死亡亦是获取线索的重要环节。
　　这在二星以上的副本里，是所有玩家公认的事实。
　　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夏景坐在稍微靠外的位置，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宋仰。
　　“王跃冉现在是我们当中恐惧感最深的人，但我们目前依旧没法确定，零点怪物在今晚一定会选中她。”
　　王跃冉低着头，眼睛红了起来。
　　宋仰有条不紊地说下去：“我们甚至没办法确定到时候这场联想具现化的‘范围’会有多大。”
　　黄默死亡时，他身下的那张床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变化。
　　但是许今的床单就发生了颜色的改变，床上还出现了一个娃娃。
　　两场具现化的“范围”，是不同的。
　　“为了尽量不牵连其他玩家，今晚每个人最好还是分开，照旧各自睡在床上。”
　　这点所有人都认同。
　　夏景和宋仰固然强大，如果被牵连也许反而能帮上忙，但是在信息还不充分的情况下，怪物的行为根本没办法推测，做出太冒险的安排，反而容易出事。
　　说到这，宋仰又向几个人做出确认：“昨天零点保持清醒的人，应该都有感觉到一阵晕眩感吧？”
　　除了王跃冉，其余人全都重重点了点头。
　　宋仰强调：“今晚请大家务必坚持清醒到零点过后，特别是零点时，最好能睁大眼睛仔细观察晕眩感产生的前后是否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
　　“每个人靠墙而坐，视野要保证能够看清楚其余几个人。”
　　“另外就是对付零点怪物的方法。”
　　“鉴于黄默和许今都是猝死，我想零点怪物攻击玩家的方式，还是与玩家自身的联想息息相关，”宋仰说得很慢，保证每个人都听清楚，听懂了，“每个人的联想，非常重要。”
　　“所以不管你们现在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请仔细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
　　夏景与宋仰对上了视线。
　　这一刻，即使是夏景也不得不承认，他和这个男人的思绪非常契合，仅仅一个眼神就能确认彼此的想法。
　　夏景的心里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他弯了弯唇，对宋仰的决定表示同意。
　　宋仰确认完夏景的意思，收回目光，一字一句道：“——从现在开始，除我和夏景之外，其余人心中默背《出师表》。”
　　“卧槽！”贾清万万没想到，宋仰最后竟然选了他这个办法！
　　而且，这亦代表宋仰最终选择了金楠所说的做法作为第一道防线——只留下他和夏景面对怪物！
　　只是金楠所设想的，让他们两人自己控制内心恐惧程度的做法是不现实的。
　　宋仰最终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让其余人尽量心无杂念，这样一来，他和夏景就算稍微动一点念头，理应都是七个人中最突出的两个。
　　这固然是非常理想化的情况，因为即使不停地在心里背课文，也不一定能将另外五个人的思绪清除得一干二净，但他们到底可以这样尝试看看。
　　王跃冉他们则被宋仰的大胆吓了一跳。
　　宋仰：“把刘意和王跃冉安排在一起，是为了一旦他们两个被挑中，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寝室里互相照应。”
　　“把我和夏景分开，是因为现在有一个寝室只能睡三个人，那么战力也最好每个寝室安排一个。但我们的第一道防线，依旧是我和夏景。”
　　“零点一过，不论怪物最终出现在了谁的身边，被怪物选中的人一定要冷静，到了那个时候就不要再背课文了，请尽量向大家传达信息，同时努力去想象一些开心的事情，将心里的恐惧全部驱散。如果这也没用——”
　　所有人屏住呼吸。
　　宋仰缓缓道：“那就闭上眼，想想有没有什么死法，可以让你看似死亡，实则逃过一劫。”
　　几个人的血液凉了下来。
　　刘意苦笑道：“比如，一刀捅进来，但没中要害？”
　　宋仰没说的是，依照许今的经历来看，怪物一旦确认伤中玩家，原地消失，副本可能就会定义玩家已死亡，神仙也救不回他。
　　但现在，对所有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信念。
　　这种事情已经没必要告诉他们。
　　两拨人分开前，宋仰按住了夏景，确认道：“没问题吧？”
　　“你不是已经预判了我的实力？”夏景撩起眼梢瞧他。
　　宋仰确实对夏景的实力有着非常高的预判。
　　今晚，面对零点怪物的玩家必须要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找到破绽才有可能死里逃生。
　　剩下的七个人里，除了他自己，宋仰觉得只有夏景有可能做到。
　　其实如果不是现有的信息过于稀少，宋仰会选择自己一个人面对今晚的怪物。
　　只是若有一个实力强大的家伙在，他认为现阶段他们还是可以尽量多地去尝试。
　　宋仰想了想，把自己的空间袋递了过去：“我留一把匕首，其他道具今晚都给你。”
　　夏景瞟了眼宋仰的空间袋，戏谑道：“我记得你的空间袋里现在一个怪物道具都没？”
　　宋仰没想到夏景还嫌弃上了，不禁从胸腔里笑出一声，挑起眉梢道：“是，非常不凑巧，但其他武器还是比较齐全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夏景将双手放进了裤兜里，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有怪物道具，我想我会感兴趣的，宋医生。”
　　宋仰一愣，没想到夏景对他的戏弄式称呼从“仰哥”变成了“宋医生”。
　　没等他反应过来，夏景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宋仰的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默默回想了遍夏景那戏谑的语气，他又有些气笑。
　　捡着点他的三次元信息就开始开他玩笑是吧？
　　*
　　夏景踏入417寝室的时候，贾清和金楠两个人已经分别挑好床位，爬上床了。
　　昨晚许今睡过的那张米黄色床铺没人碰，夏景的床位亦空着，那两人全都睡在了另一侧。
　　贾清选择了靠阳台的床位，金楠则睡在靠门的床位。
　　贾清被夏景似笑非笑的视线扫到，不由干笑道：“景哥您胆子大，您请，您请哈。”
　　反正许今那一边的床位，他们是不敢碰的。
　　夏景看似也并不在意，只扬起唇，轻飘飘说道：“你们就没想过，也许宋仰的推测完全是错误的，零点怪物根本不是根据恐惧感选人，而是随机选择床位，只有已经被选择过的床位才是安全的？”
　　“毕竟——你们看，我们根本没法移动床单，这也是副本给出的一种信号吧？”
　　夏景摊了摊手，说得正儿八经，贾清和金楠一听，这特么非常有道理啊！
　　登时两人就表情丰富多彩地瞪住了许今的床位。
　　直到他们听到夏景愉悦的笑声，看到这家伙拿着毛巾就去厕所洗脸，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等到夏景上了床，贾清一边叽里咕噜背着《出师表》，一边向他发射怨念光波。
　　金楠被夏景耍了之后就臭着脸。
　　他跟夏景之间的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新仇旧恨加一起，他的脸色简直可以用锅底来形容。
　　他脱掉上衣，似乎打算趁零点之前先睡会儿觉，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按照宋仰说的，在心里默背课文，这家伙一直都不是一个会好好配合团队合作的角色。
　　结果衣服一甩，一个东西啪叽一下从他的衣服里甩到了洁白的床单上。
　　贾清下意识瞄了眼，惊叫起来：“卧槽，大哥，你衣服里还藏着一条毛毛虫呢？”
　　金楠一愣，被甩在床单上的那条毛毛虫跟一根细线似的，浑身洁白，正在卷曲虫体。
　　金楠整张脸顿时扭曲了起来，他没想到真有虫子钻进了他的衣服里，按照时间推测，这虫子甚至可能藏了整整一天！
　　“草！”他低低咒骂着，表情很难看地用校服一扫，把虫子扫了出去。
　　紧接着他就跟犯了神经质一样，翻来覆去地检查自己的衣服和自己身上，一边忍不住地又抓起了皮肤，那小麦肤色的身上被抓出了无数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固然有过敏的因素在，但同时也是怕虫子的表现，只是贾清没有意识到。
　　他这会儿只想通过多说说话缓解内心的紧张，没怎么想就开玩笑道：“这种虫子有眼就钻，大哥你小心菊花啊。”
　　金楠猛地回过头，瞪着他低吼：“你闭嘴吧，再乱说话小心我揍你！”
　　贾清缩了缩脖子，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金楠骂完人，又开始翻自己的床铺，所幸的是没再翻到什么虫子，只是睡意也已经彻底消散了。
　　他靠着墙，神情阴鸷地在床上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到了十点，寝室灯统一熄灭。
　　所有人甚至能听到那灯光统一灭掉时的“喀”一声。
　　今晚两个寝室都没有拉上窗帘，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为了在零点怪物降临时看得更清楚，他们需要更充分的光线，然而手机手电筒可能会引来教师npc第一时间闯入寝室，所以月光是最适合的自然光线。
　　微弱，但安全。
　　月光照射下，寝室中间那块空地被铺了一地雪白。
　　两侧的寝床，大多却还隐于黑暗之中。
　　贾清整个人微微发抖，金楠绷紧了身体，只有对床的青年坐在黑暗中，不动如山。
　　贾清背诵《出师表》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在努力地让自己清除杂念。
　　从他打颤的嗓音里都能听出他的紧张。
　　金楠的呼吸声变得很粗重，他不时地抓一下身上，烦躁不安地盯着另外两人。
　　夏景完全安静了下来。
　　他注视着黑暗中的一切，那口挂在墙上的夜光钟，倾听着夜色中所有的声响，与此同时，也还在静静地思索着。
　　突然，金楠冷冷开口道：“喂，你觉得零点怪物今晚真的会选中王跃冉或者刘意吗？”
　　这话是对着夏景说的。
　　贾清插嘴道：“仰哥都说了这是不确定的事，恐惧感这种东西难道还能用秤称出个几斤几两啊？”
　　夏景则是平静地问：“你不再背一下课文吗？”
　　开始没话找话，是大部分人紧张时的表现。
　　金楠屏不住了。
　　被戳破心理状态，金楠似乎觉得有点难堪，他嘴硬：“我才不怕，我是怕隔壁那四个人今晚计划失败！”
　　“得了吧，有仰哥在，就算救不了人，至少也不会漏过线索，”贾清觉得嗓子发干，“咱们还是说点开心的事吧，这次副本结束之后，我必须得吃顿火锅，毛肚鸭肠郡肝都要！那啥……老大哥你呢？”
　　金楠冷笑一声：“亏你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些！”
　　贾清：我特么就不该跟你说话！
　　贾清：“景哥你咧？”
　　夏景歪头，眨了眨眼：“火锅很好吃吗？”
　　贾清惊了下，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景哥你连火锅都没吃过？”
　　夏景很认真地在好奇：“火锅是什么样的味道？”
　　贾清立刻聊了开来：“啊，火锅分很多种锅底啊，光是辣锅就有分牛油锅和清油锅，清汤就别说了，口味多的是，番茄啊菌菇啊猪肚鸡，景哥你是哪儿人啊怎么——”
　　夏景忽然打断他，轻声说出一句：“不要闭眼。”
　　他的尾音落地，夜光钟终盘上，秒针、分针、时针汇聚在一起，齐齐指向了12这个数字。
　　一阵晕眩感袭来，而这一次，不论是夏景还是贾清都清楚看到，他们眼前的世界，确实出现了一瞬间的叠影。
　　“卧槽，卧槽——”贾清抵住额头，忍住那股恶心的感觉，低喊道，“景哥，老大哥，你们都没事吧？”
　　很快，贾清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他整个人都定格在了转头看向一旁金楠的床位，大张嘴说出“吧”字时的那一瞬间。
　　而夏景，则是直直看着对床的金楠。
　　强壮的男人静静靠在墙壁上，垂着脑袋，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声息，好像睡着了。
　　轻微的“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金楠的床上。


第12章 不要去想！（十）
　　宿舍楼外的月色明亮，皎洁，夜空中连一丝云朵都无。
　　417寝室当中，却好像下起了一场急雨。
　　这场急雨落在了金楠那小小的一方床位。
　　黑暗中，不断有“雨滴”从虚空处砸落到金楠的身上，他的床铺上。
　　金楠垂着首，背靠墙，一动不动。
　　“啪嗒”“啪嗒”“啪嗒”。
　　“雨滴”越下越快，越下越多，迅速将那小小的床铺铺满一层。
　　有一滴“雨”蹦到了贾清这一边，贾清动不了眼球，却能清楚感觉到那东西在他手上扭动的触感——
　　是虫子！
　　不停掉到金楠身上的，是虫子！！
　　贾清目眦欲裂，亲眼看着金楠被越来越多的虫子淹没，心脏跳疯了。
　　对床，夏景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无法闭合眼睛，眼球长时间地接触到空气，他的眼睛生理性地分泌出了泪水。
　　然而他始终冷静地观察着。
　　不断下落的虫子很快将金楠整个人覆盖起来，密密麻麻地扭动，爬行，与床铺相连成了一座蠕动的小山。
　　某一刻，这座“小山”哼了声，微微动了动，好像终于醒了过来……
　　下一秒，金楠开始惊叫，然而他的呼叫声也很快因为虫子钻入口腔，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朦胧月色下，夏景和贾清只能看到金楠跟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开始在床铺上疯狂打滚，他不断地甩头，不断地用手去抓脸。
　　因为挣扎得太疯狂，也因为眼睛被虫子钻入，什么都看不到，没多久他就从床铺的边缘滚了出去，从上铺直接摔了下来，重重地撞开了底下的椅子，砸在了地面上！
　　床铺上那密密麻麻的虫子如同溪流一般随着他往下流动，全部倾泻到了他的身上。
　　金楠在地上打滚哀嚎，痛苦地挣动。
　　“噗”！
　　有一道古怪的声音忽然响起。
　　“噗”！“噗”！
　　金楠的脸上、身上，突然冒起了几个泡。
　　那些泡泡将一部分虫子吹鼓起来了一些，很快却又瘪了下去，重新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在试图用自己的异能转移虫子！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没法集中注意力，还是因为已经……他的异能没能帮助到他。
　　贾清脸色惨白，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夏景在床上是一个微微侧坐的姿势。
　　这个姿势保证了他能看到金楠与贾清的床位，亦能注意到下铺的空间，还能分出一丝余光，观察墙上的夜光钟。
　　夜光钟的秒针不断地往前走着，走着。
　　短短十几秒钟，金楠已经变成了一个被虫子包裹起来的蛹。
　　这只蛹努力地朝前方伸出手，抬起头，似乎想要望向什么，亦像是想要伸手够取什么——
　　夏景眸光一转。
　　然而金楠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力竭般重新趴回到了地面上。
　　这一次之后，再没声息。
　　墙上的夜光钟，秒针在不断地重新接近“12”这个数字。
　　地上，无数虫子在金楠的身上扭动。
　　他重新变成了一座小山，却是一座再也无法动起来的小山。
　　秒针终于再次指向“12”。
　　贾清和夏景能动了！
　　贾清好像失力了一般靠在了墙上，浑身上下都是冷汗，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却哼哧哼哧喘着气，直直盯着下铺的金楠，打着哆嗦。
　　夏景直起身，有预感般地直视向那夜光钟，亲眼看着秒针在“12”这个数字上定格之后，忽然飞快往回转动，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寝室里的灯光突然亮起，把贾清狠狠吓了跳：“靠，怎、怎么回事？”
　　他的嗓子都在发干发虚。
　　然而不止是他们寝室，整片宿舍楼的灯光都亮了！
　　贾清满脸错愕：“难道npc发现我们寝室里出事了？”
　　可这也不用点亮整片宿舍区吧！
　　夏景飞快下床道：“不，是时间重回到九点五十分了！”
　　贾清猛地转头，看向那口钟。
　　终盘上的时针、分针、秒针，俨然已经回到了两个多小时之前！
　　急促的敲门声“笃笃”响起，夏景跑去开门，宋仰、刘意、王跃冉和老奶奶站在门外，乍一眼看到夏景他们寝室内的场景，王跃冉的尖叫声几乎就要冲出喉咙了，却又很快想到什么，捂住了嘴巴。
　　宋仰让他们快点进寝室，随后将门关上，一行人围拢到了金楠的尸体身边。
　　——也算不上，其他几个人根本不敢靠近。
　　金楠的床上剩余的虫子已经不多，地面上才是虫子的大本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白花花的细线一般的虫子漫无目的地往外扩散蠕动，很快暴露出了金楠的整具尸体。
　　刘意吐了出来。
　　金楠的眼睛、嘴巴、耳朵、鼻子里全都是虫子。
　　这些虫子好像无孔不钻一样，在所有的洞眼处进进出出，带出了血液，甚至是脑浆。
　　他嘴巴大张，眼睛半睁，根本已经看不到眼球，只有血洞。
　　这种虫子还会吐丝，此时此刻的金楠就跟进过一趟蚕丝洞似的，身上挂满了丝网。
　　夏景和宋仰无视了那些虫子，在金楠身边蹲下身。
　　宋仰甚至直接上手拨开了那些丝网和虫子，掀开了金楠的上衣。
　　王跃冉也撑不住了，她冲进了厕所。
　　这次，不再用王跃冉的“妈妈”告知，仅凭金楠的死相他们也可以确定，金楠的死因绝不可能再是“猝死”。
　　甚至他死后的肤色也不可能跟黄默、许今一样鲜润，只因那些虫子早就已经钻入了他的身体里。
　　此时，不论是金楠的脖子、手臂，还是肚皮，皮肤底下都有一粒粒凸起在蠕动，个别部位，那些虫子甚至已经钻破了皮肤。
　　“如果没有这些虫子，你觉得他死后的尸体还会和黄默、许今一样保持‘鲜活’吗？”夏景轻声问道。
　　“会，因为那是副本给出的明确线索，是不会改变的。”宋仰果断地给出了答案，站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次时间还往回倒了？”贾清哆嗦道，“难道咱们还要再来一遍？”
　　“但是这孩子已经死了，时间回转也没让他活过来，”老奶奶迟疑道，“要是再来一次，那不是——”
　　还得再死一个人。
　　突然之间，广播喇叭响了起来，粗嘎的男声带着点幸灾乐祸和阴冷，疯狂地反复喊着：“各位同学，各位同学，专注学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专注学习，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厕所里传来了咳嗽的声音。
　　老奶奶连忙去看，把王跃冉扶了出来。
　　王跃冉吐完之后，洗了把脸，被这道声音吓得呛了水。
　　这会儿她脸上都是湿漉漉的，就好像落汤鸡一样。
　　一想到他们不仅死了个同伴，时间还莫名其妙倒回到两个小时前，还得再死一个人，她就崩溃地蹲下身去哭了起来。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老师npc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景和宋仰对视一眼，宋仰去开门，让老师们把金楠的尸体给抬走。
　　将人抬走之后，老师却停了下来，侧身看着他们，冷冷问了句：“已经要十点了，你们还不回到各自的寝室准备就寝？”
　　贾清、王跃冉、刘意一僵。
　　他们没有给出回答，老师便没有动。
　　两方对峙之下，老师的神情越来越严厉，也越来越怀疑。
　　她彻底转过身，狐疑地瞧着他们。
　　如果这会儿与npc发生对抗，被关进小黑屋里头就不好了。
　　宋仰飞快做了决定：“刘意转移到417，王跃冉和奶奶跟我回414，回去之后我会在微信上发起语音群聊！”
　　也顾不得去思考等会儿手机会不会重新引来npc了，他们现在必须交换情报。
　　几个人紧张地点了点头。
　　宋仰带着王跃冉和老奶奶重回414，教师npc也终于撤离了寝室。
　　各自关上门的瞬间，寝室灯就再次熄灭下来。
　　这次大家都没再上床，主要是脑子乱乱的，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宋仰一发起语音群聊，所有人立刻加入。
　　宋仰最先说话，冷静的嗓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夏景，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可以说一下吗？”
　　夏景直截了当地道：“时间倒转是金楠的联想导致的结果。”
　　几个人在群里惊呼出声：“什么？”
　　夏景的语调莫名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宋仰之前说过。”
　　“如果想象开心的事情也没法把心中的恐惧驱散，那就‘闭上眼，想想有没有什么死法，可以让你看似死亡，实则逃过一劫’。”
　　群里一静。
　　在危机关头，不要说想象到的事情是否足以驱散心中的恐惧，很多人可能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金楠，他确实想了。
　　至少在宋仰提出那个想法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他必定思考过，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躲过一劫。
　　而当他快要被虫子彻底吞没时，他朝着那口钟，伸出了手。
　　——时光倒转，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但是时光倒转了，他也没活过来啊，只有我们的时间倒转了，他还是死了！”王跃冉崩溃道。


第13章 不要去想！（十一）
　　013 不要去想！（十一）
　　“副本世界对于死亡联想的具现化，自有一套法则。”夏景轻轻说了一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在思考。
　　丢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又语调一换，道：“对了，时光倒转首先可以彻底证明，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副本世界，不是真实的。”
　　其余人没跟上他的思路，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宋仰明白他的意思。
　　贾清懵逼地问：“什么意思？副本世界还分真实不真实？”
　　刘意也有点混乱：“你是说时间倒转这点不太真实吗？但是我以前遇到过的副本游戏，根本不分白天黑夜的也有……”
　　夏景屈指敲着自己的膝盖，不疾不徐地说：“‘真实’是相对而言的。”
　　“打个比方，拿副本世界与你们的三次元世界相比较——副本世界显然是不真实的，三次元世界对你们来说才是真正的世界。”
　　宋仰敏感注意到了夏景说辞中的异样，却因为大脑在飞速旋转思考现下他们面对的这个游戏，所以很快就把这个点给略过了。
　　夏景继续说：“那么再把这种比较放回到我们现在这个副本世界当中。”
　　“副本当中也有相对的真实与虚假之分。”
　　“之前我们在这个副本里已经经历过一次24小时，时间是一直往前走的，这也是三次元世界的真理法则，是基准，是‘真实’的标志。”
　　“但现在，副本根据金楠的联想，当着我们的面，把时间倒转回了两个小时之前——”
　　听到这里，贾清终于反应过来：“副本世界打破了代表‘真实’的标志，明确给了我们‘不真实’的信号！”
　　夏景颔首：“还有，这种时间倒转，是由金楠的联想而引发的。”
　　宋仰终于出声，接着夏景的话说：“之前我推测，黄默和许今两人死后床铺的差异来源于他们两人死亡联想具现化的范围差异，但是从金楠的联想能直接倒转时间，和零点晕眩感袭来时视野中出现的叠影来看——”
　　夏景慢慢道：“每个被选中的玩家的死亡联想具现化范围，应该是整个副本世界。”
　　其余人目瞪口呆。
　　“等等，我彻底混乱了——”
　　贾清刚出声，“扣扣”敲门声再次响起。
　　414和417寝室门外，两名教师npc严厉地吼道：“你们怎么还不睡觉，在干些什么？！”
　　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噤了声。
　　Npc吼完之后，门外也没动静——他们在门外悄无声息地窥听。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寝室的人不约而同看了眼夜光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414寝室，王跃冉的眼泪不断流下来。
　　因为刚才的呛水，她的气管里始终停留着异物感与肿痛感，再加上控制不住的惊慌与难过，她哭得几乎有些窒息。
　　她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让她手脚发凉，微微打颤。
　　老奶奶将她抱进怀里，苍老的声音低低哀叹着：“别想，别想，孩子，就算不是在游戏里，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对身体不好啊。”
　　门外，教师npc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慢慢远离。
　　贾清压低嗓音问：“仰哥，景哥，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如果我们现在身处的整个副本世界都是‘不真实的副本世界’，是金楠他们的死亡联想具现化后的世界，那‘真实的副本世界’在哪里？”
　　宋仰说：“那就得先确认这个‘不真实的副本世界’的真正身份，再找到通往‘真实世界’的通道。”
　　“等等，‘不真实的副本世界’的身份，难道不就是联想具现化后的世界？其他还能有什么身份？”刘意已经快被绕晕了。
　　宋仰：“不，这也只是表象。”
　　夏景和宋仰同时出现了沉默。
　　这并不是思考，因为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这种沉默，更像是他们在确认彼此的答案。
　　夏景扬起唇角，轻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奶奶说的这句老话并没有错。”
　　“‘不要去想’，是因为你想的东西，会在夜晚中，出现在你的梦里。”
　　几人听了这句话，愣了愣，心中陡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夏景接下来说的话，将他们的猜想给证实了！
　　“——我们现在身处的，‘联想具现化后的世界’，其实是已经死亡的那些玩家，遗留下来的梦境世界。”
　　两个寝室中，其余五人睁大了眼睛，愕然不已。
　　夏景给出了一条线索：“我一直在注意时间。金楠是在零点的前一秒突然陷入沉睡的，这种沉睡不像是自然发生，更像是副本强制让他进入了睡眠。想必昨晚许今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这足以证明，副本必须让被选中的玩家先睡着，才能开始接下来的屠戮。”
　　“而‘睡眠’能够带来的下一步发展，就是‘入梦’。”
　　贾清人都傻了，他根本不知道金楠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在那聊火锅锅底的时候，夏景竟然观察得那么仔细？！
　　而且彼时没人知道今晚零点怪物会选中哪个玩家，在根本没有确定答案的情况下，夏景必须将整个寝室的全况都纳入眼底，才有可能连这种细节都捕捉到！
　　夏景还在继续分析：“零点，我们所有人应该都感觉到了晕眩，与此同时，视野中产生了叠影。”
　　“——这应该是金楠的梦境已经开始的标志。他的梦境世界，覆盖了此前的世界。”
　　“而在这之前的世界，则应该就是许今的梦境世界。”
　　所有人反应过来！
　　没错，昨晚许今死时，他们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晕眩，看见了叠影。
　　如果这就是梦境世界发生覆盖的标志，那这种覆盖应该发生了不止一次，他们现在应该是在梦中梦，嵌套梦境中才对！
　　几个人想到这里，都傻了，万万没想到好端端的校园副本，真相竟会是如此！
　　“另外，玩家的梦境应该也是由副本全程操控着的，不然我们现在不可能还能好好待在这个寝室当中，因为人类的梦境是光怪陆离的。”
　　“副本应该只挑选了最利于它杀死玩家的联想，以前一个玩家的梦境为基准，将新的元素糅杂了进去，制造出新梦境——比如许今的绿眼鬼魂，比如金楠的虫子，还有这一场时间倒转。”
　　大家又愣住。
　　时间倒转不是金楠根据宋仰的建议，想出来的死里逃生的方法吗？虽然这个办法没能让金楠死而复生，但这又怎么成副本杀死玩家的利器了？
　　宋仰吐出一口气，解释道：“在梦境被副本控制着的情况下，副本根本不可能会选择将玩家的生存联想进行具现化，让玩家在梦里死里逃生。”
　　也就是说，宋仰之前提出的生存建议，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副本之所以选择将金楠所想的时间倒转实现了，是因为这样利于它短时间内再杀死一个玩家。”
　　所有人浑身一寒，感受到了来自副本的步步紧逼。
　　夏景站起身，一步一步踩着脚下还在蠕动的虫子，轻声言语：“人类的梦境是杂乱无章，充满着不合理与矛盾的。”
　　“在现实中，如果一个人真的遇到鬼，只要没有基础疾病，就算受到惊吓，觉得自己‘心跳剧烈到快要死去’，也不至于真的猝死。但是在梦中，什么都有可能实现。”
　　想到许今，王跃冉的喉咙里发出了呜咽。
　　“在现实中，寻常人梦到自己死亡，接下来有可能会直接跳跃到另一个梦境，也有可能会被这场噩梦惊醒。但这里是恐怖游戏，”夏景顿了顿，挑起眉梢道，“玩家在梦里死了，就是彻底死了，他们的梦境会往下发展，死亡却无法改变，这是时间倒转没能让金楠也跟着复活的原因。”
　　“还有黄默和许今，他们两个人死后，尸体依旧保持着鲜活的模样，这是矛盾与不合理。”
　　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五十八分。
　　“在梦里，副本，或者说副本主怪，可以凭借梦境杂乱无章的特性肆意利用玩家的联想杀害玩家，所谓的零点怪物也不过是副本主怪手中持着的一把刀。只有离开梦境，找到真实的副本世界，副本主怪才有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
　　刘意急急道：“那要怎么才能离开梦境世界啊？”
　　夏景停下脚步，转过身。
　　青年背对着月光，站在黑暗之中。
　　他那温柔的嗓音与这一场噩梦带来的森然寒意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请各位记住，每个人在这个副本中将会面对的梦境，都是以你的恐惧搭建起来的世界。”
　　“然而梦境就是梦境，是虚假的世界，梦中降临到你身上的你所恐惧的一切也都是虚假的，虚假的东西‘本应’杀不死任何人。”
　　“除非你觉得，你会被杀死。”
　　“那么你也会被永远地留在这场梦中。”
　　“想要活下去，就直面自己的恐惧，彻底从梦中醒来吧。”
　　他的话音落地，一阵晕眩感轰然袭向众人。
　　414寝室中，宋仰和老奶奶同时听到了，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第14章 不要去想！（十二）
　　水滴声同样从手机里传递到了417寝室的三个人耳中。
　　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只能听到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像是水池中有水在源源不断地溢出……
　　某一刻，微弱的呜咽冒了出来，似乎有人苏醒了。
　　——那不太清醒的呜咽很快就变成了恐惧的惊呼，随后便是溺水般含糊不清的求救，和肢体在水中拍打挣扎发出的水声。
　　没有人能够动弹，所有人都只能心弦紧绷地听着，等待着。
　　刘意和贾清已经哭了出来，他们认出了那道细弱的女声，那是王跃冉的声音！
　　夏景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口钟，钟盘笼罩在幽绿的荧光之下，秒针无情地往前走着，丝毫都不打算停留。
　　“救……呜……呼……”
　　在水声中，王跃冉的呼救渐渐绝望，微弱。
　　几秒后，她的呜咽、凌乱的水声统统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彻底停止了挣扎。
　　贾清和刘意心里咯噔一声，不安袭来。
　　手机里只剩下了“滴答”“滴答”的水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无情地召显这一刻到底有多死寂。
　　夏景的黑眸在夜色中一动不动。
　　秒针不停转动、转动……直到它走到了零点，零分，三十九秒。
　　——所有人提前解除了禁锢！
　　在贾清和刘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笃笃笃”敲门声急促响起。
　　夏景冲过去打开门，宋仰拉着老奶奶闯了进来，关上门就飞快说道：“王跃冉消失了！”
　　刘意和贾清一惊：“什么？”
　　老奶奶也很急：“刚刚、刚刚她就在我怀里，零点一到，她睡着了，叠影也来了，我没办法动，就看到一团水泡突然从空气里冒了出来，往下罩住了她整个人。”
　　此时此刻，老奶奶身上的衣服都是湿哒哒的。
　　宋仰低声道：“王跃冉醒来后就开始挣扎，在第三十秒的时候突然停止动作，第三十九秒直接消失在了我们眼前，然后水泡彻底砸到地上，我们可以动了。”
　　贾清脸色煞白：“她已经死了？”
　　“死亡不会让玩家消失在我们眼前，”夏景眸光一转，轻笑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一场死亡联想具现化来得很突然，但她还是勇敢地尝试去面对自己的恐惧，并且成功从这一场梦境中逃逸了。”
　　贾清和刘意：“逃逸？”
　　“在刚才时间又一次过了零点之后，我们就已经来到了王跃冉的梦境世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逃逸了这场梦境，现在应该已经身处在方才金楠的梦境世界当中。”
　　贾清已经痴呆了：“她从自己的梦境世界里逃逸了，那我们呢？”
　　——怎么他们反而被留下来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今晚实在是敲门被敲多了，再加上情况紧急，所有人都很暴躁，贾清直接骂了句“靠”，而这一声也让外头的npc暴走了起来。
　　“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聚集在这里干什么！？开门！给我开门！”
　　敲门声非常响亮也非常急促，跟打鼓似的敲在所有人心头。
　　贾清快疯了：“仰哥景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啊？！”
　　宋仰思索一秒，道：“每个晚上都会有一个玩家被选中，每个晚上发生覆盖的梦境都是以那个玩家的恐惧为核心建立起来的世界。所以——”
　　夏景眯起眼：“他们的恐惧，是他们离开这个梦境世界的钥匙，同样也是我们的钥匙。”
　　两人确定了彼此的想法一致，夏景对着贾清、刘意和老奶奶说道：“我们要在脑海中想象王跃冉的恐惧源，等到那个水泡降临到每个人身上之后，不要惊慌，要清楚记得这是梦，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然后张开嘴，正常地呼吸。”
　　贾清和刘意大张嘴巴，显然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听起来离谱到了极致的做法。
　　然而外头的npc见他们不来开门，已经开始撞门，将门撞得“框框”响。
　　寝室门是一扇非常单薄的门板，不出意外的话，没两下就会被直接撞烂。
　　等到npc闯进来，和他们发生冲突，那就更麻烦了！
　　宋仰按了把一脸呆滞的贾清的脑袋，语气重了起来：“听清楚了没？按夏景说的去做，就算不相信他，也要相信我，好吗？”
　　贾清回过神，眼睛红了起来。
　　因为害怕，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但他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拉了刘意一把：“来，咱们跟着仰哥和景哥一起干！”
　　宋仰将老奶奶也拉近过来。
　　五个人围在一起，夏景丝毫不为那疯狂的撞门声所动。
　　他垂着眸，语气平静地就像是在叙述一场睡前的故事。
　　“你刚刚呛过水，喉咙里还残留着肿痛和窒息的感觉。你开始害怕水，并且不由自主开始想象被水包裹，被侵入口鼻的感觉……”
　　在场的五人当中，不是所有人都害怕水。
　　刘意、贾清、宋仰和老奶奶学过游泳。
　　刘意甚至学过潜水。
　　水不是他们最大的恐惧源。
　　然而或许是紧张的气氛加成了恐惧，亦或者是因为这是一个由王跃冉对水的恐惧建造起来的世界，当他们的脑海中想象出那种冰冷的感觉时，他们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全部陷入到了一个无端出现的，巨大的水球当中。
　　冰冷的水包裹住了他们。
　　“滴答”“滴答”“滴答”。
　　水泡离地面还有几厘米的距离，水滴不断砸落下去。
　　但是对这五个人而言，所有声音已经被水隔绝。
　　视野开始扭曲晃动，贾清和刘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老奶奶面露犹豫，随后闭上眼，和宋仰、夏景一起张开嘴，深呼吸。
　　夏景仰着头，他那纤细的脖颈在水波中呈现出了一种脆弱的姿态。
　　他的神情平静又愉悦。
　　这是一种终于迎来故事高潮的喜悦。
　　……
　　和梦境的制造者不同。
　　梦境的制造者在造梦前，首先必须得陷入沉睡。
　　而人在醒来后的片刻时间里，是茫然且混乱的。
　　他们骤然发现最害怕的东西就在自己眼前，突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他们会挣扎，恐惧却不断从脚跟往上攀沿他们的身体，直至将他们整个包裹。
　　他们在还没有意识到，这可能只是场梦的时候，已经被恐惧在梦中杀死。
　　然而梦境的挑战者，境况有所不同。
　　他们已经知道这场梦境的核心恐惧源，他们做好了准备，清醒地迎来了这场挑战。
　　因此当一切正式开始之后，尽管还是有一瞬间的恐慌，然而眼看着身边的、对面的伙伴一个个都勇敢地保持冷静，深呼吸……
　　贾清和刘意对视一眼，咬了咬牙，拼着一股“死就死了”的心，大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
　　最开始，水涌进了他们的口鼻中，他们开始呛水，窒息，开始挣扎。
　　贾清在水中大喊：“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他那含糊不清的声音通过一阵阵水波传到刘意耳中。
　　刘意闭上眼，心跳剧烈。
　　这一切都是梦，是假的，王跃冉也已经通过直面恐惧离开了这里，她已经成功了，这是可行的……
　　奇异的是，随着这个念头升起，他忽然就能正常地呼吸了……
　　紧接着，一阵晕眩感袭来。
　　刘意从寝室中惊醒，发现自己正坐在417寝室的凳子上，贾清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而夏景站在寝室当中。
　　三个人拿着手机，维持着时间进入零点前各自的姿势。
　　贾清脸上还保持着呆滞，夏景最先放下手机，跑过去打开门，宋仰、老奶奶拉着王跃冉跑了进来，飞快关上门！
　　王跃冉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她激动地低喊道：“成功了！我们都成功了！”
　　刚才，王跃冉在被水球侵袭，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她被迫进入沉睡前，夏景所说的话语。
　　她告诉自己，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没有退路了，不如试试。
　　她便张开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直面恐惧她就能离开梦境世界！
　　紧接着她就发现水球消失了，她能呼吸了！
　　然而寝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直到三秒钟过去，宋仰和老奶奶突然在她身边出现！
　　夏景看了眼夜光钟，说道：“我们在你的梦境世界中呆了三分钟，回到金楠的世界，是零点过了三秒。”
　　然而金楠的梦境世界是时间倒转过的世界。
　　所以他们实际在金楠的世界中是呆了两个多小时。
　　“我去，那不会又有人要做梦了吧？”贾清下意识问了句。
　　这次连刘意都比他聪明：“都已经过了零点了，也没人做梦，这说明只要我们开始顺着嵌套梦境往回走，就不会有人再做梦了吧，因为我们已经开始‘逐渐清醒’了！”
　　话音落地，“砰砰砰”的拍门声再次响起，门外的教师npc又一次开始了怒吼：“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聚集在这里干什么！？开门！给我开门！”
　　“咱们还得继续往前走吧？赶紧开始吧！”王跃冉低声道。
　　“话说，金楠这个世界的恐惧源是虫子！”刘意的脸扭曲了起来。


第15章 不要去想！（十三）
　　贾清怔了怔，突然想到了什么，愧疚道：“说起来，要不是睡前我跟他说了什么虫子钻菊花的事，他可能也不会……”
　　宋仰听了这话一顿，很平静对他说：“副本里死亡因素有很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排除外力影响，玩家本身也是千人千面。有人会坑害同伴，也有人会报复回去。有人会恶作剧，同样的恶作剧也有可能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到最后，谁能活下来，都是各凭本事。”
　　贾清吸了吸鼻子，闷闷点了点头。
　　他会觉得郁闷，主要也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别人的死可能和他有关。
　　对这件事，王跃冉也异常冷酷：“别忘了，那家伙最开始还想害死奶奶，在这之前他已经拿夏景垫背过一次了！”
　　夏景的目光轻飘飘在宋仰身上转了圈，无声地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宋仰的余光亦在青年的侧影上停留了一瞬。
　　这家伙，也是个“千人千面”的代表。
　　npc已经开始撞门流程，宋仰示意大家围拢，充满冷感的嗓音缓缓流淌入每个人的耳朵：“现在，你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痒，好像有虫子在爬，你意识到可能真的有虫子钻进了你的衣服里，而这种虫子还会通过各种孔洞钻进你的身体里，搅乱你的内脏……”
　　随着宋仰的话语，王跃冉、刘意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啪嗒”“啪嗒”，虫子开始下落，掉到他们的身上。
　　他们条件反射地抖动着，因为害怕，只能闭上眼，感受着那一坨坨的虫子渐渐在他们身上砸成一座山，那些虫子无孔不入，钻入了他们的口鼻，耳道，甚至是肚脐……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梦。
　　只要离开了这个梦，他们就能继续往前进。
　　他们离突破这个副本，已经越来越近了……
　　晕眩感袭来。
　　417寝室中，夏景、贾清从床上猛地睁开眼。
　　他们在金楠的世界中呆了两个多小时，这两个多小时在许今遗留下来的梦境世界里，就变成了两分多钟。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在许今的梦里，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小时外加两分多钟。
　　满寝室的虫子不见了，金楠静静地和他们一样靠墙坐在床上，垂着头，睡得一动不动。
　　贾清爬过去，小心翼翼推了推他，喊了声“喂，大哥”，金楠高大的身影往另一边一歪，缓缓倒下去。
　　贾清抿唇。
　　就如夏景所说，被恐惧在梦中杀死的人，永远地留在了梦中。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不用夏景，贾清跑过去开了门，让宋仰、老奶奶和王跃冉进来。
　　Npc抵达得越来越快，已经开始了疯狂撞门流程。
　　“快，我们要继续往前走！”宋仰低声道。
　　六个人再围拢，闭上眼，夏景用温和的嗓音说道：“你小时候见过一个绿眼睛的鬼魂。你不知道它是什么，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来到你的床前，不知道它想要对你做什么……”
　　随着他的话语响起，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出现了一股森然寒意，他们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近在咫尺的耳朵后边，多出了一道缓慢的，冰冷的呼吸。
　　有人悄无声息地紧贴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汗毛倒竖。
　　“你被吓到无法动弹，非常害怕，你的心脏在飞快跳动，跳动到快要爆炸的程度，你觉得你快死了……”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
　　某一刻，他们发现自己能动了！
　　所有人豁然睁开眼，却不仅看到了每个人身后那瘦长的人形黑影，还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愕然。
　　——怎么这次和之前两次不一样，他们怎么还留在这里？！
　　宋仰反应过来，低喝道：“要杀了它！”
　　与此同时，夏景第一个回过身。
　　漆黑的鬼影就漂浮在空中，一双诡谲的绿眼似乎在朝他微笑。
　　夏景轻笑着，从空间袋中取出匕首，他的心脏在不正常地跳动，冲击着胸腔，手背和脖颈上的青筋凸显起来，血液在加速流动，整个人仿佛就快要爆体而亡。
　　然而他的双眼，始终是平静的。
　　他反握匕首，对着鬼影凌厉砍去，刀刃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银白的弧线，鬼影如同云雾般被一刀劈散，紧接着夏景就消失在了寝室里！
　　其他几个人立刻紧张地效仿，晕眩感再次袭来——
　　这一次，夏景、宋仰、王跃冉从417寝室中惊醒。
　　他们在许今的梦境世界中呆了二十四小时多两分，这在黄默的梦境世界里，是在二十四小时的基础上，又多出了二十四分钟。
　　王跃冉坐起后，看到许今静静躺在床铺上的身影，忍不住捂住嘴哭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宋仰下床去开门，贾清、刘意、老奶奶跑了进来。
　　刚才他们在414寝室醒来，也看到了金楠在床上的尸体。
　　刘意进来后第一眼注意到：“许今的床单变成白色的了！”
　　“米黄色的床单和小熊娃娃都是她梦境中的产物，”夏景语调轻缓地说道，“这就和金楠世界里的虫子、王跃冉世界里的水一样，都是梦境叠加的标志物。”
　　当他们一层层逃逸了梦境，这些标志物自然也会一个一个消失。
　　而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最初的世界。
　　理应也是黄默的梦境世界。
　　“那，黄默世界的标志物是什么？”贾清忍不住问。
　　王跃冉擦了擦眼泪，睁大眼睛道：“话说，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黄默是因为什么死的！”
　　话音落地，门外，npc的砸门声，如约而至。
　　“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聚集在这里干什么！？开门！给我开门！”
　　“砰砰砰”的激烈敲门声仿佛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npc的怒吼让人越发焦虑，完全没法冷静思考。
　　贾清已经六神无主：“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啊？”
　　王跃冉努力转动脑子：“说起来，怎么确定我们现在在的这个世界还是一个梦境世界？黄默死的时候我们都在睡觉，并没有经历过同样的晕眩感和叠影啊，说不定这就是真实世界，主怪就在这个世界里呢？”
　　夏景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一边迅速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们全都是从一场睡眠中醒来，开始这场游戏的，黄默的死亡时间也已经确认在半夜零点，这在这个副本里已经是非常明确的信号。”
　　王跃冉听了，抓了抓脑袋。
　　可他们在进副本之后就没和黄默交流过，根本不知道他的恐惧之源是什么啊！
　　宋仰被夏景扯了下衣袖。
　　青年自与他们认识之后就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距离，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上手，宋仰有些惊讶。
　　夏景一直注视着墙上那口钟，连头都没回一下。
　　但这一次，他关注的不再是时间，而是——
　　“宋仰，你觉得这口钟眼熟吗？”


第16章 不要去想！（十四）
　　宋仰一愣，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重新认真地审视墙上那口钟。
　　钟的外表非常普通，在灯光光线之下是纯白色的底盘，黑色细长的秒分时针规规矩矩地转动着，从那塑料质地的外壳来看，甚至有几分廉价。
　　然而夏景不会说废话。
　　既然他提起了这口钟，那必定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宋仰眯起眼。
　　其他几人听到夏景的话，也连忙重新观察这口钟，却始终没能发现什么异样。
　　几秒后，宋仰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是的，我见过它。”
　　其他几人一愣。
　　夏景自言自语般喃喃：“在一块黑色的背景下。”
　　宋仰努力地回忆，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不是黑色的背景。”
　　他转过头，和夏景对视一眼：“是在一块金属面板上！”
　　“没错，”夏景挑起眉梢，因为这奇妙的发展，他甚至笑了起来，“看来，我们的记忆被抹消了一部分。”
　　贾清他们的鸡皮疙瘩起来了：“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金属面板什么记忆抹消？”
　　“你们完全没有记忆了吗？”夏景回过身，指着那口钟说道，“我想那应该是在我们进入黄默的梦境世界前的记忆，也就是关于这个副本真实世界的记忆，只是这段记忆或许是被怪物在我们的第一场深层睡眠中抹消了。”
　　夏景第一眼看到这口钟时就觉得眼熟。
　　最开始他想过这是否会是因为他在其他副本里见过类似款式的钟，但是夏景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相信这种浮上他心头的“眼熟感”是必须注意，饱含深意的。
　　而在一层一层逃逸了梦境之后，他脑海中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我们应该曾经都见过它。”夏景闭上眼，轻声细语描述着在自己那不甚明晰的记忆中看到的一切。
　　“那是在一个密闭、非常狭小的环境里，那个地方只能容纳一个人，登入副本后，我是平躺着出现在了那个地方。有一面金属面板近在咫尺，就在我的视野上方……同比例缩小的同款式钟表，就镶嵌在这块金属面板上面。”
　　夏景的声音轻微而又肯定：“……那像是一个金属舱。”
　　贾清他们已经瞠目结舌。
　　老奶奶扶了扶胸口，深呼吸一口气，仔细询问：“孩子，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进这个游戏之后，其实最开始是进了那个什么金属仓，然后才出现在了这个最开始的梦境世界里，只是我们忘了？”
　　“没错，”宋仰顿了顿，说道，“那应该是一个睡眠舱。”
　　或许是已经打开了一个口子，此时此刻，宋仰甚至能清楚回忆起登入副本后发生的一系列情况。
　　就和夏景所说的那样，他出现在了一个小小的单人睡眠舱中，平躺在舱内。
　　近在咫尺的金属顶盖面板上镶嵌着一只小小的钟表，那只钟表的秒针分针开始疯狂旋转，迅速将时间快进至零点零分零秒，他陷入到了昏睡中——
　　再醒来时，就是他们在宿舍中初见时的那一幕。
　　宋仰推测，九个玩家登入副本的时间虽然不一，但是经历应该都是相同。
　　副本将他们的时间调至零点零分后，便开始等待其余的玩家到位。
　　九个玩家彻底到位后，副本游戏正式开始。
　　王跃冉一拍手掌道：“对了，最开始在游戏里醒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脑袋特别重，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感觉和后来几次睡眠特别不一样！”
　　贾清回过神道：“好像、好像是这样没错！难道就是因为第一场睡眠是真正的睡眠，而且我们被抹消了记忆的缘故……？”
　　恐怕就是如此。
　　但这亦代表——
　　贾清脸色一变：“睡眠舱这种东西，不像是校园世界会出现的玩意儿啊景哥，难道真实的副本世界，跟这个校园世界完全不一样？！”
　　“是的，”夏景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这也代表，这个校园世界完全是由第一个玩家的梦境建立起来的，与真实副本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们登入副本后，应该都只在那个睡眠舱中呆了一秒钟左右。那一秒钟里除了一只钟表，没有其他任何能够诱导玩家进行恐怖联想的事物。这也证明，真正的第一次的恐怖联想诱导，很可能在我们进入副本前就开始了——”
　　夏景看向刘意。
　　说到黄默，刘意是心情最沉重的那一个。
　　此时此刻，他微张着嘴，听着大家的讨论，有些呆住了。
　　夏景问他：“在登入副本前，黄默有跟你说什么吗？”
　　刘意颤了颤，不由自主回想起他和黄默在游戏大厅里各自走入登录室后发生的一切。
　　他们两人是好兄弟，是在一场意外中一起进的笑脸城，那之后，他们也约好了以后每一次副本都要一起闯。
　　这次游戏之前，他们一如往常，一边各自在登录室里翻看着副本菜单，一边通过全息小屏交流。
　　看到《不要去想！》这个副本时，他问：“这个副本已经登入五个人了诶，要不就选这个？”
　　黄默在那边陷入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开了小差，没听到他的话。
　　刘意便催促道：“老默，怎么说？现在只有这个二星副本人数够塞我们两个，又差不多快集结完毕的，错过这个副本可能今天就不行了。”
　　黄默在那头似乎犹豫了下，道：“嗯，行，那就这个吧。”
　　……
　　此时回想起来，刘意的脸色慢慢苍白了下来。
　　《不要去想！》这个副本的封面中间，是一团章鱼怪物般的黑影，黑影后头的背景当中则是各种各样片段式的画面。
　　有大超市，有办公大开间，有街道，有家，还有学校……
　　这些背景就像是供人联想的素材，从学校到家到办公地，寻常人——不论是小孩还是大人，在日常生活中会用到的场地，几乎都囊括在了其中。
　　也几乎每个人看到这张封面，都会产生一定的联想。
　　——这次的游戏，会发生在什么场景里？
　　当他们的脑海中产生这个问题时，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就会聚焦在其中他们最熟悉的那个场景画面上。
　　刘意当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家。
　　只是他因为紧张，不敢过度地去猜想副本的内容，所以仅仅扫了一眼，他就转移了注意力。
　　而此时，他还清楚回想起来，他当时对着那个章鱼怪盯了会儿，似乎隐约能从中看到一张模糊的人脸，仿若幻觉一样。
　　当时他亦没太注意，也根本没想到去问刘意，他在那个章鱼怪身上看到了谁的脸……
　　夏景道：“这个梦境没有标志物，但是有一点与其他几个人的梦境不同。黄默的手机被没收走了。”
　　门外，npc开始疯狂撞门。
　　恐怖的门板震动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几乎所有人都在出着汗。
　　“登录副本前，他在封面上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是那张封面诱导他联想到了什么，”夏景注视着刘意的双眼，通过舒缓的描述帮助他回想线索，“一进入副本，他就和我们一样躺在了单人睡眠舱中，进入沉睡后，他成为了第一个被副本主怪挑选中的玩家，我们一起进入了他的梦境。”
　　“而在他的梦里，他在半夜被震动两次的手机惊醒。他从床上坐起，那也许是短信，也许是电话，他可能看了，也可能没看，但他必定知道那手机里头有什么。也是手机里头的东西，让他在半夜呆坐在床上。他看向同寝室的室友，也许是想要求助，也许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刘意显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没完全想通，他的脸上悲伤和茫然交加。
　　宋仰冷静地说道：“梦境是光怪陆离的，梦里的一切可能是现实元素扭曲变形后的结果，所以在这个梦里，黄默就和现实中一样，是在同学口中经常被老师叫家长，与其他学生关系也不亲近的一名学生，所以你会在那个校园广播室里找到那本校规手册，然而除此之外，这个梦境中的学校和黄默现实中的学校截然不同。”
　　“但梦境又是一个人内心的衍射，在黄默的心中，这个学校一定是噩梦中的存在。”
　　“‘不要去想’本身是一句诱导，它的目的是诱导我们产生恐怖的想象，和‘认真学习’其实并没有关系。但是梦境世界里，不论是老师还是校园广播都反复将这二者联系起来，这一定也是因为黄默在看到那个封面，看到‘不要去想’这四个字的副本标题时，产生了一定的联想。”
　　“这个联想，和学习有关，和老师、学生有关，也和家长有关。”
　　刘意睁大眼睛，忽然呜咽出来。


第17章 不要去想！（十五）
　　他情绪激动地说：“黄默曾经跟我说过，他的高中非常严苛，学习压力很大，他的班主任总跟他们说学生不要去想、不要去干其他任何事，只要一心学习就好了！他就是因为成绩不太好，还喜欢打篮球，才会经常被叫家长，每次他妈妈去学校，他的班主任都会让他妈妈提醒他平时专注学习，不要想其他事……”
　　撞门声越来越剧烈，门板几乎要从门框上掉下来。
　　夏景飞快地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但是老师就在学校里，不需要通过手机联系。从手机中出现的东西，必然不是学校里的任何事物。”
　　刘意赶紧点头，颤抖道：“黄默的原生家庭也很不好，他爸有暴力倾向，总是当着他的面打他妈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黄默要是上去拦，他爸爸会连他一起打。他哭着跟我说过很多次，他妈妈不让他护着她，每次他爸开始打人，他妈就让他进房间，不要听，不要看……”
　　所有人绷紧了神经。
　　“不要去听，不要去看”在这里出现了！
　　刘意的眼泪掉了下来：“报警没用，他拉着他妈妈去外婆家也没用，只要他爸求一求，他妈妈又心软了，甚至觉得就算是为了黄默，他们也不能离婚……然后黄默也绝望了。”
　　“后来他妈妈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被他的班主任叫去过学校几次之后，就反复跟他说，学习最重要，她为了他忍耐这样的婚姻，他就要为了她好好学习，出人头地，这样他们才能逃离这个家庭。”
　　“他妈妈要他听老师的，听她的，什么都不要去听，不要去看，更不想去想，只要学习、学习、学习就可以了！他高中是住校的，到了后来，甚至只要被他爸爸打了，他妈妈就会打电话给他，反反复复地对他喊这句话！”
　　“我记得高三那年，黄默告诉过我他快疯了。”
　　“有一次他妈妈半夜给他打来电话，他被吓了跳，因为他知道他妈妈打来这通电话时，肯定又在被打，可在他快要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又忽然很茫然，他就在想，这电话接起了，他该怎么做？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他跟我说当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呆呆地看向他室友，想求助，可是他的室友们都在睡觉，他们睡得好安宁，为什么他们就能睡得这么安宁，为什么只有他快要疯了？”
　　“他好几次想杀了他爸爸再自杀，听到手机震动起来的声音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爆炸，整个人快要死掉——”
　　这番话听得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寒意彻骨。
　　这个副本，竟是从一个家庭的悲剧中开始的。
　　而也在此时，所有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齐齐震动了起来。
　　王跃冉他们被这震动狠狠惊了一下。
　　下一秒，“砰”一声巨响，所有人回头一看——门板已经彻底撞歪掉，露出了一条缝。
　　Npc在门外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用力地扒开门板，想要闯入进来。
　　夏景当机立断：“——接起电话！”
　　几个人脑子一醒，赶紧拿出手机，看到手机来电“妈妈”时，心脏紧缩了下。
　　对视一眼，六个人同时接通电话，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从六只手机里传出来的踢打的声音和哭喊尖叫的声音，毛骨悚然，寒彻心扉。
　　“默默！默默！！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你只要学习就可以了，你要为了我努力学习，妈妈都是为了你——”
　　“哈，你给谁打电话都救不了你，给我回来！”
　　阴森的男声在那头冷笑，笑声中带着些许暴虐的畅意。
　　紧接着声音就离远了，似乎是男人把女人揪了过去，然而那尖叫、哭喊和得意畅快的大笑直直刺在了所有人心头——
　　老奶奶痛心地手都在颤抖，其余几个人的脸色也很难看，再加上npc快要闯进来，贾清红着眼睛问：“我已经满脑子在想这是梦了，怎么、怎么还离不开这里？”
　　突然之间，王跃冉尖叫一声，与此同时刘意和贾清都吓得把手机丢了出去。
　　——每个手机里突然钻出来两个巨大的人头，像是气球一般出现在了寝室当中。
　　一男一女，男人面孔狰狞，形似恶鬼。
　　女人的额头破了个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和她的眼泪混在了一起。
　　六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头充满恶意地嘲笑着：“你跑去哪里都没人救你，没人会救你的，贱人！”
　　六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头哭喊着：“默默，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那哭叫声越来越凄厉。
　　六个女人头和六个男人头，肤色迅速变黑，它们像是被墨汁浸染，又像是整个融化了一般，除了镶嵌在漆黑当中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再也看不到其他五官，如同骷髅。
　　而那一双双眼睛也迅速变成了弯钩月亮般的形状，嘴巴更是森然地咧开笑着，仿佛在肆意嘲笑着他们的惊恐。
　　贾清骇然：“异变了！他爸妈变成了章鱼怪！”
　　王跃冉惊叫：“不止是他爸妈！”
　　几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npc已经闯了进来，而那几个npc也再也不见人样，全都变成了漆黑一团，森然诡笑的怪物！
　　——黄默在那张封面上，看到的是他爸爸妈妈和老师们的脸！
　　Npc朝他们冲了过来，手机中的怪物不停地尖叫大喊“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所有人的心脏陡然加快了跳动，跳动速度快速提升至不正常的地步，整颗心脏几乎快要爆炸，脑袋也快要爆炸！
　　一种令人恐惧的预感降临到了每个人身上——下一秒他们就要被这些怪物彻底吞吃入腹！
　　夏景和宋仰的冷声惊醒了众人，让人精神一振：“别忘了，这是梦！”
　　——这是梦！
　　这不是真实的副本世界，黄默的爸爸妈妈，这所学校的教师npc也全都只是在他的梦中与怪物的身份发生了重叠！
　　这些并不是真正的副本主怪！
　　他们要逃离这最初的梦境世界！
　　这个念头诞生，并坚定下来的瞬间，强烈的晕眩感袭向众人——
　　……
　　静谧的空间里，秒针“咔哒”“咔哒”转动的声音分外清晰。
　　刘意自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眼白里充入了血丝，瞳孔不断震颤。
　　他剧烈地喘xi着，胸口大起大伏。
　　一块圆形的小小钟表近在咫尺，钟表镶嵌在一面金属面板上。
　　刘意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狭窄的金属仓中，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由于骤然从昏睡中醒来，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不清，他也根本没想起来自己在干什么，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就在这茫然之中，突然之间，“哐”一声，面前的金属面板被用力掀开，整个变形飞了出去。
　　刘意没来得及反应，一根粗壮的黑色触角已经迅速探入进来，将他整个卷起，从睡眠舱中拎起，拎到了半空中——
　　触角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当腰折断，巨大的痛楚袭向全身，刘意的喉咙里发出了痛苦和惊恐的喊叫！
　　下一秒，一道银白的光闪过，触角被齐根斩断，怪物的尖叫刺入了刘意的耳膜！
　　刘意和断裂的触角一起往下重重摔在了金属地面上，浑身上下剧痛无比，视野亦出现了一瞬的模糊。
　　他喘着气，浑身颤抖地撑起身体，仰起了头——
　　一道纤瘦的身影背对着他，就像是一柄利剑，直直伫立在一个睡眠舱的顶盖上，劈开了他的视野。
　　那人手持一把巨大的砍刀，墨色的怪物血液顺着刀刃缓缓往下流淌，还有不少飞溅在了那人洁白的衬衣上。
　　此时此刻，整个“实验室”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喊叫与打斗声交杂，道具与触角齐飞。
　　在这混乱当中，夏景愉悦地笑着，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正餐，终于要开始了。”
　　*
　　偌大的空间，六面均以金属筑成。
　　空间正中央放置九个睡眠舱，其中六个已经被打开顶盖。
　　怪物显然是从门外闯入进来的，此时还有少部分触角挤在外头进不来，将门框都快要挤压变形。
　　它的浑身上下缭绕着黑雾，粗壮的黑色触角疯狂舞动，主体也犹如章鱼，漆黑的躯体上镶嵌着月牙般又细又弯的眼睛，一张森然惨白的嘴大大咧开，里头露出细密的尖齿。
　　在混乱当中，王跃冉一边尖叫着，一边和老奶奶背靠背把朝她们卷去的触角一根根用力砍断。
　　断裂的触角往四面八方飞去！
　　贾清刚把一根触角砍断，就被另一根触角迎面砸到了角落，撞在了墙上，“哎呦卧槽”地叫了声。
　　他身后的墙面是一排壁式文件柜，被他一撞，一个抽屉震落下来，从中掉出了一张文件。
　　贾清定睛一看——《梦魔睡眠实验第417期》。
　　实验地址是什么什么基地，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
　　文件上写明，梦魔是一种数量很多的食人的怪物，它们不仅可以直接把人类吞吃入腹，还可以让人类做梦，在梦里吞噬人类的灵魂。
　　而这项实验是人类与梦魔一族交易后达成的，实验内容是将梦魔和参与实验者分开，各自关在两个房间，以睡眠舱记录参与实验者的梦境过程。
　　……而他们现在这情况，明显是梦魔违反约定，从关押它的房间里闯出来，直接来吃人啦！
　　“靠，这都什么副本啊，这么弯弯绕绕的竟然才二星？！”贾清忍不住吐槽。
　　刚吐槽完，他就想到——九个玩家才死三个人，从这死亡率上来看，确实是二星副本没错！
　　贾清无语凝噎！
　　不远处，宋仰嫌匕首不方便，从空间袋换了把夏景同款的砍刀——大家都是从官方超市里买来的——翻身躲过一根迎面甩来的触角，高高跃起往底下一挥，数根触角齐断！
　　怪物嘶叫哀嚎起来，因为痛楚，触角舞动得更加剧烈！
　　宋仰回身将自己周围的触角砍了个一干二净，视野刚被清理完，他就看到夏景踩着一根粗壮的触角向怪物主体冲了过去。
　　青年勾着唇，头也不回地说：“我砍了它，它的主体就归我了！”
　　宋仰：“……谁跟你说好了！”
　　像宋仰这样级别的玩家，进副本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冲着积分去的，收割怪物是必须的工作。
　　大家在副本里可以齐心协力，接近尾声时，该变成竞争对手就变成竞争对手。
　　宋仰再是个好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谦让。
　　想罢，他哼笑出一声，刺中一根向他袭去的触角，再借力一跃，攀上触角之后轻轻一抛砍刀，反握住刀柄，向怪物主体冲去！
　　怪物的触角被砍得七七八八，黑色的血液喷得到处都是。
　　它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怒吼，它想要吃光这些可恶的人类！
　　然而当它一定睛，看到两个砍它砍得最嗨的玩家齐齐朝它面门冲过来，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到了炸鸡腿似的放射出了强烈渴望的绿光……
　　它僵住了，它僵住了！
　　它那月牙般弯起来的眼睛，终于变成了圆溜溜的震惊状！
　　不留给它转身跑路的机会，夏景和宋仰齐齐跃起，握紧砍刀，向下刺去——
　　“嗷——”
　　刺破耳膜的惨叫声过后，一切的动静都消停了……
　　王跃冉、老奶奶、贾清和刘意身上已经糊满了黑色血液，跟从墨汁里滚了一遍上来的一般。
　　他们气喘吁吁，累得像条狗，往前头望去，只见夏景和宋仰两个人已经开始闷声不吭地飞快切割怪物的主体，俨然一副“大家谁都不帮谁谁都不拦谁，谁切得快切得多谁赚”的样子。
　　其余四个人：“…………”
　　擦，这两个人真的不是人啊！
　　与此同时，他们也清楚感觉到。
　　他们的意识中，“退出副本”选项浮现了出来。
　　这个副本，终于结束了。
　　*
　　大部分副本结束后，会留给玩家们二十分钟退出副本的时间。
　　实验室里满地都是触角，这些光凭宋仰和夏景两个人肯定收不完，刘意、贾清、王跃冉、老奶奶他们就捡了一些。
　　怪物主体那儿，夏景几乎已经将空间袋塞得满满当当。
　　怪物躯块只有在100能量密度以上，才能被他抽取能量，加以使用。
　　不同的怪物、不同的怪物躯体部位，能量密度都不同，所以这些躯块都要待他回到安全屋，用秤称过后才能知道是否合格。
　　当然，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夏景费尽力气带了一堆怪物躯块回去，结果全体质量不及格的情况。
　　所以为了不白来副本里一趟，夏景除了收集普通的怪物躯块，自然还要获取到怪物的攻击部位，也就是怪物道具，以充实他的小超市库存。
　　然而此时此刻，梦魔的攻击部位，他还没有找到。
　　夏景直起身，身上已经黑成了一团，他抬起手臂，擦了下脸，喘了口气。
　　玩家取到怪物道具时，系统会自动在脑内提示并给出相应的使用方法。
　　夏景有预感似的扭过头，就看到宋仰手上捧着梦魔主体部位内唯一一片白色骨头，正低头垂眸，静默。
　　静默时间几秒钟，他抬起头来，朝夏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夏景：“…………”
　　夏景的语调有些上扬：“你拿到了？”
　　“是，梦魔的骨头，把它握在手上，能够拥有三次在他人梦中扰乱对方心智的机会，”宋仰懒洋洋地笑着，慢条斯理道，“虽然没什么太大用处，不过我收下了，有机会可以和别人交换道具。”
　　夏景眯起眼，就这么盯着宋仰把东西放回了空间袋，那眼神过于强烈。
　　宋仰还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不由乐出了声：“怎么，这么想要？”
　　夏景立刻对上他的双眼，认真地点点头，点点头。
　　宋仰勾起唇，欠扁地给出了自己的鼓励：“那夏同学下次再努力。”
　　夏景：“…………”
　　他盯着宋仰一个劲地笑着转身朝贾清走去的背影，眼神高深莫测。
　　贾清他们已经把剩下的三个睡眠舱全部打开，里头不出所料，“睡着”黄默、许今和金楠三人。
　　刘意和王跃冉哭得不行，他们该正式和自己的好友道别了。
　　贾清有些伤感，也有些后怕，待宋仰走近之后，他低声道：“仰哥，要不是刘意跟黄默是一起长大的哥们，知道他以前遇到过什么事儿，咱们是不是最后一关会很难过去啊？”
　　Npc闯进来后，势必会与他们发生冲突，他们当中也必定会有人被关小黑屋。
　　而他们迟迟没法离开最初的梦境世界，又会遇到什么？
　　宋仰思索了下，说道：“在这个副本里，玩家一旦开始‘往回走’，就不会再做梦产生新的梦境，只会一直逗留在最初的那一层梦境里。”
　　“但是副本也不可能给玩家留下无限的时间用以探索，所以最大可能就是，副本会缩短时限，有限时间里没法通关的话，副本会直接关闭，所有人就再也出不去了。”
　　普通的副本，最多给玩家留七到十天的副本内时间。
　　而这类副本，很可能闯到最后一个阶段，玩家就只剩下了一到两天的时间。
　　想到这里，贾清哆嗦了下。
　　任何一个星级的副本，都不可小觑。
　　王跃冉收拾好心情，正在和老奶奶说话。
　　宋仰想了想，走过去，递给老奶奶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通体银白，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的钥匙，然而钥匙上刻有一个“：）”的符号，代表着这是笑脸城的产物。
　　老奶奶一脸疑惑：“孩子，你给我的这是什么？”
　　夏景不知何时也已经走了过来，瞟瞟这把钥匙，瞟瞟宋仰。
　　宋仰解释道：“笑脸城的官方超市除了销售一些道具，还销售玩家的个人空间，每个个人空间配备五把钥匙。这把钥匙可以开启我的个人空间，奶奶您拿走吧，只要把钥匙握在手心里默想‘开门’，就能进来，之后您在笑脸城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来我的空间找我。”
　　个人空间的价格是一百积分起步，可不是普通玩家买得起的，因此王跃冉和刘意一看到这把钥匙，就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老奶奶也有些惊讶，连忙推拒道：“这怎么好意思……”
　　“多余的钥匙闲置着也没意义，”宋仰还是将钥匙放到了老奶奶的手心里，“您就收着吧。”
　　“哎，这，真的谢谢……”老奶奶苦笑道，“不过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过了一关已经算是运气，之后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王跃冉立刻道：“奶奶别说这种话！这样，咱们离开副本之后会到一个游戏大厅里，您出去后站在原地别动，我去找您，带您熟悉熟悉这个地方，了解了解规则，之后我们还可以一起进副本，相互照应！”
　　“哦对了，奶奶你是不是被电动车撞了之后才被吸进笑脸城的啊？笑脸城只有在新人到了监控拍不到，或者没有路人的地方，才会把人给吸进来——您被电动车撞倒后，那个肇事的人肯定逃走了吧！”
　　王跃冉分析着分析着，怒了起来。
　　老奶奶点点头：“好像、好像是的，我晕倒前，那人应该跑走了……”
　　“真是人渣！”王跃冉原地骂了句，“从笑脸城出去之后，玩家在现实中受的伤也会愈合大半，但您还是得赶紧去医院……”
　　老奶奶在现实中已经没有任何亲人。
　　她看着王跃冉碎碎念着，眼底泛起了一点泪光，她笑着应道“哎”“哎”“奶奶知道了”。
　　另一边，宋仰注意到夏景一直在瞟那把钥匙。
　　宋仰又乐得不行，他逗道：“怎么，这也想要？”
　　他突然兴起一个念头，道：“给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拿你的真实身份来换。”
　　夏景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他。
　　宋仰也似笑非笑地回看他。
　　“不了，”夏景轻飘飘地撩了他一个眼神，语气笃定，“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想办法得到的。”
　　宋仰：哦豁。
　　夏景说完就闭上眼，点了“退出副本”选项。
　　他的意识陷入到一片黑暗，与此同时，系统的机械音在脑内响起……
　　“恭喜玩家夏景通过二星副本《不要去想！》！”
　　“二星副本满分30分，玩家夏景通关得分30分！”
　　“玩家黄默已死亡，总积分96分将进行分配；玩家许今已死亡，总积分58分将进行分配；玩家金楠已死亡，总积分159分将进行分配。”
　　“待分配积分总计313分，玩家夏景获得六分之一，为52.17分，四舍五入后为52分。”
　　“玩家夏景通关总积分为82分，目前累计积分为82分，请再接再厉哦！”
　　*
　　夏景从登录室出来后，看了眼时间。
　　他们在副本里玩了那么久，游戏大厅的时间才过去一个小时。
　　他将双手插进裤兜，转过身就脚步轻快地往官方超市那儿走去。
　　消费是夏景每次通过副本后必须有的活动，而此时此刻的官方超市也一如他进副本前那样人头攒动。
　　夏景进超市的时候，宋仰和贾清也刚好从相邻的两个登录室里出来。
　　贾清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夏景，道：“诶，仰哥，那不是夏景么！走走走，咱们也得买点物资了！”
　　等到一进超市，俩人就看到夏景正在……疯狂消费。
　　大部分玩家对积分还是非常珍惜的。
　　买道具是迫不得已，不带把刀进副本，谁心里都没底。
　　像宋仰这样会花大钱买个人空间的，那也是积分够多，外加需要一个方便朋友过来商量计划的私人领域。
　　但除此之外，超市里的其余商品，譬如什么膨化食品啊，烤串啊，盆景啊……谁会买这种东西啊，又不是真要在笑脸城里过日子！
　　可夏景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东买买西买买，一副要把通关获得的积分全都花光的样子，引得周围人频频朝他看去，宋仰和贾清也是一脸诡异。
　　夏景曾经做过一个实验。
　　他想看看自己能否和正式玩家一样，积攒积分直至一万分。
　　结果是失败的，他的积分在获取后十天之内不消费掉，便会清至零，就像是系统发现了bug，修复掉了一般。
　　这“十天”指的自然是游戏大厅内的时间，但夏景本身也只能每隔七个“游戏大厅日”才能进入这里，因此从那之后，他在通关后就会立刻把积分全部用掉大半，只留下些许一周后用以进入登录室使用的积分。
　　这会儿，他终于拿起了货架上的火锅底料。
　　他之前一直没对这东西产生兴趣，在副本里听贾清那么一说，他突然就想尝尝了。
　　结果刚把东西拿起，宋仰低沉冷感的声线就在他后头响起：“你这是打算在这里安家？”
　　夏景回过头。
　　宋仰一脸神奇：“二星副本的积分还没到可以这样挥霍的地步吧？你这样得什么时候才能攒满一万积分？”
　　“就是啊景哥，火锅去哪里不能吃，”贾清也凑过来，心痛地说，“你要是最近三次元没钱，咱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出去后我请你，今晚就走起，怎么样？”
　　夏景眨了眨眼，问：“你们火锅里一般要下什么吃？”
　　贾清：“那可多了，羊肉卷牛肉卷先各来一盆，毛肚千层肚也都点上，再来点小郡肝，大刀腰片，掌中宝和耗儿鱼——”
　　夏景对着官方超市放眼望去，眯眼道：“这里好像没那么多种类的食材。”
　　贾清差点原地摔——怎么他说这么多，这家伙还想着要在这里买来吃？！
　　这是觉得就着玩家们凄凄惨惨戚戚的脸特别下饭吗！
　　宋仰心中的怪异感更重，然而没待他说话，突然有人喊道：“这周的积分排名出来了！”
　　顿时不少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涌出了超市，跑到了外头。
　　贾清也连忙拉着宋仰去看排名。
　　夏景慢条斯理到官方超市的全息影像“收银员”那儿结了账。
　　他走出超市，向笑脸城中央最大的那块全息屏看去。
　　此时此刻，全息屏左半块系统公告栏里匿名展示着整整前两百名的玩家积分。
　　第一名，1781分。
　　第二名，1778分。
　　第三名，1736分。
　　第四名，1622分。
　　……
　　有不少人正在低头飞速将这张排名抄写。
　　很多玩家会每周对比排名的变化，尽管排名表是匿名，但是至少在前二十名里头，如果有人的积分出现了重大的变化，那玩家们就可以获取到不少的讯息。
　　“第一名的身份应该没变，这周涨了238分……这周没有开启过四星副本，所以这大佬估计是进了两个三星副本或者一个三星一个二星。”
　　“靠，上一周的第十一名好像没了！”
　　“没了？”
　　“原先的第十一名和第十二名积分断层，现在断层的位置变成了第十名和第十一名之间！”
　　“这是又折了一个吧……哎……”
　　“也有可能是花了大笔积分？”
　　“不像是因为消费导致的积分降低，因为第十一名之后的积分趋势和上周第十二名之后的积分趋势是一样的，上周的第十一名应该是已经没了。”
　　游戏大厅里，无数人仰头看着这排名。
　　这份排名代表着他们玩家集体向“逃离笑脸城”目标推进的进度。
　　他们渴望着先头部队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抵达一万积分。
　　他们想知道，是否真的抵达一万积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然而每次公布排名，都是有惊喜，亦有悲痛。
　　有人往前迈进，亦有人彻底陨落。
　　他们的前路，还非常遥远。
　　宋仰扫视完排名之后，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
　　青年的实力超群，如果进入笑脸城已经有一段时间，累计起来的积分应该已经相当高，闯入前两百也不足为奇。
　　然而如果他每次在通关副本后都把积分像这样全部挥霍完，那么这份排名上，也根本不可能会有他的存在。
　　一个玩家，怎么会一丁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积分？
　　宋仰心底的狐疑更重。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夏景看了看他，轻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宋仰顿了顿，最终没叫住他。
　　贾清反应过来时，夏景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懵逼地四处张望，纳闷道：“仰哥，你怎么不问他要个笑脸城内的联系方式呢，好歹是兄弟了！”
　　“谁跟谁是兄弟了？”宋仰凉凉道，“这地方的兄弟是那么好交的？”
　　贾清一噎。
　　宋仰的黑眸沉静下来。
　　他缓缓道：“笑脸城的副本玩法千变万化，下次再遇到，指不定就是对手了。”
　　*
　　笑脸城角落处，曲折的细窄走廊尽头。
　　安全屋一如夏景离开时的模样。
　　花朵在窗边静悄悄地绽放，两条金鱼在鱼缸里脑袋对着脑袋睡着觉，金毛犬紧挨在沙发脚，闭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
　　开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团子抖抖耳朵，跳了起来。
　　一道人影投射在安全屋的地面上。
　　团子甩着尾巴走到开门而来的青年脚边，亲昵地蹭他的裤脚，欢迎他的归来。
　　夏景轻笑着，弯下腰挠了挠它的下巴，温柔道：“我回来了，没等多久吧？”
　　团子“嗷呜”一声，高高兴兴地回应他。
　　夏景笑眯起眼，又好好揉了把狗头，便直起身，唤出进副本前账上剩余的怪物躯块，将其能量取出，变幻成巨大的垫纸，铺展在了客厅地面上。
　　他将空间袋拿出来，解开系带，倾倒——
　　空间袋里的怪物躯块接连不断地掉落出来，片刻便堆满了整个安全屋的客厅。
　　那山一样又腥又臭的躯块把团子吓得“嗷呜”一声夹住尾巴逃走。
　　夏景大笑。
　　他弯下腰，好心情地从黏糊糊的肉块当中率先找出了沾满黑色血液的可怜巴巴的话筒小怪，将它擦拭干净后，轻柔放置在了窗台边。
　　夏景微笑，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话筒小怪的脑袋：“好了，现在你可以放音乐了。”
　　话筒小怪瑟瑟发抖，咧开嘴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夏景勾起唇，安全屋外的景色骤然变换，重新开始了这一场漂流。
　　与此同时，话筒怪张开嘴，嘴中释放出了激情四射的摇滚乐。
　　……
　　电吉他与贝斯齐作，急促的鼓点几乎要掀翻屋顶，激烈的音乐震耳欲聋，简直能将人的脑浆都震成一团。
　　安全屋外，一群玩家在森林泥沼里快要彻底陷落。
　　他们看到突然出现的安全屋，其中一个老玩家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喊“救命”，下一秒，安全屋里头传来的摇滚乐便将他们身下的沼泽震动出了波纹，将他们又吞进去了一点，一帮玩家对着又矮了一截的视野一脸懵逼……
　　而夏景在屋内哼着歌清点胜利的果实。
　　……
　　窗外的景色瞬息变幻，又来到了一块墓地。
　　一帮玩家被棺材里弹坐而起的僵尸抱啃，哀嚎之中陡然看到突然出现的安全屋，连哭带嚎地叫喊，下一秒就亲眼看到僵尸被安全屋里传来的摇滚乐震落了一块腐肉。
　　僵尸连忙把腐肉按回到骸骨上，随即更加努力地咬下一口。
　　玩家们：“我草啊——”
　　而夏景在安全屋内两眼放光地将能量从怪物躯块中抽取出来。
　　……
　　窗外的景色再次变幻，来到了海底。
　　一帮玩家努力地摆动肢体想要逃脱海怪的追击，眼看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栋屋子，他们在水下“呜呜呜”地互相提醒，激动地想要游过去……
　　然后摇滚乐震出了实质性的波浪，将他们震翻向海怪大张开的血口……
　　玩家们：wcnmmp！
　　而夏景用充沛的怪物能量直接给安全屋扩建出了新的两间双人房。
　　他满意地张开双臂，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这越来越庞大的“小王国”。
　　……
　　这一晚，笑脸城论坛疯了。
　　一个帖子高挂在前排，没多久就成了“HOT”。
　　帖子名字是“卧槽今天有多少人遇到了安全屋，有人成功进去了吗？”
　　底下一排回复。
　　1L：“哦，我看到了，我还听到了非常刺激的摇滚乐，我从没听说过安全屋里还会放摇滚，不是说那个店长人美心善岁月静好吗，我以为那是副本为了迷惑我搞出来的陷阱，就没敢进去……”
　　2L：“楼上，店长人美是真的，心善你是有什么错觉！！[笑哭]”
　　3L：“别说了，老子当时被一个僵尸咬住了腰子，那摇滚把僵尸脸上的肉都给震下来了，僵尸怪大概是为了补身体，差点没把我另一个腰子也叼走……”
　　4L：“笑死，四楼的兄弟出副本后腰子有回来吗？”
　　5L：“惊，大美人不爱种花爱摇滚了？”
　　6L：“我靠，我以前进过安全屋啊，美人店长怎么画风突变了[捂脸]”
　　7L：“前排警告，前排警告，所有玩家见到安全屋尽快远离，摇滚乐非常危险，摇滚乐非常危险！”
　　8L：“那个那个，其实我唱摇滚很厉害的，我要的薪资不高，只要一丢丢怪物道具就可以了，店长看看我[对手指]”
　　9L：“那个那个，其实我可以当驻唱歌手的，我要的薪资也不高，只要每周一个怪物道具就够了，店长看看我[对手指]”
　　10L：“那个那个，其实我可以给店长边暖床边和他一起rock and roll的，店长愿意爱我一辈子吗[羞涩]”
　　11L：“楼上三位，梦里什么都有[狗头]”
　　……
　　宋仰和贾清在离开游戏大厅后没有立刻回到现实世界，而是先回了趟宋仰的个人空间，和他们的另外一位好友，封识碰了面。
　　才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笑脸城里又出现了一件大事。
　　封识说道：“刚刚出现了一个四星副本。”
　　宋仰闻言，敛容，径直进了个人空间内部自带的登录室，消耗两个积分查看一番，四星副本目前是“0/5”的状态。
　　这并不奇怪。
　　和常年更新，常年保留，可以反复进入的一二三星副本不同。
　　四星、五星副本难得一见，一旦被通关就会自动从副本菜单中消失，是一次性副本。
　　而这两种副本即便出现了，普通玩家也根本不敢进去——进去就是百分百送死。
　　因此每次笑脸城出现四星副本，论坛里都会有人开贴集结高分玩家。
　　确认好人数之后，大家才会一起进副本。
　　宋仰仔细确认了一遍四星副本的标题和封面，走出来后，封识和贾清看着他：“这次你也打算进去？”
　　宋仰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虽然危险，但他从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四星、五星副本。
　　而明明是这么危险的一件事，他却好像是刚刚决定要去哪里旅趟游一样，姿态依旧十分放松。
　　他在沙发上坐下，问道：“现在有人开集结帖了吗？”
　　封识摇了摇头：“还没有，这个四星副本才刚刚出现，等会儿应该就会有人发帖了。”
　　宋仰听着，打开论坛，第一眼看见了飘在最前面的一个关于安全屋的帖子。
　　宋仰一顿。
　　他进笑脸城已经九十天，总共进过十四个副本，这频率不算高，算是卡着七天一次的线。
　　但总归也已经进过副本十四次。
　　可他从未遇见过安全屋。
　　他对这个神秘屋子的了解，全部来源于论坛中的碎片信息。
　　宋仰点进今天这个帖子，随意扫了眼。
　　看到“摇滚乐”三个字，他目光一凝，下意识回忆起《不要去想！》这个副本中，第一天午休时广播室释放出的魔音……


第18章 安全屋（三）
　　018 安全屋（三）
　　安全屋里的时间，是非常混乱的。
　　当它在副本中漂流时，它会跟着副本的时间走。
　　当它被夏景停放在游戏大厅角落时，它的步调就和游戏大厅调至一致。
　　而除此之外，安全屋有时候会漂流到一片黑暗的混沌里。
　　夏景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只知道，有时候，当他来到窗边，窗外已经是虚无的黑。
　　黑暗中什么都没有。
　　夏景依靠在窗边，目光投向远方，而黑暗也如他一样静默地回望着他。
　　这虚无之地的一秒钟，也许是游戏大厅里的一小时、一天、两天。
　　……
　　这一天，当安全屋从黑暗中离开时，夏景注意到全息小屏上显示的游戏大厅时间已经来到了三天后。
　　论坛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五位匿名大佬今天进入的四星副本。
　　五个人已经进入副本两小时，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出结果，所有人都激动忐忑。
　　大佬们是会通关还是全军覆没？
　　若是通关的话，到时候又还会剩下几人？
　　夏景心里一动。
　　……然而还没到星期一，他甚至没办法去游戏大厅登录室亲自查看四星副本。
　　夏景翻了会儿论坛，便恹恹作罢。
　　他从沙发上起身，有些烦躁，亦有些手痒。
　　夏景很少会有这样的情绪状态，而这种状态往往出现在他反复意识到自己始终被拘束在安全屋中的时候。
　　像是感受到了夏景的情绪，团子站起身，向他贴贴，仰头注视着他的双眼充满了安抚和温顺。
　　夏景一顿，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它，低声道：“我没事。”
　　语罢，他朝窗外瞥去，发现安全屋不知不觉间已经飘到了一个眼熟的副本。
　　夏景思绪一转。
　　从安全屋直接踏入副本当中，没办法通过系统获取积分，但是并不妨碍他收割怪物……顺便过过手瘾。
　　很快，夏景在心中做下决定。
　　他揣上空间袋，打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的大门关上的瞬间，雪白的墙壁上便再次浮现出“停止营业中”的字样。
　　夏景转过身，看向迷宫般弯绕走道的深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
　　一星副本《爱上你的脸》，副本主怪无脸女，为了拥有属于自己的五官，她们会想尽办法吞吃玩家的脸蛋。
　　一群新人玩家甫一登录副本就被无脸女围堵，吓得魂飞魄散，疯狂逃生。
　　副本中到处都是尖叫和地震般的跑动。
　　夏景对这个副本已经相当轻车熟路，在迷宫里绕了一会儿便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个突兀镶嵌在走廊中间的神秘房间。
　　他抬起腿正要踹开门，走廊右边的尽头拐角，一群玩家突然出现，涨红了脸，不要嗓子似的吼叫着朝他冲来！
　　他们身后，四五个一身白衣的无脸女追着他们跑。
　　无脸女的整张脸上只有一张嘴，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舞动着，她们幽幽呼唤玩家：“不要跑……不要跑呀……呀啊啊啊啊啊！！！”
　　无脸女们突然齐齐尖叫起来！
　　那凄厉的惨叫把一群玩家吓得命都没了，好几个人原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有几个昏倒了过去，剩下几个还算定力好的也是满脸惨白。
　　“怎么了？！”
　　“发生、发生什么事情了？！”
　　当他们发现身后的无脸女竟然调头就跑时，他们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正摆出抬脚准备踹门姿势的青年。
　　青年有着一张发面馒头般的脸，小小的倒三角眼，塌鼻子和厚嘴唇，丑是相当丑，但姿势相当帅。
　　青年眨眨眼睛，瞅瞅他们。
　　而他们眨眨眼睛，瞅瞅青年。
　　此时此刻——
　　但凡这群玩家当中，有一个还保持着理智……
　　但凡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还记得，他们这场游戏最初总共有十二个玩家，而这个青年根本不是他们那十二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但凡……
　　可惜，没有但凡。
　　这些玩家在精疲力竭的逃亡过程中已经大脑一片空白。
　　当他们意识到无脸女害怕这个青年时，他们犹如见到了救世主，热泪盈眶地朝着青年踉踉跄跄跑了过去……
　　“小、小伙砸，请问……”
　　夏景回过头，“砰”一声无情踹开了面前这扇门。
　　里头挤着的十几个无脸女僵在了里头。
　　外头热泪盈眶的玩家们僵住了脚步。
　　只有夏景挑起眉梢，感叹道：“看来，今天会有个好收成？”
　　无脸女们似乎非常震惊于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夏景，而不是玩家。
　　她们那一张张嘴都大张着，如果她们有眼睛，那她们此时的表情绝对就是“目瞪口呆”。
　　但同时，她们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因此当她们反应过来，而青年从空间袋中取出绳索，猛地抻直，微微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不要害怕，很、快、就、好、了、哦。”
　　——无脸女们惊恐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
　　“啊啊啊啊啊！！！”
　　玩家们神魂归位：“啊啊啊啊啊！！”
　　无脸女再次：“啊啊啊啊啊！！”
　　玩家们撕心裂肺：“啊啊啊啊啊！！”
　　夏景迈出一步，走进房间里，“砰”一下关上了门。
　　门内门外像是在进行一场“大合唱”，青年隐于阴影之中，弯起了眉眼，一脸和善地说：“我们，开始玩游戏吧。”
　　*
　　夏景回到安全屋，已经是半小时后。
　　空间袋里总共装着二十五片无脸女的脸皮，这趟的收获比起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丰盛，夏景的心情还算不错，浑身上下重新洋溢起了温和的气氛。
　　他完全不知道，在他离开副本后没多久，论坛里就出现了一个帖子，帖子主题是“菜鸡重玩一星副本《爱上你的脸》，副本里惊现新型人形boss，无脸女看了他都害怕，请问这是系统出bug了还是副本被改良了？泪目！”
　　夏景什么都不知道，他清点完道具数量，就脚步轻快地将这些脸皮全部放进了小超市的仓库当中，一边哼着歌一边收拾。
　　再出来时，他听到了团子的大声吠叫。
　　夏景脚步一顿，走过去平静道：“怎么了？”
　　团子由夏景亲手创造，自然也符合夏景的性格喜好。
　　这只金毛犬大部分时候都很乖巧安静，这几乎是夏景第一次听到它吼叫得那么大声。
　　金毛犬对着门外呲出了牙，毛微微炸起，姿态戒备，夏景朝窗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就像是再次回到了那片混沌之地一样。
　　然而夏景知道，外头并不是混沌之地。
　　他们应该是又漂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副本。
　　夏景按了把金毛犬的脑袋，金毛犬立刻停止了吠叫，只担忧地看着青年冷静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冰凉湿润的气息迎面而来。
　　夏景飞快扫视了周围一圈。
　　他们像是到了一个破旧的古镇。
　　天色漆黑，月亮高挂在夜空中，银白的光线落在几棵粗壮干枯的古木上，将光秃秃的枝干勾勒出了狰狞的剪影。
　　远处有着灰蒙蒙的村落影子，安全屋则落在了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可能白天时下过雨，地面此时是湿的，有几处反射着月光的水洼。
　　几十米开外，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团子的喉咙里含着威胁般的呼噜声，这声音是对着未知的黑暗，并不是对着那个男人。
　　夏景顿了顿，踩着湿黏的泥土，一步一步走过去。
　　在男人身旁站定之后，他用脚将男人的肩膀踩了过来，男人顺着这股力道慢吞吞翻过身，变成了仰躺的姿势。
　　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的反抗，犹如一件没有灵魂的器物。
　　男人的黑发沾上了雨水，贴在了冷白肤色的额头上。
　　漂亮的桃花眼紧闭着，微薄的双唇失去了血色。
　　——大概是因大量的血液，都已经从他腰腹那惊人的伤痕中涌了出去。
　　他身下的地面，晕开一片血色。
　　他的胸膛，则早就没有了呼吸。
　　夏景垂眸。
　　团子跟着从安全屋里走了出来，一边警惕地盯着远处，一边焦躁不安地注视夏景的背影。
　　“宋仰，”夏景戴着人皮面具，粗粝的嗓音轻念这个名字，喃喃自语般，“……可惜了。”
　　他顺着团子的目光，看向右方的黑暗，陷入思索。
　　若是猜得没错，宋仰大概就是今天进了四星副本的五人之一。
　　四星副本……
　　夏景眯起眼。
　　他竟然以这种方式漂流到了这个地方。
　　一直以来，夏景都很想知道四星副本里头会有什么样的怪物。
　　除此之外，四星副本一旦被通过就会从副本菜单上消失，这种一次性的设定，又会否是因为这类副本的深处潜藏着关于这个恐怖世界的秘密？
　　夏景的脑袋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注视着黑暗的双眼中泛起了一丝跃跃欲试。
　　“呜……”团子的呜咽唤回了夏景的思绪。
　　夏景顿了顿。
　　——然而，在没有一丁点关于这个四星副本的信息的情况下，中途插足这一个不知道已经进行到何处的副本游戏，虽然刺激，但毫无意义。
　　想明白这一点，夏景的双眸又回归无波无澜的平静。
　　倒是……
　　他扭回头，盯着已经凉彻底的宋仰，想了想，蹲下身在男人的身上认真摸索起了……空间袋。
　　团子一惊，显然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自家主人还有心思干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当！
　　可在夏景看来，人没都已经没了，怪物道具放死人身上也是浪费，还不如回收利用。
　　这种事，他向来能做得面不改色。
　　团子见主人如此无耻，有那么几秒钟也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但很快它就缩了缩狗头，自觉担任起望风的角色，替夏景守着黑暗处，主宠俩“协心同力”搜刮道具。
　　夏景顺着宋仰的胸膛一路摸索，半天没找到宋仰的空间袋，正要拧起眉头，就摸到了宋仰后腰压着的一个小布袋。
　　夏景呵笑一声，将布袋拿了起来。
　　下一秒，一只手忽然抬起，不待夏景反应就飞快扣住了他的手腕。
　　夏景笑意一收，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这死人的脸。
　　死人竟然活过来了。
　　死人正睁着那双招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问：“你在干什么——”
　　“——夏、景？”
　　夏景：“…………”
　　宋仰在这个副本里已经呆了整整两天，和他一起进副本的其他四人已经折了三个。
　　在他被和剩下一个人打散开之后，那个人现在是死是活，宋仰也已经完全不知道。
　　他一个人行动，几次死里逃生，终于搞明白了这个副本里怪物的身份，然而彼时他也已经因为伤势濒临死亡。
　　会用上进入副本前，为了以防万一才和其他玩家交易得来的“假死恢复”道具，实属是宋仰没有想到。
　　这个道具会让他进入一个小时的假死状态，只要能够安全醒来，他身上所有的伤势都会愈合，体力也会恢复到百分百的状态，是非常神奇的治疗道具。
　　幸运的是，这个副本的怪物虽然强大，但是个没有任何智力，只有本能的杀戮机器，即使宋仰因为撑不住假死在了半道上，那个怪物遇上“死亡”的他，理应也只会把他当成一坨垃圾跨过去。
　　宋仰唯独没想到的是，当他醒来时，他竟然会遇上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
　　此时此刻，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渐渐苏醒，渐渐跳跃得有力。
　　血液加快了流动，冲刷着他的每一根血管。
　　或许是因为这治疗道具凶猛的效用，宋仰的精神有些亢奋。
　　他笑了笑，眼底闪烁着惊人的光芒：“你还在用着这张人皮面具，是一直没脱落下来过，还是已经换过一张？”
　　夏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外头已经过去三天，你不可能一次都没回过家……所以是换了一张？”宋仰已然得出了答案，他勾起唇，道，“是因为画画技术太烂，所以只能画出同一张脸吗？”
　　夏景眯起眼。
　　宋仰将他的手腕扣得很紧。
　　男人将他用力扯近了，扬起头，声线很低：“夏景，你到底是什么人？”
　　“——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直勾勾地盯着夏景的双眸，像是想要捕捉住夏景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洞察他内心的所有想法。
　　两人的脸，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夏景……
　　夏景一脸认真地扬起手，握紧成拳。
　　在宋仰笑意一僵，敏捷向后闪去的瞬间，夏景毫不留情地挥了过去！
　　——宋仰被重新锤昏，砸回到了地上。
　　夏景拎起空间袋，站起身，松了松肩膀和脖颈，还淡定地吐出了一口气。
　　团子已经被自家主人的一系列操作惊呆了！
　　它咽了咽口水，悄咪咪瞅了瞅宋仰的脸，确认这个男人是昏过去了而不是彻底地死过去了，一张狗脸上泛起了讪讪的表情。
　　夏景揍完人，扯了扯唇角，本想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人。
　　可也不知怎么的，转身转了一半，他又停了下来。
　　眼帘微垂。
　　几秒后，夏景回转过身体——
　　用脚尖提了提宋仰的下巴。
　　男人重新失去了意识，只能任由夏景作弄着，那张俊美坚毅的脸庞也不由染上了一丝脆弱的美感。
　　夏景歪了歪脑袋，目光缓慢扫过宋仰那双形状优美的眼，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双唇……
　　眼底旋转着饱含兴味的眸色。
　　半晌过去，夏景舔了舔唇，轻笑一声。
　　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确实有点吸引他。
　　要是死在这里，真的有点可惜。
　　夏景扬起下巴，考虑片刻，给团子使了个眼神。
　　心念传递至金毛犬的意识当中，金毛犬竖起耳朵，窜进安全屋，没一会儿就叼出来一剂针剂和一个小盾牌。
　　夏景再次蹲下身，简单粗暴地将针扎进了宋仰的胸膛，将“三分钟苏醒药”推进了宋仰的身体里。
　　再将盾牌扔到了男人身上，小小盾牌立刻化作无形，而男人也迅速被隐藏进了环境色中，乍一看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做完这一番动作，夏景将宋仰空间袋里的梦魔道具取了出来，随后便将这小小的布袋重新扔回到了宋仰的身上。
　　青年轻笑道：“有机会再见。”
　　“宋仰。”
　　*
　　封识和贾清在宋仰的个人空间里等了将近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里，两人一言不发，气氛里充满了焦灼与紧张。
　　三个小时后，私人登录室红灯亮起，门被打开。
　　贾清和封识猛地站了起来。
　　“宋仰！”
　　“仰哥！”
　　宋仰身上沾着触目惊心的血液，但脸色还算好，没有太难看。
　　只是表情，非常微妙。


第19章 安全屋（四）
　　019 安全屋（四）
　　宋仰不是第一次进入四星副本。
　　上一次，他和另外两个玩家在副本里用了七天时间，卡在副本时限边缘完成了通关。
　　他原本预计这一次也会差不多，却没想到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出来了。
　　尽管过程非常惨烈。
　　贾清被宋仰身上那大片的血迹吓得不轻，嗓子都哆嗦了起来：“仰哥你没事吧？！”
　　“没事，副本里受的伤等到离开副本就会自动愈合，你忘了？”宋仰拍了下贾清的脑袋，“别总是慌慌张张的。”
　　贾清松了口气，哀嚎道：“仰哥你把自己整成这样，我不慌也难啊！”
　　“其他四个玩家呢，情况怎么样？”封识比贾清冷静得多，问的问题也瞬间让宋仰的笑容收敛了回去。
　　此时此刻，四星副本已被通关的消息肯定已经炸响了整个论坛。
　　这个男人走到餐桌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沉声道：“都没了。”
　　封识和贾清面露愕然。
　　……都没了？
　　五个人进了副本，最后离开副本的，只有宋仰一个人？！
　　……
　　宋仰在副本中昏迷了两次，第二次醒来时，青年已经消失了踪影。
　　有那么一会儿，宋仰其实怀疑，见到夏景会不会只是他假死过程中做的一场梦。
　　然而等到彻底解决怪物，离开了副本，宋仰还是觉得，那一场经历应该是真实的。
　　夏景确实出现在了这个四星副本中。
　　而一个普通的玩家，怎么可能能够中途插足一个人数已满的副本？
　　也许是当时头脑已经彻底清醒，宋仰得以更冷静地去思考整件事。
　　他仔细倾听了系统播报的积分成果，已死的四个玩家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叫夏景的人，每个人的名字都和他们最初的自我介绍相符。
　　那么，会否有可能，夏景依旧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夏景”自然是他编造出来的假名，就跟他那张人皮面具一样，全都是伪装。
　　但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服装。
　　宋仰的记忆力还算不错。
　　他清楚记得其余四个玩家刚进副本时，每个人身上穿的衣服。
　　和那个青年身上简单朴素的白T恤牛仔裤完全不同。
　　人的名字可以临时编造，人皮面具可以临时戴上，那么服装呢？
　　在那样一个紧张危险的副本里，还有人能有闲情，将浑身上下全都改头换面吗？
　　这样的可能性大吗？
　　想到这里，宋仰再回头去看这件事……
　　他遇到夏景的时候，副本里除了他，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被和他打散的玩家。
　　那个玩家是一个和他差不多高，身材有点肥胖的男人，性格忠厚，为人友善，若是两人始终一起行动，遇到怪物，对方绝对会二话不说挡在宋仰的前面。
　　这和“夏景”几乎是天差地别。
　　因此最终，宋仰把“夏景是四个玩家之中的一个”这个可能性给彻底否决了。
　　问题也重新回归了原点——
　　那个青年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进入了这个副本？
　　此时此刻，宋仰放下水杯，揉了揉眼角。
　　他从假死道具的效用中苏醒过来时，精神状态不够稳定，之后又很快被那个家伙给一拳……锤晕了。
　　前后统共才一分钟左右，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注意更多的线索，只在后来又一次苏醒时，发现了一剂推空了的苏醒针，一只小盾牌道具，和他那唯独丢了梦魔道具的空间袋。
　　想到这，宋仰几乎有些气笑出来。
　　他还得感谢那家伙没把他直接晾在那里，不然没了假死道具，再碰上怪物，他绝对会在昏睡中就整个gg。
　　而那家伙闯入那个危险的副本，难道就是为了从他身上拿回梦魔道具？
　　宋仰眯起眼，转身在沙发上坐下，重新复盘整场游戏。
　　……片刻后，他轻吐出一口气。
　　不行，整个副本通关过程中，他没能回想起其他更多第六人插手的迹象，一切线索都指向着，那个青年出现在那个副本中，只干了拿走梦魔道具这件事。
　　越想越离谱。
　　宋仰当初差点拿梦魔道具去交换假死道具。
　　就是因为回想起青年那盯着道具时渴望的小眼神，他才鬼使神差地临时改换了交易条件。
　　他还琢磨着要是以后有机会再在副本里见面，两人不会成为对手关系的话，逗逗那家伙，把这道具送给对方也不是不可以。
　　结果，好家伙，人家自己来取了。
　　……贾清和封识消化完刚才那个消息，就看宋仰兀自陷入了沉思，表情十分古怪，就跟他刚踏出登录室时一样。
　　封识意识到宋仰在副本里一定还遇到了其他的事情，刚想开口问，宋仰就诡异地笑了声，抬起了头。
　　他说道：“开个悬赏令吧。”
　　封识和贾清一愣：“悬赏令？悬赏内容是什么？”
　　宋仰似笑非笑道：“找一个，狡猾的小偷。”
　　*
　　夏景在安全屋里接待了几波“客人”，又漫无边际地漂流了好多天。
　　百无聊赖的过程中，他发现，与游戏大厅大屏同步的全息小屏“玩家公告栏”中，出现了一条奇奇怪怪的悬赏公告。
　　悬赏为匿名发布。
　　悬赏人只给了一个联系方式，赏金则为两个怪物道具，两百积分的代消费额度，和三次带过副本的机会——一星到三星副本随意可选。
　　这条公告一出，整个论坛哗然。
　　只因这赏金算是相当丰厚。
　　首先，怪物道具就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拿到的，不论好不好使，两个怪物道具放到现实世界中，已经可以兑换出二十万的筹码。
　　再者是两百积分的消费额度，这是无数普通玩家闯二十次一星副本都拿不到的积分，这都可以在笑脸城直接买两套房了，是什么概念！
　　最后是三次带过副本的机会，还三星及以下星级任选——要知道笑脸城这么多玩家，有百分之七十的人目前还根本不敢踏足二星副本！
　　看到第三条的时候，不少人怀疑这是不是哪个疯子出来遛人来了，毕竟悬赏人答应了会带人进三星副本但没保证一定过啊！
　　可转念一想，前两样赏金，又哪个不是有点本事的人才能给得出的？
　　于是没多久就有人在论坛开了贴，在线玩家全部涌了进去，讨论得热火朝天。
　　要拿赏金，首先就得看看悬赏内容。
　　这则悬赏令是要找人，这在笑脸城内很常见。
　　花大钱找人，要么是有仇，要么是想追人，而这个悬赏人要找的是一个……
　　“……常年戴着人皮面具，面具工艺相当有个人特色，水平发挥相当稳定【不是夸奖】【看到悬赏令他应该会改面具，但以他的手艺不一定改得了，就算改得了水平也就在那（笑）】，身材纤瘦，目测一米八，面具下的脸也许长得不错，性格捉摸不定，看起来很正直【不是夸奖X2】，喜欢怪物道具，对自己想要的东西非常执着非常坚持【不是夸奖X3】，总而言之非常离谱的男青年。
　　有任何线索都可以来联系，笑脸城内联系方式001XXXXXX309。”
　　“好家伙，好家伙，我第一次看到画风这么清奇的悬赏令！”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吐槽，懵逼脸。”
　　“‘非常离谱’四个字私人情绪很重哈！[狗头]”
　　“括号里简直嘲讽拉满[笑哭]”
　　“所以这就是找仇人吧，是因为怪物道具起的纠纷？”
　　“不是，找仇人的话……感觉画风好像也有点点不太对……”
　　“但这看起来也不像是想追人的样子吧，对方看到这条悬赏令不会想打人吗？[笑哭]”
　　“大佬的悬赏令也充满着大佬的风味（不是夸奖X4）[狗头]”
　　“这真的是悬赏令吗？总觉得画风古古怪怪！[呆滞]”
　　“求问，面具工艺相当有个人特色这一点，是在说对方画得丑吗[狗头]”
　　“楼上，我觉得像是那个意思！[狗头]”
　　……
　　夏景看到这条公告时，高高挑起了眉梢。
　　他从胸腔里笑出一声，视线在那短短几行字上来回转了几圈，眸光一转，眼底泛起一丝挑衅的兴味。
　　关掉全息小屏，夏景起身走入小超市，取下两张人皮面具。
　　待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团子好奇地凑到了主人脚边，探头探脑一瞧——
　　自家主人，正在认真地用他那极其生涩的手法，画着形状截然不同，丑法如出一辙，不是，更胜一筹的脸……
　　团子：为什么非要在这种东西上面燃起胜负欲！！
　　小狗狗痛苦面具.jpg
　　*
　　很快，外头的世界迎来了又一个寻常的星期一。
　　游戏大厅的角落，细窄走廊中走出来一个青年。
　　青年身上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行装固然简单，但手长脚长，身材修长挺拔，气质清润。
　　路过的人仅仅扫上这么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目光上挪，去看青年的脸……
　　然后目瞪口呆。
　　青年的脸呈某些app搞怪滤镜下的葫芦形状，上窄下宽，比例相当夸张。
　　那张脸的正面亦相当崎岖不平，该饱满鼓起来的地方凹下去，该凹下去的地方鼓起来，该平滑的地方还带点小波浪，是穷尽人类的想象力都想象不出来的模样。
　　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镶在这张扭曲的脸上，格外有神，两片嘴唇厚得简直像是打了十几针丰唇针。
　　路人看到这张脸，第一反应是晃了下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等到揉完眼睛再仔细看去——
　　那张脸却还是那张脸，是那张现实中的人类根本不可能长出来的脸！
　　不是，暂且不提脸的正面凹凸不平，设计简直反人类，就说这脸的上半部分窄成那样，真的装得下一个成年人的大脑吗？！
　　这绝对是用了人皮面具吧绝对的吧！
　　把脸画成这样是故意出来报复社会的吗？！
　　路人的嘴角都剧烈抽搐了起来！
　　夏景就顶着这张脸，泰然自若地穿过了游戏大厅，走进了一个空着的登录室里。
　　能够玩游戏的日子，夏景的心情总是不错的。
　　今天很幸运，更新的副本总共有二十个，其中九个是三星副本，且都还没有满员。
　　夏景迅速扫视一番，排除了五个目前只有一两人登录的副本，又撇掉了元素与他以往进过的副本类似的三个选项，最终目光定在了最后一个三星副本上。
　　《死亡鸣响》，8/11。
　　副本的封面是夜空下的火车轨道，轨道通向远方，星星在夜空中闪烁。
　　封面上的信息很少，看起来也并不恐怖，比起其他的副本封面，甚至有点平平无奇。
　　但好在离满员还差三个人，应该能够成功开启。
　　夏景很快就做好了决定。
　　他弯起眉眼，轻点屏幕，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
　　夏景重新恢复意识时，已经身在一截光线充足的火车车厢中，站在过道上。
　　早前已经进入副本中等待的几个玩家当中，有人被他的长相吸引了注意力，目光古怪地看他。
　　有人在警惕地观察车厢内部，观察外头。
　　有人在大声交流，缓解紧张。
　　夏景不动声色数了数，视野中已经有五个人。
　　他再转过身去。
　　他身后的半截车厢里，两个女孩子靠窗坐着，其中一个面朝他的女孩正打量他。
　　在她们的斜对面处，冷白肤色的英俊男人倚窗而立，望着窗外。
　　注意到他的视线，男人转过眸来，顿了顿。
　　宋仰：“…………”
　　这脸的画风有那么亿点点熟悉。


第20章 死亡鸣响（一）
　　020 死亡鸣响（一）
　　两人的目光对接后，空气中出现了三秒钟的诡异沉默。
　　宋仰这次是独自一人进的副本。
　　贾清目前的水平还不足以闯三星，所以平时都是宋仰和封识轮流带着他涨经验。
　　今天刚好封识“轮班”，宋仰自己就挑了个三星副本进来。
　　没想到——
　　他缓缓眯起眼，站直身体。
　　然而没等他说话，最后两名玩家也在这时候出现在了车厢走道中，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妻。
　　十一名玩家集齐，火车外春光明媚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瞬息之间变成了墨色般漆浓的夜晚。
　　火车发出了巨大的鸣响声，“轰隆隆”启动。
　　所有人摆出了警惕的姿态。
　　副本，正式开始了！
　　夏景顺势转回了身体，装作没看到宋仰的反应，眼底却已经泛起了一丝戏谑。
　　没想到他们的“下次再见”，来得这么快。
　　火车内的广播在这时候响起，是一道彬彬有礼的男声。
　　“叮咚！”
　　“大家好，欢迎大家乘坐笑脸城DEAD号666次列车，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请大家称呼我为阿火。”
　　“本次列车从人间开往地狱，行驶时间预计12小时，行驶路程总长1800公里，途经站数未知，每个站点会经过几次亦未知。火车内不提供水与食物，请各位乘客自行解决。但请各位乘客不要在车厢间随意走动，以防出现意外。”
　　“希望各位乘客享受本次旅程，”男声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他怪异地笑了笑，缓缓吐出不怀好意的四个字，“到点，下车。”
　　播报完毕，所有玩家的脸色立刻发生了改变。
　　那对最后登录副本的夫妻对视一眼，惊讶道：“12个小时？”
　　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跳了起来，阴戾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副本只给我们12个小时的时间来通关？！”
　　夏景身后坐着的两个女孩子中，其中一个女孩烫着一头羊毛卷，长相可爱甜美。
　　她明显慌了下：“最抠门的副本也至少会给三天时间的吧！”
　　“抠门”这个形容词让大家不由噎了噎。
　　眼见着火车已经开始朝前方驶去，他们即将面对未知，彼此之间却如同一盘散沙，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轻咳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他文雅道：“时间紧张，长话短说。刚才我们先到的几人已经互相认识过了，但是又来了三位新伙伴，为了后续方便协作，大家还是抓紧时间再统一介绍一下。我叫安如明，之前一直在一二星副本之间打转，今天是第一次尝试三星副本，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车厢前头的一角挤着三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
　　一个瘦弱的男生缩头缩脑地坐着。
　　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很高，一个很壮实，两人围堵在前者的面前，也不知道此前在干什么。
　　安如明介绍道：“那边三个孩子，站着的两位分别叫马裘和程嘉裕。”
　　高个子男生马裘心不在焉地朝夏景他们瞟了瞟。
　　壮实男生程嘉裕看起来很紧张，面相有些凶狠，他忽然咧嘴笑了笑，把座位上的瘦弱男孩给拎了起来，粗暴的动作引来了几人的蹙眉。
　　瘦弱男孩一点都不敢反抗，始终缩着脖子任程嘉裕作弄着。
　　程嘉裕勾住他的脖子，仿佛是为了发泄紧张的情绪，痞里痞气地笑说：“这小子叫王止，新来的三位哥哥姐姐也可以叫他王子，他可厉害了，怎么作都不会死，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可以找他上，不用客气！”
　　王止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一张脸崩得很紧，却又不敢吭声。
　　几个成年人看在眼里，有人不屑一顾，有人眉头紧皱，只是碍于现在情况特殊，没工夫教育小孩。
　　安如明直接转移了话题，道：“站在后面的那位帅哥叫宋仰。”
　　这批玩家似乎对宋仰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反应。
　　提起他时，安如明面色如常。
　　而说到这里，宋仰斜对面的两个女孩子主动站了起来，羊毛卷朝大家点了点头，有些拘谨地说：“我叫费笙箫，你们好。”
　　她的个子在女性当中算是相当高，目视大概有一米七五。
　　她身旁的同伴长相非常冷艳，和她一样高。
　　两人都跟模特似的，只是这位同伴一头长发束起，看起来很干练：“我叫黎棉。”
　　最后，贼眉鼠眼的男人道：“我叫叶翔。”
　　几个早先登录副本的玩家介绍完了，就轮到了三位新人。
　　那对夫妻中的丈夫个子比较矮小，但浑身上下的腱子肉看起来很结实，神情也比较冷静，他礼貌道：“我叫沙宇，我妻子叫杨乐柳。”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统一投注到夏景身上——
　　实属夏景这张脸太过“光彩夺目”，很难让人忽略。
　　夏景还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某道视线。
　　那道视线微妙落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夏景缓缓弯起眼睛，笑道：“我叫……冬景。”
　　安如明愣了下，下意识问：“dong？哪个dong？”
　　他问完，宋仰就懒洋洋开腔：“jing又是哪个jing？”
　　夏景垂眸轻笑。
　　这一次，他的嗓音带着一股鼻音，听起来有股说不出来的粘着感。
　　夏景偏了偏头，勾唇道：“冬是冬天的冬，景是景色的景。”
　　语罢，他身后传来了男人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安如明这会儿反应过来，“冬景”估计是个假名。
　　在副本游戏里使用假名的人有很多，有些确确实实是排名靠前的大佬，有些则是自作多情的小喽啰。
　　不知道这一位，又是哪一种。
　　大家介绍完，安如明道：“刚才游戏还没开始的时候，所有门都打不开，我们一直没机会查看整个地图。现在应该每扇门都能打开了，大家分头行动，尽快把整列火车查看一下如何？”
　　其余人没意见，叶翔阴恻恻道：“但是刚刚的广播提示了吧，让我们不要在车厢间走动。”
　　“没有任何一个副本不需要探索整个地图就能通关，”宋仰把注意力从夏景身上撤了回来，淡淡道，“我去看看后头。”
　　语罢，他就率先朝下一截车厢的方向走去。
　　有了宋仰带头，其他人对视一眼，也很快行动了起来。
　　叶翔撇撇嘴角。
　　……
　　夏景双手插着裤兜。
　　他来得比较晚，还没来得及观察他们身处的这截车厢，所以没急着跟宋仰一起往后头走去，而是先打量了下四周。
　　夏景从未踏足过现实世界。
　　不过看其他那些玩家的反应，这列火车的车厢应该跟现实中的火车差不了太多。
　　中间一条过道，左右两边俱是紧挨着的两个座位。
　　火车的车窗玻璃倒是面积很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头的景色。
　　此时火车正行驶在一片原野之上，远方只有浓黑的连绵起伏的山影，其他什么都没。
　　另外就是……
　　夏景脚步一停，仰起头。
　　车厢内部，左右两侧顶上，悬挂着两条方型金属管道。
　　这两条管道的存在很突兀。
　　银白金属色的管道本身很粗，有点像是油烟管道。
　　然而这两条管道是从驾驶室延伸出来，一路连接向后面的车厢，再加上刚才广播已经提示过火车内不提供饮食，因此“油烟管道”这个选项绝不可能。
　　那这两条管道，又是起到了什么作用？
　　夏景向最前方的驾驶室看去。
　　三个高中生正挤在驾驶室门外，通过门上那面小小的窗户向里头窥探。
　　显然，列车长也是等到副本开始之后才出现的。
　　三个高中生在那一惊一乍。
　　壮实男生程嘉裕惊笑道：“列车长说的是中文，头发竟然是金色的，外国人啊？这设定有点乱七八糟哈。”
　　高个子马裘被里头吓了跳：“他朝我们笑什么呢！”
　　程嘉裕咽了咽口口水，努力装作不怕的样子，嘻嘻哈哈道：“他跟你打招呼呢，说不定他就是怪物，已经盯上你了哈哈哈哈！”
　　马裘骂道：“你少给我乌鸦嘴！”
　　夏景的目光穿过那面小小的窗户，落在了驾驶室里头隐约露出的一张外国人脸上。
　　列车长“阿火”是个非常英俊的外国人，注意到他，朝他抛了个媚眼。
　　夏景非常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朝后头走去。
　　连接第二截车厢的门已经被成功打开。
　　夫妻二人、姐妹花和宋仰全都聚集在这边。
　　此时此刻，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夏景瞧了眼后面这截车厢，挑起眉梢。
　　后面这截车厢，光线昏暗。
　　没有窗户，没有座位，有的只有从驾驶室和第一截车厢那边延伸过来的方形管道。
　　——弯弯曲曲，扭曲盘绕到占据了大半的车厢空间，仿佛在这里组成了一个立体型迷宫，有些壮观。
　　夫妻中的妻子，杨乐柳震惊道：“这、这到底是什么啊？这些管道是做什么用的？”
　　丈夫沙宇凝眸缓缓扫过这些管道，摇了摇头：“不知道。”
　　冷艳美女黎棉目光一定，开口道：“你们看，这截车厢最后面，还有一扇门。”
　　——那就是还有第三截车厢？
　　这列火车到底有多长？
　　如果真的跟现实中的火车一样长，那么寻找线索又会变成很费劲的一件事。
　　宋仰最先迈步，往里头走去。
　　黎棉显然是一个喜欢主动出击干副本的女孩。
　　不等其他人反应，她果断地从空间袋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对一脸担忧的费笙箫低声道：“笙箫，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回来。”
　　语罢便跟在宋仰的后头走了进去。
　　已经有两人出发查看，其余人便留在了外头，以防造成场面混乱。
　　他们替两人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准备好随时提醒危险。
　　穿越那些扭曲的方型管道，是件艰难的事情。
　　宋仰和黎棉两人就如同电影大片里跨越X射线的特工，一会儿跃起攀爬，一会儿趴下来匍匐，谨慎起见，还得保持轻手轻脚。
　　花了好几分钟时间，才终于来到这截车厢的尽头，彼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宋仰也取出匕首，握在手中。
　　夏景站在车厢的这头，定定地看着男人将手放在了移门的拉把上，和黎棉对视一眼——确认过时机后，猛地将门拉开。
　　大家愣住。
　　夜晚的烈风灌涌了进来，吹鼓起每个人的衣服。
　　——门后不是第三截车厢，而是火车尾巴上的一个小小开放式平台。
　　出人意料，火车长度竟到此为止了。
　　宋仰走出去张望了下，又转过身，仰头看去。
　　很快，他对守在门外的几人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个可以爬到火车顶上去的爬梯。”
　　沙宇和杨乐柳明显松了口气。
　　没有其他东西就好。
　　这样一来，他们只要把注意力放在两截车厢里就够了。
　　宋仰和黎棉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最后头那个平台的情况，才关上门走回来。
　　黎棉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最开始见到宋仰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这个男人不太简单，应该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因此走回来的路上，她想了想，低声交流道：“这样看来的话，目前最可疑的是列车长？毕竟列车上只有他一个活物。”
　　他们刚好走到管道走向最扭曲的一片区域。
　　宋仰探下身，回答道：“嗯，不过列车长这个目标太明显了，别忘了主怪不一定会伪装成人类。”
　　然而这列火车上的元素这么少，如果怪物是伪装成了物，又会是什么？
　　黎棉正思索着，站起身体——
　　下一秒，杨乐柳忽然脸色一变，低声喝道：“等等！方形管道里有东西！”
　　宋仰和黎棉身形一定，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有沙宇飞快把刀从空间袋里取了出来，把杨乐柳拉到自己身后，盯向那些管道，如临大敌。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叶翔、安如明和三个高中生连忙走了过来，紧张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乐柳和沙宇的身上。
　　沙宇声线紧绷：“……乐柳的听力很好，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听到普通人很难听到的‘非人声’。”
　　夏景眸光动了动，瞥了杨乐柳一眼。
　　不少人看杨乐柳的眼神亦变了。
　　——她是超能力者？
　　回想起她刚才的那句提醒，安如明赶忙伸手示意道：“宋先生，黎小姐 ，你们、你们先停在原地别动。”
　　这句话一出，气氛陡然变得僵硬。
　　这听似是为了宋仰和黎棉好，怕他们继续引起怪物的注意，实则又何尝不是怕两人再动下去，把怪物引到他们这边来？
　　此时此刻，安如明他们看宋仰和黎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已经身陷怪物嘴中的可怜虫一样，充满了怜悯和恐惧。
　　然而，其实早在安如明开口前，宋仰和黎棉就已经停下。
　　只是和门外某几个人的紧张戒备不同，被弯曲环绕的管道包围着的两人都还算冷静。
　　黎棉仔细观察着自己的上方，侧耳倾听。
　　宋仰平静地问杨乐柳：“你听到了什么？”
　　杨乐柳闭着眼，秀丽的眉紧蹙成一团，过了几秒，她睁开眼，摇摇头道：“现在已经没了，但是刚才我听到了……就在你们那个方位，有什么在管道里动，簌簌簌的！”
　　在管道里移动的，除了怪物还能是什么！
　　安如明、叶翔和三个高中生各自后退一步，张开嘴正想说话——
　　夏景歪了歪脑袋，道：“割开一道口子看看吧？”
　　若是直接把管道砍断，而里头并没有东西，那么玩家很有可能会因为“恶意破坏副本环境”被关小黑屋。
　　先割一道口子看看情况，是比较保险的做法。
　　安如明听了却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里面很有可能是怪物，我们现在应该把这扇门关起来——”
　　“——关起来，然后呢？”费笙箫看起来乖巧，却是听到这句话后最先炸毛起来的那个人。
　　“把棉棉和那个帅哥一起喂给怪物？大叔，你忘了我们要怎么才能通关了吧，是要杀死怪物，不是要把怪物喂饱！而且这管道是连接着第一车厢的，你以为关了这里的门，你就能安全了？”
　　费笙箫毫不客气的一通怼把安如明怼得脸色青红交加。
　　费笙箫捋起袖子道：“棉棉你等着，我这就进来帮你——”
　　黎棉喝止：“你别过来！”
　　对于徘徊在一星副本中的玩家来说，杀死怪物就是摆在他们眼前最大的困难。
　　但是对于二星以上副本中的玩家而言，杀死怪物已经是最简单的任务。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真能直接面对副本主怪，那今天甚至算得上是lucky day。
　　问题是，他们能有这样的好运吗？
　　宋仰说道：“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先后退点。”
　　安如明、叶翔和三个高中生依言又赶紧后退了三步，夏景、夫妻俩和费笙箫却始终是一步都没退。
　　这中间的差别，让安如明他们有些拉不下脸来。
　　宋仰看了门外的夏景一眼。
　　后者直勾勾盯着这里的眼神充分召显着他的跃跃欲试，大概是听到有怪物，又走不动道了。
　　宋仰笑了声。
　　冬景？
　　呵呵。
　　他还春景秋景呢。
　　宋仰将匕首换成了斧头，收敛了神色，眼底的冷光一闪而过，手臂用力一挥。
　　转眼间，斧头已深深嵌入到管道当中！
　　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味迅速蔓延开。
　　“呕——”
　　三个高中生最先忍不住吐了起来。


第21章 死亡鸣响（二）
　　这股味道该怎么形容？
　　有点像臭鸡蛋，又像是臭水沟，还像是一块肉放那腐烂了一个月，令人仅仅是嗅上一下，就能想象出苍蝇蛆虫爬满肉块的样子。
　　那味道甚至臭得冲鼻，定力差点的人转眼间就能被这味熏过去。
　　三个高中生连忙逃远了，叶翔和安如明面如菜色地连连后退几米。
　　沙宇和杨乐柳其实亦有点受不了，但他们还得小心防范着怪物的出现，好及时帮上宋仰他们一把。
　　宋仰给了黎棉一个确认的眼神。
　　黎棉点了点头。
　　女生后退一步，从空间袋里换了把武器出来。
　　这把武器令宋仰和门口的夏景都挑起了眉梢。
　　那是一柄剑。
　　剑身大概有一米，就着光线，某些角度微微泛着血光，剑刃莹白，透露着一股寒意。
　　这显然是个怪物道具。
　　安全屋不可能把所有副本都漂上一遍，因此夏景也并不知道这把剑具体是哪个副本怪物的攻击部位。
　　但按照他的直觉，这应该是某个三星副本怪物的产物。
　　黎棉对这柄剑的使用显然已经非常娴熟。
　　女生双手紧握着剑柄，高度集中注意力，背脊挺直，浑身如同一把拉紧的弓，那种锐气，更像是与这柄锋利的剑合为了一体。
　　——这个女孩子，排名应该不低。
　　夏景和宋仰同时想道。
　　宋仰回过头，注意力重新落在了斧头上面。
　　紧握在斧头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青筋凸起。
　　所有人悄悄屏住了呼吸。
　　“喀”的一声，斧头被宋仰用力拔了下来，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精神都绷紧到了极致，以防下一秒怪物就从管道裂缝中冲出来！
　　然而事实是，除了愈加弥漫开的恶臭，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出现。
　　“没有怪物吗？”沙宇怔楞。
　　听到这句话，安如明和叶翔才捂着鼻子又靠近过来。
　　夏景忍不住，还是跨入这截车厢，走了进去。
　　他跨越几根管道，来到了宋仰和黎棉的面前，蹲下身，向上瞧着那道横亘在管道上的裂缝。
　　这截车厢本身就黑魆魆的，管道只裂开一道缝，里头更是黑不溜秋，什么都看不清楚。
　　黎棉正在沉吟道：“……要不还是把管道劈断试试？”
　　夏景突然把手指伸了进去。
　　黎棉被他大胆的动作惊了下。
　　——他们做好准备面对怪物是一回事，在情况不明了的情况下把脆弱的一根手指送进去是另一回事。
　　他们根本不知道怪物在哪个暗处伺机，这么把手指送进去，不怕变成怪物的免费晚餐？！
　　宋仰立刻把夏景的手给拽了出来，冷声道：“你疯了，手指不要了？”
　　夏景保持着伸出一根食指，其他几根手指握拳的姿势。
　　他瞧了瞧自己这根食指，站起身道：“管道里面有一层油脂。”
　　油脂？
　　几人一愣。
　　站在门口的沙宇道：“难道这还真的是油烟管道？”
　　“怎么可能，驾驶室难道还能是厨房？”叶翔捂着鼻子嗤笑。
　　“油脂也有可能是管道怪物的产物。”杨乐柳迟疑道。
　　三个高中生也凑了上来，高个子马裘抱着侥幸心理小声道：“但现在不是没有找到怪物吗？会不会是阿姨你听错了啊？”
　　杨乐柳皱皱眉，没有答话。
　　夏景从空间袋里取了块毛巾擦了擦手指，思索道：“不论管道是作什么用处，先假设里面确实住着一个怪物。现在我们已经劈开管道，怪物却没有出来攻击我们，那想必是有什么条件还没有满足。”
　　大部分怪物只要被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类施与一定刺激就会展开攻击。
　　前提是它们与人类确实已经无间隔面对面。
　　然而实际上，管道怪物在杨乐柳听到声音，提醒他们之前，很可能就已经转移了位置。
　　得满足一定条件，它才会真正出现在玩家面前。
　　当然，怪物如此被动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它并不是副本主怪。
　　以副本难度来讲，管道怪物确实也不太可能是副本主怪。
　　宋仰和夏景考虑的内容差不多。
　　他摇了摇头，说道：“没必要再劈断管道，我们这一刀已经劈开了一定视野，怪物既然没出现，那么就算我们把管道劈断，牺牲一个人关小黑屋，很大概率上它们也并不会出现。”
　　宋仰侧过身，目光直直投向驾驶室：“就算我们把两截车厢的管道全部拆卸了，怪物照样能顺着管道躲到驾驶室里头去。”
　　说到这里，一行人神情凝重起来。
　　探索来探索去，最终的线索还是集中到了整个副本唯一的官方人形活物，列车长身上。
　　列车长又会是npc，还是怪物？
　　宋仰从空间袋里取了一块布堵在了管道裂缝处。
　　不管用处大不大，好歹能挡住点臭味。
　　一行人离开第二截车厢，将门关上后，重新聚集到了第一截车厢。
　　他们齐齐盯着驾驶室小窗内，列车长的后脑勺。
　　此时此刻，列车长正摇头晃脑，似乎驾驶列车驾驶得激情四射。
　　安如明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些尴尬。
　　他轻咳一声，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礼貌地同宋仰商量道：“那，我们现在是要进去杀了列车长吗？”
　　高中生马裘插嘴道：“如果列车长是npc，那杀了他的人会被关小黑屋的吧。话说刚刚隔着一扇门，这个列车长看到我们也没出来攻击啊，他真的会是副本主怪吗？”
　　安如明学着夏景刚才的思路，有模有样地分析：“隔着一扇门也是有间隔物在，也许等到我们进去，这个列车长就会大开杀戒了。”
　　三个高中生闻言抖了抖，面面相觑。
　　那么让谁进去，又成了一个问题。
　　当然，其实这个问题只让安如明和叶翔他们感到了如坐针毡。
　　宋仰和夏景他们还在思索其他事情，比如——
　　即使他们已经分析到了这个地步，然而就如方才宋仰对黎棉说的，“列车长”这个目标太明显了，三星副本的主怪身份不可能会有这么简单。
　　而刨除管道怪物和列车长，这个火车上到底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成为怪物的伪装？
　　另外就是……
　　夏景扫了眼最前方的电子小屏。
　　电子小屏上一直在播放着广告，屏幕的右上角则是一排跃动着的时间。
　　此时距离火车发车，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
　　副本时限总共12个小时。
　　三星副本绝不会缺少杀戮，那么副本怪物又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以什么方式动手？
　　夏景直直盯着驾驶室中的列车长背影。
　　——好歹是三星副本，杀戮方式总不可能是列车长直接打开门，拿出刀来正面捅他们吧？
　　夏景和宋仰他们的短暂沉思，落在心急又小心思多的安如明和叶翔的眼中，就成了他们已经出头过一次，不愿意再出头第二次。
　　后二者登时有些僵硬。
　　安如明和叶翔的战斗力对上宋仰他们似乎有些不够格，可让他们上去挑战列车长，他们又万分不愿意。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让谁出这个头？
　　叶翔眼珠子一转，往旁边迈出了一步。
　　安如明看了看他，没出声。
　　……
　　三个高中生正缩在后头不吭声，突然听到叶翔阴恻恻问：“刚刚那个列车长跟你们打招呼了？”
　　程嘉裕下意识道：“对啊，那个外国人还对马裘笑了来着。”
　　叶翔毒蛇似的目光一落到马裘身上，马裘就感觉到了不妙。
　　他警惕起来：“大叔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叶翔摸着下巴，笑呵呵道：“没什么，我记得刚刚你们三个孩子都在驾驶室门外观察过吧，那个列车长难道只对小马笑了？”
　　“这是为什么啊，难道小马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叶翔有些装腔作势。
　　程嘉裕听出了叶翔的意思，闭嘴不吭声了。
　　马裘睁大眼睛道：“大叔，你该不会自己不敢上，想让我们小孩子当炮灰吧？！”
　　这话说得直白，叶翔其实也懒得遮掩，顿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他们这里的动静引起了宋仰他们的注意。
　　沙宇皱眉道：“我们这边还没理清楚线索，你在干什么？就算要上也不能让孩子上啊。”
　　叶翔一听这话就冷笑了起来。
　　他一边瞥着宋仰他们，一边嘲讽道：“怎么，都进了副本里还要尊老爱幼呢？你们愿意当圣父就自己当去，老子可不爱当，管他几岁，该上的时候就给老子上！”
　　“哈？那你这老东西怎么不上啊？”马裘气笑了，伸手推了过去。
　　“等等，别动手，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沙宇立刻挡在了两人之间。
　　马裘年纪小，但个子高，身上也结实，因而他敢底气十足地叫嚣“信不信我揍死你这个老D毛”。
　　叶翔本意其实是想把三个高中生随便抓一个丢出去，要是宋仰他们愿意替孩子出头那最好，他们不出头，那今天就只能算这三个高中生倒霉。
　　哪想到马裘脾气这么差，张口闭口就是生殖器。
　　叶翔都没心思注意宋仰的反应了，只盯着马裘，眼神慢慢阴狠下来。
　　他好歹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三星副本也闯过几次，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痞气。
　　程嘉裕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他连忙把好兄弟给拽了回来劝冷静，眼珠子一转，突然将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吭声的王止给扯了出来，说道：“大叔你别激动，刚刚列车长对着咱们王子也笑了啊！”
　　王止不敢置信地看向程嘉裕。
　　程嘉裕根本不看他，只对叶翔咧嘴笑着：“叔叔你们是真不知道，王子他好几次掉进了怪物堆，最后都能活下来，血可厚了！不如就让他去探探那列车长的底细！”
　　王止立刻摇头，整个人往后退：“我不要——我不要！”
　　程嘉裕回头恐吓：“你说不要就不要？这里有你发话的空间吗？”
　　沙宇看不下去了：“你们这几个孩子别以为我们看不明白，小小年纪搞校园暴力，你们以为自己特了不起是不是？！”
　　他的话音落地，火车内突然出现了一道播报。
　　“叮咚！”
　　所有人顿时停住动作，抬起头。
　　“接下来列车将穿越一片山区，山路崎岖，请各位乘客坐稳哦。”
　　几人一愣。
　　费笙箫连忙跑到了窗边，趴在那观察外头，喊道：“前面的环境变了，前面都是山，我们要从群山中间穿过去！”
　　安如明嗓子瞬间绷紧了：“这是什么意思？是快要有危险了吗？”
　　这句话一出，原本还只想拿王止挡枪的程嘉裕和马裘也急了。
　　他们三个高中生进入笑脸城才一个月，闯副本的经验还不足。
　　原本是想着如果遇到危险，他们两人还有王止这么个人形盾牌可以替他们挡在前面，因而他们才敢大着胆子来闯一闯三星副本。
　　哪想到第一次闯三星，就倒霉地遇到了时限只有十二小时的情况。
　　时限越短，危机自然也会分布得越密集。
　　这不，仅仅过了三十分钟，死亡威胁就出现了！
　　两个男生呼吸急促了起来。
　　叶翔暗暗给了程嘉裕一个眼神，程嘉裕二话不说，立刻揪住王止的后衣领，用蛮力将他往驾驶室那边强行扯去！
　　——不管能不能试出个结果，反正先拿王止给他们开路！
　　王止一边挣扎一边喊救命！
　　其余几人一惊，没想到程嘉裕年纪小小，对自己的同学竟然如此残暴。
　　下一秒，一根手臂忽然横出，将王止从程嘉裕的手中扯了回来。
　　角落里的叶翔眸光一闪。
　　程嘉裕手中落空，转过身恶狠狠盯向将王止抢走的人，结果对上了宋仰居高临下的目光。
　　他瑟缩了下。
　　宋仰把王止扶稳了，淡淡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自己躲在后头，让小孩子冲锋陷阵，不过我还是想问问——”
　　“你们三个之间总不分长幼吧，这么想解决怪物，你怎么自己不上？”
　　程嘉裕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咬咬牙，羞恼道：“大叔，这不关你的事吧？”
　　宋仰听了程嘉裕这话，低低哂笑了声。
　　他扬起下巴，冷冷地一字一句道：“——有本事说出这句话，有本事等他死了之后，别再去乞求任何人的庇护啊。”
　　这句话简直是在赤luo裸地骂程嘉裕孬种，称得上一击毙命。
　　程嘉裕登时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似的，脸色煞白。
　　沙宇说道：“你们让同学进去送死也做不了什么啊，快回来吧！”
　　宋仰面无表情道：“还有，以后推着别人冲锋上阵前，好歹想想有些人是不是你讨好他一次，他就能和你结盟的，下次碰到了同样的事情，他会不会又拿你开刀。”
　　程嘉裕捏紧拳头。
　　叶翔躲在角落里，当做没听到这句话。
　　也在这时，杨乐柳大声道：“我好像听到了石头滚动的声音！”
　　安如明他们紧张地往后挪动了下脚步。
　　马裘的注意力这会儿都在自己兄弟上，下意识骂了句：“大妈又开始故弄玄虚了。”
　　然而紧接着，费笙箫指着斜前方喊道：“前面、前面的天空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一颗星星！”
　　“星星是怎么回事？”
　　“肯定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场面开始陷入混乱，宋仰也不再废话。
　　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只有驾驶室这条路可以一试。
　　他将王止猛地拽到了自己身后，朝程嘉裕大步走去：“让开！”
　　程嘉裕抖了下。
　　这男生低着头，紧咬着牙关，脸色又青又红，胸口大起大伏。
　　就在宋仰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突然抬头，推了宋仰一把！
　　众人一惊！
　　程嘉裕性子比马裘冷静，但也只是相比较之下，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正是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时又在学校里作威作福惯了，被宋仰这么一句话戳伤了自尊心，丢了脸，热血就直接冲上了头。
　　他梗着脖子道：“……我和谁结盟关你什么事，我也没求你保护，你装什么装啊，装得一副很懂的样子！”
　　好不容易宋仰决定出头，程嘉裕却耍起了小孩子心性，叶翔瞪了眼睛吼道：“你在干什么，别忘了正事，快滚开，蠢货！”
　　安如明也急道：“小程你别不懂事！”
　　马裘也暗道不妙，想劝：“程嘉裕啊——”
　　程嘉裕的脸涨红得快要滴出血，他没想到刚刚叶翔还跟他打暗号，现在就翻脸骂他蠢货了。
　　也是这一刻，他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面子却拉不下来，他羞耻地怒吼道：“我还就不让了，你们这帮人就知道欺负小——”
　　他的话还没说完，闷雷般的声响从列车的右侧袭来，众人一惊！
　　窗外的巨石贴上列车车窗的瞬间，宋仰脸一沉，当机立断拿出了一个防护道具，展开道具的瞬间想要将程嘉裕拽过来，后者却涨红着脸条件反射地甩开了他的手。
　　也是这一甩，他彻底失去了机会。
　　当程嘉裕意识到自己因为气性干了件蠢事时，他的表情也已经变得茫然。
　　整列火车猛地晃动，靠近驾驶室位置的右面列车车窗猛地被撞碎，玻璃碎片如同子弹般四射！
　　一行人连忙后退，在剧烈的晃动中亲眼看到前面那一截位置，列车的外壳如同纸壳子一样被轻易地碾压变形，发出恐怖的断裂声响，紧接着无数巨石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无情撞击挤压进来——
　　是右侧群山上面滚下来的落石！
　　列车被落石推挤着就快要从轨道上翻滚出去，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响！
　　叶翔和安如明直接摔到了连接第二截车厢的门上，后背重重砸到了门面上，两人摔得头晕眼花！
　　费笙箫在车身第一次倾斜时就从窗边往另一边滚去，黎棉适时将她扯了过去，翻身护在了身下！
　　沙宇和杨乐柳一对夫妻展开了一个防护道具，只来得及把马裘拉进道具保护范围。
　　而夏景——
　　远远隔岸观火了半天，在看到宋仰的身影即将被巨石淹没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动了下脚。
　　但很快，他就停住。
　　低头看向自己挪出去的脚尖，夏景歪了歪脑袋。
　　也是这片刻的停顿。
　　“咻”一声，一枚玻璃碎片射穿了他的胸腔正中间。
　　整列火车，被撞击巨响与尖叫淹没。
　　……
　　……
　　这场混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在呻y声和一阵一阵的耳鸣声中，众人陆陆续续恢复意识。
　　他们睁开眼，列车内白惨惨的光芒刺入眼底。
　　视野还在天旋地转，他们的眼神中带着点茫然。
　　火车“咔哒咔哒”平稳地在夜色中往前奔驰。
　　巨石……消失了。
　　车厢……完好无损。
　　列车的上下左右，该在的铁皮都在，没有变形，没有破裂，更没有断裂。
　　只有持续不断的晕眩感和那种惊恐的余悸停留在每个人心间。
　　他们甩了甩脑袋，都以为自己是做了场山崩地裂滚石冲撞的噩梦，可等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往前看去——
　　他们齐齐僵住。
　　前方，大片血迹喷洒在左边的列车侧壁上。
　　紧贴着侧壁角落的，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身影。
　　四肢扭曲，整个人快被挤压成一块面皮，内脏血液四溢。
　　从那歪斜的扭曲的面孔，勉强可以看出来，是程嘉裕。
　　宋仰和王止就在程嘉裕的不远处。
　　宋仰抵着额头，恹恹地站起身；王止跪在地上，不停呕吐；几步之外的马裘则是瞪着程嘉裕的尸体，浑身发抖，喃喃着“怎么会这样”。
　　死寂持续了几秒钟。
　　几人闭了闭眼，沙宇深呼吸一口气，问：“……其余人，都没事吧？”
　　意外发生时，玻璃碎片四射，一行人多多少少受了一些伤。
　　安如明和叶翔两人脸上有划伤，浑身骨头被震碎了似的，他们站起来后就一步都动不了，只能靠在墙上喘气。
　　黎棉的背上有几道伤痕，衣服破裂，皮肤绽开，费笙箫手都在发抖，她从空间袋中拿出医疗用品给她包扎。
　　沙宇夫妻俩和马裘因为防护道具的存在，倒是比较完好。
　　……
　　夏景独自一人缓慢从座椅间站起。
　　他的胸口洇出一小片血色，脸上亦飞溅了一滴血迹。
　　宋仰的目光缓慢从车厢内部扫过，蓦地在夏景身上定住。
　　他低声问了句：“……你也受伤了？”
　　青年抬起手，随意抹去脸上的血迹，闻言应道：“嗯？”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然后，青年抬眸对宋仰微笑：
　　“啊，没事，应该是被谁的血迹溅到了吧。”


第22章 死亡鸣响（三）
　　022死亡鸣响（三）
　　意外和死亡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理应需要缓缓。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们多浪费一秒钟。
　　列车内，一行人心情沉重地用外衣将程嘉裕的尸体盖住，也顾不上还在哭的马裘，努力克服恐惧，僵硬地讨论起来。
　　“……刚刚那个到底算什么？”
　　“列车这是自动恢复了？”
　　“难道这个副本的死亡模式就是这种灾难？”
　　“那接下来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花样，不可能每次都是落石！”
　　夏景靠向重新变得完好无损的列车车窗，观察窗外的景色。
　　火车穿越过了群山，此时又在一片原野上飞驰。
　　夜空漆黑，刚刚费笙箫所说的突然闪耀起来的星星，已经不见踪影，整片夜空中一粒星子也无。
　　费笙箫给黎棉包扎完之后，眼眶一直红通通的。
　　她指着窗外斜前方的方向努力说道：“刚才那边真的亮起一颗星星了，这绝对是什么提示！”
　　沙宇思索着，哑声道：“难道是灾难提示之类的？”
　　宋仰揉了揉眼角，吐出一口气，让自己重新投身入思考当中来。
　　他摇头否决：“不，列车通报本身就已经是灾难提示，副本没必要设置多余的环节，星星一定还有其他的意思。”
　　夏景一边听他们说着，一边又看了眼时间。
　　离灾难发生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假设灾难是半小时来一轮，那么他们现在只剩下了十五分钟时间来想办法抵抗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危险。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有些焦虑。
　　列车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角落处那滩触目惊心的尸体虽然被沙宇用外套盖住了，但血腥味盖不住。
　　尸体旁边就是一堆王止的呕吐物，有些酸臭。
　　马裘在一旁哭个不停，他被自己兄弟的死亡给吓到了，哪还有刚才跟叶翔叫嚣的嚣张模样。
　　在死亡面前，谁都脆弱到不堪一击。
　　夏景和宋仰两人是同时动起来的。
　　他们一个观察完，一个思考完，同时拿出了武器，朝驾驶室走去。
　　其余人看向他们。
　　而才迈出了一步，宋仰和夏景就彼此对视了一眼。
　　宋仰扯了扯唇角，淡声道：“刚刚隔岸观火那么半天，现在倒是又要过来抢怪了？”
　　“刚才是因为宋先生教训别人的样子很有趣，我看呆了。”夏景收回目光，来到驾驶室门边，轻声说道。
　　这句话有些揶揄，而且夏景明显还在假装不熟，如果是平时，宋仰可能会跟着一起笑出来，反击回去。
　　然而刚刚毕竟死了一个人。
　　宋仰没有那个心情。
　　至于夏景。
　　他显然不是一个能和寻常人共情的人。
　　这个青年自然不会在别人死亡时幸灾乐祸，但同样也不会为了别人的死亡感到悲伤。
　　与其说是人类，他内里的灵魂似乎更像是一个冷漠的怪物。
　　当然，宋仰并不讨厌就对了——这个青年虽很难与普通人共情，但并没有做过原则上令人感到厌恶的事。
　　宋仰来到了驾驶室门的另一边。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夏景正胸口处那片殷红。
　　那片殷红呈浸润出来的不规则圆点。
　　这真的是别人的血迹溅过来时，会形成的形状吗？
　　宋仰仔细端详了夏景的脸色一番——这张崎岖不平的脸，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就对了。
　　而且，这个人似乎没有必须要隐瞒伤势的理由。
　　宋仰就此收回了自己的心思，集中了注意力。
　　见两人准备对付列车长，其余八个人聚拢过来。
　　打开驾驶室的门后，他们将会面临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列车长就是主怪，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他们一起上阵，把人干翻就完事了，然而三星副本显然不会那么简单，这是概率最低的一种可能性。
　　第二种情况，列车长是npc，那么他们自然不能对npc动手，之后很可能又要回到线索毫无的情况，茫然地面对第二次灾难的来临。
　　第三种情况，列车长是副怪，他们杀了列车长也不会得到副本的小黑屋惩罚，同时他们彻底占据驾驶室……
　　黎棉低声道：“不过有个问题，如果列车长是副怪，那么杀了他之后，火车要怎么控制？”
　　这是别人不曾设想过的问题，大家一时之间还真有点被问愣住了。
　　宋仰也沉默了下，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副本总归不会让玩家们因为“不会驾驶火车”集体阵亡。
　　黎棉严肃点点头。
　　众人屏住呼吸。
　　驾驶室内，金发的列车长在摇头晃脑，仿佛一个人在听歌蹦迪。
　　众人的目光凝聚在他悠闲的背影上。
　　他们从外部打不开驾驶室的门，门上连个把手都没，刚刚宋仰也试过了，单方面推是推不开的。
　　暴力突入的话，会破坏笑脸城副本游戏的规则，所以理论上副本不会给出这种设定。
　　那么还剩什么方法能让他们进入驾驶室？
　　夏景思索了下，敲了下门，把大家给愣住了。
　　“这能有用？”叶翔小声嘀咕。
　　没想到列车长听到声音，快速走到门边。
　　隔着一面小小的玻璃窗，他瞧了瞧他们，只露出了一抹友善的微笑，似乎在问他们有什么事，非常友好。
　　宋仰示意了一个开门的动作。
　　列车长瞅了瞅宋仰的手部动作，竟然看懂了，眯眼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惊讶，叶翔被噎住。
　　回过神，他们赶紧深呼吸一口气，做好准备，警惕地等待列车长开门——
　　却见列车长低下头捣鼓了些什么，“啪”一下，竟将一张白纸用力按在了玻璃窗上。
　　“这是什么？”安如明最先皱眉问道。
　　他们定睛一看，只见那张白纸上用极其生疏，歪歪扭扭的汉字写道：
　　“只有符合如下条件的乘客，方可推开驾驶室的门，进入驾驶室：
　　1、男性；
　　2、二十岁以下。”
　　——还必须只有符合条件的玩家才能推开门？！
　　大家收回了目光，面色各异。
　　暂且不论这个列车长打着什么主意，他既然给出了入门条件，设置了这种微妙的环节，那驾驶室中一定有关乎整个副本的线索存在。
　　但是“男性，二十岁以下”这个条件……
　　在场十个人里面只剩下了七个男性。
　　安如明、沙宇和叶翔不说了，三个人看起来都快三四十岁，剩下四个男性——
　　他们齐齐看向宋仰。
　　宋仰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今年二十三岁。”
　　大家有些失望，毕竟宋仰是在场男性里看起来战斗力最强的，他要是能开门，那最好不过。
　　然而他虽然年轻，但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二十岁都不到的样子。
　　他们的目光又立刻聚集到夏景身上。
　　面对夏景那张用来遮掩真实样貌的扭曲面孔，他们的眼神探究起来，偏偏夏景还沉吟了下，才说：“……我应该是，二十岁以下？”
　　宋仰有些讶异。
　　他虽然没见过夏景的真面目，但一直以为夏景应该是和他差不多的年龄，可能只比他小一点点，结果……？
　　不过，“应该”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显然有着和宋仰一样的狐疑。
　　“‘应该’？”叶翔上上下下打量夏景，“你连你自己几岁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在笑脸城中“出生”，一“出生”就是现在这幅样貌的夏景，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几岁。
　　不过真要严谨来说的话，笑脸城至今运行了两百多天，那他觉得自己的年龄应该也是两百多天，连一周岁都没到吧。
　　于是夏景眨了眨眼，非常诚恳地说：“我觉得我应该年纪挺小的。”
　　众人一听这话，表情就更古怪了。
　　什么叫“我觉得我应该年纪挺小的”，他们还人人觉得自己十八岁呢！
　　这一刻，宋仰觉得自己可能知道夏景在打些什么注意了。
　　他淡淡道：“白纸上面写了，符合条件的玩家才能推开门，你试试看能不能推开不就知道自己是不是二十岁以下了？”
　　夏景扭头瞅了他一眼，宋仰等着他。
　　夏景果断上前一步推门。
　　众人瞪着他干脆利落的动作，后退两步如临大敌。
　　然而，他的手用力按上去了，门却纹丝不动。
　　宋仰无情地笑了声。
　　他知道夏景想打怪又打不着怪，难受了。
　　夏景眯起眼，面无表情盯着这扇门的样子让人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宋仰和夏景既然都进不了这扇门，那么他们就只剩下最后两个选择。
　　王止和马裘注意到众人聚集过来的目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不进去，我才不进去！”马裘还没从好友的死中缓过来就等来了这样的发展，他飞快摇头，指着王止道，“让他进去啊，他真的每次掉怪物堆每次都能活，不是血厚就是运气好，让他上啊！”
　　王止惊恐不已，努力摆着手：“我……我那几次都是有好心人救了我一把，不然我早就死了！”
　　沙宇作为一名长辈，非常不认同校园暴力，但他也看不得让孩子替他们冲锋陷阵。
　　他叹了口气，回头跟宋仰商量：“就没其他办法了？”
　　宋仰没说话，叶翔最先冷冷开口：“你要是能让列车长改条件你就上，但你看人家理你吗？”
　　自从将那张白纸按在玻璃窗上之后，列车长就不见踪影，似乎不留给他们其他任何余地。
　　宋仰想了想，还是打算先试试暴力手段，这时候也顾不上会不会被扣积分或者关小黑屋了。
　　然而他取出斧头来狠狠砸了两下，不仅没在门上留下一丝伤痕，甚至连那面小玻璃窗都毫不动弹。
　　众人皱起眉头，看来这扇门是没办法强行闯入的，他们只能按照列车长的规则来。
　　安如明见情况又要陷入僵持，咬了咬牙。
　　他给自己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孔，对着王止和马裘劝说道：“孩子们，你们只要负责把门推开就好，只要把门推开，我们大人会进去解决列车长的，不是真的需要由你们来动手啊！”
　　马裘才不吃这一套，他气势汹汹道：“那你们就让王止上啊，反正就推个门，让他推不就行了？！”
　　王止一听这话，不断地哭着摇头，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撒出了尿。
　　他的ku裆变成了深色，尿骚味蔓延了出来，而他也因为羞耻哭得满脸通红，蹲下身躲到了座椅之间。
　　这样一来，根本就没人愿意接近他了。
　　只有费笙箫尴尬地给他递了件衣服好挡挡下半身。
　　马裘意识到不对，气得后退几步，暴怒道：“他在装模作样，他就是认准他都这样了，你们不好意思强迫他！撒尿谁不会啊，我现在也撒给你们看要不要？！”
　　就在这时，列车内又发出了一道播报。
　　“叮咚！”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紧，不敢置信地看向时间。
　　——离半个小时时限明明还差五分钟！
　　安如明惊愕道：“怎么提前播报了？！”
　　不论众人如何惊诧，列车还是用礼貌的嗓音无情地播报了下去：
　　“接下来列车将穿越沙漠，沙漠风大，请各位乘客坐稳哦。”
　　一秒钟死寂过后。
　　安如明再也顾不上伪装善良，他怒瞪着马裘低吼道：“你快点去推门！”
　　马裘也慌了起来。
　　好兄弟的尸体就在一旁，他也害怕接下来未知的灾难，可让他去开这扇门他也不愿意，万一他一进去就死翘翘了呢！
　　他的嗓子发着抖：“为、为什么非得是我，而且我进去了就一定有用了？！”
　　安如明目眦欲裂：“关键点一定在驾驶室里，你进去不一定有用，但不进去我们一定会死！”
　　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其实都不愿意干这种逼迫小孩子的事。
　　宋仰揉了揉眼角。
　　他想了想，取出一个长得像恶魔之爪的怪物道具。
　　就算对宋仰这样的玩家而言，怪物道具的获取也不简单。
　　这是他目前手头上唯一的一个攻击性怪物道具。
　　宋仰说道：“这是一个‘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攻击范围’的攻击道具，同时配备防护功能，启动后可以累计使用整整一个小时，只要盯准目标，冰刃会自动从道具中射出，攻击目标。”
　　简单介绍完使用方法，宋仰将东西递了出去，同时直接戳破了安如明刚才试图给两个孩子营造的美好假象：“实话说，开门后会发生什么我们现在没人知道。也许开门后我们能替你们冲进去，也许不能。但是这个道具我可以给你们两人之中愿意进去的那一个。”
　　僵持不是个办法，就算他们还能共用彼此的防护道具，可防护道具一定就能抵挡住接下来的灾难吗？
　　这是一个未知数。
　　更何况防护道具也是怪物道具，是非常稀少的，终究会消耗完，之后想要线索，他们还是得闯入驾驶室。
　　而他们也终究需要他们之中的一人做开门人。
　　宋仰能做的，就是给愿意进去的人帮一把手。
　　一听宋仰这话，王止倒是闭了嘴，咽了咽口水，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
　　他也知道怪物道具难得，更何况还是在杀伤性如此强的同时兼具防御的怪物道具，有了这个，那确实是多了很大一层保障。
　　别说王止了，就连安如明和叶翔看到了这个道具，一瞬间都有些眼馋。
　　夏景自听到播报后就一直注意着窗外，此时此刻，他轻声说了句：“我们进入沙漠了。”
　　几人脸色微变，迅速朝窗外看去。
　　原野变成了无垠的白色沙漠，那漫天漫地的夜空下的白色给人一种窒息的绝望感。
　　时间紧迫，没得选了。
　　马裘咬咬牙，骂了句脏话，从宋仰手中一把抓过那个怪物道具！
　　顿了顿，他在恐惧之中依旧不忘贪婪：“这、这东西等出来之后也归我吧？”
　　宋仰淡淡道：“给了你就是你的。”
　　“……行，”马裘猛吸一口气，转过头，对着躲在椅子后头的王止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等这事结束，你完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怪物道具。
　　王止缩了缩脖子，露出惊恐的神色。
　　沙宇皱眉道：“喂！”
　　宋仰没说话。
　　怪物道具他是给了这个小子，但等到这小子出来后，他会不会任由对方拿着武器胡作非为，那又是另一回事。
　　杨乐柳颤声道：“我听到了风的声音。”
　　她这句话说完，众人就注意到，沙子被风卷着，开始不断地拍打列车车窗。
　　马裘闻言，方才的耀武扬威又重新转变成了害怕。
　　他握紧怪物道具，打开了防护功能，挪着步子，艰难地走到了驾驶室门前，不停地咽口水，彼时脸色已经很难看。
　　宋仰和夏景守在两边，沙宇则蹲守在马裘身后。
　　宋仰打开了他剩余的最后一个防护道具，将他、夏景和沙宇全部罩了进去。
　　杨乐柳手头也还有一个防护道具，她和费笙箫、黎棉、王止凑在了一块，安如明厚着脸皮躲进了她们的道具保护圈里。
　　叶翔本想跟安如明一起，可看着马裘的背影，他眯了眯眼，又往前悄悄走了过去，躲进了宋仰的保护圈。
　　马裘不断深呼吸着，一张脸绷得很紧。
　　宋仰冷静地提醒他：“记住，打开门之后，先看向列车长的脚。如果他是npc，那么玩家对npc只造成伤害，系统不会开启小黑屋，只会扣除一些积分。冰刃射出之后，你要是能听到扣除积分的系统播报，就立刻闪开，要是没听到，那列车长基本就是怪物没跑，你只管他头部看去。”
　　攸关性命，马裘听得很认真。
　　他不断地握紧手中的道具，手背上浮现出青筋，胸口起伏着。
　　与此同时，黎棉和费笙箫一起紧紧盯着夜空。
　　几乎是杨乐柳提醒完风声的两三秒之后，前方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闪烁起了——
　　黎棉错愕道：“十颗星星？！”
　　十颗？！
　　众人一惊。
　　刚才那一轮是一颗星星，这一轮是十颗？！
　　安如明脸色骤变：“难道这是灾难的等级提示？！”
　　“不对，”夏景垂眸思索，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抬起头，嗓音有些微凉，“这或许是……这一轮将会死亡的玩家人数。”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列车车身开始剧烈摇晃，车窗外的沙子肉眼可见的开始在空中盘旋——
　　这一轮是沙漠龙卷风！
　　马裘脸色惨白，没时间了！
　　他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
　　可因为恐惧，他又停滞了下！
　　马裘咬了咬牙，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屏住呼吸正要一鼓作气用力推门——
　　却不想背后忽然出现一股力，将他狠狠踢向了门！
　　马裘因为猝不及防的背后袭击睁大了双眼！
　　他的身体压到了门板上，而面前的门顺力而开！
　　被门后的力量吸入进去时，马裘大脑一片空白，原本做好的准备全都忘了，他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
　　马裘消失在了原地，驾驶室的门“砰”一声合上。
　　宋仰立刻去推门，然而门再次变得纹丝不动！
　　叶翔眼神凶狠地盯着这扇门，猝了一口：“什么东西，门竟然还会重新关上？！”
　　沙宇怒吼道：“他原本已经准备要进去了，你为什么要踢他？！”
　　叶翔一听这话冷笑道：“哈？那我给他补一脚也没差吧，谁叫他这么慢吞吞——唔！”
　　他被宋仰一拳揍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了防护道具展开的壁上。
　　下一秒，整辆列车被龙卷风卷上了天际！


第23章 死亡鸣响（四）
　　这一次是真正的天翻地覆。
　　在呼啸着的龙卷风中，列车就像是一条小小的虫子，脆弱到仿佛轻易就能被撕裂。
　　翻滚，旋转，摇晃。
　　列车里充斥着尖叫和碰撞的声音。
　　防护道具能尽可能保护玩家不受伤害，却无法阻止所有人随着列车的翻滚撞到车厢顶面，再狠狠落到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又一次翻滚中，叶翔和夏景齐齐撞到了车窗玻璃，整面玻璃不堪重击，裂出了蛛网纹。
　　感受到破碎的玻璃窗正在一点点失去承重力，向外凹陷，叶翔发出了惊恐的嚎叫，四肢挥舞着。
　　——现在他们可是在半空中，要是掉出去就完蛋了，他们必死无疑！
　　夏景努力伸出手，纤细修长的五根手指用力抓住列车中一个座位的椅背。
　　然而座椅的椅背表面太过平滑，没有任何可以勾住的地方，想要抓住这个东西太难了。
　　夏景即使已经很用力，五根手指依旧在慢慢地滑出去。
　　下一秒，另一只手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
　　夏景抬眼看去。
　　宋仰一边抓住了车厢里另一处可以固定身形的地方，一边紧扣着他。
　　因为用力，男人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他低声喊道：“夏景，抓住了！”
　　夏景眯了眯眼，够出另一只手攀住了宋仰的手臂。
　　宋仰将他用力一拉，拉近过去，将他的手放在了车厢里的固定挂钩处，让他攥住。
　　由于宋仰的位置已经固定，他们这个防护圈也终于不再滚来滚去，有道具无形的壁在，沙宇和叶翔的撞击范围也小了很多。
　　很快，沙宇同样稳住了身体，只剩下叶翔一个人还跟个乒乓球似的滚到这滚到那，也没人理他就对了。
　　列车还在龙卷风中旋转，却已经在往下落。
　　夏景稳住身体后第一时间抬头向驾驶室的方向看去。
　　驾驶室那面小小的玻璃上，写着黑字的白纸已经消失无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
　　夏景飞快道：“宋仰，你能看清楚那是什么吗？”
　　宋仰随着列车的又一次翻转往后倒去，他努力稳住，凝眸看向前方，蹙起了眉。
　　那面小小玻璃上，是……是一片说不上白中带粉，还是粉中带白的颜色。
　　颜色中带有一些颗粒感，且好像还在微微蠕动。
　　“不知道，”宋仰喘着气咬牙道，“但可以确定，那绝对是怪物的躯体。”
　　列车长，绝对是个怪物。
　　他的话音落地，列车开始飞速往下坠落，车厢内的尖叫声拉至最响。
　　随着“砰”的重击声，整列列车撞击到了地面，又狠狠往上弹了下，再“哐”一声，彻底在地面落稳。
　　车厢内剩余的九个玩家几乎彻底被摔晕，有的趴在地上，有的挂在座椅间，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无法动弹。
　　列车外，龙卷风终于开始退场，风在渐渐停息。
　　沙子如雨般淅淅沥沥落下，回归大地，回归寂静。
　　而车厢内，也陷入到了死寂之中。
　　足足过去两分钟后。
　　一声嗡鸣响彻寂静的沙漠天际。
　　“咔哒”“咔哒”，车身缓缓开始驶动，列车重新开启了这段旅程……
　　车厢内，宋仰和夏景最先清醒，努力爬了起来。
　　防护道具已经彻底被震碎，两人都有些耳鸣。
　　“大家……大家都没事吧？”沙宇第三个醒来，他一边呻y一边问道，“乐柳，乐柳你在哪？”
　　已经滚到了这截车厢尾巴上的杨乐柳艰难地喊了声：“老公我在这里……”
　　王止浑身都在发抖，哭得满脸都是泪痕：“火车、火车又开起来了……”
　　黎棉撑起身体，甩了甩脑袋。
　　她抬起头扫视一圈，哑声道：“这次……大家都没事。”
　　费笙箫“嘶”了声，揉了揉额头，茫然道：“咦，都没事的话，那十颗星星……”
　　她依稀记得出事前，夏景说过，星星数量很可能代表着这一关会死亡的玩家数量。
　　但现在他们都好好的……
　　安如明因为这一场幸存松了口气，他扶着身旁的座椅站起，自我安慰般强笑道：“是不是小冬想岔了啊，那十颗星星是其他的意思？说不定就是灾难等级……”
　　“如果是灾难等级，那副本没必要将这东西细分出整整十级，因为没有意义，”　不知何时，夏景彻底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正停留在列车右侧的车窗玻璃上，“你们看看这些窗户吧。”
　　大家听到声音，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
　　所有人顿时脸色一变。
　　他们又往左侧看了看。
　　左右两边，这整截车厢的玻璃……全都裂了！
　　不仅裂出了蛛网纹，还出现了严重的向外凹陷，几乎可以预想，再差一点点，所有车窗就会彻底破碎！
　　如果在列车还在龙卷风中翻滚的时候，所有车窗齐齐碎裂的话，那毫无疑问，列车里有几个玩家就会掉出去几个。
　　一旦掉出去，后果不言自明，他们可不就是全员阵亡？
　　想到这里，列车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而此时此刻，这些玻璃正在一点点自我愈合。
　　蛛网纹在自动消失，凹陷在逐渐平复，车厢内一切的变形、破损，都在自我修复当中。
　　所有人浑身浸着一股寒意，他们再看向夏景。
　　夏景已经重新走到了驾驶室门前。
　　宋仰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能够躲过这一劫，很可能是因为……
　　黎棉和沙宇爬起来，冲到了驾驶室门前，向里头看去，他们惊诧道：“马裘人呢？！”
　　驾驶室内的一切景象再次向他们开放。
　　列车长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就如同此前一样在欢快地摇摆，进入驾驶室的马裘却不见踪影，如果说是死了，那尸体又去了哪儿？
　　下一秒，他们左上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一群人下意识抬头，然后——
　　费笙箫低低尖叫一声！
　　王止被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安如明、叶翔、沙宇和杨乐柳都被吓得不轻，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
　　他们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方形管道连接着驾驶室的地方，出现了一处巨大的、不规则的鼓胀变形。
　　就好像有一大坨什么东西，被从驾驶室塞进了管道中，往外推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叶翔睁大了眼睛。
　　话音落地，又有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的声音响起——
　　方形管道中的不明物体往前移去，一口气移出了整整半米的距离。
　　——管道正在将这个东西往后面的车厢输送！
　　费笙箫的嗓子都变音了：“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乐柳的脸色忽然煞白，她喊道：“有呼吸声，管道里有呼吸声！”
　　几乎是她这句话刚说出口，管道上的鼓胀突然瘪了下去，好像里头的东西正在消失……
　　宋仰二话不说取出砍刀向管道挥去，银白的光一闪而过，鼓胀处底部的管道被宋仰切开了一半！
　　紧接着，在惊恐的尖叫声中，一坨肉——
　　不对，是被腐蚀到只剩下了一半的马裘的脑袋和脖子挂了下来！
　　酸臭的透明液体混合着人血和脂肪滴答滴答往下淌，被滴到的列车座椅肉眼可见地被腐蚀出了坑洞！
　　马裘的半张脸犹保持着惊恐的表情，透明液体还在持续地飞速地腐蚀他的皮肉、骨骼。
　　他的眼睛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就像是一团快要烂掉的果冻。
　　好几个人快被吓疯了！
　　宋仰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然后又很快定住，手背上爆起了青筋。
　　被腐蚀成这样，早就已经没救了……
　　忽然，管道中的右侧袭来一根面条般长长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裘的尸体往管道另一头狠狠塞了过去！
　　宋仰的瞳孔猛地紧缩。
　　马裘整个人本来就已经被腐蚀得快成肉泥，被这么暴力推挤，所有的躯体肉块都挤压在了一起，而他的脑袋就在这挤压中彻底断裂，直直掉到了底下的座椅上！
　　王止已经快晕过去，费笙箫也忍不住吐了！
　　这一出来得太快，等到宋仰直接将管道狠狠砍断，那只管道中的手已经缩了回去！
　　黎棉低喝道：“宋仰，系统惩罚——”
　　宋仰的脸色很沉：“还好，只是扣了五十积分。”
　　——那可是五十积分，怎么叫“还好”？！
　　然而砍都已经砍了，本人也能接受这个结果，其他人更没法说什么。
　　夏景飞快转过身，趴到了驾驶室门上，直直盯着里头看。
　　不知何时，金发碧眼的列车长已经来到了门边，正往回走。
　　注意到夏景的目光，列车长的脚步微微一停。
　　随即，他玉树临风地笑着，抬起手朝夏景挥了挥。
　　那只手和手臂，有好几处露出了森森白骨……
　　这一幕刺激到了所有人，安如明跳了起来吼道：“列车长就是副本主怪！他就是副本主怪！”
　　费笙箫颤抖道：“马裘被他杀了，我们活了下来。马裘如果没进去，那我们十个人都会死！这是一个选择游戏，接下来我们每一关都要选择！”
　　“如果后面星星升起的数字还是全灭数字，那么只有牺牲那一个人，我们剩余的人才能存活！就算后面星星不再是全灭数字，我们依旧要选择是牺牲更多的人还是只牺牲那一个……”
　　叶翔的眼神凶狠下来：“这还用问吗？被选中的人必须进去，不仅仅是因为要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还因为只有进去的人才能杀了列车长！”
　　“你还说——你还说！”沙宇冲过去揪住了叶翔的衣领，“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把马裘踢了进去，他至于连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吗？！要是能给他自己推开门的机会，也许他会做得更好，也许他能想办法杀了列车长！”
　　叶翔也眼睛充血地吼道：“就冲他？省省吧！他再犹豫下去，我们根本没机会再躲过这一劫，你们能活下来还得感谢我！而且你别忘了，他被腐蚀了，他在进门前明明已经开启了怪物道具的防护功能，可他还是被腐蚀了！我们的所有怪物道具一旦进了驾驶室，很可能是直接失效的！他的死怪不了我！”
　　沙宇：“你——”
　　“这个时候别吵了！”杨乐柳冲上去挡住沙宇。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侧了侧耳，好像听到了什么，却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等到沙宇和叶翔两人分开，他们都已经气喘吁吁。
　　安如明忽然阴鸷道：“你想逃去哪里？”
　　众人循着声音回头一看，才发现王止不知何时摸到了通往第二截车厢的门边。
　　安如明跨步过去将他抓了回来，王止哭喊道：“我不行，我不行的！我对付不了那个怪物！”
　　安如明冷笑道：“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第二截车厢里全都是那些管道，你想跟那些管道呆在一起？”
　　王止痛哭流涕地摇头：“不，我、我不想，我想离开这里，呜，我想离开这里……”
　　“先别这样，我们坐下来再想想办法！”杨乐柳劝道。
　　安如明显然也陷入到了癫狂中，眼白里充着血丝：“办法？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列车长指定的人选里，只剩下他还活着了！他弄不死怪物没事，我们想办法搞个炸弹似的武器绑在他身上——”
　　杨乐柳崩溃：“哪里来这种武器？这是我们现在能做出来的东西吗？！”
　　在这一片争吵中，宋仰没说话，而是沉着脸重新走回到驾驶室门前。
　　夏景没有挪动过脚步，始终站立在那里。
　　他没回头，只默契地轻声问了句：“我敲了？”
　　宋仰看了他一眼。
　　青年万年如一日的冷静，让他的火气也降了下来。
　　宋仰沉下心，点了点头：“嗯。”
　　“笃笃”两下敲门声，惊醒了在那头争吵的众人。
　　他们全都看了过去，然而因为情绪激动，他们一时都没意识过来宋仰和夏景在干什么。
　　驾驶室中，列车长听到敲门声，笑眯眯走过来，歪了歪脑袋，似乎在问干什么。
　　夏景学着上一轮的宋仰，做了个开门的动作。
　　费笙箫愣了愣，恍然大悟道：“你们……啊，你们在测试列车长会不会给出新的人选标准吗？”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反应过来——
　　对啊，每一轮的灾难方式都在变化，说不定每一轮的入驾驶室人选也会改变！
　　对于黎棉、沙宇他们这一类人来说，他们最希望的人选就是他们自己，这比看着别人进去送死要好受多了！
　　于是他们赶紧凑了过去，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列车长的动作，眼中闪烁着紧张和祈祷。
　　倒是叶翔和安如明，意识到人选可能会变化时，两人的脸色变得有些慌张。
　　驾驶室内，列车长在众人的目光下低头捣鼓了会儿，再抬起头时，他“啪”一下将同样的一张白纸贴在了小窗玻璃上。
　　大家定睛一看。
　　这一次，这张白纸上写着：
　　“只有符合如下条件的乘客，方可推开驾驶室的门，进入驾驶室：
　　1、女性；
　　2、三十岁以上。”
　　这个条件一出，沙宇颤了颤，喃喃道：“……不。”
　　剩余九人中，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杨乐柳的身上。
　　杨乐柳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第24章 死亡鸣响（五）
　　躲在后处的安如明和叶翔暗暗松了口气。
　　沙宇反应过来后，用力拍打驾驶室门，喊道：“重来一次！再重来一次行不行？！或者直接让我进去，让我代替乐柳进去啊！”
　　然而不论他如何怒吼，驾驶室里头都没有丝毫的动静。
　　那张白纸就跟粘在了小玻璃窗上似的，纹丝不动，列车长更是不见踪影。
　　沙宇开始发狠地踢踹这扇门，“砰砰”作响，却依旧得不到任何反应。
　　最终宋仰把他拦了下来，低声道：“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得先抓紧想办法。”
　　沙宇就像是一头疯了的野马，还想往前冲，杨乐柳却指尖苍白地抓住了他，哽咽道：“老公……”
　　感受到杨乐柳掌心里冰冷的汗意，沙宇颤了颤，停了下来。
　　他喘着气，转过头。
　　其余人都沉默地看着他们，杨乐柳眼眶微红，摇了摇头道：“应该没用了，怪物一旦列出了条件，这一轮可能都不会改变了，而且、而且我也不想让你代替我进去……你别撞门了！”
　　这个女人在这么短短一分钟内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嗓音还在发颤，语气却很坚定：“你们告诉我进去后该怎么做，我、我听你们的！”
　　沙宇捏紧了拳头，眼睛跟着红了起来。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草……草！”
　　*
　　离上一轮灾难，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一行人远离了驾驶室几米，围成了一个圈。
　　“如果每场灾难之间的实际间隔时间是二十五分钟，那么我们现在还剩下十分钟时间。”黎棉看了眼时间，郑重地说道。
　　夏景靠在窗边，扫视着窗外的原野，又瞥了眼上方。
　　上方是漆黑的夜空。
　　不知道这个副本中有无月亮，上方靠近列车顶部的地方，夏景总觉得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他听到黎棉的话，开口道：“每场灾难之间的间隔时间不一定是固定的。第一轮是三十分钟，第二轮是二十五分钟，也许之后每一轮间隔时间都会缩短五分钟，又也许每一轮间隔时间是随机数字，那么下一秒我们就会迎来第三场灾难也说不定。”
　　其余人的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
　　夏景回过头，微笑道：“不过，我们姑且先将这一轮的休息时间假定为二十分钟吧，接下来的计划请尽量在五分钟内商量完。”
　　宋仰冷静道：“我想先问一下，现在是否还有人手握怪物道具？”
　　这一句话一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理论上，没有玩家会对其他人坦诚这种事情，这就跟“财不外露”一样，都是生存之道。
　　很多时候，玩家们其实都明白，若是能够从最开始就齐心协力，那么许多副本也许都能用更短的时间去突破。
　　然而人心隔肚皮，想要信任别人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所幸，他们这次副本有那么几个与宋仰志同道合的人。
　　黎棉最先说道：“我和笙箫都没有防护道具，怪物道具只有我手上的一把剑。”
　　这是显而易见的，第一轮灾难发生时，她们俩就纯靠硬扛。
　　沙宇沉默，杨乐柳主动说道：“我这边还有最后一个防护道具。”
　　宋仰又看向叶翔、安如明和王止。
　　叶翔撇了撇嘴道：“我没有。”
　　安如明：“我也没有。”
　　王止飞快摇头。
　　宋仰又看向夏景，夏景摊摊手。
　　宋仰回过了头。
　　夏景见他这么干脆，不禁歪歪脑袋，好奇道：“你不问我从你那里拿走的道具去哪儿了？”
　　宋仰扯了扯唇角：“看你那把道具当宝贝的样子，估计拿到手的道具没一个用掉的，都藏起来了？”
　　夏景挑起眉梢。
　　宋仰顿了顿，说道：“下次还是至少带一个在身上防身吧，别把这些副本真的当游戏了。”
　　夏景低声笑问：“宋医生，你悬赏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仰斜他一眼：“刚才我那只是友好建议，我们俩之间的账还是得算的，只是不是现在。”
　　说完这句话，宋仰就重归话题，对其余几人道：“我身上也已经没有任何道具了，那么我们现在总共就只剩下了一个防护道具。”
　　沙宇立刻哑声道：“这个防护道具不能给你们，乐柳得用。”
　　安如明一听这话，状似担忧道：“但是按照小马刚才的经历，防护道具进了驾驶室似乎会失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沙宇的善良终于在这一刻为了自己的妻子转变为了尖锐，他盯着安如明道，“小马进了驾驶室后经历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防护道具在里面会失效也只是你们的猜测，不是既定的事实！”
　　安如明的盘算被拆穿，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叶翔却不要脸，他大声质问：“那我们这里还有八个人，难道八个人的命都不如你老婆一个人的命金贵？”
　　沙宇青筋暴起，他起身一把揪起了叶翔的衣领，把众人吓了跳。
　　这一刻，这个男人身上甚至沁出了血腥气。
　　“那需要我说得再明白点吗？”沙宇一字一句道，“这道具在我们身上，我们不给，你们谁都别想用！”
　　叶翔：“你——”
　　宋仰沉声道：“我没打算让你们把防护道具用在我们身上，冷静一点！”
　　“老公！”杨乐柳赶紧把沙宇和叶翔分开。
　　沙宇重新坐下来时，表情已经难看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妻子即将被送入怪物口中这件事情让他变成了一个一点就会炸的炮仗。
　　宋仰揉了揉眼角，对杨乐柳说道：“杨姐，防护道具你拿上，不管有用没用，至少也是一层保障。另外，你们手上有砍刀之类的武器吗？”
　　杨乐柳赶紧点头：“有！”
　　“好，”宋仰点了下头，分析道，“目前来看，列车长攻击玩家的方式不是一击毙命。马裘被塞进管道里的时候，最开始还有呼吸，从最乐观的情况去考虑，马裘甚至有可能是全须全尾被塞进管道里的，也就是说，就算杀不死列车长，你也不见得就一定会死。”
　　听到这里，沙宇紧盯住了宋仰，屏住呼吸道：“——只要我们第一时间把管道砍断？”
　　“对。当然，这也只是一种猜测，”宋仰缓缓道，“至于进入驾驶室之后怎么做——大部分怪物都是血肉之躯，进入驾驶室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往前砍，虽然没有章法，但因为驾驶室面积小，所以也最容易将怪物砍伤。”
　　杨乐柳连连点头，把宋仰说的全都记进了脑子里。
　　“那我们怎么办？这女的要是能活下来那最好，那代表驾驶室里那个怪物已经被解决了，但如果这女的死了，这次我们没有防护道具，还一定能全部活下来吗？你能保证吗？！”叶翔瞪大眼睛质问宋仰。
　　有几人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没错，他们上一轮确实全员存活了，但是上一轮，他们每个人都进了道具保护圈啊。
　　夏景轻飘飘插嘴道：“许多玩家总觉得副本里的规则可以轻易被撼动，能被别的力量改变，也可以被玩家扭转。”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夏景看向叶翔，慢慢道：“然而规则一旦能够被轻易改变就会变得没有意义，笑脸城的副本从不会设置毫无意义的规则。所以那与其说是规则，也许用‘法则’来形容，更加准确。”
　　“就像是这个副本，你们没有想过，副本给出二选一意味着什么吗？”
　　夏景说到这里，黎棉和费笙箫已经反应过来了，安如明也很快意识到了夏景的意思。
　　只有叶翔还在腥红着眼问：“……意味着什么？”
　　青年靠在夜色下的窗边，嗓音轻缓地说道：“这就意味着，副本没有给我们第三个选项——被防护道具左右生死。”
　　叶翔愣了愣。
　　夏景慢条斯理道：“如果进入驾驶室的人没死，那么怪物必然也已经被解决，不论列车长是不是主怪，我们都可以将游戏推进到下一个阶段。但在此之前，我们只会面对两种可能。”
　　“一，进入驾驶室的人死亡，车厢里的玩家全员存活。二，那人没有进入驾驶室，那么车厢里的玩家就会根据星星升起的数量死去。”
　　“第一轮里，程嘉裕看似是因为没有进入道具保护圈死亡的，但当时没有道具保护的人其实不止他一个。很大概率上，即使当时所有人都进了道具保护圈，依旧会有一个玩家以其他方式死去。”
　　“第二轮每个人都进了保护圈，但是道具只能保证我们不受伤，并不会减弱我们对列车的撞击。列车的玻璃窗最终没有破碎，就代表当时我们这些在车厢里的人，即使没有防护道具，也都能存活下来。”
　　“也就是说，”夏景慢吞吞道，“在解决列车长之前，防护道具其实根本干预不了驾驶室外的玩家的生死。”
　　真正能掌控所有人生死的，是进了驾驶室里的那个人才对。
　　听到这里，叶翔瞠目结舌。
　　夏景说的这些，其实也都是宋仰想到的。
　　在第二轮灾难即将开始前，当夏景说出“星星数量是这一轮即将死亡的玩家数量”这句话时，宋仰就意识到，防护道具对于当下他们这些驾驶室外的人而言，很可能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当时手头上既然还有道具，那自然是能用则用。
　　宋仰见大家都已经明白过来这个道理，便不再废话。
　　他看了眼时间，说道：“如果杨姐进入驾驶室后能砍伤怪物，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目前都还没办法猜测。我建议大家到时候尽量聚在一起，彼此照应，这样的话，一旦发生意外，也方便互相协助，集体行动。”
　　这番话大家都没有异议，所有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也是这时候，火车内响起了死亡播报。
　　“叮咚！”
　　“接下来列车将穿越雨林，雨林中有猛兽出没，请各位乘客坐稳哦。”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黎棉低声道：“这次真的又提早了五分钟……”
　　每一轮间隔时间都会缩短五分钟，副本留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杨乐柳猛地站起，将砍刀取出，攥在手中。
　　她深呼吸一口气，颤抖地吐出。
　　“乐柳……”沙宇跟着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杨乐柳上前一步拥抱住了他，哑声道：“阿宇，其实能把生死存亡的可能性握在自己手中是一件好事，你应该也明白的，对不对？”
　　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副本，有时候他们不得不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那种感觉真的糟透了。
　　沙宇的眼眶湿润起来。
　　他猛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杨乐柳低声道：“我会努力活下去，所以……你也要努力活下去。”
　　沙宇咬牙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杨乐柳放开沙宇，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大步往驾驶室走去。
　　女人的背影纤细窈窕，却也坚毅决绝。
　　九个人全部挪到了驾驶室外。
　　杨乐柳站在最前面，沙宇守在她的左边，宋仰和夏景守在她的右边。
　　她的身后是费笙箫、黎棉和瑟瑟发抖的王止。
　　这一刻，被逼着不得不跟着大家一起面对这间驾驶室的王止也把刀从空间袋里拿了出来，用两只手紧紧攥着，害怕得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他紧盯着杨乐柳的后脑勺，似乎很怕对方关键时刻临阵脱逃。
　　而最后，则是永远暗暗躲在大部队后头的安如明和叶翔。
　　夏景轻声说了句：“按照前两轮的模式，从播报结束到杨姐听到声音，会有半分钟时间。”
　　宋仰瞥着叶翔的动静，对杨乐柳说：“做好准备再进去，和怪物交手用不了太长时间，如果伤到它会改变局面，那么我们很快就会得到结果。”
　　杨乐柳郑重地点点头。
　　列车迅速一头冲入了前方夜色下的雨林，窗外不再有辽阔的视野，而是层层叠叠的黑色的巨大叶片，那些叶片不断拍打摩擦着列车玻璃窗。
　　隐约可见一根根巨大的树干和草丛在飞速闪过，黑暗中一双双闪烁着光芒的野兽眼睛凝视着他们，那种被重重包围起来的幽闭感令人感到恐惧。
　　杨乐柳在利用最后这片刻时间做心理准备，其余人也在做心理准备。
　　夏景在角落里则是忽然低声问了句：“宋仰，你觉得这次会亮起几颗星星？”
　　宋仰一愣。
　　夏景若有所思道：“第二轮的时候，如果马裘没有进去，那我们会直接团灭。”
　　“你觉得，三星副本会给出这样的难度吗？”
　　有什么念头随着夏景这句话，闪过了宋仰的脑海。
　　宋仰立刻顺着这句话往下思考，道：“如果每一轮间隔期都比上一轮缩短五分钟，那么等到第六轮过后，我们将会无间隔遭遇灾难。不管那之后副本在每一轮会安排几人死亡，玩家都会迅速被消耗掉，很大概率会在几轮之内就全部死完。”
　　而这前后只需要两三个小时。
　　这完全超过了三星副本应有的难度，极度不合理。
　　夏景眯起眼，突然回忆道：“发车时，那位列车长说过，本次旅行‘途经站数未知，每个站点会经过几次亦未知’。”
　　后半句话让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乘坐的这列列车所在奔驰的轨道没有丝毫弯曲形成一个圆的迹象，那又有什么情况会导致他们重复经过同一个站点？
　　站在驾驶室门前的杨乐柳颤声道：“我听到了……震动的声音，好像是有一群东西在朝我们冲过来……”
　　雨林里的东西，除了方才播报中提示过的“野兽”，还能是什么？
　　费笙箫离窗户最近，她仰头看着窗外喊道：“这次是九颗星星！”
　　安如明大惊：“九颗？！”
　　叶翔大吼：“怎么又是团灭的数字？！这tm不是三星副本吗？！”
　　而宋仰和夏景一听这话，心中的猜测愈加落实。
　　杨乐柳咬紧了牙关，主动抬起手想要推门。
　　宋仰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等等，这一轮先别进去了。”
　　杨乐柳愣住了，其余人都愣住了。
　　安如明怔楞过后错愕道：“宋仰你在干什么？！”
　　“你tm疯了？！快放开手让她进去！”叶翔目眦欲裂，手握匕首冲动地想要冲上前——
　　夏景轻声道：“诶，不要杀错人呀。”
　　他这句话就响起在王止的耳边。
　　而王止就站在杨乐柳和叶翔之间。
　　王止刚被宋仰这一出搞得懵懵的，听到夏景这句话，下意识一回头，就看到叶翔举着匕首冲自己扑过来。
　　他被吓得大叫一声，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将自己手中的刀给送了出去——
　　“噗嗤”一声，叶翔不敢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左胸口的刀刃。
　　血腥气从喉咙里涌了上来，他嘶哑怒吼道：“蠢货，我想对付的是宋仰和那女人，不是你——”
　　下一秒，巨兽们的嘶叫与如雷般的奔跑震动向他们飞速移近！
　　一行人齐齐往右边看去，只看到无数只恐龙巨爪踏出了丛林，朝他们这列小小的列车，齐齐踩了下来——
　　车厢铁皮迅速被踩扁挤压，九个人瞬息之间全部粉身碎骨，血液飞溅。


第25章 死亡鸣响（六）
　　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
　　叫夏景来说，死亡前的一刹那非常刺激，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心跳加快，血液冲刷着四肢百骸，整个人仿佛快要沸腾。
　　可是当意识到不论自己再怎么挣扎，区区人类之体也抵挡不了比他们庞大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力量时，那种瞬间被冰冻的绝望感，和紧随而来的粉身碎骨之痛，足以铭刻在人类的灵魂之上。
　　倒是真正的死亡，无聊到让人感到乏味。
　　就和安全屋时常漂流抵达的那片混沌之地一样，你凝视黑暗，黑暗也凝视你。
　　你从那片亘古不变的黑当中，得不到任何令人愉悦的反馈。
　　……
　　夏景眼睫微动，掀开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车厢内景象。
　　火车在“咔哒”“咔哒”平稳地穿越原野，他躺在地上，而他的身旁就是宋仰。
　　两人恢复意识之后，对视一眼，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车厢内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在呻y中苏醒。
　　一开始，他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待记忆在大脑中渐渐复苏，他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错愕之色。
　　他们死了……又复活了？！
　　“怎么回事？”安如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浑身上下，“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没死？”
　　他明明记得在雨林里的恐龙群袭来之后，一整个车厢的人都被踩死了，包括他自己！
　　那种被踩成烂泥的感觉那么真实，直到现在安如明都在微微打颤。
　　费笙箫爬起来，趴在窗外震惊道：“我们这是回到了原点？这、这竟然是个循环副本？”
　　黎棉揉着额头站起身，视线扫过车厢前方，顿了顿。
　　叶翔醒来后就摸向自己的左胸口，那儿没有任何被刀捅出来的伤口，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无。
　　他松了口气，转瞬就满脸狰狞地将王止从地上揪了起来：“你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触发了特殊的游戏机制，王止捅了他一刀，竟然没有被关小黑屋。
　　王止惊恐地哇哇大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要杀了我，对不起，对不起——”
　　沙宇睁开眼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杨乐柳，他冲过去把自己的妻子紧紧抱住，用力到浑身发抖。
　　杨乐柳也是惊魂未定，但好在，她还活着。
　　她红着眼眶反抱住沙宇，抬起眸，哑声道：“宋仰，你们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亦是这一刻所有人心中的问题。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投注到了宋仰和夏景，这两个刚才干出了惊人之举的家伙身上。
　　就和黎棉一样，夏景和宋仰也正在看着车厢前方。
　　夏景率先开口，他的语气平静得好像他没有和他们一起经历方才那一场浩劫似的。
　　“首先，我想这应该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循环副本，准确地说，我们这应该算是，‘读档重来’？”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猛地紧缩。
　　熟悉的程嘉裕的尸体映入了眼帘。
　　程嘉裕的斜上方就是那根方形管道。
　　此时此刻，方型管道中间鼓胀起了一大坨，在他们看过去的那一刻，那一坨就迅速瘪了下去。
　　费笙箫发出了惊呼声。
　　——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是马裘的尸体正在管道里头被腐蚀！
　　沙宇和黎棉下意识想要冲过去救人，可在挪动脚步之前，他们就想起来，这个时候马裘应该已经彻底死了……
　　“我们应该是回到了这一关的开始，”夏景若有所思，“也就是，我们刚刚通关龙卷风的时候。”
　　*
　　时间继续开始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即使再怎么应接不暇，一行人还是不得不赶紧坐下来，把整件事情赶紧捋一遍。
　　“读档重来”这个机制出乎所有人意料，但也已经铁板钉钉。
　　按照他们这一轮的经历，不难推测他们此前每通过一关，副本就自动存档过一次。
　　当他们全员阵亡时，副本会自动将他们送回到这一关的开始。
　　这是这个三星副本在刚开始就会给上全员阵亡的星星颗数，和他们将会反复经过同一个站点的原因——
　　只因，这个副本给了他们全死之后复活的机会！
　　然而一听完宋仰和夏景的分析，安如明却忽然笑不出来了：“所以你们做出这么冒险的行为的依据，仅仅是这两点？！”
　　叶翔更是脸色沉沉。
　　虽然他恨不得把王止给杀了，但此时此刻冷静下来之后，他亦清楚记得，意外发生之前，给了王止那一句冷不丁提醒的人是谁。
　　他那阴鸷的目光落在了夏景的身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青年偏过脸来，扫过他的胸口，便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平静中又夹杂着一丝戏谑。
　　夏景挪开了眼。
　　叶翔的手猛地攥紧，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这个人是故意的！
　　这个人在当时已经猜到了这个副本的游戏机制，他根本是在拿做他试验，看每一关中间死去的人是否也会在副本读档重来后复活！
　　他竟被这个家伙当做了棋子随意耍弄！
　　这一刻，叶翔恨不得把夏景给生吞下去。
　　而面对安如明的问题，宋仰的态度很坦然也很冷静：“是，确实很冒险，做出这样的决定全部仅基于我们的游戏经验，没能提前和大家商量非常抱歉。”
　　宋仰没说的是，其实在九颗星星升起后，不论是他还是夏景，心中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
　　宋仰当时干脆利落付诸行动，一方面原因是当时情况紧急，他确实已经没时间解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他知道要取得别人的信任非常困难，有时候想要推进副本，只能用非常强硬的手段。
　　许多玩家，正是在一次次的互不信任，互不配合中消亡的。
　　宋仰绝不会让自己所在的副本游戏陷入到这种僵持的境地里，但这种话他也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安如明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一听宋仰这回答，他的冷汗就哗哗流了下来。
　　他强笑道：“小宋啊，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别急着马上实践，我们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风凉话可真好说，”沙宇冷硬地打断了安如明的话语，“我们当时哪里还有时间？你所谓的时间是指这一关过去之后吧！”
　　“你不过就是笃定了乐柳一定会死，宋仰就算没有及时将猜测付诸行动，你现在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安如明闭了嘴。
　　在对列车长没有任何多余了解的情况下，他们其实都知道进入驾驶室的玩家凶多吉少。
　　安如明也正是因为被选中的不是他自己，所以才能这么游刃有余。
　　被沙宇毫不留情地戳破心里的想法，他轻咳一声，也不再多嘴了。
　　黎棉果断说道：“好了，时间紧张，我觉得我们还是赶紧讨论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吧。这个副本虽然可以让玩家在全员死亡后复活，但复活机会似乎也不是不限次数，你们看那个广告屏幕——”
　　她指向前方，大家转头看去。
　　车厢最前方挂着的是那个始终播放着广告的小屏幕，屏幕角落上显示着时间。
　　而此时此刻，这屏幕上还多了一个新的东西——
　　他们聚拢过去，皱眉仔细看。
　　屏幕顶端正中央，竟然出现了一个类似于进度条一样的标志。
　　进度条的左边是一个Q版小人头，小人头金发碧眼，吐着舌头卖着萌。
　　这明显是列车长的卡通形象，看得几个人一阵恶寒。
　　而进度条本身已经往前走了一小段，它的底端有一行小字：“注意，已经用掉一次复活机会了哦！”
　　费笙箫凑上前，用手指比了比进度条已走长度和总长度的比例，咋舌道：“如果我们每次复活，进度条都走这么多的话，那我们大概能有十次复活的机会！”
　　“十次？”王止咽了咽口水，讷讷道，“那、那还挺多次数的？”
　　与他的松口气完全不同，其余人的表情依旧非常严肃。
　　要是放松警惕，给二十次机会都不够他们死的。
　　他们必须好好考虑接下来的行动。
　　这个副本的机制他们了解得更加深入了，但列车长究竟是怎么攻击玩家的，他们目前依旧不知道。
　　之前宋仰虽然对杨乐柳说了一大堆，但那也都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是玩家们不得不面对未知时，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建议。
　　不过现在他们既然有了试错的机会，那么可以做的尝试也就变多了。
　　宋仰思忖片刻，抬头说道：“我们试一试从外部突破吧。”
　　众人一愣。
　　“想要正面打开驾驶室的门，我们就必须遵守列车长的游戏规则。但是从外部突破也许会有所不同，”宋仰指向侧面那一排的车窗玻璃，“按照前几轮的情况来看，列车的窗户不论是从内部还是从外部都能破坏。”
　　“——只要驾驶室的顶风玻璃和车厢里的这些窗户性质相同，那么也许我们就能从外部进入驾驶室。”
　　这个提议一出，他们立刻想到——第二截车厢的后面，那个小小的开放式平台里有一个爬梯，可以让玩家爬到火车的上面！
　　虽然冒险，但这确实是个办法！
　　沙宇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安如明又马上问：“那如果行不通呢？我们现在只剩下十几分钟时间了，如果这个计划失败怎么办？”
　　夏景站在一旁，听到这话，他轻笑道：“那就等待这一轮灾难再次发生，九个玩家全部死亡，我们就可以再复活一次。”
　　青年轻飘飘地就把全员死亡这种事说出来，让在场不少人汗毛倒竖。
　　安如明僵着脸道：“这么浪费复活次数不好吧……”
　　夏景听到这话，笑意更浓。
　　他勾唇瞧着安如明，嗓音听起来很温柔：“如果所有其他的办法都行不通，那么我们自然只能重新回到正面突破驾驶室这条路上来，不会再用到复活的机会。”
　　“——这对于接下来‘每个将会被选中’的玩家，都是一样的。”
　　后半句话，直接让安如明噤了声。
　　青年笑眯起眼睛，丝毫不像是刚刚放出了一句死亡威胁。
　　没人再有异议，大家一致通过了宋仰的方案，便马上展开了行动。
　　唯一的小插曲是，夏景也想参与“火车顶行动”，但是鉴于沙宇坚决想要替大家冲锋，爬到火车顶上去的人又不适合太多，因此最终他们只定下了宋仰和沙宇两个人。
　　夏景自然没料到会这样，他有些不满，还想把宋仰给替换下来，这个提议直接被宋仰无情地打了回去。
　　宋仰觉得有些好笑：“下次想参加活动，记得手举快一点。”
　　夏景盯着他。
　　这眼神就跟宋仰拿到梦魔道具时一模一样。
　　宋仰现在可不吃这套，他懒洋洋道：“眼神反驳无效。”
　　杨乐柳、费笙箫、黎棉按照计划，守在车厢内靠近驾驶室的位置。
　　这个副本里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的通讯工具，黎棉手持她的剑，一旦火车内部发出播报，她就会用剑顶两下火车顶板，对宋仰和沙宇两人进行提示。
　　若是他们成功突入驾驶室，那么黎棉他们也可以根据情况在驾驶室外接应。
　　夏景则守在第二截车厢尾巴上，一旦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亦可以随时帮忙。
　　时间只剩下了十二分钟，他们的速度必须快。
　　宋仰和沙宇踏出了第二截车厢，来到了那个开放式平台上，烈风从四面八方拍打而来。
　　开放式平台的顶部左右两边连接着方形管道的两个出口。
　　原本干净整洁的平台，此时多了一小滩又黑又红又黄的肉泥，里头夹杂着隐约可见的校服碎片，显然，马裘的部分尸体一路被方形管道运输到了这里。
　　这里被当做了一个小型垃圾场。
　　沙宇强忍住生理与心理上双重的不适，闭了闭眼，屏住呼吸就往爬梯上爬。
　　宋仰跟在他的后头出发，走之前，他想了想，还是回转身体面向夏景。
　　夏景挑起眉梢，听到这个男人对他低声警告：“我知道你现在很不爽，大概想拿这个第二截车厢开刀。”
　　宋仰这话没说错，虽然上不了火车顶，但是夏景对这第二截车厢的秘密确实也挺感兴趣。
　　宋仰把他的话说完：“不过别忘了，管道里会涌出腐蚀液，这次别再随便把手指头放进去了。”
　　夏景一听这话，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宋仰，你是我爸吗？”
　　宋仰：“……”
　　他凉凉道：“那你要喊我一声爸吗？”
　　夏景眨了眨眼：“爸。”
　　宋仰：“…………”
　　宋仰：“你也不怕回到现实世界后被你亲爹暴揍一顿？”
　　夏景心想，他可去不了现实世界，更没有爸爸。
　　“行了，我知道，”夏景友善提醒，“已经过去一分钟了，宋医生。”
　　夏景难得听话，宋仰想也没想就按了把他的脑袋，转过身，往爬梯上爬去。
　　夏景一顿。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距离灾难来临，还有十一分钟。
　　九个玩家，分三边行动。
　　杨乐柳、黎棉、费笙箫紧张戒备地等在驾驶室外。
　　王止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安如明靠在窗边，盯着外头，有些坐立不安。
　　叶翔扫视一圈，见大家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火车顶上，他便无声无息地将阴狠的目光投向第二截车厢，幽暗角落的深处。
　　第二截车厢内，夏景在方形管道之间慢慢地来回转着。
　　他扫视着这遍布了整个车厢，迷宫般曲折的管道，暗暗思索，眸色幽幽旋转。
　　而列车之上——
　　宋仰和沙宇一爬上火车顶部，就感觉到有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从头顶倾撒下来。
　　他们仰起头，迎着狂风，愕然地看着火车的上空。
　　一个巨大的金色立体数字“378”正在夜空中兀自旋转。


第26章 死亡鸣响（七）
　　火车在轨道上飞驰。
　　原野空旷，夜空中一颗星星都无，更没有月亮。
　　唯二的光源，便是列车内散发出来的白炽灯光，与这诡异的空中数字。
　　顶着风，沙宇震惊喊道：“这是什么东西？！”
　　副本开启到现在都多久了，他们竟然不知道火车上方还有这玩意儿！
　　宋仰回过神后，仔细观察起来。
　　立体数字漂浮在距离火车顶部大约十五米的位置，且一直跟随着火车向前飘移。
　　二者的相对位置始终不变。
　　这数字是什么意思？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这两个问题显然不是这么容易能解决的。
　　宋仰蹙了蹙眉。
　　他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在，只能把这个问题留到后面了。
　　宋仰迅速在心中判断完轻重缓急，对沙宇喊道：“我们还是先去驾驶室！”
　　沙宇连忙点点头。
　　火车顶部并非是平滑的地面，它有着向两边弯去的弧度，非常狭窄，且还在高速往前移动。
　　看过动作电影的观众都该知道这地方没有那么好走，如果是在现实生活中干出这样的事情，那真的是全程趴着都不一定能活下来爬完整段。
　　然而“从火车外部突入驾驶室”显然是副本留给玩家们的一条路。
　　宋仰和沙宇两人在平稳行驶的火车顶上，移动得相对还算顺利。
　　*
　　火车内。
　　没有了宋仰和沙宇两人，车厢内显得异常安静。
　　安如明早就已经脱掉了那斯文的西装外套。
　　在持续两个小时左右的高度紧绷状态下，他的头上全都是汗，衣领也早就被扯歪，完全没有了绅士风度，留下的只有豺狼野豹般的凶狠与阴郁。
　　注意到叶翔频频往第二截车厢看去，他低声问了句：“怎么了，你想搞那个叫冬景的假脸男？”
　　游戏玩到现在，这两人算是一直在同一阵营。
　　闻言，叶翔顿了顿，也没遮掩，微点了下头，眼神阴森森的。
　　王止这种弱鸡他想什么时候弄死就什么时候弄死，但是那个叫冬景的青年就不一样了。
　　那家伙之前始终跟宋仰混在一起。
　　宋仰不仅人聪明，武力值看得出来也很高，有宋仰在，叶翔是绝对不敢朝那个冬景出手的。
　　但现在，这两人分开了。
　　叶翔有些蠢蠢欲动。
　　安如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第二车厢。
　　青年的身影在门口的视野中一闪而过。
　　安如明眼神晦暗。
　　他和这个青年算不上有什么私人恩怨，但人头分这东西，他当然也知道有多重要。
　　实际上，每个玩家获得的积分当中，这才是真正的大头。
　　安如明过去从未主动坑害过别的玩家，这主要是因为他比较谨慎。
　　但如果有人想要动手，他自然也不会拦着。
　　而且……
　　安如明的目光在第二车厢的门口转了圈。
　　说起来，他们最开始发现这些管道不对劲，也是在第二车厢内部。
　　列车长的那只手会变形、伸长，但那只手……能伸展到第二车厢里吗？
　　真的会有这么长吗？
　　安如明现在回头来想这件事，抿了抿唇。
　　如果不能，那么当时杨乐柳会在第二车厢内听到动静，依旧代表着，这列列车里其实潜伏着另一个未知的怪物吧？
　　他看了眼前方。
　　黎棉、费笙箫和杨乐柳全都集中注意力在驾驶室中，没人关注他们这边。
　　就算问了她们的意见，估计她们目前也会坚持以宋仰他们那边为重。
　　可宋仰他们就一定能成功吗？
　　要是失败了，他们还不是得复活重来，游戏还得继续下去？
　　想来想去，安如明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也不用他亲自动手，现在是叶翔想要杀人，他借这个机会获取点信息，也算是为推进副本做贡献了。
　　不然再拖下去，指不定下次被选中献祭的人真的会是他。
　　想罢，安如明低声怂恿道：“想动手就动手，现在宋仰不在，不是好机会吗，你还在顾虑什么？”
　　叶翔面色不虞：“如果我们又得复活一次怎么办，那我不是白杀他了？”
　　安如明：“他不是也‘白杀’了你一次？”
　　叶翔一想到这，脸色就更加难看。
　　他点点头，冷笑道：“没错，要是我们还是得复活，那我这次白杀也不亏，如果不用复活，那更好！”
　　不过——
　　叶翔皱眉道：“我不能直接攻击那个家伙，要是到时候真不用复活，我这样干会被系统关小黑屋。”
　　安如明趁机道：“我有一个办法……”
　　叶翔竖起了耳朵。
　　*
　　火车顶部，宋仰和沙宇花了将近十分钟才移动到驾驶室的位置。
　　这其实已经算是很快，然而一切依旧迫在眉睫。
　　宋仰撑住身体，缓缓往前倾下去。
　　驾驶室前方那大片的顶风玻璃映入眼帘，列车长那头灿烂的金发在宋仰的视野中闪过。
　　宋仰确认完毕，直起身体，和沙宇一起将斧头拿了出来。
　　两把斧头的手柄部分都捆着一根粗绳，等会儿他们得抡着绳子把斧头砸下去。
　　按照事先讨论的计划，他们这次如果能成功闯入驾驶室，那最好。
　　如果不成功，那就得在灾难来临前从侧面砸破车厢玻璃，晃回到车厢内部，毕竟他们不能保证死在列车外头的人能跟着一起读档复活。
　　这是一次紧张、重大又宝贵的机会，容不得任何疏忽。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握住手中的绳索。
　　*
　　第一声重重的敲击声响从列车最前方传来时，夏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
　　这截车厢的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没有了来自第一车厢的灯光，第二车厢顿时陷入到了昏暗之中。
　　只有开放式平台外头自然的夜下光线能勉强维持视野。
　　如此暧昧的光线之下，叶翔背靠着门，勾唇笑着，阴恻恻地盯着夏景，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那只手竟变成了鹰一般的兽爪，四根弯曲有力的手指都长有尖锐到仿佛能撕破一切的指甲。
　　夏景挑起眉梢，挑唇笑道：“‘它的手’？”
　　叶翔的呼吸因为兴奋变得有些急促，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知道这个道具？”
　　他也没想到安如明竟然还藏着这种好东西！
　　这个怪物道具来自于二星副本，把这个道具戴在手上，玩家的手不仅会变成兽爪，而且这只手做出的任何攻击，都不会被副本识别为玩家本人做出的攻击！
　　这也代表，用这只兽爪杀死这个家伙，叶翔不会被副本施以任何惩戒！
　　安如明把这个东西给了他，并许诺如果这轮他们得复活重来，之后这个兽爪依旧会是他的，这一次性买卖的交易条件竟然仅仅只是现实世界的三万人民币！
　　叶翔也没想到，安如明看起来仪表堂堂，像是公司大老板，竟然还贪图这三万块！
　　不过也是，又有谁不爱钱呢。
　　此时此刻，终于能肆意妄为的感觉让叶翔的每个细胞都在燃烧。
　　夏景瞥了眼门外。
　　这列火车的每一扇门都有一面小窗。
　　他们这扇门上的小窗正映照着门外安如明的背影——这个人在给他们望风。
　　而更远处的黎棉他们显然注意力全部在驾驶室那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夏景笑了起来。
　　他继续迈动脚步，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些管道，语气随意地问：“安如明竟然愿意把这种道具给你？”
　　夏景的冷静不在叶翔的预料之内。
　　叶翔敛了敛笑意，内心越发不虞。
　　他警惕地跟着夏景的脚步转移位置，冷笑道：“是啊，怎么，终于怕了？”
　　夏景笑得更厉害。
　　他慢条斯理道：“他是怎么教你的？”
　　叶翔皱了皱眉。
　　夏景不等他反应，就继续往下说去：“——尽管那个人除了一张嘴，没有展现过其他的能力，但也许他还留了一手呢？所以就算用上道具，最好也别直接攻击他，而是要用更加迂回的方式，试探他的底细。”
　　青年绕过一根管道，缓缓道来的嗓音尽管有些黏腻，却莫名地有些动听。
　　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叶翔或许会很乐意往下听听夏景还打算说些什么。
　　可此时此刻，他却微微一僵。
　　夏景吐出口的话语，与方才车厢内安如明对他说的话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别忘了，这些管道里有腐蚀液。离驾驶室越近，管道中的腐蚀液可能也越多。你可以把他诱引到这截车厢最靠外的位置，将那里的管道全部捏断。”
　　“这些管道里总会有一些腐蚀液流出来，到时候你只要轻轻把他一推，推进腐蚀液当中……哗，他会自己烂成一摊泥。”
　　叶翔脸面顿时挂不住了，他绷紧全身肌肉，厉声道：“你偷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这家伙不是一直在这截车厢里吗？！
　　夏景停下脚步。
　　他就站在一根管道后头，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弯起了眉眼。
　　青年身形纤瘦，luo露在衣服之外的脖子与手漂亮得不像话，那张戴着人皮面具的脸，却诡谲得比副本怪物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他启唇，一字一句低笑道：“——你们在想的那些事情，并没有那么难猜呀。”
　　叶翔愕然。
　　下一秒，他的表情扭曲起来，大脑中的神经直接被挑断。
　　这、家、伙——
　　他竟然仅仅靠猜就把他们的意图全部猜了出来！
　　这种被人洞悉一切，被人蔑视，被人当做小丑的羞恼感令叶翔方才的游刃有余瞬间消失！
　　暴喝一声，叶翔整个人像一头熊一般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
　　他朝夏景所在的位置狠狠一抓，一根管道直接被他的鹰爪抓断，些许腐蚀液飞溅出来，夏景闪身躲过。
　　叶翔立刻跟着转身，疯狂地破坏阻挡在他和夏景之间的管道，一根根管道跟着碎裂，腐蚀液流淌四溅！
　　门外。
　　安如明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动静，这种动静被前方驾驶室那边的敲击声和列车本身飞驰发出的轨道摩擦声给掩盖掉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这点——当然更大可能是因为注意力在自己丈夫那边，杨乐柳难得没有发挥出自己的绝佳听力。
　　她们一时还未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只有王止，他缩在车厢中间，战战兢兢地瞥着他这边。
　　安如明以眼神警告他，王止立刻撇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安如明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
　　一切按照他的预想进行着，他的心跳飞快。
　　会有第二个怪物吗？
　　如果有的话，它会从管道中出来吗？
　　它会是什么模样，在这个副本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要是运气够好，叶翔这么胡乱打砸一通，也许能把那个叫冬景的青年杀了，还能把那怪物弄死。
　　之后如果真不用再复活，那这人头分他们吃下了，怪物也没了，皆大欢喜。
　　如果弄不死，那么让里头这两人献祭，他能好好看一看第二个怪物的实力，也值得。
　　最坏的情况下，他们集体复活，叶翔也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但那无所谓。
　　——他确实许诺过，不论复活几次都会把道具交给叶翔，可等到道具真正回到他的身上，要怎么处置还不是他说了算？
　　没了道具，叶翔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不论如何，他都没损失。
　　安如明紧紧盯着门后的情况。
　　……
　　第二车厢内。
　　夏景的声音环绕在叶翔耳边：“这件道具，安如明是白送给你的吗？”
　　叶翔不再回答他，他怒吼着挥舞手臂，追着夏景在到处都是腐蚀液的车厢中跑！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恶臭，要不是有外头的风不断卷进涌出，光是这股气味就足够让人昏厥。
　　夏景轻轻跃过一根朝他滚来的断裂的管道，倒退着笑道：“不对，为了不让你察觉到他的意图，他至少得要求一点代价吧，那么，是金钱？”
　　叶翔的瞳孔猛地紧缩。
　　他狰狞地朝夏景拍去！
　　这次青年躲避不及，被他在脖子上抓出了一道血痕，几滴血液飞溅到了叶翔的脸上！
　　叶翔放声大笑，夏景却也在笑。
　　叶翔立刻笑不出来了，他恼怒吼道：“你在笑些什么？！”
　　夏景捂着脖子上那道伤痕，眯眼笑道：“啊，金钱对于某些人来说，确实是看起来最容易诱惑到其他人类的东西。”
　　“他笃定金钱对你的诱惑力足够，所以你也同样会相信，他将轻易为了钱和你交易道具。”
　　“你对他来说，很好欺骗。”
　　叶翔目眦欲裂：“你在说些什么狗屁——”
　　他踢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断裂管道想冲向前去！
　　可就在这一刻，夏景的头顶上，一根本就摇摇欲坠的方形管道彻底不堪重负，断裂下来！
　　大量的腐蚀液对着夏景兜头浇下！
　　叶翔一惊！
　　反应过来后，他的脸上流露出狂喜和报复得逞的快意！
　　这么大量的腐蚀液，这个家伙完了，他完了！
　　果然，青年从头皮开始被腐蚀液灼烧。
　　他的面部皮肤迅速变皱变色，连带着肌肉血液一起浓浆状往下挂落，紧接着是他的脖子……
　　待他身上的衣服被灼烧出破洞，就连他身上的皮肤也开始“融化”……
　　瞬息之间，青年几乎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融化中的怪物。
　　叶翔大笑：“你还有余裕说些屁话吗？！你这个该死的疯子，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变故陡然发生！
　　叶翔目瞪口呆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切——
　　某一刻起，青年身上被灼烧的地方，竟开始生长出新的鲜红的肌肉与洁白的肌肤。
　　那些全新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取代了烂皮烂肉，飞快覆盖住了他的大片灼伤，互相连结在一起，修正了他的表皮，恢复了他的五官，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补救一副被毁掉的画作。
　　叶翔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
　　——然而眨眼之间，夏景身上的灼伤确实愈合了大半！
　　青年甚至就像是被雨淋到了似的，抬起手轻描淡写擦拭掉从额头上流淌下来的腐蚀液。
　　漂亮的手瞬间被腐蚀到露出白骨，又转眼就被新的皮肉包裹起来，完好如初。
　　从头到尾，青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楚，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
　　叶翔彻底呆住了：“这是什么……”
　　他刹住嘴，目光定在了青年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这根脖颈刚刚才被他的兽爪留下了一道血痕。
　　然而不知何时，那道血痕，竟完全不见踪影……
　　叶翔松了手，倒退几步。
　　他全程都在盯着这个家伙，对方根本没有使用过医疗用品……
　　那、那这是什么？
　　叶翔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紧绷着脸问：“……你、你是异能者？”
　　“嗯？”夏景听到这个问题，抬起眸来，想了想，他眨眨眼道，“应该算不上吧？”
　　他刚说完，叶翔就惊悚地看到青年恢复如初的脸被残余在上头的腐蚀液二次腐蚀。
　　这次腐蚀，就连底下的白骨也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融化！
　　然而下一秒，这个青年的骨骼、肌肉组织与皮肤，又再次新生、覆盖。
　　叶翔眼皮一跳。
　　腐蚀、新生、腐蚀、新生，这两个过程在青年身上无间隔交替着，而青年亦在血肉模糊与光鲜新生中飞快变换。
　　随着腐蚀液渐渐变得稀薄，这交替的变化也慢慢开始变得微弱，然而这突破人类认知的场面依旧诡异到让叶翔头皮发麻，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抖着嗓子道：“你就是拥有自愈能力的超能力者！”
　　叶翔一边这么吼着，一边却本能地往墙角退去。
　　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太对劲……
　　叶翔不知道此时从自己心中升起的恐惧是来源于什么。
　　超能力者其实没什么好可怕的，自愈这种超能力甚至没法用来攻击别人，他完全不用害怕被青年反击。
　　他最多就是没法轻易杀死这个家伙，会有些不甘心。
　　可冥冥之中，一股诡异感却不断涌上叶翔的心头，令他的身体做出了反应。
　　这个青年身上展现出来的自愈能力，作为超能力而言，未免过于强大了。
　　叶翔从未见过自身能力这么强大的异能者。
　　有那么一秒，他甚至怀疑这个青年就算真的被腐蚀液浇成一滩泥了，也会重新复活……
　　这种能力真的正常吗？！
　　他的后方是这截车厢的角落，头顶上是断裂luo露出来的方形管道入口。
　　不知不觉中，叶翔的后背已经贴住了墙壁。
　　他被夏景吓得心脏狂跳，色厉内荏地指控道：“……怪不得你一点都不慌，除非一击毙命，不然你根本不会死吧？！”
　　他的这句话出口，夏景本挑起眉想说什么，却忽然朝他的头顶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传来了一些怪异的声音。
　　是从管道深处响起的簌簌声，叶翔却因为心惊而没有注意到。
　　夏景神情微敛，思索一秒，低下头用脚碾了碾地面上几片刚才从他自己身上掉落下来的肉块。
　　这些肉块正在被地面上的透明液体继续腐蚀。
　　这一幕让叶翔更加汗毛倒竖。
　　那可是这家伙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一点都不觉得有心理阴影吗？！
　　夏景别说是有心理阴影，他反而用一种轻缓的语气说道：“——所以，这就是触发机制？”
　　他抬起头，温和提醒道：“你最好离那边远一点。”
　　叶翔根本听不进去。
　　他这会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已经开始后悔这一趟报复行动！
　　叶翔喘着气警惕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夏景继续提醒：“怪物要从你头顶上出现了哦。”
　　叶翔本能弹跳了下。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又被夏景吓唬到了之后，他恼怒地举起手指着夏景的鼻子吼道：“你以为老子是傻子吗，怪物好端端在驾驶室，关这里屁事，你是不是真以为老子这么好骗？！”
　　语罢，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
　　他转身，作势要去开门，似乎打算离开这里：“算了，老子不奉陪了——”
　　他头顶上方的管道中冷不丁冲出一条圆头巨虫！
　　巨虫通体白中带黄，带有一圈一圈横纹，足有方形管道一半粗细。
　　它出现在管道口，就像是一颗痘痘涌出了一股浓液。
　　叶翔完全没意识到，他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这样一笔勾销，之后你别再来招惹老子就成！”
　　拉开门前，他转过身对夏景放出狠话：“如果你不识好歹再凑过来，老子以后再也不会放过——”
　　巨虫飞速往下弯去，留下一抹残影，张开嘴就将叶翔兜头吞下！
　　——
　　夏景眯起眼，目光跟随着巨虫的轨迹。
　　将叶翔吞吃入腹后，它一刻不停从地面上划蹭过，转瞬就飞突到了夏景的面前！
　　这条虫子的身体不知道到底有多长，尾巴还留在管道里，头部却已经在夏景面前如蛇一般弯曲扬起身体！
　　它的嘴上下裂开，光滑的口腔中没有一粒牙齿，喉咙却与躯体同宽，如同一口深渊！
　　巨虫冲着朝夏景的头咬去——
　　然而就在二者距离仅剩几厘米的时候，它蓦地对上青年平静的双眼！
　　那双没有丝毫情绪的黑眸，令巨虫猛地僵住。
　　画面就此定格。
　　黑暗的第二车厢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夏景静静地与巨虫平视。
　　巨虫大张的嘴里散发出了一股酸腐恶臭，味道和现下这遍布腐蚀液，臭气熏天的第二车厢如出一辙。
　　夏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门外。
　　安如明忽然听不到门后的打斗声了。
　　他有些紧张。
　　也在这时，他总觉得好像有些说不上来的轻微簌簌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远在驾驶室门口的杨乐柳，回过头看向了他。


第27章 死亡鸣响（八）
　　027 死亡鸣响（八）
　　列车一头钻入到了熟悉的茂密雨林当中！
　　黑夜中，雨林里的一切都是浓重的黑色。
　　大片大片的热带植物叶片是黑色的，树上挂下来的奇形怪状的果实是黑色的，层层叠叠的草丛是黑色的，轨道两旁巨大的花朵亦是黑色的。
　　体型较小的野兽匍匐在黑暗深处，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一闪而过。
　　宋仰和沙宇不得不更低地趴伏下身体，以免被前方的树枝给扫下列车。
　　两人咬紧牙关，挥舞绳索，斧头重击列车的顶风玻璃！
　　后者布满蛛网纹，只需再加一把力，就能彻底碎裂！
　　……
　　列车内部，灾难逼近的预感让费笙箫和黎棉的精神崩得越来越紧。
　　费笙箫一边盯着外头的夜空，一边嗓音干哑地着急问：“杨姐，你还没有听到声音吗？”
　　杨乐柳却正在回头，愣愣地看着安如明那边。
　　她拥有听觉异能，能听到除人类嗓子发出的声音之外的任何动静——前提是她能集中注意力。
　　或许是因为一直一门心思关注着宋仰和沙宇，她竟没发现她们身后的车厢，情况变得有点诡异。
　　叶翔不见了，第二车厢的门竟然紧闭着。
　　安如明站在第二车厢门前，不自然地对她微笑，而此时此刻，竟有簌簌簌的怪异声音在列车四处响起。
　　——不对，这些声响全都是从列车两边的管道里响起来的！
　　杨乐柳愕然张嘴，想问“你们干了些什么”，却在这一刻耳朵一动，回过头，嗓子发紧地喊道：“我听到野兽群接近的脚步声了！”
　　灾难快要彻底抵达！
　　费笙箫和黎棉立刻进入状态！
　　费笙箫撸起袖子，做好随时接应的准备。
　　黎棉按照计划，用剑用力顶动列车顶盖，然而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那“咚咚”声轻易就被宋仰他们在外部的敲击声所掩盖。
　　杨乐柳心惊肉跳。
　　要是在灾难来临时，宋仰和沙宇没有进入驾驶室，又没回到车厢内，那么就算这次全员死亡，他们两人能不能复活也是个未知数！
　　黎棉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回身用剑朝列车侧面的车窗劈去！
　　玻璃窗破碎，黎棉对外头吼道：“声音来了，你们快回来！”
　　然而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列车行驶速度太快，外头那两人顶着狂风，很难再听到其他声音！
　　他们失算了！
　　这下该怎么办？
　　杨乐柳一急，觉得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咬咬牙，上前一步推门。
　　费笙箫一惊：“杨姐你干什么？！”
　　令人不解的是，这扇门竟纹丝不动，杨乐柳根本推不开！
　　杨乐柳一脸错愕，她用力拍动驾驶室的门，着急喊道：“怎么会开不了，这次不是轮到我了吗？！快开门啊！”
　　驾驶室内，金发列车长一直双手插腰，打量外头不断落下的两把斧头。
　　听到杨乐柳敲门的声音，他低头取了张纸，在纸上刷刷写下几个字就心不在焉地把白纸按到了小窗玻璃上。
　　杨乐柳和费笙箫定睛一瞧，齐齐露出了错愕的神色，猛地回头看向安如明。
　　安如明快屏不住了。
　　列车已经进入雨林，杨乐柳听到了声音，而他已经有半分钟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知道里头到底怎么样，他自己还再三被注目，这让他越来越紧张，快要陷入到慌乱当中。
　　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下，僵硬地笑问：“怎么了，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杨乐柳和费笙箫面色怪异地动了动唇。
　　安如明身后那扇门的玻璃窗内，一抹白色的影子在靠近他。
　　那抹影子在疯狂晃动，像是在挣扎，它扑向了门，安如明却浑然不觉。
　　他心里发虚，却还摊开手，试图掩盖：“啊，你们是想找叶翔？叶翔是在后头，他就是有点话想私下和小冬同志聊聊，没事的，不用太紧张哈。”
　　他一个劲僵笑着，费笙箫却颤抖道：“……不是，你身后那个是什么？”
　　安如明一愣：“什么？”
　　他身后的门被撞破。
　　两条白色巨虫互相缠绕着冲了出来，齐齐对着安如明张开嘴，而安如明尚且保持着摊开手的姿势。
　　但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迟钝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骤然膨胀起来的阴影。
　　继而抬起头。
　　在几人震惊的眼神之中，在他呆愣的目光之下——
　　他被两只虫子同时咬住。
　　画面定格。
　　下一秒，费笙箫和杨乐柳回过神，齐齐发出了尖叫！
　　紧接着，那两只虫子像是忽然遭到了来自身后黑暗车厢中的攻击，长长的虫身痛苦挣扎起来，就如同它们刚才逃离冲出这个车厢时一样！
　　它们扭动虫首，却又不肯放下安如明。
　　安如明的身体生生被它们撕裂成两半！
　　两只虫子各自将安如明的尸体吞下，疯狂朝费笙箫他们袭来，那虫身长得简直像面条一样，没有尽头！
　　黎棉飞快移动到了费笙箫和杨乐柳身前，挥剑朝着扭动袭来的巨虫劈去！
　　凌厉的攻击直接将一条巨虫劈成了两半！
　　虫子腹中，安如明的上半身掉了出来。
　　他的浑身沾满了粘液，脸上还保持着呆愣的表情。
　　尸体砸落，费笙箫和杨乐柳快疯了，她们连滚带爬往角落躲去！
　　另一条巨虫突然腾空飞扑向列车前头，却在半空中又被猛地拽了回去，它拼命挣扎，却始终逃脱不了身后的那股力！
　　终于，它被生生撕成了两半，浆液四溅，雨滴般坠落！
　　王止不断尖叫着，他缩在座位与座位之间抱着脑袋，快要被吓晕。
　　黎棉惊疑不定的目光穿过虫雨和脏污的列车，投向后方。
　　第二车厢内的场景，堪称地狱。
　　地面上四散着碎裂的管道和白花花堆成山的虫子尸体，湿漉漉的液体四处流淌。
　　那遍地的腐蚀液散发着刺鼻恶臭，正在试图吞噬一切，将地上那些脏污一点一点腐蚀成又黑又黄的浆泥。
　　身形颀长的青年就站在黑暗之中，站在这遍地脏污之中。
　　他的脸上却没有恐惧，没有紧张，没有嫌恶，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
　　他只轻轻甩了甩那双沾满浆液的，漂亮的手。
　　然后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他平静地抬起眼睫，看向车窗之外。
　　列车最前方，玻璃窗破碎的声音终于清脆响起——
　　雨林右侧，庞大的恐龙群也已经彻底抵达。
　　*
　　几分钟后，宋仰和沙宇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
　　在最后关头，他们并不是没有听到黎棉的吼声，他们甚至亲眼看到了夜空中闪烁起来的九颗星星。
　　然而当时驾驶室顶风玻璃已经出现了一个破洞，两人不想放弃，咬咬牙，一鼓作气砸了最后一下，终于在关键时刻成功突入驾驶室。
　　雨林深处的恐龙群接踵而至。
　　就在那恐怖的地震中，他们解决了列车长，浑身溅满了血迹。
　　等到恐龙群跨越列车远去，列车从震动中恢复了平稳的行驶，他们也终于得以打开门。
　　——他们顺利通过了这一关！
　　可是在打开门前，沙宇其实有些茫然和紧张。
　　游戏并没有结束，火车还在继续行驶，这代表列车长并不是主怪。
　　而雨林这一关到底怎么通过的，他们目前并不明确。
　　他和宋仰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一关并没有玩家进入驾驶室献祭。
　　那么，难道是因为列车长这个副怪死了？
　　不知道。
　　关键在于，也不知道是哪一刻开始，他们忽然听不到车厢里头的声音了，这让沙宇害怕车厢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慌得手都在打颤。
　　结果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和宋仰彻底愣住。
　　留在列车内的七个人少了两个。
　　杨乐柳和费笙箫缩在角落里，两人脸色煞白，两双眼睛通红，还有些发直。
　　王止在座椅之间只露出了个脑袋，他抱着头，瑟瑟发抖。
　　黎棉和夏景，一人站在车头，一人站在车厢尾。
　　两人之间，地面上，天花板上，一排排座椅上，到处都是黄白色的不明物体和浆液。
　　安如明的上半截尸体躺在过道中，下半截尸体挂在了一个座椅椅背上。
　　而夏景身后的第二车厢，黑暗中堆砌着山一样的东西。
　　整列列车，堪称面目全非。
　　沙宇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情况？！”
　　宋仰和夏景对上目光。
　　夏景扫了扫宋仰身上的血迹，率先挑眉，饶有兴致地道：“你先说？”
　　宋仰则看着夏景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觉得自己的眼皮都跳了起来：“……你先说！”


第28章 死亡鸣响（九）
　　真要说起来，两边的情况都是一言难尽。
　　夏景轻描淡写讲述了一遍自己被叶翔堵在第二车厢内找茬的整个过程。
　　一群人震惊于都这种关头了叶翔竟还有心思想着要报仇，更震惊于携带着怪物道具的叶翔和好几条巨虫怪物竟然都只让这个青年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青年本人竟毫发无伤。
　　——他们之前只知道这家伙脑子不错，但没想到这家伙的实力也和宋仰一样牛逼。
　　他们这是幸运地和两个大佬进了同一个副本啊！
　　“所以这些虫子全都是从管道里出来的？”缓过来之后，黎棉低头打量着四周那一坨坨的浆液，情绪还算镇定，“最开始杨姐在第二车厢里听到的动静就是它们发出来的吧？但是触发它们现身的契机是什么？”
　　说起这，夏景转头看向还缩在角落里有点迷迷瞪瞪的杨乐柳，问道：“马裘被方形管道运输出来之后，你有听到任何声音吗？”
　　杨乐柳被夏景这么一问，愣了会儿，但她很快就想起了什么，连忙点点头道：“有！那时候我确实听到管道里又出现了那种簌簌簌的声音，但是当时大家在争吵，我……我可能是没集中注意力吧，一会儿就又听不到了，我还以为是我产生了错觉……”
　　大家随着杨乐柳的话语回忆。
　　确实，当时他们都被马裘的死刺激到了，几个人全都情绪激动地争论，杨乐柳难以保持注意力也正常。
　　宋仰听了这话，很快找到重点：“是尸体？”
　　夏景道：“不，准确地说，应该只要是‘皮开肉绽’就可以。在我们破坏了管道的情况下，只要管道外有血腥味，或者肉味，这些虫子应该就会被吸引得钻出来。叶翔会被虫子攻击很可能是因为当时他的脸上沾了我的血迹。”
　　宋仰皱眉问：“你受伤了？”
　　“嗯？”夏景眨了眨眼，“啊，我及时用了医疗物。”
　　“你身上这衣服，是被腐蚀液溅的吧……”费笙箫咽了咽口水，终于有力气扶着墙站起来，嗓音却还很虚弱，她喃喃道，“还好只腐蚀了衣服，那种东西要是沾上皮肤就不得了了。”
　　夏景微笑道：“是啊。”
　　可惜现在他们没人有多余的外套可以借给夏景，他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看起来多少有点滑稽。
　　宋仰的目光在夏景身上停留了会儿，就收了回去。
　　他又问：“那安如明是怎么回事？”
　　费笙箫：“安如明当时挡在第二车厢门口把风，估计是他挡路了，虫子才会攻击他的吧！”
　　夏景摇头：“不，虫子会攻击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指向了费笙箫和杨乐柳身旁半米处的程嘉裕尸体，说道：“最后两条虫子从第二车厢里冲出去的时候，它们的攻击目标不是你们，而是这具尸体，这足以证明普通人类吸引不了它们。安如明当时身上如果没有受伤，也没有沾血的话，那么他被虫子攻击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夏景这么一说，费笙箫和杨乐柳终于迟钝地想起了什么，对视一眼，同时惊呼道：“那张纸！”
　　沙宇连忙问：“什么纸？”
　　宋仰思绪一转，重新走进驾驶室，在门口搜寻了一番，拎起一张躺在了地面上的白纸：“说的是每一关列车长都会给出的这张纸吧。”
　　夏景靠近过去一看。
　　这张白纸上，赫然写着：
　　“只有符合如下条件的乘客，方可推开驾驶室的门，进入驾驶室：
　　1、男性；
　　2、四十岁以上。”
　　沙宇愣愣道：“这一轮，列车长改变了人选？”
　　杨乐柳赶紧点头。
　　她原本也以为这一轮应该还是她进入驾驶室。
　　没想到读档重来，其他条件都没有变，列车长的人选却变了！
　　杨乐柳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三十岁，宋仰、夏景、王止就更别说了，都是几个小年轻，叶翔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在场的人当中，符合男性、四十岁以上这个条件的，只有安如明！
　　所以当时她和费笙箫才会齐齐看向那个家伙，她们当时也很惊讶，更没想到的是她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安如明已经被巨虫吞吃了。
　　夏景思忖道：“那么除了‘皮开肉绽’这一点，能够吸引虫子攻击玩家的另一个条件，恐怕就是‘被列车长选中的人’。”
　　青年又思索了一秒，低语道：“我们这一轮能顺利通过，很可能不是因为列车长死亡，而是因为安如明被献祭了。”
　　其他几人愣住。
　　黎棉皱眉问：“什么意思？被选中的人必须是被列车长捉住，我们剩下的人才能顺利存活下来不是吗？”
　　可安如明分明是被虫子怪物给吃了啊？
　　夏景似乎已经豁然开朗。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黎棉的问题，而是指向不远处保留还算完整的一个巨虫的脑袋，扭头问宋仰：“你是医学生，你认得出来这是什么虫子吗？”
　　宋仰这会儿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他仔细审视那处的虫子尸体。
　　虫子已经四分五裂，很难再去想象它完整时是什么模样，可宋仰依旧凭借某些特征，分辨了出来。
　　他缓缓道：“……是蛔虫。”
　　众人一惊。
　　沙宇错愕道：“什么？！”
　　蛔虫？！
　　是人类肠子里会出现的那种寄生虫蛔虫吗？！
　　沙宇还想问什么，可他很快想到了方才他和宋仰攻击列车长时，后者展露出来的真实面貌。
　　彼时沙宇还没意识到那种终极形态意味着什么，可此时此刻，他将这些线索贯穿起来，惊得人都原地愣住了。
　　夏景转过身，终于推开了半掩着的驾驶室的门，看到了驾驶室内的全貌。
　　列车长趴在驾驶台上，额头、肩膀和胸口都有重伤，周围喷洒着大片血迹，足以证明方才那短暂的交战有多激烈。
　　除此之外……。
　　费笙箫、杨乐柳、黎棉，还有终于有力气凑过来，战战兢兢觑上一眼的王止看清楚了列车长的尸体，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怪物的身体，已然裂成了两半。
　　——是从头颅正中央一路裂下来的，就像是被人当头劈开了一般。
　　然而那绝不可能是宋仰或者沙宇的杰作。
　　因为那裂痕的边缘是光滑的，没有任何血迹，只有完整的、成熟的皮肉组织。
　　两半身体内部看不到任何器官，只有血红色的内腔，仿佛列车长是个“纯肉制品”。
　　而那内腔微微向里凹陷，两半身体要是合起来，会直接在里头形成一个空腔。
　　空腔的根部，也就是列车长人体的腹部位置，延伸出来一条巨大的，扁平厚实、红中泛白，单面还铺有一层颗粒的肉条。
　　这是……
　　费笙箫捂住了嘴。
　　王止又吐了。
　　黎棉和杨乐柳目瞪口呆。
　　夏景缓缓道：“——这中间的，是舌头？”
　　“没错，”宋仰沉声道，“我和沙哥一攻向他，他就变成了这幅姿态。”
　　“两半身体和那一根舌头，这看起来，像是一张完整的嘴。”
　　——列车长整个人的怪物形态，竟是一张嘴！
　　可、可他又是谁的嘴？
　　其余几人已经彻底呆滞了，他们只能跟循着夏景他们的目光，一齐看向列车长的腿。
　　由于驾驶室门上那面小窗太过窄小，之前他们一直没能注意到列车长的下半身。
　　——这家伙竟根本没有脚！
　　从理应是脚踝的位置往下，他的两条腿变成两根肉条——不，应该说是两根粗壮的肉质管道，而这两根肉质管道分别连接着驾驶室左右两边墙上的方型金属管道。
　　夏景慢慢道：“猎物进入驾驶室后，被‘列车长’这张嘴吞下，经由他的身体运输向右边或者左边的管道，管道一路将‘食物’运输至第二车厢，也就是‘大肠’部位，最终排泄到列车尾部的开放式平台。”
　　夏景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这是一套完整的结构。”
　　众人的心中升起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他们听到青年说：
　　“怪不得杀了列车长和虫子，这个副本也结束不了。”
　　“原来这个副本的主怪，根本就是这列列车本身。”
　　“我们，在怪物的身体里呢。”
　　*
　　火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雨林，再次驶上原野。
　　列车又开始了自我愈合。
　　车厢内部所有一切属于列车本身的东西——破碎的玻璃、四溅到各处的巨虫浆液和尸体、第二车厢内的管道碎片和腐蚀液，这些都在迅速消失。
　　就连列车长尸体上的伤口也在被迅速抹平，肤色在逐渐红润，这是他在缓慢复活的迹象。
　　几个人连忙出了驾驶室，把门关上。
　　他们需要消化的信息量太大了，暂时顾不上这怪物的复活。
　　费笙箫、杨乐柳和王止脸色煞白，一脸呆滞。
　　而黎棉、宋仰和沙宇赶在痕迹全部消失前，跑去了第二车厢。
　　他们进入第二车厢后，转过身体，仰头一看——
　　镶在左右两边墙壁上的两根断裂管道口，挂着几袋桑椹状虫卵——
　　夏景是第一个接触这些巨虫，也是唯一一个收揽过巨虫全貌的人，据他所说，这些巨虫长到攻击安如明时，尾巴也还有一截留在管道中。
　　而这些巨虫的尾巴最后，是虫卵。
　　它们本体已经被夏景他们消灭完毕，尾巴上的虫卵却及时发生了断裂。
　　虫卵始终连接着方形管道，且此时还在被缓慢收回。
　　这和现实中的蛔虫结构自然不一样，然而副本本就会恶意篡改一些现实元素，这对玩家来说已经见怪不怪。
　　夏景慢慢走进来，嗓音传进几人耳中：“列车长挑选玩家的过程，更像是在替列车这个主怪‘点餐’。”
　　“点餐”这个用词让沙宇和黎棉的脸色有些难看。
　　“列车食用了它选中的猎物，营养通过‘肠道’吸收进身体，它自然就有力量挺过接下来的灾难，保证我们剩余人全员存活。”
　　夏景用平静的语调吐露着扭曲又恶心的真相。
　　“至于蛔虫，它们本身是和‘肠道’相连的。”
　　“它们吞噬食物后，若是第一时间就开始消化，那么但凡有一丝营养被传送回了‘肠道’，扩散到了怪物的身体四处，就能达到和‘列车本身食用食物’一样的效果。”
　　“叶翔不是这一轮被列车选中的玩家，刚才虫子虽然受到血腥味吸引，攻击了他，但没多久就将他吐了出来。人是死了，但当时身上没有沾任何腐蚀液，反倒浑身泛紫，像是被毒死的，掉出来之后才开始被地上的腐蚀液腐蚀。”
　　夏景垂眸，踩了踩地面：“所以我推测，只有被选中的玩家，才能促使虫子分泌腐蚀液，正常完成营养传输的过程——这一轮起到作用的，是安如明。”
　　夏景的话音落地，列车的自愈已经完成了。
　　所有属于列车本身的脏污全部消失不见。
　　第二车厢内的管道就如同最初时那样弯曲虬结，光滑锃亮。
　　然而此时带着真相再去看待这幅画面，沙宇和黎棉只感到不寒而栗。
　　他们确认完情况，立刻离开了第二车厢。
　　宋仰转过身，也想离开，可抬起脚时，他顿了顿。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
　　火车完成自愈后，腐蚀液、虫子尸体、管道碎片，还有腐蚀液侵蚀它们过后形成的残渣，理应已经全部消失。
　　这辆列车内遗留下来的，应该只有玩家的尸体。
　　而此时此刻，他的脚下还踩着一些红紫相间的肉泥状物体，其中隐约可见叶翔的衣服碎片。
　　显然，这就是叶翔的尸体，他被巨虫抛弃在了这里。
　　然而宋仰的心中，其实始终留有一个疑问。
　　他抬起头，趁现在周围没人，对着同样正打算离开这里的夏景的背影平静问道：“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夏景脚步一停。
　　他没有回身，只偏了偏头，轻笑道：“你是指什么？”
　　明知故问。
　　宋仰直截了当道：“那些腐蚀液，真的一滴都没有溅到你的身上吗？”
　　宋仰从驾驶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短短十几分钟过去，青年不仅没有保护好自己远离腐蚀液，甚至还被腐蚀液搞成了乞丐般破破烂烂的样子，当时他是真的觉得脑壳很疼。
　　但宋仰也不傻。
　　衣服都被腐蚀成了这样，那些液体却一丁点都没能碰到这个青年的皮肤，这真的有可能吗？
　　宋仰并不是希望夏景受伤，而是觉得有些不太合理。
　　这种不合理，就跟这个青年其他的古怪之处一样。
　　宋仰承认，他对这个奇奇怪怪的青年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照顾心态，这种心态也许来源于他和这个青年思维共振时，大脑产生的愉悦感，还有和对方互相暗暗试探时，心中产生的那份兴奋。
　　多巴胺是种神奇的物质。
　　宋仰确实挺喜欢和夏景携手玩游戏，也享受和他交流。
　　至于他对夏景的关心，那就纯属他在关注对方之后，产生的做人的本能了。
　　——但这种心态，并不影响他对这个家伙身份的怀疑，对这个家伙身上所有古怪之处的怀疑。
　　他还并没有把夏景当做贾清那样的朋友。
　　他对这个青年还保留着一份探究。
　　宋仰盯着夏景问道：“你完全没料到叶翔会报复你吗？”
　　夏景终于回头，看向他。
　　第三轮灾难发生时，夏景对王止做的小动作，宋仰都有注意到。
　　在事态可控的范围内，宋仰从不打算干涉其他任何人的行动，但这个青年是个冷静的疯子，为了玩游戏会做出许多疯狂的举动，这一点宋仰已经完全体会到了。
　　而第二车厢内发生的这一切，这个家伙真的完全没料到吗？
　　他一丁点都没有刻意引导吗？
　　昏暗的车厢内，两人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地上残余的尸体肉渣还在持续散发着恶臭。
　　曲折的管道环绕在两人之间。
　　管道内的轻微簌簌声召显着那些复活的巨虫怪物还未完全从刚才的惊险中平息下来。
　　在静默中，夏景看了宋仰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说道：“宋仰，和你玩游戏真的很有趣。”
　　宋仰一怔。
　　“但你玩了这么多游戏，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吧，”青年笑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副本永远不会主动告诉你答案，因为这样太没意思了。”
　　宋仰反应很快：“但你不是副本。”
　　“谁知道呢？”夏景反问。
　　“探索地图，寻找线索，得到答案，打倒怪物……然后，通关，”夏景挑唇道，“我一直在对自己做着与通关副本无异的事情。”
　　“我也欢迎你加入到这场游戏中来。”
　　宋仰愕然。
　　青年说完这番话，便离开了这截车厢。
　　宋仰猝不及防，顿了顿，才跟着走出去。
　　他看着青年走向其余几人，眸色逐渐变深。
　　他本想等到这个副本结束后，再找机会跟这个家伙好好“算账”，可这么一通谈话下来，宋仰感觉到，这件事应该是没法顺利进行了。
　　这个青年简直就像泥鳅一样滑不溜丢。
　　把他当做一个副本游戏一样，去探索、去通关？
　　宋仰来回品着夏景这番话，眯了眯眼。
　　良久，他笑了声。
　　得。
　　他又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了。
　　不过听起来也挺有意思。
　　宋仰缓缓吐出一口气。
　　反正探究这个诡谲世界也是探究……多探究一个人，又能如何呢？
　　这家伙，看起来也并不抗拒他的靠近就对了。
　　宋仰双手插进了裤兜里，走了过去。
　　……
　　列车一刻不停往前奔驰。
　　按照之前的经验，这一轮他们的休息时间将总共只有十五分钟，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五分钟时间。
　　费笙箫咽了咽口水，一边紧张地觑着周围，一边问道：“所以……如果我们现在在怪物的内部……那我们要怎么杀了它呢？”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怕“怪物”听见他们的计划。
　　杨乐柳也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全都需要爬出到火车外面，再毁掉这列火车？”
　　宋仰开口道：“不行，这个副本有读档重来的机制。”
　　几人一愣，黎棉蹙眉问道：“等等，这个机制难道不是针对我们玩家的吗？”
　　玩家全员死亡后再读档重来，这是为了保护玩家而形成的机制，列车本身不在其中吧？
　　他们全部爬出火车外面，再毁了火车，理应就能通关副本了不是吗？
　　宋仰摇了摇头，说道：“之前的信息不够充分，我觉得我们应该误判了这个机制的本质。”
　　“这列列车每次不论是受到我们内部的破坏，还是受到外部的冲击，最终都能完成自愈，现在，就连列车长和巨虫也都已经复活——”
　　一行人转头，悄悄向驾驶室看去。
　　通过那面小小的窗户，隐约可见列车长那头摇晃的金发。
　　宋仰收回目光：“——我觉得这其实已经是副本给出了信号。”
　　“
　　读档重来机制，确实让副本难度降到了三星，但这项机制很可能本质上是为了保护列车这个主怪而诞生的。”
　　“我们玩家只是作为列车的‘内容物’，顺带被复活了而已。”
　　“也就是说，”宋仰顿了顿，道，“就算毁掉列车，我们也杀不死列车怪物。”
　　其余几人面露愕然。
　　沙宇不敢置信道：“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杀了这个东西？！”
　　费笙箫瞪圆了眼睛：“读档重来的机会大概有十次，难道我们要杀它十遍？！”
　　夏景提醒道：“如果单纯的‘砍杀’杀不死火车怪物，那么这也就代表这不是这个副本真正的通关方式，到时候十次机会用完，我们等来的很可能并不是通关，而是副本的关闭。”
　　宋仰点了点头。
　　副本关闭，也就意味着通关失败。
　　一听这话，几人面色大变。
　　他们万万没想到都到这程度了，他们竟然连要怎么杀死怪物都毫无头绪！
　　“我觉得我们得重新思考这个副本的游戏模式，”宋仰忽然对沙宇道，“你还记得火车上方一直跟随着我们的那个数字吗？”


第29章 死亡鸣响（十）
　　宋仰这条信息引起了夏景的兴趣：“数字？”
　　沙宇想起这件事，连忙点点头，对满脸疑惑的几个人解释道：“咱们火车的上空有一个很大的金色立体数字，一直在跟随我们往前跑，我记得是378。”
　　夏景听了这话，往窗边探了探头。
　　就如他之前观察到的那样，火车之外，视野上方的边缘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金色立体数字——原来金色光芒来源于这个东西。
　　夏景可以非常确定，这层光晕在最开始发车时是没有的，而他第一次观测到，则是在马裘死后。
　　所以那个立体数字也是那会儿才出现的？还是更早之前？
　　夏景屈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下更早一点的话，有可能会是在哪个时机。
　　想来想去，大概也就是……
　　程嘉裕死后。
　　夏景的眼睫微动。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在他们通过第一关之后，立体数字才出现在了火车上空。
　　黎棉惊诧道：“378？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时候，夏景和宋仰同时站了起来，引起了大家的注目。
　　两人彼此也对视了一眼。
　　他们刚发生过一场非常微妙的谈话，结果默契还是一如往常。
　　夏景扬唇往第二车厢的方向走去，宋仰也笑了声，而后敛容对其他人说道：“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和他去外面再看一眼现在还是不是那个数字，你们去敲一下驾驶室的门，看看这次列车长给的条件是什么。”
　　黎棉他们连忙点了点头。
　　时间紧张，两拨人立刻分头行动。
　　宋仰来到最后的开放式平台时，夏景已经顺着爬梯攀爬到了上头，正在仰头看。
　　风吹鼓着青年残破的衣服，青年的背影修长纤细地像一枝柳。
　　宋仰顶着风喊道：“现在是多少？”
　　夏景回头，爬了下来道：“548。”
　　“548？”宋仰琢磨片刻，沉声道，“比之前多了170，如果是以这种幅度增长的话，那378这个数字之前可能已经涨过两轮。”
　　直至548，这个立体数字大概率总共涨过三轮。
　　两人快速往车厢内走回去，夏景有条不紊地分析：“我们本身已经经过四轮游戏，只是有一轮是全员死亡，读档重来，如果这轮不算的话，那代表只有真正‘通关’，这个数字才会增长。”
　　有一个念头正在越来越清晰。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这个副本还真会设计。”
　　两人回到第一车厢后，发现这边五个人气氛有些僵硬。
　　费笙箫脸色煞白，王止又在哭，一边哭一边摇头往角落里躲：“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的！”
　　宋仰和夏景脚步一顿。
　　宋仰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黎棉的脸色也很难看：“列车长这次给的条件完全变了。”
　　宋仰和夏景立刻往驾驶室小窗玻璃那儿看去，只见贴在玻璃窗上的白纸上，这次写着：
　　“只有符合如下条件的乘客，方可推开驾驶室的门，进入驾驶室：
　　1、不限性别；
　　2、脸上有痣。”
　　宋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来才想起来他身上几乎不长痣，脸上就更别说了。
　　至于夏景……
　　宋仰扭头看了眼，一看到夏景那失望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真实面孔上也是一颗痣都无。
　　这样一来，在场的人当中，确实只有费笙箫和王止符合这两个条件。
　　费笙箫的痣长在了右眼眼角，是颗很漂亮的泪痣。
　　而王止的脸上痣就多了，脸颊上，下巴上都有。
　　时间还剩下三分钟，大家都焦急了起来，这次他们要怎么做？
　　王止哭着乞求道：“不然我们还是先走一次读档重来路线吧，好不好？”
　　费笙箫也害怕，在看到那张白纸的时候，她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她不想进驾驶室，不想面对那个列车长。
　　宋仰和沙宇能杀那个怪物，不代表她也有能力杀，她进驾驶室，很可能只是单纯的送死。
　　但是……一直读档重来是解决不了这个副本的啊！
　　想到这一点，费笙箫就咬咬牙，鼓起了勇气。
　　她抬起头，努力镇定地问：“你们、你们那边呢，情况怎么样？”
　　黎棉看了她一眼，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也看向宋仰和夏景两人，道：“那个数字有任何变化吗？”
　　宋仰郑重点了下头，说道：“我们有一个猜测。”
　　假设一切真的如他和夏景猜测的那样——
　　程嘉裕死亡时，金色立体数字正式出现。
　　往后每真正通过一轮灾难，金色立体数字便上涨一回。
　　宋仰问：“你们觉得这种模式像是什么？”
　　几个人锁眉思索一番，费笙箫最先惊叫出来：“这是……奖励积分？！”
　　其余人睁大了眼睛。
　　宋仰点头：“没错。”
　　这很像是那种模式简单的小手游里会有的奖励积分。
　　再结合“读档重来”这个游戏机制来看——
　　宋仰缓缓说道：“我们身处在怪物的身体内部，而这个怪物本身，很可能正在玩游戏。”
　　这句话一出，其余人都震惊了。
　　沙宇捂住了脑袋：“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玩副本游戏，而游戏里的怪物也正在玩游戏？我们在游戏里的游戏当中？！”
　　嵌套式副本其实在整个笑脸城当中不算是特别少见。
　　宋仰和夏景一起参与的上一个副本《不要去想！》就是一个梦境嵌套式副本。
　　只是玩家身处在嵌套式副本当中时，往往很难快速意识到这一点。
　　再者，每个副本的嵌套方式是不同的，表现形式也不一，这都是需要玩家一点点摸索才能搞清楚的东西。
　　仔细想想，在这个副本里头，“读档重来”机制已经是一种喻示，只是他们一直觉得副本是个游戏，游戏中出现各种各样的机制都很正常，才会陷入到太过理所当然的思维当中去。
　　宋仰把这番话说明白后，几个人在震惊之中迅速消化了这条信息。
　　“但是，如果怪物在玩游戏……那，难道我们是在游戏机里头？！”沙宇错愕道，“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黎棉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对，按照常理推论，游戏机里的人物怎么样都不可能离开游戏机，去到‘三次元’里的。”
　　沙宇：“那——”
　　“全息游戏。”
　　夏景嘴中吐出了四个字，让其余几人再次陷入到了呆滞当中。
　　夏景缓缓说道：“如果怪物玩的是全息游戏，它将现实中的我们和它一起带进了游戏当中，那么只要退出游戏，我们就能杀了它。”
　　分析到这个地步，几个人已经彻底目瞪口呆。
　　费笙箫懵逼道：“但、但是我们要怎么才能退出全息游戏？”
　　全息游戏这种东西，对他们这些时代的人而言，目前也不过是幻想中的产物，他们并没有真的玩过全息网游啊！
　　黎棉连忙问：“驾驶室操控板上有退出键吗？”
　　沙宇摇头：“没有，你们刚才进驾驶室应该也看到了，那操控板上只有很简答的几个按键，没有什么和游戏有关的。我和宋仰在杀那个怪物的时候甚至还抽空按过，想看看能不能让火车停下来，结果根本没用！我们怀疑这个操控板不过是副本随意设置在那的，摆个样子而已！”
　　杨乐柳绞尽脑汁问：“那会不会‘退出’这个选项在火车外面？就是假设我们在玩全息游戏，那操控面板应该在我们的视野当中吧，现在列车怪物在玩游戏，那操控面板应该在它的视野前方才对！”
　　沙宇纠结地摇头，再次否定了：“我和宋仰刚才爬出去时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这要怎么办？
　　宋仰这时候认真问：“你们平时都看网络吗？”
　　费笙箫呆滞地点点头。
　　黎棉、沙宇和杨乐柳都懵逼摇头。
　　王止还躲在角落里，也惊恐地摇了摇头。
　　宋仰再看向夏景。
　　夏景无辜地朝他眨眼。
　　他要是能看网络，还会整天那么无聊吗？
　　宋仰：“……”
　　宋仰看向费笙箫，语气诡异道：“那按你的网文经验，一般全息网游是怎么进入怎么退出的？”
　　费笙箫惊呆了：“不是吧？！”
　　宋仰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我想这应该是唯一的办法。”
　　“其实关于笑脸城的来源，你们要是上过论坛应该也知道，有很多人讨论过。大家的猜测各种各样，但有一个猜测，很多人都认同，”宋仰一字一句道，“那就是，这个地方是人为建造起来的。”
　　这些玩家做出此种猜测的依据并不多，最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觉得笑脸城是在有意地挑选玩家。
　　这种挑选可能并不是非常精细，但它的确显现出了一种趋势，那就是笑脸城更偏好拥有异能的玩家。
　　而偏好这种东西，正是人为的痕迹。
　　夏景眸色微动。
　　他身旁，宋仰说道：“假设这些副本全都是人为建造起来的，那么在建造出我们现在这个副本的时候，你们觉得‘他’能用以想象的依据是什么？”
　　费笙箫脱口而出：“漫画影视剧啊！”
　　黎棉迟疑道：“但如果这个人，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呢？能建造出笑脸城这种特殊空间，说不定那是一个未来人？”
　　更甚者，说不定那是一群拥有更高文明的外星人呢？
　　宋仰问：“你们玩过这么多次副本，有感受到任何超出我们这个时代的元素吗？”
　　大家一愣。
　　诚然，笑脸城的副本非常恐怖诡谲，很多设定都超出想象。
　　但这种超出想象，并不是认知水平上的超出想象。
　　打个比方说，就算今天他们进了一个副本，副本里头有一架能在宇宙中航行的飞行器，但那架飞行器也必定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飞行器，并不会真的完全超出他们的认知。
　　都说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但人的想象力，大多数时候也建立于他们过往所接触过的信息。
　　人没有办法想象出，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东西。
　　这看起来是一句废话，但也是一条基准。
　　同时，这也代表——
　　“如果建造笑脸城的，真的是一群未来人，或者外星人，那么‘他们’为了让我们拥有通关副本的可能性，必定也要把副本的设定把控在我们能够想象到的范围内。”
　　宋仰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但也同时暗暗出了层冷汗。
　　笑脸城是由某个人或某群人建造而成——这个想法真的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轮的休息时间只剩一分多钟了，费笙箫也不再浪费时间，她迅速动起了脑子，说道：
　　“全息网游、全息网游……我看过的里，要么是用游戏仓，要么是用游戏头盔，怎么退出这点……这，具体有哪些退出方式我也一下子想不起来，我就记得有一本是，主角的意念在游戏里时，他能调出游戏主板，只要选择主板上的退出，就能退出游戏了！”
　　——但是主角的意念，在他们这个副本里头也就相当于列车怪物的意念！
　　他们要怎么进入列车怪物的意念啊？！
　　几个人快被这狗屁的副本设定搞疯了！
　　夏景慢慢道：“想要进入怪物的意念当中，那必须先和怪物融为一起吧。”
　　黎棉蹙眉：“这是什么意——”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瞳孔猛地紧缩。
　　夏景冷静地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噤声的话语。
　　“——成为怪物的养分，就能与怪物同身同心。”
　　车厢内顿时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下一秒，列车内的播报响了起来。
　　“叮咚！”
　　“接下来列车将穿越一片海洋，海洋浪大，请各位乘客坐稳哦。”


第30章 死亡鸣响（十一）
　　广袤的夜空下，列车冲出原野，驶入一片深黑色大海。
　　轨道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车厢内的众人亦开始感受到那一阵一阵的摇晃，像是坐海盗船一般。
　　这种状态下，人很容易发生晕眩，但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处——
　　他们直勾勾看着夏景，艰难理解着夏景所说的那句话。
　　片刻后，沙宇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道：“你、你的意思是……”
　　——他们要被列车长吞掉，被列车消化，才有可能找到退出游戏的通道……？
　　几个人倒吸一口冷气。
　　黎棉立刻唰一下站了起来，紧绷着脸道：“我不同意，这只是你的猜想而已，我们不可能仅仅为了你的猜想就去送死！”
　　费笙箫颤了颤，两眼发直地望着虚空处，整个人都呆住了。
　　王止退到了角落里，拒绝的意思也很明显。
　　“这、这太冒险了吧，这样的话岂不是我们必须得让一个伙伴进驾驶室，甚至不能让他反抗……”杨乐柳也慌张道。
　　夏景平静地说出了更残酷的事实：“一个也不一定够吧，毕竟也不见得一次就能成功。”
　　沙宇瞪大了眼睛：“这也太疯狂了，不行，这个办法绝对不行！”
　　杨乐柳也劝道：“有没有可能找到其他的办法？”
　　王止哭喊道：“我不进去，反正我不进去！”
　　宋仰看了眼时间。
　　列车内的播报过后，时间一刻不停往前走去，这一轮他们没多少时间了。
　　宋仰沉默片刻，做了决定：“这一轮先让火车灭亡读档吧，读档重来的话，人选会改变，如果我能进去的话就换我进去。”
　　如果可以，宋仰当然更倾向于硬闯，逼着列车长把他吞下去。
　　然而他和沙宇方才闯进驾驶室时，列车长虽然裂开了，但只一味攻击他们，丝毫没有要吞他们入腹的意图。
　　想必没有被列车选中的玩家还是不行，他们必须按着列车怪物的意愿来。
　　听了他这句话，其余几人却是愕然。
　　宋仰这话的意思是……他也认同这个办法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费笙箫两只手攥得紧紧的。
　　她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急促。
　　看了眼时间，她猛地站起来，咬牙说道：“我去！”
　　黎棉面色骤变：“笙箫！”
　　费笙箫的眼睛红了。
　　她不是一个多特殊的女孩，她害怕笑脸城的任何副本，怕死怕得不得了。
　　和她不同，黎棉就比她勇敢多了，她们两人在大学的时候认识，从那时候起，黎棉就总是挡在她的身前保护着她，被吸入笑脸城后也是如此。
　　以前，费笙箫总觉得一辈子被黎棉保护也没什么不好。
　　她喜欢看黎棉那坚毅的，令人充满安全感的背影，她觉得那样的黎棉飒极了，她就像崇拜偶像一样崇拜黎棉。
　　然而直至真正开始面临生死，费笙箫才像是被一巴掌抽醒了一样。
　　她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啊……她再这么依赖黎棉下去，总有一天会把黎棉拖累死！
　　她不要这样！
　　她拒绝了黎棉想要带她过所有副本的要求，开始尝试着自己闯。
　　没本事闯高星副本，那就多闯几次一星副本，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她就要活着爬回到黎棉面前，告诉她，没事的，她可以，
　　不要再担心她了。
　　这次其实是她第一次闯三星副本。
　　黎棉终究是不放心她的，费笙箫也觉得自己第一次闯三星不能太莽，就跟着来了。
　　她没想到，第一次闯三星，就面临了这样的情况。
　　但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有时候人的运气就是不够好，不是吗？
　　此时此刻，她知道黎棉不见得是真的不认同那个叫冬景的青年的说法，只是因为这一轮被选中的人里头有她，黎棉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但费笙箫已经决定要在笑脸城里勇敢面对自己该面对的一切，那么这一次亦是如此！
　　黎棉攥住她的手，厉声道：“不行，你不能去，就算这个办法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你知道进去后要怎么做吗？！”
　　费笙箫说道：“被列车长吞下之后，就看我什么时候能够进入列车的意识，趁着没死前找到线索，如果能调出游戏面板就调出来，点退出游戏键！”
　　费笙箫这一通思路清晰的话让黎棉哑然。
　　费笙箫红着眼睛笑了笑，她说道：“棉棉，我不能一直被你保护着呀……换句话说，这一轮我躲过去了，下一轮列车长重新选人，如果选中了你，你觉得我就能心安理得看着你去冒险吗？”
　　“我们都没法心安理得——说得明白点，换成其他任何人代替我们去送死，我们都会良心不安。”
　　车厢内陷入了寂静。
　　沙宇和杨乐柳都红了眼。
　　费笙箫的神情坚定下来：“所以你别拦着我了，就当是为了快点让大家离开这个副本，我也不能浪费这一次机会。”
　　黎棉的情绪有点失控：“但是你会死，你死了之后我……我要怎么办？！”
　　费笙箫的眼泪快要漫出来了，她试图欺骗黎棉：“其实我也不一定会死吧，宋仰不是说了，马裘可能是被整个吞下去的，他刚被塞进管道的时候还活着……”
　　费笙箫是觉得，为了掌控住列车的意识，她估计是得被彻底消化掉才行的。
　　她这么对黎棉说，只是为了给她一个缓慢接受她的死亡的过程。
　　却没想到夏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们一会儿，垂眸想了想，开口道：“其实不用到这一步。”
　　“我们本就不需要一次性成功，能利用好剩余九次的复活机会，一点一点把信息拼凑起来即可。这也代表进去的人不用在里头呆太长时间。”
　　“蛔虫吞下安如明之后没一会儿就被砍死了，但是列车依旧成功通过了上一轮灾难，这足以证明它们是在第一时间就开始了消化猎物的过程，”夏景顿了顿，慢慢道，“作为和蛔虫一样的列车一部分，我们可以考虑列车长本身也有着一样的消化功能。”
　　“也就是说，也许当列车长将人吞下，将猎物‘吞咽’至他的身体构建而成的肉质管道时，他就已经开始消化猎物，将营养传递给了列车。”
　　顺着夏景的话，大家想到——对了，列车长的双腿往下，也是两条管道啊！
　　夏景嗓音温柔：“这样一来，我们甚至不用等到费笙箫被塞进方型管道之后。”
　　黎棉和费笙箫怔楞在了原地。
　　夏景瞥了眼广告屏上的时间，道：“只要在灾难过去前，把车头毁了，强制让列车读档重来就可以。”
　　所有人顿时精神一振。
　　沙宇激动道：“对！只要能读档重来，小费甚至可以毫发无损！”
　　费笙箫的眼睛中又燃起了希望。
　　黎棉抿唇，虽然依旧沉着脸，但脸上流露出松动的迟疑。
　　宋仰认同夏景的推测，他说道：“没错，读档重来是针对火车本身的，不管是灾难还是其他外力，只要火车死了，它就会复活。如果把它当做一个活物看待的话，最简单的杀死它的方法就是——”
　　斩首！
　　直接将驾驶室与列车车厢斩断！
　　这么一来，费笙箫就更加坚定了，黎棉动了动唇，似乎还是想劝阻，费笙箫立刻对她一顿劝，直到把她堵得没话说。
　　黎棉其实不是一个多么会说话的人。
　　费笙箫知道这一点，也利用了这一点。
　　她觉得自己多少是有些狡猾的，但她的信念从未这么坚定过。
　　她抱了抱黎棉，小声道：“棉棉，我再也不希望总是让你来保护我了，我希望我也能保护你。所以……就让我去吧，好不好？”
　　黎棉所有的话，都因此而哽在了嗓子里。
　　大家统一想法之后，就快速投入到了行动当中。
　　时间所剩不多了！
　　杨乐柳喊道：“我已经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了，这一次灾难很可能是海啸！”
　　一行人迅速来到了驾驶室门前。
　　费笙箫不断做着深呼吸。
　　虽然宋仰和夏景都这么说了，但毕竟不是百分百能保证一定不会出事，这依旧是一项非常危险的行动。
　　宋仰提醒她道：“实在害怕的话，就等下一轮换我们进。这个计划不是必死，你不用对我们抱有罪恶感。”
　　黎棉紧紧攥着费笙箫的手。
　　杨乐柳一直关注着外头，她喊道：“星星出现了，是三颗！”
　　三颗！
　　众人一惊。
　　习惯了全灭数字，这次星星只升起三颗，竟让他们反应不及。
　　这游戏玩到现在，大家差不多也明白规律了。
　　读档重来机制是按火车的死活来决定启动与否的，然而在不人为插手的情况下，火车的存亡确实也与玩家绑定在了一起。
　　在自然灾难中，玩家全灭，列车必定全毁。
　　玩家若还能活几个，那就和第一轮游戏一样，列车最多只是破个大半，不至于彻底“死亡”。
　　这亦代表，如果这一轮副本决定只杀死三个玩家，那么他们就算静待灾难来临，也没法等来读档重来机制了！
　　不论如何，只能由他们手动摧毁列车头！
　　费笙箫按住黎棉的手，哑声道：“我进去了，棉棉！”
　　语罢，她扯开黎棉的手，不等黎棉反应，毅然决然推开了驾驶室的门，瞬间被吸了进去！
　　驾驶室大门重新关上，里头传来了费笙箫的惊呼声！
　　紧接着那面小窗玻璃内部贴上了红中泛白，布满颗粒感的色块——那是列车长这个怪物身体里的舌头！
　　黎棉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红了眼睛拔出了剑，吼道：“都后退！”
　　大家齐齐退到车厢内部，黎棉独自一人站在了车厢与驾驶室的交界线上。
　　她双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利剑，想也不想就狠狠挥动手臂打算砍下去！
　　然而动手的瞬间，她又回忆起了费笙箫那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长剑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她不能浪费笙箫冒险换来的这一次机会，要尽量给笙箫寻找线索的时间……
　　黎棉闭了闭眼，拼命深呼吸，咬牙切齿地问：“浪打过来了吗？！”
　　宋仰刚才看到黎棉马上就打算动手，本想及时制止她，所幸，黎棉自己停了下来。
　　宋仰看了眼外头，皱眉道：“再等一等！”
　　这一刻，所有人都心跳飞快！
　　列车外，海面骤然变得波涛汹涌，列车就像是一片叶子，随着海浪高高起伏，仿佛随时都能被倾覆！
　　列车开始歪斜——
　　宋仰他们齐齐抓住了椅背，以保证自己不会往车厢另一头滑去！
　　黎棉单脚抵住了左边的座椅，纹丝不动守在那儿，死死盯着驾驶室大门，就像是一头恨不得冲上去撕扯猎物的狼！
　　王止大叫着摔到了车厢另一侧，又随着列车的反向倾斜重新摔了回去，就像一块抹布一样来来回回！
　　杨乐柳颤抖道：“最大的浪头要来了！”
　　众人往窗外看去，一道滔天巨浪气势汹汹朝他们拍打了过来，这道浪高到几乎遮天蔽月，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感到了窒息！
　　也是这一刻，他们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回头一看，愕然发现方形管道的口子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鼓起！
　　——这一次，列车长竟提前将猎物塞进了管道当中！
　　宋仰和夏景飞快回头，往驾驶室看去，只见小窗玻璃内，金发列车长正对他们意味深长地微笑。
　　宋仰吼道：“黎棉，砍！”
　　黎棉双眼通红，怒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回转身体，银光划过车厢顶部与底部，一招便砍出了裂缝！
　　剑气分袭向左右两边，将两边侧壁也全部打碎！
　　瞬息之间，列车车头与车厢分离，被巨浪一打，各自脱离了轨道，彻底被淹没在了深海之下！
　　……
　　……
　　火车“咔哒”“咔哒”在漆黑的原野上飞驰。
　　车厢内部一片脏污，天花板、地面、座椅上全都是黄白色的虫子浆液及碎片，安如明的上半截尸体躺在过道中，下半截尸体挂在了一个座椅椅背上。
　　杨乐柳和费笙箫缩在角落里，两人脸色煞白，两双眼睛通红，还有些发直。
　　王止在座椅之间只露出了个脑袋，他抱着头，瑟瑟发抖。
　　黎棉和夏景，一人站在车头，一人站在车厢尾……
　　这一刻的列车非常寂静。
　　但也是这一刻，这五个人纷纷一颤，眼神迅速变幻。
　　夏景目光清明后，转眸看向车窗外，又转身扫向驾驶室。
　　其余几人的目光从惊恐转变为茫然，从茫然中，眼神逐渐清醒。
　　杨乐柳和费笙箫连忙爬了起来。
　　她们对视一眼，激动道：“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与此同时，驾驶室的大门被猛地打开，宋仰和沙宇满身血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们身后的驾驶室中，列车长趴在操控台上，整个人裂成了两半！
　　——他们齐齐回到这一关的开始了！
　　黎棉扔下剑，冲过去抱住了费笙箫。
　　——在看到费笙箫从管道里出来的那一刻，她差点以为来不及了！
　　她以为自己做错了，她不该等，而这个错误的决定将会让她一辈子失去最好的朋友。
　　费笙箫也被吓得不行，她的眼泪涌了上来，嘴上却还在安慰着黎棉：“没事没事，我还活着，棉棉别怕！”
　　时间紧张，宋仰马上问道：“怎么样，刚才你进去之后有得到任何线索吗？”
　　众人齐齐聚拢过来，费笙箫擦掉眼泪，连连点头。
　　她激动地手舞足蹈在那比划：“我感觉，我刚才好像有一瞬间真的进入火车的意识中了。”
　　“就在被吞下去之后没多久，我听到了一些声音，那些声音好像跟我们不在一个次元里，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发音方式很奇怪，像是另外一种语言！”


第31章 死亡鸣响（十二）
　　那短暂的几分钟经历非常恐怖，但也正因为足够惊吓，费笙箫将整个过程都记得清清楚楚。
　　被列车长吞下去后，她其实一瞬间就失去意识了。
　　这种强势的攻击，也难怪马裘带着防护道具进去也不行。
　　她以为他们的推测是错误的，计划可能要失败，她的意识进入到了一片混沌中，自己也许会彻彻底底死掉。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骤然发现，那片混沌并非完全静止。
　　它在流动，流向她。
　　而她亦在流向它。
　　也在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浑身上下被腐蚀的剧烈痛楚，同时在意识中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像是另一种生物在交谈……
　　费笙箫的眼睛亮晶晶的。
　　刚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情，她的精神却非常亢奋：“我觉得，那应该是火车怪在用它们的语言聊天！它们确实跟我们不在同一个次元里，我们的推测应该都是正确的！”
　　几个人随着费笙箫的话，真是一颗心提起又落下，反复几次后，他们松了口气，握紧拳头，眼神坚定了下来——既然他们的路线是正确的，那就只能坚定不移往前走了！
　　沙宇又连忙问：“那操控面板什么的，有找到吗？”
　　费笙箫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可能是因为时间太短了，我甚至没来得及想起这件事……”
　　宋仰道：“她是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没办法立刻清醒也正常。”
　　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人必须在管道中停留更多的时间，才有机会获取到更多的线索。
　　可列车长越来越狡诈，运输猎物的速度越来越快，难保下一个人多停留一刻，会否就……
　　宋仰沉声道：“先去敲门吧，既然要按这个计划来，那接下来我们就不用再等灾难临近了，先让列车长把这次的条件给出来再说。”
　　几人定了定心。
　　没错，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进入驾驶室，再毁掉火车头，他们不用再被动等待灾难的到来了！
　　他们正要往驾驶室移动，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的夏景突然轻声道：“进度条发生变化了。”
　　大家愣了下。
　　他们以为夏景说的是进度条又一次前进了，这也正常，消耗一次读档重来的机会，进度条自然会前进一点。
　　可当他们顺着夏景的目光看向广告屏顶端正中央那个进度条，他们才愕然发现——
　　这一次，进度条竟然一口气前进了大半，转眼就只剩下了大概三分之一！
　　进度条左端，原本吐舌头卖萌的q版小人不知何时变成了非常生气，怒发冲冠的模样。
　　进度条底下的提示语也变成了：“身为粮食，怎么能主动攻击主人呢？不能再干这样的事情了哦！”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震惊不已。
　　沙宇错愕道：“这算什么意思？！”
　　黎棉皱眉：“我们主动攻击火车激怒了它？”
　　夏景则若有所思。
　　看来，十次的读档机会也只是留给灾难性毁灭的情况下使用的。
　　人为强制杀死火车，火车会立刻给予反击。
　　不过，三星副本……这样的发展似乎也不是猜不到。
　　若是真留给他们整整十次尝试的机会，那这个副本反而显得“宽容”到不可思议。
　　杨乐柳慌张道：“它警告我们不要再干这样的事情，那如果我们又强制摧毁了火车，会发生什么？”
　　宋仰吐出一口气：“恐怕就是再吞一次进度条。”
　　费笙箫瞪圆了眼睛：“等等，那这样一来我们还能有几次机会啊？！”
　　在一片慌乱之中，夏景前进一步，审视这进度条片刻，给出了他推测的答案：“最坏的结果……还剩两次机会吧。”
　　两次？！
　　所有人僵住。
　　两次机会也太少了！
　　宋仰沉住气，说道：“就当还剩两次机会吧，我们更加要抓紧时间了。”
　　语罢，他走向驾驶室。
　　其他人连忙跟上。
　　宋仰敲响了驾驶室的门，“笃笃”两声。
　　所有人都紧盯着驾驶室内列车长的动作，当他把白纸啪一下按到小窗户上时，他们赶紧定睛看去。
　　“只有符合如下条件的乘客，方可推开驾驶室的门，进入驾驶室：
　　1、不限性别；
　　2、一米七以下。”
　　宋仰狠狠皱了皱眉，他又一次没符合条件。
　　夏景眯了眯眼，面无表情扫了眼金发碧眼的列车长，得到了后者抛来的一个媚眼。
　　黎棉、费笙箫两个女孩子都很高，沙宇作为男性来说有些矮，但也确实一米七出了头。
　　因此符合条件的，只剩下了……
　　又一次被选中的杨乐柳和王止。
　　王止崩溃地直接逃到了这截车厢的尾巴上，背贴着门哭喊道：“为什么又是我？！我不进去！我不行的，你们不要找我！”
　　几个人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无话可说，直接就收回了目光。
　　杨乐柳咬咬牙道：“我进去！”
　　沙宇的脸色很僵。
　　他红着眼睛抓了把头发，反应不如上一次激烈，却也依旧难以接受。
　　——为什么他们这些想进去的，反而次次都选不中！
　　他怒吼一声，蹲下身，双手颓然撑住了脑袋。
　　杨乐柳心情复杂地拥抱了他一下，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们不能再浪费机会了，这一次，就让我一直呆在里头吧。”
　　沙宇猛地抬头吼道：“乐柳！”
　　杨乐柳哑声道：“我们现在离灾难发生还有足够的时间，只要在通过灾难前把火车毁了，我就能跟着你们一起重生了，不是吗？那在这之前，都是我可以利用的时间。”
　　话是这么说没错，然而按照费笙箫的经历，被塞进管道中的人，是会中途醒过来的。
　　那个人会感受到被腐蚀的痛楚，这种缓慢的死亡，比前两次在灾难中毙命要折磨得多，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
　　“有什么比真的死了还要可怕呢，”杨乐柳红着眼睛笑道，“如果这次我不这么做，那我们就只剩下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就一定能成功了吗？”
　　甚至试想一个更坏的情况，如果下一次列车长列出的条件，只有王止单独一人符合。
　　以他的懦弱程度，他必然会拒绝进入驾驶室，只因他承受不了缓慢步向死亡的过程。
　　可到时候，按照星星升起的颗数，他们当中必定还得死三个人！
　　而又有谁能保证，那三个人中不会有你我？
　　因此，为了大家，为了沙宇，也是为了她自己，杨乐柳这次必须尝试到极限。
　　沙宇彻底无话可说，他动了动唇，最终揪紧了自己的头发。
　　杨乐柳冷静下来，对宋仰道：“等会儿列车长把我塞进管道里之后，你们把管道劈开一半，不要怕伤到我，也不要把我救出来。就让我留在里面，如果那时候我神志还不清醒，你们就叫醒我，有任何情况，我们都可以实时交流！”
　　宋仰闭了闭眼，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郑重道：“杨姐，我们会尽量配合你。”
　　杨乐柳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
　　火车在原野上飞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行人做好了准备——砍火车头的工作依旧由黎棉来完成，只因她的剑是他们当中最具有攻击性的武器。
　　在沙宇双目通红的注视下，杨乐柳毫不犹豫地推开驾驶室的门，任由自己被吸了进去！
　　就和费笙箫一样，驾驶室外的人很快就没办法再看到里头的情况，那面小玻璃窗被列车长怪物的舌头给挡住了。
　　那贴在玻璃窗上的舌头的蠕动，召显着怪物有多么享受于这一顿美餐。
　　站在驾驶室外的几人空气凝结，沙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没几秒，“咚”一声，他们转头一看，方形管道的出口出现了巨大的鼓起！
　　“杨姐出来了！”费笙箫失声叫道。
　　宋仰立刻挥刀砍向方形管道的底面——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方形管道顿时裂开了一半，而被腐蚀液包裹浸润的杨乐柳挂了下来！
　　费笙箫捂住了嘴，眼泪迅速盈满眼眶。
　　沙宇赤红着双眼冲上前去，哑声喊道：“乐柳！乐柳！”
　　杨乐柳的身体被折叠成了非常不自然的形状，就像是被人扔进垃圾桶前随意捏成一团的纸巾。
　　她浑身湿漉漉的，脸部已经被腐蚀了大半，左侧脸颊露出了森森白骨，眼眸半睁，仿佛完全没意识。
　　沙宇伸手想去触碰他，却被宋仰立刻拽了回来——那全都是腐蚀液。
　　沙宇怒吼挣扎了起来，像一只困兽，宋仰只能更用力地按住他：“冷静下来！”
　　夏景上前一步，仰着头，冷静地呼唤道：“杨姐，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蜷缩在管道中的杨乐柳一动不动。
　　管道右侧传来了什么动静，夏景头也不回地从空间袋取出砍刀砍断了那一截管道，管道里头飞出来半截手臂，吓得费笙箫尖叫后退一步！
　　——那是列车长的手臂，这一次他没能得逞，不禁愤怒地贴到了驾驶室门边，通过那面玻璃窗恶狠狠地瞪着夏景的后脑勺，夏景却连个眼神都没给。
　　而夏景这一砍，管道的一端砸了下来，腐蚀液从断裂面飞溅而出。
　　杨乐柳的身体顺势往下滑了滑。
　　她的眼皮微颤。
　　夏景低下头，俯视而去，又一次呼唤道：“杨姐，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青年的嗓音温柔轻缓，像是能拂进任何一场美梦。
　　管道中，杨乐柳还在缓慢地呼吸。
　　忽然之间，她的脖子伸了伸，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夏景眼睫下垂，目光落在了她那被腐蚀得喉管裸露的脖颈上。
　　夏景轻声道：“好的，我知道了，那就听我说。”
　　“杨姐，我们现在在三星副本《死亡鸣响》当中，游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关头。我们的目标是退出怪物正在玩的全息游戏，方法是让玩家融入到怪物的意识当中，找到全息游戏的操控面板，点击退出。”
　　“这轮被选中的人是你，而你的意识，现在应该已经与怪物相融了。”
　　“你有寻找到那个面板吗？”
　　腐蚀液一刻不停地吞噬着杨乐柳的皮肤、肌肉、骨骼，正试图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融成泥浆。
　　杨乐柳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回应夏景。
　　夏景的身后，沙宇被宋仰按住，气喘吁吁，额头上青筋凸显。
　　费笙箫捂着嘴巴，哭得脸颊上满是泪痕。
　　黎棉沉默地守在车厢与驾驶室的连接处。
　　王止缩在这截车厢的最后，一声不吭。
　　一时之间，整列列车陷入到了寂静当中，所有人都在屏息，于痛苦和紧张中，等待着那一刻——
　　忽然之间，所有人的脚下，列车与轨道之间发出了一阵闷闷的“咔咔”声响。
　　——列车竟然停住了！
　　惯性让几个人猛地往前倒去！
　　夏景向侧旁跨出一步，站稳身体，立刻抬头扫视四周。
　　他们停在了原野中央，静止不动了！
　　费笙箫扶住身旁的座椅，震惊道：“火车停下来了？杨姐、杨姐这是成功了？！”
　　黎棉低声道：“不，我们还没有退出游戏。”
　　费笙箫一愣，所有人立刻再次齐齐看向杨乐柳，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
　　杨乐柳能找到彻底退出这个全息游戏的按钮吗？
　　她现在还在寻找吗？
　　管道中的杨乐柳，只持续地静默着，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一点一点被融化。
　　三分钟过后，一声刺破夜色的鸣响响起。
　　火车竟重新启动，“咔哒”“咔哒”往前行进起来。
　　夏景顿了顿，回过身，和宋仰对视了一眼。
　　宋仰沉默片刻，放开了沙宇。
　　几人愣愣地看向他们，宋仰对黎棉低声说道：“砍了吧。”
　　这一轮尝试，应该已经结束了。
　　黎棉闭了闭眼，狠狠挥刀。
　　*
　　重回到这一关的最开始。
　　宋仰和沙宇从驾驶室里出来后，沙宇第一时间冲向复活了的妻子，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而宋仰转身抬头，看向那个广告小屏幕。
　　小屏幕顶端的进度条已经快要走到末尾。
　　底下的小字提示着：“可恶的粮食，竟然敢背刺主人两回！再来一次，这游戏就别玩了！”
　　真被夏景说中了。
　　他们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次机会。
　　杨乐柳平复了下心情，含着泪开口就是一句：“刚才我成功把游戏操控面板给找出来了，就是火车停下的那个时候！”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杨乐柳却紧接着道：“但是我没办法点退出键，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快消失了！”
　　然而这个消息已经足够振奋人心。
　　宋仰和夏景的分析全都是对的，他们已经在一步步接近胜利！
　　宋仰再次带头走向驾驶室，敲响了门，几人急切地跟着过去。
　　当列车长低头开始写字，沙宇突然踹了一下门，吼道：“让我进去，你这个混蛋！”
　　黎棉也紧紧盯着驾驶室内那头金发，咬牙低声道：“让我进去。”
　　宋仰沉着脸，一动不动注视着列车长，显然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他们没有更多的机会了，这一次必须成功。
　　在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绷到了极致的时候，每个人几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费笙箫忽然弱弱问了句：“对了，我刚才突然想到——如果我们能成功离开游戏，那最后一个被塞进管道里的人，还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几个人一愣，就连宋仰也怔了下。
　　他们都还没有余裕思考到这个问题。
　　黎棉下意识道：“只要他没死，那自然会跟我们一起离开游戏吧？”
　　可这句话一出口，黎棉也意识到了什么。
　　——只要他没死。
　　前提是，那个玩家能在断气之前成功调出游戏面板，点击退出。
　　然而事实是，杨乐柳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能进行到最后一步。
　　最后一个被选中的玩家，若是能够超越杨乐柳，那能在意识消失前完成整个任务，就已经是巨大的成功。
　　要对方活着挺到最后，这几乎是不可能……
　　当这个念头从所有人的脑袋里诞生，一道平静温和的嗓音唤醒了他们：“列车长给出条件了。”
　　几个人下意识回头一看。
　　“只有符合如下条件的乘客，方可推开驾驶室的门，进入驾驶室：
　　1、不限性别；
　　2、被禁锢住的人。”
　　众人一懵。
　　“被禁锢住的人”？
　　这是什么古古怪怪的条件？
　　他们当中哪有人被禁锢住了？
　　宋仰第一眼看到这个条件就知道与他无关。
　　他烦躁于想自己来动手解决困境却不得机会，同时也在审视着这一条与前几次风格截然不同的条件。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轻笑，心中浮现出一股预感，倏地转过头。
　　青年站在他的身旁，正直勾勾盯着驾驶室，像是盯住了自己的猎物。
　　他轻声道：“看来，终于轮到我了。”


第32章 死亡鸣响（十三）
　　之前每一轮选人，列车长给出的筛选条件全都非常明确，无外乎是外貌特征。
　　这一次却格外指向不明。
　　“被禁锢”，从表面去理解自然是被绳子捆住、被手铐铐住、被人摁住等等情况才能算吧。
　　剩余的这七个人里，明显没有任何人符合这个特征。
　　但若说是心灵上的被禁锢，这又太玄乎了，谁都可以认为自己是，谁都可以认为自己不是。
　　所以一听夏景这话，沙宇便迟疑道：“小冬，你确定这说的是你？”
　　夏景云淡风轻道：“试试能不能推开门不就知道了？”
　　话正说着，他向驾驶室伸出了手，动作之快把大家吓了一跳，亏得宋仰第一时间将他手腕扣住了，他们赶紧拍了拍胸口。
　　宋仰蹙眉看着夏景，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他知道，这一定与面前这个青年深藏着的秘密有关，而这个青年绝对不会轻易告诉他答案。
　　宋仰沉默片刻，问：“你知道进去后要怎么做吗？”
　　夏景则挑起眉梢，反问一句：“宋医生，你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他们彼此都知道，最后这一轮，他们两人之中有任何一个人能进去，成功完成任务的概率都能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九。
　　对于进去之后该怎么做，他们不言自明，因此宋仰这句话是废话，他想说的是别的。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也不跟夏景藏着掩着了，认真道：“刚才费笙箫说的确实是我们之前没考虑到的问题，你要做到活着点中退出按钮，才能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是的，我听到了，我会努力的。”夏景答得很温和。
　　宋仰的眉头又深深锁了起来：“你能做到吗？”
　　“不能做到又如何，难道我就不用进去了吗？”夏景扫了眼身后惴惴不安的几人，轻笑着慢慢道，“我要是不进去，这一轮必定会死三人，不是吗？”
　　宋仰再次陷入沉默。
　　没错。
　　他们没有选择。
　　他终于松开了夏景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列车不断向前飞驰。
　　夏景好脾气地问：“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宋仰顿了顿，道：“要活着跟我们离开。”
　　诚然这个青年身上有很多谜团，充满危险，又时常笑眯眯地挑衅他，宋仰有时候会被这家伙气得牙痒痒的，但他并不希望这个青年轻易死去。
　　夏景凝视他片刻，掀唇道：“我会尽力的。”
　　“对了，这一次不用劈开管道，直接让我留在里面就可以。”
　　“……好。”
　　“那我进去了。”
　　“……好。”
　　夏景回过头，纤长漂亮的一双手，按在了门上。
　　他身后的其余五人，全都高高提起了一颗心，期待、紧张、恐惧、担心在他们的面孔上交织。
　　有一点，是夏景耍了宋仰。
　　他并不关心自己进入驾驶室与否会否影响其他人的生死。
　　夏景从不为了别人做任何事，更不会为了别人牺牲。
　　他做任何事的目的，都单单只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刚才，他只是试着用人类惯用的话术，试探了下宋仰的反应，结果非常有趣。
　　他想，宋仰终究是个好人，但这个好人有一点与众不同。
　　他聪明，善良，勇敢，大胆，不会躲在别人身后让别人替他面对危险，但也不会因为危险就拦在别人面前，阻止别人做正确的事。
　　脑子清醒，思维果断。
　　和这种人相处，感觉真是太舒服了。
　　夏景觉得，要是可以的话，他希望以后能多和这家伙玩几场副本游戏，这样，他的日子也就不会太无聊了。
　　——他推开了驾驶室的门。
　　一股吸力将他狠狠拽了进去！
　　*
　　夏景进门前，列车长一反往常，趴在门边用蠢蠢欲动，充满恶意的眼神注视着他，显然是想报复上一轮夏景砍断了他的手。
　　要是被选中的人是宋仰或者沙宇，恐怕列车长这会儿已经兴奋到癫狂。
　　所有人都在担心夏景，怕他这次不会太顺利，万万没想到——
　　当夏景消失在门后，熟悉的列车长的舌头紧贴在了那小小的玻璃窗上，下一秒，门内却忽然传来一声哀嚎，怪物的舌头离开了窗户，反倒一股血迹喷洒了上来，吓了众人一跳！
　　几人快步上前，沙宇紧张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费笙箫脸色惨白：“冬景没事吧？”
　　宋仰的心也提了提起，结果往门内一看，他松了口气：“……不是。”
　　发出哀嚎的人竟然是列车长。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已然裂成了两半，而他的上半身，已经连带着舌头一起齐根断掉，整个消失不见。
　　夏景的脑袋已经快被列车长的“嗓子眼”吞没，大家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他高高伸出手，手中握着一把沾血的砍刀。
　　砍刀凭空消失，夏景连带着手臂彻底消失在了列车长的肉质管道中。
　　几个人瞠目结舌，黎棉也震惊了：“他把列车长的整个上半身给砍了？！”
　　这驾驶室都进去过几个人了，夏景是唯一一个正面进入驾驶室还能反杀怪物的！
　　费笙箫懵逼道：“不是，那列车长的上半身呢？！”
　　宋仰：“……”
　　宋仰：“……应该被他收进空间袋了。”
　　其余人：“？？？”
　　不是吧，这什么神人，自个儿都快被整个吞进去了还记得要收人头呢？！
　　大家风中凌乱。
　　宋仰的心情也有些一言难尽，可同时他又感到了一丝意料之中。
　　很快，他敛了敛容，转身盯向车厢上方的方形管道。
　　其余几人也回过了神。
　　黎棉下意识想要走向车厢和驾驶室交接的位置。
　　可她很快就想到，这一次就算那个叫冬景的青年不成功，她也不能再砍火车头，只因再来一次，副本恐怕会直接关闭，他们所有人都将被永远留在这个副本当中。
　　若是那个青年不成功……
　　他们只能任由他被腐蚀，彻底化作火车的营养，供他们渡过这一关。
　　而之后，他们也只能按照列车怪物的指定，一个一个将伙伴送进去。
　　再也没有强制读档重来的机会，不成功，便是死。
　　不论如何，这个游戏都将很快就彻底结束。
　　黎棉握紧了手中的剑，走回到了费笙箫身边。
　　沙宇紧紧搂着杨乐柳。
　　宋仰沉默地盯着方形管道，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咚”的一声，再次响起——
　　方形管道的出口处，鼓了起来。
　　所有人都顿时绷紧了身体，心跳开始加快。
　　……
　　夏景在自己和笑脸城一齐诞生后的这两百多天里，曾数次尝试过自毁。
　　这并不是因为他生无可恋。
　　就如他曾经对《不要去想！》副本中那个老奶奶说的那样，他喜欢玩游戏，喜欢活着玩游戏，他从不好奇死亡。
　　他只是好奇，自己这样的存在到底算是什么。
　　而那数次的尝试，最终只让夏景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他永远不会死。
　　他死亡数次，亦复活数次。
　　这样的结果非常无趣。
　　夏景停止了关于死亡的探索。
　　因而，夏景也没打算让自己死在方形管道中，只因这很无聊，而且他还想要抵达怪物所在的真正世界，杀了它，将它吞入囊中。
　　夏景的意识就此进入到了混沌中，在这混沌里，他很快就找回到了自我。
　　他清醒地让自己的意识缓缓上浮，就像是一个潜入海底的人无声游向头顶上方光影晃动的海面。
　　随着意识上浮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的痛楚也开始从四肢百骸袭来。
　　他的肉体正在被腐蚀液啃噬。
　　那透明的，看起来无害的液体在漆黑的金属管道中飞快地侵蚀他的皮肤、肌肉组织，融化他的血管，摧毁他的骨骸。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又在自发地修复。
　　这二者不断拉扯对抗，痛楚几乎毫不停歇地传递至夏景的大脑中，刺激着他的神经。
　　而他只是冷静地不断向上游去。
　　待冲出意识水面后，他将用最快的速度调出这场全息游戏的操控面板，点击退出按钮，这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这一次他将赶在宋仰的前头把火车怪物独吞，这让夏景的神经保持着兴奋，意识高度集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小意外出现了。
　　夏景的余光冷不丁在一片灰色的混沌海洋中，瞥到了远方两道隐隐约约的人影。
　　他猛地停了下来，眯起了眼。
　　这个情况并没有在费笙箫和杨乐柳的口中出现过。
　　……应该是他这一轮独有的例外。
　　那两道人影在混沌中晃动着，面目模糊，像是两道幽灵。
　　一道高，一道矮。
　　高的那个非常瘦削，好似还微微佝偻着脊背，应该是一个男人。
　　矮的那个则有着过肩的长发，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正在机械地向他招手，男人则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仿佛只是无声地在盯着他，像只鹰隼。
　　这幅场景多少有些诡异。
　　夏景知道，这是怪物为了拖延他使出的小把戏。
　　但他承认，这个小把戏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没有游过去，想必一游过去，那两个人影就会后退。
　　他只漂浮在原地，凝神注视着那两道人影，努力辨别着“他们”的外观。
　　夏景没有在记忆中思索到外形相符的对象，但这一刻他的心中确实浮现出了一些熟悉感。
　　就如同他明明从未去过现实世界，有时候却对一些人类世界才会有的元素莫名地感到熟悉，就如同他明明从未接触过人类的网文影视，却能脱口而出“全息游戏”这个名字一般——
　　在这一刻，夏景几乎可以肯定，他曾经在笑脸城之外的地方，接触过这两道人影的本体。
　　那是什么地方？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又到底来自哪里？
　　是谁将他禁锢在了小小的安全屋当中？
　　夏景思索着，挖掘着自己的记忆。
　　他能感觉到，有一面无形的墙挡在自己的面前，阻止他凝视真相。
　　夏景试着去推动这堵墙，没有成功，指尖却能抚摸到墙上的一丝裂痕。
　　……要怎么做，才能将这堵墙彻底摧毁？
　　站在墙的另一面，将墙动摇出裂痕的，又是什么力量？
　　夏景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就在这沉思之中，他顿了顿。
　　他能感觉到，就在这片刻当中，狭窄管道中大量涌出的腐蚀液已经彻底压制了他体内的复活本能，他的心脏彻底停跳，思维也开始模糊。
　　被这个副本的怪物得逞了。
　　夏景非常平静地想。
　　不过，虽然失去了夺取怪物躯块的先机，但怪物亲手送到他面前来的这份线索，他也觉得还算不错。
　　——夏景最后看了那两道人影一眼，不再留恋，向上跃出了水面。
　　灰色的混沌被撕裂，夜色闯入到了他的视野中！
　　狂风拍打着他的面庞，他在“咔哒”“咔哒”不断地往前奔驰，沿着那条没有尽头的轨道，冲向远方的海洋！
　　他与火车的意识，彻底合二为一。
　　夏景心念一转，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全息屏豁然展现在他面前！
　　全息屏上有着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功能分块，每个分块都以陌生的文字进行着标注。
　　夏景迅速扫过整个全息屏，目光在右上角一个红色的，只写了两个火车文字的功能键上停住。
　　他延展出意识的触角，轻点那个功能键。
　　*
　　车厢内的众人眼看着那鼓起的方形管道慢慢瘪了下去，火车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这一分一秒之中，希望的火焰逐渐熄灭，余下的只有冰冷的灰烬。
　　费笙箫和黎棉闭上了眼。
　　沙宇和杨乐柳垂下了头，杨乐柳嘴中发出一丝呜咽。
　　躲在远处角落里的王止彻底绝望，嘴里喃喃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宋仰却没有放弃。
　　即使方形管道已经开始瘪下去，他却还是在盯着那处。
　　黎棉打起精神，说道：“我们这一关的灾难是海啸，我们还是先看一下有没有道具——”
　　王止崩溃哭嚎：“会死三个人！再怎么准备我们都会死三个人的！”
　　黎棉被打断，费笙箫吸了吸鼻子，也终于爆发了：“那像你一样一直躺平就能活下来了？！”
　　王止哭个不停，沙宇转身狠狠踢了下椅子，车厢内顿时陷入到了混乱当中。
　　就在这时，火车突然急刹车，停了下来！
　　众人猝不及防，顺着惯性狠狠往前一倒，待连忙稳住身体，他们震惊地抬起了头。
　　——他们停在了那辽阔大海的海岸边！
　　就在这时，宋仰忽然喝道：“把武器握在手里，随时准备好！”
　　几个人一愣，慌里慌张赶紧把武器从空间袋里取了出来，就在下一秒，他们眼前一黑！
　　视野再次明亮起来时，他们愕然发现，他们竟身处在了一个巨大……超级巨大的粉色房间中！
　　这是与方才那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费笙箫睁大了眼睛，激动道：“我、我们离开游戏了！”
　　沙宇也站了起来：“小冬成功了？！”
　　他们来到了这个地方，一个个都像是变成了小小人的爱丽丝，房间中的一切物件对他们来说都是巨物。
　　粉色的沙发是巨物，粉色的床是巨物，天花板上的吊灯离他们远得像云霄，而他们正排排坐在一个……红色的塑料玩具卡槽里。
　　每个人的座位底下都有一个洞，这些洞似乎统一连接着前后两根管子。
　　前端的管子连着一台方型机器。
　　机器上的文字歪歪扭扭，他们看不懂，但机器上贴着的游戏包装纸他们看懂了。
　　那上面画着一列小火车，火车面向夜色，前方的夜空中则有十一颗大大的卡通星星。
　　小火车车厢里头是十一个梵高呐喊脸的小人头，小人头惊恐尖叫着，小火车脸上则是在得意地笑，似乎对于闯过接下来的一关势在必得。
　　——这真的是一台游戏机！
　　几人再回头，顺着卡槽后方延伸出去的那根管子一看。
　　他们身后，一个与游戏中冰冷无机质的火车截然不同的火车怪像一条虫子一样，愤怒地甩掉了戴在它头上的头盔，吐掉了咬在嘴里的管子。
　　——想必在游戏中死掉的玩家，在游戏外全都被脚下的洞吸进了管子，最终进了火车怪的嘴里。
　　此时此刻，火车怪怒吼着叽里呱啦的话语朝他们扑了过来！
　　他们要正面与怪物决战了！
　　费笙箫尖叫了起来，黎棉拔出剑喊了声：“大家小心！”
　　她和宋仰一起朝火车怪冲了过去！
　　沙宇护着杨乐柳赶紧跳出了这个红色塑料卡槽。
　　王止也想要往卡槽外爬，却被小火车的尾巴横扫，大叫一声直接撞向了一旁的墙壁！
　　场面一时陷入混乱，下一秒，这个巨大房间的门也被砰一声撞开。
　　一列比他们身后的小火车还要巨大的火车怪直起身体，瞪着它那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就像是一个妈妈以为孩子在房间里胡闹般，开始叽里呱啦骂人。
　　骂了没两句，看清楚房间里的景象，它一滞，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面露凶光，张嘴露出了嘴中的獠牙，俯身朝沙宇和杨乐柳扑了过去！
　　——这是一个火车怪的家，分为上下两层，家里总共住了四个火车怪。
　　人类是它们的食物，亦是它们的玩具，面对不听话的人类，它们自然要杀。
　　而为了离开副本，所有人亦拼了命地挥刀砍去！
　　宋仰成功斩杀小火车怪，浑身沾满血迹。
　　他转动身体，扫视四周。
　　王止以扭曲的姿势一动不动趴在墙边，脸的下方流淌出一大片血迹，不知道何时已经死去。
　　宋仰的目光微微一顿，又看向其他方位。
　　黎棉、费笙箫在和第三个闯入进来的火车怪纠缠。
　　沙宇和杨乐柳在杀了第二个火车怪后便冲出门外与第四个火车怪交战。
　　宋仰微喘着气，反复扫视整个房间三次。
　　没有夏景。
　　从头到位，夏景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宋仰的手微微攥紧。
　　前方，黎棉斩杀第三个火车怪，而房间外最后一个火车怪见势不对开始往外逃！
　　他们四人立马追了出去。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最后看了身后那空荡荡的红色塑料卡槽一眼。
　　他闭了闭眼，回头，离开了这个房间。
　　……
　　粉色的房间里一片狼藉。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残块，血迹洒满四面墙壁。
　　巨大的塑料玩具在战斗中被击碎，飞溅得到处都是，全息游戏头盔滚到了角落。
　　这是一幅惨烈的画面，却也已经陷入到了定格当中。
　　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楼下的动静不断传来，闷闷作响，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怒吼，桌椅相撞，器具倾倒。
　　没一会儿，就连楼下的动静也彻底消失了。
　　静默了大约有好几分钟。
　　零零落落的动静重新往楼上攀爬而来。
　　一行人气喘吁吁在房间门口站定，怔怔地看着里头这幅画面，百感交集，低低交谈。
　　他们似乎是在难过于最后一个伙伴，最终真的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到这一步。
　　有人哭了，有人沉默。
　　这一个副本的最终，甚至没人有心情去回收那些怪物躯块。
　　在接受事实后，筋疲力尽的他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相继退出了副本。
　　人影一道道消失。
　　最后只剩一个人，停留在门口。
　　他久久凝视着，像是在等待着奇迹的发生，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的一切不变如初。
　　最终，他低声道：“……再见了，夏景。”
　　……
　　寂静的怪物之家，再也没有任何活物的身影。
　　副本却还未关闭。
　　整栋房子静悄悄的，风从每一扇窗户里吹进来，呼呼作响，渐渐吹散了那浓重的血腥气。
　　阳光照射着里头的一切，仿佛这只是一个美好的下午。
　　就在这如梦境一般的寂静当中——
　　突然，有一道喘xi声响起。
　　一个纤瘦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地面上，那堆红色塑料玩具碎片的上方。
　　他仰躺在地面上，双眼微睁，眼睫微颤了一下，意识中就响起一道机械的系统音：“发现副本bug00079，玩家夏景已死亡，立刻执行bug粉碎。”
　　夏景的身体瞬间被粉碎成一滩人形肉泥。
　　系统：“bug粉碎完毕，副本恢复正常。”
　　而下一秒，肉泥再次凝聚成了完好如初的人形。
　　青年手长脚长，身形纤细，皮肤白皙。
　　夏景睁开眼，系统再次发出声音：“发现副本bug00080，玩家夏景已死亡，立刻执行bug粉碎。”
　　粉碎成肉泥，再恢复。
　　“发现副本bug00081，玩家夏景已死亡，立刻执行bug粉碎。”
　　“发现副本bug00082，玩家夏景已死亡，立刻执行bug粉碎。”
　　……
　　在一次次的粉碎与重生中，夏景终于努力调整姿势，趴在了地上。
　　他凭借着一秒一秒短暂拼接起来的视野，将房间中的全况收入眼中。
　　夏景讶异地挑起眉梢。
　　怪物尸块似乎全都好好躺在房间里，宋仰竟一块都没收走？
　　念头刚落下，他再次被系统消灭，那堆肉泥维持着他趴在地上的姿势。
　　一秒后，人形重塑，夏景飞快伸出手，伸向了近在咫尺的怪物躯块。
　　——那就全都归他了。


第33章 安全屋（五）
　　033 安全屋（五）
　　宋仰是从他的私人登录室里出来的。
　　出来时，他的个人空间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贾清和封识都不在，应该还没通关副本。
　　宋仰将空间钥匙从空间袋里取到手中，心念一转，一扇门便展开在他的面前。
　　打开门，外面是交流大厅，人来人往，大部分人聚集在全息大屏前，正仰头窸窸窣窣讨论着笑脸城刚刚更新的玩家排名。
　　宋仰沉默地抬头看去。
　　第一名，5390分。
　　第二名，2078分。
　　第三名，2070分。
　　第四名，2036分。
　　……
　　游戏大厅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第一名那位大佬分数变成了五千多？！一周暴涨四千多？！”
　　“第一位肯定是前几天进入四星副本的那五个人之一……四星副本通关积分只有80，这么一算人头分……”
　　“等等，这次四星副本不会只有第一位大佬一个人通关吧？人头分他一个人全拿了？？”
　　“前四名感觉应该没太大变化，二三四名照旧咬得很紧，但是你们看，第六名和第九名那里突然断层了！”
　　宋仰缓缓扫视整个排行榜。
　　每一周，都有人疑似从排行榜上消失。
　　死亡在笑脸城是一件随处可见的事，没有人会知道这些消失的人到底折在了哪里。
　　而这当中，又会否有那个狐狸一样的青年？
　　宋仰垂眸，想起了刚才离开副本时，意识中响起的系统音。
　　“恭喜玩家宋仰通过三星副本《死亡鸣响》！”
　　“三星副本满分50分，玩家宋仰通关得分49分！”
　　“玩家程嘉裕已死亡，总积分87分将进行分配；玩家马裘已死亡，总积分75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叶翔已死亡，总积分222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安如明已死亡，总积分112分将进行分配；玩家王止已死亡，总积分65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夏景已死亡，总积分4分将进行分配。”
　　“待分配积分总计565分，玩家宋仰获得五分之一，为113分。”
　　“玩家宋仰通关总积分为162分，目前累计积分为5390分，请再接再厉哦！”
　　玩家夏景，总积分4分。
　　那个青年似乎有着一离开副本就将积分全部挥霍的习惯，根本没有可能进入到前一百排行榜当中。
　　即使死了，也只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诡谲世界的某个角落。
　　宋仰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无声伫立许久，最终，只调出全息小屏，将几天前他发出的悬赏令给撤了，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他离开后大约五分钟——
　　游戏大厅不起眼的角落，某一间公共登录室从绿灯跳转到了红灯。
　　下一秒，登录室的门被打开，从中走出来一个青年。
　　青年身形修长，泰然自若，出来后就瞥了眼全息大屏上的排行榜。
　　注意到排行榜第一名的分数跳跃时，夏景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他的猜测应该没错。
　　宋仰，就是目前笑脸城玩家当中总积分最高的人。
　　那个男人有能力，也有决断，目标明确，积分飙升是必然的，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为什么会连一块怪物躯块都没取走。
　　难道是临时出了什么事，匆匆离开？
　　夏景只微一思索，便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放在了脑后。
　　回到安全屋，团子热情地上来迎接他。
　　夏景关上门，安全屋立刻开始了日常漂流。
　　这一次游戏，夏景被副本判定为死亡。
　　虽然靠着不死之身最终退出了副本，但他并没有获得任何积分，原有的4个积分点也已经被充公，只收获了满满一大袋怪物躯块回来。
　　——所幸，这才是夏景最想要的东西。
　　他走过窗边，温柔轻点了下话筒小怪的脑袋，话筒小怪抖了抖，乖乖张开嘴，轰轰烈烈唱起了热烈的摇滚乐。
　　就在这音乐声中，夏景走进厨房，愉悦地开始“分尸”。
　　火车怪的攻击部位为喉管，怪物道具名称则为“吞噬万物之喉”。
　　夏景将四个怪物道具全部挂到了小超市货架中出售，其余怪物躯块则全部存放起来。
　　可就在关上库房大门的时候，他顿了顿。
　　心念一转，夏景勾了勾唇，取了些怪物躯块，来到了安全屋客厅当中。
　　消耗实在必不可免，有空还是多进几个低星副本多搞点怪物回来吧。
　　……
　　这一晚，笑脸城论坛再次轰动了，一个帖子迅速蹿火，久居首页不下。
　　帖子名字是“今天有人进安全屋了吗？”
　　1L：“泻药，没进，今天依旧是狼狈躲怪的一天。”
　　2L：“怎么的，这成每周一问了吗？”
　　3L：“遇到安全屋的几率很小吧，我在这里混了两个月了都没碰到过一次……”
　　4L：“我的老天爷啊，楼主你进去过了是吧？你玩了吗？”
　　5L：“？楼上在说什么，玩了什么？”
　　6L：“我靠安全屋进货游戏机了，有十台，是打怪游戏，里头的怪物各种各样，我还碰到了我曾经杀过的怪，然后这次我被杀了[微笑]”
　　7：“？？？？”
　　8L：“哈？？？？”
　　9L：“6楼的兄弟，巧了，我今天进入了决赛圈，也被曾经在副本里亲手杀过的怪反杀了[狗头]。”
　　10L：“决赛圈？？等等，你们几个人在玩啊？”
　　11L：“我是6L那位，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当时跟我打同一局的除了两位同样躲进了安全屋里的兄弟，还有就是美人店长和他那只金毛[捂脸]我死的时候店长和狗都还没死，最后狗子为了保护店长英勇就义，店长赢了[捂脸]”
　　12L：“？？？？？？”
　　13L：“狗？？？”
　　14L：“？？？6楼兄弟连修狗都打不过？！”
　　15L：“擦，怪不得我今天杀怪的时候一晃眼看到了安全屋，还纳闷里头几个人聚堆在一起干啥呢！竟然是在打游戏！”
　　16L：“我也想和美人店长一起打游戏[口水]”
　　……
　　现实中正值五月。
　　宋仰趁着五一节假日回了趟家，刚进家门就接到了封识的电话。
　　封识比他大一岁，研究生在读，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没想到长大后也一起倒霉地被笑脸城选中。
　　电话里，封识问道：“你把悬赏令撤了？”
　　笑脸城有关的信息会在现实中被抹消，前提是玩家明确透露出了笑脸城的存在。
　　由此，许多玩家学会了“加密交流”，只要小心，一些小事情还是可以隐晦地在现实世界被提及。
　　宋仰想起这回事，只简单解释道：“嗯，两天前就撤了，忘了告诉你们。”
　　封识继续问：“你找到对方了吗？”
　　“没有，”宋仰转身在窗边靠住，垂眸淡淡道，“那个人死了。”
　　封识顿了顿，问：“你确认他死了吗？我刚刚从一个游戏里出来，收到了一个人的联络，那个人说他遇到了一个和你的描述非常像的人。”
　　在他们的交流中，“游戏”指代的就是副本。
　　宋仰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可他很快又想到，这多半是为了赏金，看到一个类似的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来的玩家。
　　夏景的死亡是笑脸城系统明确通报的，不可能会有例外。
　　封识问：“那现在怎么说，你要见他吗，还是算了？”
　　宋仰看了眼时间，还早，他爸妈姐姐也都还没回家，闲着也是闲着，便道：“我进去一趟吧。”
　　进入笑脸城后，他和封识在个人空间里会和。
　　封识和那个玩家目前只通过全息小屏交流，说好了如果信息有用再见面。
　　但也正因为此，对方要求他们先提供一个笑脸城官方超市售卖的武器当做定金，以防他们白嫖消息。
　　封识提前将一个武器放在了游戏大厅里他们约定好的角落，此时此刻，全息小屏中进来了一则电话，想必是对方已经取到武器了。
　　封识接通电话，那人说道：“我是今天在一星副本《繁星》里撞见那个人的！我记得很清楚，这个副本是一个九人副本，最开始聚在一起玩家也确实是九个。五个老玩家，四个新玩家。”
　　“游戏玩到一半的时候大家就跑散了，我是一个人行动，结果在遇到怪物的时候突然杀出来一个陌生的玩家，那家伙把怪物给砍了，收了人头就跑了个没影！”
　　“我被吓了跳，后来副本结束之后我寻思着不对劲啊，这才想起兄弟你挂出来的悬赏令。那家伙的性格咋样我不知道，我和他只打了一个照面，但他脸上那个绝对是人皮面具，而且画风确实很有‘个人特色’……”
　　这兄弟说起那四个字时，语气非常微妙。
　　宋仰心中一动，问道：“你确定那个玩家最开始不在那九个人里？”
　　对方非常激动：“我确定，那家伙太丑了，就，丑得不像是人能长出来的样子，那脸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如果见过这家伙，我肯定不会忘的，他绝对不在最开始的其他八个人里。话说兄弟，这家伙到底什么身份啊，普通玩家怎么能中途窜进副本里去的？我怎么觉得有点诡异呢！”
　　封识听了这些话，看向宋仰。
　　他至今没问过宋仰关于悬赏令上那个人的事情，只听贾清说过，宋仰要找的那个人可能是一个叫“夏景”的青年。
　　至于宋仰为什么忽然要找对方，还没在悬赏令上公布对方名字，贾清也不知道。
　　贾清甚至不知道夏景和宋仰是啥时候为了怪物道具起纠纷的。
　　封识对宋仰比较了解，他大概能猜到，宋仰与那个叫夏景的青年之间，必定发生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只是宋仰还没打算对他们说，他便也不会开口问。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竟会听到这样一则消息。
　　而宋仰的脸上没有惊讶，更多的是沉思，狐疑，不解。
　　……
　　宋仰清楚记得上一次他在四星副本里遇到的事情。
　　他确定夏景是中途插足了那个副本，那个青年甚至一丁点都不怕别人察觉到他的出现有多怪异，非常大胆肆意。
　　如果这个前来联系他们的玩家嘴中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情况确实和他上一次经历很像。
　　但还是那句话，笑脸城系统已经播报了夏景的死亡。
　　除非笑脸城自己出了bug，那么这个玩家遇见的就绝不可能是夏景。
　　可如果不是夏景，这个玩家遇到的又会是谁？
　　一个行动习惯与夏景如此相像，甚至和夏景一样拥有中途闯入进行中副本的能力的人。
　　他们会是一个群体吗？
　　宋仰思索许久，问了句：“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你有发现其他不对劲的情况吗？”
　　对方想了想，道：“没了，反正后来我就没见到这家伙，一直在管自己逃，中途还遇见了一次安全屋……对了，那家伙会不会是从安全屋里出来的？”
　　宋仰否决道：“玩家如果离开安全屋，那只会回到他原本所属的副本。”
　　对方嘀咕：“也对，那家伙如果是从其他副本进安全屋的，离开安全屋后也不可能到我们的副本里头来啊。”
　　而且，一个玩家决不可能通过安全屋，从同一个副本的上一次开启，直接跳跃到下一次开启。
　　曾经有玩家试验过。
　　正常来讲，游戏结束后，副本会留给幸存玩家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陆续退出副本。
　　但若是这时候有一个玩家进了安全屋，那么副本关闭时间会一直延长到他出来为止。
　　也就是说，绝不可能出现同一个副本上一次开启时进入里头的玩家，在安全屋里呆到这个副本第二次开启，加入到第二批玩家当中来的情况。
　　所以不论怎么想，此时联系他们的这个玩家遇到的情况，都和宋仰那一次一样不对劲。
　　不过，安全屋倒算得上是一个线索。
　　宋仰说道：“我们见个面吧。”
　　他想，他或许得想办法追踪一下安全屋，这个笑脸城中最为神秘的存在。


第34章 安全屋（六）
　　034 安全屋（六）
　　笑脸城运行第247天，某一星副本当中。
　　一群玩家刚从一个怪物口中脱身，疯狂地在古城中逃跑。
　　这是五个中学生，五个人身上穿着同样的校服，三男两女。
　　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快要力竭，艰难地迈动着双腿，脸上全是绝望的眼泪，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唯恐再次引来怪物的注意。
　　心脏就快要爆炸，满脑子都在想着要不算了吧，不想再逃下去了，索性在这里被怪物吃掉，也就一了百了了！
　　如此想着，队伍最后头的一个人真的停了下来。
　　她双手撑着膝盖，喘气喘个不停，眼泪一滴滴砸在了地面上。
　　前头几人发现她掉队了，连忙停了下来，用气声喊道：“黄小沫，快跟上，别停！”
　　黄小沫哭着摇头道：“我跑不动了，你们走吧，别管我了！”
　　几个同学听到这话脸色一变，赶紧跑了过来。
　　“别这样啊！”
　　“来，我们拉着你一起跑！”
　　“你想想你爸爸妈妈，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别停在这里了，这里很危险！”
　　黄小沫想说她也怕死。
　　就在刚才，她亲眼看着一个新人玩家被那个怪物嚼碎吞了下去，她的头皮都麻了，如果不是真的已经没力气，谁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呢？
　　她只是真的跑不动了。
　　黄小沫崩溃地哭着，连直起身体都做不到，而其他四个同学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他们右边的一栋屋子倏地变换了模样，从古城里清一色的阴森木屋变成了一栋风格非常假日的白墙小屋，把他们五人吓了跳。
　　等到看清楚这小屋里头的模样，一个男孩子惊喜道：“是安全屋！”
　　*
　　今天的安全屋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好几波玩家。
　　有的玩家正在沙发边发呆，大概是在思考人生，又或者在考虑回到副本之后要怎么做。
　　有的玩家在客房里呼呼睡大觉。
　　有的正在狼吞虎咽意大利面和炸鸡。
　　……有的则是在跟团子一起打游戏。
　　夏景刚将几杯汽水端出来，就看到了战战兢兢推门而入的五位中学生，他温柔微笑道：“欢迎光临安全屋。”
　　一看到夏景，黄小沫的同桌，也就是五个人当中的另一个女孩子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喊道：“是安全屋的美人店长！”
　　黄小沫这会儿还泪眼朦胧，有些懵。
　　她呆呆地看着夏景，只觉得这位美人店长百闻不如一见。
　　以前在笑脸城论坛里看其他玩家讨论起安全屋时，她满脑子只想着，要是以后他们五个人每次进副本都能遇到安全屋就好了。
　　她没心思关注安全屋里有多少好吃的，多少好玩的，也没心思关注安全屋店长是高是矮，是胖是是瘦，她只想要在危险的地方，能有一个安全的躲避之地。
　　可当她真的见到了这个人物时，她才意识到，这个人被频频提起是有原因的。
　　青年身形颀长，手、手腕、脖子，无一处不漂亮，那张脸更是眉眼如画，狭长的凤眸携卷着一丝笑意，微勾的形状优美的眼梢，仿佛都含着春风。
　　仅仅是看上一眼，黄小沫那一颗被恐惧摧毁得即将崩塌的心，就莫名稳定了下来。
　　夏景将汽水递给先前来的客人之后，转身走到了前台，将五位小朋友支付的怪物躯块放到了电子秤上一称。
　　他满意地笑眯起眼睛，简单对他们讲了下安全屋里的规则，便问道：“想要吃些什么吗？如果累了的话直接去客房休息也可以，走廊尽头左右两间就是你们的房间。”
　　五个中学生对视一眼，齐齐喊道：“我们、我们想吃东西！”
　　在古城里没日没夜躲了三天，他们快饿死了！
　　……
　　等到夏景进了厨房，五个中学生在客厅里无人的长方形餐桌边坐了下来。
　　“黄小沫，你现在好点了吧？”一个男同学关心道。
　　黄小沫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小声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别这么说，我们都理解的，其实我也快跑不动了，还好遇到了安全屋，不然我真怕我撑不到这个副本结束……”
　　“说起来，安全屋里头，真的好安逸啊……”
　　黄小沫跟着小伙伴们一起环视四周。
　　安全屋的风格非常小清新，窗台边摆着一盆盆静悄悄绽放的花朵，还有一个小金鱼缸，两条金鱼在里头对头而睡。
　　他们餐桌旁有一个木质柜子，柜上有一只话筒，安全屋里此时流淌着的舒缓音乐，似乎就是从话筒中流泻而出的。
　　黄小沫的情绪缓过来后，就起了身，好奇地走到话筒边瞧了瞧，心想这难道是话筒型音响？
　　结果刚伸出手想要触摸，小话筒竟扭动了下，躲开了她的指尖。
　　黄小沫的动作一僵。
　　小话筒迅速回正，一本正经地好像刚才那一瞬的弯曲只是黄小沫的幻觉，它就是只正经话筒。
　　黄小沫：“……”
　　她讪讪地收回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一种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整间安全屋……
　　走回到餐桌边时，几个同学正在低声商量。
　　和其他玩家一样，他们平时有积攒怪物躯块的习惯，这会儿五个人手中还有点存货。
　　他们在是用多余的躯块延长安全屋休息时间还是去小超市购买怪物道具之间犹豫了下，最终决定选择后者——一直在这里躲着也不是事儿，他们总得想办法通关副本！
　　就在这时，夏景端了两份炒饭上来，打完游戏获胜归来的团子脑袋上则顶了一大盘炸鸡，引来黄小沫同桌的一声“好可爱”。
　　香喷喷的味道让五个孩子感动地快要流下眼泪。
　　谁能想到呢，他们进了险恶的副本里头，竟然还能吃到这种大餐！
　　一个男生拿起一个小鸡腿就开啃，啃上一口吃惊道：“卧槽，太好吃了吧！”
　　炸鸡外壳香脆，里头肉质鲜嫩还流汁，简直比他们在现实世界中吃到过的所有炸鸡都好吃！
　　那个男生震惊地问夏景：“店长，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夏景想了想，认真点头道：“是啊。”
　　黄小沫同桌刚尝了口炒饭，也超级美味，她崇拜道：“店长，你的厨艺也太好了吧！”
　　夏景微笑：“是吗，其实挺简单的。”
　　“店长店长，这里都没有菜单，那是什么都能点吗？”
　　夏景继续微笑：“嗯，没错。”
　　黄小沫下意识问了句：“那这里什么食材都会有吗？”
　　听到这句话，夏景眸光一转，看向她，唇边的笑容缓缓扩大。
　　他缓缓说道：“只要你们想要，就能变出来。”
　　一个“变”字让五个孩子喉咙里的食物硬生生卡在了那里。
　　他们懵了。
　　……变？
　　怎么变，用什么变？
　　见他们五脸懵逼，夏景的笑容变得更深。
　　他温柔地提醒：“你们在笑脸城能够见到的，触摸到的，食入的，全都是用同样的能量变换出来的不同形态的东西。”
　　五个孩子：“……”
　　夏景眨眨眼，真诚建议：“所以如果真的在副本里找不到食物，太过饥饿的话，想办法将你们平时攒下的怪物躯块做熟也是能补充能量的。”
　　想了想，夏景补充道：“要是能接受，生吃也没问题。”
　　五个孩子：“…………”
　　有问题啊，问题很大啊，炸鸡突然不香了啊！！
　　他们一个个都僵在了那里，拿在手里的，含在嘴里的，不敢吃，不敢咽，但当着夏景的面，又不敢扔，不敢吐。
　　夏景玩够了。
　　他轻笑出声，愉悦地留下一句“那就请慢用”，转身想要离开。
　　黄小沫回过神，拽了下夏景的衣角。
　　夏景再次回过身去，黄小沫犹豫了下，问道：“店长，关于怪物道具，你有什么建议吗？”
　　听到黄小沫的话，其他四个同学愣了愣，也不再矫情了，赶紧把食物咽下，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夏景。
　　夏景若有所思地向窗外投去一眼。
　　一星副本《古城之夜》，他记得副本主怪是一种黄土凝聚而成的怪物，它在何处都能现身，只要它察觉到玩家们的踪影。
　　用刀砍中就会原地散形，普通的武器根本杀不死它。
　　一个男同学犹豫道：“我们觉得，想要杀死这个怪物，好像只能一把火把整个古城都烧了，这样的道具我们是有，但是这个副本的整个地图也就这么大，要是把古城全烧了，那我们也没地方逃了……店长，你这里有合适的怪物道具可以推荐下吗？”
　　怪物的攻击部位被玩家摘取下来之后，有的会保留纯粹的攻击性能，有的只会保留纯粹的防护性能，还有的则会兼具攻击与防御。
　　安全屋小超市是公认的怪物道具大本营，虽然不齐全，但绝对是整个笑脸城最多。
　　这里应该能有足以在大火中保护他们的东西吧？
　　五双稚嫩清澈的眼睛忐忑地注视着夏景。
　　夏景在心情不错的时候，向来不介意为别人提供点思路，更何况这五个小孩还算可爱。
　　他想了想，眯眼笑道：“小超市货架上所有售价高于1000g的防护性怪物道具，你们都可以使用。”
　　几个孩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1000g就耷拉下了脑袋。
　　他们手头上总共也只有大概500g的怪物躯块了，原本还以为应该足够的……
　　看他们垂头丧气，夏景眼眸微转，单手撑在了一张椅子的椅背上，屈指轻敲。
　　黄小沫正茫然地想着他们离开安全屋后到底要怎么办，就听到头顶上，清泉一般的嗓音缓缓落下。
　　“笑脸城的所有副本，本质上并为了杀死所有玩家而生，所以一定会给玩家留一条生路。”
　　“怪物道具可以成为玩家们通关的捷径，但即使没有捷径，副本内部必定也会有一把‘钥匙’。”
　　五个孩子立刻抬起头。
　　俊美的青年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副本里应该还有一个副怪。”
　　黄小沫连忙道：“有！”
　　夏景这么一说，几个孩子立刻有了思路。
　　“对了，那个副怪好像在攻击我们的时候会先把自己包裹起来，用火伤不了它，扔刀过去倒是能让它破皮！”
　　“那它的外衣应该就是它的攻击部位吧，摘下来说不定就是防御性怪物道具了！”
　　“对哦，我们当时没追上去……”
　　“我们当时也是想早点杀死主怪啊，没想到副本副怪也这么重要！”
　　看着精神起来的大家，黄小沫的心中终于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她仰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夏景。
　　她记得自己曾经在论坛里看到过老玩家说的一句话。
　　“副本里的一切，皆是线索。”
　　当初她并不理解这句话，或者说，即使她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也并不知道要去怎么思考。
　　直至听到夏景这番简洁的分析，黄小沫恍然间好像就明白了，在副本中，玩家应该保持一种怎样的思维。
　　人在困境中绝望的时候，很容易忽略掉这个困境中还有一根可以让他们往上爬去的绳索。
　　其实只要足够冷静的话，就能发现这根绳索的末端就躺在他们的脚边。
　　这一刻，黄小沫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看看，再勇敢一点。
　　她哑声道：“店长，谢谢你。”
　　夏景顿了顿，微笑道：“不客气。”
　　不过……
　　他瞧了眼外面，想着，安全屋似乎在这个副本里停留得有些太久了。
　　这个念头刚落下，又一道人影匆匆推开安全屋大门，闯了进来。
　　这人虎背熊腰，脸上还有道疤，气喘吁吁又警惕地扫视了整间安全屋后，他的目光定在了餐桌边的五个孩子身上。
　　五个孩子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夏景瞥了他们一眼，清晰感受到了这五个孩子瞬间升腾起来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刀疤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哟，我说怎么整个副本好像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似的，原来你们偷偷摸摸躲进安全屋里来了？”
　　黄小沫握紧了拳头。
　　这个副本里，让人绝望的除了怪物，还有这个人……
　　这人是一个经验比他们多得多的老玩家，非常狡猾阴险，之前死去的五个新人玩家里，有四个是被他坑死的。
　　现在整个副本里剩余的玩家，除了他们就只剩下他了。
　　怎么就连他也进了安全屋……
　　黄小沫咬了咬唇。
　　刀疤男的闯入让安全屋内的氛围骤然一变。
　　他大摇大摆走过来，一看到黄小沫他们面前摆着的炸鸡，就伸手捞起来啃，一边啃一边还冷笑道：“我在外面逃得要死要活，你们在这里倒是很舒服啊，有吃有喝的！”
　　五个孩子不吭声。
　　孩子们的沉默似乎满足了刀疤男的掌控欲，让他觉得这五个小鬼不管逃到哪里都还在他的手掌心之中，随时都能被他献祭。
　　得意之余，他眼一抬，注意到夏景，顿时目光就色眯眯起来：“你就是安全屋店长？”
　　夏景将目光从孩子们身上收回，平静地回答：“是。”
　　“嘶，”刀疤男的眼神在夏景身上来回打转，像是一条蛇，“那我付了钱进来，也能点餐吧，美人不给我做点吃的？”
　　这油腻的语调让五个孩子面孔都扭曲了起来。
　　夏景顿了顿，只微笑道：“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刀疤男舔了舔.唇，“小美人做什么不好吃啊！”
　　黄小沫快被恶心吐了，她担心地看了眼夏景，夏景的神情却一如既往地温和。
　　他的眼睫在眸中落下一片阴影，唇角微勾，嗓音温和：“那，请稍等。”
　　*
　　夏景一进厨房，刀疤男就对着几个孩子哂笑一声，问：“喂，你们还有多少怪物躯块？”
　　一个男生警惕道：“我们进来时就全用光了，已经没了！”
　　刀疤男自然不信，这几个小孩精着呢，可再精精得过他？
　　他又捞了个鸡腿过来啃，阴鸷地盯着他们威胁道：“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咱们最后还是要回到那个副本里相见的，现在乖一点，到时候我对你们也温柔点，要是现在不老实，那出去之后……”
　　他咧嘴笑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死。”
　　五个孩子登时愤怒起来。
　　黄小沫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揪着裤子。
　　也在这时，她的同桌惊呼一声——刀疤男竟然去摸她的脸！
　　三个男生顿时起身挡住他，吼道：“你干什么！”
　　刀疤男阴恻恻地笑：“摸下能掉块肉啊，干什么，想动手？忘了安全屋禁止暴力了？”
　　男生们惊怒道：“——你！”
　　黄小沫受够了。
　　她刚刚才重新涌现出想要活下去的渴望，为什么要让她又遇到这种垃圾！
　　但也或许是太过愤怒，这一刻，那句话又一次浮上她的心头。
　　“副本里的一切，皆是线索。”
　　而夏景那番分析告诉了她，线索，都是可以利用的。
　　黄小沫的心微微一动。
　　那头，三个男生还在和刀疤男对峙。
　　他们不敢动手，但又必须挡着刀疤男，不让他骚扰两个女生，推搡之间四人逐渐靠近了餐桌旁那个木质柜子，刀疤男的后背快要碰到在唱歌的小话筒。
　　黄小沫鼓起勇气，突然大声喊道：“小话筒，别被他撞倒啦！”
　　黄小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三个男生和刀疤男愣了愣。
　　而刀疤男身后的小话筒一个激灵，好像刚才唱歌唱得太忘情，现在突然回过神似的，猛地弯曲杆子，朝刀疤男背上一撞！
　　刀疤男被吓得跳了起来转过身，惊疑不定道：“什么鬼东西？”
　　黄小沫咽了咽口水，看这招有用，也不管不顾了，用很震惊的语气道：“小话筒，他竟然说你是个鬼东西！”
　　刀疤男：“？！”
　　小话筒：“！！”
　　紧接着，刀疤男亲眼看到，他面前那通体漆黑，平平无奇的话筒，忽然从顶端裂开，露出了两排密密麻麻的尖齿。
　　安全屋里的音乐骤停，小话筒愤怒地“咔哒”“咔哒”张合着嘴巴，似乎在骂“有种过来啊”！
　　刀疤男目眦欲裂——这他妈竟然是个怪物！
　　他大喊一声“草”，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三个男生身上，没来得及逃开！
　　黄小沫拍桌而起：“小话筒，他竟然还骂你草！”
　　刀疤男：“？？？什么，我不是我没有——”
　　小话筒：“咔咔咔咔——”
　　它突然弯腰一蹬，原地飞了起来，愤怒地朝着刀疤男扑了过去！
　　三个男生也被吓得跑开，刀疤男嚎叫一声，转身就逃！
　　一时之间，安全屋内出现了一道奇景。
　　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在跑，话筒怪靠着一根杆子在地上一边蹦一边追，竟还挺凶猛！
　　刀疤男万万没想到安全屋里竟然有怪物，说好的安、全、屋呢！
　　话说，这怪物气性也太大了吧，不就是骂它是个鬼东西吗，它本来就是个鬼东西！
　　刀疤男咬咬牙，看到前面一扇门上挂着门牌，写着“厨房”二字，想也不想地就推门进去，反身关门。
　　他喘了口气，突然想到，厨房？那美人不就在厨房给他做饭呢！
　　刀疤男的表情顿时阴了下来——在安全屋里养怪物是吧，养了怪物还不许客人在店内使用暴力，害得他被一个小怪物都逼得这么狼狈，看他不给那店长一点颜色瞧瞧！
　　刀疤男顿时站直身体，满脸戾气地朝厨房里走去。
　　看到房间深处青年纤瘦的背影时，刀疤男冷笑一声，大声道：“小美人，你这个地方很有意思啊！”
　　青年顿了顿，转过身。
　　刀疤男嚣张道：“你把这么个怪物摆在安全屋里，我对它确实是动不了手，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对你能动的手那可就多——”
　　青年一只手拎着一个怪物的脑袋，一只手捧着一个巨大的怪物眼睛，身上戴着的围裙溅了一大片血迹，还有一丝血迹飞在他的眼角，平添一分昳丽。
　　刀疤男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定在了原地。
　　夏景微笑：“嗯？”
　　刀疤男：“……”
　　夏景：“啊，您是来催餐的吗，请稍等。”
　　他回过身，几秒钟过后再转过身来，两只手上的怪物躯块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盘意大利面和一份牛排。
　　夏景温柔道：“好了。”
　　刀疤男：“…………”
　　这特么是哪里变出来的食物啊别以为他是傻子啊几秒钟前那两只手上的东西还是怪物的脑袋和眼睛啊这两份美食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不会吧！！！
　　刀疤男的脸色逐渐泛青，他的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下，左脚往后挪了一步。
　　夏景眨了眨眼：“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把这两份全都换成炸鸡。”
　　炸鸡。
　　刀疤男瞬间五雷轰顶。
　　……
　　“砰”一声巨响，刀疤男从厨房里冲了出来，面如菜色。
　　他一出来就揪住了黄小沫身旁一个男同学的衣领怒吼道：“你们是不是都知道！这炸鸡、这炸鸡——”
　　一道轻飘飘的嗓音提醒他：“这位客人，安全屋里禁止暴力。”
　　刀疤男惊恐地回过头，只见俊美青年已经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了，手上却依旧端着那两份餐点，只是意大利面和牛排全都变成了炸鸡！
　　炸鸡！！
　　刀疤男大骂一句脏话，松手就逃，结果团子刚好路过，他想也不想就一脚踢了过去：“给老子滚开！”
　　金毛犬敏捷一闪，随即眼睛眯起，嗷呜一口咬住了刀疤男的腿！
　　刀疤男：“嗷——安全屋里不是禁止暴力吗？！”
　　小话筒也跳了过来，一口咬住了刀疤男的脑袋！
　　紧接着，一人一狗一怪齐齐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出了安全屋的大门，砸在了门外三四米远的地面上！
　　安全屋里，不论是在思考人生的，打游戏的，还是在聊天的，全都被这动静吸引，遵循着人类的八卦本性聚集到了窗边，睁着一双双铜铃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夏景也放下两份炸鸡，走到窗边，轻轻靠了上去。
　　五个孩子就在他身边，一个个用手捂着眼睛，从大大张开的手指和中指指缝里一瞬不瞬地欣赏着屋外的i丽风景线。
　　屋外，金毛抬起爪子狂扇刀疤男的脸，而小话筒一个劲扯着刀疤男的头发！
　　“安全屋内确实禁止暴力，”古城的晚风从窗外吹拂进来，夏景屈起手肘，懒洋洋撑着下巴，“但也仅限安全屋内呢。”


第35章 安全屋（七）
　　笑脸城论坛。
　　帖子：“话说，前几天进了一次安全屋，今天突然想到，安全屋里的食物都是哪里来的？？”
　　1L：“安全屋里的食物先不论，楼主你先想想你在副本里吃到的食物都是哪里来的吧[抠鼻]”
　　2L：“食物从哪里来的先不论，楼主你先想想你在副本里整天拿手上的武器都是哪里来的吧[抠鼻]”
　　3L：“食物和武器是哪里来的先不论，楼主你不如想想怪物道具你都拿在手里用了，吃又怎么了！”
　　楼主：“？？？？”
　　4L：“这事儿就不能细想，还是洗洗睡了吧。”
　　*
　　刀疤男被团子和小话筒暴揍一顿，狼狈逃跑，店内五个孩子终于松了口气。
　　小话筒一蹦一蹦回来之后，黄小沫愧疚地拿炸鸡喂它。
　　小话筒似乎很惊讶竟然有除了夏景之外的人愿意亲近它，一口一口吃得很高兴，安全屋内又恢复了往日安宁的气氛。
　　大门关上，这栋屋子终于又开始了它的漂流。
　　高山、云霄、冰原、山谷……
　　夏景没有离开，而是靠在窗边又欣赏了会儿景色。
　　笑脸城中的许多副本，要是不去细究背后来自怪物或者来自玩家的杀机，那其实都拥有着许多漂亮的风景。
　　当然，对于人类玩家而言，这些浸染在黑暗中的画面根本没办法与现实世界真正的美景相提并论。
　　然而夏景从未踏足过人间界，也就无从比较了。
　　有时候他会好奇，笑脸城的高山低谷，是否和人间界的一样。
　　夏景注视着窗外的夜色，有些出神。
　　倏地，窗外的景色一变，安全屋来到了一条霓虹灯闪烁的狭窄街道。
　　远处子弹一般飞来一坨巨物和一个人，二者齐齐撞击在了夏景面前的墙面上！
　　怪物发出了哀嚎，被怪物压在安全屋外墙上的人也发出了哀嚎，而安全屋里的众人被狠狠吓了跳。
　　夏景却连依靠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一小股气旋撩起了他的发梢，他只懒懒抬了抬眼。
　　被怪物压住的是个青年，他被卡得半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从夏景的角度，他刚好能俯视这个青年头顶上的小发旋，这家伙怒吼道：“擦，宋仰你特么快点啊！”
　　夏景听到“宋仰”二字，顿了顿，眸光往上一转。
　　一道人影落在了怪物身上，怪物刚挣扎扭动起来，这人便一刀干脆利落卸下了怪物的脑袋。
　　这人身量颀长，侧影线条凌厉挺拔。
　　他收了武器，还没看到青年的身影，只听到声音，便似笑非笑地调侃：“怎么，现在还想抢我人头吗？”
　　青年一听这话就炸毛了：“你的空间袋装得下这么大个怪物吗，分我点怎么了，我又不抢你攻击部位，总得让我带点东西回去吧！话说你好好的三星副本不去，来一星副本干嘛啊！”
　　安全屋里有人显然认识这道声音，低低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是陆尘飞？”
　　“陆尘飞和宋仰？”
　　窗外，宋仰辨别了下青年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朝这里走了过来，他哂笑一声反问：“那你来一星副本干什么？”
　　陆尘飞快被气死了，他能承认在三星副本里拿下怪物道具太累了吗？
　　他来一星副本就是想轻松捡货来的，结果还特么碰上了一个疑似玩家排行榜第一的人来跟他抢人头，陆尘飞就算是一口血吐出来了也不好意思说啊！
　　不过就算他不说，宋仰大概也猜得到。
　　他笑得特别戏谑，轻轻跃过怪物背脊上的一个疙瘩，刚想开口，就看清了陆尘飞身后那栋小屋，笑容一敛。
　　小屋的画风与这个副本里其他建筑的风格显而易见地不符，屋里有不少聚集到窗边来看八卦的……玩家。
　　而陆尘飞的头顶上，那个打开的窗户内，一个非常漂亮的青年正懒洋洋依靠在上面，用一种非常饱含深意的目光瞧着他。
　　青年的眉目精致漂亮，就像是被细细描画出来的一般，凤眸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慵懒屈肘，以手背抵着下巴，看戏的姿态不像是身在诡谲世界之中，而是像在度假一般。
　　陆尘飞注意到宋仰异样的目光，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夏景线条优美的下颌。
　　——他头顶上竟然有人，而他完全没发现？！
　　夏景微微低下头来，和他四目相对，弯起眉眼微笑，像是在打招呼。
　　陆尘飞微张了下嘴，被他给笑愣住了。
　　宋仰一双黑眸定定注视着夏景，几乎是凭着心中的直觉，喃喃道：“……安全屋，店长？”
　　这一缕低沉的声音随着副本中的晚风传递入夏景的耳朵。
　　夏景的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下一秒，安全屋原地消失，离开了这个副本。
　　宋仰和陆尘飞齐齐一愣。
　　——陆尘飞的后背没有了依靠物，他啪叽往后倒在了地上，发出“嗷”一声惨叫。
　　宋仰：“……”
　　他沉默片刻，从怪物背上跳了下去，绕到陆尘飞身后，把这个家伙拔了出来。
　　陆尘飞出来时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他猛地转身，后面却已经是空荡荡一片。
　　他顿时跳脚起来：“安全屋走了？这么快就走了？这是我进笑脸城后第一次遇到啊！”
　　宋仰：“……谁还不是。”
　　陆尘飞：“气死我了，每次碰上你就没好事，我还想进安全屋看看里头到底长啥样呢！”
　　宋仰瞟瞟他：“……谁还不是。”
　　陆尘飞：“你完了，下次我一定要抢你人头。”
　　宋仰凉凉道：“有本事现在就来抢。”
　　陆尘飞：“……擦！”
　　他叽里咕噜地吐槽，宋仰却只望着安全屋之前所在的那块空地，脑海中回想起刚才与他对上目光的青年。
　　进过安全屋的玩家，对那位神秘店长的描述，无一例外不会缺少“美人”二字。
　　而宋仰看到那个青年时，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只因即使身为男人，宋仰也不得不承认，那个青年……确实长得很美。
　　美到和笑脸城这个地方根本不像是一个画风。
　　但除此之外，宋仰会在意那个青年，还因为刚才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很微妙的熟悉感。
　　和陆尘飞不一样，他进一星副本，纯粹是因为论坛上很多人讨论过，在一星副本遇到安全屋的几率比较大。
　　虽然没能把握时机进去，不过此时他心中余留的这一丝熟悉感告诉他，他的方向并没有错。
　　安全屋里一定有他想要找的东西。
　　想到此处，宋仰的眸色深了起来。
　　陆尘飞还在叽里咕噜：“你一个排行榜第一的家伙以后就别来一星副本跟我们抢怪了好吧？！”
　　宋仰收回思绪，闲闲道：“你一个排行榜第二的也好意思说？”
　　陆尘飞梗起脖子否认：“谁排行榜第二，我才不是！”
　　宋仰：“那谁是排行榜第一，反正我不是。”
　　陆尘飞：“你放屁！”
　　宋仰：“呵呵，小学生吵架是吗？反弹。”
　　陆尘飞：“我擦！”
　　宋仰转身。
　　不过也不能花太多精力在一星副本上面，毕竟能拿到的积分太少了。
　　他若有所思地想道，以后至少还得一周进一次三星副本。
　　*
　　两天后，笑脸城又迎来了一个周一。
　　安全屋内，夏景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在餐桌边坐下，以一种愉悦的心情开始他的最新创作。
　　在进入副本前，人皮面具必须制作好。
　　以前，这一道工序对夏景而言仅仅只是工序。
　　不过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想象着宋仰看到这张面孔后会产生的反应，非常有趣。
　　当然——
　　他们能遇见一次，两次，不见得还能遇见三次四次。
　　笑脸城很大，两个玩家在没有约定好的情况下，想要一齐闯下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这种不期而遇，也非常有意思，不是吗？
　　夏景扬着唇，将制作好的人皮面具戴上。
　　团子抬起眼一看，“嗷呜”一声，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青年那漂亮的面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正六边形脸，这脸部形状真的一次比一次过分。
　　而青年还满意地对着镜子打量着，那双三角形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兴味。
　　他直勾勾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了会儿，眼睛笑眯起来，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团子：有时候我真的不懂我的主人，小狗狗愁眉苦脸.jpg
　　夏景带上空间袋，心念一转，安全屋便来到了游戏大厅的角落。
　　他揉了把狗头，轻笑道：“好好看家，等我回来。”
　　鉴于他在上一个《死亡鸣响》副本中被清空了所有积分，夏景这一次没法再进入登录室自己选择副本。
　　他将像普通玩家一样，时限一到，便被笑脸城自动发配。
　　而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这种未知刺激着夏景的神经，让他有些兴奋。
　　他踏出了安全屋的大门。
　　就像是终于在自己所属的领地里扫描到了目标一般，下一秒，他被这个诡谲世界整一个吞噬，眼前陷入到了黑暗中。
　　……
　　被动吸入到副本中，对任何玩家来说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这意味着他们不知道副本的星级，不知道副本的名字，更没有看到过副本的封面，比起其他正常进入到副本中的玩家，他们是先天拥有信息差的。
　　当然，他们可以选择主动询问其他玩家。
　　可那些玩家是否愿意回答，是否愿意告知正确答案，就又是另一回事。
　　笑脸城中不存在不会死人的副本。
　　让一个无知者替他们冲锋，以他的死为他们换取线索，不好吗？
　　夏景在副本中醒来，视野逐渐明亮。
　　他正深处在一片……树林当中。
　　周围的树木枝繁叶茂，炽烈的阳光穿过交错的枝丫与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头顶上，暖意蒸腾。
　　副本内气温很高，大概是夏天。
　　夏景的视野中只有树木草丛与花朵，他转过身，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身处树林的边缘。
　　在两三棵树木之外，是一大片空地，阳光倾撒在那处，几个玩家聚集在空地上低声交流，而离他们二十几米远处，则是一栋巨大的建筑。
　　建筑不高，只有六层，但是面积很大，通过窗户判断，每一层左右两边加起来大概有十几间房间。
　　装修富丽堂皇，建筑最顶上挂着书写优美的几个字体：笑脸城森林酒店。
　　酒店大门口，旋转门上锃亮的玻璃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门后穿着笔挺的门童正在期待地注视着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他们进去。
　　夏景简单扫视了一番，目光便重新定在了森林外的那群玩家身上。
　　目前已经有九个人，六男三女。
　　夏景最先看到的就是其中正双手插裤兜里，高大帅气的一抹背影。
　　男人的黑发被阳光下的微风轻拂，一旁两个女玩家忍不住地偷觑着他，而他身旁的一个青年叽里呱啦地吵着什么，他理都不理，看周围人的反应，他们大概在斗嘴，男人则是在笑。
　　有一个玩家回头注意到夏景，喊道：“诶，最后一个玩家来了，我们人到齐了吧！”
　　闻言，那个男人动了动，转过身，一双冷淡的桃花眼漫不经心投来目光。
　　……随后愣住。
　　宋仰身旁的陆尘飞非常敏锐。
　　他正吐槽吐了一半，突然察觉到宋仰的反应，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眼不远处树丛后头那个脸部非常标准六边形的青年，就很震撼：“我靠，这脸是拿尺子画出来的吧？这简直是六边形战士啊！”
　　随后他问宋仰：“怎么，是你认识的人？”
　　宋仰愕然地盯着夏景没说话。
　　夏景唇边的笑意缓缓扩大。
　　他踏出树丛，慢慢走向这群玩家。
　　那些玩家很快对他自我介绍起来，夏景停住脚步，微笑听他们说话。
　　宋仰就在他身后，目光直勾勾落到了他那纤细白皙的后颈上。
　　漂亮的后颈上，靠近右耳的位置，是熟悉的小小人脸标志。
　　陆尘飞瞅瞅夏景，又瞅瞅宋仰，压低声音道：“看人先看脖子，你这什么毛病？”
　　宋仰这一刻已经确定。
　　他的心跳很快，双手暗暗收紧。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慢吞吞哑声说道：“谁叫有些人，只让人认识他的脖子。”


第36章 万物生长（一）
　　这群玩家当中，有一个身高快两米的大叔主动带夏景认识其余人。
　　“我叫成华，那边那对双胞胎，哥哥叫顾辰，妹妹叫顾星。”
　　玩家当中的双胞胎兄妹向夏景颔首，两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大概二十出头，性子似乎也都很文静。
　　兄妹两人身旁站着一个双手抱臂，以防卫的姿态疑神疑鬼打量着周围的中年女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
　　成华介绍道：“这位叫周亚清。”
　　女人身后不远处则是一个胖子。
　　“他叫曹钧。”
　　然后成华的视线转向了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紧身裤，脚踩一双高跟鞋，剃着平头，却化着浓妆的妖男……
　　他皱了皱眉头，脸上显而易见闪过一丝厌恶，刚想略过这人，妖男就注意到了他的意图，掐着嗓子对夏景道：“哎呀干嘛又要无视人家啦，人家叫吕箱，宝贝叫我小香香就好啦。”
　　说着，他还对夏景抛了个媚眼。
　　抛完媚眼，他的眼睛又如狼似虎地看向了宋仰，像是恨不得趴到宋仰身上去似的。
　　这目光算是相当火辣，宋仰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只一个劲盯着夏景瞧。
　　成华刚想介绍宋仰，宋仰就自己开口了。
　　他拖着懒洋洋的腔调道：“我叫宋仰——说起来，这位朋友还没介绍自己吧？”
　　夏景挑唇，仿佛也完全不认识他，只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道：“我叫夏景，大家好。”
　　宋仰的眸色倏地深得像黑夜。
　　宋仰身旁，陆尘飞对这俩人的关系越来越狐疑。
　　这俩明显认识，却偏要在大家面前装不认识，这是在干什么？
　　他抱着探究的心思说道：“我叫陆尘飞。”
　　而陆尘飞和宋仰身旁还有个明显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大美女，之前一直在和他们俩闲聊。
　　大美女身材非常高挑，她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夏景一番，便勾起红唇道：“我叫尤叶，你好。”
　　十个玩家互相认识完毕，成华说道：“森林那儿我们迟点再说，反正这次副本我们肯定得住酒店，我们就先进去看看吧？”
　　众人无异议，宋仰似乎也没打算在这里就跟夏景“深入交流”，一行人往酒店内走去。
　　随着一声热情的“欢迎光临笑脸城森林酒店”响起，酒店奢华的大厅映入了大家的眼帘。
　　这家酒店是非常欧式的装修，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大厅中央，盘旋梯通体象牙白大理石质地，廊柱根根耸立。
　　大厅里的npc不少，酒店服务员不说，还有零星几个客人坐在窗边，正在用餐，环境非常优雅幽静。
　　一行人进门后就各自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夏景和宋仰一直坠在最后头。
　　夏景的视线慢慢扫过那些npc，他在暗暗思索这个副本的主题，与此同时，他亦能感觉到一直跟随在自己身后的，来自宋仰的视线。
　　他无声地勾起唇。
　　参与这个副本的玩家似乎对宋仰和陆尘飞都不是特别熟悉，一行人由着大叔成华的带领，一起停在了酒店前台。
　　不用他们开口询问，前台直接就开始帮他们办理入住登记，显然这是正确的副本路线。
　　没多久，一个看起来像是酒店经理一样的小胡子男人走了出来，热情洋溢地张开双臂对他们说：“欢迎光临！今天早上来过电话的就是各位吧，各位可还安好？应该都没事吧！”
　　这话一出，众人愣住，成华第一个反问：“电话？什么电话？”
　　酒店经理惊讶道：“不是你们打电话说，来我们酒店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看起来很奇怪的男人？当时我还问各位是否需要帮助，后来各位说那人跑了，才挂了电话。我一直在等着各位，就怕出什么事。”
　　几个人表情一紧。
　　这显然是副本的前情提要，他们十个玩家一登录副本就已经在酒店门前，根本不知道什么疯疯癫癫的男人。
　　宋仰闻言也暂时把目光从夏景后脑勺上移开了，说了句：“大家看下自己手机的通话记录吧。”
　　这个副本，全息小屏依旧带不进来，但是每个玩家裤子口袋里都有一部手机，只是在副本正式开始前是关机状态。
　　此时，十个人赶紧拿出手机，果然已经能够使用，他们连忙翻看通话记录。
　　酒店经理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我们酒店的联系电话是05xxxxxxx89。”
　　中年女人周亚清最先紧张地说：“电话是我打的！”
　　大家聚拢过去，确认她的最新通话记录确实是酒店联系电话，且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前，完全超出了第一个玩家登录副本的时间。
　　成华立刻问酒店经理：“请问您还记得当时她在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吗？”
　　酒店经理像是有些不解于这些人自己打的电话怎么自己都不记得内容了，却依旧态度很好地说：“差不多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其他的，我只记得当时听到各位说，那个男人是打上车跑的，想必是精神有问题，或者大白天喝醉酒了吧。”
　　一群玩家面面相觑。
　　周亚清压低声音道：“难道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就是怪物？我们要追踪他吗？”
　　大美女尤叶思索道：“不，那个神秘男人确实是个很明显的线索，但副本主怪的身份不可能会这么简单。”
　　妖男吕箱说起话来比两个女人都还娇滴滴：“但是酒店经理说那个男人跑了诶，我们要是不追，线索不就跑没了？话说如果是坐车跑的，那现在已经跑没影了吧！”
　　“对啊，坐车跑的这就……”周亚清的眉头皱了起来。
　　宋仰淡淡道：“这也只是酒店经理的一面之词。”
　　大家一愣。
　　“神秘男人这个线索并不是副本主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而信息一旦通过外部途经获取得，就会有存在误差的可能性。”
　　“你是说酒店经理有可能会给出错误的信息……”成华下意识看了酒店经理一眼，随即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他压低声音道：“这个npc给出的信息很少，但很明确，如果这么点信息都存在错误，那只有可能是故意说错的吧？可是打电话的举动虽然不是我们亲自做的，但对酒店经理来说，这通电话就是我们打的，他没道理当着本人的面骗人啊。”
　　宋仰瞥了他一眼，给出一个可能性：“那如果他已经看出来我们不记得了呢？”
　　众人暗暗一惊，再次转头看向小胡子酒店经理。
　　这个胸口打着一个蝴蝶结领带的男人站在前台后，眉眼弯起成一条缝，只朝他们一动不动地微笑着，仿佛一张假面。
　　此时再看这个笑容，一群人暗暗吞咽了下口水。
　　他们再一次清晰意识到，副本已经开始了，线索有可能会迷惑他们，杀机潜伏在四处。
　　疯疯癫癫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之后再找线索吧。
　　就在这时，前台递过来五张房卡，礼貌地说道：“已经按照各位的预定开好了房间，请各位保存好房卡。”
　　十个人，五间房，那就得两个玩家住一间。
　　双胞胎兄妹顾晨顾星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兄妹住一起。”
　　周亚清和尤叶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剩下几个玩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了。
　　妖男吕箱捧着双手，期待地望着宋仰：“这位帅哥，不如我们……”
　　宋仰扣住了正打算去一旁转悠寻找线索的夏景，说：“我们两个一间房。”
　　夏景被宋仰拽得倒退一步，低头看了男人的手一眼。
　　这架势。
　　夏景似笑非笑，没有表达异议。
　　妖男吕箱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失望当中又混杂着一丝微妙。
　　以他的恋爱脑看来，这两人刚才还在互相认识对方，这会儿就暗流涌动，指定是一见钟情，可大帅哥怎么就对着一个六边形战士一见钟情了！
　　吕箱跺跺脚，腹诽大帅哥眼神有问题，随即立刻转移目标到了另一个小帅哥陆尘飞身上——
　　和宋仰的英俊不同，陆尘飞更加少年气，要是站在那不说话，那还挺像一个爱豆。
　　陆尘飞注意到吕箱火热的视线，暗道不妙，刚想拒绝，就听那头成华对小胖子曹钧说：“那我们两个人住一起吧。”
　　曹钧懵懵道：“哦，好啊。”
　　吕箱：“太好了，那小飞飞，我们两个住一起吧！”
　　陆尘飞：“我艹啊！”
　　吕箱：“嘤嘤嘤小飞飞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帅气！”
　　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很快就会到晚上，十个人抓紧时间赶紧上楼。
　　五个房间连在一起，全部位于酒店的左半栋中间位置。
　　房卡是大家随便拿的，成华和曹钧住进了最靠近电梯间的那间房间，他们旁边是尤叶和周亚清，再接着就是夏景和宋仰，双胞胎兄妹，与吕箱陆尘飞。
　　成华作为在场看起来最年长的人，说道：“那大家半个小时后出来会和。”
　　语罢，十个玩家纷纷推门而入。
　　*
　　夏景一进房间，就听到了身后门被关上的声音。
　　房间不大，也就三十平方左右，干脆利落的关门声在这小小空间的空气里震荡。
　　宋仰在他身后开口，嗓音沉沉问道：
　　“——是根本没死，还是复活了？”
　　夏景打量了这小小房间一圈，目光扫过那张双人大床，床周的四根杆子，和系在杆子上的蚊帐，随即转身，看向宋仰。
　　宋仰站在一米之远，眸色很深地注视他。
　　夏景笑了笑。
　　这个问题算是相当直接，但夏景并没有意外这个问题的到来。
　　不期而遇确实令人惊喜，而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与宋仰之间的游戏玩到现在这个地步，有些问题已经没有瞒着宋仰的意义。
　　夏景语气轻缓地抛出一句话：
　　“如果能复活，那就不是人类了吧？”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
　　宋仰的瞳孔却猛地紧缩。
　　夏景回过身，步履闲适地走向了窗边。
　　他还有心情查看这面窗户，仿佛刚刚反问出这句惊人之语的根本不是他。
　　几秒钟静默后。
　　他听到宋仰低声问：“那，你是人类吗？”
　　酒店房间中的气氛骤然变换。
　　早在之前，意识到夏景可以踏足进行中的副本时，宋仰就觉得这个青年的身份可能有些古怪。
　　然而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楚，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身份。
　　说到底，宋仰并不是不相信笑脸城会出bug，他只是觉得笑脸城的bug不会低级到连玩家的死亡情况都会播报错误。
　　更何况，夏景的积分确实分配到了他们剩余几个玩家的人头上。
　　在《死亡鸣响》副本中，夏景绝对是死了。
　　所以，一个明明死了的玩家，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宋仰的胸腔内，心脏在剧烈鼓动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对于夏景的复活，他必须承认他有惊亦有喜，当这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早一步告诉他，他是高兴的。
　　然而惊愕亦清楚告诉他，这个青年身上的情况，也许比他原先所设想的，还要诡秘。
　　被禁锢住的人，出副本后就将积分全部花光的举动，被腐蚀液腐蚀了衣物，却毫发无伤的身体，死而复活……
　　这一切，究竟代表了什么？
　　窗边，夏景寻找着酒店玻璃窗的卡扣，却发现两面玻璃窗是全部被焊死的，根本不能打开。
　　对于宋仰的问题，他却依旧只云淡风轻地笑着，问道：“如果不是人类，那你觉得我会是什么？”
　　青年语气缓和，又是反问。
　　宋仰沉默。
　　他沉默注视着青年背光的背影，没有回答。
　　没有得到他的答案，夏景转过身来。
　　他选择以一个放松的姿态靠在了窗边，双手环胸，以戴着面具的虚假面孔，平静地看着宋仰。
　　夏景一字一顿，再一次问道：“宋仰，你觉得我会是什么呢？”
　　这次，宋仰微微一怔。
　　“你我都清楚，在这个地方，除了人类，只有npc和怪物，”夏景轻笑道，“但是npc和怪物不可能像我这样。”
　　“不可能拥有人类的认知与意识，不可能和玩家一起玩游戏，更不可能离开副本进入到游戏大厅当中。”
　　“但人类也不可能会像我这样，不会不死，不会无法踏足到现实世界当中，更不会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觉得呢？”
　　“——我到底，会是什么东西？”青年的唇齿慢慢吐露出这句话。
　　宋仰的神情逐渐愕然，他的喉结滚动了下。
　　除了夏景透露出来的那些惊人信息，他还感到惊愕的是，夏景竟然是……认真地在问他？
　　之前几次试探，宋仰一直以为这个青年的反问全都是明知故问，他的说一句留一句是故弄玄虚。
　　这家伙知道一切的答案，但就是喜欢逗弄人，喜欢看别人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然而直到现在，宋仰才骤然意识到，关于这个问题……夏景竟是认真的。
　　……他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怎样的存在，出现于这个诡谲世界当中。
　　这个认知让宋仰感到惊愕，亦让他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而在这片刻的凝滞过后，“被禁锢住的人”这六个字也再一次浮现在了宋仰的脑海中。
　　他的心脏骤然紧缩。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标签可能代表了什么。
　　小小的房间浸润在傍晚逐渐冰凉下来的光线当中，静谧无声。
　　宋仰久久地，沉默地注视着夏景。
　　夏景亦耐心地，安静地等待着他。
　　他真诚地，等待着答案的降临。
　　然而良久，宋仰启唇，只能哑声说出一句：“……抱歉，我不知道答案。”
　　夏景垂下眼睫。
　　他无所谓般地笑了笑：“我也是。”
　　青年慵懒依靠在窗框上，神情淡淡看向窗外。
　　变幻成橘色的夕阳光线镀在他的侧脸，宋仰的胸口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他顿了顿，问：“……你是被禁锢在笑脸城里了吗？”
　　夏景笑笑：“算是吧？”
　　“你现有的所有记忆都是从笑脸城开始的？”
　　“没错。”
　　“……那么关于你的来处，你自己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夏景认真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应该去过人间界，但是我没有记忆，所以不能确定。”
　　一个强大的，冷静的，聪慧的人。
　　却连自己是什么，从何处来都不知道。
　　宋仰不知道如果换成是他，他会是什么心情。
　　但他从夏景的脸上，只能看到平静。
　　宋仰轻声问：“那你在笑脸城是住在哪里？”
　　夏景回过头，挑眉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宋仰一愣。
　　回过神后，他惊笑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跟我玩游戏？”
　　“因为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不是那么快就能解决的，所以我并不着急，”夏景眨了眨眼睛，“但是关于我在笑脸城中是谁这个问题，只要你想，你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夏景勾唇道：“别忘了，副本不会主动告诉你答案，你现在已经获得了一部分线索，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就能重新认识我。”
　　“宋仰，你可以找到我的。”
　　宋仰心脏一跳，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他又停住了。
　　他回想起夏景刚才静默的侧影。
　　一个“被禁锢住的人”，宋仰不知道他被禁锢了多久。
　　如果按笑脸城运行至今的天数算，那是249天。
　　然而夏景绝不可能是一个249天的婴孩，那么问题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在这249天之前，笑脸城是什么，夏景又是什么？
　　他真正被禁锢的时间，究竟有多长？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以夏景的性格，他恐怕不会因为禁锢感到害怕或者绝望，唯一会有的情绪大概就是……无聊吧？
　　毕竟是这么爱玩的一个家伙。
　　在这样的环境里，总要让他寻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乐趣才行。
　　而和宋仰玩游戏，或许就是属于他的那份乐趣。
　　想到这里，宋仰低下头，妥协了似的笑了声，道：“行……”
　　沉默片刻，宋仰抬起头道：“所以，之前你是非常认真地邀请我一起探索关于你的身份。”
　　夏景诚实道：“是，你是我遇见过的最优秀的玩家。”
　　宋仰笑了，这句褒扬从夏景嘴里说出来，感觉很特别。
　　他沉淀了下心中的情绪，敛容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正式回应一次吧——”
　　“我接受你的邀请，夏景。”
　　夏景顿了顿，像是没想到宋仰会做出这么郑重的承诺，有些讶异。
　　而后，他的眼中微微亮起些许光芒。
　　那是一个孩子得到真正的玩伴时，会产生的兴奋光芒。
　　宋仰的心中轻轻一动。
　　人的大脑很奇怪，情绪也很奇怪。
　　宋仰明明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相遇相识不太普通，他们对彼此也还未这么了解，可这一刻，看着夕阳光下这样的夏景，他的心中有一个念头变得非常明确。
　　宋仰是一个对于自己的感觉毫不怀疑的人。
　　这是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宋仰能成为今天的宋仰的原因。
　　他想，他不仅要陪夏景将这场游戏玩下去，他还要——
　　“——我会和你一起把答案找到的。”宋仰缓缓说道。
　　夏景没说话。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宋仰的脸上，眸色变得很幽深，唇角微微牵了起来。
　　良久，他轻轻应道：“嗯。”
　　夏景歪了歪脑袋。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他和宋仰联手还找不到的答案。
　　这场游戏，终于要变得更加有趣了。
　　谈话谈到这里，两人关于这个话题，也算达成了共识。
　　宋仰相信“副本”的谜底必定会被解开，当然，许多工作要留到离开副本之后才能去做了。
　　他就此放下这件事，调整了下心情，走向夏景，正式将思绪投入到这次的副本当中。
　　这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由最开始的诡异变得缓和了不少。
　　看了眼窗外，宋仰问道：“这窗户推不开吗？”
　　“嗯，”夏景瞥了眼窗外那大片的森林，饱含兴味，“他们像是在防着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来自森林。
　　宋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的积分应该一点都不剩了吧，这次是被强制吸进这个副本的？”
　　夏景点了下头。
　　宋仰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那你连这个副本叫什么都不知道？”
　　没等夏景回答，宋仰认真告诉他：“这是个三星副本，叫《万物生长》，封面上是草丛和树木，所以除了酒店，那片森林应该也是这个副本的重点场所。”
　　说完，宋仰就接收到了夏景无声的含义丰富的目光。
　　“？”宋仰，“为什么这么看我？”
　　夏景缓缓道：“我觉得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玩游戏，也挺刺激的。”
　　“……”宋仰，“那我还破坏掉你的刺激感了？”
　　夏景瞟瞟他，用眼神告诉他答案：雀氏，没错。
　　宋仰抬起眉毛：“这么爱玩刺激也不怕哪天玩翻车？”
　　夏景无辜道：“你是说像上一次火车副本里那样？”
　　宋仰：好家伙，还跟我炫耀起不死之身了。


第37章 万物生长（二）
　　半个小时后，十个玩家在一楼酒店大厅集合，准备先填饱肚子。
　　他们在一张圆桌边坐下，第一次交换信息。
　　大叔成华总结大家给出的线索，说道：“所以我们五间房间的窗户全都是焊死的，走廊上的窗户也都是这样，恐怕这家酒店上上下下根本没有一扇窗户是能通风的。”
　　妖男吕箱捏着嗓子道：“哎呦，这真是个铁桶啊！”
　　成华不适地扭开了目光，却也跟着说道：“这确实封得太严了。”
　　除此之外，他们五间房间的床上也全都安着蚊帐，唯一的差别是这五间房里，尤叶周亚清的房间，和双胞胎兄妹的房间都是双床房，这样一来也就各有两床蚊帐。
　　这家酒店的装修和服务看起来很像五星级，而现实中有哪家五星级酒店会这么设计的，这实在太奇怪了。
　　双胞胎里的妹妹顾星小声道：“我们的防护道具在这个副本里不是失效的吗，会不会蚊帐和窗户一样，都是为了替我们防什么？”
　　防护道具在这个副本里呈失效状态——这是他们刚才在夏景登录副本前就彼此确认过的情况，虽然特殊，但在各式各样的副本游戏中，也不算少见。
　　下楼之前，夏景亦已经听宋仰说起过这回事，此时并没有太过意外。
　　顾星战战兢兢看了眼酒店之外。
　　夜色已经降临，外头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森林景象渐渐变得模糊不可辨析。
　　随着她这句话，大家的心也提了起来。
　　哥哥顾晨听了她的话皱眉道：“可我从没见过哪个副本里用蚊帐防怪物的……”
　　胖子曹钧一巴掌拍死了叮在他大腿上的一只蚊子，抱怨道：“就是啊，你说焊死窗户是为了防怪物我信，可蚊帐能防什么怪物？我看这酒店搞这玩意儿纯粹是因为这地方靠近森林，蚊子太多了吧！”
　　这个副本里气温很高，体感至少有三十九度，而曹钧人又胖，少说也有个两百斤。
　　酒店里明明开着空调，可光是在这儿坐了这么会，他的额头上就跟小溪流似的淌汗。
　　蚊子嗅着了味，全往他身上哄。
　　曹钧抹了把汗，愁眉苦脸地说：“晚上我是肯定要拉蚊帐点蚊香的，不然不用睡觉了，我直接成蚊子血包算了！”
　　大叔成华一看他腿上的蚊子包，点点头道：“确实，你得注意一点。”
　　话说到这里，宋仰也适时提醒了句：“副本里给出的所有不合常理的东西最好都注意一下，至少今天第一晚，这蚊帐最好所有人拉上。”
　　几个玩家深以为然，赶紧点头。
　　只有周亚清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妖男吕箱一边对宋仰抛媚眼，一边娇滴滴道：“哎哟，我们现在也没什么线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周姐姐你就拉一下嘛，这有什么的。”
　　夏景看了看吕箱，又意味深长看向宋仰。
　　宋仰面无表情飞他一眼。
　　夏景扭回头，一脸淡定。
　　周亚清显然和成华一样不喜欢吕箱这种男人，一听他说话，她的眉头简直拧在了一起。
　　她冷声道：“我心肺功能不太好，光是呆在不通风的房间里就够闷了，拉上蚊帐更难受！”
　　吕箱眨眨眼，又道：“那蚊帐不是镂空的吗，怎么会更难受呢？”
　　尤叶问：“周姐，幽闭狭窄的空间会让你焦虑吗？”
　　周亚清厌恶地瞥了瞥吕箱，点头道：“有点吧，倒也不是什么幽闭恐惧症，就是心理作用容易觉得呼吸不畅，但这点我改不过来。反正我们是一人一张床，我不拉蚊帐也影响不到你。”
　　尤叶自然没什么意见，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就在这时，酒店服务员将他们点的饭菜送了上来，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这家酒店只供应中餐，点餐的时候，他们把炒菜炖菜蒸菜给统统点了个遍——反正也不用花他们现实世界的钱，每个玩家进了条件还算好的副本都是这么干的。
　　当然，副本里能有什么美食呢，他们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纯粹想吃饱罢了。
　　却没想到这会儿餐点摆上来，每盘菜都色泽鲜亮，气味鲜美，光是看上一眼，嗅上一下，就让一行人食指大动。
　　这着实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曹钧是个老饕，尝上一口甚至惊艳大叫：“靠，这家酒店的菜做得水平很高啊！”
　　大家一听这话，吞了吞口水，纷纷动起筷子。
　　宋仰在动筷前，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问了夏景一句：“你要是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那这些菜也没尝过？”
　　夏景动作优雅地拿起筷子：“在其他副本里遇到过的就吃过，没遇到过就没有。”
　　宋仰扭回头，夹了一筷小炒黄牛肉。
　　牛肉很嫩，鲜辣味十足，奇特的是宋仰还夹了一小块青椒进嘴里，这青椒的味道竟比牛肉还要好上很多，脆嫩，微辣，嚼碎咽下去后，感觉整个人胃口大开，肚子都咕噜噜叫了起来。
　　宋仰吃了两口，还是没忍住，又问：“那难道你离开副本就不吃东西了？”
　　夏景扬唇，瞟了他一眼，似乎在问你现在变好奇宝宝了？
　　宋仰面不改色。
　　他觉得自己骤然间得知那么离奇的事，会有疑问也是正常的，所以他理直气壮。
　　夏景似笑非笑，却还是回答道：“我不用吃饭也没关系。”
　　他说得不以为意，宋仰却顿了顿。
　　如果食物摄入不是必须的，那恐怕其他也一样，比如睡眠。
　　宋仰垂眸。
　　一个不需要睡眠，不需要进食的人，确实称不上人类。
　　宋仰身旁坐着个陆尘飞。
　　陆尘飞实在好奇宋仰和夏景到底是啥关系，这会儿瞅了两人半天，他直接就问了：“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朋友啊？”
　　宋仰动作一停。
　　夏景继续面不改色地夹菜吃。
　　他吃了两口水煮鱼片，听到身旁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不是朋友我和他住一间？”
　　“他是你朋友那你刚才还装模作样问他叫什么呢？”陆尘飞一脸怀疑。
　　宋仰老神在在地应对：“我跟他没约过就进了同一个副本，我觉得挺巧，心情好开开玩笑不行？”
　　“呵，我和尤叶还没跟你约好呢，你看见我们俩也没那么高兴啊。”陆尘飞阴阳怪气地说。
　　他和宋仰、尤叶是在笑脸城里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认识的，也认识挺久了，这次是碰巧才凑到了一个副本里。
　　陆尘飞今天一见到宋仰就想吐血，毕竟前两天他还放狠话说下次遇到了他必抢宋仰人头，他可不想打自己的脸。
　　尤叶笑话他自打脸又不是一次两次，这陆尘飞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当然了，他们熟归熟，但彼此之间从未承认过自己的积分与排名，这算是一种心照不宣，其实不说他们也大概猜得到。
　　陆尘飞敢打包票，宋仰就是玩家排行榜第一名，至于尤叶，不是老四也是老三。
　　就不知道，这个叫做夏景的新朋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朝夏景伸出了手，拽拽地道：“你好，我叫陆尘飞，从今天起我们俩也是朋友了，你要是哪天看这家伙不爽了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对付他！”
　　夏景好奇地看了陆尘飞一眼，宋仰立刻眯眼道：“你可以无视他。”
　　下一秒，夏景就勾唇和陆尘飞握了下手。
　　陆尘飞顿时乐了，他觉得夏景这个朋友可以交，还挑衅地给了宋仰一个眼神。
　　宋仰：“…………”
　　逗完这俩人，夏景突然说了句：“这家酒店做的菜确实很好吃。”
　　宋仰和陆尘飞敛容。
　　夏景慢条斯理夹了一筷炒莴笋放进了嘴里。
　　莴笋很鲜脆，口感温润，嚼起来自带一股清爽与鲜香。
　　不止是这，蒸出来的菜心撒上蒸鱼豉油，一丁点苦味都没，有的只有软糯清甜的味道。
　　腌笃鲜里的笋颗颗脆嫩，带着点腊肉火腿的鲜美，让人忍不住一筷接一筷。
　　茼蒿炒松仁更不用说，口感非常清爽。
　　……
　　这家酒店的素菜比荤菜做得好太多了。
　　三人，还有一旁的尤叶再齐齐往整张餐桌上看去。
　　不知不觉中，其余所有人都开始大快朵颐。
　　曹钧吃得满头大汗，一边在打嗝了，一边还摇头惊叹“太好吃了”拼命往里塞。
　　成熟如成华亦是塞得脸颊鼓鼓囊囊，周亚清不复刚才的不愉快，筷子伸得飞快。
　　这大概算得上是笑脸城所有副本里，做美食最优秀的一家酒店。
　　夏景抬起筷子。
　　这种美味是正常的。
　　还是有什么诡异之处？
　　*
　　也不知道幸运还是可惜，反正一行人最终把所有菜都干完了，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唯一不妙的只有他们快涨破的肚子。
　　打着蝴蝶结领带的酒店经理来到他们桌边，看到空空的盘子惊喜道：“看来菜品都还合各位的口味吧！”
　　几个玩家一见到这位npc，倒是提起了几分提防，讪讪地坐直了身体。
　　他们都还记得刚才宋仰说的话。
　　成华谨慎颔首道：“确实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酒店经理践行完优秀服务业者的责任，击掌道，“对了，刚才有件事忘了提醒各位——”
　　“各位到了晚上就不要再外出了，森林里野兽很多，晚上非常危险，还请各位一整晚都好好呆在房间里。”
　　森林，野兽。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成华试探道：“请问，森林里会有什么野兽？”
　　酒店经理笑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有你们所能想象到的，最饥饿的野兽。”
　　留下这句话，酒店经理颔首，转身离开。
　　一群人面面相觑，成华压低声音道：“很奇怪，如果说这个副本的重点真的是在森林，那酒店为什么会存在？不至于单单只是为了让我们有个地方可住吧！”
　　他们这些人都闯过好几个副本，什么阵仗没遇见过，就算碰到沙漠副本，他们该在沙子上露天睡觉，也只能老老实实这么受着，笑脸城根本不可能善待玩家。
　　可现在很多线索都告诉他们，副本主怪就在森林深处，酒店甚至是在保护他们。
　　宋仰思索后说道：“现在线索还太少了，趁着睡觉前还有点时间，等会儿我们分头行动熟悉下酒店地形吧，等到明早，我们再出发进森林。”
　　大家赶紧点头。
　　这家酒店虽大，但他们有十个玩家，两两分头走完地图也挺快。
　　可惜的是，花了一个小时走了个遍，他们暂时也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除了一楼作为酒店大堂，充当了休息区、客服区和用餐区，二楼往上的所有空间全都是复制黏贴一般的酒店客房。
　　暂时没什么头绪，时间也已经接近十点，有些晚，大家只能先回到各自的房间。
　　分开前，宋仰说道：“今晚请务必小心，有任何情况，手机联系。”
　　*
　　回到房间，房门关上后，夏景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外头的一大片森林已经在夜晚中变成了黑黢黢的一片。
　　晚风拂过，只能看到黑影窜动，形似鬼魅。
　　酒店高楼最顶上的logo灯倒还亮着，在酒店前的那片空地上投下荧荧微光。
　　宋仰把空调温度调低了点，冰凉的气息可以抚平焦躁，让人冷静。
　　他走到夏景身边，若有所思道：“你觉得今晚怪物会出现吗？”
　　夏景轻笑着问：“你觉得怪物会浪费一个晚上的时间？”
　　不可能的。
　　今晚一定会出事。
　　夏景忽然问了他一句：“晚上你打算拉蚊帐吗？”
　　宋仰低头盯着他问：“如果我打算拉，你打算怎么做？”
　　夏景一指旁边那张沙发椅：“那今晚我睡这儿。”
　　宋仰都快被气笑了：“之前我就想说了，你怎么一碰到怪物相关的事情就这么莽呢？”
　　夏景回过身，挑眉道：“我们来副本里不就是为了抓怪物来的？”
　　或许对其他人类玩家而言，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命，第二要务是拿积分，第三要务才是收集怪物躯块。
　　但是对宋仰这样的玩家来说，这三者是并行的，在他的字典里，应该没有躲着怪物跑这几个字。
　　“话是这么说没错，”宋仰并不否认夏景的说法，他沉声道，“但是要抓怪物不代表要莽上去，副本明明给你提示了信息，你却不用，再厉害的玩家都有可能翻车。”
　　夏景还欲张口，宋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你不会死，但你非要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吗？”
　　夏景闭了嘴，他挑起眉梢盯着宋仰瞧。
　　宋仰也并不退让。
　　他垂了垂眸，沉默片刻，低声问了句：“《死亡鸣响》那个副本里……最后疼吗？”
　　夏景一顿。
　　房间里的空气陷入到了诡异的静默中。
　　宋仰之前没说。
　　其实在这个副本里初见到夏景，他第一个想问的问题不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是这句话。
　　只是有时候看着这个家伙，宋仰总觉得有些问题他是问不出口的。
　　因为这家伙太过云淡风轻，很多问题想也知道他的答案会是什么。
　　果然，此时此刻，静默过后，夏景也只说道：“还好。”
　　宋仰扯了扯唇角，就知道会这样。
　　这家伙都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了，还能跟正常人一样感到痛苦？就算确实能感受到，怪物在前，这家伙恐怕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
　　于是宋仰想换个说法，不疼的话，总会难受吧，反正总不会很舒服吧？
　　那只要有一丁点不舒服，以后都别这么莽。
　　你这家伙这么聪明，多套一层保护壳，多等一会儿时间，难道就怕抢不下怪物人头了？
　　却没想到夏景回答完他的问题，又紧跟着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你是怕我觉得疼？”
　　宋仰一愣，神情微妙起来：“怕……倒也不是——”
　　他对上夏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怎么的，话语卡在了那里。
　　停顿过后，他轻声道：“正常人类如果不是失去了痛觉，不然就是怕疼的。虽然你觉得你不是人也不是怪物，但我还是想把你当做一个人类看待。”
　　夏景注视了他一会儿，挪开了视线。
　　夜色下，青年好似认真想了想。
　　就在宋仰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启唇，轻缓说道：“……那，还是有点疼的吧。”
　　宋仰微怔。
　　夏景出神地喃喃：“确实有那么一点。”
　　轻微的尾音落在了夜色当中，像是羽毛拂过宋仰的心脏。
　　而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突兀的，轻微的“咔哒”一声。
　　两人一动，飞快转头，站直身体看向那扇门。
　　声音来自那里。
　　对视一眼，他们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到门边。
　　脚踩在酒店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宋仰靠近门板，没能听到外头任何声音。
　　他的视线落在了地上那条门缝处——也无任何影子，门外的人想必已经离开。
　　或许是离开了走廊，或许是移动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夏景按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拉动。
　　微弱的“哐”一声，门没有拉开。
　　是从外头被锁住了。
　　有人将他们关在了酒店房间里。
　　此时是晚上十点，宋仰和夏景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两人打开十个玩家临时组建的微信群一看，果然，所有人都发现他们的门被锁上了。
　　会锁住他们的人不做他想。
　　“应该是酒店里的人。”宋仰道。
　　焊死窗户，挂上蚊帐，临睡前还要锁住他们的房门。
　　这家酒店强行替顾客严防死守到了这个地步，夜晚可能即将出现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夏景再次走到了窗边。
　　这一次，酒店外墙上的logo灯也关上了，外头成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能感觉到四处的黑影还在微微窜动。
　　或许依旧是随风摇曳的树木草丛，或许已经是其他。
　　又或许只是人在恐惧之中疑神疑鬼绵延出来的幻觉。
　　宋仰思忖片刻说道：“睡觉吧。今晚听我的，先把蚊帐用上，行吗？”
　　夏景回过身，歪了歪脑袋，这一次，他说道：“行吧。”
　　理论上来说，如果真要防着怪物，那在副本的夜晚当中开着灯会是一个好的选择。
　　诚然怪物不是野兽，不会因为对光线警惕就不敢靠近玩家，但在同样的情况下，有玩家开灯，有玩家关灯，就算是怪物也知道该先去找谁。
　　因此，今晚想必五个房间里也会有那么几间通宵亮灯。
　　但为了不惹毛夏景，宋仰还是把灯给关了。
　　说到底，他不是怕怪物找上门，只是想要在更加利用好副本信息的情况下再动手。
　　拉上蚊帐后，空间仿佛一下子又逼仄了许多。
　　视野里隔了一层纱网，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
　　宋仰和夏景平躺在床上，宋仰睡在靠门的位置，夏景靠窗。
　　两人都睁着眼睛，一时无话。
　　夏景忽然问道：“上一个副本你为什么没有捡怪物躯块？”
　　宋仰一愣，没想到夏景突然问起这个。
　　他坦诚道：“没想到你会死，没心情了。”
　　黑暗中，夏景看了看他，眼神非常微妙。
　　宋仰品了品这眼神，嘴角抽搐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是我死了，你才不会没心情捡怪物？”
　　夏景无辜道：“我没有。”
　　宋仰：呵呵，鬼才信。
　　宋仰狐疑道：“你拼命捡这些东西也是为了进安全屋？说起来，你不是能直接闯进别人的副本里头去么，那为什么还非要跟我们一样从头玩一个副本？”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答案：“为了积分？”
　　“你要是攒到一万积分，能跟我们一样离开这个地方吗？”宋仰兀自思索着。
　　不对，这家伙每次离开副本都把积分给花光，所以他拿积分纯粹是为了消费吧。
　　夏景转过身背对着宋仰，勾唇道：“你很聪明，可以慢慢想，我先睡了。”
　　宋仰：“……”呵，气不打一处来。
　　他揉了把夏景的脑袋，说道：“好好睡，睡觉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就和美食一样。
　　人类是一种会远离所有痛苦，投入到愉悦当中的生物。
　　这是生存与享受人生的本能。
　　黑暗中，夏景看了虚空处一会儿，缓缓闭上了眼。
　　小小的房间陷入到了夜晚的静谧中。
　　整栋酒店，仿佛都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夜空中无星无月，森林中树影摇晃。
　　只要风吹过，仿佛就能隔着一扇窗户，听到朦朦胧胧的，来自大自然的声响。
　　沙沙沙。
　　沙沙沙。
　　那是树叶随着枝丫在空中晃动发出的声响。
　　那是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
　　那还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飞快爬行发出的声响。
　　……
　　某一刻，夏景在黑暗之中唰地睁开眼。
　　他的姿势一成不变，始终背对着宋仰，正对着窗户。
　　他的身后，宋仰呼吸放得很轻，显然也正醒着。
　　而就在夏景睁开眼的一瞬间，窗户外面，一只黑色的，骨瘦如柴的手像雾一样溃散，往下坠落，飞快消失在了窗框边缘。
　　快得就像是错觉。
　　他们所在的楼层，是五楼。
　　一秒后，两人悄无声息下床，今晚第三次走到窗边。
　　窗户封得死死的，以他们的视角看不到与窗户处于同一平面上的酒店外墙情况。
　　黑暗中，酒店外头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时间已经走到了夜色最浓重的时刻。
　　两人一左一右观察了会儿，宋仰轻声说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夏景点头。
　　而和上锁时不同，酒店撤锁显然是无声无息的，第二天早晨五点半，宋仰试着开门，才发现门外的锁早就被撤了。
　　早上八点，其余人陆陆续续醒来。
　　彼时，他们才得知——
　　曹钧消失了。


第38章 万物生长（三）
　　038万物生长（三）
　　和曹钧同一个房间的成华早上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旁边的位置空了。
　　他本以为曹钧是早起了一步，在厕所里洗漱，结果厕所也空无一人。
　　等到打电话给曹钧的手机，被提示对方已关机，成华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此时他整个人都是又慌又茫然的状态：“我刚才已经下楼找过了，上下每层楼都找过，但都没找到他！”
　　曹钧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九个人杵在他们的房间里，成华额头上都是汗：“昨晚我睡得太沉了，完全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现在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出事了？”
　　双胞胎里的妹妹顾星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她捂住了嘴，脸色苍白，哥哥顾晨神情凝重。
　　周亚清和吕箱的脸色也有点难看，周亚清颤声道：“人好好的怎么会失踪，他肯定是出事了，这就是怪物干的！但是你们在一个房间里，为什么怪物只带走了他没带走你？”
　　成华僵住了：“这、这我也不知道……”
　　宋仰、夏景、陆尘飞和尤叶走进他们的房间，四个人分头查看了一番，却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异样。
　　曹钧睡的那半边床很干净，还留有昨晚躺过人的褶皱痕迹。
　　可这么大一个人，就是凭空消失了。
　　夏景侧身问道：“你们昨天开灯了吗？”
　　成华一愣，赶紧点头道：“开了！因为我们想着就算怪物真的半夜找上门，开着灯我们也能视野清晰一点，方便应对！”
　　说到这里，成华又懊恼起来：“昨晚最开始我还在和小曹聊天，那会儿我一直注意着房间内房间外的动静，感觉自己一整个晚上都不可能睡着的，可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天亮，都怪我，要是我能一直保持清醒就好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怪物只带走了一个人呀，”吕箱娇滴滴地说，“大叔你是真的没发现小曹曹被带走了吗，按理来说，遇到怪物小曹曹肯定会挣扎，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连醒都醒不过来啊！”
　　这话有点道理，登时几道狐疑的视线投注到了成华身上。
　　成华愣了愣，勃然大怒：“你想说我对曹钧见死不救，故意把他喂给了怪物？！我怎么可能会对同伴干这种事情，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吕箱捂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哎呀凶人家干嘛，人家也只是随便说说嘛，好可怕哦！”
　　成华：“你——”
　　宋仰这会儿敏感地看了夏景一眼，不出所料，果然从这个青年的脸上看出了“早知道昨晚就开灯了”的遗憾，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了解这个小怪物。
　　注意到他的目光，夏景还投来一个相当无辜的眼神。
　　宋仰：“……”行，知道了，你没有想。
　　宋仰无奈地直起身，也不再搜索线索了，忽然问了个问题：“你们昨晚都没看到窗户外的东西吗？”
　　这几个人好像完全没有要提起昨晚半夜窗外怪物的意思。
　　果然，听到宋仰这句话，其余人一愣：“什么窗户外的东西？”
　　就连陆尘飞和尤叶也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尤叶说道：“昨晚我清醒着等了很久，一直没发生什么事，就管自己睡了，你和夏景是遇到什么了吗？”
　　宋仰点头，冷静说道：“昨天我和夏景那间房间的窗外有出现过疑似怪物的手，时间大概在半夜两点半，对方可能是趴在外墙上的，被我们发现后很快就逃走了。”
　　这话一出，其余人色变。
　　宋仰的目光投向成华他们这间房间的窗户：“成叔他们房间的窗户是完好的，怪物理论上不可能进得来。”
　　可曹钧也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了。
　　周亚清张了张嘴，紧张地问：“那、那怪物会不会是从其他地方……比如房间正门口进来的，会不会它是流体，可以从门缝里钻进来？”
　　顾星弱弱提醒道：“如果是流体，那么酒店再怎么给我们锁上门拉上蚊帐也没用呀。”
　　周亚清反应过来：“也对。”
　　酒店给出了这些防御措施，不论怎么想，怪物都不可能是流体吧。
　　这样一来，昨天窗户大门紧闭，怪物确实不可能闯进成华他们的房间。
　　可下一秒，夏景忽然说道：“门可以从外头被锁上，自然也有可能从外头被打开。”
　　青年嗓音清越，众人一怔。
　　顾星睁大眼睛，又害怕又不解道：“可就算怪物能打开外面的锁，门里面也还有锁啊！”
　　酒店门自带的锁不可能被外人轻易打开的，不是吗？
　　除非靠蛮力，靠撞，可如果真的是强行闯入，那么成华他们房间这扇门就该破损了，昨天半夜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所有人也都会醒过来！
　　夏景转过身，看向众人。
　　青年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显得很滑稽，他的语气亦温和平静，可说出来的话瞬间让其余人毛骨悚然：
　　“酒店应该还有每间客房的备用房卡吧。”
　　他们纷纷变色。
　　……备用房卡！
　　这一刻，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夏景的意思，寒意从脚底倏地升起。
　　对了，之前他们一直理所当然以为酒店的人帮他们从外头锁住了门，是为了保证他们不外出，只要不在夜晚外出那就不会遇到怪物。
　　可如果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性……如果怪物能钻进酒店，它不仅能轻易打开他们门外的锁，还能刷开他们房间的门……
　　——那酒店和怪物岂不是一伙儿的，那些npc根本是替怪物把猎物关在了酒店里？！
　　想到这个可能性，一群人的脸色又青又白，背后沁出了冷汗。
　　宋仰思忖片刻，开口道：“还是先去找下酒店经理吧，只要曹钧不是在房间里直接消失的，那么他被带出门外，酒店走廊应该就会有监控记录下来。”
　　周亚清惊恐道：“如果酒店和怪物是一伙儿，那酒店会这么配合我们吗？”
　　夏景这会儿才无辜说道：“我刚才说的也只是一种猜测。”
　　宋仰点头，道：“所以还得试试看才能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语罢，一行人就去找酒店经理。
　　找了一通结果发现这人在四楼，且正在督促一个后勤工人替换走廊尽头一面破掉了的玻璃窗户。
　　此时此刻再见到这位npc，周亚清他们只戒备得不敢靠近。
　　酒店经理背对着他们，正双手叉腰，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进的这批玻璃怎么会说炸就炸了，是不是质量有问题？！”
　　后勤蹲在地上安装新的窗户，嘀咕道：“这种玻璃有时候就是会自爆的啊，跟质量有什么关系……”
　　酒店经理大怒：“这面窗户不知道是昨天什么时候爆的，你知道外面的森林到了晚上会有多危险吗！野兽会从外面钻进来，客人的安全要怎么保证？！”
　　不远处，玩家们听到这话脚步一顿。
　　这听起来，酒店不像是怪物的共犯，可是……
　　周亚清压低声音，厉声道：“怪物很可能是昨晚从这里钻进来带走曹钧的！”
　　几个玩家浑身绷紧，认同地暗暗点头。
　　周亚清的声音还是引起了酒店经理的注意。
　　这小胡子男人转过身来，见到他们立刻就换上了一副微笑面孔，殷勤地说道：“呀，各位早安，昨晚都还睡得好吗？”
　　宋仰走过去，直截了当道：“我们有个伙伴似乎失踪了，可以麻烦你们酒店帮忙查看一下监控记录吗？”
　　酒店经理惊讶道：“你们的伙伴失踪了？等等，是说曹先生吗？”
　　众人一惊。
　　他们根本还未告诉这个小胡子失踪的是哪个伙伴！
　　可紧接着，这个小胡子男人就一副很意外的模样，继续说道：“他怎么会是失踪了呢！”
　　“早晨五点我们把各位房间门外的锁解开后，曹先生不是很快就离开酒店，走去森林了吗？各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酒店经理认真地询问。
　　这个答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夏景和宋仰眯起了眼。
　　成华惊讶喃喃道：“原来他是一个人先进森林去了……？”
　　宋仰平静道：“他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人进入森林。”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成华清醒。
　　……对啊。
　　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敢独自一人进森林吗？
　　不提敢不敢这个问题，这也根本没有必要啊。
　　曹钧有这么着急吗，就算真的急着解决怪物离开副本，他也大可以把他们叫醒，大家一起去。
　　森林里有未知的危险，玩家独自进去根本是找死。
　　所以曹钧独自离开酒店这个行为根本不正常，这甚至比“被怪物带走”还要来得诡异。
　　酒店经理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一刻，所有玩家都面色各异，他们本能地看向了宋仰。
　　夏景跟着看了眼身旁这个男人，挑了挑唇。
　　这个男人不论走到哪里，似乎最终都会成为主心骨。
　　除了冷静，思维快，人高脸好也许也是一项因素。
　　毕竟人类就是视觉生物。
　　夏景上下打量宋仰一番，有些兴味。
　　宋仰看向酒店经理，冷静道：“不论如何，还是请带我们去看下监控记录吧。”
　　小胡子经理没有拒绝，他微笑道：“当然可以，让每一位客人满意是我们的宗旨！”
　　监控室在一楼大厅角落。
　　小胡子让工作人员替宋仰他们寻找相关的监控记录，陆尘飞在那不客气地跟小胡子理论凭什么不跟他们说一声就锁他们的门。
　　和npc争论这种事情其实没有意义，但陆尘飞就是不爽想问。
　　小胡子道歉道：“因为以前出过事，有客人不听我们的劝，大晚上进了森林，然后就失踪了。”
　　夏景在一旁听着，这时偏过头问了句：“白天的森林就没有危险了吗？”
　　小胡子微笑回答：“是的，没错，野兽只在夜晚出没。”
　　夏景回过头。
　　那理论上，曹钧进入白天的森林应该不会出事。
　　但也只是，理论上。
　　这会儿，酒店工作人员将相关监控记录找到了，指给他们看，十个人凑了过去。
　　第一段监控记录是在五楼走廊，他们能清晰看到成华曹钧那间房间的门。
　　五点十五分，就如同小胡子所说，门外已经没有任何额外的锁禁锢着他们。
　　这扇门被从内打开，曹钧低头走了出来。
　　第二段监控记录是在酒店大门口，五点十八分，曹钧肥胖的背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他慢吞吞往森林中走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小胡子说的竟然是真的，曹钧竟然真的是一大早主动去了森林！
　　几个玩家愕然。
　　宋仰和夏景又反复看了这两段监控记录几遍。
　　两段监控记录本身就有些不够清晰，再加上角度问题和曹钧低着头的缘故，他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曹钧是在一大早没有吃过早饭的情况下，就两手空空径直离开了酒店。
　　他很冷静，脚步不许不缓，进入森林前的背影毫不犹豫。
　　顾星摸了摸胳膊，总觉得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
　　她低声喊道：“哥哥……”
　　顾晨将她搂住，安慰道：“别怕，虽然有点奇怪，但至少不是怪物带走了他。”
　　……可说完这句话，顾晨自己也吞咽了下口水。
　　这真的是好消息吗？
　　几个人只觉得这情形说不出的诡异，一时无话。
　　离开监控室后，大家沉默了会儿。
　　陆尘飞提出一个可能性：“会不会这个副本的怪物没办法直接吃人，得把人蛊惑去森林才行？”
　　周亚清连忙道：“对，有这种可能性！”
　　“如果怪物需要把人蛊惑进森林，那这至少代表怪物是无法离开森林的，”夏景慢慢道，“那我和宋仰昨天晚上看到的，趴在酒店外墙上的东西，就是副怪。”
　　可这也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猜测，陆尘飞抓了抓脑袋。
　　尤叶询问道：“你们昨晚看到的确定是一只人手吗？”
　　宋仰：“只能说像是人手。”
　　夏景想了想：“其实也有点像是一根干枯的树枝。”
　　两人对视一眼。
　　尤叶美目一转：“所以你们其实也不能确定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说道：“还是去森林里看看吧，答案应该就在那里。”
　　*
　　早晨八点，太阳已经升至正空，气温哗啦啦地升了起来。
　　一行人稍微吃了点早饭，带了点水就走进了森林。
　　他们按照监控记录中曹钧进入森林的方位走了进去。
　　那里和森林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四处皆是郁郁葱葱，根本没有留给人正常行走的小道。
　　他们和树木草丛摩肩擦踵，时不时有蚊虫冲着他们的面门而来，一不小心身上哪里就会肿起一个大包。
　　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使本身没有过敏症的人也会觉得浑身瘙痒，再加上天气闷热，才走出两三百米，他们当中就有人受不了了。
　　吕箱坠在队伍最后头，一个劲抱怨着：“好热啊，真的太热了！”
　　成华本也走得不太舒服，听到他的声音就更加烦躁：“能不能别抱怨了，你以为你真的是来旅游的吗？！”
　　夏景、宋仰走在最前头。
　　他们观察着前方，目光所及之处，远至三四百米开外，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别说曹钧的人影了，他们连曹钧的脚印都没有发现。
　　夏景停下来，用脚碾了碾底下的泥土。
　　宋仰走到他身边低声问：“怎么说？”
　　夏景道：“这里的土并不干燥，如果有人走过，就算留不下完整的脚印，应该也会有点痕迹。”
　　比如他们此刻。
　　回头看他们的来路，泥土上有着纷乱的脚印。
　　可他们的前方，真的一丁点人走过的痕迹都没有。
　　从曹钧离开酒店到现在统共也才过了几个小时，副本里亦没下过雨，脚印不可能会被掩盖。
　　“会不会是找错入口了，曹钧根本不是往这儿进来的？”陆尘飞赶上他们，擦了下汗说道。
　　“不可能，”尤叶双手抱臂，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来路，“我们进来的地方有一丛红色的花，我记得很清楚，监控里曹钧就是从这儿进来的。”
　　尤叶看起来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猫，观察却很仔细。
　　她红唇微启，还说道：“而且监控里，曹钧是笔直走进了森林，至少走了有一二十米吧，一二十米之后也许他会转向，但我一直在观察我们的四周，哪里都没有发现脚印。”
　　“曹钧人应该挺重的，怎么会连个脚印都不留下？”陆尘飞下意识说了句，“总不会是飘进来的吧？”
　　队伍后头的吕箱尖叫道：“小飞飞不要说恐怖故事啦！”
　　陆尘飞：“……”
　　你喊我小飞飞更像是恐怖故事好不好！
　　宋仰斜了他一眼：“监控里他就是两只脚踩在地上走进森林的，怎么，你觉得他一进森林就开始飞了？”
　　夏景抬起头也开了句玩笑：“这是什么，精灵？”
　　尤叶“噗嗤”笑了声。
　　陆尘飞：“…………”
　　擦，他就是开下脑洞不行？！
　　陆尘飞抹了把脸，一脸怨念。
　　这之后，他们又往前走了大约八九百米，却还是一无所获。
　　彼时整片森林就像是进了一个蒸笼，他们甚至仿佛能看到树木叶片上被蒸发出来的蒸汽。
　　人体很难承受这样的高温，体力迅速消耗。
　　吕箱已经开始哀嚎：“我早上没吃饱饭诶，现在好饿了，你们都不饿吗？”
　　顾星之前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所以一直没说，这会儿也忍不住尴尬道：“其、其实我也有点饿了。”
　　成华急道：“曹钧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周亚清低声道：“我看人估计已经没了吧。”
　　这话一出，几个人安静了下来。
　　其实他们也知道，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在副本中表现出诡异行径的玩家，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片刻后，宋仰说道：“先折回酒店吧。”
　　吃上中饭的时候，吕箱、顾星两人已经狼吞虎咽，顾晨在旁边不停让自己妹妹吃慢一点。
　　宋仰一边吃一边说道：“这片森林太大了，没有目标地进去不太行得通。”
　　他思索道：“这家酒店的顶楼不知道能不能看清楚整片森林。”
　　夏景夹了一筷海带丝进嘴里细细品尝，不忘提醒道：“我们的房间已经在五楼，但是依旧看不到森林的全貌。”
　　宋仰蹙眉。
　　没错。
　　这片森林的树木长得很高，他们从五楼望出去，确实能看到绵延至无尽远方的森林，却算不上能看到森林的全貌。
　　想要看清楚，至少得是一个高到能俯瞰森林的角度。
　　陆尘飞擦了擦嘴巴说道：“我倒是有道具能用，那道具叫一口气吹成一个胖子，我手头上总共有两个。这道具能被吹到一百米高，跟气球似的，跟我五感共通，吃完饭后我试试看吧。”
　　宋仰：“行。”
　　其余人好像已经没精力再参与这场讨论了，宋仰他们四人说什么他们就怎么干。
　　这会儿他们只顾着吃饭，饭吃光了，顾晨就跑去后厨添。
　　回来时，他手里捧着满满一大盆饭，神情却有点心不在焉。
　　周亚清起身添饭，刚坐下，她就拍了下自己的小腿，打死了一只蚊子。
　　她烦躁道：“今晚我看我还是拉上蚊帐算了，这酒店里的蚊子太多，昨天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一只蚊子爬进了我的嘴里。”
　　吕箱：“呕，吃饭时能不能别说这么恶心的事情啊周姐姐！”
　　周亚清抓着腿上的蚊子块，根本懒得理他。
　　也在这时，坐在她身旁的尤叶注意到了什么，抬起手道：“周姐你别动，你头发里夹了片叶子，我帮你拿掉。”
　　周亚清道：“哦，好，大概是刚才在森林里蹭到了。”
　　她顺势低了低头，方便尤叶帮她。
　　尤叶将叶片拿下来。
　　周亚清忽然“啊”地小小叫了声。
　　尤叶动作一停，询问道：“怎么了？”
　　周亚清直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头，皱了皱眉：“没事，可能扯到头发了。”
　　酒店经理小胡子刚好从他们餐桌边路过。
　　他看向周亚清，一脸若有所思，随即朝她笑眯起了眼。
　　周亚清顿了顿，低低骂道：“笑什么笑，真恶心。”


第39章 万物生长（四）
　　039万物生长（四）
　　吃完饭后，一行人来到了酒店前那片空地上。
　　陆尘飞从空间袋里掏出来一个塑胶娃娃一般的道具。
　　他朝娃娃轻轻吹了口气，将它往前一抛，随即连连后退十几米。
　　紧接着，在众人惊叹的声音中，这娃娃开始快速膨胀，纵向横向同时拉长，如同一个巨人拔地而起，瞬间变成了百米多高。
　　它变幻出了样貌，那正是是Q版的陆尘飞，一脸拽拽的表情，臭着脸，但莫名可爱。
　　望着这东西，普通人很容易产生巨物恐惧症，顾星顾晨就相互依偎着倒退了许多步，一脸微妙。
　　吕箱亦瞪大眼骂了句：“哎呦我草哟。”
　　陆尘飞就站在巨人之后，静下心开始通过巨人的双眼去观察整片森林。
　　而他的身后，宋仰夏景尤叶三个人站在一起。
　　夏景看了眼吕箱，这人正啃着酒店供应的西红柿。
　　酒店的西红柿个头非常大，红通通的，吕箱张开嘴，一粒粒牙齿分明，用力地咬下去，西红柿鲜红的汁水四溅，溅在了他的脸上，乍看去他就像是生啃了肉块一样。
　　这吃相属实难看，但吕箱毫无自觉，一边大口咀嚼吞咽着食物，一边还在碎碎念地问陆尘飞看得怎么样了呀看到什么没有呀。
　　夏景身旁，宋仰低声问道：“这家酒店的饭菜吃到现在，你有什么感觉吗？”
　　夏景还在持续观察着吕箱，嗓音温和平静：“蔬菜特别好吃，感觉是原材料比较优秀的缘故，吃完之后，除了容易感到饥饿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感觉。”
　　顿了顿，他扭头问宋仰：“你呢？”
　　他自认他不是人类之躯，或许宋仰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宋仰若有若思：“我和你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隐隐觉得这家酒店的饭菜有诡异之处，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容易感到饥饿是真的，可也就仅仅如此，宋仰甚至说不上来这种饥饿到底是高温环境下体力消耗太大引起的，还是纯粹因为期待下一顿美食。
　　正因为如此，他们没办法明确地为其他玩家指出这些饭菜有问题。
　　一旁，尤叶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说道：“每个人对饥饿的承受能力不太一样，目前为止我看大部分人都还好，我自己对这种饥饿感也不太敏感，但是吕箱和顾小妹的食欲明显变得很旺盛。”
　　三人的目光又再次挪动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顾星身上。
　　顾星个子不高，非常瘦弱，看起来不像是能吃太多的人，可她刚才一个人干掉了一盆饭。
　　“植物，‘万物生长’。”夏景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眼。
　　副本封面上的草木也许最开始会让玩家误以为副本的重点在于森林。
　　而森林里的万物包括植物，自然也包括生长在森林里的野兽。
　　可如果副本封面上的草木，仅仅指代了植物本身呢？
　　说起来，昨天他与宋仰见到的那个怪物之手，也有点像是木枝条。
　　宋仰沉思片刻，说道：“以防万一，还是得找个时机提醒下大家最好别再吃这家酒店的蔬菜水果。”
　　他们不能什么都不吃，那只能选择性补充能量。
　　至于其余人信不信他们的话，那也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夏景和尤叶点了下头。
　　前头，陆尘飞突然说了句：“诶，森林里有个地方有点奇怪啊。”
　　一听这话，众人聚了过去。
　　陆尘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百米高的巨人也目光如炬地凝视前方。
　　陆尘飞挥舞起手臂，巨人也挥舞起手臂。
　　“那地方大概离我们这儿有十公里？有点像是果园还是菜地……”陆尘飞睁大眼睛努力看着，“我怎么感觉西瓜和大白菜都有呢！”
　　宋仰问：“那边住着人吗？”
　　其他几个玩家面色一紧。
　　陆尘飞拧着眉头道：“我没看到房屋，而且那个不知道是菜地还是果园的地方长得也挺杂乱的，不像是有人打理的样子。”
　　他又四处张望了下：“整片森林我没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迹。”
　　宋仰又问：“果园大概多大？”
　　“还挺大的，感觉至少有两个四百米跑道围起来的操场这么大，”陆尘飞的形容挺精准，“除了这片菜果地，这片森林好像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了，话说曹钧我也没找到啊。”
　　不过就算曹钧还活着，这么一个人进了森林里也跟一条小鱼游入大海似的，别说他有可能会躲进山洞或者树洞，他就算随随便便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陆尘飞也发现不了他。
　　大家就着陆尘飞目前的发现讨论起来。
　　成华凝重道：“竟然有十公里远，这森林里的路没这么好走，我们现在出发过去，天黑前也不够一趟往返的。”
　　周亚清问：“小陆你这巨人道具能替我们走到森林里那个地方吗？”
　　如果是这个巨人，那估计跑几步就到了吧。
　　陆尘飞摇头：“不行，这巨人其实就是个充气娃娃，别说根本走不稳，随便踩烂哪棵树被树枝刺破就没了。你们要是不信，等会儿用完这道具了我可以表演一个给你们看看。”
　　成华：“诶诶，等等等等，这道具得留着别浪费，说不定还有其他要看的呢！”
　　夏景站在一旁忽然轻声问道：“陆尘飞，你还能看到森林之外的地方吗？”
　　其余人愣了愣，不知道夏景提这出干什么。
　　宋仰和夏景的思维一直是同步的，见其他人不明白，他淡淡说道：“酒店经理不是说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可疑男人打车跑了吗？我们现在身处森林的角落，被森林弧形状包围，背后是一座山——”
　　而这座山，他们昨天已经试过，玩家是接近不了的——这代表了这个地图的其中一道边界线。
　　“如果森林里没有任何人类可以居住的地方，那疯疯癫癫的男人打车是跑去了哪里？他是重要线索，人肯定在副本地图之内。”
　　这个副本，是否存在森林之外的地方呢？
　　换句话说，就酒店和森林这两处地方，他们甚至看不到有什么出租车的痕迹。
　　众人一凛，陆尘飞也是这一刻才想到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我能看到的只有森林。”
　　大家浑身顿时紧绷起来。
　　陆尘飞肯定道：“虽然我很想说这副本地图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也许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城市之类的地方，但以我的经验来说，我能看到的应该就是副本的全部。”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城市，更不可能有出租车可以行驶的路面！
　　酒店经理真的是在说谎！
　　周亚清和成华猛地转身，看向酒店内正在招呼客人的小胡子酒店经理。
　　隔着一面落地窗，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小胡子直起身，只眯眼笑着，笑得如同一个笑脸面具，让人脚底生寒。
　　“那么问题来了，”与其他人的恐惧不同，夏景饱含兴味地笑了起来，“酒店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他们欺骗我们的地方，只有这一处吗？”
　　太阳当空，明明有着无限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一行人却遍体生寒，僵立无法动弹。
　　因为未知的恐惧，有几个人明显慌了起来。
　　成华压低声音，飞快说道：“今天早上破的那面窗户会不会根本是酒店自己打破的，他们只是装样子修补给我们看？”
　　尤叶摇头否定了他这个猜想：“如果他们真的跟怪物串通好了，那根本不用打破窗户，就像夏景说的那样，敞开大门，把外头的锁打开，把备用房卡给怪物不就行了？再者，他们也完全没必要仅仅是为了塑造受害者的假象，闲着没事干故意打碎玻璃再去修补，这根本是多此一举。”
　　周亚清脸色很难看：“那难道酒店真的是在防怪物？可如果酒店里的都是好人，那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那个疯癫男人打车跑走了？！”
　　顾星问：“会不会那个男人真的就是主怪，酒店只是不想我们追查怪物，怕我们有危险？”
　　夏景轻笑：“副本里会有这么纯善的npc吗？”
　　顾星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副本里的npc，要么是旁观，要么是对怪物作恶推波助澜。
　　唯独不可能单纯怀着善意对玩家伸出援手。
　　而夏景这句话也瞬间让所有人理清了思路。
　　没错，副本里的npc只会有两种立场，酒店既然主动干涉到了玩家与怪物当中来，那又怎么可能会是旁观者？
　　这么一想，几个人的脸色彻底绷不住了。
　　周亚清激动道：“我看我们今晚不如干脆别住酒店了，酒店内部我们昨天也搜查了，根本没有什么线索，还不如我们九个人一起睡在外面，怪物来了我们就上，我不信解决不了！”
　　宋仰看向她：“酒店这么大一个目标杵在副本里，不可能毫无线索，我们昨天只是粗略搜查，不一定每个角落都找到了。”
　　“没错，这点我同意宋仰，”陆尘飞大大咧咧道，“你们就这么想吧，昨天半夜宋仰和夏景确实看到窗外有怪物了，可如果只要我们睡在酒店外面，直接跟怪物刚，就能把这个副本刚赢了，那这个副本的难度值三颗星吗？”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环节是跟酒店息息相关的，我们没搞明白就出不了这个副本！”
　　宋仰顺带把食物的事情给说了，几个人更是满脸惊愕，惊疑不定，刚吃了一个西红柿的吕箱捂着喉咙，满头冷汗。
　　“晚上我们再重新搜索酒店一次，现在趁着下午还有点时间，我们还是往森林里走一走，”宋仰蹙眉道，“万物生长，这个副本的线索不应该仅仅局限在一家酒店和一片菜果地里。”
　　这么宏大的主题，这么广袤的森林。
　　酒店与菜果地之间的那片森林里，应该也能有他们可以找到的线索才对。
　　*
　　下午一点，一行人顶着越来越炽烈的太阳，再次走入森林。
　　陆尘飞的巨人娃娃还杵在酒店门口，替他们观察路线，指明方向。
　　这次他们走进森林的入口与早上他们进入森林的入口横向差了有二十多米，是陆尘飞观察过后确认的与菜果地处于垂直线上的方位。
　　他们只要顺着这个方向笔直往前走，理应就能以最短的距离抵达菜果地。
　　一进森林，一行人又被树木草叶给包裹。
　　其实早在进入副本前，他们就知道这个副本里的植物会是重点观察对象，可最开始他们确实没有想到他们吃进去的蔬菜可能也会有问题。
　　如果宋仰是在中午那会儿提出来的，他们还不一定信，毕竟酒店的蔬菜也就是特别好吃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特殊之处。
　　可在夏景点明酒店有问题之后，他们就不敢不信了。
　　此时此刻再看到这些绿色植株，他们只觉得瘆得慌。
　　这些植物会有什么问题？他们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又会有什么问题？
　　各种未知的危险环绕着他们，让人头皮发麻。
　　宋仰、夏景打头，尤叶、陆尘飞包尾，一行人两两并排走在森林当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最前方，夏景轻声说道：“如果疯疯癫癫的男人根本无处可去，那他此时应该也正在森林当中吧？”
　　宋仰注意着两旁，点头，低声道：“也有可能和曹钧一样，都已经出事了。”
　　说到底，他和夏景根本不相信曹钧会是自愿走入森林中的。
　　当然也不可能是被蛊惑。
　　一定是有其他什么原因，迫使他走上了这一步。
　　而疯疯癫癫的男人缠上他们，也不一定是攻击，还有可能是求助。
　　他们两个人可能是遭遇了同样的外力压迫，这股力量可能来自于森林，也可能来自于酒店。
　　亦可能，二者皆有之。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行进距离两公里，吕箱、周亚清和顾星已经走不动了，三个人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休憩，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尤叶抱臂道：“我看这么走下去可能也没什么意义。”
　　宋仰皱眉思索着，随后和夏景一起低下头，看向他们脚下这片泥土。
　　两个人左右转头查找目标，最终夏景指向路旁一颗看起来特鲜嫩的小草，宋仰指向一朵小野花，两人确认完眼神，各自走过去蹲下开始挖土。
　　尤叶、陆尘飞、顾晨和成华聚了过去，看他俩打算干什么。
　　他们小心翼翼地刨开土，似乎是在试图将植株连根拔起。
　　陆尘飞蹲在夏景身旁：“你们是想确认副本里植物的状态？”
　　夏景点头。
　　顾晨则站在宋仰身后：“可是这些植物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宋仰：“没错。”
　　植物叶片和根茎都是非常正常的模样。
　　那么问题还有可能出在哪里？
　　两人背对背思索一番，某一刻，再次同时动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开始深挖泥土。
　　挖着挖着，没多久，他们就有了发现。
　　宋仰和夏景分别拾起混杂在泥土中的一粒红色的，圆圆的东西。
　　陆尘飞凑过去，凝眸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夏景用力一捏，这粒东西被他捏碎，里面挤出来几滴淡黄色乳状液体。
　　陆尘飞：“这是果子？”
　　夏景打量指尖片刻，慢慢道：“像是种子。”


第40章 万物生长（五）
　　040万物生长（五）
　　陆尘飞狐疑道：“森林里有种子不是挺正常的？”
　　确实，森林里到处都是植物，有各种各样的种子也挺正常，不过……
　　夏景想了想，又换了块地，往下挖，结果找出了同样的一粒种子。
　　他们所在的这块空地大概是直径十多米的一个圆，在这块空地上，他们齐心协力花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总共挖出来二十几粒红色种子。
　　大家聚集起来，成华问道：“这会不会是森林里某种常见植物的种子？”
　　吕箱他们也都帮忙挖了会儿，可左看右看，这种子多归多了点，但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吕箱累得又坐到了地上去，抱怨道：“所以你们都看出什么了呀，快说说嘛！”
　　宋仰审视完这些种子，目光和夏景一起投落到了他们的来路上。
　　一行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领会到了他们的意思，慢慢表情严肃起来。
　　尤叶眯眼道：“你们是觉得，这整片森林的泥土里都有这种种子？”
　　“再多挖点试试看吧，”宋仰看了眼天色，说道，“一边挖一边走回去，到酒店刚好傍晚。”
　　顺带，还可以试探试探酒店里的人，这些种子属于哪种植物。
　　这份工作非常琐碎也非常累人，但好在除了吕箱和周亚清，这一批玩家里其他几个人都是肯卖力的。
　　一直到傍晚五点左右，他们算是将两公里路差不多挖了个遍，最后的结果和夏景宋仰的猜想差不多。
　　——他们陆陆续续发现了几百粒红色种子。
　　他们没有将这些种子全部带回去，只大致算着数量，观察着分布的密度。
　　到了这个地步，谁都不敢说这些种子很普通了，因为这些种子的数量比起其他种子明显多出了上百倍。
　　可森林里真的有这么一种植物，它的量能多到种子都到处都是吗？
　　一行人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整片森林郁郁葱葱，放眼望去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陆尘飞咋舌道：“除了叶片长得完全不一样的，其他的植物在我眼里都长差不多啊！”
　　夏景若有所思：“这么大量的种子如果附着在植物本体上的话，我们理应不会注意不到，如果被包裹在果肉里面，那么果实应该也会有许多。”
　　然而事实是他们一路走来，确实没看到疑似种子本体的植株。
　　酒店近在眼前，陆尘飞的道具到时限报废了，宋仰则带头走进酒店，其他人跟上。
　　小胡子酒店经理一直在大堂服务，看到他们时立刻露出了标志性微笑脸，可在下一秒，他忽然脸色一变，上前挡住他们的去路，文质彬彬地笑问：“各位是把森林里的东西带进来了？”
　　——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夏景探究地看着这个npc，宋仰还保持着冷静沉着，他将携带的那几粒种子拿出来问道：“我们在森林里发现了这些东西，请问你们知道这是哪种植物的种子吗？”
　　“抱歉，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森林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严禁带入酒店的，一来是因为土腥味太重，二来是因为会把野兽吸引过来，”小胡子摊开手，微笑道，“请把这些种子交给我处理好吗先生？”
　　大家赶紧嗅自己身上，还真闻到了点土腥味，只是他们自己在这样的气味环绕下，早就嗅觉疲劳了。
　　而宋仰没有动作，他只盯着小胡子看。
　　小胡子面色不改，依旧笑眯眯的，一字一句重复道：“请把这些种子交给我处理，先生。”
　　宋仰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如果不交的话，我们今天就进不了酒店了？”
　　小胡子一僵。
　　他的嘴角立刻挂了下来，弯起的细长眼睛也捋平成了直线，整张脸的面部肌肉都仿佛往下挂了挂。
　　他直勾勾盯着宋仰道：“先生，我们酒店的一切做法都是为了维护客人的安全，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都开好房间在线上付过费用了，怎么能不住呢？”
　　小胡子这副前后判若两人的面孔让成华他们汗毛直竖，怎么看怎么诡异。
　　见宋仰丝毫不为所动，小胡子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很快，他好像调整了下心情似的，又摆出了微笑面孔道：“如果您实在想要这些种子，那不如这样吧，我们先替您保管一会儿，等到晚上再交还给你们，可以吗？请不要再为难我们了，我们也要替其他住店客人的安危考虑的呀！”
　　宋仰又审视他片刻，才将种子递了过去。
　　成华在他身后低低喊道：“宋仰！”
　　宋仰偏头示意他没事。
　　等到小胡子接过种子转身就走，不等其他人反应，夏景就跟了过去，跟了两步之后，他停在原地，看着小胡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要是没记错，那里是厨房的方向。
　　夏景挑起眉梢。
　　“现在到底是怎么样？我真的完全糊涂了，”周亚清压低声音道，“我们今晚真的还要住在这里吗？”
　　陆尘飞道：“还是那句话，想把线索搞清楚就得呆在这里，不然我们连住客都不是了，那不是连上楼都没法上楼，还怎么找酒店的线索。”
　　周亚清咬唇。
　　宋仰吐出一口气，说道：“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很少，等会儿吃完饭后，趁人少一点，尽快行动搜查酒店吧。”
　　夏景还盯着厨房的方向：“我查一楼。”
　　宋仰就知道夏景会这么说，他道：“那我和夏景查一楼，你们其他人帮忙把楼上再仔细搜一遍，可以吗？”
　　其他人无异议，那现在就是先去吃饭……
　　这时候，周亚清恹恹说道：“我是没胃口吃饭了，你们现在还敢吃这酒店里做的东西？”
　　成华他们一愣，随即都讪讪摇了摇头。
　　之前他们吃得有多香，现在就有多害怕。
　　顾星站在最外围，听到这句话，她不敢反驳，但抿唇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子已经在咕噜噜叫了。
　　吕箱性格没她内向，想什么说什么，他叫道：“但是你们不饿吗？我们又不是很快就能出副本了，总得吃点东西吧！”
　　成华他们又讪讪道：“……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吕箱掐着嗓子道：“小仰仰只是说蔬菜别吃，那咱们可以只挑肉吃呀！不然不被怪物弄死，我们都要饿死啦！”
　　成华他们：“……确实、确实。”
　　宋仰：“…………”
　　夏景扭过头，看向他。
　　宋仰警觉道：“你不准说。”
　　夏景慢慢从唇齿间念出那三个字：“小仰仰。”
　　青年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一旁的陆尘飞一脸幸灾乐祸，脸上写着几个字：终于轮到你这家伙了！
　　宋仰的眼皮都跳了起来，活了这么二十三年，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这会儿心情就是很诡异。
　　周亚清本来就不喜欢吕箱，她说道：“那你们去吃吧，反正我是不吃了，我上楼休息去。”
　　尤叶敛容道：“周姐，现在虽然还没到晚上，但咱们最好别一个人行动。吕箱说的其实也有点道理，这样吧，我去酒店超市买点零食，咱们再一块儿上去，多少吃点。”
　　尤叶的话，周亚清还算听得进去，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成华他们道：“那我们也这么干吧，买点巧克力关东煮什么的，只要没有蔬菜不就行了吗？”
　　吕箱撇了撇嘴。
　　他揉了揉肚子，小声抱怨道：“饿死啦。”
　　打定主意后，一群人涌向酒店超市，夏景先走一步，还戏谑地喊道：“仰医生，走了。”
　　宋仰：“……”
　　神特么仰医生……
　　宋仰觉得自己要吸氧还差不多。
　　他跟上去，憋了憋，没憋住，走到夏景身边瞥了瞥他，开口道：“小景……”
　　夏景瞟他。
　　宋仰：叫不出口.jpg
　　夏景看着男人一脸不甘心的模样，笑容更深。
　　而他那副模样让宋仰磨磨牙。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换了个感觉更叫得出口的称谓，破罐子破摔道：“小夏夏。”
　　夏景眨了眨眼，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宋医生，您今年几岁了？”
　　宋仰皮笑肉不笑：“小学毕业已经十年了，谢谢。”
　　夏景扬着唇：“是吗，那就好啊。”
　　夏景那轻叹的语气让宋仰的眼皮跳得更加厉害。
　　宋仰感觉自己就像是养了一只坏心眼的小猫，小猫时不时挠他一下，兴致勃勃地抖耳朵，而他有点无奈，有点不甘心，但偏偏又没别的法子惩罚这家伙。
　　他只好恶狠狠地说：“我看你倒是年纪比我小，我要是小学生，那你不是幼儿园都还没毕业了？”
　　夏景笑得起劲：“那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年纪一定比你小呢？别忘了，《死亡鸣响》副本里，副怪给出的信息提示过，我的年龄也大于二十岁。”
　　“算是直觉，就算是二十岁，你应该也比我小，”宋仰打量着夏景的身上，“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确。”
　　这么想想，叫“小夏夏”也没什么不对的，就是肉麻了点。
　　夏景边往前走边低笑道：“宋医生，有些话别说得太早，我不是人类，身体容貌是不会随着年岁增长的。”
　　宋仰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兀自想了会儿，就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夏夏？”
　　夏景脚步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宋仰垂眸凝视着他，道：“要是你在人间真的有一个身份，你妈妈会不会就是这么叫你的？”
　　夏景直直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陷入到了一股莫名的寂静当中。
　　宋仰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他挪开眼，清清嗓子正想说话，夏景却轻声说了句：“再叫一次看看？”
　　宋仰一愣，倏地回眸。
　　夏景有些出神：“我刚才好像确实想起来，曾经有人这么叫过我。”
　　宋仰有些讶异。
　　……
　　当然，这种记忆的突然现身就跟灵光一闪一样，可捕捉却不可追寻。
　　后面不管宋仰叫几次，夏景都没再回想起更多的事情，不禁有些遗憾。
　　不过他特别准许宋仰以后可以一直这么称呼他，好随时刺激他恢复记忆。
　　宋仰：“……”
　　真不愧是猫主子。
　　*
　　一群人买完东西之后上楼，随便吃了点，外面的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他们开始分头行动。
　　夏景和宋仰直下一楼。
　　此时是晚上八点，酒店大厅里人已经非常稀少，前台在电脑后头处理着工作，小胡子经理不见踪影。
　　两人溜去了厨房，非常凑巧，厨房里刚好也没有人。
　　他们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在一个水池旁找到了被玻璃罐装在了里头的种子。
　　玻璃罐里灌满了透明液体，十几粒红色种子就浸在液体中，玻璃罐上贴着一张标签，写着17:34的字样。
　　夏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把种子带走的时间。”
　　夏景打开瓶子，凑近过去嗅了嗅，又伸出手指——
　　宋仰把他手指拽开。
　　夏景无声地仰头看他。
　　宋仰面无表情道：“知道你不会死，但我要纠正你莽来莽去的习惯。”
　　夏景似笑非笑道：“好的，仰爸爸。”
　　宋仰：“…………”
　　他找了块砧板，将玻璃罐里头的液体倒出来一些到了砧板上，等了两秒，砧板毫无变化，至少证明了这液体不是腐蚀液，浸在液体中的种子也没什么特异功能。
　　水池旁有一排鱼缸，里头养着活鱼。
　　虽然有点对不起鱼了，不过宋仰还是抓了条上来，将玻璃罐里头的液体又滴了两滴到了鱼嘴上，小鱼鱼活蹦乱跳在他手里挣扎。
　　宋仰将鱼放回水缸里。
　　这会儿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随即伸手指沾了沾，凑到唇边舔了下。
　　“这就是水。”他肯定道。
　　夏景评价了句：“要是哪天你父母见到了你的尸体，你的朋友会告诉他们你当时正在纠正别人莽来莽去的习惯吗？”
　　宋仰一噎，抽着嘴角道：“气死我是对你有什么好处？”
　　夏景挑挑眉。
　　至少他很愉悦。
　　夏景扫视了一遍整个厨房，慢慢说道：“酒店不允许客人将森林里的东西带回酒店，但是他们并不禁止客人在白天进入森林。”
　　因为这家酒店的营销卖点就是森林酒店，酒店大堂的一块板子上还有着关于这片森林的详细介绍。
　　但是酒店亦提醒客人不要过于深入森林，以防迷路，出现意外。
　　“如果客人坚持，他们就将种子先带走保管一段时间，将种子浸入水中，写明带走的时间点。”
　　“时间，”夏景轻声道，“他们保管种子的时间，非常重要。”
　　而这一切，又代表了什么？
　　除此之外，厨房，这个产出餐点的地方也很重要。
　　酒店厨师是不会这么早下班的，之所以现在不在厨房内，很可能是刚好没活干，出去偷闲休息了。
　　真要突然杀回来，两人也完全能找理由应对，所以他们完全不慌。
　　宋仰打开厨房的冰柜继续查找线索，夏景搜着搜着，发现厨房角落，被一排柜子掩盖着的地方，还有一扇门。
　　他打开这扇门，目光往下一垂——
　　呈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排下行楼梯，大概十几阶台阶。
　　狭窄的楼道里只有一盏小灯维持着昏黄的光线，而台阶的尽头，是第二扇紧闭着的门。
　　——厨房里头竟然还有密室。
　　夏景眯起眼，往下一步一步走去。
　　他踏下最后一层台阶，在第二扇门前站定，转过头，看向右边。
　　右边并非和左边一样是墙壁，而是延伸出去的又一条通道。
　　十几米远处，竟还有第三扇门，此时亦是紧闭着的状态。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夏景的眼中浮现出兴味。
　　他回过头，再低下头。
　　此时此刻，第二扇门的门缝
　　就在夏景走近一步时，咻的一下，这片叶子飞快往门内缩了进去，消失不见。
　　夏景顿了顿，抬起目光，平静地握上门把手，轻轻扭转，转到一半，就感觉到被卡住了。
　　这扇门，是打不开的。
　　他轻轻将门把手转回正位，无声无息松开。
　　随后，他蹲下身，缓缓伏下身体。
　　这紧闭着的门的门缝里头一片漆黑。
　　夏景平静的视线就在这一片漆黑当中，对上了一只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第41章 万物生长（六）
　　黑暗中，这只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充入血丝。
　　还没待夏景做出更多动作，右边突然传来了开门声，紧接着，小胡子那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先生，您在做什么？！”
　　门缝后头，那只眼睛飞快往右边滑动，瞬间消失不见。
　　夏景直起身，小胡子竟从第三扇门后出现，且已经微笑着飞快将身后的第三扇门关上。
　　他大步大步朝夏景走来，直接隔挡在了夏景与第二扇门之间。
　　这个npc保持着那张诡异的笑面，冷冷说道：“先生，这里可不是客人该呆的地方，您怎么会来这里呢？请问您是迷路了吗，需要我将您送回到房间里去吗？”
　　夏景就这么打量他，又扫视一眼那第三扇门。
　　而夏景身后，宋仰的声音也忽然懒懒响了起来：“抱歉，我们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没找到服务员也没找到厨子，就找来了这里，真是不好意思。”
　　“是吗，那真是我们的失职，请容许我带你们去前面点餐可以吗？我一定马上把厨师长找来！”小胡子还在直勾勾盯着夏景。
　　夏景笑了声，指了指面前那扇门：“这里面是什么？看起来非常有意思。”
　　“先生，您的好奇心可真重呢！”小胡子的声音越来越冷，“这间是厨房的库房，我知道——我知道好奇心很重的您还想问我刚才走出来的是什么地方，那个地方是酒窖！酒窖寒冷，库房杂乱，还请先生不要乱跑了，要是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夏景收回手，双手插进了裤兜里，眸光意味不明，转身走向宋仰。
　　宋仰显然没想到他在前头搜查线索的时候，夏景竟然一路找到了酒店的地下室。
　　他的目光在这小小空间里扫过一遍，对上小胡子阴沉盯着夏景背影的目光时，他没说话，直接将夏景的肩膀揽住，将青年往前推了推，自己落后半步，挡在了夏景身后，隔绝了小胡子的视线。
　　小胡子还想跟上来，他淡淡说了句：“现在我们已经不饿了，你不用跟过来了。”
　　小胡子原地顿住，努力更高地扬起唇角，咬牙切齿道：“好的，先生。”
　　两人快步走出了厨房，夏景轻声说了句：“‘库房’里有人。”
　　宋仰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光突然注意到左边转角那儿吕箱的背影。
　　如果他记得没错，转角那边只有上行楼梯间，而吕箱就背对着他们蹲坐在地上，整个人缩起成一团，不知道在干什么。
　　宋仰和夏景对视一眼，走过去绕到吕箱正面一看，结果这家伙竟然在大口大口啃着一颗圆圆的卷心菜。
　　他的嘴巴张大到极限，哼哧哼哧用力啃咬着，就像是饿了两三天的狗在撕扯一块鲜美的生肉，满眼都是贪婪以及渴望，吃法野蛮地不像是人类！
　　吕箱注意到头顶上落下来的两道阴影，被吓了跳，猛地抬起了头。
　　他瞪着圆圆的眼睛，脸颊鼓得满满的，呼吸急促，鼻子和脸上沾满了卷心菜碎片。
　　宋仰的脸沉了下来——这颗菜绝对是这家伙趁着刚才他和夏景在对付小胡子的时候，从厨房冰箱里偷来的！
　　而他对于蔬菜的欲望到了如此无法克制的地步，这几乎已经能够肯定，这家酒店的蔬菜绝对有问题。
　　吕箱被他们两人的突然出现吓了跳，立刻将啃了一半的卷心菜藏到了身后。
　　他慌张站起来道：“我、我就是晚上那些零食没吃饱，所以才……哈哈，我平时饮食很健康的，每天都要吃健康沙拉的，突然不让我吃蔬菜我真的适应不了！而且我就只偷了一颗卷心菜出来，没有别的，真的就这么一颗！”
　　他心虚解释一大堆，宋仰只问了他一句：“你应该也不想死在这个副本里吧？”
　　一句话，直接让吕箱一僵，所有后续的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低下头，脸颊缓慢抽动着，像是还在咀嚼嘴里的叶片。
　　眼睛里却有眼泪漫了上来。
　　他沉默地摇摇头。
　　“那就把东西给我。”宋仰伸出手。
　　吕箱好似还挣扎了下，他闭上眼，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想吃蔬菜，对不起，小仰仰……”
　　他将卷心菜递给了宋仰。
　　夏景凑过来，看了看这卷心菜的外观，又瞧了瞧被吕箱啃出来的横截面。
　　一切都没什么特别的，这就是颗看起来最普通的卷心菜，无非就是长得特别完美，没有烂叶碎叶，葱翠欲滴。
　　吕箱抬起手臂擦了擦嘴巴，不敢吭声，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两人研究这颗卷心菜。
　　他哑声道：“……你们看了这颗卷心菜真的一点都不想吃吗？”
　　夏景观察完，说道：“想吃，但能忍住，你呢？”
　　他看向吕箱，平静地问：“你对蔬菜的欲望到了什么地步？如果一直不让你吃蔬菜的话，你会疯吗？”
　　吕箱没想到夏景会这么问，张了张嘴，有点呆住了，或许是真的不知道，或许也是不敢想。
　　他只看了眼那颗卷心菜，拼命地咽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
　　最后，他痛苦道：“我真的不想死，实在不行你们到时候把我绑起来吧！”
　　夏景听了这话，温柔道：“那如果主怪出现了，拖着你会很不方便。”
　　“…………”吕箱，“呜呜呜呜那怎么办呀小景景呜呜呜呜我不想死呀！”
　　宋仰失语地瞥了眼夏景，对吕箱说道：“……反正你跟陆尘飞一个房间，暂时先让他看着你吧，话说，你是和他一组行动的吧，你们搜的是几楼，现在就他一个人在上面？”
　　吕箱弱弱道：“就二楼，我们两人是分开行动的，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下楼来了……”
　　宋仰发了个消息给陆尘飞，很快这家伙就下来了，不敢置信地对吕箱道：“你不要命了！你想吃菜想成这样，那也该知道这里的蔬菜不正常了啊，就这你也还敢吃？！”
　　吕箱这会儿也再没底气顶嘴了。
　　白天时他还能找借口狡辩一番，可如今被食欲顶破天，做出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他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哭哭唧唧道：“对不起小飞飞，我错了呜呜呜！”
　　宋仰低声对陆尘飞道：“我知道你不太会和他相处，但我们现在两人一组三人一组地行动，为的就是能互相照应，你怎么还跟他分开了？”
　　陆尘飞的小心思被宋仰点破，有些不太自在。
　　他抓了抓头发，小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后面我会看着他的。”
　　那之后，陆尘飞和吕箱再次上楼，夏景和宋仰也把酒店大堂还没搜过的其他角落搜了一遍，九点的时候，九个玩家在成华的房间会和。
　　二楼往上的客房区域，大家还是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今晚唯一有成果的恐怕就是宋仰和夏景这边。
　　“地下室里有人？这里头绝对有问题！”周亚清的眉头竖了起来，“我们就不能想办法闯进去吗？”
　　宋仰抱臂靠在墙上，冷静分析：“小胡子撞见过我们之后，应该会变得更加警惕，恐怕之后会让人二十四小时守在那边。”
　　然而那个地方肯定有重要线索，要怎么才能进去是个问题。
　　夏景回忆着线索，慢条斯理道：“那个npc关门前，我有注意到地下室通往左边的那扇门后，还有很深的一条走廊，一眼看不到尽头。”
　　“那不是那种装修过的走道，而是由泥土石砖构成，像是粗糙开挖出来的底下过道，恐怕没有精密的通风设备。”
　　大家一愣。
　　宋仰领会到夏景的意思，道：“也就是说，如果要保持一个人类可以关上门长时间呆在里面的有氧环境，很可能那条走道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出口。”
　　大家精神一振。
　　——而那个出口，会是开在了哪里？
　　夏景平和道：“酒店之外只有森林，不论如何，明天早上我们还是应该趁早出发，去那片菜果地的路上可以注意一下线索。”
　　到了这个点，成华好像也饿了。
　　他把手头上剩下一点饼干全部塞进了肚子里，吞咽下去点点头：“也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周亚清脸上紧绷：“那今晚呢？不，不对，应该说明天早上。曹钧是今天一大早出事的，那明天早上我们会不会也遇到意外？我们总得做点准备吧！”
　　说起这件事，房间里的气氛又开始紧张起来，陷入僵硬的静默。
　　问题就在于，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曹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亚清出主意道：“我看要不今晚我们九个人就挤在一个房间里，这样大家也好照应！”
　　宋仰考虑了下这个建议，还是摇了摇头。
　　他扬了扬下巴，指向酒店的那张床，说道：“我觉得晚上我们每个人还是得睡在蚊帐之内，但是你们睡过一晚应该也已经能感觉出来，这家酒店不管是双人床还是单人床，都是刚刚好能容纳下相应人数的大小，连多余的一个人都加不进去。”
　　大家的神情凝重下来，他们知道宋仰说的是没错的。
　　除非他们全都以坐的姿势挤在床上，可这样谁都休息不好。
　　而放弃聚在一个房间这个方案的话，处境最微妙的其实是成华，只因今晚他的房间里只会有他一个人，如果真的发生点什么事，他恐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宋仰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说：“成叔可以来我们房间，我们晚上轮流守夜，三个人努力凑一下。”
　　偏偏成华是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他纠结了一番，最终竟咬咬牙说道：“曹钧是一大早自己走出酒店的，不管他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反正只要把我绑起来，我怎么着都不可能自己走出去了吧！”
　　众人一惊。
　　把自己绑起来，或许能避免曹钧那样的事情发生，可如果怪物真的半夜闯进来呢，那不是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成华却坚决用这个办法，他说：“没事，我手头上还有个攻击性怪物道具，我会把它一整晚拿在手上，你们不用管我，只要把我绑起来就行！”
　　成华既然这么坚决，那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几个人多多少少都带了点绳索之类的工具，陆尘飞负责上前，把成华五花大绑绑起来。
　　吕箱嘀咕道：“那不是半夜想撒尿都起不来，只能尿床上了。”
　　尴尬的咳嗽声响起。
　　成华恼怒道：“反、反正这又不是现实中的酒店！”
　　……不用赔钱！
　　看见成华这幅模样，顾晨犹豫过后，对妹妹顾星说道：“小星，要不我把你也绑起来吧，今晚我不睡了，就替你守着，这样至少可以确保你绝对不会出事。”
　　顾星紧张道：“但如果哥哥你打算一整晚守着我，那也不用将我绑起来了呀，我觉得不如我们都别睡了，今晚就看着彼此。”
　　顾晨迟疑道：“也行。”
　　周亚清摸摸胳膊，蹙眉道：“我也宁愿醒一整晚，都不要被绑起来。”
　　这么说着，似乎今晚所有人都做好了通宵的准备。
　　“我的建议是，如果晚上没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发生，夜里大家可以轮流守夜，稍微休息一会儿，至少要保证明天能有充足的体力跋涉十公里，”宋仰沉着道，“但是在早晨四点时，希望所有人都能醒过来。请大家提早调好手机闹钟。”
　　按照小胡子的说法，他们酒店是早晨五点解开客房外面的锁，而曹钧亦是在这之后自己走出了房间。
　　因此保险起见，他们可以提早一个小时清醒，之后做好准备应对五点前后可能会出现的未知情况。
　　大家将宋仰的话听了进去，齐齐点头。
　　分开后，他们各自回了房间。
　　夏景走到窗边，一如昨晚那样，看向酒店之外。
　　酒店最高处的logo灯已经熄灭，外头漆黑一片，与此同时，他们门外响起了被上锁的声音。
　　宋仰走到夏景身边，夏景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酒店的蚊帐真的是用来防怪物的吗？”
　　这个问题，大家其实已经讨论过好几遍。
　　目前为止，其实依旧有人对这一点将信将疑，可因为恐惧，他们还是选择听从了宋仰的建议。
　　宋仰沉声说道：“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这家酒店所处的立场也很微妙，但防护道具失效，往往代表副本中将会有一种比道具脆弱许多，但也非常关键的防护措施，副本希望能屏蔽掉道具的强势作用，让玩家们自己识别。”
　　“所以对于你说的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倾向于，是的。”
　　听到这里，夏景转头看向他，伸出手。
　　宋仰定定看了他几秒，心知这一刻，他们两人必定又猜到一块儿去了。
　　他没问什么，只默契地将他从厨房那里顺出来的玻璃罐交到了夏景手上。
　　夏景捏起瓶子，凝视罐子里头的红色种子。
　　片刻后，他将罐子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倾倒出来，随后捏着一粒种子，走到床边，拉过蚊帐，将种子比近过去。
　　宋仰在他身旁站定。
　　夏景食指与拇指之间的种子，就比蚊帐的孔眼大了一点点。
　　刚好，可以被蚊帐挡在外头。


第42章 万物生长（七）
　　夏景转动这粒种子，反复观察。
　　这粒种子始终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手上，没有任何的异样。
　　——现在已经是晚上。
　　小胡子经理说过，夜晚的森林才是危险的，会有“野兽”出没。
　　夏景若有所思，某一刻，指尖微一用力，他如同白天那样再次掐碎种子，种子当中的乳液当场被挤出，一粒种子报废。
　　“蚊帐理应防不住任何拥有实体的怪物，也防不住幽魂、液体状的怪物，”夏景慢慢道，“它能防的，只有类似于蚊子这种大小，这种力量的生物。”
　　然而尽管有所怀疑，此时此刻，这粒种子依旧是种子，不会移动，轻易就能被夏景弄死。
　　他和宋仰再次齐齐看向那小小的玻璃罐，以及玻璃罐外头那张被人贴上去的时间标签，两人陷入到了思索当中。
　　宋仰低声说：“还是得等到明天去过那片菜果地之后再说。”
　　夏景点了下头。
　　呆在窗边没有意义，外头什么都看不清，两人还是回到了床上。
　　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更别说夏景，本身就不是需要睡眠的体质，两人就睁着眼睛，时不时交流下想法，同时注意着窗外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走入深夜，一切好像都很安宁。
　　直到午夜三点半，外头忽然刮起了风。
　　当“沙沙沙”的声响持续了十秒钟都没有停止，宋仰和夏景默契地停止说话，悄悄下床，靠近窗边。
　　夏景飞快扫视四周，外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窗外的怪物似乎也无意靠近他们这里，唯有“沙沙沙”的声响召显着，它还在移动，只是不知移向了何处。
　　它会闯进酒店客房吗？
　　如果能闯，它会选择哪一间房间？
　　单独一人的成华，被酒店里的诡异蔬菜逼到食欲爆发的吕箱，还是看似更柔弱的尤叶周亚清？
　　会是谁？
　　下一秒，他们右边的方向传来了低低一声尖叫。
　　两人飞快转头——那是顾晨顾星兄妹的房间！
　　夏景第一时间眯眼道：“这家酒店内部的隔音很好。”
　　宋仰凝眉点头。
　　这是他们此时此刻才意识到的事情。
　　顾星他们明明只和他们隔了一面墙，尖叫声却弱得仿佛相隔十万八千里。
　　与此同时，他们的手机震动起来，临时组建的微信群里，大家纷纷冒出了头，显然都还没怎么睡。
　　顾晨顾星他们房间的另一边刚好是陆尘飞和吕箱，吕箱最先在微信里问发生什么事了，紧接着成华也按了一个“？”。
　　他被绑起来后，要求他们将手机放在他手边，这样一来，有任何情况他也可以用手机发送信号。
　　陆尘飞还艾特了宋仰，问他们没事吧，宋仰扣了个1。
　　很快，顾晨发消息说：“没事，刚刚怪物爬到了我们的窗户外面，小星被吓到了。”
　　吕箱：“？？？你们没事吧！它还在你们窗外吗？”
　　顾星：“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就是被吓了一跳，怪物已经走了，我们没事。”
　　陆尘飞：“有看清楚怪物的样子吗？”
　　顾晨：“刚刚我想让小星先睡一会儿，所以关了灯，只能看出来怪物的外形。”
　　顾晨：“它像一座小山，小星尖叫后它往下逃走了，逃的时候好像还变化了形态。”
　　陆尘飞：“
　　怎么听起来和你们昨天看到的不太一样？@宋仰”
　　还没待宋仰回答，夏景突然冒出了头。
　　夏景：“@尤叶@周亚清”
　　夏景：“？”
　　也是这一刻，身处其余三个房间里的人才骤然意识到，尤叶和周亚清竟一直没有在群里现身。
　　群里安静了下来。
　　大家等了一分钟，这一分钟显得安静到诡异。
　　然而尤叶和周亚清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吕箱讷讷问了句：“……会不会是不小心睡太熟了啊？”
　　房间内。
　　宋仰直接给尤叶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宋仰放下手机，眉头紧锁，语气凝重：“昨天晚上大家还没什么线索，尤叶会睡着正常，但是今晚，以她的性格应该是不会睡觉的，至少不会睡得这么死。”
　　然而此时此刻，周亚清和尤叶的房间就好像彻底下线了一样。
　　夏景转身，走到门边，贴着门听外头的动静。
　　一如既往什么都听不到。
　　这家酒店有着强大的隔音设施，酒店走廊上也铺着地毯，如果真有人放轻手脚，那完全可以做到让他们什么都听不清。
　　尤叶和周亚清是否遇到了什么状况，亦或者真的只是睡着了？
　　群里，顾晨忽然说道：“我有一个道具，可以通过手机窥探对方情况，我让小星去看一下周姐她们房间。”
　　宋仰：“1。”
　　陆尘飞：“1。”
　　成华：“1。”
　　吕箱：“1。”
　　半分钟后，顾星发言：“周姐和尤姐都在睡觉，灯开着蚊帐拉着，应该真的只是睡太熟了。”
　　陆尘飞问得很直接：“都还有呼吸吗？”
　　顾星：“有[笑哭]”
　　夏景看着这段聊天记录，挑眉道：“你怎么看？”
　　宋仰揉了揉眼角，眸色深沉看向窗外的黑夜。
　　“只能等明天早上再说了。”
　　*
　　凌晨五点，宋仰和夏景尝试着打开门。
　　门上的外锁已经无声无息被撤掉。
　　其余两间房间亦齐刷刷打开门，吕箱、陆尘飞、顾晨、顾星纷纷探出头来。
　　成华房间的另一张房卡昨晚被留在了宋仰那儿。
　　宋仰刷开门，进去将成华松绑。
　　一晚上下来，成华躺得肢体僵硬，得到自由后他连忙去厕所，显然憋得够慌。
　　宋仰他们又立刻去了周亚清尤叶的房间，敲了敲门。
　　还是没反应。
　　陆尘飞狐疑道：“……尤叶不能睡得这么死吧。”
　　宋仰眉头紧皱，又敲了两遍，打算再没反应他就踹门了，没想到门忽然被打开，尤叶脸色不太好看地出现在门后，说道：“周姐消失了。”
　　众人一惊：“什么？！”
　　他们涌入房间之内，周亚清的床上空空无人，只余被褥凌乱，蚊帐孤零零罩在床的四周。
　　顾晨不敢置信道：“难道周姐也是自己走出门的？可现在不是才刚刚五点吗，五点应该才刚解锁吧？”
　　陆尘飞立刻跑出门外，过了五分钟后他回来，沉着脸说道：“根本没看到她人影。”
　　顾晨变色：“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这次可是整点一到就齐齐打开门了，就这样周亚清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她还能飞吗？
　　夏景在周亚清床边绕了圈，
　　思忖道：“我们根本听不到开锁的声音，也许今天开锁的时间根本不是五点。”
　　大家一愣。
　　尤叶捂着额头，冷声道：“这一觉睡得很不对劲，我觉得我被下药了。”
　　大家又愕然。
　　下药？
　　谁下的药，周亚清自己？
　　宋仰沉默片刻，说道：“我们再去找小胡子看一次监控。”
　　这次，他们在酒店大堂找到了小胡子。
　　他正在督促员工打扫卫生，见到他们时，这个npc仿佛完全忘了昨晚他和宋仰夏景在厨房里有过的摩擦，照旧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早安。
　　听他们说清来意后，他惊讶道：“今天我们负责开锁的员工确实来得比较早，所以提早半个小时开锁了，开锁后没一会儿，周小姐就自己走出酒店了呀。”
　　——竟被夏景说中了！
　　酒店今天真的提早开了锁，早在他们开门前半小时，周亚清就离开了房间！
　　成华他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宋仰冷静地坚持：“还是请给我们看一下监控吧。”
　　小胡子微笑道：“可以，没问题，让每一位客户满意是我们的宗旨。”
　　来到了昨天同样的监控室，工作人员翻出了四点三十八分的记录。
　　尤叶和周亚清的房间，门被打开，周亚清低着头走了出来。
　　四点四十分，酒店大门口，周亚清一步一步走向森林，毫不犹豫，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此时此刻，几个人的鸡皮疙瘩只一阵阵泛起，觉得这情况诡异到了极致。
　　夏景却忽然问：“可以给我们看一下三点半至四点三十八分之间的五楼走廊监控吗？”
　　成华他们愣了下。
　　小胡子充满歉意地说道：“抱歉，和事件无关的监控记录还是不能随意展示给各位的，会涉及到酒店其他顾客的隐私，还请谅解。”
　　夏景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小胡子脸上停留半晌。
　　小胡子面色不改，只微笑面对。
　　夏景牵了牵唇，对宋仰轻声道：“走吧。”
　　离开监控室后，一行人快步走了出去。
　　成华和吕箱他们动了动唇，想问点什么，然而他们发现宋仰、夏景、陆尘飞和尤叶都保持着沉默，气氛非常怪异，便没敢开口，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间，一个酒店员工与他们擦肩而过，夏景停住脚步伸手攥住了对方的手臂。
　　那是一个女员工，被夏景吓了跳，慌张道：“这、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夏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松了手，轻笑道：“抱歉，认错人了。”
　　女员工低下头，脚步匆匆离开。
　　宋仰亦将目光从那个女员工身上收回，他推开酒店侧门，一行人走了出去。
　　到了这时候，吕箱才咽咽口水，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呀，我怎么看不懂了，你们脸色这么奇怪，好恐怖啊！”
　　夏景将双手插进了裤兜里。
　　他语气轻缓地说道：“昨天和今天，出现在两段监控记录里的曹钧和周亚清，恐怕都不是他们本人。”
　　这话一出，成华他们都懵了。
　　“大概率，那是酒店找出来的，假扮他们的员工。”


第43章 万物生长（八）
　　夏景看向宋仰他们：“你们看了刚才的监控，应该也发现了吧？”
　　尤叶和陆尘飞冷凝着脸点了下头。
　　成华他们更加混乱了：“什么，刚才的监控记录有什么问题吗？”
　　宋仰缓缓说道：“出现在监控里的那个女人，比周姐要瘦一些。”
　　周亚清穿的是一身非常贴身的雪纺连衣裙，连衣裙的每一处剪裁都紧贴着她的身材曲线，然而刚刚在监控中出现的那个女人，虽然穿着和周亚清一样的衣服，有着和周亚清一样的过肩长发，但那身衣服穿在“她”身上，明显松了一截，大了半码。
　　“你们确定？”成华愕然，“会不会是你们记错了？”
　　“还有一点，周姐的肩膀偏向于直角肩，但监控中那个人有很明显的三角肩，那绝不会是同一个人，”尤叶看向夏景，“是刚才那个路过的女员工？”
　　夏景点了下头。
　　也在这时，顾晨颤了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道：“说起来，昨天中午大家吃完饭后，我去后厨加饭，后厨里有个厨师很胖……和曹哥一样胖，我差点想过去叫人，结果那个人转过身来我才发现不是他！”
　　“怪不得……怪不得监控里的‘曹哥’和‘周姐’都是低着头，是因为那根本不是他们本人，他们的失踪完全是酒店搞的鬼！”
　　一听这话，成华他们更加愕然了，只因一切好像变得越来越符合夏景他们的推测。
　　副本中，晨雾在阳光中逐渐消散，气温又开始一刻不停地往上升。
　　夏景说道：“有两点我们可以首先确定，第一，在这里的我们所有人都不可能会选择一大早独自一人走入森林，第二，我们只能带笑脸城官方超市售卖的工具武器进入副本，但是官方超市中并没有售卖迷药，所以下药给尤叶的也绝不可能是周亚清自己。”
　　成华他们神情凝重地点头。
　　夏景的目光穿过酒店的落地窗，与大堂内的小胡子经理对上。
　　他似笑非笑道：“那么尤叶会睡死，会否根本不是迷药的作用，而是怪物的某种能力呢？”
　　几人赶紧点点头，对啊！
　　他们之前有过一个关于酒店和怪物会否是合作关系的猜想，酒店说不定是放怪物进来迷晕了尤叶？
　　夏景往下说了下去：“刚才酒店给出的是四点半的监控录像，但其实在三点半，顾星顾晨撞见窗外怪物的时候，尤叶和周姐显然就已经睡死。周姐本人一定是在三点半与四点半之间出事的，你们觉得，她真正出事会是哪个时间点？”
　　吕箱动了动脑子，说道：“哎呀，如果真是野兽型怪物，不可能在门外等到四点半吧，那肯定是一弄晕他们就开始杀人了呀！”
　　“没错，”夏景轻笑，“可是三点半的时候，顾星并没有在她们的房间里看到怪物，不是吗？”
　　顾星一愣，连忙点头。
　　“所以，弄晕她们的那个东西，当时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房间里？”
　　几个人想了想，成华一震，立刻道：“当时、当时小星看到窗外的怪物尖叫了！”
　　夏景点头，缓缓说道：“以尤叶的警觉性，一旦闯入她们房中，她一定会第一时间醒过来，所以对方一定是隔着门就弄晕了她们，比如通过门缝吹入了迷药。三点半的时候，恐怕‘他们’刚刚行动到一半，结果顾星尖叫了起来——”
　　当时，门外的东西势必立刻停了下来。
　　如此警觉，“他们”在那之后没有闯入房间，想必也是因为，“他们”在观察几个房间内的动静。
　　“他们”要等到一切都平静了，再继续行动。
　　想到这里，几个人终于慢慢反应了过来——
　　夏景：“有哪个副本的‘野兽型’怪物，会谨慎、顾忌、胆小到这种地步？”
　　这一切，都召显着是人在做鬼，怪物根本没有参与其中！
　　成华他们终于想通了，冷汗哗哗流淌下来。
　　成华喃喃道：“这么想起来，前天晚上我睡得也有点不对劲，睡得太沉了……”
　　酒店根本就是趁他们同房间的人睡死之后，把目标玩家给转移走了，再将对方的衣服脱了下来，让体型相似的员工穿上，伪造了两次虚假的监控记录！
　　夏景刚才要求小胡子调出三点半到四点三十八分之间的五楼走廊监控记录，是因为摄像头势必会拍到酒店员工鬼鬼祟祟进进出出尤叶她们房间的踪影！
　　宋仰沉声道：“酒店今天会提早半小时开锁，是因为他们清楚，我们已经知道了‘五点’这个时间点，他们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就只能提早时间。”
　　“酒店外墙的隔音差到我们能清楚听见窗外怪物爬动的声响，酒店内部的隔音却好到相邻的两间房大声喧哗都不一定听得见彼此的声音，这是因为酒店要让顾客清楚知道，他们并没有撒谎，夜晚的森林里确实有怪物，他们要让顾客配合他们的夜晚封锁行动。与此同时，这种内部隔音又能方便他们转移目标时，不被人发现。”
　　“我们按照‘曹钧’走入森林的方位一路寻找，为什么连一个脚印都没发现？因为脚印可以人为抹去，这份工作量甚至不算很大，因为假扮曹钧的人甚至只要等自己的身影消失在监控录像中，就能立刻结束这份工作，从另一个方向绕回酒店。”
　　也就是说——
　　成华他们失声道：“曹钧和周亚清本人很可能从没离开酒店过！”
　　吕箱尖叫道：“地下室，他们一定被关在那个奇奇怪怪的地下室里了对不对？！”
　　然而刚才他们出来时瞄过一眼厨房，那里全都是人，他们现在根本闯不进去。
　　要闯入那个地方，只能先找到他们预想中的连通地下室的另一个入口！
　　“可他们抓走玩家到底是为了干什么呀！”
　　夏景看了眼天色：“这些问题都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理清楚，抓紧时间，我们进森林吧。”
　　虽然曹钧和周亚清多半人已经没了，但他们依旧是在与副本竞速，早一点找到真相，才能早一点杀死怪物。
　　几个人连忙点点头，六神无主地跟着夏景和宋仰他们转身往森林的方向走去。
　　成华慢了一步，迟疑道：“我们真的不吃点东西吗？”
　　吕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饼干出去，抱怨道：“哎呀，我也饿，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呀，成叔叔你就吃包饼干垫垫饥吧！”
　　陆尘飞还回头问了句：“你自己没事吧，能忍住？”
　　吕箱咽咽口水：“实不相瞒，我现在看到片叶子都想啃，但我会努力忍住的，小飞飞！”
　　陆尘飞：“忍不住了就说啊，我把你给绑起来。”
　　吕箱：“哎呦讨厌小飞飞，搞得我还期待起来了呢！”
　　陆尘飞：“……”擦。
　　成华的喉结不断滚动着，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拆开饼干，狠狠撕咬起来。
　　照旧是宋仰和夏景带头，他们照着昨天下午行进的路线再次往森林内部深入。
　　森林内郁郁葱葱，他们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线索。
　　除了成华和吕箱，顾星也饿得不行，她小脸苍白，看起来特别虚弱。
　　顾晨身上带了两包饼干，他让她吃下去一点，忍一忍，看着妹妹这幅样子，顾晨不由着急起来。
　　他上前两步，低声问夏景他们：“说到现在，我怎么感觉在这个副本里npc对玩家造成的伤害更大？怪物应该就是半夜出现在窗外的那个东西吧，它甚至没办法靠近我们。”
　　这一切还是太古怪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副本不可能由npc主导杀戮啊。
　　宋仰道：“你有想过酒店为什么会挑中曹钧和周亚清两人吗？”
　　顾晨一愣，随即想到——
　　对啊，曹钧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成华，周亚清的房间里还有个尤叶。
　　可酒店，为什么偏偏就是挑中了他们两人下手？
　　这一定和怪物有关。
　　顾晨也不算特别笨，他琢磨了会儿，分析道：“酒店的蔬菜很奇怪，第一天晚上，曹哥是我们当中吃得最多的。至于周姐……周姐第一天没有拉蚊帐！”
　　想到这里，顾晨又不明白了：“可蔬菜在这个副本里到底意味着什么，周姐又为什么是第二天晚上才被带走？”
　　夏景回头问尤叶：“昨天周姐是不是说过，她半夜的时候好像吃了只蚊子？”
　　尤叶一愣：“是……怎么，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夏景思索道：“很多答案还是要等到抵达菜果地才能确定下来，曹钧不见得是因为第一晚吃得太多才被抓走的，真要按这条标准的话，吕箱也已经被抓走了。”
　　吕箱脸一绿。
　　夏景：“不过你们可以先注意一下，不要碰触那些红色种子。”
　　几个人被吓了跳，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只因昨天那些种子他们都是在泥土里发现的。
　　宋仰提醒了句：“别吃进嘴里去就行。”
　　吕箱叫道：“我们再怎么饿也不可能吃泥里挖出来的东西呀！”
　　尤叶和陆尘飞微一思索，皱起了眉来。
　　宋仰和夏景是觉得，昨天半夜周亚清不小心吃进嘴里的东西……其实是种子？
　　种子，植物。
　　想着想着，他们的神情微妙了起来。
　　迷雾太浓，他们只能加快速度往目的地前行。
　　十公里路，就算再怎么不停歇，至少也得走个五六个小时，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些体力不济的成员，当他们走不动时，其余人总不好丢着不管。
　　他们出发时差不多是六点半，此时此刻太阳已经升至正空，手机时间显示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但他们还没有抵达目的地。
　　推测大概还差一公里多。
　　就在这个时候，吕箱彻底走不动了，他蹲了下来，捂着肚子哀叫：“我已经头晕眼花了，你们先走吧，我真的走不动了，你们别管我了！”
　　陆尘飞皱皱眉：“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吕箱的嘴唇都泛着白，他摇摇头道：“你们找完线索了不还得回来吗，我现在饿得脑子都没法动了，也没办法出什么力，还是在这里等你们折返算了！”
　　顾晨问顾星：“小星要不你也在这里休息下算了？”
　　顾星咬了咬唇，摇头道：“我想再撑一下，跟哥哥你们一起走。”
　　宋仰冷静道：“现在虽然是白天，但也最好别一个人行动，你如果要在这里休息的话，我们当中肯定要抽一个人跟你一起。”
　　吕箱这会儿是真的没法思考了，他挥挥手道：“真的没关系！不会出事的，你们就让我坐这儿吧！”
　　就在这时，成华哑声道：“我留下来看着他吧。”
　　大家看向他。
　　成华说道：“我脑子不太灵活，之前在其他副本里也提供不了什么有意义的想法，全都是跟着别的玩家走，最后能活下来多亏了这身腱子肉。”
　　“我也只能当当保镖了，所以我留下来看着他吧。”
　　宋仰看着成华那副难看的脸色，问：“成叔，你确定可以吗？”
　　成华点了下头：“你们尽管去吧。”
　　“……行，”宋仰顿了顿，说道，“那你们两个别吵架。”
　　成华和吕箱算是他们当中最不对付的两个。
　　吕箱娇滴滴道：“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不会吵架的啦，小仰仰你就别担心了！”
　　成华皱了皱眉，但也还是点了下头，含糊道：“是的。”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了，那其余人也不再勉强。
　　他们继续往前行进。
　　气温越来越高，即使是陆尘飞他们，饥饿感上升，体力流失，步伐也迈得越来越慢。
　　看着夏景那一刻不停往前走的架势，陆尘飞低低道：“靠，这家伙是怪物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跨越过一大片丛林，他们走走停停，大概在将近两点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夏景拨开挡在他们面前的繁密枝叶，前方的一切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看到眼前的景象，即使是陆尘飞和尤叶这种闯多了三星副本的人，都不由怔在了那里。
　　顾晨顾星低低抽了口气。
　　前方，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作物。
　　它们错落分布在广袤的土地上，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一件一件，比陆尘飞通过道具之眼看到的还要令人震撼，比其余人想象中的画面还要壮观。
　　地上，有巨大的饱满的西瓜、冬瓜，有青翠欲滴的大白菜、生菜、青菜。
　　各种各样的藤蔓绕着地上不知被谁插立在此处的根根木杆、搭起来的木架子缠绕而上，粗壮的黄瓜，一串串紫宝石般的葡萄，全都挂落下来，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还有与现实中的模样不太相符的小棵挂果植株，它们的高度统一在一米到一米五之间，有些植株本身树干又细又矮，上头却挂满了红通通的苹果，饱满到几乎要爆汁的桃子，硕大的白梨，一枚枚果实快要有成年人半张脸这么大。
　　甚至有粗壮的绿色根茎拔地而起，最顶端挂了大南瓜，拉完了根茎的腰。
　　这一切太离奇了，这些植株可谓是长得乱七八糟，分布得乱七八糟，这甚至像是小孩子想象中才会出现的乐园，色彩五彩斑斓，万物在这里离奇生长。
　　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一行人哑然失语。
　　一阵热风拂来，夏景最先踏入到其中。
　　其他人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他们警惕地穿梭在这片静悄悄的菜果地中，而在近距离观察之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夏景停下脚步，捏住挂在他眼前的一只梨，转动了下，在梨的背面发现了一粒粘在上面的红色种子。
　　宋仰低声道：“所有果实、蔬菜上都沾了这种种子。”
　　“这里也有！”陆尘飞蹲在地上，拨开了一颗大白菜，藏在里头的几粒红色种子暴露了出来。
　　尤叶检查其中一串紫葡萄，在葡萄与葡萄之间也发现了种子的踪影，她凝重道：“这里也有。”
　　顾晨托起大南瓜，喊道：“这里也是！”
　　“还有这里！”顾星松开一颗草莓惊呼。
　　几乎两个操场大的菜果地里，遍地都是蔬菜水果，遍地都是种子！
　　顾晨震惊道：“如果这些植株才是产生种子的本体，那我们在森林里其他地方找到的泥土里的种子又是哪里来的？森林里其他地方没有这些植株，这些种子也不可能被风吹这么远吧？！”
　　“如果种子就是怪物，那当然能爬了！”陆尘飞黑着脸道。
　　顾晨愕然。
　　夏景缓缓说道：“前后两天，我们看到的窗外怪物的形态有所不同，很可能是因为那根本不是完整的‘一个怪物’。”
　　“——那是这些种子的聚集体。”
　　顾星终于反应过来，捂住了嘴。
　　——这就像是大雁，它们能排成一字飞翔，亦能变换成人字飞翔。
　　密集的种子亦能聚集起来，它们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亦可以在撤退时如烟花般散落。
　　此时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推测，宋仰也沉声说出了更多他和夏景之前就注意到的线索。
　　“那个小胡子的说法很矛盾，他们说森林里的一切禁止带入酒店，但实际上，但凡游客踏入过森林，鞋底必定会沾上森林里的泥土，草叶。”
　　“你们一路走来应该也发现了，除了昨天我们捡到的那些种子，其余森林里的植物根本没有那么浓重的土腥味，即使我们带在身上，酒店也发现不了，更无从禁止我们。”
　　“所以从最开始，他们在防的，就是种子。”
　　顾晨张了张嘴，又问：“可是，如果种子到了晚上会变成怪物苏醒，那……等等，那被小胡子带走的那几粒种子最后怎么样了？”
　　“被他们扔进了玻璃灌里，浸在了水中，”夏景眯了眯眼，“森林里其他区域的种子全都是在泥土里被我们发现的，我想，这些种子不论夜晚如何爬行，在天亮前应该都做出了钻入泥土中的举动。”
　　“——脱落母体后，它们恐怕不能离开泥土太久，这是酒店会将种子封入水中，贴上标签的原因。”
　　“只要离开泥土一定时间，种子就会死亡。”
　　顾星惊呼：“所以昨天窗外的动静很快就消失了！”
　　而也是这一刻，顾晨顾星才骤然想到，酒店为什么会用蚊帐来防怪物！
　　再结合周亚清第一晚没有拉上蚊帐，半夜吃了只“蚊子”的经历，他们的脑海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从种子变成植株，中间必定有一个破土，生长的过程。
　　森林里其他地方的泥土中藏有种子，却没有长成植株，那他们脚下这片土地，又特殊在了哪里？
　　夏景和宋仰蹲下身。
　　他们又一次开始挖掘泥土。
　　其余四人一开始站在一旁看着，有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可很快，陆尘飞和尤叶带头咬咬牙上前去帮忙，顾晨顾星也深呼吸一口气，蹲了下来。
　　六个人，六双手，很快就在泥土中，挖掘出了真相。
　　当看到深埋在泥土中，成为了这些怪异植株真正“土壤”的尸体时，顾星最先忍不住，扑到一边吐了起来！


第44章 万物生长（九）
　　他们眼前这具尸体，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他的脸部生长出了一株小苹果树，果树的根如同畸形的兽爪一般深深抓着他的双眼、鼻腔、耳朵、嘴巴，扭曲蜿蜒，早已将整张脸都深挖到变形，有些根还从他的额头、颅骨中顶破钻出来，像是粗壮的蚯蚓。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脱光，正胸口被一根木杆穿透，藤蔓从他的双ru破出，绕杆而上，挂下了丰硕的果实。
　　而他的肚子到胯则是挤满了一朵朵的大白菜，甚至还有零星几棵小苗从他的两条腿上冒出了头。
　　这幅触目惊心的画面简直是在挑战人的心理承受极限，顾晨别开脸深呼吸了好几次，陆尘飞低低骂了句脏话。
　　尤叶闭了闭眼，说道：“这么看来的话，昨天中午周姐已经开始长苗了。”
　　昨天午餐时，她替周亚清摘了片夹在发丝之间的叶子，彼时她们都以为那是周亚清在森林里不小心蹭来的。
　　可当她将叶子摘下时，周亚清低低叫了声，尤叶自己也有察觉到手感上的不对劲——她感觉到了一丝牵拉感。
　　但那种感觉太微弱，再加上他们当时并没有收获到足够多的线索，所以尤叶只把这一丝异样放在了心里。
　　可如今看来，周亚清大概就是因为长出了苗，才会被酒店发现、选中。
　　夏景和宋仰齐齐站了起来。
　　夏景转到一旁，用脚踢开一些泥土，果然又看到了一截陌生的手臂。
　　六人放眼望去，这两个操场大的菜果地，这么多眼花缭乱的蔬菜水果，这片土地下到底深埋着多少尸体？
　　烈日当空，一股森森寒意却从脚底心升了上来。
　　此时此刻，已经有很多线索可以连接起来。
　　这片菜果地看起来杂乱，并不是因为没人打理，而是因为尸体身上长出来的蔬菜水果品种本就随机，无法控制。
　　而打理这片菜果地，将这些尸体运送过来的人，必然是酒店。
　　宋仰理了下思路，充满冷感的嗓音缓缓道：“我想，酒店恐怕是在利用这些种子。他们在发现这些种子的存在，发现这些种子扎根人体后长出来的果实蔬菜格外美味之后，应该就已经想到他们可以利用这些食材吸引顾客，赚取金钱。”
　　“但种子既然能够夜晚爬行，那想必也会自己寻找‘土壤’，酒店不能让外界发现这些种子的秘密，自然要对夜晚苏醒过来的种子严防死守，不能由‘它们’胡来。”
　　周亚清必定就是酒店为了抹除线索而带走的。
　　“那难道我们脚下这些尸体全都是不小心被种子钻进嘴巴里的顾客，酒店为了杀人灭口才将他们转移到了这边来？”顾晨瞠目结舌。
　　“酒店既然要用这些食材赚钱，肯定需要稳定的生产吧，”陆尘飞冷冷道，“恐怕他们自己平时也有在挑选适合种植的‘土壤’。但这个过程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和种子自己挑选‘土壤’不一样。”
　　尤叶皱眉道：“有一点我想不通，前天晚上周姐确实没有拉蚊帐，但我们房间的门确实好好关着。如果种子能从门缝里爬进来，那门缝不就成了一个很明显的漏洞？”
　　“酒店为了守住种子的秘密，不应该至少把这个明显的漏洞给封掉？”
　　当然，他们也明白这是副本为了杀死玩家故意做出的设定，可任何细节设定都关系着他们的性命，所以必须弄明白。
　　就在这时候，早就摸查到边上去的夏景忽然从草丛堆里捡出来一块长约一米的铁皮，铁皮不知道原先是做什么用的，早已长满锈斑，但依稀可以在铁皮的正面看到油漆喷上去的几个大字——“笑脸城森林酒店乐园开发1.0”。
　　这排字的下方则标注着一行日期：20XX年2月13日。
　　铁皮的角落，被人用非常随意的字体记了一笔：“种子？！”
　　大家快步走过去，夏景问了宋仰一句：“现在外面是几月几号？”
　　其他几个人都以为夏景日子过混了，只有宋仰知道，夏景是真的不清楚外面已经何年何月。
　　他说道：“五月七号。”
　　这也代表，如果按照现实中的时间来计算副本中的时间，现在离这块铁皮上记载的时间，才过去三个月不到！
　　夏景靠在这块铁皮上，若有若思道：“我想，2月13这个日子过后没多久，酒店才第一次发现了种子的存在。”
　　这家森林酒店本身并不像是一家新酒店，他们或许是为了扩充业务，吸引客流，所以才会在经营数年后突然想要在森林中开发出一块乐园。
　　他们从距离酒店十公里之远的这块土地开工。
　　然后，他们大概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了这些种子，并且，唤醒了种子。
　　唤醒，亦意味着这些种子曾经被深深埋在了泥土之下。
　　深到它们嗅不到人类的气息，深到它们一直保持着沉睡。
　　一夜苏醒，才会化作夜夜来袭的洪流。
　　——这是一场由破坏式开发导致的灾难。
　　然而这对酒店来说似乎又并不是灾难，而是一条扭曲却又绝妙的致富之道。
　　他们踩在无数人类的尸体上，走在这条畸变的大道上，徜徉在金钱的海洋之中，欢乐非凡。
　　和顾晨顾星那种因为难以忍受这种恶心感而泛起的阵阵不适不同，夏景的嗓音自始至终都很平和。
　　他冷静地分析着：“为了安稳赚钱，酒店最先要考虑的，就是入夜后不能再让顾客随意离开客房。”
　　被酒店的美食吸引的顾客就像是上了瘾的吸毒者，恐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也已经不会再在乎这么多，反而会配合酒店的工作。
　　“要限制顾客的自由很简单，酒店可以用锁从外头锁住客房的门。但客人们照旧可以在房间内打开窗户，这是他们很难控制的一点，所以他们最先要花钱更换的，是酒店内所有的窗户。”
　　他们将原先可以开关的窗户，全部焊死，将酒店外围封成了一个铁桶。
　　“窗户解决完了，接下来的一个漏洞就是门——但要将上下所有房间的门全都换新，这也是很大的一项工程，更需要很多钱，显然他们目前还没下定决心这么做。”
　　宋仰接着夏景的话，沉声说道：“毕竟，只要将几扇对外的大门守住，就能保证整个酒店在夜晚的安全。”
　　但同样，如果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沉睡在酒店中，一无所知的顾客就有可能会遭殃。
　　譬如第一晚自动爆破的那面玻璃——恐怕钻进周亚清嘴里的种子，就是从当晚那个破洞里钻进酒店的。
　　而只要能进酒店，有每扇门的门缝在，种子几乎可以一路畅行。
　　那粒种子最终选择了当晚玩家当中唯一一个没拉蚊帐的周亚清。
　　想到这里，顾晨顾星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如果第一晚，他们没有听从宋仰的建议拉上蚊帐，此时此刻是否也早就已经和周亚清一样，不知道身处何处？
　　夏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宋仰道：“酒店地下室的那两扇门也有着很明显的门缝。”
　　宋仰眯眼道：“他们只要在晚上睡觉前，将厨房通往地下的那扇大门给完全堵死就行了，等到白天，种子该死的死去，该躲的躲起来，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晚上’也是一个很模糊的说辞，种子苏醒必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时间点，”夏景思索道，“每晚酒店给我们落锁的时间是——”
　　宋仰：“晚上十点。”
　　晚上十点，恐怕就是种子苏醒的时间！
　　尤叶飞快道：“第一晚你们看见种子的时间是半夜两点，昨天晚上则是三点半，在森林里无人的情况下，种子显然很难快速寻找到目标，但一旦当下有人在外头，那就不好说了。”
　　如果前两晚，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宿在酒店之外，恐怕会直接被种子吞没！
　　顾晨和顾星咽了咽口水，感到了深深的后怕。
　　“那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消灭光这些种子？”陆尘飞低下头打量这片土地，皱眉道，“这些种子全都是怪物，不把它们消灭完我们没办法通过这个副本吧？”
　　顾晨脸色一白：“是啊，可种子明显已经分布到了整片森林，难道我们要将这整片森林的土全部挖出来？”
　　这整片森林，可是大到他们用十天十夜都走不完的啊！
　　这个副本留给他们的时间又还剩多少？！
　　一想到这里，兄妹俩简直头皮发麻。
　　尤叶皱眉否决：“不，副本绝不可能让我们用这种笨办法解决怪物，一定还有其他的方式。”
　　夏景轻声说了句：“这片森林的秘密，势必掌握在最了解它们的人当中。”
　　顾晨顾星一愣。
　　而在这个副本中，最了解这片森林，最了解这些种子的人是谁？
　　他们睁大眼睛：“——酒店！”
　　解决怪物的方法，必定还是深藏在酒店之中！
　　顾晨急急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还是得赶时间回酒店？”
　　宋仰想了下，摇头道：“我想，我们可以直接把目标定在酒店的地下室，酒店根本不可能将种子的秘密随意放在别的地方。”
　　所以到头来，他们还是得先寻找到地下室的另一个入口！
　　问题一个接一个，就在顾晨顾星流露出绝望之色的时候，其余四人已经动了起来。
　　他们分散开来，在这片菜果地里到处开挖。
　　顾晨顾星有些茫然，夏景慢条斯理道：“酒店里的员工不可能天天跨越这森林表面上的十公里，将尸体运输到这里来，一是路途艰难，二是太过显眼。”
　　青年道：“他们需要一条地下通道。”
　　“那条地下通道的另一个入口，必定就开在此处。”
　　*
　　森林深处。
　　吕箱大喇喇坐在一棵大树底下，闭着双眼，捂着肚子。
　　他的肚子一阵一阵不停地叫，饥饿感几乎让他觉得自己的前胸贴上了后背，他甚至没办法睁开双眼去目视眼前的那些植物。
　　他觉得，自己只要看到了那些植物，势必会立刻就扑上去，像条疯狗一样开始啃噬，这种不受控制的凶猛欲望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停地咽着口水，在高温之下，嗓子也开始冒烟。
　　渴望植物纤维，渴望水分。
　　再不摄入蔬菜水果，好像就要死了。
　　吕箱难受得要死，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大叔……成叔叔，你还好吗？”
　　大部队离开之后，吕箱最开始还试着挑起话题，打发打发时间，可成华压根不怎么接腔，吕箱自然也不想自讨没趣。
　　他知道这个大叔不喜欢自己，要不是实在无聊，谁还想理他呢！
　　可此时此刻他实在憋不住了，再不转一下注意力，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彻底疯掉。
　　热风吹过，无人回应。
　　吕箱抱怨起来：“成叔叔你这么闷着就不觉得难熬吗，其实你也饿死了吧！我知道你在装，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看大家都挺饿的，都在那撑着呢！”
　　成华还是没理他。
　　吕箱气得牙痒痒的：“大叔啊，你别这么有偏见行不行？我小香香虽然喜欢男人，但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喜欢的，你大可不必觉得我会看上你诶！”
　　依旧只有他在自说自话。
　　吕箱气死了，猛地睁开眼转头道：“你能不能尊重下别人啊——”
　　话音落地，吕箱一愣，只因成华原先坐着的那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他再转头四处一看，压根没看到成华的人影。
　　这大叔无声无息跑哪去了？！
　　吕箱震惊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也是这会儿，他好像嗅到了一丝果香味。
　　也不知道是在饥饿之下，嗅觉变得格外灵敏，还是压根太饿产生了幻觉，总之吕箱咽了咽口水，心中浮现出一股直觉。
　　他顺着那股果香味踉跄走了过去，心里没底地喊道：“成叔叔？”
　　喊了没几声，他循着气味拨开一片树丛，前方的画面骤然映入眼帘。
　　他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下，整个人僵住。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
　　全身的血液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兴奋起来，他的舌底瞬间生津，有一头野兽在他的嗓子眼里现形，疯狂叫嚣它想吃，它想要吃，它想要大口大口地吃——
　　吕箱的呼吸变得急促，手背上的青筋猛地凸起，他用力拽开那些枝叶，踉踉跄跄朝着那儿跑了过去。
　　他的眼神变得直勾勾的，被疯狂的食欲所覆盖，他的嘴角流出了口水，顺着他的下巴流淌下去。
　　吕箱伸出双手，因为兴奋也因为饥饿，他的手抖得不行，可也在这时，他突然被脚下的木枝绊了下，重重摔倒在地，整张脸都砸在了地上，鼻子磕到了石头，痛得他眼冒金星。
　　而这一痛，让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吕箱不敢置信地想，他疯了，他怎么饿到连理智都没了，真的被食欲摆弄成了野兽？！
　　这不对，这股果香味也不对，太诱人、太浓郁了！
　　——这不是正常的果子！
　　吕箱往前一扑，用力抓住了成华的双脚，颤抖着喊道：“成叔叔，别吃了，别吃了！会出事的！”
　　“成叔叔你醒醒！”
　　成华站在一株小桃树前，双手捧着一堆桃子，听到声音，迟钝地转过头来，低头看他。
　　这个男人的脸上溅满了桃子的汁水，鼻子、脸颊上沾满了细碎的果肉，还有被嚼碎的果渣混合着他的口水，从他的嘴角挂下来。
　　双手之上的桃子被啃成了烂泥，果汁从指缝间漏下，往下滴答滴答流淌。
　　吕箱接触到成华那呆滞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
　　成华转过身。
　　一片阴影覆盖在了吕箱的头顶上。
　　*
　　菜果地里。
　　几个人挖了有一个小时，终于在陆尘飞一句“我靠在这里啊”中结束。
　　其余五人齐齐聚集过去。
　　那是在一株不起眼的草莓苗旁，拨开藤蔓和被人刻意掩盖在这里的杂草，底下出现了一扇木门。
　　倒也不是没可能打开门就跟从里头钻出来的酒店npc面对面，可都这时候了谁还管得上这，水来土掩吧。
　　陆尘飞拉开木门，往底下探了探，说道：“是地道，里头有灯，现在没人！”
　　顾晨：“那怎么说，我们现在就进去吗？”
　　宋仰道：“晚上十点之前，厨房以及地下室里肯定有人，他们也有可能会往地下通道里走过来。如果是单个npc，我们谨慎处理的话也许可以扣积分了事，但如果和大量npc正面冲突，那肯定会被关小黑屋。”
　　顾晨愕然：“那难道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到晚上十点？！”
　　到时候种子苏醒，这扇木门显然也挡不住种子，他们岂不是要一路跟种子赛跑？
　　就算他撑得住，顾星也撑不住。
　　顾星的体力已经抵达了极限，而且她的目光已经开始忍不住地往菜果地里飘动，这意味着她的食欲正在疯狂上涨。
　　宋仰想了下，面向其余五人道：“这样吧，我们现在先进入地道，如果真撞上npc就看情况处理。如果能顺利抵达第三扇门前，我手头上有一个一次性攻击性道具可以拿来堆土造墙，我们把来路堵住，至少挡住大部分种子，然后我们得把第三扇门也给堵住，等到十点，npc势必要从地下室撤退，我们到时候再闯进去。”
　　“当然，不管怎么样肯定会有种子跟过来，包括地下室——”
　　“酒店地下室里很可能也存放着一些尸体，夏景昨晚看到的门缝之后的人，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小胡子经理一出现，门缝后头的那只眼睛就飞快滑动消失，如此诡异的情形在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当时有员工在里面，大概率就是从厨房里消失的厨师。
　　厨师听到了经理的声音，知道夏景站在了那扇门的另一面，飞快将尸体拖走了。
　　而曹钧和周亚清，应该也就如他们最开始的猜想，还被关在地下室里，毕竟他们挖遍了这一整片菜果地都没见到两人。
　　“在这个副本里，有尸体恐怕就会有植株，有植株就会有种子，一到晚上十点，地下室里的种子也会苏醒过来，我们到时候会面临的是两面夹击。”
　　顾晨顾星的脸崩得很紧。
　　“我手头上还有一个火系攻击道具，你们如何？”宋仰问。
　　陆尘飞：“巧了，我空间袋里放了三个官方超市买来的火把来着。”
　　尤叶：“我现有的道具估计没什么用，陆尘飞你借我个火把吧，到时候我还你个。”
　　陆尘飞：“行，你们还有谁要火把的？”
　　顾晨说：“我们手头上也没道具了。”
　　陆尘飞：“那还有一个给你们兄妹俩。”
　　宋仰看向夏景，夏景瞟了他一眼，挑唇道：“不用管我。”
　　宋仰一顿，低声道：“到时候尽量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顾晨忙道：“那我们先把吕箱和成叔带过来吧？”
　　这两人估计体力已经彻底不行了，倒是可以让两人单独回酒店，一旦等他们这边把怪物解决了，吕箱和成华自然也能离开副本。
　　可今晚到了一定的时刻，酒店经理势必会察觉到不对劲，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他们——npc倒也不可能跟强盗似的把两人绑起来当人质，可如果这两人的意志力已经告竭，那么冷不防就会中npc的阴招，把自己葬送在这个副本里。
　　所以，将他们带在身边一起行动是最好的方案。
　　思及此处，宋仰联系了下两人，结果两人的电话全都打不通。
　　宋仰顿了顿，放下手机冷声道：“他们那边恐怕出事了，走。”
　　几人神色一敛，立刻调头，折返回去。


第45章 万物生长（十）
　　045万物生长（十）
　　宋仰他们是在距离吕箱与成华原先休憩的地点约三百米之远的地方找到他们的。
　　彼时的景象让六个人脚步一顿，面露惊愕。
　　成华坐在一棵桃树下，双手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撑着脸。
　　而他脚边不远处，吕箱仰面躺在地上，后脑勺下蔓延出一大片血迹。
　　宋仰脸一沉，快步走过去一看，吕箱双眼瞳孔放大，早就没有了呼吸。
　　他的后脑勺下是一块尖利的石头。
　　这幅景象不言自明，顾星捂住了嘴，而顾晨失声道：“成叔，你……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成华听到这声喊，似乎才回过神。
　　他迟钝地挪开双手，夏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掌心上的数字——0。
　　这是玩家积分，先前大概是被成华用颜料涂抹掉了，这会儿颜料晕开，数字就显现了出来。
　　积分清零，人却没被关小黑屋，这是笑脸城系统对成华的判定。
　　夏景扫了眼吕箱后脑勺下那块石头——恐怕也是这块石头影响了判定。
　　成华看到他们，颤了颤。
　　他似乎也没想要辩解，只双手用力揪住了头发，眼睛充血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了他……”
　　成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被食欲吞噬的。
　　明明吕箱和顾星开始饥饿时，他觉得自己还能顶一顶，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紧绷了一晚上，一大早起来时，他竟饥肠辘辘，饿到一路上都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心思寻找线索，只满脑子想着吃、吃、吃！
　　彼时他整个人心浮气躁，跟吕箱一起留在这里，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冷静冷静，另一方面也确实是自愿充当吕箱的保镖。
　　万万没想到，在那棵树下坐了没一会儿，他的食欲越来越强烈，与此同时，他竟嗅到了一股水果的清甜气息……
　　那股气息让他渴望，而当他真正啃下第一口桃子之后，他彻底陷入疯狂。
　　此时此刻，成华已经不太记得他是怎么对吕箱动手，吕箱又是怎么死的了，但他清楚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干的。
　　他竟杀了人！
　　成华直愣愣瞪着地面，疯了一般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想要杀了他的……”
　　顾星一边哭着，一边往顾晨身后躲，崩溃地喊道：“哥哥，那棵桃子树好香，我快忍不住了，我好想吃……”
　　她一手抓着领口，一手紧紧揪着顾晨的衣服，痛苦地忍耐着。
　　顾晨一惊，连忙转身将她拦住。
　　陆尘飞皱眉道：“这里怎么会有桃子树？”
　　尤叶替顾晨一起看着顾星，冷声道：“我们在这片森林里走了这么多路，你有看到过其他可以食用的正常植物吗？根本没有。”
　　——这棵桃子树出现在这里，绝对有问题。
　　夏景和宋仰同时走向那棵桃子树，成华听到他们的话，也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两人。
　　桃子树上硕果累累，夏景捏住一颗桃子随意转动，在这颗桃子的背面看到了三粒黏在上头的红色种子。
　　成华的喉结滚动了下，脸色苍白道：“怎么了……这棵桃子树有什么问题？”
　　宋仰脸色沉凝道：“成叔，这棵树上的桃子你吃了多少？”
　　成华愣了愣。
　　从陷入疯狂到清醒过来，前半段时间里，他被食欲所掌控，失去理智，后半段时间里，他陷入到杀死了玩家的崩溃当中，无心关注到其他。
　　但这一刻，他意识到，恐怕还有更多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成华咽了咽口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他觑了眼树上的桃子，讷讷道：“没多少……我不记得了，应该、应该没多少……？”
　　“人在害怕的时候，总会本能地将意识模糊时发生的一切想象成利于自己的发展。”夏景的语气很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成华却猛地一僵。
　　青年向他伸出了手。
　　与他那张奇奇怪怪的面孔不同，青年的手非常纤细漂亮。
　　而当这只手伸过来时，也不知道怎么的，成华竟僵硬动弹不得，只心跳如擂鼓。
　　夏景的手绕过他的脖颈，伸到了他的后颈。
　　在其余五人沉默的注视下，夏景的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了一片刚生长出没多久的嫩叶，摘下。
　　这一刻，成华清晰感受到了后颈的一阵拉扯刺痛，就好像一根汗毛被拔走了一样，肌肉猛地收缩，整个人抖了抖。
　　他捂住自己的后颈，惶恐地看向夏景指间那片嫩叶，嗓子变得越发干哑，声线也在发颤。
　　这个从大家初见面开始，一直努力表现稳重的男人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喊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它是从我身上拔下来的？！我的身上怎么可能会长这种东西！？”
　　他张开自己的双手，又掀开自己的衣服，疯狂地上下检查着。
　　“成叔，你在吃桃子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桃子上面沾着的这些种子吗？”宋仰摘下一颗桃子，扔了过去，沉声问。
　　成华猛地看去，那颗桃子滚动了几圈，在他面前停下，几粒诡异的血色种子暴露在他的视野当中。
　　成华彻底呆滞了。
　　他在啃噬桃子时已经失去理智，又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桃子上还有这种东西……
　　而很快，他就想起了今天来路上宋仰的叮嘱。
　　宋仰说过，别把种子吃进嘴里去……
　　成华的面孔扭曲了起来，他急促地喘起了气，问：“我会变得怎么样？……吃了这些种子我会变得怎么样？！我会死吗？我是不是快死了？！”
　　宋仰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深呼吸一口气，示意陆尘飞和尤叶帮忙把事情给成华说清楚，他和夏景则在桃树下蹲下了身。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顾虑更多，得抓紧做正事。
　　——这棵桃树远离了那片菜果地，孤零零生长在这里，显然不对劲，不像是酒店员工的杰作。
　　两人很快就拨开了地上覆盖着的厚厚落叶，发现了一具尸体。
　　和那片菜果地里的尸体不同，这具尸体身上好好穿着衣服，不论是衣服还是尸体的状态都召显着这个人才死了没两天。
　　夏景很快判断道：“这是小胡子经理说起过的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
　　桃树是从男人的肚子里长出来的，尸体尚且保持着侧身捂住肚子的动作，表情中带着一丝痛苦。
　　宋仰从尸体背后发现了一个斜挎包，包的一旁则散落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
　　笔记本是空白页敞开的状态，宋仰将其拿起，往前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被这个npc以凌乱的笔记记录的那一页。
　　“如果有人找到了我，而当时我已经死了，那么在看到我的遗言时，请相信我说的话，不要把我当做疯子，然后……快点报警！”
　　“笑脸城森林酒店是一家魔鬼酒店，这家酒店里供应的蔬菜、水果很不对劲，吃了会让人上瘾，所有的顾客都疯了，包括我自己！”
　　“他们的厨房里头藏着一个地下室，我在地下室里看到了许多尸体，那些尸体上生长着的正是我们吃进去的那些植物！”
　　“我偷看到厨师郑重地关上了一个白色柜子，那个柜子里头肯定藏着这一切的秘密，但我没能闯进去，因为我被发现了，我只能一刻不停地逃了出来！”
　　“我的手机也掉落在了半途！”
　　“现在是清晨，昨晚我被种子淹没的时候一度失去了知觉，但我知道有许多种子已经爬进了我的嘴里，顺着我的食道一路爬到了我的胃……我的肚子快要被撑破了，这些恶魔种子将会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我快要死了……”
　　笔记写到这里就断了。
　　夏景和宋仰对视一眼，两人站了起来。
　　这时候陆尘飞和尤叶差不多也已经把他们发现的线索全部告诉了成华，成华面死如灰。
　　或许是因为他一次性食入了太多种子，他的发芽时机比周亚清来得快了许多。
　　这么会儿功夫，他的后颈处已经再一次长出了一片脆嫩嫩的叶子，隐隐可见叶子的根部维系着的细细的木枝。
　　成华咬牙，面目狰狞地伸出手去拔那木枝，结果一声哀嚎，他竟拔出了血，木枝上带着些许皮肉，而木枝生根的地方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窟窿！
　　顾星惊呼一声，尤叶喝道：“别拔了！”
　　种子一旦开始发芽，恐怕没有什么能让它停下。
　　拔了也会再长，没有意义！
　　成华痛哭起来。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昨晚他还敢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做好准备一个人迎战怪物，就算是死了也不想拖累别人。
　　可此时此刻，他的意志力仿佛被彻底碾碎了一般。
　　他的身体还在饥饿，他刚杀了一个同伴，他的身体被奇怪的种子所寄生，成华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这么崩溃过。
　　他喊道：“你们杀了我吧，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好不好？！”
　　六个人看着他沉默。
　　不提他们是否对同为人类的玩家下不下得了手，甚至于他们就算咬咬牙给成华一个痛快，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在副本游戏疑似接近尾声的情况下，没人敢去尝试那个代价。
　　这种沉默让成华更加崩溃——想死都不能，他难道只能生生被种子发出的芽撑破身体，汲取完所有的养分，被折磨致死吗？
　　宋仰闭了闭眼，冷静道：“跟着我们走吧，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发芽后的人类多久会彻底死亡，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成华痛哭流涕。
　　宋仰让陆尘飞扶成华一把，随后对顾晨低声说：“看好顾星。”
　　顾晨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尤叶叹着气给吕箱盖上了一件外衣，一行人调头折返菜果地。
　　重新来到那个地道的入口处，宋仰对其余人道：“一切还是按照刚才的计划来。”
　　所有人重重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是下午四点半。
　　七个人鱼贯而入，进入了地道之中。
　　宋仰和夏景打头，后头是顾晨顾星，尤叶看着成华，陆尘飞断后。
　　地道绵延向远方，看起来无穷无尽，每隔十几米亮一盏灯，光线勉强维持着视野。
　　一头一尾两个通风口相隔太远，七个人一进去就感到了气闷。
　　跑了没两步，顾星就开始喘，脸色越来越苍白。
　　而成华已经彻底颓然，只茫然地任由尤叶催促他往前。
　　他的后颈血窟窿里头已经重新冒出来一根细细的枝条，左脸颊上也冒出了一片叶子，显然，他的第一波发芽将集中在他的头颈部。
　　成华一边踉跄往前跑着，一边喃喃道：“我杀了人，你们其实没必要救我的。”
　　地道非常狭窄，这句话传递到了所有人的耳中，每个人反应不一。
　　陆尘飞最先低声道：“你自己也说了，你不是故意想杀他的吧。”
　　“是……但我还是害死了一个人，这种罪不会因为我不是故意的就消失，”成华喃喃道，“而且我的积分已经清零了，就算出了这个副本也没有意义。”
　　“大叔啊，”陆尘飞肚子也有点饿，跑得也有点累，他说道，“你知道笑脸城里现在这么多玩家，第一名也才五千多积分吧？”
　　众人的脚步声在地道中交错，所有人沉默地听陆尘飞说话。
　　“只要通关一个三星副本，差不多就能拿一百多分，一万分也就是来个一百次，笑脸城运行到今天已经有两百五十多天了，你有想过为什么第一名才五千多分吗？——这五千多分里的大头甚至是因为上一个四星副本只活下来第一名这一个玩家才拿到手的！”
　　“而答案很简单——因为前面有很多很多人已经死了！”
　　“在这两百多天里，或许曾经出现过好几个高积分，智商超高的玩家，但说到底，大家都是凡人，每个人的通关，有天赋的实力因素，有后天的谨慎因素，也有玄学的运气因素，但同样，谁都说不准到了哪天，这些因素统统加起来，也敌不过一次一秒钟的分神，人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啊。”
　　最前方，夏景看了身旁的宋仰一眼。
　　男人沉默直视着前方。
　　“你没能想到你会敌不过这种饥饿感，不然你肯定宁愿和我们大部队在一起，我们人多，好歹能制住你；吕箱没想到你已经彻底疯了，不然他肯定也不会凑近过去制止你——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安慰你，毕竟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放到现实世界里去，你该坐牢就得坐牢，可我们现在是在笑脸城！”
　　“在这个鬼地方，你这条脆弱的命留着会比死了更有意义，你明白吗？”
　　陆尘飞不客气道：“说得难听点，你就算要死，也要死出个意义来，要死得能够换回更多条脆弱的命，如果死不出意义，那就留着这条命下次再死，现在先给我努力活着！”
　　成华一颤。
　　陆尘飞比他年纪小很多，但这番话说得很通透也很直白。
　　成华羞愧地闭了闭眼，他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后，眼神坚定了不少。
　　没错，他就算要死，也得死得有意义……
　　他这条命，应该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十公里路，节奏极快的往返，除了夏景非人的体质，在场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说一句自己吃得消。
　　中途顾星双腿软了软，摔倒在地，顾晨连忙将她扶起。
　　他喘着气紧张道：“小星你没事吧？”
　　顾星的手像爪子一样，深嵌入他的手臂皮肤，用力之大让顾晨倏地一惊。
　　顾星用力吞咽了下口水，哑声道：“我……我没事。”
　　她努力站起来，抬起头。
　　碰触到自己妹妹那直勾勾的眼神时，顾晨只觉得一桶冷水仿佛当头浇下。
　　他抿了抿唇，用力反扣住顾星的手腕，咬牙道：“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小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道里的景色却一成不变。
　　他们跑一段路，休息一段路，到后来，就连尤叶和陆尘飞都扶住了墙，像是随时能吐出来。
　　夏景看了眼时间，轻微喘息着道：“我们抵达酒店时可能刚好晚上十点。”
　　宋仰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点了下头。
　　夏景看着他这幅模样，歪了歪脑袋问：“需要我背你吗，宋医生？”
　　宋仰笑了声，睁开眼，揉了把他的脑袋，哑声道：“不至于。”
　　“那就好，”夏景顿了顿，挑眉问道，“会有人类因为力竭而死吗？”
　　“当然，人类甚至能被食物噎死，”宋仰站直身体，“但就和陆尘飞说的那样，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自己以这种方式死去。”
　　夏景看了他一会儿，挪开目光，语气平静：“那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宋医生。”
　　几乎是这句话刚落地，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呜咽。
　　两人飞快回头。
　　成华跪倒在地，他的后颈处，枝条猛地伸展，粗壮，生叶，转眼之间已长成一株小树！
　　小树枝头，叶片与叶片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挂下了两颗红彤彤的苹果。
　　这沉甸甸的重量几乎要将成华整个人往后拽去，他努力撑住身体，用力到脸涨得通红。
　　而顾晨身边，顾星的脚步往前挪了一下。


第46章 万物生长（十一）
　　046万物生长（十一）
　　宋仰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低喝道：“拦住顾星！”
　　顾晨回过神，在顾星向成华扑过去的那一瞬间抱住了她，大声喊道：“小星你清醒一点！”
　　顾星的眼睛里分泌出了眼泪，眼神中凶狠与痛苦交织，饥饿如狼。
　　她的双手成爪状，用力抓着顾晨的双臂，在顾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尤叶索性拿出绳索将顾星捆了起来，顾星摔倒在地，大张着嘴用力喘气，口水顺着一边流淌下来。
　　顾晨看着自己妹妹这幅模样，心痛不已。
　　成华亦喘着气看着这一幕，片刻后，他哑声道：“把种子摘掉的话，吃下这些水果不会让她发生异变吧？”
　　众人一愣。
　　宋仰沉默，道：“不会。”
　　“那就让她吃吧，”成华动了动，示意顾晨摘下苹果，苦笑道，“这些鬼东西吃到后头，可能会跟我一样啃上一口就疯，但小星现在这副样子也根本走不来路，还不如让她吃一点试试，也许她的状况还没那么严重，吃上一点反而能缓解。”
　　“你们要是能顺利，今晚应该就能离开这个副本了吧，只要能撑到那个时候，她就没事了。”
　　顾晨挣扎道：“但是成叔你……”
　　成华道：“快摘吧，就当帮我减减负，不然我可跑不动了。”
　　尤叶他们叹息，陆尘飞转过身去，实在不想看这一幕。
　　顾晨咬咬牙，红着眼道：“那、那我摘了，成叔……”
　　他上前，握住一个苹果，摘下。
　　成华闷哼一声。
　　顾晨颤抖地把粘在苹果外皮上的种子给剥掉，将苹果递到顾星面前，小心翼翼道：“小星，你要吃吗？”
　　顾星嗅到气息，挣扎着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啃起了苹果。
　　而那头，成华突然又痛哼了下。
　　几人立即看去，错愕地看到成华后颈那棵小树上，竟报复般地生长出了十七八颗苹果！
　　陆尘飞蹲下身检查，皱眉道：“恐怕这些种子的生长机制就是一旦被摘除就会生长出更多。”
　　它们会一直长一直长，直到将宿主吸食干净，化作那片菜果地里的那些白骨，植株才彻底枯萎。
　　摘下一颗苹果别说是为成华减负了，那些增殖生长出来的苹果带来的重量几乎要将他的颈椎骨从他的皮肉里拽出来。
　　成华努力想要爬起来，结果下一秒，他又像是被痛击一般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腹部的衣物鼓了起来！
　　陆尘飞立刻掀开他的衣服。
　　成华腹部的皮肤底下，竟连血带肉钻出来无数弯弯绕绕的藤蔓，藤蔓开出了花，挂下了葡萄，草莓，枣子——该长藤上的不该长藤上的全都长了出来，成华几乎瞬间就像是被关进了藤蔓编织起来的棺材，整个人双目圆睁，直愣愣瞪着虚空处，哼哧哼哧喘气。
　　陆尘飞沉默地看了宋仰一眼。
　　之前话说了那么多，可到了这一步，大家都看得出来，成华应该快不行了。
　　成华自己也清楚，但他还是努力爬了起来，道：“快……快走，我会跟上你们……我不会死在这里……”
　　“成叔。”陆尘飞犹豫了下。
　　“是你告诉我，我这条小命留着会比死了更有意义的，不是吗？”成华的目光甚至好像已经聚焦不到陆尘飞的身上，只空洞地望着角落，扯了扯唇角，喘息道，“现在……还没到时候！”
　　……现在还没到他该死的时候！
　　陆尘飞闭了闭眼。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说道：“顾晨你背得动顾星吗？”
　　顾晨咬咬牙：“我可以！”
　　“行，”宋仰冷静道，“那我们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这段路，他们走得比之前还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逐渐接近晚上十点，大家的脚步也越发焦灼。
　　当手机上的时间正式跳转到十点整，陆尘飞把两个火把分别抛给了尤叶和顾晨，宋仰取出火系攻击道具。
　　那是一颗能被握在手心里的火红色圆球。
　　宋仰朝陆尘飞、尤叶、顾晨手中的火把甩手，三个火球砸了过去，瞬间点燃了他们的火把。
　　与此同时，他们能听到沙沙沙的声响从前后同时袭来！
　　而前方的门，已经近在眼前！
　　宋仰取出了另一件道具，往身后十米处砸下，那道具像喷泉眼一样喷出了泥土，转眼便堆作小山，堵住了他们的来路！
　　夏景快他们一步，来到了那扇门前。
　　那扇门的四边门缝中有“血液”迅速往外溢出，“血液”溢出成功后，才能看清楚那根本就是一粒粒圆珠状的种子汇聚成的潮流，密密麻麻向夏景爬行聚拢过去。
　　宋仰飞快甩手，门把手附近的种子被瞬间焚尽。
　　夏景上手开门，却发现这扇门根本拧不动！
　　“靠，这扇门要是打不开，那难道副本本来是想让我们正面突破地下室？！”陆尘飞骂起了脏话。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尤叶果断上前，“只能强行闯进去！”
　　“等一下！”成华此时已经面色苍白如鬼，他喊道，“让我来！”
　　他拖着那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上前，坚定道：“我已经快不行了，就让我来闯这扇门吧，是扣积分还是关小黑屋都由我来承担，你们别做无意义的牺牲！”
　　“成叔……”顾晨哽咽了起来。
　　陆尘飞欲言又止，宋仰他们则陷入了沉默。
　　时间不等人，这种情况下，已经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宋仰闭了闭眼，低声道：“麻烦你了，成叔。”
　　成华从空间袋里取出了斧头，双手握紧。
　　他的手臂上也已经冒出了许多叶子。
　　他大喝一声，用力往门上砸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身体被种子汲取了营养，这个曾看起来如此健壮的男人，竟没能一次性砸开这扇门。
　　成华的眼白充入了血丝，他怒吼一声，再次高高挥舞起斧头，用力砸下！
　　一声巨响，门把手处直接被斧头砍出了破洞，成华再气喘吁吁用力踢出一脚，门开了！
　　门后的那块地面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红色的种子！
　　宋仰开路，陆尘飞和尤叶断后，一行人立刻往里头转移！
　　“扣了三十积分，没有被关小黑屋！”成华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上面的数字从“0”变成了“-30”，他那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可下一秒，他身上的那些种子也随之苏醒了过来，开始往下掉落。
　　成华脸色一变，慌张地用脚去踩那些种子，却有越来越多的种子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流泻下去，想去寻找新的宿主。
　　“先别管这些了，这些种子应该只有进了嘴里才会植根人体，大家注意自己的嘴！”宋仰厉声道。
　　成华咬咬牙，眼见宋仰他们来到了地下室的第二扇门前，而这扇门显然也是紧闭着的。
　　“你们都让开！”成华大步大步走过去，已经气喘如牛，“还是让我来！”
　　动手之前，成华转头，一一扫视过他们。
　　这是非常直白的，生前的最后一眼，让人心惊。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们一定要活着出去啊。”
　　语罢，他回过头，毫不犹豫地，用力砸开了这扇门。
　　这次，他直接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顾晨一惊，失声道：“成叔被关小黑屋了？！”
　　尤叶低声道：“或许是因为这扇门在这个副本里是最重要的一环。”
　　最重要的一环被暴力破坏，系统的惩罚也会变得最为严厉。
　　然而他们已经没时间再顾虑这么多了。
　　他们不能浪费成华牺牲自己换来的机会。
　　宋仰和夏景带头闯入真正的地下室，这里头的景象让所有人遍体生寒。
　　地下室四周是各种各样的冰箱与柜子，地上躺满了一具具赤luo的尸体，那些尸体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株。
　　明明瓜果蔬菜看起来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可这小小的地下室在火光映照下，简直如同鬼影浮动的小森林。
　　宋仰开了灯，他们脚下俨然已经汇聚了一堆种子，这些种子正试图往他们身上爬。
　　粗暴地取刀扫落后，夏景扫视这小小地下室一番，道：“按照那个旅客npc提供的信息，我们要找的是一个‘白色柜子’，这个柜子里面藏着种子的秘密，很可能是笔记本或者文件。”
　　这个房间里，白色柜子总共有四个，分别分布在四个角落。
　　最深的两个角落处，聚集的种子也最多。
　　宋仰当机立断：“我和夏景去翻最里面的那个柜子，陆尘飞去右前方，尤叶去左边，顾晨和顾星检查右边那个柜子，可以吗？”
　　众人没有异议，立刻分头行动。
　　他们跨越过地上那一具具尸体，因为赤身luo体也因为被植物各种破体不忍直视，几个人都不怎么愿意去看，但他们还是轻易找到了曹钧和周亚清。
　　这两人一个躺在靠近门口的角落位置，一个躺在更里面一点，都已经没有生息。
　　此时此刻，夏景扫过曹钧圆睁的眼睛，也几乎已经能够确定，昨天与他在门缝中对视的人，正是彼时已经死亡的曹钧。
　　他和宋仰来到了地下室的最深处。
　　白色柜子没有被锁上，轻易就被打开。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翻阅柜子里的文件。
　　汇聚到地下室中的种子越来越多，有从这些尸体身上爬下来的，有穿透宋仰立在外头的那堆土墙爬进来的，他们的脚下成了红色种子的海洋。
　　顾晨倒还好，顾星吃了一颗苹果，清醒过来了一些，趴在顾晨的背上咬牙替他扫退那些种子。
　　其他四人已经寸步难行，那些种子牢牢压住了他们的双脚，他们只能在翻阅中分神用火焰驱退种子。
　　夏景和宋仰两个人合作，很快就把白色柜子翻了个遍，却没有翻到目标物品，里头全是杂物。
　　夏景回过身，再次扫视整间地下室。
　　他思索了下，弯下腰，抓了一把种子起来，随后看着掩埋在种子底下，躺在他脚边的尸体，眯起了眼，道：“不管是这边还是菜果地里，尸体中肥胖者占比很大，这应该不是偶然。”
　　宋仰闻言皱眉道：“确实，我们目前只知道酒店带走周亚清很可能是因为想要消灭所有有关种子的线索，但曹钧是在第一晚就被带走的，他在第一晚也拉了蚊帐，他被选中的原因应该和周亚清不一样。”
　　“酒店需要稳定的蔬菜水果供应，就需要稳定的生产，”夏景缓缓复述一遍陆尘飞说过的话，道，“蔬菜水果生根于泥土之中，想要优良生长，自然也需要最合适的土地。”
　　两人对视一眼。
　　宋仰沉声道：“——种子是怪物，有自我意识，为了繁衍自然会倾向于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土地，酒店对‘土地’的挑选，必定是遵循了种子寻找猎物的规律！”
　　种种线索表明，在无数玩家当中，种子将会倾向于聚集到最肥胖的人身上。
　　就在这时，陆尘飞喊道：“我找到了！”
　　他手上捧着一个文件夹：“这家酒店搞了份种子研究报告，让我找一下重点……”
　　夏景将手上的一把种子收进了空间袋，几个人聚拢过去，陆尘飞的双目在几张A4纸上飞快扫视，很快，他说道：“宋仰和夏景说的没错，种子最喜欢‘肥沃的土地’，如果能再加上血腥气，种子会疯狂涌向目标！”
　　“这上面写着，他们目前并不知道森林里总共有多少种子，但假如能有一个足够肥胖的人，只要划开他的身体，也许就能让全森林的种子都汇聚到他的身上，或者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让足够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也许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陆尘飞抬起头。
　　几个人脸色怪异起来。
　　他们已经大概能猜到，后者应该才是这个副本的常规解决路线，而“足够多的人”，可以是指npc，自然也可以是指玩家。
　　但伤害npc会被系统惩罚，如果是玩家自己上……那就意味着，他们要面临全灭的风险。
　　那如果是前一种方式呢？
　　尤叶皱眉道：“——问题是，我们要去哪里找来一个‘足够肥胖’的人？”
　　先不提他们愿不愿意为了剩下的人主动赴死，就说他们当中根本连一个稍微胖点的人都没。
　　而这份文件当中还特意说明了，得是“足够肥胖”的人才行。
　　顾星这会儿稍微能动下脑子，虚弱地问：“我记得npc里有个人和曹哥的体型很像？会不会我们其实只要想办法找到他就可以了？”
　　“但你们觉得曹钧的体型像是能容纳整个森林种子的样子吗？”尤叶问。
　　大家看向门边，曹钧的身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惨不忍睹。
　　曹钧虽胖，但确实很难让人确信他的肥胖足以吸引整个森林的种子。
　　“那到底得是多胖的人才行？”顾晨提出了一个问题，“现实中真的有人能有胖到这种程度吗？”
　　几人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某一刻，宋仰看向陆尘飞，道：“你的那个道具——”
　　陆尘飞凝重地点了下头。
　　尤叶一愣：“陆尘飞那个道具不是个充气娃娃吗，体型虽大，但没有肉身吧？”
　　陆尘飞：“单人模式下确实是没有肉身的。”
　　单人模式四个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陆尘飞：“它毕竟是个攻击性道具，攻击性主要是体现在它的双人模式。”
　　“只要把这道具砸到另一个玩家身上，这个道具就会跟那个玩家融合，膨胀，这时候膨胀出来的玩意儿就是个真巨人了。但是被攻击到的玩家，自我意识会降到最低的程度，他会变成道具使用者能够操控的‘真娃娃’，就连退出副本的选择权都会转移到道具使用者的手中。”
　　几个人听着这番话，脸色微变。
　　陆尘飞慎重道：“也就是说，用了这个道具，我们确实有可能能把整个森林的种子都聚集起来，甚至于我们火烧‘真娃娃’之后，道具使用者其实完全可以趁着种子被烧光，‘真娃娃’还留最后一口气的瞬间，双双离开副本保住性命。”
　　“但一来是这个时机很难掌握，二来就是……”
　　就算他们所有人都发誓绝不会故意陷害“真娃娃”献祭者，可又有谁敢真的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玩家的手上？
　　种子在几人的脚下涌动，顾晨咬牙道：“这种时候，真得牺牲一个人也没办法了，总比所有人都牺牲了要好，就让我和小星上吧，让小星使用道具，我来做娃娃！”
　　众人一惊。
　　顾晨顾星是兄妹，理论上，这两人也确实是最不容怀疑会为彼此拼命的配对。
　　但是——
　　宋仰道：“顾星的精力应该已经不太行了。”
　　他们齐齐看向顾晨背上脸色煞白的顾星。
　　尤叶和陆尘飞点了下头，这种时候让顾星上场非常不合适，很可能只是单纯让顾晨去送死。
　　而剩下的他们四人当中——
　　宋仰看向夏景，问：“我来做娃娃，你来掌握时机，行吗？”
　　陆尘飞和尤叶惊讶。
　　夏景抬眸注视他，启唇道：“以我们两人的体质，不应该换过来才对吗？”
　　他会死而复生，但宋仰是凡人之躯，死了就是死了。
　　听到这个问题，宋仰却是笑了声，道：“总不能因为你有这个特殊体质就每次都让你去送死，我们一人一次，挺公平的。”
　　“这算什么？”夏景挑起眉梢，“毫无意义的固执？”
　　“就当是吧，”宋仰的瞳孔中映照着火光，他敛起眉眼说道，“反正不论怎样，我从不会把朋友当工具人。”
　　他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还有，别忘了，我说过我想把你当做一个普通人类看待。”
　　夏景凝视着他。
　　宋仰扬唇，按了下他的脑袋：“当然，会选择你，也是因为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一定能让我活下来。”


第47章 万物生长（十二）
　　副本时间，晚上十点二十分。
　　六个人撞开了地下室的两扇大门，重新回到了地道当中。
　　种子嗅到了“泥土”的气息却无法植根，变得越来越狂躁。
　　当几粒种子向他们弹飞过去时，陆尘飞骂了句“靠”，几个人终于不得不一刻不停地挥舞火把，烧毁这些精准袭向他们嘴巴的种子。
　　越来越多的种子开始飞袭，一时之间六个人就像是被包裹在枪林弹雨之中一样，根本无处可躲。
　　陆尘飞取出道具，将那小小的玩偶扔给了夏景：“呸……你把这玩意儿往宋仰身上扔，扔的时候默念启动就行了……呸，我靠，我吃进去一颗了，你们俩赶紧开始吧！”
　　别说陆尘飞，在这么密集的种子飞袭之下，顾晨顾星都已经吃进去了一两颗种子。
　　这些种子飞进嘴里后不等他们吐，就直接顺着他们的喉咙窜了下去。
　　几个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
　　他们闭上嘴不再说话。
　　夏景捏住几粒飞向他的种子，收进空间袋，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小小塑料娃娃，随即目光投向身旁驱火焚尽种子的男人。
　　注意到他的目光，宋仰只冷静说了句：“开始吧，抓紧时间。”
　　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这个男人的脸上不见丝毫的犹豫，夏景眸色逐渐变深。
　　他轻笑一声，嗓音温和道：“那我开始了。”
　　他将小娃娃轻轻抛向宋仰。
　　宋仰将手中的火球道具扔给了夏景，与此同时，娃娃道具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触碰上了宋仰的头顶。
　　宋仰垂下双手。
　　下一秒，道具开始急剧变大，从上到下包裹住了宋仰整个人。
　　道具的表面变幻出样貌，那是Q版的宋仰，俊俏的脸蛋，微勾的唇角。
　　这接近一米九的等高娃娃显得非常诡异，而它还在不断变大、变大——
　　娃娃的头顶到了地道的天花板，继续往上窜高，直接将天花板顶变了形。
　　双人模式下使用这个道具，娃娃不再只是充气娃娃，不会轻易被刺破。
　　同时，娃娃破坏副本环境、攻击npc都不会让玩家受到系统惩罚，这是一个完美的规则逃逸道具。
　　宋仰娃娃的身体撑开了地道的破口，土块砖瓦落了下来，地道开始坍塌！
　　夏景最先踩着石块，跃爬到了地面上。
　　这个位置刚好是酒店之外，小胡子经理和几名酒店员工趴在酒店落地窗内，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像是在怨恨他们毁了一切。
　　尤叶和陆尘飞紧随而上，最后顾晨和顾星连拉带拽地爬了上来。
　　在地道彻底坍塌下去的一瞬间，他们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在那些石块土块中闪现。
　　顾星失声喊道：“是成叔！”
　　他被小黑屋放出来了！
　　尤叶和陆尘飞上前一步，想要过去救人，可下一秒，他们亲眼看到一枚锋利的石块砸烂了成华的脑袋，紧接着他整个人被泥土掩埋。
　　两人脚步一顿，握紧双拳，闭上了眼。
　　四面八方有沙沙沙的声响飞快向他们靠近，地道中的种子穿过层层泥土钻了出来，再一次爬向他们，森林深处还有更汹涌的浪潮在向他们涌动。
　　夜空中星光闪烁，宋仰娃娃拔地而起，对着夜色下的森林微笑。
　　夏景抬头看着这一幕。
　　这一刻，他能清楚感受到宋仰匀速冷静的心跳，听到宋仰已然变得迟缓下来的思维。
　　即使个人意志已经被削弱到了极限，这个男人依旧在用意识告诉他——用刀划破他的身体，用他的血液将种子全部吸引过来！
　　夏景从空间袋中取出匕首，轻轻抛了下，反握住。
　　他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巨型玩偶。
　　这个男人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中。
　　——
　　夏景身后，陆尘飞他们也已然拿出了刀。
　　狂风呼啸，陆尘飞看了眼夏景的背影。
　　他其实一早就猜到宋仰肯定会挺身而出，在关键时刻，这个男人从不会退缩。
　　不过他本想着，这一波估计得是他和宋仰上。
　　他们两人曾合作过，虽然平时碰见了就得互相挖苦几句，但他们的默契并不差。
　　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宋仰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夏景。
　　这代表，宋仰觉得夏景比他厉害吧？
　　陆尘飞若有所思，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青年到底是什么身份，进入笑脸城多少天了，又排名第几？
　　还有就是……
　　不论怎么看，他似乎都能从此时此刻的夏景身上感受到一种沸腾的情绪。
　　这个青年望着宋仰的眼神中所饱含的情绪，不像是普通人此时此刻该会有的慎重、紧张、沉着。
　　而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坦诚在自己面前时，从身体深处本能升腾而上的兴奋。
　　陆尘飞“啧”了声，心道宋仰这是跟一个危险分子玩上了啊，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玩脱了，到时候可没人能救他。
　　想罢，他收敛了思绪，浑身上下的肌肉鼓胀起来。
　　“抓紧时间了，一起上！”留下这句话，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冲向宋仰！
　　尤叶跟了上去，顾晨放下顾星，紧随其后！
　　夏景迎着夜风向前跑去，轻轻一跃，手臂挥舞，匕首锋利的刃在夜色下划出一道银白的轨迹，巨型玩偶的身上迸溅出血液！
　　转眼之间，几人在宋仰身上留下了七八道伤痕。
　　血液从巨型娃娃的身上流淌出来，而四面八方的种子仿佛疯了一样，那沙沙沙的声响甚至像是蝗虫过境！
　　有用！
　　这个办法有用！
　　陆尘飞喊道：“全都后退！”
　　紧接着，所有人瞳孔紧缩——
　　森林里有山一般的巨大黑影逐渐隆起，变高，变尖，再向他们的方向弯曲倾倒下来。
　　哗一声巨响，浪潮打在了巨型娃娃的身上，将它淹没！
　　与此同时，他们两边亦有种子浪潮疯狂涌来，他们根本无处可躲，只能取出更长的刀，扎进地面用以稳住身影，就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挣扎的一叶扁舟，艰难地想要避免被浪潮倾覆的结局！
　　种子几乎快要淹没到他们的头顶，在这种量级的对抗下，难免有些许种子强势钻进了他们的嘴里，只待他们不小心张开嘴的瞬间，就滑进他们的喉咙！
　　在种子的重压之下，几个人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
　　“大家坚持住，保持清醒！”尤叶喊道。
　　顾晨索性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块布料下来，堵住了顾星的嘴，以防再有种子钻进她的嘴里。
　　一旦陷入昏迷，玩家很可能会在这种量级的怪物袭击下，被活活撑死。
　　种子潮流开始疯狂涌入巨型娃娃的嘴巴，娃娃的体型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t也太多了！”陆尘飞骂道。
　　要是他这个道具不足以承载整个副本的种子，那他们估计就真得完蛋了，得全员送在这个副本里！
　　然而幸运的是，巨型娃娃始终没有破裂的迹象。
　　它就像是一个狂饮的战士，一分一秒过去，随着它的接纳，他们周身的种子越来越少。
　　“水平面”逐渐低了下去，慢慢的，他们能看到地面了，地面上还余数绺红色溪流，在持续不断地流淌向巨型娃娃。
　　几个人狼狈地喘了口气，互相一看，大家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冒出了一些芽苗。
　　长出芽苗的地方有点痛亦有点痒，就像是被毒虫咬了一样。
　　陆尘飞想去抓，可一想到把这些小苗抓掉了，估计会有更粗壮的枝条长出来，他就铁青着脸连忙停了手。
　　几人再看向竖立在夜色下的巨型娃娃——
　　娃娃的身上四处都已经长出了枝条藤蔓，挂下了果子，它就像是一个巨型培养皿，万物在它的身上绽放。
　　它的脸更是已经被冒出来的各种植株挤变了形，只能依稀从植株的缝隙之间，看到它勾起的唇角。
　　这一刻，就连尤叶的面色也不由沉重下来。
　　说到底，他们并不能确定这一切由宋仰承受后，宋仰本人最后是否真的能活下来。
　　如果在种子悉数涌入宋仰身体里之前，宋仰就已经被植根在他身体里的种子给杀死了，那么……
　　就在这时，夏景迈步，一步一步走向巨型娃娃。
　　陆尘飞一愣，道：“等等，时机还没到，点火得等——”
　　青年在巨型娃娃的脚跟前停下，弯下腰。
　　他伸出手。
　　娃娃的脚踝上，某一处角落开出了一朵不起眼的紫色花朵。
　　花朵掩藏在绿叶之间，仰望着静谧的夜色。
　　夏景将花朵摘了下来，直起身，饱含兴味地打量。
　　此时此刻，他依稀还能听到来自这个巨型娃娃的迟缓的思维。
　　“……痒……不舒服……”
　　“……花……”
　　“为什么……要摘我的花……”
　　夏景轻笑起来：“因为可爱？”
　　他抬起头。
　　而不知不觉间，娃娃也已经低下头。
　　那被绿叶与枝条撑到破碎的双眼，直勾勾注视着它脚下的夏景。
　　夏景眸光微转，嗓音轻缓道：“宋仰，其实我并不介意你非要冲在我前面。”
　　说到底，他喜欢的是玩的过程，而从游戏中享乐的方式各种各样。
　　他想要怪物，而在宋仰杀死怪物后，他亦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夺取到怪物躯块。
　　只是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太过稀奇罢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风之中，青年垂眸，转动了下手中的花朵。
　　聪明人看起来决断干脆，但其实他们大多是在一瞬间就完成了三思而后行的过程。
　　“我希望你活着，是因为有你在，游戏会比过去更有趣一些。”
　　“我希望你活着，是因为你可以替我去现实世界寻找有关我的线索。”
　　“我希望你活着，是因为……”
　　夏景说着说着，停顿了下来。
　　他似乎在思索，歪了歪脑袋。
　　地面上不再剩任何一粒种子。
　　所有残余的种子，都已经爬上了巨型娃娃的身体。
　　娃娃的思绪重新在夏景的脑海中响起。
　　“是因为……什么？”
　　夏景停下了转动花朵的手指，没有说话。
　　娃娃迟钝道：“……你看，你也并没有……‘三思’而后行……”
　　夏景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
　　可就在他抬起头之前，轻轻的触感就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一阵轻微的拉扯痛过后，头顶上的阴影远离。
　　巨型娃娃手中捏着一朵小小的粉色花朵，缓缓直起身。
　　这朵花在它的指间，显得异常迷你。
　　夏景摸了下自己的脑袋，听到它慢吞吞地说道：
　　“……我希望你活着……和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我没办法解释这个念头的由来……”
　　“但我期待……在现实世界和你见面的那一天……”
　　夏景神情微动。
　　他抬起头，静静注视着这个娃娃。
　　它几乎已经被种子发出的苗撑挤到支零破碎。
　　那巨型身体中的心跳在逐渐微弱。
　　最后一粒种子钻进了娃娃的嘴中，它的嘴角开出了又一朵花。
　　夏景望着这一幕，笑道：“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好像也开始期待了。”
　　他将手中的花朵收进空间袋，随后握紧宋仰交给他的火球道具。
　　轻轻甩手，一团火球砸到了宋仰身上，火焰被夜风拉扯，循着那些枝条树叶，迅速包裹住整个娃娃。
　　在熊熊烈火中，他们仿佛能听到那些种子在娃娃体内挣扎窜动发出的剧烈声响，像是在哀嚎。
　　火焰直窜夜空，在种子们的哀鸣之中，所有人都察觉到，他们的意识中浮现出了退出副本的选项。
　　尤叶和陆尘飞看向夏景。
　　夏景望着娃娃，轻声道：“我会让你好好活下来的，宋仰。”
　　他闭上眼。
　　“我们，下次再见。”
　　……
　　“恭喜玩家夏景通过三星副本《万物生长》！”
　　“三星副本满分50分，玩家夏景通关得分49分！”
　　“玩家曹钧已死亡，总积分143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周亚清已死亡，总积分156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吕箱已死亡，总积分102分将进行分配；玩家成华已死亡，总积分-30分，归零，不参与分配。”
　　“待分配积分总计401分，玩家夏景获得六分之一，为66.83分，四舍五入后为67分。”
　　“玩家夏景通关总积分为116分，目前累计积分为116分，请再接再厉哦！”
　　*
　　宋仰的个人空间内。
　　贾清今天约了封识一起进副本，此时此刻正在餐桌边一边刷论坛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待。
　　当登录室的灯由绿转红时，他站了起来。
　　结果等了会儿，里头的人竟没有出来。
　　他知道这会儿在使用登录室的人肯定是宋仰，一见情况不妙，他立刻跑上前主动将门打开，紧接着宋仰顺着打开的门向他倒来。
　　“靠，仰哥你怎么了！”贾清手忙脚乱将宋仰接住，被吓得直往宋仰鼻子底下探去，结果被宋仰挡了挡。
　　宋仰眼睫微颤，努力睁开眼，哑声道：“……道具的副作用……把我扶床上去……”
　　……
　　笑脸城游戏大厅。
　　一道纤瘦的身影从人头攒动的超市里挤了出来。
　　彼时，游戏大厅大屏幕上刚好更新这一周的玩家排名，所有人哗然，聚集到了大屏幕前。
　　那道身影仅仅瞥了眼排名，目光便落在了人群中。
　　搜寻一番，大概是没能找到想找的人，他回过头，平静地往游戏大厅另一个角落走去，消失在了曲折走廊的入口。
　　回到安全屋，大门关上，整栋屋子立刻离开了游戏大厅，开始了漂流。
　　金毛犬一如既往走上前亲昵地蹭夏景的小腿，夏景轻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便走到了窗台前。
　　他抬起手，手中出现了一块血淋淋的怪物躯块，心念一转，怪物躯块便在他手掌心之上整一个化作灰色，粉末状消散。
　　手心中的力量旋转、显形，被重塑成了一个白色的鹅颈小花瓶，小花瓶中盛着些许清水，“噔”一声落在了窗台上。
　　夏景将空间袋中的花朵取出，插进花瓶中。
　　紫色的花朵在窗外诡谲变幻的景色中安安静静地绽放。
　　夏景轻轻触碰花瓣，有些出神。


第48章 安全屋（八）
　　048 安全屋（八）
　　陆尘飞那个道具带来的后劲很猛，宋仰昏昏沉沉睡了四个小时才醒过来，彼时已经收到了不少来自陆尘飞和尤叶的信息轰炸，两人都问他醒来没。
　　一一回复过去后，宋仰想起夏景，顿了顿。
　　与道具融为一体的期间，他的记忆是非常模糊的，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留存在他的脑海中。
　　比如走到他脚下的青年，他们好像说了一些什么话，然后他……
　　宋仰的神情微妙了起来。
　　他从自己的空间袋中找出了一朵花。
　　粉色的花瓣，有点像是玫瑰，又娇又嫩，长长的枝干上以几片深绿色的叶相衬，非常漂亮。
　　在最后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那被道具降至极限的思维本能地以为自己可能要赴死，临死前却竟还记得把这朵花藏进空间袋里……
　　贾清和封识见他彻底清醒过来便放心了，此时见他盯着一朵花瞧，表情还特古怪，不由好奇起来。
　　贾清八卦道：“咋了仰哥，这花是副本里哪个美女送你的啊？”
　　宋仰：“……”
　　看他一副被噎住的模样，贾清更加稀奇，也不知怎么想地揶揄一句：“怎么着，难道不是美女，是帅哥送的？”
　　宋仰：“…………”
　　封识打量了宋仰一番，道：“不会根本不是别人送的，是你自己抢来的吧？”
　　宋仰一僵。
　　贾清：“不是吧，咱们仰哥这么大一个大帅哥用得着这样？”
　　封识：“又不是人人都看脸。”
　　贾清：“可咱们仰哥也不像是会抢别人东西的人啊！”
　　封识：“人不可貌相。”
　　贾清：“卧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宋仰的沉默也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微妙……
　　某一刻，他猛地站了起来。
　　贾清和封识停住嘴，看向他。
　　宋仰一脸淡定，懒洋洋拖着腔调道：“你们差不多也该进副本了吧，注意安全，我先去趟游戏大厅，看看要不要补充点什么物资。”
　　语罢，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
　　他拉开门，走出去，“砰”一声关上，全程速度之快只花了两秒钟。
　　贾清扭头看封识：“你看，仰哥多淡定。”
　　封识：“他装的，你没看他转移话题了。”
　　贾清：“……”
　　*
　　游戏大厅始终熙熙攘攘。
　　宋仰心脏跳得飞快，脸上却努力挂着淡定的表象。
　　他一出来就扫视了整个游戏大厅一圈，没能找到某道奇形怪状的身影，终于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般冷静了下来。
　　……也是，那家伙大概在离开副本后，去超市扫荡完就离开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这里等他呢。
　　宋仰也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起手又看了眼这朵花……还真挺漂亮。
　　花朵娇艳小巧，很难想象是从那个总是以奇奇怪怪的身姿出现在他面前的青年身上长出来的。
　　如果人如其花……
　　宋仰蓦地笑了声。
　　不得不承认，他总是对夏景面具底下的脸有着一股莫名的期待。
　　当然，他不是看脸的人，即使夏景的真实长相真的就和他的面具一样，宋仰也不会失望，更不会改变他对夏景的态度。
　　但他依旧期待能够看到夏景真实的面貌。
　　说起来，他本想着等到副本结束，趁着退出副本前还有点时间，他们两人可以交换下全息小屏联络号，结果没想到——
　　忽然之间，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思绪。
　　竟是陆尘飞在那儿，他挡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正在跟两个虎腰熊背，一脸凶相的男人怼着什么。
　　他伶牙俐齿地张着一张嘴叭叭叭，离得太远，宋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正那两个男人显然不敢招惹他，缩头缩脑瞪了他一眼，就熄了火，转身走人。
　　宋仰走过去，听到陆尘飞问那小孩：“你是自己一个人进笑脸城的？一个大人都没跟进来？”
　　小孩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身上溅了大片血迹，可能是刚从副本里出来的。
　　他点点头。
　　陆尘飞眉头一皱。
　　宋仰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尘飞一看到宋仰就道：“你还没走呢？”
　　陆尘飞年纪比宋仰要小，和贾清差不多，在上大二。
　　他们专业的课不多，陆尘飞闲着没事就爱呆在笑脸城里，东研究西研究，照他的说法，越了解这个恐怖世界，越有可能早一天离开。
　　宋仰随口敷衍了一句，陆尘飞说：“这小孩被人找麻烦了，我刚好看到就把那俩家伙骂走了。”
　　这地方有很多人会专门寻找老弱妇孺，忽悠着带着对方一起进副本，等到在副本里遇到危险，或者需要有人以身犯险获取线索了，就把对方给扔出去献祭。
　　刚才那两个来找事的男人显然也是打着这个主意。
　　宋仰看向这小孩。
　　小孩看起来很乖，小声道：“哥哥谢谢你。”
　　“不用谢，对我来说也就是随手的事。”陆尘飞道。
　　不过这小孩逃得了今朝，逃不了明朝，如果没有大人看着，就算孤身进了副本，也会被副本里头的其他人当做小羊羔……
　　陆尘飞眉头皱得更紧。
　　可他也并没有在这里带小孩的打算。
　　就这片刻的沉默，小孩笑了笑，说：“其实没事的，大家都是单独进的登录室，只要进了登录室，他们也没办法逼我和他们选同一个副本。”
　　陆尘飞愣了下，说：“对，只要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被他们骗了就行。”
　　“嗯，我心里清楚的，”小孩认真道，“谢谢哥哥，我爸妈可能快回家了，我先走了哦。”
　　陆尘飞：“哦，好，那下次小心点哈。”
　　等到小孩消失在他们面前，陆尘飞摸了摸脑袋。
　　宋仰道：“现在的小孩很聪明，说不定比你还聪明，别操心。”
　　陆尘飞斜了他一眼，非常不服气于自己的智商会比小孩子还低这个可能性。
　　他上上下下打量宋仰：“你没事吧？说真的，虽然你说那个夏景是你朋友吧，但最后关头我还真有点怕他把你丢在那儿不管，这种背刺又不是没在这个地方发生过。”
　　宋仰好笑道：“你不是跟他挺投合的？”
　　陆尘飞敛容道：“开玩笑的，我毕竟跟你认识更久，你到底是哪里认识那个家伙的，应该不是三次元吧？”
　　宋仰调头往官方超市走去，边走边道：“是在副本里认识的。”
　　想了想，他提醒陆尘飞：“我和他相处不会有事，但你和他不熟，确实还是小心点别招惹他比较好。”
　　陆尘飞噎了一下：“……这什么，家养犬吗，只对主人温顺？”
　　宋仰忍不住低笑出来：“不，不仅不是犬，甚至不是家养。”
　　是野猫吧。
　　高兴了，就对路过的人喵一声，甩一下尾巴。
　　不高兴了，笑眯眯给你来一爪子都有可能。
　　陆尘飞在一旁看着宋仰这幅模样，表情有点诡异。
　　他忽然问：“你们俩都是男的吧？”
　　“……”宋仰的嘴角抽搐了起来，“是什么让你对这件事有了质疑？”
　　陆尘飞怪异道：“最后关头他摘你一朵花，你摘他一朵花，你们俩干嘛呢，跟交换定情信物似的。”
　　宋仰愣住，扭头问：“他也摘了我一朵花？”
　　陆尘飞一惊：“你的重点是这？！”
　　宋仰挑眉道：“那他把那花扔了吗？”
　　陆尘飞：“没吧，我看他好像放空间袋里了，你们俩行不行啊，这对话走向怎么越来越让我瘆得慌？”
　　宋仰回过头，琢磨了下，笑了起来。
　　陆尘飞一个哆嗦，跟在他屁股后头直往官方小超市走去：“话说你进去买什么啊？”
　　宋仰：“买花瓶。”
　　陆尘飞：“？？？”
　　积分多了不起是吧？！
　　吐槽归吐槽，兄弟要走上弯路，陆尘飞也拦不着，最后还帮着宋仰挑了个花瓶。
　　时间差不多到了傍晚，临走前，陆尘飞说：“回到现实后我联系你，有个新建的玩家论坛分享给你一下。”
　　笑脸城的玩家当中，曾有不少人试图在现实世界中避开关键词，建立论坛，在三次元形成秘密玩家联盟。
　　然而论坛用户一多，发言就没办法掌控，总有人不小心触发到笑脸城的抹除机制，整个论坛及其历史记录都在网络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同时，亦有不少玩家锲而不舍地重建论坛。
　　听到这话，宋仰点了下头。
　　离开笑脸城后，他很快就收到了陆尘飞发来的邮件，邮件中附有一条链接。
　　陆尘飞跟他说了声就回笑脸城，打算继续闯低星副本攒积分和道具去了。
　　宋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靠在床头，打开了链接。
　　*
　　另一头。
　　今天的安全屋亦已经陆陆续续进了不少客人。
　　所有进来的玩家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要迎接硬核摇滚乐，却没想到今天一进门，看到的竟是——菜团锦簇！
　　——整个安全屋里，到处摆满了菜盆……和果盆！
　　那一个个挂下枝头的饱满果实，花盆里长得生机勃勃的大白菜……还有给大白菜浇完水，直起身，笑眯眯对他们说“欢迎光临”的美人店长……
　　玩家们目瞪口呆，风中凌乱。
　　不多久，论坛里就冒出来一个帖子。
　　“家人们，我怎么感觉安全屋的画风一去不复返了呢？”
　　1L：“来吧，今天的安全屋又有什么朕所不知道的惊喜？”
　　2L：“我今天闯副本时有瞄到过一眼，好像看到了挺多花，这不是挺岁月静好的？”
　　3L：“二楼的朋友你是不是看岔了QAQ那哪里是花，那是一盆盆的菜花！西蓝花！韭菜花！油菜花！”
　　4L：“还有那一个个盆都装不下的大西瓜！”
　　5L：“？？？？”
　　6L：“什么情况，美人店长改种田了？[笑哭]”
　　7L：“种田美人我也喜欢[口水][口水][口水]”
　　8L：“我也进去看到了，不得不说美人店长那些蔬菜果实种得真好啊，我家就是种田的，我甚至想问问店长哪里来的种子……”
　　安全屋，无人敢踏入的厨房中。
　　夏景一脸认真地将一块血淋淋的怪物躯块塞进了花盆里，随后将几粒血色种子塞进了躯块当中。
　　登时种子和躯块都抖动了起来，像是彼此都十分难以忍受。
　　“万能种子”，这个怪物道具的名称十分直白。
　　与在副本里不同，种子道具离开了副本，只要塞进任何肉块里都能生根发芽，长出什么都有可能。
　　夏景等了两秒钟，怪物躯块上冒出了一片小嫩叶，紧接着一根枝条从里头缓慢长了出来，枝条上长出更多叶片……和一颗小草莓。
　　夏景挑起眉梢，温柔的嗓音缓缓道：“又是果实？”
　　小草莓抖了抖。
　　夏景站起身，屈肘抵着下巴，俯视着这盆小草莓，喃喃道：“二十盆中只有一盆开出了花，开花率很低。”
　　他轻轻叹息一声，小草莓抖得更厉害了，抖到连整个盆都开始颤抖。
　　夏景认真回想，似乎之前在副本里，也只有他和宋仰的身上开出了花。
　　那两朵小花看起来虽平凡，但非常符合夏景的审美。
　　他想着，等下次在副本里遇到宋仰，也许他可以再试试……
　　三次元里，正在浏览论坛的宋仰打了个喷嚏。
　　安全屋中，夏景听到了团子在外头的叫声，暂且放下这回事，走出厨房。
　　大部分时候，团子都不会吵闹，这时候吠叫起来多半是有新客人进入了安全屋。
　　夏景走出厨房，微笑道：“欢迎光临安全屋。”
　　话音落地，他看清来人，挑起眉梢。
　　陆尘飞、贾清、封识杵在门口。
　　这三人是从同一个副本里进来的，此时身上都有点破破烂烂，像是被什么炸了一样，仿若三个乞丐。
　　贾清顶着一身褴褛的衣服，激动道：“我靠，我靠，这就是传说中安全屋？！”
　　陆尘飞的脸花得和猫似的，感叹道：“果然不能跟宋仰那家伙凑合在一起，这不就进来了？”
　　封识的头发炸成了鸡窝，他冷静看向夏景。
　　前段时间宋仰一个劲闯低星副本，就是想进安全屋。
　　而安全屋中要说什么最特殊，那自然是这位身份神秘的店长……
　　贾清这会儿也看到了夏景。
　　青年站在不远处，容貌昳丽，凤眼中携着一丝若有所思以及兴味。
　　被这双眼缓慢地扫过，贾清只觉得汗毛直竖，说不上是这青年给人的感觉太诡异，还是这青年太漂亮了，漂亮地像是聊斋里魅惑人心的妖怪……
　　贾清咽咽口水，也忘了全息小屏根本没有拍照功能，只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傻乎乎道：“店长，我能跟你合影吗？”
　　夏景温柔道：“为什么？”
　　贾清被笑得五迷三道，打鸡血道：“我要拿去给我仰哥炫耀，他想见你很久啦！”
　　夏景的笑容渐渐扩大。
　　他轻声道：“是吗。”


第49章 安全屋（九）
　　当然了，拍照是不可能拍的，笑脸城里根本没有工具能实现这个功能。
　　不过贾清也不失望，毕竟……美人店长可是对他笑了！笑了！笑了！
　　他回去后可得好好跟仰哥炫耀一通！
　　这边贾清跟粉丝遇到了偶像似的，那边陆尘飞左看看右看看，就像小孩子第一次进入了乐园。
　　他最开始注意到的就是那些瓜果蔬菜，毕竟太显眼了，整个安全屋都是。
　　这种疯狂生长的势头实在太过熟悉，陆尘飞心思一动，凑到一株苹果树前，用手拨了拨泥土，轻易就看到了藏在泥土下面的怪物躯块。
　　生长于肉块之上的的植株。
　　这种植株的种子来自于哪里，不问自明。
　　陆尘飞回头看了夏景一眼。
　　青年的眼睛微微笑弯起，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变化，无懈可击，像只漂亮狐狸。
　　陆尘飞扭回头。
　　不过，说起来，安全屋不还有个超市，里头什么怪物道具都有，那有种子也挺正常？
　　这么想着，陆尘飞说服了自己，然后就一头闯入小超市开始大肆购物，一边购物一边在那狂笑：“这次出去宋仰要被我的道具吓死哈哈哈哈！”
　　贾清也在狂笑：“我的道具量都要比仰哥多了！”
　　陆尘飞：“买他丫的，嫉妒死宋仰咔咔咔咔！”
　　封识对这两人有点无语。
　　他在一张餐桌边上坐下，想了想，探究地看着夏景道：“这里什么食物都能点吗？”
　　夏景扮演着一位称职的店长，彬彬有礼地笑：“是的，请问需要来点什么呢？”
　　封识倒也不是真的想吃，他望着面前这个俊美温柔的青年，只继续问道：“可以问一下吗，这里的食物都是从哪里来的？”
　　夏景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直白地笑道：“玩家在副本里吃到的食物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封识：“……”
　　虽然一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亲耳听到答案又是另一种感觉。
　　封识的脸色微妙起来。
　　夏景勾唇，好心提醒道：“花盆里的那些倒是由种子长出来的。”
　　封识立刻神情一松，沉稳道：“那我吃点水果就行了。”
　　夏景微笑：“好的，给您上一份水果拼盘。”
　　封识还想打探些什么，青年已经转身从厨房里拿了个盘子来。
　　直到夏景将一份切成块的水果拼盘放到他面前，转身就走去前台清点新入账的怪物躯块，封识都没有抓到机会再问什么，只能满腹心思地吃起水果……
　　贾清和陆尘飞满载而归。
　　贾清一坐下就跟着咔咔吃，陆尘飞满意地打量完自己身上代表着道具的小标志，随后才注意到这盆水果，问：“哪来的？”
　　封识随口道：“店长从那些果盆里现摘的。”
　　贾清惊叹：“封哥，这水果相当甜啊！”
　　封识认真品味：“确实，比我二姨家里种出来的还要甜，不知道店长用的是什么泥土。”
　　陆尘飞：“嗐，毕竟是人肉上长出来的水果，和普通水果肯定不太一样。”
　　贾清和封识顿时刹住了往嘴里塞水果的动作，齐齐看向他，面色僵硬：“……什么？”
　　陆尘飞眨了眨眼：“宋仰还没跟你们说呢？哦对了，他是不是醒来后根本没心思跟你们说起我们刚闯出来的那个副本？”
　　“那个副本里的种子扎根在人体上，长出来什么蔬菜瓜果都有可能，都可好吃了，就是吃着容易上瘾，上瘾了说不定连人都啃，就不知道这种子变成道具后还有没有这功能，你们可悠着点别吃太多……”
　　“话说你们竟然还期待能在这鬼地方吃到正常的东西？哈哈哈哈！”
　　陆尘飞在那叭叭叭，封识和贾清已经化成了两座石雕，脸上五颜六色。
　　前台那边，夏景勾着唇角，将怪物躯块一一收入囊中。
　　就在这时，店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位美女。
　　“靠，棉棉我们进安全屋了！”
　　“嗯。”
　　“哇，棉棉你看，安全屋店长，好帅啊！”
　　“嗯。”
　　费笙箫一进安全屋就开始咋咋呼呼，黎棉的目光在夏景身上打量了一圈，有探究亦有惊艳，随即她注意到陆尘飞他们，点了点头。
　　她曾经在某个副本里遇到过陆尘飞，两人还算熟悉。
　　夏景站在前台后头，眸色略带兴味。
　　今天的意外来客还挺多。
　　两个女孩子在餐桌边坐下，费笙箫摸着肚子喊“好饿啊”，陆尘飞热情地把果盘推到了两个女孩子面前，问她们俩从哪个副本里进来的。
　　然后安全屋大门第三次打开，尤叶竟也闯了进来，看到熟人们，她眉梢一挑，笑说道：“今天可真巧。”
　　一大帮人竟然齐聚安全屋，他们在餐桌边围坐下，女孩子们吃着水果，封识和贾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始终插不进话，眼看着那盆水果迅速被消灭光，尤叶还对夏景抛了个媚眼，道：“店长，再来一些吧。”
　　封识轻咳一声，制止道：“尤叶，这些水果可能有问题。”
　　没想到尤叶回头就说：“我知道，这是那些特殊种子种出来的吧，怎么，宋仰没跟你说他上一个副本我也有参加？”
　　封识一惊。
　　尤叶好笑地看着他：“我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些水果蔬菜了，不过店长既然会拿出来，那这些水果应该没有了让人上瘾的特性，可以放心吃。”
　　封识：“…………”
　　他无声地用表情询问尤叶：所谓的“放心吃”是个什么食品标准……？
　　尤叶扭头问费笙箫和黎棉：“你们怕吗？”
　　费笙箫想了想，认真道：“实不相瞒，自从进过一次怪物肚子之后，我觉得吃怪物不仅不恶心甚至很爽，所以别说害怕了，我甚至想要来更多！”
　　语罢，她狠狠啃了一大口苹果。
　　黎棉：“雀氏。”
　　她狠狠掐碎了一颗草莓，一脸冷静地舔完。
　　贾清瑟瑟发抖，妈呀，现在的女孩子都好可怕！
　　老朋友聚集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当然，这话题聊着聊着就容易往唯一不在场的那人头上聊去。
　　夏景将第二份大果盘放下的时候，这几人正在吐槽宋仰。
　　话题是陆尘飞开启的，他吐槽道：“诶，宋仰身边那个叫夏景的朋友你们知道吗？”
　　贾清：“知道啊知道啊。”
　　夏景眸色微动，意味深长地笑着，转身离开，餐桌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黎棉和费笙箫一怔，道：“……知道，他已经死了。”
　　她们也是在离开副本后，通过系统播报才知道夏景的真名。
　　陆尘飞一愣：“死了？不是，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他刚刚才跟我们闯过了一个副本来着！”
　　黎棉和费笙箫闻言懵了。
　　黎棉皱了皱眉，肯定道：“夏景真的死了，我和笙箫亲耳听到的通报，不会有错。”
　　封识沉吟道：“确实，宋仰之前一直在找夏景，但后来他亲口和我说，夏景已经死了。”
　　贾清叹气道：“是的，那悬赏令都是仰哥亲自撤的。”
　　封识问陆尘飞：“你确定你遇到的那个青年真的叫夏景？”
　　这下陆尘飞自己都不确定了：“……那个叫夏景的人跟我们一起通关了副本，没有系统播报真名，我也不确定……”
　　尤叶品了品这回事，问黎棉他们：“你们见到过的那个夏景，是否也是一个非常高，看起来气质很好，但脸很奇怪的青年？”
　　夏景在前台后头算着账，听到最后那半句话，挑了挑眉。
　　餐桌边。
　　贾清连忙点头：“那脸是真的很奇怪，该说是崎岖不平，还是歪七扭八……”
　　费笙箫：“对对对，那脸竟然是波浪形的，让我花上一天一夜我都画不出来！”
　　陆尘飞：“靠，我遇到的那个‘夏景’脸也很奇怪，但是非常标准的六边形！”
　　黎棉发现了一个要素，警觉道：“六边形？我们遇到的那个‘夏景’脸型没有那么简单，那种脸型非常别致，需要很高超的水准才能画出来，六边形是否太简单了？”
　　夏景若有所思，太简单？
　　餐桌边。
　　陆尘飞一脸凌乱：“不是，从歪七扭八变成六边形，这好歹是审美升级吧，怎么还‘太简单’了？”
　　费笙箫据理力争：“这是画画技巧问题，是艺术审美问题！我觉得那种歪七扭八的脸才是大师级境界，六边形脸就跟网红脸一样，没有个人特质可言！”
　　陆尘飞：“所以你更欣赏那种歪七扭八的脸？！”
　　“欣赏不了，”费笙箫斩钉截铁，“但这就是大师！”
　　陆尘飞：“…………”竟然被说服了。
　　前台，夏景微微颔首，在纸上写下两行字。
　　复杂脸型，√
　　几何脸型，×
　　餐桌边。
　　黎棉郑重道：“讨论到现在，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夏景‘死后重现’了，可是他的审美与画画水准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看似与之前陪伴在宋仰身边的夏景是同一人，其实有着非常大的差别。”
　　餐桌四周一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直勾勾看着黎棉，随着她这番话，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念头。
　　黎棉哑声道：“宋仰是否是因为无法接受夏景的死亡……”
　　“……就找了个替身！”
　　随着黎棉沉痛的这句话落下——
　　费笙箫啪一下捂住了嘴，瞪圆了眼睛，红了眼眶。
　　尤叶惊讶，随即蹙起眉头叹息。
　　贾清一脸震惊，目瞪口呆。
　　封识陷入深思，神情凝重。
　　陆尘飞张口结舌，一脸懵逼。
　　夏景手上的笔一顿，在纸上写下——替身？
　　他似笑非笑。
　　餐桌边，费笙箫颤抖道：“……好好的人，怎么就找上替身了，这种感情、这种感情难道是——”
　　陆尘飞恍惚了半天，理了理这件事，喃喃道：“虽然我已经看出来他和夏景之间不对劲了，但是宋仰他……他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贾清怔忪道：“确实，现在想想，仰哥什么时候为了一个人高调到发布悬赏令过，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爱得这么深沉……”
　　封识沉默半晌，蹙眉道：“问题是，如果那人真是替身，那么假夏景是宋仰从哪里找来的？”
　　大家一愣。
　　对哦，这也是个问题。
　　“如果是宋仰特地找来了人，然后让对方戴上人皮面具假扮夏景，那也太没代入感了吧？”陆尘飞想了想，睁大眼睛道，“会不会这个假夏景也是他偶遇到的，他一看到那个面具画风，就想起了夏景，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问对方以后他能不能就叫对方夏景……”
　　陆尘飞的脑补让大家齐齐捂住嘴。
　　——这也太悲惨了！这是将那张人皮面具刻进了心底啊！
　　贾清飞快道：“确实，夏景那种面具不是随便哪个普通人能画出来的，想要找到一模一样的面具根本不可能，仅仅一个简单的六边形，已经足够神似他！”
　　尤叶叹息：“为什么宋仰会执着于人皮面具？因为他从未见过夏景的真面目，他与夏景之间始终只有那一张人皮面具维系着！”
　　陆尘飞：“说得通，确实说得通。”
　　费笙箫：“好虐，真的好虐！”
　　贾清：“仰哥该不会一辈子都要吊在这张人皮面具上了吧，如果哪天现在这个假夏景也没了，那他该怎么办？！”
　　封识：“如果能找到下一个拥有如此技艺的面具大师倒还好，如果找不到……”
　　贾清哀叹：“仰哥啊！！”
　　陆尘飞：“我觉得吧，还是得建议下他有空自己练习练习面具画法，靠人不如靠己，只要习得那一身技术，他就能一辈子睹物思人了！”
　　黎棉：“雀氏。”
　　餐桌边陷入寂静。
　　下一秒，这几个人齐齐悲痛道：“——可是没有夏景当老师，宋仰这辈子能学会这么高超的面具画法吗？！”
　　想到这里，几人伤感不能言，痛啃几口水果，以叹宋仰之虐恋。
　　前台那儿，夏景屈指抵唇，笑得眼睛眯起。
　　他写下一行字。
　　宋、仰、知、道、吗？
　　……
　　宋仰……
　　宋仰刷新建的玩家论坛刷到了深夜。
　　论坛新建成，大家也不敢讨论太过深入的话题，就怕一不小心触发敏感词，让大家的努力付诸一炬。
　　而现实世界论坛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发图片，不少新帖里头，玩家用不同层次的绘画技术展现了他们曾经遇到过的怪物形态。
　　宋仰刷着刷着，突然刷到一个帖子，帖子主题是“那位的长相”。
　　这种含糊的说法全都是为了躲避笑脸城的扫描，看得懂的人自然看得懂，看不懂的人……那就随缘了。
　　宋仰这次属实没看懂，点进帖子，看到楼主画的那副素描时，他才意识到“那位”是指谁。
　　画中的青年倚窗而笑，姿态慵懒，眉目被精心描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宋仰恍然回想起在安全屋外的那一照面。
　　彼时，他为了寻找与夏景有关的线索，在一星副本中追寻着安全屋。
　　而在看到那位店长时，他的心中曾浮现过一丝熟悉感。
　　宋仰靠到了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这种熟悉感，到底源于何处？
　　夏景又是否会和安全屋有什么关系？
　　想着想着，宋仰忽然眉头一松，表情僵住。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极其低级的思维错误。
　　……他可能避开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一头钻进了死胡同里。
　　这一刻，宋仰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坐直身体，直直看着帖子主楼中的那副素描，回想之前他与那位店长短暂的目光相触时，对方脸上闪现过的细微表情变化。
　　……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宋仰余光注意到“safe屋”这中英强行拼凑的几个字，立刻拿起手机，解锁。
　　原来是贾清他们离开了笑脸城，这会儿竟组建了一个微信群，大家以真名在群里聊天。
　　陆尘飞：“XXX脸谱教程.rar”
　　陆尘飞：“@宋仰好好学！”
　　黎棉：“转载：《爱上一个得不到的人要如何自处？每个人都要学会放下》”
　　费笙箫：“小程序：XX论坛今日热帖：‘替身文学达咩达咩达咩！’”
　　尤叶：“@宋仰地址来一个，给你买一份画具套装。”
　　贾清：“@宋仰仰哥啊，不开心了随时叫我，打一场篮球就好了！”
　　封识：“小程序：图书推荐：《如何提高审美》”
　　宋仰被这一连串的信息轰炸搞得满头雾水，发消息回了个：“？”
　　陆尘飞：“[猫猫很担心你.jpg]”
　　黎棉：“哎。”
　　费笙箫：“呜呜呜好虐哦。”
　　尤叶：“[叹息.gif]”
　　封识：“[拍肩.jpg]”
　　贾清：“仰哥还是出来打篮球吧！”
　　宋仰嘴角抽搐，不知道这帮人在打什么谜语，不过他直觉如果问了，这帮人绝对会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宋仰这会儿可没心情聊其他事情，只问：“你们刚才在说的是safe屋？那地方怎么了？”
　　说起这事，陆尘飞答得很快：“哦，我们刚刚进去过了。”
　　宋仰一愣。
　　他心情诡异地问：“……‘你们’？”
　　尤叶：“是啊，真巧，我们六个人在里头聚了一晚上。”
　　宋仰：“……”
　　有了陆尘飞和尤叶打头，其余几个人也叭叭说开了。
　　贾清：“我们买了好多道具啊仰哥，回头我分你一点！”
　　封识：“里头环境不错。”
　　黎棉：“雀氏，东西也好吃。”
　　费笙箫：“美人店长好漂酿啊啊啊啊啊！”
　　贾清：“就是啊靠，店长还对我笑了，我感觉我都要弯了！”
　　宋仰：“…………”
　　宋仰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被这一口气哽住了。
　　——这些家伙全都进去过安全屋了，就、他、没、有？！
　　这一刻，宋仰有种砸手机的冲动。
　　更暴击的是，贾清紧接着说道：“我们聊了仰哥你的事好半天，临走时美人店长还问起你了呢！”
　　贾清：“他说，宋仰是你们的朋友吗，他怎么没来呢。”
　　贾清：“我们说仰哥你运气太差了，有你在估计我们所有人都进不来哈哈哈哈哈！”
　　贾清笑得猖狂，浑然不知宋仰在这头，脸已经黑成了铁锅。
　　他皮笑肉不笑地问：“是吗，那那位店长什么反应？”
　　这次贾清发来了一条语音。
　　这家伙用乐颠颠的语气说：“他笑了诶，笑得好温柔哦，然后说，‘是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运气这么差的人呢，没办法’。”
　　他模仿着夏景的语气，说完了就“哈哈哈哈”狂笑。
　　群里头所有人都在狂笑。
　　这头，宋仰的脑海中已经自动带入了夏景那种轻飘飘的语气，戏谑又随意。
　　宋仰……
　　宋仰破防了：）


第50章 仿生（一）
　　这之后的几天，笑脸城内刮起一阵风波。
　　一个帖子在论坛里久居不下，每天都有人进来顶帖。
　　帖名：“靠，我看不懂大佬这操作了！[1][2][3][4]”
　　主楼：“今天刷一星副本遇到一个大佬，大佬一脚就把怪物给踹飞了，我本来以为这下可以被大佬带飞，秒过一星副本，没想到大佬把怪物踹个半死就开始跑地图，等到怪物恢复体能了再踹上一脚，再跑地图，再踹上一脚，再跑地图……到最后怪物都绝望了，看到他就逃，而大佬还在跑地图！到最后通过副本了我都不知道大佬到底在地图里找啥！！”
　　1L：“？？？一星副本里有什么特殊道具吗？”
　　楼主：“不知道啊，大佬最后也没找到，黑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
　　3L：“我靠，大佬竟然到最后都没找到？这一定是个很牛逼的道具！”
　　4L：“擦，我昨天也碰到了这样一个大佬，那大佬是不是个大帅哥？”
　　5L：“那大佬是不是姓宋……”
　　6L：“那大佬是不是名仰……”
　　7L：“？？？？”
　　8L：“宋仰？？？”
　　9L：“竟然是宋仰？他在刷一星副本？”
　　10L：“新人懵逼，宋仰是谁，很有名吗，排名第几？”
　　11L：“回楼上，估摸在前三，大胆一点说不定现在的第一就是他。”
　　12L：“？连宋仰都找不到的特殊道具，我感兴趣了，明天我也去刷一个一星副本试试！”
　　13L：“宋仰什么都没透露吗，好奇！”
　　14L：“我今天也碰到了……我们所有人加上怪物一起懵逼地看着大佬在副本里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最后大佬把怪物砍了看起来也是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笑哭]”
　　15L：“感兴趣了感兴趣了，组队一起去重刷一星副本的有木有？”
　　16L：“举个手！”
　　17L：“举个手+2”
　　18L：“举个手+3”
　　……
　　109L：“擦，怪不得我说最近一星副本玩家怎么这么卷，原来都在这呢！”
　　……
　　笑脸城，星期一。
　　夏景送走最后两位客人，取了一张白纸，坐下来开始兴致勃勃地画画。
　　团子对于自家主人的这份例行工作已经不再好奇，垮着一张狗脸，平静地看着安全屋外不断变幻的景色。
　　它的内心不抱任何期待，自从那天主人偷听了那六个奇奇怪怪的玩家说的悄悄话，它就意识到自家主人要在画丑脸这条歧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果然，这次夏景设计人皮面具的时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长。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听着主人时而哼歌，时而悄无声息，大概在专心致志，团子的狗脸也越来越生无可恋。
　　半个小时之后，夏景轻笑道：“完成了。”
　　团子轻轻闭上狗眼，叹息。
　　它听到自家主人在自己身后叮叮哐哐收拾东西，没两分钟，一只手揉了揉它的脑袋，一道温柔清越，非常接近夏景真实嗓音的声音从它头顶落下。
　　“好好看家，我很快就回来。”
　　这一刹那，团子一惊，倏地睁开狗眼。
　　无脸女的人皮面具会自动识别道具使用人画出来的五官，配以相衬的嗓音。
　　这所谓的相衬，其实已经被笑脸城众多玩家吐槽良久——只因无脸女实在是一群看脸下菜的怪物。
　　是帅哥，她们就给好听的嗓音，是丑人，她们就配以奇奇怪怪各种难听的声音。
　　而夏景制作人皮面具至今，这是团子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这么接近夏景原声的嗓子！
　　团子连忙坐起身，青年已经走向安全屋大门。
　　团子看着这道背影推开安全屋大门，玻璃门反射青年面孔的那一瞬间，它趴在了地面上，又感动又不敢置信地“呜”了声。
　　——那竟然不是一张丑脸！
　　那张脸被画得多么精细啊，没有搞怪的脸型，没有奇奇怪怪的眼睛和鼻子。
　　那虽然是很平凡的一张脸，可是眉眼中带上了一丝夏景真实样貌的风韵，连眼睛上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主人竟然真的参悟了艺术的真谛，走上了正道！
　　它团子竟然还能等来这一天！
　　金毛犬激动地仰首，“嗷呜”“嗷呜”感恩上天。
　　……
　　夏景在踏出曲折走廊后，目光投向从他面前路过的路人。
　　感受到他的目光，路人们纷纷疑惑地转过头来，瞥上一眼就莫名其妙回过了头。
　　反应平平，和前几次路人看到他时表现出的那种震撼惊叹截然不同。
　　夏景目送走他们，屈肘抵唇，疑惑，若有所思。
　　明明这次他画得更加精细复杂，旁人反应却如此平淡。
　　艺术果然是一件需要细磨的东西。
　　看来，下次他还得重新领会一下费笙箫和黎棉的那番评价，试试返璞归真。
　　夏景得出结论，放下手，往登录室走去。
　　今天到目前为止，笑脸城已经更新了十一个副本，其中七个是一星副本，两个二星副本，两个三星副本。
　　两个三星副本此时都已经有过半的玩家登入，想必很快就都能成功开启。
　　夏景简单扫过两个三星副本的封面，左边那一个引起了他的兴趣。
　　《仿生》，7/10。
　　副本封面画着一个漆黑的夜，夜色下是一座黑色的山，山的上空则飞着一个碟形ufo。
　　科幻题材？
　　看起来非常有趣。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是否会再遇到宋仰？
　　想到那个最近一直在低星副本徘徊的男人，夏景扬唇点中副本，意识顿时陷入到黑暗当中。
　　……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身处于山脚下。
　　烈日当空，高山拔地而起，山顶上空有几架直升飞机绕着山头打转，轰隆隆作响。
　　山脚下有许多车，许多人，周围拉着警戒线，而夏景就身处于警戒线之内。
　　他平静观察四周，那些车是黑色的，车门上喷有陌生的白色logo，logo下标有“特别调查组”几个字样。
　　警戒线外，记者们拿着话筒，摄影师端着长qiang短炮，一双双眼睛放着光，似乎急切等待着他们的采访。
　　而警戒线内的所有人，包括夏景自己，都穿着一身深蓝色制服。
　　显而易见，制服的左胸口也绣着“特别调查组”的字样。
　　五米开外停着一辆suv，七个人聚集在那里，是玩家。
　　注意到其中一个格外高大的男人时，夏景挑起眉梢，愉悦地笑了起来。
　　*
　　宋仰站在玩家外围，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此刻他还有些不爽。
　　那天听了贾清他们的安全屋奇遇记后，他实在不甘心，背着他们偷偷摸摸狂刷一星副本。
　　结果根本没遇到安全屋不说，还被人吐槽上了论坛，后来陆尘飞尤叶他们看到帖子，纷纷发来消息问候他，嘲笑得非常猖狂。
　　宋仰暗暗磨牙。
　　他就不信了，要是他把笑脸城所有一星副本都给刷个遍，还能进不了一次安全屋？
　　至于今天为什么会选择《仿生》这个副本——
　　宋仰眯眼。
　　据他所了解的，安全屋店长每到周一就会固定失踪半天。
　　那半天里，玩家们有可能会在副本里遇见安全屋，但安全屋停止营业，无一例外。
　　而他和夏景三次相遇，也都是在周一的副本里。
　　线索已经非常明确，只看他这一次有没有选对副本。
　　——宋仰非常肯定，只要有三星副本可选，夏景肯定会选三星。
　　但今天毕竟有两个三星副本，他们俩会选到一块儿去吗？
　　宋仰听着几个玩家在那低声聊天，始终注意着周围，想看看有没有哪个角落会突然冒出来一张画风独特的脸。
　　不凑巧，他没见到想见的人，倒是一个样貌普通的新玩家走向他们。
　　这样一来，这个副本就已经有八个人，还差最后两个玩家。
　　宋仰抿了抿唇。
　　今天他还等得到那个青年吗？
　　新玩家进入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热情道：“已经八个人了诶，要不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鸭舌帽男生看起来很年轻，应该是个大学生，他阳光地笑道：“我叫邓楷，今天是第二次进三星副本，大家多多指教啊。”
　　一对母女站在一旁，母女俩都长得十分淑女温婉。
　　妈妈道：“我叫赵明晶，我女儿叫赵乐雅。”
　　女儿跟妈妈的姓，且始终贴在妈妈身旁，母女俩看起来感情很好。
　　一个和宋仰差不多高，却有他两倍宽的男人敷衍道：“我叫沈柏。”
　　他暗暗打量着周围，不论是态度还是面相都有些傲慢。
　　注意到一个脏兮兮看起来像乞丐一样的男人不知何时挤到了自己身边，他嫌弃地退了两步，远离对方。
　　脏兮兮的男人胡子拉碴，咧嘴笑道：“我叫裴光，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进三星副本了，但还是麻烦各位多照顾了哈。”
　　“赔光？”鸭舌帽男生邓楷喷笑了，“大叔你这名字不吉利啊！”
　　裴光呵呵笑着：“可不是，不然能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吗？”
　　邓楷大笑。
　　裴光另一边则是一个紧皱着眉头，紧张兮兮盯着四周的女人，女人随口说了句：“我叫张颜。”
　　随后，大家的目光聚集到了剩下两位身上。
　　宋仰颔首道：“我叫宋仰。”
　　“宋仰？”张颜一改紧张兮兮的态度，精神一振，上上下下打量宋仰，“是这两天论坛帖子里提到的那个宋仰吗？！”
　　鸭舌帽男生邓楷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兴奋道：“什么帖子什么帖子？”
　　母女俩中的女儿赵乐雅惊讶道：“你就是宋仰？”
　　宋仰：“…………”
　　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以这种方式出名。
　　他嘴角一抽，扭头看向自己身旁那个新玩家，懒洋洋道：“朋友，轮到你了。”
　　众人：这转移话题的方式有点点生硬噢。
　　被宋仰cue到的这位“朋友”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开口，嗓音温柔道：“我叫……”
　　他好似想了想，随后笑眯起了眼：“景秋。”
　　“景秋，”赵乐雅笑道，“这名字好好听啊。”
　　宋仰见大家的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了，吐出一口气。
　　不过，他下意识地多打量了身边这个叫景秋的青年一眼，总觉得……
　　最后两名玩家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而这最后两名玩家，也让宋仰微蹙起眉头。
　　夏景饱含兴致地打量这两人。
　　一高一矮，一个成年人，一个未成年人。
　　成年人是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大叔，样貌普通，但温文尔雅。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宋仰，似乎有些惊讶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随即微笑点头示意：“好巧，宋仰。”
　　宋仰淡淡颔首回应。
　　邓楷又八卦道：“大叔你是……”
　　大叔笑道：“我叫柴逢，大家好。”
　　夏景以余光扫了扫宋仰的反应，基本可以推断出来，这个叫柴逢的男人，应该也是个排名挺高的玩家，这两人就算没在一起闯过副本，也知道彼此的存在。
　　然后，夏景将目光放到了最后那一位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大概十二三岁，和这里一群成年人格格不入。
　　笑脸城吸收玩家自然不看年龄，但这里所有人也确实是第一次在副本里遇到年纪这么小的孩子。
　　登时，张颜和沈柏露出了晦气的神情，低低嘟哝这种小孩就是拖后腿，赵氏母女则是有些怜惜。
　　小朋友见到宋仰也很惊讶，他叫道：“哥哥！”
　　小朋友正是前几天陆尘飞在游戏大厅里护过的那个小孩。
　　宋仰也没想到，他最终没遇到夏景，却遇到了这么两个熟人。
　　他招招手示意小朋友过来，瞥了柴逢一眼，问：“你们认识？”
　　柴逢始终微笑，笑得温厚老实。
　　小朋友摇摇头，茫然道：“我和那个叔叔不是一起的。”
　　宋仰：“那你是自己选了这个三星副本进来？”
　　小朋友点点头，小声道：“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宋仰挑起眉梢：“你之前闯过三星副本吗？”
　　“还没，”小朋友抿抿唇，讷讷道，“但我闯过三次两星副本了……”
　　人都进来了，再多说什么也没意义，宋仰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道：“以后做选择谨慎点，小小年纪别这么狂，这次就跟着我吧。”
　　小朋友立刻点点头，他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连忙道：“我叫唐以，哥哥姐姐们好。”
　　十位玩家集齐，副本正式开启。
　　他们身边这辆车里，npc从驾驶室中探出头来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上车吧，我们去山顶。”
　　大家神色一敛，纷纷挤入车中。
　　这座山很高，盘山公路晃得几个人想吐。
　　邓楷拉了拉鸭舌帽，吐吐舌头道：“诶，这次看起来是个科幻主题，我们不会得大战小灰人蜥蜴人吧？”
　　他是个狂热的科幻爱好者，也是看中了这个题材才会进入这个副本，这会儿就是又兴奋又害怕，所谓的人菜瘾大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ET？那感觉都没那么恐怖了。”赵乐雅掩唇笑道。
　　“那是电影里，现实中要是给你来个小灰人那还不恐怖啊？而且，仿生仿生，他们肯定跟人类长得很像，越像人类的怪物越恐怖，恐怖谷效应知道吧，”邓楷说着说着，话题又转移到了宋仰身上，他试探道，“这位大佬，你怎么看？”
　　“……”宋仰平静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那个宋仰。”
　　车厢内几双眼睛里写满了：真的吗，我不信。
　　宋仰：“……”
　　他第一次觉得是该给自己想个假名了，也许他可以叫夏仰。
　　然后他又想起了某个青年，也不知道对方此时此刻会不会正在另一个副本里，宋仰有些不开心。
　　不过副本毕竟已经开始，再怎么不爽，他也不能以随随便便的态度对待任何一个副本。
　　宋仰敛了敛容，说道：“看山脚下这阵仗，ufo可能掉在山上了。我们是特别调查组组员，任务大概率是搜寻。”
　　有可能是搜寻ufo本体。
　　自然也有可能是外星人。
　　大家咽了咽口水。
　　这个副本里头，每人配备了一只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四点五十八，已经到了傍晚，那炽烈的太阳也渐渐西沉。
　　逐渐暗下去的光线，让所有人不由紧张了起来。
　　这辆suv停在了半山腰，把他们丢下。
　　司机npc说：“上面没路了，你们自己走上去吧，大部队在上面等你们。”
　　一行人瞠目结舌，抬头一看，这起码还有一半路程，这上面的路都得他们自己走上去？！
　　柴逢作为在场最年长的人，说道：“时间不等人，快点走吧。”
　　大家无法，只能老老实实开始爬山路。
　　夏景一脸淡定地转身，跟着大部队启程。
　　宋仰和唐以走在最后，叮嘱完小孩子看清脚下的路之后，他抬起头，目光本能地落在了青年的背影上。
　　原本只是随意的这么一瞟——对宋仰来说，这位陌生的朋友虽然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兴趣。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脸，对正常的脸蛋根本看不上。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眼……
　　要说上一个副本，陆尘飞吐槽他后颈识人呢。
　　宋仰一看到那青年白皙纤细的熟悉的后脖颈，脚步突然一顿，有什么闪过他的脑海。
　　注意到他的停顿，唐以仰头，茫然道：“哥哥怎么了？”
　　宋仰盯着渐行渐远的青年的背影，惊疑不定。
　　喉结滚动了下，他拍了下唐以的肩膀，示意小朋友跟上，随后加快脚步追上前方那人，盯向对方的脸。
　　青年勾唇笑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笑：“这位先生，我的脸上有什么吗，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这语气。
　　宋仰的心跳加快了。
　　他直勾勾道：“……你叫景秋？哪个jing哪个qiu？”
　　青年还在那笑，听到这个问题，他慢吞吞道：“也许是一口井的井，山丘的丘？”
　　这一刻，宋仰彻底确定了。
　　会做出这种反应，这种回答的，不会是其他人！
　　宋仰气笑出来，道：“你确定你不叫井东？一口井的井，东方的东？”
　　青年还一脸讶异地瞧他，似乎在问你为什么要给我乱取名字？
　　这演技，宋仰还真差点被蒙混过去了！
　　这一刻内心的雀跃，宋仰没有意识到。
　　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都随着这个人的出现兴奋了起来，心脏跳得飞快，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却也浮现出了一丝新的不爽。
　　他问：“你这面具怎么回事？谁给你画的？”
　　要不是这面具，他绝对一秒钟就能认出这家伙来。
　　夏景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你觉得不好？”
　　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宋仰越发笃定夏景这次的面具肯定不是他自己画的。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理，想也不想便道：“不好，没你自己的风味。”
　　夏景看了他一会儿，思索了下，平静地回过头道：“嗯，确实是别人给我画的，下次还是由我自己来画吧。”
　　宋仰执着地问：“所以到底是谁给你画的？”
　　夏景奇怪地瞄瞄他，似乎疑惑于他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一脸正经道：“一位叫做团子的朋友。”
　　宋仰眯眼：“和我一样的朋友？”
　　夏景微笑：“那倒是比你认识我的时间久多了。”
　　宋仰：“…………”
　　这座山从山腰往上根本没有人工铸造出来的阶梯，所有人不得不在山林间自己找路往上爬。
　　他们一步一步踏在落满碎叶的地面上，小心翼翼观察着两边，山林幽静无声，远方树影丛丛，随风晃动。
　　直到一个小时过去，他们终于爬到了山顶，彼时赵明晶和赵乐雅这对母女已经累得互相搀扶，张颜也撑着一棵树喘着气。
　　邓楷本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可不远处的景象让他看傻了，他刹那间忘记了疲劳。
　　夏景、宋仰和唐以跟在大部队最后走上来，停止对话，目光纷纷投向前方。
　　山顶，狂风呼啸。
　　一个被撞击出来的焦黑巨坑中，巨大的银色碟形ufo静静歪斜在地面上，一侧卡进了泥土里，底部一扇舱门歪倒在一旁，不少npc围聚在舱门边，拍照的拍照，记录的记录。
　　Ufo有一架小型飞机这么大，坠落时刮倒了四周不少树木，整个现场可谓一片狼藉。
　　看到他们出现，npc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其中一个负责人连忙跑过来，道：“你们终于来了！带了一帮新人，我这边都不好展开工作。”
　　“情况你们大概已经知道了，今天下午三点，这架不明飞行物坠落在了这里，附近有居民看到不明飞行物坠落的时候，还有其他东西从这里头掉了出来，掉落在山上。”
　　“目前我们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从居民拍下来的视频中确定山的四面都散落了不明物体。”
　　“不明飞行物内部并没有找到外星生命痕迹，大家上山时走的是同一条道，沿途也都没发现线索，飞行员从高空角度看不出什么，恐怕还是需要我们仔细搜山才行。”
　　这位负责人招了招手，几名属下拖了两个大箱子过来，打开。
　　两个箱子里是十个背包，十把枪。
　　顿时，一行人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负责人说：“装备都在这里了，你们趁着天黑之前，赶紧先搜一趟山吧。”
　　邓楷忍不住爆出一句脏话：“靠，明明有这么多npc都不给我们用，就只让我们十个人搜山，怎么着，他们是没腿还是没眼睛啊！”
　　这什么狗屎副本，摔！


第51章 仿生（二）
　　051 仿生（二）
　　然而吐槽没卵用，笑脸城的副本不恶心还能叫笑脸城的副本么，一行人只能苦哈哈开始分配工作。
　　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副本内是夏天，所以在天黑前他们大概还能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邓楷问：“那怎么着，咱们是两两一组下去搜山吗？”
　　他背上了背包——他们刚刚翻过，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是手电筒、捆缚绳、绷带等等用具，重量不大，背着没什么负担，倒是那把枪，不是人人都会用的。
　　宋仰在机缘巧合下学过用枪，倒是用得利落。
　　他简单拭了拭，发现这把枪和现实中的还是有点区别，介于真枪与玩具枪之间，没什么后坐力，使用非常简单，恐怕也是副本为玩家们考虑，做了调整。
　　这样一来，他花了几分钟时间教学，大部分人都学会了。
　　此时此刻，听到邓楷这个问题，柴逢偏头，温文尔雅地问宋仰：“你怎么看？”
　　宋仰瞥了他一眼。
　　夏景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两人。
　　宋仰淡淡道：“现在我们什么线索都没，两两一组还是太危险了，今天天黑下来前剩余的时间也已经不多，就先大致搜索一下吧——分成三组比较好，两组搜山，一组留下来在ufo内部查找线索。”
　　“对，”妈妈赵明晶听到这话，赞同地点头道，“ufo这边也不能忽略。”
　　那怎么分组成了一个问题。
　　几个人的眼珠子转动着，大家显然都有点想法。
　　这会儿柴逢终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说道：“ufo这边目前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但还是得留一个能坐镇的人，宋仰，你就留在这边怎么样？”
　　然后他看向唐以，笑道：“小朋友要不就留下来帮着宋哥哥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唐以认真说道：“我搜山吧，我不能总是让你们大人照顾我，进了副本大家都是一样的。”
　　大家听到这话，都有些讶异，看待这位小朋友的目光也不一样了。
　　柴逢尊重了唐以本人的意愿，对赵氏母女道：“那，你们母女俩不便分开，要不就留下来帮宋仰，可以吗？”
　　张颜不满地动了动唇，柴逢又说：“咱们剩下来的七个人分成两组的话，那就是一组四个人，一组三个人，需要两个组长。”
　　张颜听到这话，眸色微动。
　　虽然ufo这边看起来安全，但也只是目前看起来罢了，如果能进入四个人的小组里，那人多总是力量大，更安全。
　　柴逢说到这里，看了看剩下这几个人，目光忽然定在了夏景身上。
　　这次，宋仰的眉头皱了起来。
　　柴逢微笑道：“景秋，你和我分别带一组如何？”
　　夏景的眼底划过一丝兴味。
　　他当然不介意当小组组长，但他被选中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之前上山路上，宋仰一直在与他说话？
　　这个中年男人看似一直带领大家走在最前头，实则一直关注着尾巴上的他们？
　　夏景觉得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他笑弯了眼睛，道：“好啊。”
　　倒是高大傲慢的男人沈柏不满起来：“凭什么让他带队啊？他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夏景，大有对他这副纤瘦的模样看不起的意思。
　　柴逢闻言，礼貌询问沈柏：“那沈先生，您是自愿想当组长……？”
　　做了组长就得负责，临阵逃跑总不好看，真遇到危险了，第一个殉的说不准就是组长。
　　所以沈柏一听这话，顿时僵住，冷冷道：“……我没这么说，不过我不和他一组！”
　　柴逢很随和：“没事，那你和我一组吧，小邓要不要也和我一组？”
　　邓楷完全状况外，听到自己被分配了，就顺从地点点头道：“哦好啊。”
　　这样一来，柴逢组就有三个人了，张颜见机立刻道：“那我也跟你们一组！”
　　话音落地，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抱团。
　　剩下的唐以和裴光根本没得选，只能和夏景一组，这会儿要是他们俩争着想和柴逢那边的组员换名额，那只会把场面搞得更难看。
　　所幸的是，这俩人也没那么多心思。
　　裴光看着这幅场面，只笑呵呵对夏景道：“那小组长，我们准备准备出发吧？”
　　他还朝唐以勾了勾手：“小鬼头，过来，跟紧哥哥和叔叔。”
　　可一个瘦削的青年，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一个小孩，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危险。
　　这会儿沈柏看他们的目光都有点幸灾乐祸了，大有等着他们献祭给怪物，他们再去寻找他们的尸体，借此获得线索的意思。
　　就连妈妈赵明晶也担忧道：“小景那边没事吧？要不小朋友还是留下来，我和小景一起去搜山？”
　　唐以小声道：“真的没关系的阿姨，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呵，可真是乖巧啊。”张颜在一旁不冷不热嘲讽道。
　　大家再也无话。
　　刚刚上山时，车内气氛还算和谐，这会儿只有尴尬。
　　分头行动前，宋仰特意把夏景拉到一边。
　　他对夏景的能力是丝毫不担心，这也是他放心让唐以随夏景去的原因。
　　他只道：“别和柴逢他们那组的路线走太近，记得防着他点。”
　　“你们两人之间有仇？”夏景饶有兴致地问。
　　“没有，我和他之前没在副本里碰面过，但我听说过他。”宋仰转头，远远看了柴逢一眼。
　　恰好，这个男人也正回头看着他们这边。
　　注意到宋仰的目光，他只笑了笑，转身带队走了，前往山的北坡。
　　宋仰缓缓道：“听说他闯过的副本，人头分总是很高。”
　　夏景若有所思。
　　人头分高，那自然是副本里死的玩家够多。
　　“他会盯上你肯定是因为我，他大概也是想试探试探你的能力，但把你放他组里，他又不好做得太明显。”
　　因此他索性推举夏景为小组长。
　　看他们小组最后的搜查成果，也能判断出夏景作为一个玩家的能力。
　　柴逢这个人，谨慎，小心思很多，会伪装得非常君子。
　　在大致的行动策略上，他知道宋仰和他的想法肯定是一样的，所以他敢将第一个问题抛给宋仰，自己退居其后。
　　等到真正重要的问题出现了，他再不动声色将话语权抢过去，不知不觉中充当了组织者。
　　不会太过出风头，但也不会太没存在感。
　　他将自己的位置，维持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度上。
　　这种行事风格，宋仰非常不喜欢。
　　不过现在毕竟是一个副本刚开始，也没踩到什么原则线，宋仰懒得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和人争夺。
　　他叮嘱夏景道：“路上还是小心点。”
　　夏景点了下头。
　　走之前，他瞄了眼宋仰持枪的模样，冷不丁说了句：“你这样还挺好看。”
　　宋仰一顿，扭头看他。
　　青年说完这句话就勾着唇转身走了。
　　宋仰：“…………”
　　他看了看手上这把枪，轻咳一声，微微扬起唇角。
　　*
　　柴逢他们往北山去，夏景他们则选择了西山。
　　山的下半程是盘山公路，他们盘山而上时其实已经将整座山的下半部分给看了个遍，既然当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那他们这次的副本重点范围，自然是在上半座山。
　　树林茂密，不见人烟，遍地都是落叶。
　　裴光人看起来不靠谱，但实际行动时一直照顾着唐以，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他还一直找话和两人聊天。
　　唐以这小孩也还算沉着冷静，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和裴光瞎侃到了没边。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宋仰和那个帖子。
　　那个帖子其实裴光也看到过，他说：“大家都在猜宋仰是不是在一星副本里找什么特殊道具。”
　　唐以歪歪脑袋，琢磨道：“可是一星副本里如果真有特殊道具，那怎么会到现在为止就宋哥哥一个人知道呢？他会不会不是在找道具，而是在找其他东西？”
　　唐以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不是说安全屋在一星副本里最容易碰到？”
　　走在最前头的夏景挑挑眉。
　　唐以这么一说，裴光倒是觉得这个答案比什么特殊道具靠谱多了，他不由对唐以另眼相待。
　　唐以年纪虽小，但似乎比很多成年人靠谱地多，也难怪敢进三星副本。
　　裴光点点头道：“有可能，回头有机会问问他去。”
　　唐以顿时感叹道：“我也好想进安全屋啊，我攒了一些怪物躯块，好希望能换到一些道具，而且听说那个店长很好看，我好想见见，宋哥哥应该也是为了美人店长才这么疯狂的吧！”
　　裴光咳嗽起来：“不是，小朋友，那个安全屋店长可是个男的啊！”
　　唐以吐舌偷笑：“可是宋哥哥这么厉害，应该不缺怪物道具啊。”
　　裴光嘴角一抽，好笑地叩他脑袋：“那难道他就缺美人了？你这个小鬼头脑袋里整天想些什么呢！”
　　唐以摸摸自己脑袋：“恋爱是不分性别的，裴叔叔你不能有偏见……”
　　就在这时，他们右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踩在落叶上飞速移动。
　　夏景蓦地停住脚步，裴光立刻收住话音，上前一步挡在了唐以身前举起了枪！
　　那边有什么东西！
　　……下一秒，一只野猫从前方一贯草丛里钻了出来，白了他们一眼就跑走了。
　　裴光和唐以：“……”
　　裴光摸摸鼻子，有些讪讪。
　　他正想说他们继续往前走吧，夏景却想了想，脚步一转，往野猫钻出来的方向走去。
　　裴光和唐以连忙跟上。
　　那儿是一团乱糟糟的草丛，草丛后头则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石头挡着他们的视野，看着夏景平静的模样，裴光和唐以互觑一眼。
　　他们绕过草丛，来到了石头的背面。
　　那儿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
　　裴光终于忍不住了，问：“景秋，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这气氛，怪让人发毛的。
　　夏景四处查看了下，又思忖了会儿，忽然目光定在一处。
　　他左挪一步，半蹲下身，用手轻轻拨开落叶。
　　落叶下的泥土中，竟有凌乱分布的几个小小圆型坑洞，每个坑洞大概直径五毫米。
　　裴光和唐以一愣。
　　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裴光跟着蹲下身，观察了下，低声道：“每个洞大概两厘米深……是树枝插进去留下的印子？”
　　夏景轻抚过这些坑洞。
　　他慢慢说道：“这些坑洞的分布有规律。”
　　裴光懵了下，再次定睛看去。
　　这次，他伸出手比划才发现，这些坑洞虽然凌乱，但它们大多两列成形，左右两列的排布相互交错。
　　夏景站起身：“这看起来，像是一串‘脚印’。”
　　裴光咽了咽口水，鸡皮疙瘩悄悄泛起。
　　他们扫开更多落叶，发现只有这一处有脚印，仿佛有一个生物在这里徘徊半天，突然凭空消失了。
　　而横截面这么小的脚印……那留下脚印的生物本体又会是什么模样？
　　*
　　北山。
　　柴逢带着四个人在山林间搜索。
　　邓楷是个话痨，一路上东聊聊西聊聊，可惜除了柴逢，沈柏和张颜根本懒得搭理他。
　　没一会儿，邓楷也自知无趣，闭上了嘴。
　　他们就安静地在那搜索着，山林间的风声、草叶摩擦的声音都令张颜和沈柏感到紧张。
　　忽然之间，张颜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崴了一下，尖叫一声撞到了沈柏身上。
　　沈柏正在警惕盯着另一头，冷不丁被张颜吓了跳，骂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神经质，踩到颗石头就尖叫成这样，有毛病啊？”
　　张颜的脸涨红了，尖锐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被吓了跳啊！”
　　最前方的柴逢停下脚步，邓楷连忙过来劝架：“别吵架别吵架，冷静啊哥哥姐姐！”
　　沈柏翻了个白眼，大步大步往前走去，低低嘟哝道：“真是晦气，这个副本里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张颜显然是个不肯被落面子的，她瞪直了眼，追上去嘲讽道：“你这么有本事怎么自己不做组长？刚刚不是给你选择了？”
　　沈柏一僵，冷笑道：“呵，你是个女人，我不跟你胡搅蛮缠。”
　　张颜阴阳怪气：“哟，答不上来就开始来大男人那一套了？”
　　沈柏警告道：“你再多逼逼我可就不能当没听见了。”
　　张颜冷声道：“怎么，有本事来打我啊？我倒是看看系统会扣你几分，你有几分能扣！”
　　沈柏登时大怒，朝张颜伸出手去——
　　他本意是想把张颜拎过来。
　　碍于笑脸城的规则，他当然不敢对张颜动手，可把人揪过来恐吓一番还是可以的。
　　哪知道张颜往后一躲，这次不知道又踩中了什么，整个人往后倒去。
　　而这个地方，她的身后刚好是一处斜坡。
　　张颜脸色一变，整个人往斜坡底下栽去，压过几束草丛，转眼人就消失了踪影。
　　邓楷一惊，就连柴逢都没想到这两人吵着吵着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立刻跑了过来。
　　沈柏慌了下，第一时间想撇清关系：“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可这个时候哪有人理会他，柴逢喊道：“张颜！张颜你能听到吗？”
　　他的喊声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
　　草丛挡着他们的视野，他们看不清下面，只能听到张颜低低的呻yin声。
　　邓楷当机立断，放下背包道：“我下去把张姐扶上来。”
　　语罢，他压了压自己的鸭舌帽，爬下斜坡，拨开那片草丛，小心翼翼往下滑去。
　　柴逢和沈柏在上头等。
　　等了好几分钟，还是没等回来两人，柴逢等不住了，心里有点不安，皱眉再次喊道：“邓楷，下面怎么样？”
　　一阵风吹过，竟没有人回答他。
　　整片山林里静得有些诡异。
　　柴逢一顿，眯眼，立刻提起枪。
　　沈柏看柴逢这反应，脑内警铃大作，连忙把自己的枪也握紧了。
　　可下一秒，底下就传来了邓楷的喊声。
　　“张姐没事，但是柴哥你们最好下来看看，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第52章 仿生（三）
　　052 仿生（三）
　　山顶，大约七点半的时候，宋仰给所有人发了条信息。
　　八点一过，天色正式黑了下来，几束灯光从山林中出现，紧接着两队人都安安稳稳回来了。
　　说是安稳也不太对，邓楷扶着张颜，张颜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整张面孔非常冷然。
　　赵氏母女被吓了跳，连忙过去接手，将张颜扶坐下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邓楷小声道：“沈哥和张姐中途吵了架。”
　　沈柏此时看起来有些心虚，但还是强撑着一张“我什么都没做错”的脸，两只手插着裤兜撇嘴。
　　宋仰也懒得管这些人之间的摩擦，目光直直定在了此时柴逢左手拎着的一袋黑色塑料袋上。
　　这塑料袋看起来有些沉甸甸。
　　他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夏景他们放下背包，第一时间也注意到了这个东西。
　　柴逢倒没有在这种时候搞小动作的意思，走过来就将塑料袋敞开，有条不紊地解释：“刚才半路上张颜不小心掉下了一个斜坡，这是我们在张颜掉下去的地方发现的东西。”
　　所有人围过去，只见这袋塑料袋里装的竟满是一种奇奇怪怪的透明啫喱，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腥味。
　　裴光差点没被这味熏过去，他用手扇了扇这气息，咋舌道：“这是什么，我们这次要面对的怪物难道是史莱姆？”
　　邓楷喷了：“我刚才也这么吐槽，除了这袋东西，我们在那边还发现了一些像脚印一样的小圆洞。”
　　裴光一愣，立即道：“这种脚印我们这边也发现了！奇怪的是这些脚印只聚集在一块地方，周围都没有，也不知道怪物是怎么离开的，难道它会飞？”
　　在那之后，他们这组就没有其他收获了。
　　邓楷连连点头回应：“我们这边也是这样，脚印是突然消失的！”
　　也在这时，宋仰淡淡道：“这种透明啫喱状物体，我们在ufo内部也有发现。”
　　大家一惊。
　　宋仰沉声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交换下信息吧。”
　　十分钟后。
　　他们找npc借了十个凳子，围坐在一起。
　　宋仰一坐下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来自他的左边，而他的左边是邓楷。
　　他敏锐问道：“你也受伤了？”
　　邓楷连忙摇头，道：“不，是张姐，张姐掉下去的时候有点擦伤，已经处理过了。”
　　赵明晶担忧地问身旁的张颜：“真的没事？要不要再处理下？”
　　张颜冷冷道：“不用，小擦伤罢了，笑脸城里带来的医疗用品够用了。”
　　她冷冷看着沈柏，沈柏一直在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其余人听了她这话，也只能作罢。
　　这俩人是他们这批玩家中性格最刺头的，他们其实也不是很想招惹他们俩。
　　宋仰最先道：“那我先来说一下我们在这边的发现吧。”
　　山顶的风始终很大，所幸现在是夏天，风吹起来只会让人觉得凉快。
　　宋仰的声音很冷静，说的话条理也很清晰。
　　“这架ufo的内部结构很简单，只有一层，一进去就是最大的一个房间，应该是操控室，操控面板就在这个房间里，但是操控面板上的按键没有任何文字标注。”
　　搜山的两组人随着宋仰的话语，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巨大的碟形飞行器。
　　碟形飞行器在夜色下泛着冰冷的光泽，让人不由暗暗发毛。
　　“内舱尾部分列三个小房间，两个房间放着一些没什么指向性线索的杂物，另一个房间里则有一个金属箱，里头装的就是柴逢带回来的那种啫喱状物体。箱子已经空了一半，恐怕消失的那一半已经被怪物利用了。”
　　唐以想了想，小声道：“这种啫喱状的物体会不会是某种生物凝胶，怪物可以用这种东西生成肉体？”
　　柴逢闻言认同道：“没错，我们在这些啫喱状物体的旁边发现了脚印，恐怕怪物的初始形态能够装载这些生物凝胶，坠落时在空中生成肉体，之后立即以飞或者跳跃的方式离开了现场。”
　　柴逢说完，文质彬彬问夏景：“小景那边没有发现这些啫喱吗？”
　　夏景摇头，随后态度平和地问：“关于你们在斜坡上发现线索的事情，能再具体说一下吗？”
　　柴逢一愣，笑问：“怎么，你是有什么不放心的？觉得我们会隐瞒什么？”
　　要说宋仰反感柴逢这种人呢，这种人的思维永远和他们仿佛在两个世界。
　　他淡淡道：“他想知道的是你们具体是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下发现这些线索的。”
　　夏景意味深长看了宋仰一眼。
　　他调整了下坐姿，率先说道：“我们在距离大本营约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脚印，脚印出现在一块石头后面，周围没有任何其他的痕迹，你们呢？”
　　柴逢这才知道夏景的意思，轻咳一声，面上也不显尴尬，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抱歉抱歉。我们发现这些线索的地方大概距离山顶七八百米，是一处非常陡峭的斜坡。”
　　“这道斜坡估计一直绵延到了半山腰的盘山公路，张颜是刚好被斜坡上头一块突出来的平台给接住了，不然……”
　　恐怕会直接摔得粉身碎骨。
　　张颜面无表情听着这些话。
　　柴逢继续道：“张颜摔下去后，邓楷最先下去救人，我们听到他的喊声，得知下面有线索后，才爬下去。张颜就摔在了这堆啫喱状物体的旁边。”
　　听了这番话，大家陷入沉思。
　　夏景拿出手机，他拍下了那些脚印的照片，递给宋仰看。
　　宋仰看到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夏景缓缓道：“这些脚印是标准的圆形，没有前后脚掌之分，我们完全没办法判断怪物离开时朝向的是什么方向，只能通过两处脚印出现的位置做出一些推测。”
　　“假设柴逢那边确实是怪物生成肉体的地方，那么那里也许就是怪物坠落后出现的第一地点，”夏景抬眸看向众人，“你们觉得怪物生成肉体后，目标是逃离人类，还是找回ufo？”
　　大家一愣。
　　怪物当然不可能毫无目的地逃窜，都已经能驾驶ufo来地球了，那在这个副本里，外星人怪物必然是有智力的生命，它的行动一定会有目的。
　　如果是想逃离人类，那么柴逢他们发现线索的地方，下面就是一道直直的斜坡，怪物顺着那里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但是一旦是这样的发展……
　　“那不是不用到晚上，怪物就能跑出地图范围了？”裴光低低道。
　　然而怪物当然不可能会跑出地图。
　　那么，怪物的目标只有可能是找回ufo……
　　——就算他们不去找怪物，怪物也自会来找他们！
　　意识到这一点，其余所有人都瞬间僵直了背脊，警惕地看向四周黑魆魆的山林，手心汗湿了起来，仿佛在黑暗的深处，有另一个星球的怪异生物正在暗暗窥探他们。
　　赵乐雅咽了咽口水，心跳飞快。
　　她压低声音，一边思索一边道：“柴叔他们是在北山方向，距离大本营七八百米的地方发现了线索，景哥你们是在西山方向，距离大本营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脚印。如果柴叔他们发现的是第一现场，而怪物的目标是ufo，那似乎也不太对劲，怪物不可能越跑越远……”
　　“没错，”夏景轻笑道，“所以也别忘了，npc最开始就说过，坠落在山上的不明物体不止一件。”
　　“假设不明物体就是怪物，那么这个副本的怪物显然也不止一个，我们目前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两个怪物的轨迹。”
　　大家咽了咽口水。
　　可这个副本里，怪物的数量总共又有多少？
　　想到这里，夏景询问宋仰：“你们还有别的发现吗？”
　　宋仰点头：“刚才没有说完。”
　　“Ufo背面有一个国旗一样的标志，我想‘国旗’在副本里代表的应该是政治因素。”
　　大家一愣。
　　“这架ufo可能相当于我们现实世界的军用飞机，里头装载的怪物很可能是外星军人。”
　　宋仰说的这些话，显然之前也还未和赵氏母女讨论过，或许是怕吓到她们，后二者此时和其余人一样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有夏景一个人跟着宋仰的思维思索着。
　　宋仰抛出了下一条线索：“整个ufo操控室除了操控面板之外，就没有了其他的东西，中间是一大块空地，空地的中央连通的是ufo底部那扇破掉的舱门。我想，那片空地可能是外星人怪物原本用以休憩的地方。”
　　“所谓的休憩，也必然不可能是休闲娱乐。它们原本可能只是全体聚集在那里，一等到抵达目的地，就训练有素地从底部舱门降落下去。”
　　“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这个副本怪物体型的大小，但藏匿性这么强，体型恐怕不会太大。”
　　“以ufo内部那块空地的大小来推算，”宋仰一字一顿道，“我想，装下至少十个怪物是不成问题的。”
　　十个怪物！
　　听到这里，其余人已经彻底傻了。
　　柴逢最先反应过来，强笑道：“等等，宋仰，这是否主观臆断性太强了？你怎么就能确定是十个怪物？”
　　这数量刚好能和玩家数量对上，让人心生恐慌。
　　“确实是我的主观臆断，随着后续线索越来越多，我也有可能会推翻自己的判断，”宋仰慢慢道，“但目前，以我的游戏经验，我就是这么猜测的。”
　　笑脸城的副本设置总是饱含深意。
　　大部分副本，主怪只有一个。
　　而主怪数量一旦多，则可能跟《万物生长》中一样，多得漫天漫地。
　　这是两个极端，但极端在这里反而显得平常。
　　恰恰是位于中间态的时候，不得不令人多想。
　　一个介于1与无穷之间的数字，那绝不会是笑脸城随便定下来的数字。
　　“瞎说八道，十个怪物，难道还要我们一对一pk不成？”沈柏嗤笑一声。
　　宋仰淡淡道：“你们也可以趁现在亲自去ufo内部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沈柏讽刺：“还要我们去检查一遍，那你们留在这里是白干活了吗？”
　　说到这里，他好像终于忍受不了张颜的目光，骂道：“你有完没完，你自己也知道我根本没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关我屁事啊？”
　　张颜只冷冷盯了他最后一眼，似乎不想跟他多废话，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背包道：“我去厕所。”
　　赵氏母女立刻站起身，左右两边扶住她。
　　这场调查应该要持续数日，npc们在不远处建了个临时厕所，至于夜晚的休息处，大概就只有几顶小帐篷，每顶帐篷里大概只能容纳两人。
　　见三个女人离开了，沈柏摸了摸胳膊，嘀咕道：“那什么眼神，真瘆人。”
　　柴逢出来打圆场：“张颜今天受了伤，心情不好也正常，都体谅体谅。”
　　他又对宋仰道：“宋仰，你看这样，今晚也没办法再做什么调查了，不管怪物是不是十个，一切还是到明天再说吧，大家今天都早点休息。”
　　对于这点，其余所有人都没什么意见。
　　裴光提出道：“不过晚上是不是最好轮流守夜？怪物在接近我们的话，说不定晚上就会出现。”
　　柴逢颔首：“确实，女士们就让她们休息吧，我们几个男的等会儿分一下工。”
　　五顶帐篷，七男三女。
　　多出来的那一位女性总不好和男人挤一屋，上厕所回来后，赵氏母女决定和张颜一起挤一挤。
　　这样一来，宋仰夏景一顶帐篷，裴光唐以一顶帐篷，柴逢邓楷一顶帐篷，沈柏落了个单，享受“豪华单人房”。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臭着个脸就转身走人。
　　*
　　帐篷里面只有简单的被褥。
　　宋仰铺开后，见夏景坐在帐篷的门口，还在持续观察着外头。
　　月光润色着他的侧脸，这张不再“惊心动魄”的脸倒是令宋仰心中微动。
　　外头，唐以和裴光还没进帐篷，两人低声讨论着，看到宋仰，暂且放下了副本的事，终于有心情问他之前闯一星副本是不是为了找安全屋。
　　宋仰哼笑一声，懒洋洋道：“是啊，可惜运气不好，别人随随便便就能进去，我闯了十七八个一星副本都撞不到一次。”
　　夏景闻言，似笑非笑地偏了偏头。
　　宋仰继续道：“撞不到就算了，还要被那位店长嘲讽，呵呵，真过分。”
　　唐以和裴光一脸懵逼：“你还知道那店长嘲讽过你？”
　　“被进去过的朋友转告了，”宋仰皮笑肉不笑，“所以，是的，我知道。”
　　夏景轻笑，拿后脑勺对着宋仰，戏谑道：“似乎有那么一句话——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宋仰眼皮一跳。
　　夏景还在扫视外头，忽然，帐篷的帘布被一只手一拉，他的视线被与外头隔绝。
　　男人在他后头不满道：“那我要是一直运气不好，就真一辈子进不去了？”
　　夏景顿了顿，回过头，眨眨眼道：“宋医生现在是在请求别人给你开后门？”
　　宋仰一僵。
　　夏景一脸讶异状：“我以为宋医生从小到大都是最诚实正直的人，应该从来没有作弊过。”
　　夏景真诚求问：“所以你现在在是要求别人配合你作弊吗？”
　　宋仰……
　　宋仰磨磨牙道：“……等我成功进去，你完了。”
　　这句话彻底撕开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那层纸。
　　夏景曲起手肘，撑着自己的脸颊，歪着脑袋看宋仰。
　　这幅模样多少有点可爱。
　　夏景笑得像只狐狸：“你打算怎么让我完？”
　　宋仰：“……”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这一刻总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念头。
　　他稳了稳心神，恶狠狠道：“我要搬空那间传说中的小超市！”
　　这简直是小学生式威胁。
　　夏景笑意扩大，不为所动：“本店最欢迎大方的客人，只要您有足够的怪物躯块。”
　　宋仰：“…………”
　　他气笑了，上手用力捏了下夏景的脸。
　　夏景的脸颊被捏变了形，无辜地颤动了下眼睫，微翘的睫毛轻轻撩了下眼尾。
　　这一颤像是颤到了宋仰的心底。
　　宋仰瞬间想起了之前那惊鸿一瞥，不知怎么的，心一跳，立刻收回了手。
　　夏景瞧了他一眼，摸摸自己的脸颊，像是在琢磨宋仰的指尖在他脸颊上留下的触感。
　　宋仰看见这个动作，只觉得帐篷里的温度似乎都往上窜了窜，不由暗骂自己真是有毛病！
　　他深呼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沉默片刻，才含糊道：“……你真这么需要怪物躯块，以后我捡到的都归你。”
　　夏景挑起眉梢，有些意外。
　　宋仰顿了顿，回过眸，注视着夏景道：“不过作为交换，等我成功进去了，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可以吗？”
　　夏景亦凝视着他。
　　帐篷中陷入到安静的氛围当中。
　　夏景扬唇，轻声道：“这是当然的。有来有往才是有趣的游戏。”
　　聊完这个话题，夏景就往帐篷里头挪去：“如果这个副本里的怪物真的有十个，你觉得玩家需要一对一才能通关吗？”
　　他对于宋仰的推测从始至终都没有质疑。
　　宋仰笑了声，道：“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大部分副本，只要玩家中有人能解决怪物，其余所有幸存的玩家都能离开副本。
　　但也有副本如同《不要去想！》一样——尽管最终的主怪只有一个，但在这之前，每个玩家都需要一一面对副怪，才能成功抵达游戏的最后一步。
　　宋仰在看到那块空着的ufo内舱空间时，第一时间就想到“十”这个数字。
　　而若是怪物数量真的与玩家数量相当，那么这个副本的机制恐怕就非常微妙了。
　　“等明天我会建议一下大家互换分工，轮流搜查才能找到更多线索，”宋仰的目光投向帐篷之外，“前提是明天醒来时，我们十个人都还在。”
　　帐篷的左右两边有着方型的透明胶布“窗户”。
　　他们的左侧是赵氏母女与张颜。
　　赵明晶坐在最外侧，注意到宋仰的目光，向他看来，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
　　*
　　宋仰和夏景守了前半夜，一直没什么异样，宋仰便躺下休息，养精蓄锐。
　　夏景后来又撑了一个小时，看着宋仰熟睡的模样，想了想，也跟着睡了。
　　早晨大概五点半，两人被吵醒，掀开帐篷一看，原来是沈柏和张颜又在吵架。
　　好像是两人擦肩而过时张颜不小心撞了沈柏一下，沈柏骂她走路不看路。
　　张颜阴冷地盯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就转身走了人。
　　“有病啊，话都不会说了？瞪瞪瞪，就知道瞪，小心我把你眼睛挖了！”沈柏骂骂咧咧，往右侧山林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解着裤链，大概是急着要去撒尿。
　　这人显然在现实世界就习惯如此——明明二十几米远就有厕所，偏偏就是懒得走这几步，喜欢“野外”解决。
　　所幸那边没女性，不然真是要被迫辣眼睛。
　　裴光从帐篷里出来，吐槽道：“真不把我们当外人啊。”
　　宋仰注意到裴光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问：“唐以呢？”
　　“小孩比我早起十几分钟，说是去ufo里面调查调查，”裴光笑了声，“这小鬼在学校里绝对是三好学生。”
　　三人在帐篷外聊了没几句，就见沈柏快步折返回来。
　　又是一边走一边拉裤链。
　　去时是拉下，这会儿是拉上。
　　只是这次，他的手哆嗦着，怎么拉都拉不好，不小心隔着内裤夹到了肉，他痛得脸色铁青。
　　裴光好笑道：“干什么呢，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废武功’？”
　　等到沈柏走近，他才发现就这么会功夫，这人的汗都从额头上淌了下来，顿时敛起表情严肃问：“怎么了？”
　　沈柏惨白着脸，嗓子抖得厉害，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我、我看到张颜了。”
　　裴光皱眉道：“我们都看到你和张颜了。”
　　不就是两分钟前的事？
　　“不是，不是！”沈柏指着ufo的方向，飞快道，“那女人刚刚是不是往那个方向去了，我没看错吧？”
　　夏景和宋仰眯起眼。
　　沈柏手臂一挥，指向他的来路，右边那片山林，呼吸急促道：
　　“我在那边又遇到了一个张颜！第二个张颜！她好像是从山里爬过来的，躺那儿了！”


第53章 仿生（四）
　　053 仿生（四）
　　晨光熹微。
　　Ufo内部光线有些微弱。
　　尾部的小房间里，四周金属墙面环绕，更是黑的如同晚上。
　　唐以在堆满杂物的黑暗房间里打着手电筒呆了会儿，没能找到什么线索，只能放弃，起身再次回到了操控室中。
　　操控室的最前方是大面积的挡风玻璃。
　　巧克力般的操控面板静悄悄沐浴在银白的晨光之下，总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色。
　　唐以却轻轻“咦”了声，快步走了过去。
　　十分钟前他进ufo检查时，这片操控面板还是全灰的，此时此刻，右上角的一枚按键却突然亮了起来，浮现出了一个电池一般的图案。
　　唐以惊愕。
　　这是什么？
　　……这难道是一个能源按键？！
　　这个按键怎么会莫名其妙突然自己亮起来了？！
　　不，不对。
　　唐以飞快扫视整个操控面板，确认了一个细节——其余所有按键就如他十分钟前检查的那样，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这枚亮起来的能源按键上的灰尘却消失了。
　　这是被人为按下去的！
　　这个发现让唐以咽了咽口水，后退一步，他的后背却撞到了什么东西，把他吓了跳。
　　他猛地回身，只见张颜站在他的身后。
　　这个女人自副本一开始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此时此刻她亦冷着脸盯着唐以。
　　唐以下意识松了口气，小声道：“张姐姐，你也进来啦……我刚发现有人碰过这个键盘，我怀疑外星人可能已经混进来了！”
　　“是吗。”张颜慢吞吞吐出这两个字。
　　唐以皱着眉头，紧张道：“我们一直守在这边却没发现，外星人恐怕是伪装成了人类的样子！”
　　它们是伪装成了npc还是……
　　唐以在思考，张颜却靠近他一步，以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再次重复了那两个字：“是吗。”
　　这双眼睛漆黑无比，没有映照出丝毫的光亮，仿若死物，透露出一种冰冷的机械感。
　　唐以一顿。
　　他不着痕迹退了一步，强笑道：“张姐姐……我去把这个发现告诉宋哥哥他们。”
　　他转身想走，一根手臂拦住了他。
　　唐以一滞，飞快看去，张颜的右手臂与右肩已经脱离开来，中间以一根金属棍相连。
　　张颜歪了歪脑袋，张开嘴，第三次重复：“是——是、是、是、是、是、吗？”
　　她如同一个坏掉的机械忽然卡住了一般，整个人都抖动起来。
　　这幅诡异的姿态令唐以脸色瞬间惨白！
　　他想从她的手臂底下钻过去，从舱门处逃走，张颜的手臂却忽然无限延伸，如同一条绳索般将他捆缚住，拖曳到了张颜的怀里！
　　这个女人紧紧搂着唐以，低头，一只眼珠子盯着他，另一只眼珠子往上翻，嘴巴仿佛脱臼了一般往下挂，喉咙里却还发出声音。
　　“是、是、是、是——是吗？”
　　“机械异常，机械异常——”
　　“E03号区于十五小时前坠落中毁损，已无法继续支撑使用，使用时间还剩三分钟——”
　　她机械地吐露出一连串话语，把唐以吓得面无血色。
　　而后，张颜一边抖动一边说道：“那就、那就，杀掉一个人类，算一个——”
　　她将唐以拎了起来，唐以两条腿离了地，拼命挣扎，他大喊宋仰的名字，张颜的右手臂面条般伸长过来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唐以目眦欲裂。
　　下一秒，一声枪响响起，一枚子弹穿过了张颜的眉心，亦穿透了她身后的ufo金属面板！
　　张颜那被子弹洞穿的地方暴露出了里头的金属机械结构！
　　“她”向后仰去，又猛地站住，随后如同一只虫子一般猛地跳了起来，朝着从舱门口出现的宋仰和夏景袭去！
　　她将唐以抓在了胸口当做挡箭牌！
　　宋仰厉声道：“唐以，保持这个姿势别乱动！”
　　唐以满眼含泪，僵在了那里。
　　下一秒，又是接连两声枪响，两枚子弹射飞了“张颜”的左右手臂，唐以尖叫着掉了下来，被冲过来的夏景接住，反手扔到了地上！
　　夏景飞快回身，在“张颜”坠落地面的瞬间从她身后扣住了她的脖子。
　　“张颜”还在继续说话：“杀死——杀死——杀死人类！”
　　她的脑袋一百八十度扭转，嘴巴大张，脖子伸长，朝着夏景猛地咬去！
　　宋仰的瞳孔猛地紧缩：“夏景！”
　　夏景轻声道：“看来没法再拷问出什么了？”
　　当其余人赶到这里的那一刻，他们看到青年单手扣住“张颜”的头颅，猛一用力。
　　“咔”的一声刺耳巨响，当着所有人的面，“张颜”的脑袋竟生生与身躯分离，机械零件飞散，而“她”的身体也彻底停止了运作，整个身躯往下滑落下去。
　　所有人都傻眼了。
　　夏景看了眼手中还算保存完好的脑袋，满意地挑挑眉梢。
　　沈柏缩在了裴光身后，抖如筛糠。
　　赵氏母女和邓楷呆若木鸡，柴逢也错愕地震在了原地。
　　等到回过神，他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仰见夏景游刃有余，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蹲下身去和夏景检查起了面前这具机械残体，头也不回地道：“你们问沈柏。”
　　沈柏接收到所有人的目光，一个激灵，抖着嗓子道：“我我我刚才起床想去旁边树林里撒尿，结果撒了一半就听到了草丛里有声音，往那里一看，竟然是张颜，她浑身是血，趴在地上不动了！”
　　所有人愕然。
　　沈柏指着舱门外某个方向：“我们刚才去看过了，她已经死了！”
　　也是在确认她死亡的那一瞬间，宋仰和夏景带头朝ufo这边冲了过来。
　　此时此刻，柴逢看了夏景和宋仰一眼，抿了抿唇，转身带着其余几人匆匆赶去了沈柏发现张颜的地方。
　　这个女人趴在草丛堆里，一动不动，她身上就穿着昨天那套衣服，浑身浴血，极其惨烈。
　　最特殊的是她的头颅，那里竟一整圈都留有一种诡异的血肉模糊的洞口，像是被人用装满了钢钉的抹额强行钉入进去过一般。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赵氏母女捂住了嘴，邓楷瞪大了眼睛道：“这、这竟然真的是张姐？那刚才ufo里面那个是——”
　　柴逢迅速检查完张颜的尸体，站起身，眉头紧皱：“……那个是机械，是怪物。”
　　他们已经亲眼看到了那个“张颜”身体里暴露出来的机械结构。
　　邓楷呆了呆，依旧不敢相信，怀疑人生：“可张姐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机械人？真正的张姐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外星人是什么时候把张姐替换掉的？！”
　　他抱住了脑袋，彻底混乱了。
　　柴逢忽然转头看向邓楷，问：“昨天你滑下斜坡之后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这问题问得邓楷一愣，其余人的目光也刷一下聚集到了邓凯身上。
　　邓楷懵逼道：“啊？我看到东西了啊，就是那个生物凝胶和……等等，柴哥你是怀疑我？”
　　邓楷骤然变色：“我昨天下去的时候张姐就趴在那儿，那就是她啊！她的声音她的长相她的衣服，我怎么看得出来人已经被换了！你们不也没看出来吗？而且当时就那么几秒钟时间——对啊，那就只有几秒钟时间，外星人是怎么——”
　　邓楷的慌乱不像作假，但柴逢依旧盯着他道：“你愿意现在自证一下身份吗？小邓，别怪我多心，昨天你下去后也有整整一分钟没有动静。这个副本的怪物看来就是机械人，你只要划一下手指就能证明自己。”
　　邓楷极力为自己申辩：“我当时发现了怪物的痕迹，那一分钟是因为我懵了！”
　　见其余几人看他的目光依旧有些迟疑和紧张，邓楷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肩膀耷拉了下来。
　　说再多不如实际行动来的答案更明确。
　　他抬起右手，用力咬了口自己的食指，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他伸手给其余人看，蔫蔫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大家松了口气，柴逢的嗓音又回归温和。
　　他拍拍邓楷的肩膀，安抚道：“抱歉小邓，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他再次看向张颜的尸体，严肃道：“我唯一能想到的张颜被替换的时机就是在她滑下斜坡的时候。”
　　此时此刻，宋仰、夏景和唐以已经从ufo里走了出来，走向他们。
　　柴逢忍不住多看夏景一眼。
　　宋仰冷静说道：“那个机械人的身体里有一个类似于储藏罐的装置，里头已经空了，只残余了些许啫喱状物体。”
　　“我想，你们和夏……景秋那边发现的圆形脚印恐怕是怪物在原始状态下留下的足迹，而你们在斜坡那儿发现的啫喱状物体，则是那个机械人通过分析张颜外形，变身成她的过程中留下的残渣。”
　　“她不仅变成了张颜的模样，甚至就连那身衣服也是直接变化出来的。”
　　他和夏景已经检查过，那身衣服实际触摸起来是如同皮肤般的质地，而将那身衣服撕开，暴露出来的材料横截面，则是金属。
　　宋仰半跪下身，看着张颜头颅上那一圈洞口，道：“和你们一起回归的张颜明显拥有她本人的记忆和性格，虽然算不上与她一模一样，但至少那个机械人在努力扮演她。”
　　那个机械人冷漠，态度如刺，她知道笑脸城的存在，亦知道张颜与沈柏有过节。
　　可是她再怎么努力扮演，依旧不是张颜本人，因此她话少，沉默，一直冷脸对着沈柏的态度也有些刻意。
　　宋仰指向张颜头颅上的洞，一字一顿道：“机械人在变身成张颜后，恐怕就是通过这个方式快速攫取了她的记忆，调整到了她的行为模式。”
　　所有人看到那一圈伤口，只觉得头颅钝痛起来，脸色非常难看。
　　——怪物这是直接对人类的大脑动了手！
　　“ufo的能源按钮已经被她按下，但其他按键依旧是灰色，我想那个按键真正的意义应该是飞行器充能——”
　　宋仰抬起头看着众人，缓缓说道：“在这个副本里，怪物夺走ufo的方式恐怕就是通过替换人类玩家，混入到我们当中，接下来为了成功启动ufo，它们还会不断袭击我们。”
　　话音落地，现场一时陷入寂静，所有人都直直盯着他，眼神非常僵硬。
　　此时此刻，每个人忽然之间都不敢与身边的人对视。
　　张颜在他们当中混了一整个晚上他们都没有发现，而他们现在又怎么能确定，身边的人……还是他们本人？
　　——昨天下午，他们可是分了整整三组分头行动！
　　怪物完成伪装的时间只要短短几秒钟，连同组的人都发现不了，更何况是不同组的人，他们要怎么信任彼此？！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明明正是盛夏，他们却僵得手脚冰凉。
　　当然，要自证依旧非常简单。
　　柴逢正要开口，邓楷却狠狠咽了咽口水，率先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他苍白着脸哑声喃喃：“但是……但是当时我下去怎么会没看到真正的张姐，她到底被那个怪物藏在哪里了？”
　　夏景嗓音轻缓地说：“你们说过，那个地方的斜坡一直延伸到了底下的盘山公路吧。”
　　“在你们当时的那个平台之下，也许还有另一处平台，只要将张颜抛弃到那里，她受到袭击一时陷入昏迷，无法发出声音，你们就发现不了她。”
　　夏景慢慢说道：“等到她醒来，她可以通过道具爬上斜坡，一路爬回到山顶。”
　　邓楷愕然道：“但是她的空间袋在怪物的身上啊，昨天我找到‘张姐’后，她是自己拿出了医疗用品。”
　　她的手机也一样被怪物抢到了手中。
　　夏景却倾下身，翻开了张颜的袖子。
　　所有人这才看到，她的手腕上有一个绳索的标志——她进过安全屋，而通过安全屋获取到的道具是无法强行被人夺走的！
　　夏景对张颜其实没什么印象，毕竟安全屋进出过的玩家那么多，他不可能将每个人都记住。
　　但昨天游戏开始前，大家互相介绍时，张颜抬手捋发，夏景就注意到了这个标志。
　　而这时候，大家一想到张颜拼了命地爬上了斜坡，一路爬回大本营，却还是因为没有医疗用品而死在了最后一步，不由感同身受到了那种深深的绝望。
　　赵明晶最先后退一步，哑声道：“我……我去趟厕所。”
　　她脸上毫无血色，浑浑噩噩转过身，所有人目送她踉踉跄跄往厕所那儿走去。
　　赵乐雅犹豫了下，半分钟后，她还是担忧道：“我去看看我妈。”
　　等到母女俩都走了，裴光低声道：“她们昨天好心收留张颜，结果竟然是和机械人呆了一整晚，没有遇害真是万幸。”
　　机械人大概也是知道一整个晚上都有人守夜，才不敢轻举妄动。
　　裴光还想说什么，唐以却扯了扯他的衣角。
　　裴光一愣，这才发现其余所有人都正直直盯着母女俩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
　　这气氛让他悚然一惊。
　　他噤了声。
　　*
　　赵明晶踉跄走进厕所后，僵硬地扭动脖子。
　　这个厕所是npc临时建立的，与其说是厕所，不如说是用纸板和箱子围建起来的一片土坑。
　　总共也只有三个坑，每个坑之间以纸板相隔。
　　由于排泄物堆积在这里没办法转移，这个地方臭气熏天，赵明晶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似的，目光在三个土坑之间转动一番。
　　忽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目光直勾勾定在了厕所后门外的一处泥土地面上。
　　那片泥土微微隆起，比起周围地面明显松软许多。
　　赵明晶大步大步穿过土坑，走到那处，跪了下来，开始用手刨土。
　　泥土混着草叶被她挖到了一边，她的眼神有些发直，手指僵硬，挖动速度越来越快，十根手指如同兽爪一般用力嵌入到了泥土中，将土壤刨飞到一旁。
　　也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了赵乐雅微弱的声音：“妈妈……你在干什么？”
　　赵明晶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保持着挖土挖了一半的姿势，像是定格在了那里。
　　几秒钟的静默过后，赵乐雅的声音紧张起来：“……妈妈？你怎么……有点奇怪？”
　　尾音落地。
　　赵明晶喘起了气。
　　片刻后，她佝偻着背脊，一点一点扭转脖子，这动作僵硬到仿佛她用了非常大的力气，才能做出来。
　　而她的视线，无声投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儿。
　　她的女儿脸上面无表情，却用听起来极其紧张的声音说：“妈妈，你不会……是怪物吧？”
　　赵明晶的双手缓缓攥紧。
　　她的指尖之下，松软的泥土之中，已经依稀能够看到被掩埋在底下的，一只微睁着，瞳孔放大的美丽的眼睛。
　　赵乐雅从背后伸出手，手中握着一把枪。
　　这把枪直直对准了赵明晶的眉心。
　　赵乐雅眨了眨眼睛，听起来很悲伤地说：“那我只能，杀了你呢。”


第54章 仿生（五）
　　054 仿生（五）
　　她的指尖往下按压扳机的瞬间，厕所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砰”一声枪响响起，子弹却射歪在了一旁，只因邓楷扑向了赵乐雅，惊道：“你在干什么？！”
　　赵乐雅双眼含泪，挣扎着尖锐道：“她不是我妈！她不是我妈！她是怪物！”
　　赵明晶两眼发直地盯着赵乐雅，盯了会儿，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的这片泥土中。
　　眼白渐渐充入血丝。
　　她好像魔怔了似的，什么都顾不上，只喘着气又用力挖掉了两抔泥土。
　　土壤之下，一副表皮完全被剥掉，浑身血肉模糊的尸体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除了是个女性，其余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幅尸体的惨烈程度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赵乐雅脸色苍白，歇斯底里地哭喊：“你竟然把我妈……我要杀了你！邓楷你放开我！”
　　夏景和宋仰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赵明晶呆呆地跪坐在那边，看着那具尸体，整个人微微颤抖。
　　她的背脊、双手僵到无法动弹，仿佛魂魄已经离开了躯体，而躯体已经风化。
　　这一刻，她彻底死在了这里。
　　在赵乐雅甩开邓楷的一瞬间，赵明晶忽然弯下腰去尖叫了起来。
　　这声凄厉的尖叫响彻山顶的云霄，如同一柄利箭刺痛了所有人的心脏。
　　紧接着，赵明晶从地上爬了起来，通红着双眼，拔出枪狰狞地扑向了赵乐雅——
　　这位妈妈自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那一刻起就是温婉美丽的模样。
　　她的头发盘起在脑后，为了在副本中行动方便，她穿的是休闲的牛仔裤与球鞋，但一举一动依旧尽显优雅内敛。
　　然而这一刻，她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她的头发凌乱了，发丝挂在了脸颊两旁。
　　她的白衬衣、牛仔裤和球鞋上沾满了脏污的泥土，双手指甲缝里都嵌进了脏污，她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疯了一般地扑向自己的女儿！
　　赵乐雅一惊，挥手打掉了赵明晶手中的枪，而赵明晶也狠狠将她的枪拍飞了出去，怒吼着掐向了赵乐雅的脖子！
　　邓楷被吓得连连倒退。
　　那两把枪，一把飞到了两三米远的地面上，另一把飞向了站在厕所后门口处的众人。
　　纤细的手臂抬起。
　　一只手接住了那把枪。
　　赵乐雅惊恐地向他们求助：“救命！救命！”
　　邓楷表现出了惊疑不定的模样，仿佛不确定这一刻该相信谁，毕竟那具尸体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来是赵明晶还是赵乐雅，这对母女的身高体型也差不多。
　　赵乐雅像是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绝望地喊道：“我可以向你们自证，我可以证明自己的！”
　　邓楷混乱地看看大家，看看这对母女，语无伦次道：“自证……你们现在、现在自证？”
　　赵乐雅尖叫道：“我可以割开自己的手腕给你们看！我是人类，她才是怪物，是杀了我妈的怪物！”
　　就在这时，宋仰忽然道：“夏景。”
　　赵乐雅的目光也立刻转到了夏景身上，她哭喊道：“杀了她，快点杀了这个怪物，求求你们了！等杀了她我可以向你们自证的，真的！”
　　而在将这句话喊出口的瞬间，赵乐雅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卡机了一样。
　　随即，她的眼皮盖了下来，嘴角挂下，面部肌肉松弛，脸上变得面无表情。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
　　这大起大落的表情变化让所有人暗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柴逢的话语低低在这片空地上响起：“……夏景，是谁？”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只知道“景秋”，并不知道“夏景”。
　　——除了刚才在ufo中被“张颜”袭击时，亲耳听到宋仰在关键时刻喊出了夏景名字的唐以，和当时被夏景钳制的“张颜”本人。
　　夏景轻缓的声音响了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机械人之间的大脑是互通的，”这个青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慢慢说道，“只要有一个机械人知道了玩家的信息，其余所有机械人都会进行瞬时共享。
　　“赵乐雅”不仅知道夏景的真名，她显然还知道玩家杀死玩家会被系统惩罚。
　　——她清楚一石二鸟的方法。
　　这一块小小的空地一时之间陷入到了僵硬的寂静当中。
　　而赵乐雅动了动唇，这一次，她的声音冰冷机械。
　　“……你们早就知道我们两人当中谁是怪物？”
　　“……昨天晚上，赵姐提过一句……”邓楷弱弱道。
　　昨晚三人回来时，赵明晶小声和邓楷抱怨过，山里的蚊子很多，赵乐雅扶着张颜进厕所捣鼓了半天，她在外头等，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当时和“张颜”一起进入厕所的，是赵乐雅。
　　邓楷话音落地的瞬间，“砰”一声枪响响起，赵乐雅放开赵明晶整个人弹飞起来，而子弹射在了前一秒她与赵明晶中间的位置。
　　赵明晶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她抬起头，胸口大起大伏，浑身颤抖地盯着“赵乐雅”的踪影。
　　想必她在昨晚从厕所回来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直到刚才发现了“张颜”的身份，她才意识到事情的真相。
　　她很聪明，立即就猜到了女儿遇害的地点、时机。
　　可失去女儿的痛苦不是这么轻易能平复的，更何况女儿死得如此惨烈——
　　她喘着气，直勾勾盯着“赵乐雅”逃避的路径，还想追上去，邓楷和裴光却立马上前拦住了她。
　　另一边，夏景提起手臂，随着“赵乐雅”的跳跃轨迹连连开枪，一枪枪却射在了草丛堆里，树干上，最后一枪才射中了“赵乐雅”的腿！
　　“……”邓楷小声道，“景哥枪法好像不太行？”
　　只适合徒手撕怪物。
　　柴逢也轻咳一声，趁机上前一步，宋仰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柴逢面色微变，强笑道：“宋仰，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忘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怪物，而不是抢人头！”
　　柴逢这话一出，几道目光落在了宋仰和夏景的背影上。
　　宋仰没有说话，只紧紧盯着夏景。
　　夏景向前出两步，继续瞄准赵乐雅逃亡山林的背影。
　　青年单手开枪，始终非常冷静。
　　这一枪射中了“赵乐雅”的右手臂，她跌落到了草丛中，又拼命爬起来，喘着气想要跃起。
　　“砰”一声，她的另一条腿也被射中了！
　　她回头恶狠狠瞪了夏景一眼，怒吼着开始变身！
　　她身上的皮肤突然变皱，变得松垮，就好像内在的躯体融化了一般往下挂落。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之中，那层人皮的头顶部位又被撕开，紧接着一只……银色机械蜘蛛从里头爬了出来。
　　它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活，轻轻一跃就跃到了树上，有了茂密树叶的遮掩，它的行踪再难以被捕捉！
　　柴逢推开宋仰怒道：“它要逃走了，你让开！”
　　“这就是你们的初始形态？”
　　轻飘飘一句话传入所有人耳中。
　　这一次，干脆利落的一声枪响响起，紧接着，十多米远处的树木间，伴随着一声尖啸，一抹银色的影子掉落了下来。
　　大家一怔。
　　夏景放下枪。
　　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青年——
　　这家伙刚才的枪法不准都是演的？！就是为了逼怪物暴露出原始形态？！
　　他们一行人在赶过来之前只简单敲定试探机械怪物智力的计划。
　　按照唐以所说的，“张颜”的某个机械区域在昨天坠落时已经发生毁损，所以才会在最后触发“鬼畜”模式。
　　而机械区域毫发无伤的怪物，在这个副本里到底能有多狡猾？
　　他们必须获得这项信息。
　　现在他们知道了。
　　它们不仅可以共享信息，还可以演出精湛的戏码。
　　甚至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它们知道要把受害玩家的人皮给剥下来，起到短暂模糊其余玩家视野的作用。
　　除此之外，“赵乐雅”方才大胆提出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证明方式无非是自残，而在尸体的人皮已经被怪物取走的情况下，自证的玩家甚至需要将自己的皮肤彻底割开，直至暴露出骨骼，或许才能真正证明自己。
　　他们现在还没能检查真正的赵乐雅的尸体，但怪物既然能这么自信提出自证，想必它也早就取了一段赵乐雅的骨骼嫁接到了自己身上！
　　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已经深深感受到了这个副本的可怕。
　　他们的大脑都快负荷不过来了，宋仰和夏景这两人却竟还想得到可以趁此机会逼怪物现出原形！
　　这时候，宋仰终于开口说话。
　　他淡淡道：“这个副本里的怪物大概率有十只，一人一只挺公平，我和夏景没打算抢。”
　　他们的重点从始至终就是尽可能地套出怪物的信息。
　　听到这话，邓楷结巴道：“你、你们也太强了宋哥！也是，其实我都没想到抢人头什么的……”
　　这种关键时刻，谁还想得到这些啊，大家都脑子一片空白了。
　　而柴逢的面子差点挂不住，表情扭曲了一瞬。
　　此时此刻，夏景已经独自一人走进草丛中，将这只银色蜘蛛提了回来。
　　赵明晶盯着这只已经毫无挣扎之力的蜘蛛，终于忍不住呜咽一声，掩面痛哭起来。
　　裴光和邓楷沉默放开了她。
　　她痛哭着踉跄走向不远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便爬了过去，嘴里不停喊着女儿的名字。
　　刚才在走向这里的路上，她一直在内心祈祷，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她回想着昨晚从厕所回来后，自己女儿身上出现的怪异——
　　那种怪异形容不出来。
　　她身边的这个女儿一举一动都是她最熟悉的模样，可赵明晶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微笑时嘴角的弧度和平常不一样？
　　还是说话时的声调比平时略高了一些？
　　这种怪异让赵明晶不得其解，非常郁闷。
　　昨晚帐篷里，张颜和赵乐雅早早就躺下睡觉了，而她莫名地不安，睡不着，只能望着外头发呆。
　　和隔壁帐篷的宋仰对上目光时，她也只能不知所措地微笑。
　　——直到刚才她看到了张颜的尸体。
　　一股莫大的恐惧侵袭了她。
　　她拼命告诉自己，是她多想了，可她却不敢与身边的“女儿”对视。
　　然后她找到了厕所后门外，这处略高起于周围的松软的泥土。
　　那一刻，赵明晶被自己心中升起的直觉击毙了。
　　她哭得浑身发抖，裴光看不过去，还是上前扶起了她。
　　赵乐雅死得太惨，这具尸体不能让赵明晶多看。
　　他劝道：“我们会把乐雅……收拾好的，赵姐，我扶你去旁边，你休息一会儿吧。”
　　赵明晶已经浑身失力，她嗓音嘶哑道：“我要把乐雅带走……我不能把她留在这种地方……”
　　“好的，等我们收拾好，我们会收进空间袋里，再把她转交给你，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小心的……”
　　裴光把人扶到了角落，两人还在他们的视野当中，但至少赵明晶看不到赵乐雅的尸体了。
　　这块空地上一时寂静。
　　大家都陷入到了沉重的气氛中，谁都说不出话。
　　这个副本，真的太可怕了。
　　“机械人可以共享信息，他们对我们越了解，行为也就会越狡猾。”夏景平静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拎起这只蜘蛛，若有所思道：“收起腿的话，它的大小刚好能塞进我们的背包里。”
　　“背包！”沈柏如梦初醒，惊道，“昨天张颜那女人跟我吵完架，就是带着背包去厕所的，我当时还以为她把我们当贼防呢！”
　　可说到底，他们的背包里都是npc统一派发的物资，有什么好宝贝的。
　　当时沈柏就对张颜更加鄙视了，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咳……这么看来，当时这第二个机械人躲在张颜背包里的可能性，比它藏匿在厕所后头伺机而动的可能性更大，”柴逢努力装作刚才那场尴尬并不存在，清嗓子说道，“昨天张颜掉下斜坡去的时候，确实也带着背包。”
　　就在这时候，夏景忽然晃了晃手中的蜘蛛，问了句：“你们谁要？”
　　大家：“……”
　　唐以和邓楷连连后退两步，沈柏有些眼馋，但目前还是有些恐惧，连忙摇了摇头。
　　于是就只剩下了柴逢。
　　刚才斥责夏景和宋仰抢人头的也是他，他应该挺想要的吧。
　　唐以邓楷沈柏三人的眼神如是说。
　　柴逢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他努力地扬起唇角，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我刚才只是担心你们错失怪物，不是要和你们争人头的意思。”
　　“是吗，”青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他轻飘飘说道，“有件事我想有必要提前说一下，宋仰说的话只能代表他，不能代表我。”
　　其余几人目光齐刷刷集中到宋仰身上。
　　宋仰：“……”
　　宋仰扭头，平静地看向远方的风景，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夏景微笑道：“我会抢人头，但也不是不能偶尔分享一下成果，仅限于这一次。”
　　“你们确定不要？”青年问得很真诚。
　　邓楷、沈柏、唐以摇头摇出了残影。
　　——不说他们对这怪物的外形接受无能，他们哪敢跟这个凶残的家伙抢人头啊！
　　柴逢也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强笑道：“……小景，你自己收着吧，没人跟你抢……”
　　夏景点点头。
　　他将怪物收进了空间袋里，柴逢差点咬碎牙齿。
　　柴逢握紧拳头，又趁机翻旧账道：“对了，或许我们该叫你小夏？夏景是你的真名？为什么要用假名呢，而且宋仰好像和你先前就认识？说起来，小夏你还戴了人皮面具吧，这是不是太防着我们了？”
　　这个中年男人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样子，问出来的问题却已经是个个带刺，就连迟钝如邓楷都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而宋仰扭回头来，回答很淡定：“哦，他就是单纯喜欢看我认不出他时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而已。”
　　柴逢他们：“……？”
　　夏景收好怪物，挑眉笑看宋仰一眼。
　　宋仰双手插着裤兜，懒洋洋道：“朋友之间的小游戏罢了，我不介意，你们也不要见怪。”
　　柴逢他们：“？？？”
　　这特么是朋友之间的小游戏？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是在哄女朋友玩情趣呢？！
　　几个人心中顿时冒出来许多槽，当着两人的面却不敢吐，这种感觉憋屈极了。
　　也在这时，宋仰收敛了表情，道：“我去检查下赵乐雅的尸体。”
　　花了大概几分钟时间，宋仰得出了结论。
　　致命伤在左胸口，应该是一击毙命。
　　皮肤是被器具剥离的，切割面很平滑，而且怪物当时应该连带着割下了一部分肉。
　　除此之外，赵乐雅右手的一段手骨确实消失了。
　　怪物将玩家的身体利用到了这种程度，接下来他们的自证不狠一点，根本没有说服力。
　　邓楷登时脸白了：“那怎么说，我们真的得每天自己割自己两刀，割到骨头这么深才能证明自己？”
　　夏景平静地说出了让邓楷沈柏差点疯掉的话语：“如果怪物的伪装再进一步，它们将玩家的所有骨头都带走利用的话，那么它们的机械之身甚至可以变形躲藏进骨髓里。”
　　“到了那一步，”夏景慢慢道，“我们只有把自己的骨头砍断，展示出横截面，才能证明自己。”
　　可就算有医疗用品能够救命，又有谁吃得消每天来这么一刀？！
　　邓楷和沈柏抱住了脑袋，冷汗刷刷流淌下来。
　　这几乎是他们目前见过最凶残的副本。
　　宋仰说道：“我们先来进行第一轮自证吧，除此之外，所有人的背包必须检查一下。”


第55章 仿生（六）
　　山顶上烈日当空，远远传来几声惨叫。
　　以防万一，一行人考虑过后还是直接上了夏景说的那个确认方式。
　　于是每个玩家都由他人任意选择两处身体部位，再由玩家自己进行砍断，一时之间整个山顶都是一副血腥的恐怖景象，惨叫声四起。
　　夏景的检查工作由沈柏来完成，宋仰自证完就走过来在一旁看着。
　　在砍断一次脚踝后，青年的手指被他自己干脆利落地切断，鲜血溢出，指骨清晰可见。
　　寻常人都难以忍受这种疼痛，夏景却面不改色。
　　倒是宋仰，学医学了这么久，也是今天才发现他看着这一幕都能眉头紧皱。
　　他听到夏景戏谑地问：“你很疼吗，宋医生？”
　　竟然还有心情调侃他。
　　宋仰瞪了夏景一眼，低声问：“你是失去痛觉了吗？”
　　一刀下去，这个家伙甚至连颤都没颤一下。
　　是天生耐疼，还是疼多了习惯了？
　　夏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早在《万物生长》那个副本里，他就已经告诉过这个男人，他会感觉到痛，只是完全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罢了。
　　他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宋仰，打量得宋仰都有些不自在了。
　　恰在此时，一旁的柴逢投来探究的目光，问：“你们这边好了吗？”
　　全程监督的沈柏忍不住用微妙的目光多看夏景一眼，道：“……他没问题。”
　　沈柏摸了摸胳膊，似乎是被夏景吓得泛起了鸡皮疙瘩，转身离开。
　　而宋仰的视野之中，夏景的手指切面肉眼可见地止了血。
　　夏景朝自己的断指伸出手，宋仰先他一步将断指接过。
　　夏景瞧瞧他，见他不让自己来，便轻声道：“帮我把断指盖上去，不然我很快就会长出一根新的手指。”
　　刚才他处理自己的脚踝也是这么迅速。
　　宋仰：“……”
　　他侧身挡了挡来自周围的目光，随后面无表情地开始利落操作。
　　在副本世界里，除非是太严重的断肢，不然不需要缝合。
　　等夏景的断指被盖到原位，宋仰走过场，将医疗喷雾喷在了夏景的伤口上，用绷带包扎紧实。
　　他的眉眼沉敛起来，动作尽可能轻柔，夏景却在这时候很认真地说了句：“疼，宋医生。”
　　宋仰登时气笑出来：“……你故意的？”
　　夏景一脸无辜，一副我都说疼了你怎么还是不高兴的模样。
　　一行人互相检查完毕，又互相检查了下背包。
　　确认了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没有藏匿什么多余的怪物之后，他们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这会儿大家因为断过骨头，脸色都不太好看。
　　裴光最先提出一个问题：“机械人的大脑如果是互通的，那它们的行动应该也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吧，我们再去搜山还有意义吗？它们完全可以躲着我们走，只往大本营这里攻。”
　　赵明晶坐在他身旁，垂着头，垂着眼帘，好像一晚上老了几十岁，非常疲惫。
　　她一言不发，只没声没响听着他们讨论。
　　对于裴光这番话，柴逢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得等着它们出现，太被动了。副本里时间不等人，山上也许还有其他线索，我觉得山还是得去搜。”
　　这次宋仰同意柴逢的看法。
　　他说：“昨天我们搜过西山和北山，虽然找到了足迹，但机械人会移动，所以追着足迹跑已经没有意义——我想，我们可能得把搜索目标放在其他线索上面。”
　　大家看向了他。
　　宋仰说道：“有一点我比较在意——不知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人以前玩过多主怪副本？”
　　大家一愣。
　　多主怪副本，或者严格点定义，是除了主怪数量无穷的副本之外的多主怪副本，在笑脸城里是非常少见的。
　　邓楷摇头：“我之前只是听说过这种副本，这是第一次玩到。”
　　沈柏有些不自在。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他也没什么经验，不然不至于在宋仰推测出这个副本的怪物数量时反应这么大。
　　柴逢好像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他闭了闭眼，这反应让其余几人有些不安，邓楷茫然道：“怎么了怎么了？”
　　宋仰沉声道：“我以前玩过一次这种副本，在杀死第一个怪物之后，玩家就已经能闭上眼看到副本进度。”
　　比如副本主怪数量总共是十，那么他们现在闭上眼，理应能够在意识中看到“2/10”这样的提示。
　　方才“张颜”死后，赵氏母女俩立刻出了状况，宋仰没能来得及确认这项信息，可现在空下来一查看，他才发现自己脑海中什么都没。
　　此时柴逢睁开眼，神情也凝重下来：“确实，我虽然没玩过这类副本，但之前在论坛里有看到其他玩家提起过这种模式，可现在我的意识中也什么信息都没。”
　　其余几人连忙闭上眼确认——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的意识中空白一片！
　　这下邓楷和沈柏都有些慌了，唐以也面露不安：“宋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一种可能，”宋仰顿了顿，说道，“这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多主怪副本，我们最开始先入为主想岔了。”
　　几人一惊。
　　反应过来后，沈柏不敢置信道：“等等，你、你的意思是……机械人其实是副怪？！这么恐怖的玩意儿竟然还不是这个副本的主怪？！”
　　邓楷瞠目结舌：“可是宋哥你推测过，机械人可能有十个……如果这么恐怖的副怪都有十个要等着我们去解决，那副本主怪会是什么？！主怪难道压根不是外星人？”
　　宋仰冷静道：“不，主怪的身份肯定还是外星生物，只是不见得是机械人罢了。至于它的具体身份，还是得通过我们搜山去发现。我们还剩下山的东面和南面没有搜索，线索可能就在这两块区域。”
　　“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位伙伴，小组得重新分一下。”
　　宋仰环视一圈，道：“首先，ufo内还是得有人守着。”
　　“目前机械人启动了飞行器充能机制，要充满能源肯定还需要一段时间，而接下来怪物总还要按下其他按键才能成功开启ufo。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能在ufo内部守住，怪物的计划就不会成功。”
　　“守在ufo内部的至少得有两人，且这两人不能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野，要确保不会有被机械人袭击的机会。”
　　留守的人看似危险，但实则因为不用移动，所以其实只要有防护道具在，就还算安全。
　　倒是搜山，体力消耗大，会发生什么情况也不确定。
　　赵明晶想必是没法再去参与搜山了，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还没从女儿的死亡中走出来。
　　柴逢建议道：“小朋友还是留下来吧。”
　　宋仰看了眼唐以，唐以抿了抿唇，点点头道：“那我留下来吧，宋哥哥，我会照顾好赵阿姨的。”
　　宋仰思忖过后，
　　也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按了按唐以的脑袋，低声说：“等会儿我给你个防护道具，你和赵阿姨千万不要离开ufo，也不要离开彼此，知道吗？”
　　唐以重重点头。
　　宋仰抬起眸。
　　那剩余的六人——
　　“我们两个分开走吧。”夏景轻声说道。
　　宋仰一顿，点了下头。
　　这是为了确保他们两人能将东面南面的情况全部知悉。
　　“柴逢，沈柏和我一道，裴光和邓楷，你们跟夏景一组，可以吗？”宋仰最后这样决定。
　　柴逢看了看夏景，又看了看宋仰，眼底眸光闪烁，他微笑道：“我没有意见。”
　　其余人也没意见。
　　如此一来，所有人抓紧时间，分头行动。
　　*
　　今日的气温比昨天高，所幸一旦进了山里，有树荫遮蔽，多少还能有些凉快。
　　夏景他们前往的是南山，宋仰他们则是东山。
　　夏景这边。
　　一和其余人分开，邓楷就偷偷凑到夏景耳边道：“景哥，宋哥跟柴哥是不是挺不对付的？”
　　夏景偏了偏头。
　　邓楷嘀咕道：“怎么看都感觉宋哥主动把柴哥放到自己组里去是为了防着你跟柴哥接触。”
　　裴光在一旁揶揄道：“嘿，你这小子还有点机灵。”
　　邓楷讪讪道：“我也就这点技能了，我就好奇柴哥到底干过什么，让宋哥对他这么提防。”
　　夏景眸光微转，没有说话。
　　另一边。
　　一踏入到树林中，沈柏就紧张了起来。
　　这个昨天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还一脸傲慢的男人已经被机械人的攻击方式吓死了，唯恐哪里就突然冒出来一只银色蜘蛛，把脚插进他的头颅中复制他的记忆不说，还要对他剥皮抽骨。
　　与他神经兮兮关注着四周的状态不同，宋仰与柴逢一前一后，两人没有说话。
　　柴逢一直打量着宋仰的背影，走了好一会儿，才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小夏看起来挺厉害，排名应该也挺高的吧，我之前没听说过他，是进笑脸城没多久的新人？”
　　宋仰没回头，淡淡道：“他是个怪人，一拿到积分就全部用光，所以累计积分没多少，上不了排行榜。”
　　柴逢一听这话，讶异道：“他难道一点都不急着离开这里？”
　　“新鲜劲没过吧，等过了就好了。”
　　柴逢半晌没话。
　　他笑笑道：“宋仰，你该不会是在防着我吧，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的人。”
　　宋仰还是那副平淡的态度：“是实话，等离开这个副本你就能看到他在超市里是怎么挥霍的了，反正他手头上的积分能留个四分五分就差不多。”
　　柴逢微怔。
　　宋仰走在前头，一边注意着前方的动静，一边也留心着身后。
　　有一点关于柴逢的信息，他没告诉夏景，怕夏景对这个男人产生不必要的兴趣。
　　他认识一个玩家，那个玩家曾和柴逢一起通关过副本。
　　那个副本最开始总共有十三名玩家，最后却死得只剩下了三个人。
　　对于其他十个玩家的死亡，那个幸存下来的玩家曾私底下和宋仰说过：“有六个人是明确被怪物杀死的，但还有四个人死得很奇怪。”
　　“柴逢这人的名声你应该听说过，但是至今没人能拿出证据证明其余玩家的死和他有关，”那个玩家郑重道，“我觉得柴逢可能是异能者，你以后如果在副本里不小心碰到他，最好注意着点。”
　　此时此刻，宋仰能感受到如同毒蛇一般一直缠绕在自己背后的目光。
　　他的排名，他的积分，柴逢应该清楚。
　　在昨天见到柴逢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冲着他来就够了。
　　宋仰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往前走去。
　　他不会让柴逢把手伸长到夏景那里去。


第56章 仿生（七）
　　山顶，ufo内部。
　　唐以手中握着宋仰离开前塞给他的防护道具。
　　他没活干，便只能无聊地在这宽敞的操控室里一圈圈打转。
　　转第一、二圈时，赵明晶还垂着头一动不动坐在角落。
　　转到第三圈时，赵明晶已经站在了操控面板前。
　　唐以被吓了跳。
　　回过神后，他小心翼翼靠近过去。
　　赵明晶像鬼魂一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悄无声息，目光不知道是在看着操控面板，还是在看着虚空处。
　　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令人头皮发麻。
　　唐以打量她半天，面露不安:“……阿姨，你在看什么？”
　　赵明晶没答话。
　　唐以张了张嘴:“……阿姨？”
　　还是没有反应，赵明晶只一动不动看着她面前这个操控面板，像是在发呆。
　　唐以惊疑不定地望着她，暗暗握紧防护道具，犹豫了下，还悄无声息从空间袋里取出了枪。
　　他咬咬唇。
　　这一刻，尽管知道突兀，但他还是戒备地开口道:“……阿姨，你、你能再自证下吗？”
　　听到这句话，赵明晶终于有反应了。
　　她目光一转，视线如刀，毫无情绪落到了唐以的身上。
　　唐以抖了抖，硬生生止住了想要后退的冲动。
　　他甚至鼓起勇气慢慢挪到了赵明晶和操控面板之间，咬牙道:“……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割开身体自证过了，但是怪物在伪装时说不准会嫁接多少段完整的人骨进自己身体……”
　　他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盯着赵明晶。
　　赵明晶笑了声:“你在怀疑我？”
　　唐以挣扎了下，说:“……其实我刚才、我刚才看到了……”
　　“……阿姨你在自证完之后，去帐篷里休息过一会儿吧，虽然裴叔叔和邓哥哥一起看着你，但我经过你们那儿的时候，我看到裴叔叔和邓楷从树林里撒尿回来……他、他们有一段时间没看着你……”
　　赵明晶的双眸漆黑得像是寒渊，她慢吞吞道:“你既然知道，那刚才为什么不趁着大家都在的时候说出来？”
　　唐以动了动唇。
　　“不好意思说？不敢说？觉得不至于？在这么危险的副本里，稍一犹豫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是你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不说呢？”赵明晶的嗓音还是和之前一样柔和，只是如今已变得死气沉沉。
　　她忽然转过身，面向唐以:“所以你知道了吗？”
　　唐以一愣。
　　赵明晶幽幽道:“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处境？”
　　唐以的眼中浮现出慌乱。
　　他猛地提起枪，对向赵明晶——
　　……
　　南山。
　　大概走出一公里多，夏景忽然停下脚步。
　　邓楷和裴光侃了半路，见他停下来，也跟着停下，目光投向前方，随即震惊。
　　前面这一大片树林的地面上，竟有许多非常明显的撞击、滚动留下的痕迹！
　　“这是什么？”邓楷傻眼，“这难道就是主怪留下的痕迹？”
　　夏景走上前，用脚碾了碾其中一道撞痕，轻声道:“不，这些痕迹的形状很尖锐，看起来更像是器物撞击时留下的。”
　　夏景脚下这道凹痕，甚至是一个六面体一角的形状。
　　夏景微一思索，便眯眼道:“恐怕怪物们在坠落时，全都呆在某些东西里面……是箱子？保护仓？”
　　邓楷与裴光的目光唰地投向他。
　　青年长身玉立，屈起手肘，食指微屈轻抵下巴，眼中泛起兴味:“保护仓，机械形态的外星人……原来如此，这么看来，机械人更像是被统一制造装箱的物品，或者说是战争武器？”
　　“这架军机ufo或许本打算运送战争武器至某个星际战场，而机械人本身也许有自主思维，但既然是武器、机器，那想必至少也要被植入指令才会开始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
　　“主怪必定同为外星生命，若是要与机械人不同，那么主怪的身份很可能是……”夏景抬眸，微一思索，慢慢吐出三个字，“指挥者。”
　　邓楷和裴光已经被震惊在了原地。
　　夏景慢慢走向前方这片地面。
　　他一边低头打量着，一边自言自语:“武器有保护仓，但武器的保护仓本身作为线索没有太大的效用，这条线索出现在这里应该有其他的指向性意义……”
　　夏景脚步一顿，很快想道:“——恐怕指挥者坠落时，也有外物保护着它。”
　　“找到那件东西，我们就能获得它的身份线索。”
　　“而只要知道它的身份，我们或许就能捕捉住它。”
　　仅仅是目视到这山林里的区区一隅，通过瞬时的思考，这个青年便整理出了一条完整、信息量庞大的思路。
　　邓楷和裴光两人都深深沉默了。
　　邓楷咽了咽口水，讷讷道:“……真是感觉越来越恐怖了，那、那我们现在赶紧在这块地方找找看保护仓？”
　　裴光沉默片刻。
　　他看着夏景，突然往前迈出一步。
　　……
　　山顶，ufo内部。
　　唐以的枪对准赵明晶，赵明晶却没躲，她甚至上前一步握住唐以的枪管，朝自己的胸口狠狠抵去。
　　慌乱之中，扳机被赵明晶自己按下，而子弹直接炸开了赵明晶的胸骨！
　　唐以被吓得松了手，连连后退，赵明晶的衣服已经破开，鲜血晕染开来。
　　她脸色苍白，喘着气扯开自己的衣服，扯开自己的伤口，露出了里头断裂的骨头。
　　唐以浑身抖得不行，赵明晶哑声道:“看清楚了吗？刚才我切开的是手臂和小腿，现在断掉的是肋骨，我的身体里没有任何金属，也没有电路。”
　　唐以跌坐在地上，往后退，吓得眼泪都漫了上来。
　　赵明晶道:“但是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是怪物，你现在已经死了。”
　　唐以哭着道:“赵阿姨，你、你赶紧拿医疗用品，你别这样……”
　　赵明晶扯了扯唇角。
　　她垂下头，从空间袋里取出医疗喷雾，朝自己的伤口处喷去，一边喷一边低声道:“……我刚才，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失去了女儿，失去了一切动力。
　　刚才那一瞬间，赵明晶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活。
　　一想到自己离开副本，离开笑脸城，她还要再见证一次女儿在现实世界的死亡，赵明晶甚至觉得自己被一枪杀死在这里也挺好的。
　　她盯着那块操控面板发呆，想着这个世界上要是真有外星人，她倒希望能和它们见一见，问问它们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笑脸城这样的存在，创造笑脸城的人又把他们当做了什么。
　　要是没有这个鬼地方……
　　要是她的女儿还活着……
　　赵明晶喃喃道:“以后感觉不对劲的时候，一定要说，知道吗？”
　　她像在叮嘱唐以，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还有，如果和你一起进副本的人当中还有你最相信，最爱的人，那就不要和她分开，不要离开她……也千万不要让她落单，千万不要……”
　　赵明晶胸前的伤口在迅速愈合，唐以擦掉眼泪，稍微冷静了下来。
　　他弱声道:“其实我是因为相信裴叔叔和邓哥哥两个人会看好你，刚才才没提起这件事……”
　　毕竟他注意到帐篷那边那一幕的时候，邓楷和裴光两人的目光是始终不离帐篷的。
　　帐篷侧面有一面透明胶布窗户，从那儿可以随时观察到帐篷内的情况。
　　赵明晶听到这话，笑了声，哑声道:“确实，他们就算离开了帐篷，我也能感觉到他们没有离开我多远，一直在关注着我……想上厕所的其实是裴光，他本来想一个人走出去的，但我觉得他们既然能通过胶布窗户看着我，那不如让邓楷跟着他一起去，毕竟森林比帐篷更危险……”
　　唐以抿唇点头。
　　“我也有回头看过他们，邓楷一直守在森林入口处，看到我还朝我招手，”赵明晶低声道，“他们都是好人，很负责任。”
　　唐以忽然思绪一转，蓦地想到了什么。
　　他睁大眼睛看向赵明晶，张了张嘴问:“阿姨，那、那邓哥哥一直背对着裴叔叔……？”
　　赵明晶一怔:“他们就算都是男的，邓楷也不好意思直接盯着他看吧……”
　　说到这里，两人突然噤了声。
　　……
　　南山。
　　邓楷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
　　等到他回过神，裴光已经从夏景身后狠狠钳制住了他，与此同时，竟有三只银色蜘蛛从他们周身的树丛中跃出，朝着夏景袭去。
　　邓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
　　而夏景在轻微的讶异过后，便轻声道:“是去看着赵明晶的时候……？”
　　裴光一言不发，力道大得如同钢铁，充满着冰冷的气息。
　　一瞬间，三只巨大的银色机械蜘蛛纷纷攀住了夏景的脸，腰和大腿。
　　夏景动弹不得，三只蜘蛛舞动长长的腿，意图刺入夏景的身体——
　　邓楷尖叫起来，被吓得屁滚尿流往一边逃！
　　而夏景屈肘往后一顶，用力之大竟让“裴光”瞬间松了松手。
　　紧接着夏景蛇一般抽出手臂，曲起，往后捞去，攥住了“裴光”的脖子。
　　那纤细的五根手指覆在了“裴光”的后脖颈上，指尖微凉。
　　“裴光”悚然一惊。
　　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就听到“咔啦”一声脆响。


第57章 仿生（八）
　　“裴光”立刻放开夏景推开他，然而他的颈骨已被拉脱出一半，整个脑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斜在了肩膀上。
　　邓楷被这幅情景吓得抱住了一棵树，在边上狂飙泪：“夏哥，夏哥啊！”
　　——徒手拽怪物脑袋这是什么神人啊！
　　夏景轻声道：“你们袭击人类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这样确实有点防不胜防。”
　　“裴光”拿出了空间袋与枪——方才他是为了留给蜘蛛改造这个青年的机会，才希望尽可能保留这个青年的完整躯体，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他对着夏景开出一枪！
　　但或许是因为还无法掌控好人类的武器，他的这一枪射歪在夏景脚边。
　　紧接着砰一声，他的枪就被打飞掉！
　　第二枪第三枪，他的空间袋被打落在地上，直接炸成了碎片！
　　三只银色蜘蛛见势不对，想从夏景身上离开。
　　它们刚纷纷跃起，夏景就轻而易举徒手抓住了其中一只。
　　这只蜘蛛立刻伸长八条腿想要反向抱住夏景的脸，夏景却收起枪，飞快拿出空间袋，强行将它塞了进去。
　　一瞬间，除了几条被卡在了空间袋边缘，由于夏景太过暴力而被挤断掉的小半截腿，整只大蜘蛛竟直接消失不见，这一幕简直看呆了“裴光”。
　　——有哪个人在这种关键时候不想着保命，反倒还想着活捉怪物的，真的不怕死吗！
　　夏景挺满意。
　　第一只副怪被他收进来时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第二只副怪虽然完整，但死了。
　　这第三只副怪倒挺好，虽然断了点腿，但很鲜活。
　　夏景转而从空间袋中取出了一把砍刀。
　　Npc提供给他们的子弹数量有限，还是省省吧。
　　反正现在，怪物已经没有了武器。
　　夏景笑眯眯对着一人两蛛道：“我们继续？”
　　“裴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不敢相信地笑了声：“你这个人类才是怪物吧？”
　　夏景微笑：“我们彼此彼此。”
　　“裴光”沉下脸，咬了咬牙，和两只蜘蛛一起攻向夏景！
　　一时之间，山林里全都是打斗的声音。
　　狂风卷起，落叶翻飞。
　　夏景一边闪身一边好奇道：“你们明明能够随意改变身体形态，为什么不这么做，只用这幅肉身来对付我？”
　　“是因为这一次嫁接了太多完整的人类骨骼，无法再随意变身？”
　　“裴光”面色一变，冷冷道：“少废话！”
　　这是被夏景说中了。
　　夏景轻笑道：“看来这就是你们的局限了，是吗？”
　　两只蜘蛛突然翻身仰躺到地面上，十六条腿箭一般从它们的身体里射出，从左右两边袭向夏景！
　　“裴光”再次冲向夏景！
　　邓楷尖叫道：“夏哥小心！”
　　下一秒，夏景单手挥刀砍断右边伸过来的八条蜘蛛腿，左手抬起，竟用力将另一只蜘蛛的所有细腿一把捏在了掌心之中，他轻声道：“这样的设定作为战争机器来说似乎有些过于简陋，不过如果真配备了高端性能，那玩家们必死无疑，这应该也是副本的局限。”
　　“裴光”似乎非常反感于认知到自己竟只是副本游戏中的存在，他渐渐暴怒起来，两只手飞快冲着夏景的面门而去！
　　夏景拎起左边那只蜘蛛甩了过去，“裴光”闪身一躲，紧接着他的瞳孔猛地缩紧！
　　在一秒钟之内，夏景头也不回地扔出砍刀，刺中了右边那只蜘蛛，再以“裴光”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从空间袋里又取出一把匕首掷向“裴光”！
　　“裴光”矮身躲过，下一秒就听到了身后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裴光”一惊，转头看去，另一只蜘蛛也已经被刺中死亡。
　　——这个青年刚才根本是在陪它们玩，现在才是真的认真了！
　　而当他回过头，青年已经悄无声息紧贴在了他的面前，“裴光”浑身一僵。
　　青年身材纤瘦，黑发被山林中的风轻轻撩起，那张面孔看起来非常普通，可微笑起来时，竟让机械人这么一个怪物都从头凉到了脚。
　　这样的速度与力量连处于初始状态下的怪物都有些不及，更不用说是此时此刻大部分身体骨骼都是人骨的“裴光”。
　　这根本是压倒性的差距。
　　夏景也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他高高挥起第三把斧头，慢声道：“——这种程度的伪装不适合开战，只适合潜伏，你们袭击裴光的初始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我吧？现在不惜集火到我身上，这证明刚才我的推测都是正确的，你们想要杀人灭口？”
　　“裴光”的脸扭曲了起来。
　　他怒吼一声，不躲不闪，两根手臂回转过来缠绕住夏景的脖颈，仿佛抱着拼死的决心。
　　可是突然之间，他的动作滞了滞。
　　紧接着，他硬生生躲过了夏景的一刀，飞快缩回手臂转身逃走。
　　夏景歪了歪脑袋。
　　刚才还一副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模样，这一刻却转身就逃。
　　夏景轻声道：“指挥者下指令了？”
　　他追了上去。
　　山林间，两人一追一赶。
　　“裴光”高高跃起到了树上，夏景挥斧头直接将树从根砍断！
　　整棵树往前倾倒下去，“裴光”咬牙攥住了相邻一棵大树的树枝——
　　下一秒却又有一道银光闪过，这根树枝“咔嚓”一声被飞来的匕首切断，“裴光”整个人摔了下去！
　　一斧落下，“裴光”的双腿被截断，暴露出了里头的森森人骨。
　　夏景记得方才在山顶上，大家互相确认身份时，检查“裴光”的是唐以。
　　小朋友选择的部位就是“裴光”的手臂和小腿，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
　　小腿是人骨，手臂也是人骨，那么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机械部分？
　　“裴光”试图用双臂充当双腿，支撑自己再次跳跃，一双脚却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让他硬生生停顿下来。
　　随后他的双臂也被砍断，这一刻，即使是机械人，没有丝毫的痛感，他也忍不住痛吼出声，整个人往下砸去。
　　夏景的第三斧落在了“裴光”的大腿上，还是人骨。
　　第四斧落在了“裴光”的腰上，依旧是人骨。
　　夏景眯起眼。
　　“裴光”已经彻底无法动弹。
　　他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被夏景这位厨师切成了五段。
　　他只能躺在地面上，气喘吁吁，背部肌肉微微抽搐。
　　夏景绕了他一圈，视线轻飘飘扫过他的身体，站定后，他第五次挥起斧头。
　　这一次，“锃”一声，金属与金属摩擦的声音蓦地响起。
　　“裴光”的上半身断成了两截，暴露出来的左胸腔部位，清晰可见一个巨大的银色金属心脏。
　　“这是直接钻进裴光的身体里进行了改造？”夏景慢慢道，“你们的进化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不过将所有机械部分都凝聚到了心脏这里，你们的伪装应该也已经到极限了吧？”
　　之前宋仰确认过“张颜”和“赵乐雅”的尸体，两人身体中最复杂的机械结构，也都位于左胸腔。
　　“裴光”一脸屈辱。
　　他没有回答夏景的问题，而是咬牙切齿地怒吼：“指挥官会成功夺走飞船的，你们这些玩家全都会死在这里！”
　　夏景笑了笑，蹲下身，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这句宣言，将手伸向了那颗机械心脏。
　　他知道再问也已经问不出什么，“裴光”亦知道挣扎已经无用，只暗暗咬紧牙关。
　　刺啦一声，他的“心脏”被夏景硬生生扯了出来，而他的双眸瞬间暗了下去，如同一个机器彻底宕机。
　　前后不过几分钟，好端端的山林变得四处散落机械人肢体。
　　夏景站立的那块地方更是不忍直视，那简直是“分尸”现场，比怪物本身可怕多了。
　　夏景打量完手中的机械心脏，点点头，满意地收进空间袋，再抬眸往邓楷那儿看去。
　　邓楷可怜兮兮抱着树干，望着他的双眼已经彻底呆滞。
　　再往他的下半身一看……
　　一泡尿已经隔着裤d撒了出来。
　　夏景收回视线，平静地走向山林前方。
　　邓楷一个激灵，颤颤悠悠道：“夏哥……夏哥你别丢下我……”
　　……
　　最终，夏景和邓楷两人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在这块山林的某一处角落找到了一个保护仓。
　　保护仓是正方形，银白金属质地，其中一面上刻有蜘蛛样标志，早已在撞击中损坏，想必机械人就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他们往下搜索，一直到快抵达盘山公路为止，总共找到了三个破掉的保护仓，这刚好和方才袭击夏景的原始机械人数量能够对上。
　　他们返回山顶。
　　*
　　三拨人再次碰头，大家都有点一言难尽。
　　唐以的眼眶红通通的，脸颊上残留着泪痕。
　　赵明晶的胸口处衣物则出现了一个破洞，洞口被鲜血晕染。
　　邓楷被吓了跳：“赵姐你怎么了？”
　　赵明晶和唐以则担忧地问他们：“你们没事吧，裴光呢？”
　　此时他们已经发现裴光整个人消失不见，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方才他们意识到某个环节可能出了纰漏之后，立刻就给夏景打了电话，却打了三次都没有打通。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夏景才拿出手机。
　　三通未接电话都是在刚才他和“裴光”对上的时候打过来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邓楷讪讪道：“裴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替换了，半路上袭击了夏哥。”
　　“果然是这样……”唐以愧疚道，“对不起，都怪我。”
　　他把自己看到了裴光去树林里撒尿却没提起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低着头丧丧地道歉。
　　邓楷一听这话，惊吓道这好像怪不来唐以，应该是他的锅。
　　他陪裴光去上厕所的时候，想着他就站在两步开外总没问题吧，耳朵听着身后裴光撒尿的动静，眼睛看着帐篷里的赵明晶，也算是兼顾两头了。
　　结果没想到就这样还能被机械人得了逞！
　　现在仔细想想，中间是有一会儿他没听到裴光的声音，但他以为裴光是在理裤子！
　　宋仰则上上下下检查夏景——尽管知道这家伙受了伤也会愈合，但他还是会本能心里一紧。
　　所幸夏景别说是受伤，身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染。
　　宋仰问：“裴光已经死了？”
　　夏景：“嗯。”
　　他看向柴逢与沈柏——与全身上下毫发无损的宋仰不同，柴逢和沈柏多多少少受了点伤。
　　夏景挑眉问：“你们那边也遇袭了？”
　　沈柏晦气道：“遇到了三只蜘蛛，还好全被我们弄死了。”
　　邓楷立刻举手：“我们也是我们也是，我们是被假裴哥和三只蜘蛛同时袭击的！”
　　沈柏瞪大眼睛道：“什么？那、那你们——”
　　他看了看裤d颜色略暗，除此之外连根头发丝都没少的邓楷，和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夏景，心里无法接受！
　　他们这边，他和柴逢一个劲地狼狈，宋仰却毫发无损干掉了两只蜘蛛，这已经足够让人自尊心受伤了，结果夏景那边更过分！
　　难道他真的赌错了？
　　他一开始真以为柴逢看起来经验更老道，应该会更厉害点才对！
　　柴逢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说道：“小邓和小夏都挺厉害。”
　　邓楷干笑道：“我全程被吓尿，蜘蛛和假裴哥都是夏哥一个人干翻的。”
　　柴逢和沈柏：“…………”
　　这下连挽尊都挽不了了。
　　夏景扭头向宋仰确认：“你们那边是所有人都被攻击了？”
　　宋仰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回想了下，道：“倒也不是，蜘蛛只袭击了我和柴逢，沈柏是逃窜的时候受的伤。”
　　他突然反应过来，蹙眉道：“怎么，你们那边是你被围攻了？”
　　他还以为夏景是主动一挑四。
　　夏景眯起眼思索，随后将他们那组的发现，和他的推测说了出来。
　　虽然和他最开始的猜测有些不同——怪物们似乎并非只单单集火他一人，而是主要攻击了他们当中最具备战斗力的几人，但他依旧觉得方才“裴光”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想。
　　——至少“裴光”本身原本应该不是被主怪用在那个地方的。
　　夏景将三只银白色的金属箱放到了地上，其余人围上去研究。
　　宋仰在大脑中捋了一遍夏景给出的信息量，低声道：“我们那边没有发现指挥者的相关线索，今天我们搜得都比昨天要细，如果真的漏了什么信息，那应该还是在西边和北边。”
　　而且保护仓他们也只才发现三个，剩余的应该都还呆在他们没有搜索到的角落里。
　　夏景想了想，慢吞吞道：“指挥者昨天并没有下指令让机械人正面袭击我们，或许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他只唤醒了两只蜘蛛，在战力不足的情况下，它们的首要目的还是让ufo补充能源，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
　　再过不了多久，Ufo可能就将能源充满。
　　它们要成功登上ufo，势必要杀光阻碍它们的人类想到这里，宋仰和夏景两人提起一只保护仓，走入了ufo内。
　　其余人紧随而上。
　　Ufo的操控室一如既往地宽敞，两人将一只银白色箱子放在了正中央。
　　大家一开始还不知道他们打算干什么，直到这两人后退两步，打量着这整块地方，他们才意识到——
　　柴逢走过去，比划了下箱子的大小和空地的大小。
　　“……这块地方，确实是刚好装下十个这样的箱子差不多。”沈柏咽了咽口水道。
　　突然之间，夏景道：“麻烦将这个箱子右移半米。”
　　柴逢看了看他——
　　他已经深谙这个青年的实力，这次他没有再问，省得自己稍后又被打脸，直接将箱子往他的右边挪了挪。
　　操控室正中央的一行人的视野中，箱子经过这么一挪，右侧边缘线刚好与操控室尾部金属墙面上的一条缝重合。
　　就像是这里的一切曾被规整地设计过，此时此刻，箱子被彻底地物归原位。
　　下一秒，四周“嗡”一声响。
　　或许是因为ufo已经补充了一部分能源，具备了部分反应能力，这整片空地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二十二个圆点，向上射出莹绿色的光芒。
　　其余人被吓了一跳，沈柏惊道：“这是什么？”
　　夏景和宋仰慢慢走上前。
　　二十二个点分为三排。
　　后两排有十八个点，它们等距规划出了前五后五的十个位置，最角落的一个位置里安放的就是那一个银白色金属箱。
　　“这些是机械人的位置。”宋仰说道。
　　而夏景脚步一转，走到了第一排。
　　那是脱离于后头那十个位置的，单独隔离出来的一个小小的位置。
　　它位于最前方，正中央。
　　比起机械人的位置，小上许多。
　　正方形的四条边，大概只有五厘米。
　　“好小的主怪……要是这只主怪藏进了山里，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它？”赵明晶喃喃道。
　　这不亚于大海捞针。
　　夏景垂眸看着这个位置道：“也许它不会藏呢？”
　　众人看向他。
　　“ufo即将可以正式启动，它不可能永远等下去，”夏景自言自语完，抬起头，微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在场的人有必要再做一次身份确认。”
　　“我们现在已经杀死了九只副怪，还剩下最后一只。”
　　“以裴光的情况来看，机械人改造人类身体，最底线的做法是掌握住对方的心脏。”
　　夏景嗓音轻缓地说出一句让除宋仰以外所有人都抖了两抖的话语：
　　“为了确保最后一只副怪不在我们当中，请大家都剖开自己的胸腔吧。”
　　沈柏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你这家伙怎么能这么冷静地说出让我们自剖这种话的啊！”
　　邓楷小声逼逼：“这算什么，你没看到夏哥是刚刚怎么切菜的。”
　　唐以疑惑道：“切菜又是什么？”
　　邓楷刚欲张开口。
　　这回沈柏终于机灵了，他捂住耳朵，面如菜色：“不我不想听！”


第58章 仿生（九）
　　058 仿生（九）
　　“离开这里之后，我绝对要警告其余所有玩家都别进来这个副本，我自己也不会再重刷了。”
　　邓楷凄凄惨惨如是说。
　　沈柏铁青着脸道：“你就算是重刷了，副本设定也都会变更，我们现在的经验根本屁用都没。”
　　在笑脸城里，玩家是可以重刷同一个副本的，只要两次之间间隔一个月。
　　但同一个副本每次开启，套路都不尽相同。
　　主怪身份、能力或许不会变，但副本地图会变，副怪会变，线索会变，怪物杀人方式会变。
　　这也是所有玩家对笑脸城里的“游戏攻略”心情复杂的原因——每份攻略都是一个玩家单次游戏得出的经验，看这种攻略真的有用吗？
　　——或许有用吧，要是没用那也只能说是有些遗憾，最糟糕的情况下，曾有玩家看了攻略，反而被误导，开局就跳进坑里死了。
　　此时此刻，邓楷躺在地上，一脸无语凝噎。
　　每个人身上都是一片血淋淋，现场非常惨烈。
　　经过验证，他们的心脏都是完好的，最后一个副怪应该不在他们当中。
　　宋仰喷完医疗喷雾，处理完伤口之后，柴逢走过来商量道：“如果ufo的能源真的快要充满了，那这个副本也快要走到最后阶段了吧，我们是不是最好趁着天黑前把西面和北面重新再搜一下？”
　　邓楷一听还要搜山，脸都绿了：“我还是不懂啊，夏哥既然说了主怪会坐不住自己凑上来，那我们为什么还非要跑山里去啊？”
　　“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主怪的真实身份，也就没办法知道它将以怎样的形态接近我们，”宋仰淡声道，“要是最开始的‘张颜’伪装得好一点，再把真正的张颜彻底杀死在斜坡那里，你觉得我们需要多久才能发现她早就已经被替换了？”
　　赵明晶与赵乐雅是母女关系，因此赵乐雅一有不对劲，赵明晶就能敏感察觉到。
　　但如果没有“张颜”这个前车之鉴，赵乐雅表现得再怎么古怪，赵明晶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不是她本人”这种角度上去。
　　张颜就更加了，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先前就认识她，她变得再怎么古怪，他们也只会认为这或许就是张颜的本性。
　　宋仰这么一说，其余人哑然无语。
　　确实，如果不是“张颜”这第一个机械人自露马脚，他们可能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不觉间就被一个个替换了个遍。
　　一想到那种处境，邓楷不由打了个哆嗦。
　　柴逢点点头道：“那大家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我们重新分组出发。”
　　这会儿，所有人脸色难看得都跟鬼似的，毕竟几小时内就吃了三刀，两刀断肢，一刀剖胸，谁吃得消。
　　赵明晶靠在树荫底下闭着眼，眉头微蹙，脸上都是汗水。
　　唐以默默坐在角落里，嘴唇微抿。
　　沈柏和邓楷不说，柴逢自己的脸也非常苍白，要说在场唯一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的，就只有夏景一个人。
　　时间已经走到下午三点半，一直阳光炽烈的天空中，云层开始悄无声息地聚集。
　　夏景仰头看着这一幕。
　　宋仰走到他身边时，他轻声说：“等会儿可能要下雨。”
　　一旦下雨，许多线索可能会被掩埋。
　　一切都召显着，这个副本已经来到了最紧要的时刻。
　　夏景再重新看向山顶上这块空地。
　　Ufo孤零零伫立在巨坑之中，npc来来往往，看起来非常忙碌。
　　每个玩家都找了一块阴凉地，有人在闭眼休息，有人在发呆，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夏景忽然说道：“宋仰，你觉得主怪下指令让机械人同时攻击我们两边的时候，是抱着一定要杀死我们的决心的吗？”
　　宋仰笑了声，道：“要是不抱着这种决心，也不可能会派六个机械人出来吧。”
　　主怪非常清楚，杀死哪几个人，玩家输局必定。
　　那么问题来了——
　　主怪为什么偏偏还要留下一个机械人？
　　如今他们剩余七个玩家已经非常警戒，每个人至少会与其余两人一同行动，绝不会再分开。
　　主怪若是先前可以通过机械人的双眼观察到他们，那么此时它应该也能推测出，机械人已经很难混入到他们其中。
　　副怪的作用已经很难发挥。
　　在围剿夏景宋仰他们时，它就应该全力以赴，派出所有机械人，把它们的价值消耗完才对。
　　可它为什么偏偏要留下一个？
　　夏景思索片刻，声音轻得就像耳语：“……又或者，它其实本来就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机械人。”
　　宋仰眸色微动。
　　——只是那一个机械人，被他们忽略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沈柏的喊声：“喂，你没事吧？”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赵明晶忽然捂住胸口，嘴唇煞白。
　　柴逢皱眉，朝宋仰看过来：“宋仰，你来看看好吗？”
　　在场唯一懂点医学的，可能就是宋仰这个医学生。
　　宋仰顿了顿，起身。
　　夏景看着他走到那边，几个人围了起来。
　　隐隐可以听见“伤口恶化了”“医疗喷雾不管用”“是不是没包扎好”之类的低低议论声。
　　或许是要拆开赵明晶自己包扎的绷带查看情况，而赵明晶又是女士，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袒露，沈柏和柴逢帮忙将她扶进了他们身后的树丛里，宋仰跟了进去。
　　唐以、邓楷、夏景三人留在外头。
　　前二者表情有些担忧，只有夏景直直盯着树丛那处，不动声色。
　　那头，邓楷小声道：“我们总不会因为自证损耗掉一个同伴吧？”
　　唐以咬唇：“都是因为我，阿姨今天其实受了三次伤，其中一次就是因为我怀疑她……”
　　邓楷闭了会嘴，又嘟哝道：“但是很奇怪啊，笑脸城的医疗药物挺万能的，留着一口气的人都能救回来，这会儿怎么还会恶化呢……”
　　两人暗自思索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下一秒，树丛后头忽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赵明晶他们那边出事了！
　　唐以立刻想冲进去，邓楷连忙拉住他，抖着嗓子道：“你个小孩，有道具吗就往里头冲！”
　　唐以：“但是——”
　　夏景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见到他过来，邓楷倒是求助道：“夏哥，里头好像出事了！”
　　唐以着急道：“最后一个机械人是不是还是混进来了？”
　　邓楷纠结道：“但是我们明明刚刚自证过啊，不是说机械人的底线是心脏吗！自证过之后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大家的视野！”
　　又或者——
　　两人齐齐看向夏景。
　　难道夏景之前的推测，完全是错误的？
　　除了心脏之外，机械人还有其余悄悄改造人类的方式！
　　也在这时候，树丛后头的动静停歇了下来，这一场交战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
　　唐以和邓楷两人立刻绷紧身体，咽了咽口水。
　　草从后头静悄悄的。
　　静到有些诡异。
　　邓楷弱声朝里头喊道：“……宋、宋哥？柴哥？你们、你们还好吧……？”
　　下一秒，柴逢踉跄扶着赵明晶踉跄走了出来。
　　柴逢的肩膀受了伤，晕染了一大片血迹。
　　邓楷和唐以一惊。
　　宋仰随后拨开树丛跟了出来，身上也溅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夏景眯眼道：“你受伤了？”
　　宋仰道：“这不是我的血。”
　　柴逢的脸黑如锅底。
　　宋仰身上溅的是他的血，宋仰本人始终是毫发无损。
　　柴逢憋得一肚子火，面对邓楷和唐以两人紧张不解的目光，还不得不努力深呼吸一口气，解释道：“刚刚小沈忽然攻击我们，我们没能捉住他，被他逃了。”
　　“沈哥？！是沈哥？！”邓楷震惊道，“那赵姐的伤是怎么回事？”
　　赵明晶努力睁开眼，哑声道：“刚刚我靠在树下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发现沈柏在按压我的伤口，我痛得说不出话来……”
　　邓楷和唐以愕然。
　　事情发生的时候，沈柏就站在赵明晶面前。
　　沈柏人高马大，随随便便就能整个人罩住赵明晶，挡住其余人的视野，因此他们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小动作。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放肆！
　　“所以最后一个机械人果然就是沈哥？他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啊？！”邓楷咋舌道。
　　柴逢皱眉道：“恐怕就是刚才在山里我们被机械人袭击的时候吧，当时我和宋仰确实没能全程顾上他，可能有第四只机械人潜伏在那里。”
　　邓楷又立刻问：“那他的心脏刚才是谁查的？”
　　唐以：“是我。”
　　柴逢：“我当时也在旁边看着，他的心脏确实没有问题。”
　　于是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夏景的身上。
　　沈柏是机械人，心脏却没有问题，这足以证明夏景方才的推测完全是错误的。
　　他们按照他的推测，用极其可怕的方式自证了身份，可这竟然完全没用！
　　这一刻，尽管没有说出话来，但邓楷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微妙。
　　柴逢眸光微闪，轻咳一声道：“小夏也只是普通人，自然有可能会出现推测失误的情况，现在事情发生都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不过小夏啊，以后有什么想法还是在脑袋里仔细想一想再说出来，这毕竟关系着所有人的性命。”
　　这番话看似是在为夏景打圆场，实则何不是将矛头彻底对准了夏景。
　　顿时，就连赵明晶性格这么温和的人都朝夏景投去了欲言又止的目光。
　　宋仰刚冷着脸想要开口，夏景不着痕迹挡了挡他，平静道：“抱歉，那或许真的是我推测失误了吧。”
　　他这么一说，柴逢反而被噎住。
　　他没想到夏景竟然道歉道得这么干脆。
　　夏景道歉完，还有心情语气温和地问候赵明晶：“那伤口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赵明晶一顿，哑声道：“还没有，我刚才疼得说不出话来，其实我再自己喷点医疗喷雾就可以了。”
　　突然之间，邓楷好像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转身朝着ufo狂奔而去。
　　几个人被他这一出打得有点发愣，回过神后连忙跟上。
　　等到进了ufo里，他们就看见邓楷站在操控面板前，惊恐地指着这块面板道：“你们看，又有一个按键被按下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操控面板投去。
　　只见这蒙灰的巧克力操控盘正中央，有一个不起眼的按键已然亮了起来。
　　这颗按键上面的灰尘比其他按键要少许多，其中隐约可见一枚指纹——这又是被人为按下去的！
　　大家脸色一变。
　　邓楷手舞足蹈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刚才我们离开ufo的时候沈哥不是走在最后的吗？我怕他对ufo动了手，才会想要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被我猜中了！”
　　柴逢愕然：“……这个……可这个按键是什么意思？”
　　这枚按键长相普普通通，并没有像能源键一样，亮起后就浮现出图标。
　　“不论这枚按键的具体功用是什么，怪物一定是在逐步开启整架飞行器，”宋仰审视操控面板片刻，开口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怪物正在一步一步紧逼他们。
　　宋仰看向众人，说道：“沈柏逃走，主怪下落不明，我们现在还剩下六个人，分成三组两两行动还是太危险，我建议接下来我们留两个防护道具在这里，所有人都进山吧。”
　　这个提议非常冒险。
　　唐以迟疑道：“可是这样一来，主怪……”
　　“主怪要是真能闯上山顶，它突破防护道具也需要时间，最后这个阶段，就看我们和它之间谁的速度更快。”宋仰直白说出了这个策略的本质。
　　邓楷不确定道：“但这个计划的前提是我们一旦清楚主怪的身份，就能解决它吧，这也是夏哥的推测，可夏哥的推测已经——”
　　已经失误过一次了。
　　他觑了觑夏景，没敢说接下来的话。
　　夏景这次站在一旁没说话。
　　青年双手背在身后，垂着眼，一副任你们决断，我怎么都配合的乖巧模样。
　　宋仰站在他的身前，平静道：“你们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我和夏景还是会进山里。”
　　其余几人一僵。
　　这其实是玩家之间的合作摇摇欲坠的征兆。
　　一旦玩家之间的关系崩盘，副本也可能会彻底陷入到混乱当中，谁都不敢踏出这一步。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如同一根绷紧的弦。
　　唐以率先挪了一步，走到宋仰身边，小声道：“我和宋哥他们一起。”
　　邓楷动了动唇，又看向柴逢。
　　除了夏景和宋仰，他们当中唯一还能仰仗的就只有柴逢一人。
　　柴逢和宋仰夏景不对付，这会儿说不定会想出别的策略。
　　可出乎几个人的意料，柴逢低头，面色变幻不定地思索片刻，竟道：“我同意宋仰，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分两组了吧，就一起行动怎么样？”
　　邓楷和赵明晶一脸讶异。
　　这比宋仰提出的策略还要大胆！
　　合成一组行动代表着他们需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把西山和北山重新搜索完，可这样消耗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夏景这会儿动了动。
　　他抬起头，看向这个男人。
　　柴逢摊开手，有条不紊地解释道：“现在我们剩下六个人里，唐以是个小朋友，赵明晶受伤严重，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已经体力严重不足。”
　　“如果主怪真的还留有后手，那么我们三人一组也不一定敌得过。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天还亮，我们赶紧出发，应该能把西山和北山搜一个遍。”
　　这听起来倒也有些道理。
　　宋仰的目光从柴逢脸上扫过，最终回应道：“我没意见。”
　　计划落定，几个人行动起来。
　　赵明晶想要自己处理伤口，可她到底已经连站都站不稳，最终还是宋仰过去帮忙。
　　防护道具他们几个人都有，布置完之后，一行人走了出来。
　　时间已经到了五点半。
　　厚重的云层笼罩住整个山头，山上开始刮风。
　　一行人扔下背包，带上枪，打算先从西山搜起。
　　离开山顶前，他们最后回头看了眼ufo。
　　巨大的银色机器横亘在他们的视野中。
　　成败即将决出，一旦被主怪窃走ufo，他们所有人都将折在这个副本里。
　　他们抿了抿唇，齐齐回头，毅然决然走入山中。
　　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被茂密的树影掩住。
　　……
　　山林间，不长不短的队伍，宋仰和夏景两人坠在最后。
　　宋仰的嗓音很低，几乎是在夏景耳边响起。
　　“受伤的虽然是柴逢，但我可以确定，刚才沈柏的攻击目标就是我。”
　　夏景静静地走在宋仰身边。
　　风轻轻撩着他的黑发。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很奇怪——沈柏全程在使用道具攻防，逃走时是用跑的。”
　　如果说之前主怪派机械人袭击他们两个小组，是为了将夏景、柴逢、宋仰三个最厉害的玩家杀死。
　　那么此时此刻，它为什么会突然将目标单一定在宋仰身上？
　　宋仰身上是有什么吸引了它？
　　机械人在一次次袭击中慢慢学会了人类玩家的攻防模式，学会了使用道具，这并不奇怪。
　　——可最利于机械人逃跑的跳跃，沈柏为什么没有用上？
　　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夏景慢步跟在宋仰身边，一脚一脚踩过落叶。
　　他没有看到刚才的整个战斗过程，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这种异样源于何处，夏景暂时还无法提取出来，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这种异样的气氛笼罩在他们所有玩家之间。
　　这是他方才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道歉”的原因。
　　此时此刻，夏景眼睫微抬，黑眸看向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四个高矮不一，状态各异的背影。
　　柴逢认真地领头探路。
　　邓楷扶着赵明晶。
　　前者紧张兮兮打量四周，后者喘着气，脸色苍白，努力跟上他们的脚步。
　　唐以走在三人之后，偶尔回过头来，一脸不安地看看宋仰和夏景两人。
　　夏景缓缓勾起唇角：“局面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随着副本节奏越来越紧张，似乎有东西，露出了马脚。


第59章 仿生（十）
　　云层越来越厚重，山林间刮的风也越来越大。
　　夏季的五六点往往还能太阳高照，此时天却已经阴沉了下来，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一行人沿着西山，一路仔细地搜查，连石头缝也不放过，气氛焦灼。
　　他们完全放弃了盯着山顶那边，这也意味着如果这会儿主怪已经混入到山顶当中，他们根本没办法知道。
　　邓楷翻起一块巨石，依旧什么都没发现，嗓子都紧了起来:“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要是我们最后真的什么都找不到怎么办？！”
　　他好像快被这紧张的气氛搞崩溃了，气喘吁吁地焦虑道:“如果我们现在回山顶，说不定还能对上主怪，我不明白如果都能和它面对面了，我们难道还会百分百输吗？可如果找不到线索，又来不及赶在它对ufo动手前回到山顶，那我们就真的输了！”
　　赵明晶翻着落叶，一边找一边咬唇。
　　宋仰和夏景分别检查了两处凹坑。
　　听到这话，宋仰头也没回，只不咸不淡说了句:“还是那句话，如果不认同这个计划，那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每个人都可以，也确实需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
　　邓楷看向柴逢。
　　柴逢则看了眼宋仰。
　　男人的背影毫不迟疑，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相当冷静。
　　夏景也是，他还有心思把树丛一一拨开查看，没找到目标物，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柴逢想了想，回头道:“小邓，别急躁，我也觉得我们必须得找到主怪的身份才能破解这个副本。原因我没法解释，这算得上是一种直觉吧，副本玩多了养出来的直觉。”
　　“这也太玄学了吧……”邓楷愕然，他叹了口气，继续开始翻找线索，一边嘀咕着，“行吧行吧，哎，我是真的怕死。”
　　唐以累得满头是汗，他跟上夏景的脚步，观察着左右道:“沈哥哥刚才逃走了，现在会不会又突然出现攻击我们？”
　　“当然有可能。”夏景道。
　　登时，邓楷也紧张了起来，战战兢兢打量四周。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进，柴逢拍了拍邓楷的肩，邓楷蔫蔫地给他一个“我知道，我会认真找线索”的眼神。
　　柴逢安慰道:“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邓楷点点头，丧气道:“希望吧……”
　　柴逢落后他半步，看着他的背影，眸色变幻不定。
　　……
　　不断的搜索，全程的精神紧绷，一刻不停的节奏。
　　走过半程，赵明晶被石头绊了下，摔倒在地。
　　唐以连忙过去扶她:“阿姨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别管我，得抓紧时间！”赵明晶连忙爬起来，想跟上他们。
　　大家看她的眼神很怪异，赵明晶动作一顿。
　　她的左腿，牛仔裤已经被尖锐的石头划破，牛仔裤底下的皮肉也被划开了一大条，是非常严重的划伤，可赵明晶却好像没察觉到似的。
　　直到接收到大家的目光了，她才矮了矮身子，仿佛腿上的痛感姗姗来迟。
　　她僵硬地笑道:“我喷一下医疗喷雾，很快就会好了，你们先往前走吧，我马上跟上。”
　　柴逢直接取出医疗喷雾替她喷了上去:“好了，走吧，实在走不动可以慢点，别逞强。”
　　赵明晶感激道:“嗯，谢谢。”
　　最前头，夏景和宋仰看着这幅画面，对视一眼。
　　夏景似笑非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宋仰淡定地跟上。
　　……
　　天色越来越暗，好像要直接进入黑夜一般。
　　在这种光线下浪迹于山林之中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感受。
　　黑云翻涌，笼罩天际。
　　邓楷哆嗦道:“等会儿不会打雷吧？我们呆在树林里会不会被雷劈中？”
　　所幸——
　　雷没有打下来，雨倒是先下来了。
　　第一滴豆大的雨水砸在鼻尖上时，夏景仰起了头。
　　紧接着，两滴、三滴、四滴……哗的声音下来，大雨开始倾盆。
　　玩家们会把武器和医疗用品塞空间袋里，却不会想到还得带把伞。
　　而且就算真带了伞，这会儿谁还有心思有精力打伞呢。
　　隔着雨声，柴逢提高了嗓音:“我们加快点速度，这雨太大，如果把线索冲刷掉就不好了！”
　　大家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他们很快就被淋湿了全身，单薄的衣物紧贴在身上。
　　大雨一刻不停地往大地上砸，往他们身上砸。
　　天到了最黑暗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产生了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这种情况下，人的情绪也最容易崩溃。
　　所幸就在这时候，唐以突然指着一处小斜坡喊道:“下面好像有点东西！”
　　大家赶紧聚集过去，打着手电筒往斜坡下面一看——
　　斜坡底下都是落叶和杂草，草叶掩映之间，隐隐可见一些透明碎片。
　　柴逢大声道:“好像是玻璃？”
　　他皱了皱眉头:“这会不会是npc乱丢在这里的，我们要找的难道不是机械人那种金属仓？”
　　夏景道:“指挥者的‘座驾’不一定会与下属材质相同。”
　　柴逢思绪一转，点头道:“你说得对，副本里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垃圾，我们得下去看看。”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他们身后袭来。
　　所有人回过头，只见一头野兽般的黑影不知从何处出现，朝他们冲了过来。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沈柏，他双手双脚着地，眼神如狼，凶猛地朝宋仰直扑而去！
　　这种姿态过于诡异，唐以被吓得睁大眼睛:“宋哥哥小心！”
　　柴逢吼道:“宋仰！”
　　宋仰眸色一暗，回身闪过沈柏的一击。
　　沈柏的目标依旧是宋仰一人。
　　他动作很灵活，袭了个空便飞快扭转方向朝另一边逃去！
　　宋仰拔出枪沿着他的轨迹射击，子弹不断射在无形的屏障上，纷纷被反弹射进泥土之中！
　　沈柏不复平时那副又傲慢又胆小的矛盾模样，他大笑道:“你杀不了我的，人类！”
　　他从空间袋里取出了一把刀，这把刀的模样却和普通刀具不太相同——刀刃是尖齿状，尖齿上染着血色。
　　夏景倒退着，冷静道:“宋仰，这是怪物道具，小心不要被它的气伤到。”
　　话音落地，沈柏一边跑一边狠狠挥下刀，一股无形的锐气朝宋仰砸去，宋仰再次闪身，身侧的地面上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邓楷呜哇大叫着被吓得躲得远远的。
　　赵明晶连忙护住唐以往后退，避免被这场战斗波及。
　　夏景就站在他们身前，一动不动地扫视整个战场。
　　唯有柴逢拿出了枪，喊道:“宋仰，我来帮你！”
　　然而宋仰和沈柏的交战速度很快，两人在昏暗的山林间只留下一团团残影，柴逢似乎根本插不进手。
　　夏景身后，唐以颤声道:“夏、夏哥哥，你、你不去帮宋哥哥吗？”
　　夏景缓缓勾起唇，偏了偏头。
　　他说了句话，让他身后的唐以和赵明晶皆是一愣。
　　“宋仰还不至于对付不了区区一个人类。”
　　唐以懵了:“可沈哥哥现在不是人类……”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宋仰被沈柏的刀气擦破了皮，踉跄后退一步，出现了一个漏洞。
　　下一秒，一股巨力将夏景拍向一旁！
　　在唐以和邓楷惊愕的目光之中，赵明晶凌厉如恶鬼般，竟也双手紧握一把巨锤朝着宋仰冲了过去！
　　宋仰站在山林之中，赵明晶与沈柏同时从两面夹击向他！
　　邓楷惊呆了，他尖叫道:“这特么怎么回事啊？！你们都在干什么？！谁来给我解释解释！”
　　这一刻，沈柏和赵明晶两人身体中仿佛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他们两人一个徒有外表，内里虚浮，一个受了重伤，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此时此刻却力量迸发，挥舞着道具像是瞬间就能将宋仰粉身碎骨！
　　柴逢冲过去替宋仰挡住赵明晶一击，却是徒劳！
　　赵明晶的道具非常强大，柴逢被这道具粉碎的气流拍飞了出去！
　　赵明晶“啧”了声，似乎是嫌柴逢碍事，停顿一秒便再次袭向宋仰！
　　邓楷快疯了，他紧抱着一棵树尖叫道:“你们是全都被机械人替换了吗？机械人不是只剩一个了吗，现在数量是不是超了啊！我不懂，我不懂啊！”
　　唐以跑上前，扶起夏景，颤抖地看着这一切，道:“不，不对……沈哥哥的攻击模式不像是机械人……他……根本没有被替换，赵阿姨也没有！”
　　唐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倏地看向赵明晶:“赵阿姨，你有控制类异能？！”
　　这句话落地，赵明晶冷笑一声，巨锤朝着宋仰砸下——
　　“不对，不对，赵明晶不像是会攻击同伴的性格……”柴逢喃喃道，他突然转头看向唐以，面容狰狞起来，如临大敌，“今天我们在外搜查的时候，是你一直和赵明晶在一起！夏景，你小心他！”
　　雨水不断砸下。
　　夏景的黑发已经被彻底淋湿。
　　他跪在地上，缓缓撑起身体。
　　当柴逢这句话的尾音落地的时候，夏景清晰感受到扶着自己的那双小小的手顿了顿。
　　与此同时，一股异样的感觉袭向了他的大脑，令他的思维出现了片刻的混沌。
　　夏景瞬间闭上眼，身体往下落了落。
　　也在这时。
　　不远处，宋仰忽然取出了一个道具，轻呵一声。
　　那道具是一把如同由怪物的手臂制成的枪，通体红黑相间，筋脉虬结，总共一米长，通体泛着诡谲的气息。
　　沈柏和赵明晶不认识这把枪，却感受到了危险，齐齐瞳孔猛地紧缩，但攻势已无法停止！
　　“砰”“砰”两声枪响，响彻整片山林！
　　而夏景这边——
　　就在快要砸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他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撑住了往下坠落的身体，眼睛睁开，一双黑眸眼神清明。
　　随后，他突然仰起头。
　　几步之外，柴逢愣住。
　　青年歪了歪脑袋，勾唇道:“你很苦恼，为什么没办法控制我吧？”
　　柴逢脸色骤变:“你——”
　　夏景笑得像只狐狸:“诶，小心你的身后啊。”
　　柴逢大惊，猛地回身！
　　宋仰平静地站在不远处，手中的怪物道具枪口冒着青烟。
　　而沈柏和赵明晶两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柴逢身后，他们高高跃起，满脸冰冷地持着怪物道具，从他后头袭来！
　　邓楷已经跪在地上两眼呆滞，他彻底跟不上这节奏了。
　　柴逢目眦欲裂，他飞快取出防护道具保护住自己，却瞬间就被粉碎，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砸在了地面上！
　　金属碰撞的刺耳摩擦声响起，柴逢趴在落叶上，两把武器交叉压制在他背后！
　　他就如同一个死刑犯，被行刑者压制得动弹不得！
　　一场战斗突然地开始，突然地结束。
　　山林里顿时只剩下了大雨哗啦啦的声响。
　　邓楷和唐以全都僵在原地不敢动。
　　唯有宋仰和夏景两人，全程都很冷静，仿佛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宋仰收起武器，抬起手，向后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黑发，露出了额头。
　　他吐出一口气，走过来将夏景一把拉起，问了句:“没事吧？”
　　“没事，这类异能伤不到我，被控制异能碰触的感觉反倒很有趣。”夏景拍拍被雨水沾在裤腿上的落叶，站了起来。
　　宋仰嘴角一抽:“你就是为了体验一下才演这么过头的戏？”
　　他可是看到了，赵明晶刚才对着夏景那一拍力道大归大，但绝不会让这个青年被冲击到连站都站不起来，一副“虚弱”的模样。
　　他无非是故意袒露出“可趁之机”，想主动引诱别人攻击他。
　　夏景无辜地瞅瞅宋仰，就差把“看破不说破”几个大字写脸上。
　　宋仰无可奈何揉了把他湿漉漉的脑袋。
　　夏景饶有兴致走到了柴逢面前。
　　赵明晶与沈柏如同两个机器人正在执行单一命令。
　　他们的武器重压在柴逢身上。
　　柴逢肌肉鼓胀，额头爆起青筋，他涨红脸撑着，不让自己被道具彻底压碎肺腑。
　　这两方便僵持在了那里。
　　唐以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躲到了夏景和宋仰身后，战战兢兢瞧着这三人。
　　邓楷懵逼地看看宋仰他们，又看看柴逢，也赶紧跑了过来，哆哆嗦嗦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彻底懵了。”
　　柴逢缓缓攥紧双手，他屈辱地盯着宋仰，厉声道:“你的道具能力是异能反弹？”
　　此时此刻，沈柏和赵明晶执行杀戮的目标显然已经从宋仰变成了他自己。
　　事到如此，柴逢也知道已经没有辩解的必要，他直截了当冷笑道:“宋仰，你让他们反过来攻击我会害了他们的，你会害他们被扣积分或者被关小黑屋，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宋仰冷冷道:“别把我当傻子，异能者的异能一旦使用就无法收回，从你控制住这两人开始，他们就已经没办法再恢复自我意识，被判定为死亡了吧？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论怎么攻击玩家都不可能再被系统惩罚！”
　　因为人早就已经死了！
　　柴逢一僵，咬牙切齿起来。
　　“控制？赵姐和沈哥都被控制了？被柴哥？”邓楷瞠目结舌，也是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所以、所以赵姐刚才受了伤，却跟感觉不到似的，我就觉得说不上来的诡异……”
　　唐以还想到了什么，惊呼道:“之前赵阿姨说她被沈叔叔按压了伤口，是不是也撒谎了？！”
　　这两人刚才根本是在山顶上，在柴逢的操控下，联手演了把戏吧！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宋仰骗进树丛后头！
　　而柴逢盯上宋仰的原因想都不用想——就是为了宋仰的积分！
　　此时想通了这一点，邓楷和唐以不由暗暗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一阵冷汗流淌下来。
　　谁能想到副本走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他们当中竟还有一头豺狼在伺机而动！
　　这头豺狼一边暗算同伴的性命，一边还试图摘掉自己。
　　——他在树丛后的那场战斗中受了伤，恐怕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给自己脱身，偏偏他自己故意受了伤，宋仰却毫发无损，也难怪他当时一肚子火气！
　　——而就在刚才，他还试图把控制赵明晶和沈柏的锅甩到唐以这么个小孩子身上！
　　他明明可以把锅甩到赵明晶上就完事，多此一举诬陷唐以，无非是想误导夏景，让他再杀一个玩家！
　　这真的太阴险了！
　　“我一直好奇你打算什么时候撕破脸，结果你也挺能忍的，竟然忍到了我们有新进展的时候。”宋仰冷笑道。
　　一旦通关，柴逢就再也找不到机会吞吃宋仰的积分，这家伙直到这个时候才坐不住。
　　这种忍耐力，不愧是被传足够谨慎的男人。
　　“你早就知道？宋仰，你是在耍我吗？！”柴逢喘着气咬牙道。
　　宋仰淡淡道:“说不上确定，只是怀疑罢了，沈柏的攻防状态有些古怪，逃跑方式也不像是机械人，但如果他还是人类之身，那么会一反常态攻击玩家，只有被控制这一个可能。”
　　而控制他的人会是谁？
　　会是当时指控沈柏的赵明晶，受了伤的柴逢，还是在外观战的邓楷、唐以？
　　在众多选择中，不论是宋仰还是夏景，直觉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只是他们需要验证。
　　“控制，这确实是一种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大批量解决玩家的异能。”夏景的眼中满含兴味。
　　他蹲下身，打量着柴逢，嗓音听起来非常柔和:“让我猜测一下——”
　　“这类异能不会被系统判定为攻击，因此你几乎可以不付任何代价操控玩家。”
　　“玩家一旦失去自己的意识就不可能再离开副本，你大可以通过简单的‘操控’行为就收割人头分，但这存在一个问题——”
　　“你的能力非常有限。只要是相隔一段距离，或者玩家精神充沛，警惕心足够强盛，你就碰不了对方，这是你需要在操控住个别玩家后，还利用他们袭击其余玩家的原因。”
　　柴逢喘着气，狼狈地盯着夏景。
　　夏景不为所动，微笑道:“赵明晶与沈柏虽然失去了自我意识，但他们还套着人类玩家的外壳，一旦他们袭击其余玩家不成功，被反杀，那么反杀他们的玩家也会被系统判罚。”
　　“这简直是怎么算都不会吃亏的计划。”
　　“不过你应该也料到宋仰没那么容易被杀死吧？所以你从最开始就知道，你得诱发系统给宋仰做出小黑屋惩罚。”
　　“你要让宋仰一举击毙沈柏。在这之前，你必须让沈柏使用防护道具保护好自己，不然宋仰就会收到系统的扣积分提示，知道沈柏还是人类状态，他是被控制了。”
　　“你要在关键时刻，撤去沈柏一切防护，让他迎向宋仰的致命一击。”
　　然而夏景说了那句话。
　　宋仰还不至于对付不了区区一个人类。
　　这句话是夏景的试探，这句话亦通过赵明晶的耳朵传入了柴逢的大脑中。
　　当下，柴逢必定知道他的伎俩可能已经被识穿。
　　不论宋仰和夏景知不知道始作俑者是他，但他们必定已经知道“控制异能”的存在。
　　他不能再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赵明晶这颗后棋，也就到了必须上场的时候。
　　他得快刀斩乱麻。
　　把锅甩给赵明晶或者唐以也好，赵明晶和沈柏成功击杀宋仰也好，这两人的其中之一被宋仰杀死也好。
　　他要在这决一死战中达到目的，成功脱身。
　　可惜了，谁能想到宋仰刚好有一个异能反弹道具。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道具，宋仰在识破柴逢伎俩的情况下，只要用道具困住沈柏与赵明晶，依旧能让柴逢的计划失败。
　　“虽然失败了，但这场计谋非常有趣，是我玩过这么多次副本以来遇到过的最有趣的经历。”夏景微笑，站起身。
　　唐以和邓楷听到这里，已经哑然无声，张口结舌。
　　忽然，唐以悚然一惊，瞪大眼睛道:“——等等，那ufo操控盘上的第二个按键是谁按下的？！”
　　沈柏不是怪物，他只是被柴逢操控了，那么按下操控盘按键的人显然也不可能是他，除非柴逢本人才是最后那一只机械人！
　　可柴逢显然不是。
　　如果是，这会儿他就不会在赵明晶和沈柏的重压下不敢动弹了，这恰恰是因为他怕伤到这两人，系统会扣除他的积分！
　　而唐以这个问题一出，柴逢的脸色顿时变得很诡异。
　　宋仰没有回头，他俯视着柴逢，嗤笑道:“发现ufo里的按键被人按了的时候，你自己也被吓了跳吧？”
　　柴逢一脸难堪。
　　就如宋仰与夏景所说，柴逢等到副本走到最后关头的时候，才决定正式对宋仰下手。
　　沈柏和赵明晶是最容易被控制的两人，但这两颗棋子没必要同时用上。
　　赵明晶受了伤，身体虚弱，宋仰不会对她起太大的防备心，所以可以把她往后放放。
　　若是沈柏不行，再把她当杀手锏，在关键时刻用出来。
　　偏偏夏景在紧要关头透露出他和宋仰已经知道沈柏身份的讯息，柴逢的节奏被打乱，赵明晶这张牌就被他这么稀里糊涂用出去了。
　　但从头到尾整个过程中，最可怕的并不仅仅是被夏景和宋仰识破伎俩这一点。
　　而是ufo当中，那一颗被按下去的按键。
　　想到这里，柴逢的指尖微微一缩。
　　在山顶上那会儿，他误导大家，让大家以为沈柏是机械人。
　　但他自己其实最清楚，那颗按键，根本不是他指使沈柏按的。
　　刚才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暗暗思考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柴逢抬起眼，晦暗不明的目光，投向夏景和宋仰的身后。
　　与此同时，宋仰和夏景亦转过身，平静看向唐以和邓楷。
　　——当时，他们几人当中，除了夏景、宋仰、柴逢、被柴逢控制的沈柏和赵明晶，就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这三道目光，让唐以僵着脸后退一步。
　　突然之间，邓楷往那斜坡处奋不顾身地一跃。
　　唐以被吓了跳。
　　下一秒，一把砍刀飞了出去。
　　邓楷的头颅和身体就此分离。
　　他的头落到了斜坡下，身体卡在了斜坡边缘，一块被削断下来的金属块从他的喉咙里飞了出来，砸在了落叶上。
　　……
　　一个多小时前，山顶上。
　　机械人在发现玩家们竟然开始互斗的那一瞬间，暗暗决定将计就计。
　　他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模样，疯狂冲向ufo。
　　进入ufo内后，他迅速按下了第二枚按键。
　　当其余人紧随其后赶到，他惊慌失措指向操控盘，告诉他们那是沈柏按下的。
　　……
　　——沈柏不是最后一个机械人。
　　但最后一个机械人，确实藏匿在了他们当中。


第60章 仿生（十一）
　　柴逢已经进入笑脸城215天。
　　和他同期的，比他更早开始的许多玩家，基本上已经死得差不多。
　　215天，34场游戏。
　　他或许是目前所有幸存玩家当中经历过的副本次数最多的人，可他依旧堪堪在排行榜的第三第四之间徘徊，更是与第一名的宋仰拉开了非常大的差距。
　　只因他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没有能够跟着副本思维走的大脑，没有强壮灵活的身体，唯一有的，就是谨慎、耐心、贪婪。
　　34场游戏里，一星副本占据了将近一半。
　　换成其他人，玩过一两次一星副本就会往下一个星级迈进，他却足足在一星副本间驻足一百多天，才敢放心挑战二星副本。
　　柴逢非常清楚自己的劣势，所以他需要将宋仰留到最后再宰杀，只因他需要宋仰的大脑。
　　而当他在山顶上看到那一颗被按下去的按键，发现事态超出了他的控制时，他陷入到了被动的境地当中。
　　他们当中混进了最后一个机械人，可他并不知道那是谁。
　　他甚至没法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质疑，不然他的计划就会暴露。
　　六个玩家，最后一次搜山行动。
　　分成三组，他可以选择赵明晶跟在他身边，这样保证了他的安全，但是宋仰势必会和他分开，真要动起手来会有些麻烦。
　　分成两组，宋仰、夏景、唐以已经自动组队，他的组里则多了一个邓楷，他不确定邓楷会不会是那个机械人，而他依旧会和宋仰分开。
　　行动受阻，危险因素不定，一切变得更加复杂。
　　最终他提出，所有人一起行动。
　　大雨倾盆，所有人之间笼罩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其实在前往西山的路上，柴逢隐隐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如果当时他足够警觉，那么他或许会知道，自己心中这种升腾起的危机感，来源于这次收割人头计划可能会失败的预感。
　　而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迟了。
　　……
　　明明才是夏季晚上六点半，天空却和午夜似的漆黑如墨。
　　大雨不断地下，不少落叶枝条顺着雨水汇成的溪流往山下淌去，就在这样的泥泞之中，宋仰和夏景打着手电筒，走过去查看邓楷的尸体。
　　剩余的金属部分全部嵌在了他的喉咙里。
　　唐以跟过来，咽了咽口水道：“邓哥哥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
　　宋仰和夏景没说话，两人查看完，就带着唐以往斜坡那儿下去。
　　斜坡底下并不是悬崖，而是另一块平地，这块平地也通往北山，并不妨碍他们的行动。
　　见他们要走，柴逢挣扎了起来。
　　他终于开始知道害怕，嘶吼道：“宋仰——宋仰，我知道错了，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帮我一把吧！”
　　赵明晶和沈柏依旧一左一右牢牢压着他。
　　两人的眼中毫无神采，完全化作了杀人机器，他们用力地往下按下武器，试图将柴逢硬生生斩断在此处。
　　柴逢没有进过安全屋，所有道具都需要他亲手从空间袋里拿出来使用，然而事实是他此时此刻如果想要动弹，就必须得暴力反抗，而他一旦暴力反抗，就会被系统判罚。
　　自作自受到这种境地，简直讽刺至极。
　　宋仰停下脚步，侧身。
　　隔着夜色与雨幕，柴逢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那充满冷感的嗓音平淡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柴逢的心跳很快。
　　如果留在这里，他或许能撑到宋仰解决主怪的那一刻，获得离开副本的机会。
　　但这也意味着他将自己的生死存亡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中——如果，宋仰最后失败了呢？
　　柴逢生来就无法彻底地去相信其他任何一个人，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他自己。
　　他不能接受由别人决定他的生死。
　　柴逢仰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
　　他知道这一刻的自己一定很狼狈，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强笑着，期待地看着宋仰道：“你再用一次异能反弹道具吧？你把他们两人的操控权还到我手里，我立刻就让他们跑得远远的，绝不让他们再来打扰你，这样我们谁都不会受伤，谁都不会被系统惩罚，好不好？！”
　　宋仰身后的夏景听到这番话，一副有点惊讶的样子。
　　他惊讶于一个普通人类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
　　唐以欲言又止。
　　而宋仰动了动。
　　他的声音很冷淡：“你真的当我是傻子？”
　　这次，他没再为柴逢停驻，毫不犹豫地和夏景唐以两人滑下了斜坡。
　　柴逢一僵，随即目眦欲裂。
　　他朝着他们的背影怒吼挣扎起来，而沈柏和赵明晶压得更加用力，柴逢气喘如牛，双眼血红。
　　另一头。
　　三人下了斜坡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滚落在一边的邓楷那血淋淋的脑袋。
　　他的鸭舌帽还戴在头上，双眼紧闭。
　　唐以没敢多看，紧跟在夏景和宋仰两人身后，走向那些碎玻璃。
　　碎玻璃散落在一片草丛堆里，三人打着手电筒，飞快将碎玻璃一片片捡起。
　　宋仰叮嘱道：“都小心手，别被割伤了。”
　　大概花了几分钟时间，他们将碎玻璃放在了一起。
　　总共几十片玻璃碎片，其中有两片是非常清晰可见的立体直角结构。
　　夏景说道：“这些玻璃的最初形态应该和那些机械人保护仓一样，是立方体结构。”
　　唐以很快想道：“那这个东西当初应该也和那些保护仓一样，其中一面会印有标志吧！”
　　保护仓立方体的其中一面印了蜘蛛样图案，这代表了机械人。
　　如果这些玻璃是主怪座驾的一部分，那么应该也会有某一两片碎片上印有代表主怪身份的图案！
　　然而三个人翻遍了所有玻璃碎片，始终没有找到目标线索。
　　这些玻璃就像是最普通的玻璃，是被不知名的路人随手丢弃在这里的。
　　宋仰站起身，沉声指出真相：“这些碎片不全。”
　　唐以愕然：“是有碎片掉在其他地方了吗？我们再往旁边找找！”
　　他拨开一旁的草丛想要找寻其余的碎片，却一眼看到了藏在草叶间的另一种痕迹。
　　唐以立刻将手电筒的光定在那处，隔着雨幕喊道：“宋哥哥，夏哥哥，这里有些不太对劲！”
　　宋仰和夏景齐齐走过去，只见这片草丛底下的泥土之中，竟有无数细小的洞。
　　这些洞比机械人留下脚印要深非常多，当中的大部分就快要被雨水淹没，如果唐以发现得再晚一些，这些痕迹可能就会彻底消失。
　　而此时，他们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些洞的轨迹延伸向前方。
　　就像是曾经有一个东西坠落在了这里，它从破碎的玻璃保护罩中爬出来后，便扎根于泥土中，一步一步向远方逃去！
　　唐以低声道：“这就是主怪的逃跑轨迹吧？我们得赶紧顺着这些痕迹追过去！”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这片土地突然亮了起来，有光从他们的头顶上撒下。
　　三人一顿。
　　是大雨即将下完，乌云开始散去了？
　　不对——
　　他们飞快转身，抬头远望，只见山顶处迸发出了强烈的白色光芒。
　　这片白色光芒映亮了这片夜空，紧接着，银白色碟形飞行器在光芒中缓缓升空，旋转。
　　唐以惊叫道：“主怪夺走ufo了？！”
　　夏景眯眼道：“不是。”
　　以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ufo操控室那面顶风玻璃转向了他们这一边，随后，ufo竟朝他们这里移动过来——
　　“ufo正式启动，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朝着山的这边飞过来，这代表主怪根本没在ufo里，这架飞行器是自动启动的！第二枚被按下的就是启动按钮，只要能源充满，飞行器就能自主开启飞行！”
　　“——这架飞行器，是来这里迎接主怪的！”
　　一道扭曲嘶哑的嗓音在斜坡之上响起。
　　柴逢站立在那里，他的身上沾满了泥水，脸上溅了大片血迹，眼神疯狂，形似鬼魅。
　　唐以被吓得惊叫一声。
　　柴逢阴恻恻盯着底下的宋仰，冷笑道：“没想到我还是跟过来了吧？你可是害我被扣了整整一千积分啊，宋仰。”
　　宋仰不为所动，淡淡道：“那祝贺你，不需要杀了他们就能解决问题。”
　　如果柴逢杀了沈柏和赵明晶二人，系统给出的惩罚绝不会是扣除积分那么简单。
　　宋仰这句话一出，柴逢的表情变得更为扭曲——这整整一千积分，他得用多少时间才能攒起来！
　　这一刻，柴逢恨不得将宋仰碎尸万段。
　　唐以小脸苍白。
　　他看了看两拨人，心急如麻，鼓起勇气道：“如果主怪还在山里，那我们现在还是赶紧跟着这些痕迹去追踪它吧？不然ufo就要抢先一步——”
　　他的话还没说完，柴逢朝他这里冲了过来，跃下！
　　唐以还没反应过来，宋仰替他挡下了柴逢这一击，将柴逢打飞了出去。
　　柴逢立刻爬起来，喘着气阴森森道：“宋仰，你是要跟我抢积分抢到底了是吧？！”
　　他指着唐以说道：“你为了亲自斩下主怪的脑袋，不惜和我发生对抗扣除积分？！”
　　唐以一僵。
　　他张了张嘴，呆滞道：“……主怪？柴叔叔你、你是在说我？”
　　狂风席卷山林，ufo即将移动到他们的头顶。
　　周围树木被狂风左右摇晃，晃出沙沙沙的剧烈声响，晃出成片的鬼魅暗影。
　　四人分据三处。
　　宋仰与唐以站在一起，与柴逢相对。
　　夏景则站在三人之外。
　　他看着他们，同时亦无声注意着另外一处角落。
　　狂风骤雨之中，柴逢冷笑道：“别装了，小鬼！我承认我刚才想利用夏景杀了你是为了你的人头分，但现在不一样了！到了这种地步，即使没有玻璃碎片上的图案也该猜到主怪的身份了！”
　　“我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个副本的名字叫做‘仿生’，所有副怪攻击玩家的方式都是杀死他们，伪装成他们，这确实是仿生，但是一个副本的名字怎么可能是为了副怪而起？”
　　“现在一切终于明白了！”
　　“真相就是——‘仿生’既是指副怪，也是指主怪！这个副本的主怪攻击玩家的模式同样是杀死、伪装，只是它的伪装技术会比副怪更高明！”
　　柴逢直直盯向唐以：“ufo是来迎接主怪的，它朝这个方向飞过来，足以证明主怪就在我们当中。”
　　“我们当中唯一身份存疑的，就只剩下你了，小鬼！”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刺眼的白色光芒从他们的头顶上落下。
　　巨大的碟形机器，悄无声息地停滞在了他们的上空。
　　柴逢抬起手，握住枪，对准宋仰唐以的方向：“宋仰，你最好给我闪开，这个副本最高的通关积分是我的。”
　　宋仰看着他，平静道：“你的分析大部分没有错，我也谢谢你想都没想就排除了我和夏景，把怀疑目标放在了别人身上，但主怪确实不是唐以。”
　　柴逢一僵，面部肌肉抽搐起来，他怒吼道：“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试图忽悠我？！这个副本到了现在，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这小鬼一个活人了！这个地方还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让主怪用来伪装的吗？！”
　　“他不是在忽悠你。”
　　青年清越的嗓音在一旁响起。
　　柴逢下意识看过去，随即愣住。
　　青年站在一旁。
　　他低着头，正看着被他一脚踩住的，邓楷的脑袋。
　　青年似笑非笑道：“别走呀，指挥官。”


第61章 仿生（十二）
　　061 仿生（十二）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头，双眼紧闭，泥水沾在他的脸颊上，一片脏污。
　　他的头上依旧戴着大家初见时那顶鸭舌帽。
　　从始至终，这个男大学生都没有将这顶帽子摘下来过，而此时这顶帽子也已经被夏景踩变了形。
　　夏景说出这句话后，邓楷的头颅一动不动，依旧仿若死物。
　　柴逢惊疑不定看了他们片刻，面露怀疑：“……你说他是主怪？他不是机械人吗？！”
　　“是，正因为知道会有玩家这么想，它才会放一个机械人到自己身体里吧。”
　　“如果这个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被它昨天坠落在这里后，逃跑留下的脚印误导，跑去北山那边，那就更好不过，它可以在这里轻轻松松迎来ufo，逃离地球，关闭副本，”夏景轻笑道，“但又有谁说过，机械人与主怪不能是一体的？”
　　随着夏景这番话，柴逢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北山？
　　他飞快回头，看向身后草丛底下掩藏着的那片足迹——那确实是通往北山的方向！
　　而昨天，他带着邓楷、张颜、沈柏搜索的就是北山……
　　就在北山的斜坡那里，张颜和邓楷两人都曾消过声。
　　事实证明，当时张颜就是被机械人寄生了，而邓楷……
　　柴逢想到这里，表情不由狰狞起来，目光如剑，刺向夏景脚下那颗人头。
　　夏景动了动脚，如同踩足球一样来回碾了碾这只人头，若有所思道：“最关键的玻璃碎片是被你藏起来了吧？不可能是昨天刚坠落在这里时藏的，因为那样一来你完全能把碎片藏得让玩家完全找不到，但副本绝不可能让一个关键线索就这么消失无踪影。”
　　“所以昨天最开始掉落在这座山上时，恐怕你根本没能想到这么多，匆匆忙忙就逃走了？”
　　雨水冲刷着这只人头。
　　它依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但若是仔细看，就能察觉到这理应已成一堆皮肉骨的东西，正在肌肉紧绷。
　　“是刚刚临时藏起来的？你藏在了哪里？”
　　夏景的目光在人头上扫视一番：“嘴里？”
　　就在这时，柴逢和唐以能清楚看到，这个人头的眼皮抖动了下。
　　唐以被吓得惊呼出声，而柴逢一脸被愚弄的愤怒，僵在那完全不能动。
　　人头似乎装不下去了，它唰一下睁开眼，脖子断裂处忽然长出来无数细细的触角！
　　这些触角努力地扒着地面，似乎想要顶起夏景这只压制着它的脚，这番挣扎却是无济于事。
　　人头咬牙切齿，却根本一动都动不了！
　　它哼哧哼哧喘着气，眼睛朝着斜上方，恶狠狠瞪着夏景，夏景笑了起来。
　　青年弯下腰。
　　这时候宋仰走过来，替他把这只人头的嘴巴给用力掰开了，从里头抠出来那片就快要被这个人头吞下喉咙的碎片。
　　宋仰淡淡道：“脏，别乱碰。”
　　夏景瞅瞅这个男人，心安理得享受了服务，随后凑近过去一看。
　　碎片上沾了不少血，但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洗净。
　　只见这片玻璃碎片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小小的图案。
　　那是……
　　唐以一定睛，只觉得鸡皮疙瘩泛了起来：“这是……大脑？！”
　　“士兵们是心脏，指挥官是大脑，这挺合理的，不是吗？”宋仰沉声道。
　　而身为大脑的主怪，又能藏在这只人头的哪个地方？
　　唐以和柴逢顿时齐齐看向人头头顶上的鸭舌帽。
　　夏景挪动自己的脚，弯下腰，将邓楷那顶鸭舌帽给摘掉了。
　　鸭舌帽底下，贴近发际线的下方，赫然可见一圈绕颅疤痕！
　　——笑脸城的医疗用品可以快速治疗玩家的伤口，但是太过严重的伤势，依旧会留下疤痕，只有当玩家成功离开了副本，这一切才会彻底消失无踪影。
　　而此时，这只人头上那圈狰狞的疤痕召显着，邓楷的头盖骨曾被人掀开过。
　　——这里头藏着的，又怎么可能还会是他本人的大脑！
　　柴逢惊怒不已，他大怒道：“所以在第一次搜山的时候，这家伙就混了进来？！”
　　宋仰和夏景其实也是随着一系列线索逐一显现，才在刚才彻底锁定了目标。
　　此时回想这一整个副本的过程，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
　　宋仰：“恐怕昨天张颜和邓楷掉下去的那个斜坡里，总共藏着一只主怪，三只副怪。”
　　——邓楷喉咙里这只机械人不可能是在今天下午夏景在山林里遇袭的时候，潜藏进“邓楷”身体里的，只因夏景足够警觉，如果当时现场有第四只机械人出没，他不可能毫无感觉。
　　而昨天和柴逢他们一起搜山回来后，邓楷也几乎一直在众人的视野中，没有消失过。
　　这恐怕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排除掉自己的嫌疑，但同时这也断绝了这个主怪与士兵再接触的可能。
　　这只机械人只有可能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和主怪一起进了邓楷的身体中。
　　夏景对于机械人的推测也并没有失误。
　　想要改造人类的身体，掌握人类的身体，机械人的底线就是掌控住人类的心脏。
　　这只机械人之所以会藏在“邓楷”的喉咙里，正是因为它的作用仅仅是伪装、误导。
　　至于这具身体真正的控制权，它其实早早交到了指挥官的手中。
　　于是，第一场玩家与怪物的交锋就这样形成了。
　　三只机械人，一只伪装成了张颜，一只躲进了张颜的背包中，后续袭击了赵乐雅，而最后一只机械人和主怪，化作邓楷归来。
　　这一切，作为昨天全程与两人在一起的柴逢，他竟完全没有察觉到。
　　此时，柴逢的脸色难看至极，面子彻底挂不住了。
　　宋仰道：“昨天晚上大家围坐下来时，邓楷就坐在我旁边，我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当时“邓楷”的解释是，那股血腥味是张颜身上传来的。
　　事实是机械人“张颜”是最早、最粗糙版本的复制人，身上根本没有人类的血液，皮肤底下就是凝胶与机械，又哪来的血液？
　　她就算真的用凝胶变化出了“血液”，那种液体散发的也不会是血腥味。
　　可他们发现“张颜”的身份已经是今天早上，彼时宋仰已经忘了血腥味这一茬，这才会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不对劲。
　　——当时那股血腥味，根本就是“邓楷”本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来源于他鸭舌帽下，头颅上的那一圈伤口！
　　柴逢突然想到什么，捏紧拳头阴沉道：“裴光遇袭就是在这家伙陪他一起去上厕所的时候，今天早上，‘赵乐雅’暴露身份前我曾经想要让大家先互相确认一次身份，也是这个家伙打断了我！”
　　夏景轻笑道：“大概是为了留给‘赵乐雅’解决赵明晶的时间？‘赵乐雅’是第二级伪装的机械人。解决了赵明晶，把锅甩到对方身上，即使大家要互相自证，她也许也还能苟活一阵。”
　　可这只主怪大概也没想到吧，这帮玩家彼时已经锁定了“赵乐雅”。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它最该选择的其实是让“赵乐雅”第一时间就逃跑。
　　等到脱离了赵乐雅这个皮囊，那只机械人完全可以悄悄卷土重来，再次伪装成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玩家。
　　但这只主怪当时没有那么做，这或许是因为——
　　“你要在一定距离内，才能下达指令给士兵，是吗？”夏景问道。
　　人头一副恼怒到不行的样子，它紧咬着牙关，不想回答夏景的任何问题。
　　“第一天下午，你跑去北山，只找到了三位自己的士兵。”
　　“其余七位士兵虽然没有被植入指令，但它们应该也知道它们要前往的是山顶——ufo所在的地方。”
　　“而只要靠近到一定距离，主怪就能为它们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夏景的嗓音不疾不徐。
　　至于“赵乐雅”，彼时她一心执行命令，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
　　那时候主怪应该就知道这只机械人已经保不住。
　　它索性放弃了这颗棋子，不仅供出了“前夜赵明晶是守在厕所外头的那人”这条信息，甚至还在第一时间扑过去让“赵乐雅”开枪射歪。
　　如果今天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宋仰和夏景他们，而是其他玩家，那或许“邓楷”这一系列操作足以误导那些玩家无数次。
　　——先是几番表现，化作他们当中最积极阻碍怪物的那个人。
　　——再是把机械人转移到自己的脖子上，这个最不容易被人怀疑的部位。
　　——如果真的被怀疑身份，那就祭出机械人，任由玩家斩杀，玩家在杀死“怪物”之后，一般不会怀疑这个“怪物”实际上还能是另一个怪物。
　　——最后藏下最关键的玻璃碎片，任由玩家发现它昨天逃往北山的踪迹。
　　——若是玩家意识到主怪就藏在他们当中，它一个死人又怎么可能会引起怀疑？
　　甚至于，即使玩家们真的不需要玻璃碎片就意识到主怪可能是“脑”，它也不见得会被第一时间怀疑上。
　　毕竟，它已经死了。
　　只要能拖到ufo自动启动，前来迎接它，它就能胜利！
　　可惜，它遇到的偏偏是夏景和宋仰。
　　人头一脸愤怒与耻辱，它突然开口说话，那嗓音粗哑，带着恨意：“——我就该早早杀了你们两个！杀了你们，让士兵取代你们！”
　　一旁的唐以一脸微妙，显然是想说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觉得你可以轻松杀掉这两个人？
　　夏景还有心情分析：“你要是把对赵乐雅下的那次手改成对柴逢下手，说不定现在还有赢的机会。”
　　柴逢一听这话，顿时表情更加扭曲。
　　“没人能再控制其余玩家，赵乐雅、赵明晶、沈柏都有可能幸存到游戏的最后阶段，在宋仰提出大家一起下去搜山的时候，你只要能说动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留下来在山顶陪你，你都不会显得太过特立独行。”
　　“而只要你能留在山顶，你就能在最后时刻杀了对方，进入ufo。”
　　偏偏，这只主怪留了个柴逢。
　　柴逢一心想要击杀宋仰，又把其余所有好控制的玩家都给控制了，根本不给主怪留下任何忽悠玩家的机会，这不就走上了绝路？
　　一个人留在山顶显得太过怪异，全程跟着大部分行动，就得提防着夏景和宋仰。
　　这只主怪辛辛苦苦苟到最后，结果还是被夏景当球踩在了脚下。
　　人头开始怒吼，它忽然放弃了从夏景的脚下挣扎出去，生长出来的无数触角飞向他们四人，似乎想要在最后关头能杀几个算几个！
　　这一击来得猝不及防，夏景和宋仰挥手砍断这些触角。
　　唐以站在最远的地方，还没被这些触角碰到，夏景就一刀刺入了人头的头颅当中。
　　只有柴逢在最后时刻反应不及，被触角贯穿了胸腔。
　　他双目圆睁，表情定格在了最愤怒的那一刻。
　　夏景、宋仰、唐以三人飞快转头看向他。
　　下一秒，柴逢整个人在原地消失。
　　主怪已死，副本结束。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逃离了副本。
　　*
　　令人精神紧绷，大脑使用过度的副本终于结束，唐以重重松了口气，彼时才感受到浑身湿透的寒冷。
　　副本中，ufo依旧一动不动停滞在他们的上空，却已经再迎接不来它的主人。
　　大雨依旧在下，一刻不停。
　　夏景看着柴逢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对于许多玩家而言，他可能比怪物本身还可怕。”
　　宋仰淡淡道：“之前不知道他的异能也就算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他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
　　在笑脸城里，一个危险的玩家的名声，传得会比恐怖副本的攻略还要快。
　　柴逢虽然还活着，但这之后他要怎么面对接下来每个副本中知悉他手段的玩家，将会成为最为困扰他的问题。
　　在这次副本里，他被一次性扣了一千积分，以他那种贪婪的性格，他连还能不能稳住他的小心谨慎都是未知数，更别提浑水摸鱼对其他玩家下手了。
　　夏景笑了声，将刀从脚下的人头中拔了出来。
　　他将人头整个捧起，动手将那头盖骨重新掀开，暴露出里头小小的大脑，随即将这只大脑倾倒出来。
　　这番粗暴的手法看得唐以一愣一愣的，宋仰还是皱眉，嫌弃道：“脏。”
　　夏景扭头看他，歪歪脑袋，调侃道：“这次不拦着我？”
　　宋仰一听这话，瞟瞟他道：“我说过以后怪物躯块都让给你吧。”
　　哦豁，还真是说到做到的男人。
　　夏景品了品这滋味。
　　挺不错的。
　　他勾起唇角，收回目光，欣赏了下手上这玩意儿。
　　大脑已经被捅出了一个窟窿，但是在将其拿到手中的瞬间，夏景依旧在意识中捕获了怪物道具的说明。
　　指挥者的大脑。
　　将道具放在头顶上，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控制一只副怪，且不被它的同伴发现。
　　这道具的使用方式有些奇葩，但功能非常少见，应该能卖出个不小的价钱。
　　夏景满意地将这东西塞进了空间袋中。
　　宋仰在一旁看夏景收拾完，终于有机会把上个副本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说完：“夏景，我们两个交换下全息小屏联络号吧。”
　　夏景眸光一转，看向他。
　　雨水不断落下。
　　男人伸手又捋了下头发，懒洋洋道：“我不作弊，不要求你开后门，不过在我找到你之前，咱们线上总能聊聊吧。”
　　“就当这是，”宋仰慢吞吞道，“网络交友。”
　　夏景挑起眉梢。
　　他轻笑道：“好啊。”
　　除了他们，这里就还剩下个唐以。
　　唐以犹豫片刻，走过来道：“夏哥哥，宋哥哥，我们也交换下联系方式可以吗？我不会黏着你们的，就是希望以后在笑脸城里能有人可以随时联络。”
　　这要求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三人记完彼此的联系方式，又爬上斜坡，看了眼赵明晶和沈柏的情况。
　　这两人被柴逢的道具锁在了地上，和卡bug的机器人一般不断地弹动，完全不具备自我意识，是真的没救了。
　　唐以叹了口气。
　　他们准备正式离开副本。
　　夏景闭上眼，意识中响起了笑脸城机械的系统音。
　　“恭喜玩家夏景通过三星副本《仿生》！”
　　“三星副本满分50分，玩家夏景通关得分50分！”
　　“玩家张颜已死亡，总积分145分将进行分配；玩家邓楷已死亡，总积分189分将进行分配；玩家赵乐雅已死亡，总积分109分将进行分配；玩家裴光已死亡，总积分317分将进行分配；玩家沈柏已死亡，总积分203分将进行分配；玩家赵明晶已死亡，总积分113分将进行分配。”
　　“待分配积分总计1076分，玩家夏景获得四分之一，为269分。”
　　“玩家夏景通关总积分为319分，目前累计积分为323分，请再接再厉哦！”
　　*
　　游戏大厅里人来人往。
　　四周的公共登录室中，其中一间变成红灯，被从内打开。
　　夏景从里头走了出来。
　　离开副本，他的浑身上下就恢复成了最整洁干净的模样。
　　无论是雨水泥土还是血液都从他身上消失了，他重新变成了那个样貌普通，却气质卓然的青年，
　　脚步一转，夏景一如既往先去了小超市。
　　他在这次副本里消耗掉了许多武器，这些全都需要一一补回来。
　　这一顿大采购照旧吸引来了不少惊奇的目光，夏景离开超市的时候，游戏大厅大屏幕更新了这周的排名，周围哗然。
　　“原来的第三名是不是突然消失了？”
　　“真的诶！”
　　“难道也死了？”
　　“咦，十九、二十、二一这三个排名之间好像不太对，感觉二十名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让我研究一下……”
　　……
　　夏景径直往游戏大厅另一角的曲折走廊走去。
　　就在快要踏入走廊的时候，他忽然停顿下脚步。
　　下一秒，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向整个游戏大厅。
　　总觉得，似乎有人在人群中看着他。
　　然而在他转过身的瞬间，这种感觉便消失了。
　　几番逡巡也没有找到目标，夏景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回过身，走入走廊。
　　耳朵边忽然听到“叮”的提示音，这是全息小屏收到信息的信号。
　　夏景边走边在视野中打开小小的全息屏幕。
　　他收到了两则私信。
　　一则显然来自于唐以。
　　“夏哥哥，这是我的联络号，以后有空联系^^”
　　另一则来源于谁，更是一目了然。
　　“今天晚上我就开始刷一星副本。”
　　这句宣言让夏景扬唇笑了起来。
　　他回复道：“加油哦，宋医生。”
　　宋仰：“等我找到你了，就把面具卸掉吧。”
　　夏景的眸中闪烁着微光。
　　他的指尖在全息屏上轻点。
　　“只要你找得到我。”
　　宋仰似乎不满于他那游刃有余的态度，发来一个不爽的表情。
　　夏景轻笑着，又和宋仰你来我往了几句，便关掉全息小屏，推门进入到被他重新唤来走廊尽头的安全屋大门。
　　然而一踏入进去，夏景就感觉到了什么，笑容立刻收了起来。
　　安全屋里空无一人。
　　一切仿佛都还维持着他离开前的模样，没有变化。
　　话筒小怪乖乖在柜子上睡觉，无数水果花朵静悄悄在盆里绽放，两条金鱼在鱼缸里来回游动。
　　唯有金毛犬狂冲出来，对着他“呜呜呜”委屈地叫，一双狗眼焦急地示意他看大门右边的墙面。
　　夏景顺着它示意的方向看去，脚步一转，走到那面墙面前。
　　他盯着这面墙看了几秒钟，抬起手臂。
　　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一道突兀横亘在整洁墙面上的，将近半米长的裂纹。
　　金毛犬呜咽个不停，夏景头也不回地读取了它的意念。
　　——这道裂痕，是突然出现的。
　　没有任何征兆，就在夏景离开安全屋几分钟后，这道裂痕就这么突然显现在了墙面上。
　　而这亦是安全屋第一次在没有外力破坏的情况下，自身出现损坏。
　　夏景收回手，盯着这道裂痕，没有说话。


第62章 安全屋（十）
　　安全屋开始漂流。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也时明时暗，诡谲变幻。
　　就在这变幻的光线之中，夏景一寸一寸检查过整个安全屋客厅，进而又打开一间又一间的客房，黑眸冷静扫视一切。
　　没有异样。
　　所有地方，所有角落，都如同往常那样完好无损。
　　只有大门右侧的墙面上出现了那道裂痕。
　　仿佛这栋屋子是现实中真正的水泥砖瓦构成的建筑，在经年累月的风雨飘摇下，墙体自然而然发生了老化。
　　安全屋倏地冲进了混沌的黑暗之中。
　　夏景重新走回到客厅窗边，单手撑在窗沿，悄无声息注视着外头的黑暗。
　　这片深海一般令人窒息的黑暗就和过去一样，静默地回视着安全屋里的青年。
　　但又似乎有了什么不同。
　　在黑暗永恒沉默的注视之中，夏景似乎能感受到藏匿在其中的另一道视线。
　　但这种感觉太过模糊，模糊到让人无法确定会不会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就和方才在游戏大厅里，他感受到的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一样。
　　夏景曲起食指，轻敲窗沿，陷入了沉思。
　　最终，他站直身体，取出怪物躯块修复了那道裂痕。
　　而三天后，安全屋离开了这片混沌。
　　*
　　宋仰在通关《仿生》副本之后过了两天，就听说柴逢出现在了一星副本《爱上你的脸》中。
　　这个副本的主怪是无脸女，攻击部位取下来就是人皮面具道具，柴逢显然也是被最近异能暴露后产生的一系列问题逼到了绝路，开始想要伪装自己了。
　　可惜，好巧不巧，他在这个副本里遇到了另一个高积分玩家。
　　这个高积分玩家曾有一个小伙伴和柴逢进过同一个副本，后来疑似被受柴逢控制的玩家攻击，险些丧命。
　　如今搞清楚了当初是怎么回事，这个高积分玩家就看柴逢非常不顺眼了，他在《爱上你的脸》里和柴逢碰上面后，开启了疯狂抢人头模式。
　　一个副本七十多个无脸女，他竟一个都没给柴逢留下，据说气得柴逢当场失了态。
　　柴逢想要再重刷无脸女副本就得等到一个月后，而这一个月中间的那些副本他又该怎么过？
　　就算他能撑过去，如今他异能暴露，引来太多仇恨，很多人知道他意取人皮面具之后，说不准会算着点地在这个副本里蹲他，这样一来柴逢根本就不可能再成功拿到道具！
　　陆尘飞和宋仰转述这件事时，幸灾乐祸地说有热闹不凑不是人，下个月他也要去无脸女副本里玩玩。
　　宋仰听着听着，却是心思一动，突然想到——
　　夏景整天戴着人皮面具走来走去，对这个道具的需求量应该会挺大的？
　　于是——
　　夏景在安全屋里招待客人时，忽然收到了一条私信。
　　这条私信非常装模作样，试探意味十足。
　　“听说《爱上你的脸》那个副本挺好玩，你觉得呢。”
　　夏景顿时勾起唇角，他好心情地回复道：“是挺好玩的，我定期就会进去一次。”
　　安全屋里时间的流速和游戏大厅时间的流速不同，尽管在他发出消息的下一秒，宋仰可能就回复了过来，但夏景依旧是在一个小时后才收到宋仰的下一条私信。
　　“是吗，那说不定我们能在里面碰上。”
　　几乎能想象出来男人装作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
　　夏景微笑关掉全息小屏，将餐饮端给了客人。
　　半天过去后，他收到了宋仰发来的怨念表情，显然这家伙已经从《爱上你的脸》副本里通关出来了，但他预想中的两人见面的事情没有发生。
　　夏景好整以暇靠在窗边，笑看着这个表情。
　　在两人交换联络号之后，这样的事情最近时有发生。
　　过去，在没有客人进入安全屋的时间里，夏景只能一个人呆在这栋屋子中，难免会有些无聊。
　　那种时候他会选择浇浇花，听听音乐，逗逗团子。
　　夏景不太会对时间的长短产生抱怨，但无可否认那样度过的时间是漫长的。
　　可如今，不论他闲不闲，总有一个男人隔着时间和空间陪伴着他。
　　尽管信息一来一回之间有着巨大的时间差，可等待宋仰的回信经由时间差的拉扯成功传递至他这里的过程，似乎也是有趣的。
　　这种感觉对夏景来说很奇妙。
　　有时候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等到逗完对面那个男人，再抬头，安全屋里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而对面，宋仰会说：“我去上课，晚上回来再聊。”
　　等到宋仰回来，那其实已经是夏景的五天之后。
　　夏景有一搭没一搭地算着宋仰的课程表。
　　周一，这个家伙能在下午进笑脸城玩副本，应该是有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固定没课。
　　周二周三全天有课，到了晚上也有课，但是这个家伙的精力显然非常旺盛，都这样了，回自己租住在校外的公寓之后还能进笑脸城刷一星副本。
　　夏景靠在前台，单手屈肘撑着脸颊，另一只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个男人周四周五的情况，目前还不知晓，不过据夏景目前对人类的了解，医学生应该非常忙碌，恐怕课依旧是排满的。
　　那么周六周日，又会否有休息时间？
　　写写画画了会儿，夏景忽然在想，如果他在现实中曾经也是大学生，那他选择的又会是什么专业？
　　夏景就着这个问题，一直饶有兴致琢磨到了晚上。
　　直到团子一个哈欠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才发现安全屋已经静了一天一夜，宋仰也安静了一天一夜。
　　夏景放下笔，看向窗外。
　　窗外漂流到了又一个熟悉的一星副本。
　　夏景思索了下。
　　宋仰消失了踪影，那他也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吧。
　　夏景带上空间袋，离开了安全屋。
　　*
　　一星副本《龙王宫殿》，副本地图集中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宝塔型建筑中。
　　隐约可以听见宝塔中传来的一阵阵尖叫声，回字形走廊中玩家一窝蜂地拼命狂奔绕着圈，而长相狰狞扭曲如异形转世的龙王怪物追着他们边飞边咆哮。
　　在这群玩家当中，有一个男人显得格格不入。
　　他忍无可忍地停了下来，转过身。
　　他身边立刻有热心玩家大惊道：“你停下来干什么？跑啊，快跑起来，不要就这样放弃自己啊兄弟！”
　　热心玩家咆哮着，拽住男人的手臂又开始狂奔。
　　被拽着跑的宋仰：“…………”
　　——他是想要解决怪物，不是想去送死！
　　这个副本看来也是遇不到安全屋了，他想出去了！
　　宋仰嘴角抽搐。
　　——没错，宋仰又来刷一星副本了。
　　从《仿生》副本过去后到现在，整整四天，他每天都会刷至少三个一星副本。
　　这个频繁度别说封识和贾清，就连经常跑去一星副本捡漏的陆尘飞都震惊了。
　　贾清傻乎乎地说仰哥你真的是在找安全屋吗，我怎么感觉你更像是在找仇人或者情人呢，这俩里面是哪一个啊？
　　宋仰：……
　　封识和陆尘这两人也非常过分，他们用非常怜悯的眼神告诉他：虽然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至今还没有进过安全屋的，但男人的胜负欲也不必用到这种地方。
　　宋仰……
　　宋仰才懒得理他们。
　　这么几天下来，他收集的怪物道具、怪物躯块已经快塞满整个空间袋，可到现在他都还没有见到安全屋的影子。
　　宋仰不由有点自我怀疑，难道他的运气真就差成了这样？
　　过去二十三年过得太顺风顺水，宋仰第一次怀疑，要是没有他爸妈给他的脑袋瓜和强健的体魄，他会不会运气差到走路都能摔进路边阴沟里去？
　　而就在这诡异的自我怀疑之中，宋仰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下去了。
　　也在这时，前方的玩家们忽然爆发一阵杀猪叫，竟调头跑了过来！
　　拽着宋仰跑的热心大哥惊慌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又是一个！又是一个！！”
　　玩家们撕心裂肺地吼着，与他们擦肩而过。
　　热心大哥被吓得松了宋仰的手，转身就逃。
　　而当玩家纷纷从宋仰身边跑过之后，宋仰前方的视野也清晰了起来。
　　——一头巨大的黑色巨龙怪物匍匐在走廊的前方。
　　它的吐息如风，携卷着一股血腥气向他们拂来，阴森冰冷。
　　它的一双眼睛是血色，直勾勾盯着宋仰的目光，像是在盯着一块最肥美的肉。
　　人类站在它面前，甚至不如它的一片指甲盖那么大。
　　而面对这头怪物，宋仰只面不改色从空间袋里取出一把长长的砍刀，刀刃反射着银白的锐光。
　　一星副本对于宋仰这样的玩家来说已经非常简单，要不是为了等待安全屋，他甚至不用一个小时就能离开这些副本。
　　即使是体型相差这么巨大的怪物，也不过就是多花几分钟的问题。
　　然而此时此刻，宋仰却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只因他发现这头怪物的状态有些奇怪。
　　这是一头西方龙，有着壮硕的躯体，蝙蝠一般的翅膀。
　　它的吐息非常缓慢，还在越来越慢，越来越悠长……
　　而它的脑袋后头，理应是肩膀的地方……竟好像是尾巴？
　　它身上那对蝙蝠翅膀的生长方向似乎也反了。
　　宋仰顿了顿，诡异地发现，这头龙根本就是已经被人斩首了，只是这脑袋掉到了这头龙的屁股后头来。
　　下一秒，巨龙的吐息彻底停止……
　　而一道如同劳作过程中喘口气般发出的叹息声从巨龙的脑袋后头传来。
　　一抹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宋仰直起了身。
　　那抹背影修长纤瘦，溅满了血，从后脑勺的形状看过去，大概可以看出来是一颗三角形形状。
　　这道奇形怪状的背影抬起手臂，擦拭掉了额头的汗水。
　　宋仰却在看到对方的白皙后颈时，瞳孔猛地紧缩。
　　几秒后，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道背影忽然停顿。
　　他转过身。
　　青年平静的目光扫视过来，落在了宋仰身上，停住。
　　两人大眼对小眼。
　　空气中出现了一秒钟的寂静。
　　宋仰……
　　宋仰对着这颗三角形，心脏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第63章 安全屋（十一）
　　063 安全屋（十一）
　　长长的走廊，相隔十几米距离。
　　宋仰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张开嘴刚想要说话，后头却忽然又传来了雷鸣般的脚步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远远传来。
　　“啊啊啊啊两面夹击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那帮玩家被后头另一头巨龙追着朝这里跑过来！
　　他们跑到这里，自然而然就又看到了匍匐在地上那头已死的巨龙，可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头怪物已经死了，除此之外，巨龙身上不知何时竟然还多了一个三角形！一个人形三角形！
　　这都什么鬼东西？！
　　这帮玩家也不知道是被怪物吓的还是被三角形吓的，反正就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哭着再次调头往回跑！
　　而另一头巨龙可不就是在后头守着他们呢。
　　巨龙张开幅翼俯冲过来，它的齿缝之间滴答滴答不断淌下口水，双眼冒着饥饿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咆哮，像是充满恶意的笑声。
　　就在和夏景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巨龙忽然尖啸着来了一个急刹车，飘移一般打了个弯掉头就跑！
　　这跑得算是相当利索，玩家们喘着气愣了一愣，呆在了原地。
　　……这怪物跑啥呢？
　　这一刻，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头脑冷静了一分，唰地回头看向站在巨龙尸体上方的青年。
　　青年迎着风，黑发飞舞，那颀长的身姿非常冷静，如同一把利剑稳在了所有人心头。
　　滤镜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
　　方才还让人觉得诡异可怕的三角形，这一刻竟显得闪闪发光起来，像是在闪耀着正道的光辉。
　　一帮玩家睁大眼睛，心情开始激荡，他们朝着夏景踉踉跄跄走去，激动道：“这、这位三角形兄弟啊，难道你就是我们的救……”
　　那早就被夏景卸下的龙头没抗住地心引力作用，忽然往下歪了歪。
　　一帮玩家瞬间被吓得出高八度：“这怪物根本没死，不要被这奇奇怪怪的三角形迷惑了兄弟们快跑啊啊啊啊啊！！”
　　他们再次掉头狂奔。
　　宋仰：“……”
　　他陷入到了久久、久久的静默当中。
　　他身后，青年的语气非常淡定：“这是常规剧情，每个月都能遇到几次，不用奇怪。”
　　宋仰：“…………”
　　然后，他身后那家伙戏谑地说道：
　　“为了防止现场变得更加混乱，小宋同志，快来帮我拆卸怪物吧。”
　　宋仰回过头。
　　这是一个环境非常迷幻浪漫的副本。
　　空气中充满着蓝粉相间的奇妙光线。
　　三角形就在这样的光线下熠熠闪光。
　　明明是这么荒诞滑稽的场面，宋仰的心情却好得跟能飘起来似的。
　　他蓦地笑了声，懒洋洋道：“一上来就指挥我？”
　　三角形歪了歪脑袋，思索片刻，认真道：“就当做是进入安全屋要做出的支付？”
　　宋仰的笑意变深：“行。”
　　“那我就没意见了，夏老板。”
　　*
　　……然后宋仰被指挥得爬上爬下，大汗淋漓。
　　以前他摘取怪物躯块都只取重点部位，普通部位的躯块都是拿两块就完事，他从来没有这么大费周章地解剖过一整头怪物。
　　一头巨龙大概得有七八吨，和一头成年大象一样重。
　　夏景非得把这怪物全部拆卸了带回家去不可，简直就跟明明已经塞不下了还要拼命往颊囊里塞瓜子的仓鼠一样。
　　得知宋仰的空间袋快要满了，他还眯起眼，一副“你这个员工工作做得有点不太到位”的模样。
　　宋仰气笑了：“夏老板，我可是临时工。”
　　哪知道老板这次任务这么艰巨呢。
　　夏景听了，不由有些遗憾地看向剩下那些躯块，轻声道：“那这些就带不走了。”
　　青年眼睫微垂，遗憾的尾音消失在低喃之中。
　　宋仰：“……”
　　宋仰觉得自己有问题，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应该随身带个七八个空间袋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夏景也不是多纠结的人，空间袋装不下就是装不下了，反正此行已经收获满满。
　　他将空间袋收好，就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副好心情的模样。
　　青年抬起眼帘，眼尾那儿微卷的睫毛像是在宋仰心头撩了撩，他轻笑着道：“那，跟我走吧，小宋同志。”
　　青年转身，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宋仰的心跳变得更快。
　　——他们两人终于算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深深看着夏景的背影，迈步跟了上去。
　　……
　　当夏景决定踏出安全屋，去随机漂流到的副本里玩的时候，往往安全屋是停驻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样一来，夏景进进出出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夏景倒也不是那么在乎被人发现身份，只是同样没兴趣太过高调。
　　一踏入安全屋大门，粘人的金毛犬就甩着尾巴走上来贴贴，然而这次的情况与过往不太相同。
　　除了主人身上自带的清香和空间袋里的怪物躯块散发出来的腥臭，金毛犬还嗅到了另一道陌生的气息。
　　它猛地抬头，看到跟在夏景身后的宋仰，愣住了。
　　夏景从来没有主动带人进过安全屋，这是当然的，毕竟从笑脸城诞生至今，甚至根本没有人知道过夏景的身份。
　　可现在这个跟在夏景屁股后头大摇大摆走进来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男人十分高大，肩宽腰窄，样貌英俊，穿得还很潮，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超级大帅哥，在这到处都是血腥恐怖的副本世界里，像是一道突兀的风景线。
　　团子震惊地看看宋仰，又看看夏景，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情况。
　　夏景揉了把它的狗头：“他叫宋仰，在他面前不用拘束。”
　　宋仰第一次踏入安全屋，飞快扫视了整栋屋子一番，第一反应是，夏景虽然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但把这栋屋子打理得挺有温馨感。
　　竟然还养了条狗。
　　宋仰看着傻乎乎的金毛犬，想起了自己家养着的那条边牧，笑问：“它叫什么名字？”
　　夏景头也不回地道：“团子。”
　　“团子？”宋仰笑着重复了一遍，随后笑容一滞，想到了什么，嘴角抽搐，“它就是那个给你画了上一张人皮面具的‘好朋友’团子？”
　　团子狗脸懵逼。
　　夏景也是这时才想起这一茬，动作顿了顿。
　　然后他侧过身，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它的技能点很多，虽然有些拙劣，但还算是一条聪明的狗。”
　　团子：“？？？”
　　夏景无辜道：“所以这次我还是自己上手画了。”
　　说到这里，夏景忽然来了点兴致，歪了歪脑袋问宋仰：“你觉得这次我的脸画得如何？”
　　宋仰看着这张三角形脸上写满了“上次你说我那张人皮面具画得不行这次我的水平总恢复了吧”的期待，陷入到了诡异的静默当中。
　　……他能说上次他对那张人皮面具的评价纯粹是一场误会吗？
　　画那张人皮面具的竟然是一条狗……
　　他竟然对着一条狗……
　　早知道还不如让狗……
　　宋仰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哽在了胸口。
　　宋仰抹了把脸，木然说：“……这次，很有你的风格。”
　　夏景满意地点点头，又期待地问：“那几何脸型和我们前两次在副本里相遇时的那种复杂脸型，你觉得哪种更好？”
　　宋仰：“…………”
　　这是什么世纪难题？？
　　数学物理生物医学都没这难！
　　偏偏夏景还莫名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宋仰清晰意识到，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一路跑偏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对比了下这两种风格的脸，突然觉得丑到极致的人皮面具也是一种保护色，于是他违心道：“我觉得复杂脸型更好。”
　　“上次费笙箫他们也是这么说，”夏景屈指抵了抵下巴，轻快道，“知道了，我会再研究一下的。”
　　“……”宋仰忽然灵光一闪，“我来帮你画一张面具怎么样？”
　　夏景瞥了他一眼：“个人艺术不需要别人插手。”
　　宋仰：“…………”
　　那狗就行？！
　　见夏景转身就要往厨房那儿走去，宋仰立刻跟了上去，问：“你就把我晾这儿了？”
　　夏景勾着唇道：“你在这里是自由的，想做什么都可以，宋医生。”
　　“刚才还是小宋同志，这会儿就是宋医生了？”宋仰慵懒道，“做完了使唤员工的老板，也该做做服务顾客的老板了吧，你在这里平时都是怎么招待顾客的？”
　　夏景似笑非笑地看他：“那，这位先生想要吃点什么吗？”
　　夏景这句话一出，宋仰就停了下来。
　　这个男人慢慢道：“我不想吃什么，就想见见夏老板的真面目。”
　　“我们约好了，不是吗？”宋仰定定注视着夏景，嗓音非常低沉，“等我找到你了，就把面具卸掉吧。”
　　安全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宋仰活了这么二十多年，很少有执着的东西。
　　诚然他其实已经见过夏景的脸，可那次是偶然，那时候的夏景依旧披着伪装。
　　让这个青年在他面前，主动，亲手卸下那一层厚厚的伪装，对宋仰而言，是不同的。
　　此时此刻，他还说不上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快得跟得了病似的。
　　一双眼几乎离不开面前这个人。
　　他甚至悄无声息绷紧了身体，绷紧了弦，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观，都集中到了面前这个青年身上。
　　眼神，也因此变得直勾勾的。
　　他看到夏景正式转过身，面对向他。
　　青年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夹杂着一丝戏谑与调侃。
　　这种笑显得不太认真，也是这种笑，总透露着一股若即若离的味道。
　　但如今宋仰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能够穿透这层玩世不恭，切实抓住对方。
　　这是他与这个青年，距离最近的一刻。
　　恍然间，身后远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有玩家懵懵懂懂喊道：“喂……有、有人吗？”
　　而安全屋的转角，厨房前面，新进来的玩家看不到的幽暗角落里。
　　宋仰的耳边忽然轻轻响起一道好听如清泉般的嗓音。
　　“虽然我也早就已经允诺过——”
　　“不过，宋医生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一个男人的真面容呢？”
　　刹那间，宋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停滞，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绷得跟石头似的。
　　他的面前——
　　青年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前倾身体，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个人，已然撤去了面具。
　　狭长的凤眼形状优美，眼梢撩动人心。
　　漆黑的双眸，微勾的双唇，奶白色的肌肤，就连下颌骨都像是被精心描画出来的一般。
　　幽暗的光线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暧昧氤氲。
　　而这张脸，昳丽到了极致。
　　这一刻，宋仰真的觉得自己病了。
　　说不上来怎么病了，就是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了。
　　他的心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念头。
　　这个家伙怎么就能好看成这样。


第64章 安全屋（十二）
　　一星副本，《美人》。
　　方堂堂是一个进入笑脸城17天的玩家，至今只顺利通关过两次一星副本，今天是第三次。
　　这次的副本地图是在一个实验基地里，主怪是五个人造美人，它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勾引玩家，迷惑玩家，再将玩家吞吃入腹。
　　直至现在，已有四个怪物被玩家们齐心协力杀死。
　　但与此同时，玩家们也已经死的死，伤的伤。
　　方堂堂是剩下来的人当中还算比较完好的，却不小心与其余玩家走散，一个人战战兢兢在地图里转了半天，来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就在这时，他发现前方走廊上出现了一扇玻璃门。
　　待他靠近，门旁雪白的墙壁上竟浮现出几行字。
　　“今日还余六间双人房！”
　　“每人支付100能量密度以上的怪物躯块200g，即可入住安全屋二十四小时！”
　　“扫描完成，您的身上拥有符合标准的怪物躯块，若决定入住，请在心中默想您打算支付的物品！”
　　方堂堂一愣。
　　安全屋，这是什么东西？
　　方堂堂暂时还买不起全息小屏，在笑脸城里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许多东西许多事情他都是一脸懵，全靠自己摸索。
　　他走到那扇玻璃门的正面，朝里头看去，入目的竟是与实验基地画风完全不符的家庭式装修。
　　方堂堂不由愕然。
　　各色花朵、蔬菜水果在客厅的花盆里勃勃生长，金鱼缸摆放在窗台边，一条金毛犬正趴在地上，好奇地看着他，甩着尾巴。
　　这、这地方就差把“古怪”二字挂在脸上了！
　　方堂堂凝神思考，看来，这就是最后一个怪物的栖息之所……
　　他望了望来路，依旧空无一人，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手上的武器只剩下一把斧头，副本给予的怪物攻击药剂还剩十支，倒是足够。
　　他要孤身迎战吗？
　　方堂堂挣扎片刻，坚定了下来。
　　一味躲下去是不行的，折返去找其余玩家也不现实……他要是找得到还能迷路到现在吗！
　　每个副本都有时限，他必须抓住机会，在时限到达前杀掉最后一个怪物才行！
　　想罢，方堂堂重新看了眼墙壁上那行字。
　　怪物躯块？
　　他刚才倒是顺手收了一把主怪的头发，只因副本提供的攻击性药剂需要融入怪物的毛发才能起到针对性攻击作用。
　　不然他就用这个做支付？
　　就在方堂堂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空间袋里的怪物头发消失了，他鼓起勇气上前推了推门。
　　这扇门，成功被他推开。
　　方堂堂心跳如擂鼓。
　　他咽了咽口水，将攻击性药剂握在手中，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弱弱地喊道：“喂……有、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金毛犬站了起来，歪歪脑袋对他表示欢迎。
　　但方堂堂确实听到了非常微弱的说话声。
　　那细微的声音来自于前方走廊的转角，一个幽暗角落。
　　方堂堂更加紧张了，只觉得怪物正在暗处伺机而动，后背沁满了汗。
　　他再次提高音量，喊道：“有、有人在吗？”
　　这次，拐角那里终于有人影出现。
　　方堂堂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即震惊发现——那里竟出现了两个人形怪物！
　　两个怪物都很高。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昳丽美人，一张面孔眉目如画，看见他便微笑温柔道：“欢迎光临安全屋。”
　　跟在昳丽美人后头的，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
　　这两人刚才也不知道在偷偷说些什么悄悄话，男人正红着耳朵，目光左右游移。
　　他轻咳一声，瞟了方堂堂一眼，脸上就写着一行字：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方堂堂：“…………”
　　不是啊怎么会有两个美人啊虽然两个人的风格不太一样但这绝壁两个都是怪物吧！
　　可是副本里明明只剩下一个怪物才对啊，难道其中一个是副怪？！
　　方堂堂暗暗心惊，欲哭无泪，昳丽美人已经走到前台，愉悦地轻点方堂堂支付的怪物躯块，还对他说了些什么话，好像是安全屋里的规则什么的，方堂堂根本没心思听。
　　他在短暂的崩溃之后迅速做好心理建设。
　　没关系没关系……怪物再多，也可以一个个解决。
　　让他先来看看，这两人当中哪个是主怪，哪个是副怪……
　　……
　　夏景礼貌询问方堂堂：“所以您是打算直接去客房休息，还是坐下来吃点东西？”
　　方堂堂立刻道：“吃、吃点东西吧！随便来点什么都可以！”
　　他得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才行。
　　夏景颔首，微笑道：“好的，那请稍等片刻。”
　　他绕出前台，与宋仰擦肩而过的瞬间，勾唇道：“那，宋医生，请自便。”
　　宋仰直勾勾看着夏景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只觉得自己真的病得不轻，怎么就跟被下蛊似的，心跳个没完。
　　他努力收回自己的注意力。
　　坐是坐不下来的，终于与夏景坦诚相见，他这会儿有点兴奋，心猿意马地开始在客厅里打转。
　　而方堂堂谨慎地坐在了角落，暗暗观察他。
　　……
　　宋仰最先注意到的当然是那些花草果蔬。
　　他一看就知道这些果蔬是用什么种出来的，不由微哂。
　　在果蔬当中，有一盆紫色花朵格外引人注目，只因这朵花单独占据一盆，且被夏景放在了小话筒的旁边。
　　这小话筒是什么来历，宋仰自然也清楚。
　　此时此刻，小话筒沐浴在他的视线下，默默往一旁挪了挪，自觉退出他的视野。
　　宋仰眸色微动，想起离开《万物生长》之后，陆尘飞曾说过夏景也摘走了他的一朵花。
　　后来宋仰其实有找回一点当时的记忆。
　　他依稀记得，夏景从自己脚踝那儿摘取的花朵，正是一朵紫色的小花。
　　宋仰伸出手，轻轻抚过面前这朵花的花瓣，不由笑了声。
　　这朵花被照顾得还挺好。
　　……
　　方堂堂坐在角落，看着宋仰莫名其妙对着一盆花一个劲地笑，笑得诡异至极，内心心惊胆战。
　　……
　　宋仰又看到那些游戏机，忽然想起夏景全然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这些游戏机恐怕是他凭空捣鼓出来的，眉眼微敛。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此时此刻，宋仰突然觉得现实中的东西要是能带进笑脸城就好了。
　　那个青年应该对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吧。
　　……
　　方堂堂：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怪物帅哥怎么突然严肃忧伤了？
　　……
　　宋仰脚步一转，瞄到金毛犬。
　　想起人皮面具那事儿，他蹲下来戳戳金毛犬的脑袋，磨磨牙心想，凭什么狗都能给那家伙画脸，他就不行？！
　　……
　　方堂堂：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突然生气了？！
　　方堂堂能够深深感受到，这只怪物情绪特别多变，精力特别旺盛，精神非常亢奋。
　　再结合两只怪物的体型差……
　　果然，这位是主怪，昳丽美人是副怪吧？！
　　在内心迅速做出判断之后，方堂堂暗自点头，有了明确的计划。
　　他太弱了，要解决怪物只能先从简单的解决起——也就是，搞定副怪再说！
　　方堂堂握紧手中的药剂玻璃管。
　　只要摘取一根副怪的毛发，放入药水中，他就能获得足以杀死副怪的攻击性武器！
　　方堂堂深呼吸一口气，暗暗觑着宋仰的行动轨迹，当男人背对过他时，他悄悄离席，往夏景方才消失的方向蹑手蹑脚走去。
　　*
　　夏景在制作完两份食物之后，就察觉到了厨房门外的一些动静。
　　他挑起眉梢，端起两份食物转身走出厨房之外，恰好将鬼鬼祟祟的方堂堂抓了个正着。
　　夏景不动声色，只温和笑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方堂堂看着面前这个昳丽青年温柔的微笑，脸颊本能地烫了起来。
　　然后他一个激灵——这可是副怪，是怪物，别发花痴了！！
　　他瞅了眼夏景那一头秀丽的黑发，想着怎么才能拔下一根来呢，讷讷道：“我、我有一件事，想跟您说……”
　　这开场白。
　　夏景笑意更深：“什么事？”
　　“就、就是，”方堂堂揪着自己的衣角，脸越来越红，他绞尽脑汁，小声道，“能不能，请您低下头来一点？”
　　夏景有一米八，而方堂堂只有一米七。
　　要稳准狠摘下一根夏景的头发，那就必须让夏景低下头来才行。
　　夏景从善如流地微微弯下腰。
　　方堂堂紧张地不行，声如蚊讷：“再、再弯下腰来一点……？”
　　夏景若有所思，微笑着更加弯下腰去：“这样？”
　　两人的脸，瞬间近在咫尺。
　　这一刹那，方堂堂呆呆看着青年这张漂亮的脸，只觉得这不愧是最后一只主怪的副怪，演聊斋去得了，这不比里头那些妖怪勾人吗？
　　夏景近距离注视着他，眸光微转，开口时，低笑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您想要，做什么呢？”
　　方堂堂呆呆地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就传来一道阴森森的嗓音。
　　“呵，你们想要做什么呢？”
　　方堂堂瞬间被背脊那儿传来的一股凉气冻了个哆嗦。
　　他扭过头，就见宋仰正双手环胸站在他身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男人高大的黑影笼罩着方堂堂，方堂堂倒抽一口冷气，当场被吓呆了。
　　宋仰要笑不笑的：“店长这么忙，有什么事非要找他不可，我也能帮忙啊。弯腰？我的腰也能弯，要我现在弯给你看吗？”
　　方堂堂傻了。
　　夏景歪歪脑袋，对宋仰道：“不要惊吓本店客人。”
　　宋仰的眼皮跳了起来，磨牙道：“是吗，我吓到你了吗小朋友？我只是想好心帮个忙，还是说你这个忙特殊到只有店长能帮上？”
　　夏景眨了眨眼：“宋仰，他在抖。”
　　宋仰：“哦，怎么，原来是觉得冷？那调高一点空调温度不就得了？”
　　方堂堂：“呜呜呜呜呜！”
　　这只主怪也太恐怖了吧干嘛凶他呜呜呜呜呜！
　　方堂堂被吓哭，瞬间放弃策略，转身就逃。
　　*
　　十分钟后，方堂堂冷静下来。
　　他啃着炸鸡，谨慎地观察臭着脸看着窗外的帅气男人，与站在前台后头低头淡定算账的昳丽美人。
　　他想，怪物可怕是正常的，越可怕的怪物越强大，事实证明那个帅气男人就是主怪没错。
　　不先把副怪解决掉，他是没法专心解决主怪的，而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把副怪吸引过来？
　　要先装作友好的模样，让对方放松警惕……
　　方堂堂注意到整个客厅里的那些花草，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夏景算完账，瞟了眼宋仰，勾唇往后头走去。
　　路过方堂堂时，夏景脚步一顿。
　　方堂堂怀里抱着一束花，说不上来是什么花种，有点像是蔷薇，香槟色，非常漂亮。
　　方堂堂正在小心翼翼摆弄这些花朵，注意到夏景的目光，他脸颊通红道：“啊，这是我在一间实验室里发现的，当时觉得好看，就收进空间袋里了……你、你喜欢吗？”
　　夏景对花草确实很感兴趣。
　　当然，他对方堂堂打的主意更感兴趣。
　　他的眼神兴味起来。
　　方堂堂羞涩道：“你要是喜欢，这束花可以送给你，只要你、你靠近过来一点……”
　　夏景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男孩一眼，脚步一转，正要走过去。
　　下一秒，他的视野中晃过某道影子，让他动作顿住。
　　夏景扭头看去，只见宋仰若无其事地在不远处来回地转悠。
　　男人头顶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朵嫩黄的小花朵，这朵脆弱的小花朵随着宋仰的脚步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像是在随风飘舞。
　　夏景挑起眉梢，好笑道：“你吃种子了？”
　　宋仰停下脚步，漫不经心道：“在小超市里看到了，觉得好玩就买了颗尝尝。”
　　“怎么，你想要这朵花？”这男人双手插着裤兜，懒懒道，“你过来摘走那就是你的了。”
　　夏景：“宋仰，你真的很幼稚。”
　　宋仰扬了扬下巴，面不改色：“那你要吗？”
　　夏景左边是眼巴巴瞅着他的方堂堂，右边是装得非常酷拽的宋仰。
　　夏景转过身，朝宋仰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宋仰顿了顿。
　　他游移着目光，脚步一步一挪，听话地挪到夏景面前。
　　青年抬起手，摘下他头顶那朵小花朵的同时，凑到他的耳边，轻笑道：“宋医生，你吸引别人的方式未免有点太可爱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宋仰耳边。
　　宋仰一僵，立刻道：“我没有。”
　　他的耳朵却出卖了他，红得不行。
　　一旁的方堂堂：“…………”
　　呜呜呜呜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又泪奔了！
　　这个主怪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对劲呜呜呜呜！
　　眼见夏景捏着手中的花朵，扬着唇要往后头走去，宋仰后脚就要跟上，这两人似乎想直接把他撂在这儿，方堂堂一冲动，拍案而起道：“那个，店长你是不是很喜欢怪物躯块？我这儿还有一点，你要吗？！”
　　他急切地从空间袋里拿出了另外一把怪物头发。
　　夏景停下脚步，转过身。
　　宋仰警觉，立刻道：“我最近为了找你进了很多一星副本，我刚才跟你说过我空间袋满了吧，其实里面装的全都是怪物，都是给你的。”
　　他从空间袋里取出一束……怪物手臂怪物大腿怪物脑袋组成的集合体，像是一朵炸开的花，血液与其他各种黑色白色黄色的浆液不断往下淌。
　　夏景又转身看向宋仰。
　　方堂堂一急，也没仔细听清宋仰说了些什么，只高高举起手：“店长，你喜欢玩游戏吗，我打游戏很厉害的，我可以带你！”
　　宋仰眯眼：“下次四星副本开启我给你留个位置，我们一起把怪物干了。”
　　方堂堂脱口而出：“店、店长你还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只要过来一下下就好了呜呜呜呜。”
　　宋仰冷笑：“呵，有什么他能给的我不能给，夏夏，不准过去，这家伙不对劲。”
　　方堂堂快哭了，到底是我不对劲还是你不对劲，你这个主怪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说好的一门心思勾引玩家呢？！他怎么觉得这只主怪一门心思在勾引副怪？！
　　到底是这个副本出bug了还是他的推测错了——
　　方堂堂想到这里，悚然一惊。
　　对啊！
　　不管是哪个副本，主怪的目标应该都是在玩家身上才对，怎么可能会一门心思绕着副怪打转？！
　　他……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这一刻，方堂堂倏地看向背对着他的两人。
　　高大帅气的男人正一脸别扭地对着昳丽美人说些什么话，而昳丽美人只轻轻笑了笑，高大帅气的男人就瞬间哑了火，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大狗一样。
　　方堂堂瞪大眼睛。
　　……这、这主从关系……
　　是他最开始想错了，昳丽美人才是真正主导的那一方！
　　昳丽美人才是主怪，高大帅气的男人只是副怪！
　　方堂堂狠狠咽了咽口水，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为副本设置在这里的这个坑，同时亦为他这一次的反应速度。
　　以往，他在副本里总是玩家当中最迟钝的那一批。
　　许多线索都要等其他人都研究完了，他的脑袋里才有一点头绪，要等到别人解说完了，他才明白整一套破解副本的逻辑。
　　而今天，他竟然靠自己、这么快，就想通了这一切！
　　他进步了！
　　虽然他很弱鸡，但他终于进步了！
　　这一瞬间，方堂堂甚至有一丝丝感动，他感动得自己热泪盈眶，内心激荡。
　　也是这激荡的心情，让他热血上头。
　　当宋仰跟着夏景往后头走去的时候，方堂堂心思一转，咬咬牙，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
　　他要放弃迂回战术！
　　他当机立断，一鼓作气，猛地推开椅子——
　　然后冲过去蹦起来，狠狠拔了根宋仰的头毛！
　　宋仰“嘶”了声，捂住后脑勺转过身，错愕地看向方堂堂。
　　因为激动，方堂堂脸蛋红扑扑的，心跳飞快。
　　他迅速将这根头发塞进了药剂之中，气喘吁吁的，就等着药剂迅速变色——
　　然后。
　　他的手中，药剂一动不动，澄澈的液体中静静躺着那根完好无损的黑发。
　　方堂堂一懵。
　　一片阴影覆盖下来。
　　宋仰面无表情道：“给我个拔我头发的理由。”
　　方堂堂被吓得手一抖，药剂撒了出去，撒在了宋仰身上，也有几滴撒在了夏景的身上。
　　而药剂沾到夏景皮肤上，竟迅速变成了黑色……
　　方堂堂呆滞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宋仰：“你是人类？”
　　再看向夏景：“你是怪物？”
　　夏景掸掸手臂上的水珠。
　　宋仰回头蹙眉问他：“没事吧，这什么水？”
　　“没事，应该是副本里的东西。”夏景道。
　　宋仰还是将夏景拉近了，仔仔细细帮他将手臂上的水滴给擦掉，等到确认夏景那块皮肤好好的，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看着这一幕，方堂堂踉跄后退几步。
　　然后他崩溃地抱住脑袋道：“你们竟然不是双怪？！你们一个人类一个怪物在这里打情骂俏半天，是我疯了吗？！”
　　宋仰抬头，继续面无表情：“有意见？”
　　“他是怪物啊，兄弟你是不是被迷惑了？！”方堂堂继续崩溃，“你清醒一点，我们要一起解决他才能离开副本啊！”
　　这一刻，宋仰和夏景终于明白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了。
　　宋仰无语地说：“小朋友，你仔细想想，你在副本最开始的时候见过我吗？”
　　方堂堂一愣。
　　他思索三秒，懵逼道：“没有。”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悚。
　　他捂住嘴巴，颤抖道：“……我撞鬼了？”
　　宋仰和夏景：“……”
　　宋仰皮笑肉不笑：“嗯，你是。”
　　方堂堂尖叫着抱头逃出安全屋。
　　……
　　方堂堂的背影消失在窗外，安全屋再次开始漂流。
　　宋仰一脸“这都什么事儿”的无话可说，夏景却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一个劲在那笑。
　　一边笑着，他还一边挑唇道：“以后要是再这么吓走我的顾客，你就别进来了。”
　　宋仰不满地扭头看他。
　　夏景左手捧着宋仰送他的血淋淋的怪物躯块之花，右手捏着那朵嫩黄色的小花朵。
　　他凑近嗅了嗅鲜花的气息，勾起唇。
　　“不要用这么可爱的眼神看我，宋医生。”


第65章 安全屋（十三）
　　笑脸城论坛。
　　帖名：“新人终于买上全息小屏了，忍不住上来吐槽一下……”
　　主楼：“有人在笑脸城里见过鬼吗？我到现在都没想通前几天遇到的一次事情，就是我在闯副本的最后关头和其他玩家走散了，结果走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遇到了两个打情骂俏的……男人。我一开始以为那俩都是怪物，结果后来才发现不是，是一个人类一个怪物……关键那个人类玩家根本不是我这个副本里最开始那群玩家中的任何一个……太离奇了……”
　　1L：“卧槽，真的假的？”
　　2L：“这鬼地方里头竟然还有鬼？！”
　　3L：“楼上都在惊讶什么，鬼地方有鬼不是很符合逻辑吗，笑死。”
　　4L：“从来没遇到过……所以楼主是看到一个人类一个怪物在打情骂俏？嘶……这画面有点重口味啊……”
　　楼主：“其实那个怪物长得还挺好看的，两人都是大帅哥，画面挺养眼QAQ就是突然撞鬼把我吓了跳，最诡异的是这两个鬼还有名字（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鬼还有名字好奇怪啊！），撞鬼那地方看起来也特像一个家庭餐厅，真的好离谱……”
　　6L：“哈哈哈哈鬼还有名字，设定这么完整的吗，确定不是在做梦？”
　　7L：“楼上，有一说一，我梦里出现的帅哥还真不见得一定有名字哈哈哈！”
　　8L：“家庭餐厅？这是进入鬼屋了吗笑死！”
　　9L：“等等楼主……我姑且先问一下，那两位帅哥叫啥名字？”
　　楼主：“长特别美那个我不记得了，另一个大帅哥我就记得叫宋yang（哪个yang我也不知道，反正好像就是这读音吧，第三声），因为那个美人叫了他的名字好几遍QAQ”
　　11L：“哈哈哈还真有名字啊[笑哭]”
　　12L：“？宋yang？宋仰？？”
　　13L：“？？？？宋仰？他在跟一个怪物打情骂俏？等等啊楼主，那个家庭餐厅不会是叫安全屋吧……？”
　　楼主：“回楼上，是的……这到底怎么了……我好懵逼……”
　　15L：“草！”
　　16L：“卧槽！”
　　17L：“……另外一个美人不会是说的美人店长吧……”
　　18L：“？？？？楼主看到的是大佬和美人店长在打情骂俏？？？我日！！！”
　　楼主：“啊对……另一个确实是店长，他俩关系看起来挺亲密的，话说，所以这两人不是鬼吗？我到底错过了什么QAQ”
　　20L：“楼主，这两人不是鬼，你可以现在论坛上搜一下‘宋仰’和‘安全屋’自己了解下……然后就是，我日啊啊啊啊啊宋仰和美人店长打情骂俏是什么鬼我的美人店长啊啊啊啊！”
　　21L：“大佬是什么时候跟美人店长好上的？？”
　　22L：“我不相信！！！[大哭大闹]”
　　23L：“啊啊啊啊真的假的大佬是跟美人店长勾搭上了？！如果是真的从今天起我就要含泪暗鲨大佬！！”
　　24L：“含泪暗鲨大佬+1”
　　25L：“含泪暗鲨大佬+2，夺回我方店长！”
　　……
　　那一天，宋仰最后没在安全屋里呆满二十四小时，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回了副本，毕竟那帮玩家有没有成功解决剩下一只怪物还是一个未知数。
　　最后那段时间里没有新客进入安全屋，夏景很闲，宋仰问了夏景许多问题，夏景也没再隐瞒。
　　两人倚在窗边，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诡谲风景，聊了关于笑脸城混沌地带的事，关于夏景创造之力的事，还有关于夏景疑似遗失的那部分记忆的事。
　　走之前，宋仰递了一把钥匙给夏景。
　　是他的空间钥匙。
　　这把钥匙，夏景当初在《不要去想！》副本的最后眼馋过，当时宋仰还逗他，这次宋仰却是郑重将其送给了他。
　　“想过来就随时过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随便玩。”
　　夏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手中这把银白钥匙，像是拿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
　　宋仰看着他这幅模样，眸中浮现出一丝柔软，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夏景抬起头，听到男人低声说：“要是觉得无聊了，就给我留言，我一上线就会来找你的。”
　　夏景顿了顿。
　　他注视着宋仰，笑了声，说道：“知道了。”
　　宋仰通关副本后，特意看了眼时间。
　　他从进入副本到离开副本，总共花了十个小时，其中大半时间都呆在安全屋里，可是这十个小时到了游戏大厅里，却只是区区十分钟。
　　其他副本与游戏大厅的时间流速差异，可能还会更大。
　　所以过去他在与夏景隔着时间的流速差对话的时候，他这边的一秒钟，又让夏景在那边等了多久？
　　诚然，那个青年应该不会特别在意这种事情。
　　但宋仰在意。
　　宋仰从前研究副本规律，探究笑脸城机制，都是为了能让自己尽快脱离这个鬼地方，若是足够顺便，那他愿意将这鬼地方一锅端了。
　　但“愿意”并不是“必要”，宋仰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有义务拯救所有人。
　　可如今，这种“愿意”已经化作为迫切的渴望。
　　只因有这么一个人，他与笑脸城共生在了一起。
　　笑脸城的秘密一天不破解，那个人就永远逃离不了禁锢，解不开枷锁。
　　可若是有一天宋仰能离开笑脸城，他希望他能和他的朋友们，和那个人，一起离开。
　　……
　　离开笑脸城后，宋仰回到了现实中的私人公寓里。
　　时间是凌晨一点。
　　他查看手机，有一条三分钟前的留言，对方是他之前在现实论坛中联络上的一个玩家。
　　宋仰迅速浏览完留言内容，打电话过去。
　　待对方接起电话，他转身靠在了窗边，垂眸道：“所以目前能够找到的玩家当中，最早进入‘那地方’的人，就是柴逢？”
　　*
　　笑脸城，周一。
　　夏景坐在桌子边认认真真画面具的时候，收到了宋仰的私信。
　　宋仰：“准备进登录室了没？”
　　夏景瞟了眼私信内容，勾起了唇。
　　不待他回复，宋仰就又装模作样发来一条：“我刚进登录室看了眼，今天新出来的副本里有一个挺有意思。”
　　夏景戏谑回复他：“听说小学生最喜欢和朋友手拉手一起上厕所。”
　　宋仰：“……=_=凸”
　　宋仰：“这次和朋友一起进副本，三星《造物》，我先进去了，回见。”
　　夏景瞅了眼这最后一条信息，淡定地扭过头继续认真创作。
　　团子端坐在一旁，与过去不同，这次金毛犬甩着尾巴，精神奕奕，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期待地看着夏景不断动着的笔。
　　夏景头也不回地轻笑道：“我知道，你很期待我的新作，是吗团子？”
　　团子欢快地甩甩尾巴。
　　是的！
　　有什么比主人终于进步了的画技更令人高兴令人感动的呢！
　　虽然前几天主人才刚又画出来一个三角形，但那一看就知道是主人随手画的！
　　这次主人画得那么认真，肯定又是一张绝美画作了对不对！
　　金毛犬哼哧哼哧喘着气，简直就是把“期待”俩字顶在了脑袋上。
　　夏景语气肯定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团子欢快回应：“嗷呜！”
　　十分钟后，夏景成功画完最新大作，喂着人皮面具吃下纸张，再将面具戴上。
　　团子终于激动地等到自家主人转过身……
　　然后它整只狗就瞬间石化在了原地。
　　夏景观察团子的反应。
　　金毛犬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狗嘴大张，吐出来的舌头都跟被下了定身术一样僵住了，上一秒还甩得欢快的尾巴这一刻啪叽一下砸到了地上。
　　这么震惊，看来这次的作品震撼效果拉到了满分。
　　夏景满意地点点头，摸摸团子狗头，笑道：“你喜欢就好。”
　　团子：“……”
　　夏景温柔道：“那我出门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很快就回来，要记得好好看家哦。”
　　青年带上空间袋，微笑地推开安全屋的大门，走了出去。
　　被孤零零遗落在安全屋里的呆滞的团子：“…………”
　　要是小狗狗能有双手，那小狗狗此时此刻是想掀桌的。
　　这画技，到底是怎么做到九曲十八弯，弯回到了比过去还要地狱的程度的呢？！
　　……
　　夏景一出现在游戏大厅里，就吸引了方圆一百米之内的路人目光。
　　路人们只要是余光扫过他的，全都齐刷刷刹住了脚步瞪大了眼睛，眼中闪过“惊艳”“震撼”“惊叹”“不敢置信”等等神色，反应五花八门，反馈十分丰富。
　　夏景愈加满意。
　　多多参考外界评价，果然是最快提升技能的方式。
　　他的这一次进步，多亏了费笙箫与宋仰的提点。
　　夏景就在众人呆滞的目光当中翩翩走入一间无人的登录室，关上了门。
　　今日更新的最新副本页面在他面前亮起，夏景屈指抵唇，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副本封面。
　　今天选哪一个副本玩比较好呢？
　　他的目光迅速定在了其中一个副本上。
　　想起宋仰那几条消息，他眯眼笑了起来。几乎没多考虑，夏景手指轻点屏幕，视野顿时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
　　视野再次明亮起来时，夏景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粉红色的不知名大厅当中。
　　大厅足有两百多平米，整体是圆形形状，放眼望去，四周墙面上镶嵌了十几扇小窗户，每一扇窗户外头都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与绿油油的草坪，景色优美。
　　粉色墙面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儿童画，画与画之间则装点着气球、小布偶娃娃、小星星等装饰品，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明媚阳光将这个地方衬得简直像是一个童话王国。
　　夏景视野的左侧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大概通往外界。
　　视野前方则有着一个巨大的明黄色神秘房间，房间大门此时亦紧闭着。
　　隐隐约约能听到孩子们吵闹的声音，有嬉笑有哭声，隔着一面墙，
　　像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然而夏景抬起头，入目的却是天花板。
　　不知道这天花板的另一边会是什么地方。
　　夏景再次环视一圈，没能找到通往楼上的楼梯。
　　很多线索可能也要等到副本正式开始，才会展现到玩家面前。
　　夏景就此作罢，看向聚集在大厅中央的几个玩家。
　　这是一个十人副本，这会儿已经有八个玩家登录。
　　他们聚集在一起，五男三女，其中一道明显心不在焉的背影让夏景的眸中浮现出笑意。
　　……
　　登录这个副本已经有十多分钟，宋仰一直淡定不下来。
　　他身材高挑，英俊帅气，和同样模样俊美的封识一同出现在这个大厅里，顿时就引起了其余所有人的关注。
　　有玩家靠近过来想和他搭话，偏偏宋仰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一双眼睛左瞄瞄右瞥瞥，不知道在观察什么，和他说的话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搭话数次不成功，那人便只能讪讪放弃。
　　封识在旁边看了半天，也觉得宋仰的状态很奇怪，忍不住狐疑地问：“你是在等谁吗？”
　　宋仰一僵，嘴上若无其事道：“没有啊。”
　　封识的表情就更加怀疑了：“你在登录副本前就一直在用全息小屏和谁聊天吧，是新认识的朋友？”
　　宋仰天生具备吸引力、领导力，从小到大他的身边就有许多人，因此他再怎么结交新朋友，封识也并不觉得奇怪。
　　但这种神神秘秘的作风就很奇怪了。
　　想要和朋友一起进副本，直说不就可以了？
　　对方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就是不答应，现在这么别别扭扭地等着，难道对方还是似答应非答应？
　　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封识表示无法理解。
　　宋仰看到好友一副奇奇怪怪满脸狐疑的模样，也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和夏景之间的关系目前有点微妙，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好友解释。
　　反正宋仰这会儿就有点懊恼，他寻思着刚才自己是不是就不该屏不住，直接透露了这个副本的名字。
　　过去每周一，他和夏景明明在不互相知会的情况下也都能次次相遇，这种玄学之力固然神奇，但也非常强大。
　　这次要是他不说，指不定他们还是能成功相遇在同一个副本。
　　偏偏他憋不住，说了。
　　那个青年性格如此恶趣味，也许这次还真的会特地避开这个副本。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宋仰就暗暗磨牙。
　　他双手插着裤兜，不断观察着周围，根本冷静不下来。
　　会来吗？
　　还是不来？
　　来？
　　不来？
　　就在这时，一个玩家的目光扫过宋仰背后，突然定住，瞳孔震颤，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震撼的奇观。
　　宋仰脑内雷达哔哔响起，倏地转身——
　　一道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青年站在几步之远，正笑吟吟地看他。
　　宋仰蓦地定住。
　　阳光倾洒在青年的身上，将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得旖旎柔和，将他变幻多姿的脸部轮廓衬得诡谲神秘。
　　那是一张很难用文字形容出来的复杂的面庞，一时让其余所有玩家都被震撼在了原地，久久失语。
　　那是一张……上帝在创造对方时，必定历经过数次挣扎，更改过数次设计方向，中途大概还打了个喷嚏，拉了次肚子，甚至可能突然恶疾发作，精神分裂，双手抖成了帕金森，克服种种苦难与艰辛才完成的旷世之脸。
　　该凸的地方，凸得尖锐。
　　该平的地方，平如刀凿。
　　该圆润的地方，圆似打磨。
　　这张脸甚至让在场的某个玩家恍恍惚惚一阵，喃喃道：“主怪……就这么出现了？！”
　　下一秒，宋仰上前一步，深深看着对方，高高扬起唇角道：“你还是来了。”
　　夏景笑而不语，慢步走近。
　　宋仰这会儿心情好得不得了，他的目光萦绕在夏景的脸上，由衷夸了句：“这次画得不错，非常完美。”
　　夏景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眯眼笑道：“是吧，我也觉得。”
　　其余所有人呆滞地看着他们两人。
　　……你们两个没事吧？！！
　　一旁，封识恍惚了好一阵，注意到宋仰看着夏景的眼神，突然回忆起了什么。
　　他的警铃顿时作响，试探道：“你是……”
　　夏景看向他，立刻就想起了上一次那六个家伙在安全屋里的那场聚会。
　　宋仰倒也知道夏景已经认识封识，只是他至今不知道这群人当初在安全屋里发生了什么。
　　夏景意味深长瞥了宋仰一眼，勾唇对着封识笑道：“你好，我叫日京。”
　　青年文质彬彬，礼貌温和。
　　封识皱眉：“日京？景？夏景？”
　　宋仰这会儿脑子还没转过来，刚想说不愧是他好兄弟，就是够敏锐，下一秒他就收到了封识谴责的目光。
　　封识道：“宋仰，这名字也是你给他取的？”
　　宋仰：“？”
　　封识：“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你不该。”
　　宋仰：“？？”
　　夏景一脸无辜地看宋仰：“你朋友不喜欢这个名字？那我叫春景也是可以的。”
　　封识：“宋仰，不要再这样错下去了，你就不能抛弃‘景’这个字吗？”
　　宋仰：“？？？”
　　夏景：“那要不我叫宋春吧。”
　　封识：“这位朋友，你不要总想着他，请你想想你自己，你真正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夏景认真思索一番，道：“也许叫冬宋？”
　　宋仰：“？？？？”
　　宋仰的脸黑了下来：“等一等，你们两个等一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封识唰一下看向宋仰，严肃道：“宋仰，认识这么多年，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劝你一句，狗血网络文学要不得，如果不是真心的就不要耽误别人。”
　　宋仰嘴角一抽，心里已经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狗血网络文学？你是指哪一类的？”
　　当初这帮人进过安全屋之后是发给过他很多奇奇怪怪的消息，但因为消息太杂乱了，他压根没理会。
　　后来他再问这帮人在安全屋里干了什么，这帮人也是含含糊糊。
　　此时，封识继续用眼神谴责他：“那四个字我都说不出口。”
　　宋仰要笑不笑的：“你不说我就一条错路走到底了哈。”
　　封识愕然，像是老母亲亲眼见证了进入叛逆期的逆子。
　　他恨铁不成钢，注意着夏景的脸色，凑到宋仰耳边，压低声音说了那四个字。
　　宋仰登时就眼皮跳了起来。
　　好家伙，他就说封识他们进了一次安全屋之后怎么总是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敢情都脑补到天上去了。
　　他看向夏景——夏景扭头，翘着唇角，一脸无辜。
　　——而这家伙全都知道，却故意不说，还跟着封识一起逗他。
　　宋仰顿时从胸腔里气笑出来一声，凉凉道：“‘替身情人’是吧？”
　　夏景歪着脑袋打量着其余那几个玩家，拿后脑勺对着他，发梢一晃一晃的，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仰启唇，懒懒道：“这四个字里的前两个字是误会，至于后两个字是不是误会，那就不好说了。”
　　“你说呢，冬宋同志？”
　　那发梢停止了晃动。
　　青年偏了偏脑袋，眼梢轻飘飘撩了他一眼。


第66章 造物（一）
　　066造物（一）
　　宋仰这句话出口，封识倒是真的愣了。
　　夏景撩完宋仰一眼，也没说话。
　　宋仰看夏景这反应，眸色微深。
　　他也不想闹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误会，但夏景的身份特殊，不方便在这种场合下和封识解释清楚，他便只道：“他就是夏景，之前的死是个误会，你就当是笑脸城出bug了吧。”
　　封识重新看向面前这个青年，目光审视。
　　笑脸城出了bug？
　　他不觉得宋仰会欺骗自己，不过这当中的曲折肯定不像宋仰说的那么简单。
　　只是这里确实不是一个适合细谈的场合。
　　封识朝夏景颔首，道：“我叫封识，你好。”
　　就在这时候，最后一个玩家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个非常修长的男人，染着一头青草绿，衬得皮肤白到几乎透明。
　　眼睛狭长，唇畔含笑，这个男人的长相相当妖孽，和宋仰、封识、夏景一样，他甫一出现亦得到了全场的注目。
　　玩家到齐，副本开启，一道女声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你们就是这次的工人吧，跟我走，你们的工作地点在这里。”
　　所有人转过身，就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裙装，打扮精干的女人朝他们招了招手，随即率先走到了明黄色神秘房间的门口，开锁，推门。
　　大家面面相觑，谨慎地前后走过去，入目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长长的桌子，桌子四周是十张凳子。
　　房间的角落里堆砌着许多杂物，乍一眼能看到橡皮泥、卡纸等儿童用具。
　　目前为止的一切召显着这个副本与“孩子”有关，而孩童亦是现实中无数恐怖电影的核心素材。
　　此时看着这些东西，听着从楼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孩童嬉闹声，几个玩家咽了咽口水，内心已经紧张了起来。
　　Npc打开门后对他们说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佳佳的生日就在三天后，你们也只有三天的时间完成工作。”
　　“这三天你们就住在我们幼儿园内，住处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可以放心。每天三个小时工作，三个小时休息睡觉，如果提早完成了当日份的工作量，你们可以自由活动。”
　　十个玩家看向这间房间墙面上挂着的一口钟。
　　这口钟只有六个大刻度，召显着这个副本里头一天只有六个小时。
　　他们严肃认真地听着npc给出信息，而这种态度显然让这个女npc非常满意。
　　她伸手从口袋中拿出五张纸片，走进去放到了长桌上，说道：“这里有五首童谣，你们先两两分组选择一下吧，等你们选好我再回来告诉你们具体工作内容。”
　　待Npc离开，所有人走到桌边一看。
　　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女孩子最先变色：“这、这是《伦敦铁桥》？”
　　这五首童谣中最中间的那一首，赫然是几乎所有人都曾在各种作品里听到过的“伦敦铁桥倒下来”。
　　而对恐怖童谣有所了解的人更是清楚这首童谣出现在这种副本游戏里代表着多么不妙的信号。
　　最后出现的那个青草绿男人飞快扫视五首童谣，开口，嗓音轻软道：“这五首童谣全都来自《鹅妈妈童谣》。”
　　“什么？我知道这本童谣合集，”一个中年男人黑着脸道，“我前妻以前给我女儿买过这本书，后来我才知道这本童谣合集里头原先有很多恐怖童谣，只是被删了！”
　　“现实中有许多推理的灵感也来源于这本童谣合集，”另一个瘦弱的女人脸色苍白道，“那个npc让我们先选择童谣，再告诉我们具体工作，那个工作到底会是什么？这会不会是个坑？这个副本的标题《造物》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副本的封面就是他们刚才在大厅里透过窗户看到的外界的画面。
　　绿油油的草坪，安宁的蓝天白云，没什么太多的信息量，但是胜在给人的感觉很安定，这是他们当中一些人选择这个副本的原因。
　　不想npc竟然这么故弄玄虚。
　　栗色头发女孩子咬牙道：“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肯定是看起来越恐怖的童谣越危险！”
　　她的一双眼睛在五首童谣中飞快地来回扫视，显然已经在想着自己要选哪一首。
　　一个长得算是比较帅气，但是在宋仰、封识他们面前依旧有所逊色的男人抬起手道：“等等等等，别忘了我们还得先分组吧，先分组再选童谣ok不？”
　　瘦弱的女人也连忙道：“我们先互相自我介绍下吧，我叫许宁，是一名幼教，对小孩子的事情可能会了解一点。”
　　顿时几双眼睛唰唰唰看向了她。
　　比较帅气的男人说道：“我叫张黎，你们可能听过我在网络上的另一个名字‘小黎叔’。”
　　许宁惊讶道：“啊，你是那个吃播网红对不对？”
　　“对，是我，”张黎显然达到了目的，他微笑道，“许老师要不要跟我分一组？”
　　“喂，不带这样抢先的吧，小许老师，你大可以等我们都介绍完再做选择，”中年男人冷笑道，“我叫李杉银，对三星副本算是有那么些经验，闯过三次，你可以考虑考虑，在这种地方是要选个只有脸好看的网红，还是选一个有经验的伙伴。”
　　许宁的职业让她俨然成了这群人里的香饽饽，她自己也没想到随口说出来的介绍会引起这种效果，登时表情就变得有点尴尬。
　　栗色头发女孩微妙地看了许宁一眼，撇嘴道：“我叫汪恋，进过三星副本两次，也算有些经验吧。”
　　然后一个看起来快要七十岁的老爷爷说道：“我叫孙福景，这是我孙女孙千千，我们爷孙俩就一组吧。”
　　孙千千看起来像是初中生，她紧跟在爷爷身边搀扶着他，没有说话。
　　汪恋他们瞥了这爷孙俩一眼就挪开了目光，一个老头子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战斗力，他们才懒得抢。
　　封识平淡道：“我叫封识。”
　　青草绿男人笑道：“我叫边崖。”
　　最后剩下的，就是宋仰和夏景了。
　　夏景颔首微笑：“我叫冬宋，你们好。”
　　宋仰淡定道：“我叫夏秋，你们好。”
　　汪恋他们：“……”
　　汪恋扭头问夏景：“你确定你不叫冬春？”
　　夏景眨了眨眼：“也不是不可以？”
　　汪恋他们：“…………”
　　实话说，因为宋仰长得好看，夏景长得“可怕”，这两人刚才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全场的关注，其余几人也不是没发现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古古怪怪。
　　但是搞基搞到这程度，过分了啊。
　　宋仰才懒得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又看了眼那五张纸片，思索道：“三天后是‘佳佳’的生日，佳佳或许就是这家幼儿园里的其中一个小孩。”
　　李杉银立刻道：“会不会她就是主怪？”
　　汪恋连连点头道：“有可能，孩子们都在楼上，我们要上楼才有机会找到她。”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这间房间的斜对角。
　　那儿有一处通往楼上的楼梯，但此时楼梯口是被铁栅栏锁着的。
　　许宁忧虑道：“npc说过我们每天都得要提前完成工作，才能自由活动，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首先就得分组。
　　封识不想跟宋仰夏景掺和，他道：“你们两个一组吧，我另外找人。”
　　那头中年男人李杉银和网红张黎围着幼教许宁打转，许宁的脸色尴尬极了，最后涨红着脸弱声道：“我、我和小黎叔一组吧，李大哥你……”
　　李杉银顿时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说：“到了这种关头还看脸，小心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许宁脸色煞白。
　　封识看了看剩下三人。
　　满脸不爽的李杉银，冷眼旁观的汪恋，悠然在桌边打转观察的边崖。
　　封识走到边崖身边。
　　他比这个妖孽的男人恰好高了那么一点。
　　“我们两人一组，你看可以吗？”
　　边崖回过身来，目光扫向封识，笑道：“好啊，合作愉快，封先生。”
　　剩下的李杉银和汪恋就只能自动组成一队。
　　组队完毕后，要怎么分配五首童谣也是个问题。
　　毫无规则地去选择，最后大家只会互相打起来，毕竟谁都不想选择看起来最危险的童谣。
　　张黎提议道：“我们石头剪刀布一下，按照先后顺序选择可以吗？”
　　汪恋李杉银组明显不情愿。
　　可也没办法，这确实是最简单快速公平的解决方式。
　　他们每组都要出一个人作为代表进行石头剪刀布，宋仰觉得自己运气不太行，让夏景代他上去。
　　三分钟后，夏景拿着最后一名回来了。
　　宋仰：“……”
　　看夏景以一种非常高深莫测的目光盯着自己那只出拳的手，宋仰觉得有些好笑，揉了把他的脑袋道：“看来我们俩运气都不太行。”
　　之前能在互相不知会的情况下次次在副本相遇，也许是负负得正了。
　　不过也无所谓。
　　不论是抽到第几名，宋仰都不觉得这样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夏景平静地放下了手。
　　剪刀石头布游戏中以第一名胜出的是许宁张黎组。
　　张黎看起来很激动，他大步走上前，重新扫视这五首童谣。
　　《伦敦铁桥》就不用说了。
　　不少玩家进入笑脸城之后，为了给未来自己将会进入的恐怖副本做准备，在现实中恶补过不少恐怖电影恐怖。
　　这首童谣听得他们都要犯ptsd了，傻子才会主动去选择它。
　　而其他四首——
　　《三只小老鼠》
　　三只小老鼠，带着黑毡帽，
　　三只小鸭子，顶着大草帽，
　　三只哈巴狗，竖着卷尾巴，
　　三只小黑猫，蒙着薄面纱，
　　两只小胖猪，走在最前头。
　　衣服真气派，假发好神气。
　　忽然哗啦啦，大雨倾盆下，
　　这群小家伙，全都跑回家。
　　《威尔士人塔菲》
　　威尔士人塔菲是个小偷，
　　他到我家偷了一块牛肉。
　　我到塔菲家，他家没人，
　　原来他去我家偷了一块骨头。
　　我到塔菲家，他家没人，
　　原来他去我家偷了根银针。
　　我到塔菲家，他在床上睡大觉，
　　我抄起骨头，打得他直求饶。
　　《杰克和吉尔》
　　杰克吉尔，
　　上山打水。
　　杰克摔破头，
　　吉尔滚下坡。
　　杰克一瘸一拐，
　　闷头跑回家。
　　抹点醋，贴个纸，
　　急急忙忙躺上床。
　　《咱们镇上有位先生》
　　咱们镇上有位先生，
　　他可真是聪明得不得了。
　　你看他往刺丛里边一跳，
　　呀！刮掉了他的眼睛。
　　眼睛掉出来可怎么好，
　　他用尽全身力气，
　　再往刺丛里一跳，
　　哈！眼睛又回到脸上。[注]
　　张黎几乎没怎么想就选了《三只小老鼠》那首童谣，只因其他三首不是抄骨头打人，就是滚下斜坡，或者是刺丛刮掉眼睛什么的，怎么看怎么瘆人。
　　许宁没有异议，虽然有些愧疚，但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谦让。
　　第二组做选择的，是孙福景和孙千千这对爷孙俩。
　　孙福景犹豫道：“千千，你觉得选哪首比较好？”
　　孙千千仔细看了看剩下四首童谣，考虑片刻，拿了《威尔士人塔菲》那一张纸。
　　第三组做选择的是汪恋和李杉银。
　　这两人焦虑等待许久，终于轮到了他们，他们迫不及待地上前，对着剩下三首童谣看了看，选了《杰克和吉尔》那一首。
　　虽然这首童谣给人的感觉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咱们镇上有位先生》里头那句刮掉眼睛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相比较之下，他们这首还算好一些。
　　他们走回去时，以一种“自求多福”的眼神看向封识和宋仰他们。
　　其实这四人始终很淡定。
　　只是宋仰忍不住吐槽：“我们的运气都是怎么回事。”
　　他和夏景是最后一组就算了，封识和边崖竟然是倒数第二组。
　　封识看向宋仰，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宋仰嘴角一抽，“可不关我的事。”
　　封识叹气：“行吧。”
　　宋仰：）
　　封识和边崖一起走上前。他们能选的童谣，只剩下了《伦敦铁桥》与《咱们镇上有位先生》。
　　事实上，在目前“工作内容”未知的情况下，就算是封识也觉得《伦敦铁桥》是五首童谣中最危险的那一首。
　　他迅速做出判断，侧过脸询问边崖：“我想选《伦敦铁桥》，你能接受吗？我可以保证，如果出现危险，我会负起责任。”
　　边崖闻言，偏头看了后头的宋仰一眼，笑着对封识道：“宋先生是你的朋友吧？你对朋友真的非常仗义。”
　　封识不知道这句话是讽刺还是什么，但他可以确定，如果换了宋仰站在他现在这个位置，宋仰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是他们相识多年结下的默契。
　　所以他只平静地以眼神询问边崖。
　　如果边崖不同意，那么他也不会强求，毕竟一旦分了组，每一个选择就不再只关系到他一个人。
　　令他意外的是，边崖没再多说什么，伸手过去就拿起了《伦敦铁桥》那张纸片。
　　这个妖孽的男人说道：“巧了，我刚好也对这首童谣最感兴趣。”
　　他转身走了回去，封识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而宋仰和夏景被分到的，就是《咱们镇上有位先生》那一首童谣。
　　彻底做完选择后，房间的大门再次被打开，那位打扮精干的女npc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
　　汪恋他们紧张了起来。
　　他们这次的工作到底会是什么？
　　这些童谣势必关系到了他们的命运，他们做出的选择会是正确的吗？
　　张黎倒是信心满满，他们是第一组做选择的人，选择的童谣亦是看起来风险最小的一首，不论如何，这个副本要死人也不该先死他们。
　　而就在这些期待、忐忑、恐惧的目光之中，npc说道：“很好，选择完童谣之后，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将童谣中涉及到的所有内容制作出来，制作出来的玩具，就是三天后佳佳生日的生日礼物。”
　　“请务必记住，不要漏下童谣每一句话中出现过的任何人物、物品，一旦漏下，佳佳会非常生气。你们的工期是三天，请合理分配每天的工作量，每天制作一句话还是两句话都由你们自己定夺。”
　　“你们的制作材料，就是这个房间里现有的一切。”
　　“提早完成当天工作量的人可以上楼自由活动，天黑之后我会带你们回住处。时间紧张，今天的工作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请你们尽快开始吧。”
　　Npc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而她的话音落地后过了三秒。
　　十个人齐齐看向他们手中的纸片。
　　张黎和许宁最先脸色大变。
　　制作童谣——
　　五首童谣中，他们手中这首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三只小老鼠》，竟是出现过的角色最多的童谣！
　　这也意味着，他们是五组当中，工作量最大的一组！
　　而《伦敦铁桥》这首被大部分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童谣，才是五首童谣中重复元素最多，工作量也最少的那一个！
　　他们竟真的选错了！


第67章 造物（二）
　　067造物（二）
　　一时之间，从天上掉落到地下的反差令许宁和张黎有些接受不了。
　　许宁苍白着脸道：“如果三天时间内我们做不完手头上这首童谣会怎么样？”
　　“完不成工作，找不到主怪，那当然就离不开副本，”张黎也慌了一下，但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不会做不完的，不过就是用橡皮泥捏人而已，怎么可能做不完！”
　　宋仰冷静道：“确实，虽然这个副本里每一天的时间都很短暂，三天加起来，留给我们工作的时间总共也才九个小时。但只要加快速度就不存在‘做不完’这个问题。”
　　“问题在于——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副本的主怪会以什么方式杀死玩家。”
　　这句话一出，整个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仰道：“大家在制作的过程中，还是尽量精细一点吧。”
　　他并不觉得主怪会堂而皇之闯进这个房间里对他们大开杀戮。
　　唯一微妙的关节，就在童谣制作这上面。
　　几个人深呼吸一口气，认命去角落里翻找制作素材。
　　夏景走到了楼梯口的铁栅栏前，伸手推了推。
　　铁栅栏门纹丝不动，且上面没有任何的锁眼，这并不是什么找到钥匙就能罔顾规则被打开的门。
　　“只有提前完成‘当天’工作才能上楼，”宋仰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前提是当天有工作。”
　　也就是说，玩家不用想着前两天完成工作，第三天就能把所有时间都拿来探索副本了。
　　第三天如果没有工作，玩家可能甚至打不开这扇铁栅栏。
　　他们必须将工作量合理分配到三天当中。
　　十个人迅速从杂物堆中找来了制作材料，走到长桌边坐下。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对于做手工都非常陌生。
　　许宁是幼教，平时就有在教小孩子手工课，所以这份工作对她来说还算好上手。
　　孙千千虽然是小孩，但已经上了初中，距离手工课已经非常遥远。
　　李杉银是一位爸爸，但是他在离婚前就没怎么管过孩子，压根没有陪孩子做过手工，更不用说现在已经离婚许多年。
　　其他几人就更加。
　　刚开始制作玩具，大部分人都有点手忙脚乱。
　　夏景和宋仰重新审视他们拿到手的这首童谣。
　　《咱们镇上有位先生》这首童谣的主人公就只有一位，相关道具也就只有“刺丛”与“眼睛”，制作这几句童谣，无非是同样的几件道具来回摆放的问题。
　　夏景道：“今天先做前两句吧。”
　　宋仰没有异议：“好。”
　　两人动起手来。
　　孙福景和孙千千这对爷孙第一天同样选择做前两句。
　　孙福景年纪大，有点老花眼，只能在一旁打打下手，孙千千趴在桌子边，认真地对照着句子捏橡皮泥人。
　　汪恋和李杉银选择第一天做前四句。
　　“杰克和吉尔，我们一人做一个吧，”李杉银皱着眉头，骂道，“这什么狗屎任务，我怎么知道‘杰克’和‘吉尔’长什么样？”
　　“就随便捏吧，捏出两个人不就行了？”汪恋一边动手做着，一边又重新瞥了眼那四句话。
　　“杰克吉尔，
　　上山打水。
　　杰克摔破头，
　　吉尔滚下坡。”[注1]
　　汪恋道：“除了这两个人物，我们只要把‘山’给做了就行了吧？”
　　李杉银随意点了下头：“其他也没什么需要制作的东西了。”
　　两人看向时间——时钟走到了一点整的位置，距离今天工作时间截止还剩下两个小时，他们得加快速度。
　　张黎和许宁那边同样选择做前两句，只是相比较其他做前两句的小组，他们这边就显得工作量非常大了。
　　只因他们这首童谣的前两句，就有足足六个人物——三鼠三鸭！
　　张黎有些急躁地捏着橡皮泥，可捏出来的东西既不像鸭也不像鼠，一旁的许宁看了，犹豫了下，道：“小黎叔，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尽量还原童谣里的人物……”
　　张黎流着汗道：“但我是手残党啊，我真的捏不好，这还不像鸭子吗？我觉得挺像的啊！”
　　他手心里头那团黑乎乎的橡皮泥，完全是四不像。
　　许宁看了眼时间，考虑片刻后道：“这样吧，老鼠和鸭子都由我来做，小黎叔你把小老鼠的三顶黑毡帽，小鸭子的三顶大草帽给做了怎么样？”
　　许宁这句话算是救了张黎，他松了口气道：“可以可以，许老师，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许宁抿唇笑了笑。
　　张黎拿过另外两团橡皮泥，开始制作三顶帽子。
　　帽子就简单多了，管它什么黑毡帽大草帽，反正是帽子不就行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的十个人手上不停。
　　汪恋和李杉银是最先做完的，两人的一声叫好惊动了所有人。
　　其余八人就看着这两人激动地跑到了铁栅栏门前，轻轻一推，把门给推开了。
　　汪恋有些惊喜，李杉银回过头催促道：“你们有人快做完了没？快的话咱们一起上去，人多安全！”
　　可没人理他。
　　张黎组本就跟他俩不对付，直接无视了他们，其余三组则都还在仔细制作。
　　李杉银见状僵了僵，吐了口唾沫，阴着脸道：“走，我们自己上去，不在这里和他们浪费时间！”
　　汪恋咽了咽口水，低声道：“那如果遇到主怪……”
　　李杉银：“没事，我有道具，防护道具和攻击道具都有，走吧！”
　　听李杉银这么说，汪恋连忙点了点头，跟他走上了楼梯。
　　在他们两人消失之后，铁栅栏自动合上，重新变成了那扇无法被推开的门。
　　剩下来的几组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孙福景小声对孙千千道：“千千，我们不急，先认真把玩具做完。”
　　孙千千重重点头：“嗯！”
　　另一头，封识和边崖两人没什么交流，只配合默契地将“铁桥”给搭了起来。
　　“伦敦铁桥塌下来，
　　塌下来，塌下来。
　　伦敦铁桥塌下来，
　　我的好姑娘。”[注2]
　　最后一句话中出现的“好姑娘”其实并没有在这个故事中具体做出什么行为，理应不是故事里的一环。
　　但npc也说了，让他们不要漏下童谣中的任何人物与物品。
　　边崖一边捏着小女孩，一边漫不经心道：“你觉得主怪会以什么方式检验我们做出来的成品？”
　　封识略一思索，还是摇头道：“不知道。”
　　他们现在手头上可以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边崖瞥了眼封识还在细心完善的“伦敦铁桥”，忽然道：“这么坚固的桥要怎么塌呢。”
　　封识一怔，随即，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凝眉道：“你说得对，我处理一下。”
　　这个副本中关系到玩家性命的任务，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精细。
　　而他们对面，捏完了人物之后，宋仰和夏景思忖片刻，也把目光定在了“咱们镇上”这四个字上。
　　他们十个人拿到的五首童谣，乍一看元素非常清晰，但如果真要细究npc给他们做出的提示，就能发现这五首童谣里暗藏的坑其实挺多。
　　两人对视一眼，挑了挑眉。
　　夏景道：“继续吧，宋医生。”
　　宋仰认命地又拿起一团橡皮泥。
　　两人开始捏各种各样的屋子。
　　张黎和许宁好不容易做完了手头的工作，松了口气站起来，就发现其他三组竟然还在忙碌。
　　封识在小心翼翼给铁桥划一道欲断不断的裂痕，爷孙俩在制作他们童谣主人公的“家”，而夏景和宋仰甚至把小镇里的道路都给做出来了。
　　张黎震惊：“你们做得都这么仔细？”
　　孙千千抬起头，认真道：“npc让我们不要漏掉任何细节，张叔叔你们最好也再检查下你们的成果。”
　　张黎对孙千千一个小孩子的话不以为然，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瞥了眼他和许宁的完成品。
　　许宁不愧是幼教，手工非常出色，做出来的三只小老鼠和三只小鸭子栩栩如生。
　　他做的六顶帽子虽然有些歪瓜裂枣，但好歹也是帽子……
　　除了人物和帽子，他们那两句童谣里也没什么其他需要在意的元素了吧。
　　这么想着，张黎也懒得和剩下这六个人浪费时间了，对许宁道：“许老师我们走，我也有道具，不慌。”
　　许宁迟疑地瞥了眼还在仔细工作的六人，有些不安地笑了下，道：“嗯。”
　　……
　　这两人走了之后，没多久，孙福景和孙千千也完成了工作。
　　孙千千主动要求留下来，等待宋仰组或者封识组完成。
　　然后封识组完成了，宋仰让他们先上去找线索，不用等他和夏景。
　　到最后，这偌大的一个房间，就只剩下了宋仰和夏景两人。
　　时间慢慢走到了两点整。
　　他们手中的“小镇”，也慢慢有了完整的样子。
　　零落散布的屋子，小镇中间的主干道，树木花草，站在小镇中的那位神气的“先生”。
　　两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夏景环视一圈，大家今天用的材料，以橡皮泥居多。
　　房间角落里的材料堆中，橡皮泥存量已经非常稀少，不知道npc是否会补充。
　　宋仰起身，看了眼时间，道：“走，我们上去吧。”
　　两人走到楼梯口，推开了铁栅栏。
　　*
　　这次副本，十个玩家甫一登录就出现在了这栋建筑物的内部。
　　也是直到踏上楼梯，来到第二层了，夏景和宋仰抬头望去，才发现这似乎是一座高塔。
　　——一座圆锥形的塔。
　　从第二层往上，每一层都是中空的设计，走廊环绕四周，越往上空间越狭窄。
　　四面八方传来了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哭闹声，喊声，层层叠叠，如同回音回响，有些嘈杂，容易让人心神不宁。
　　宋仰打开全息小屏——这次副本比较特殊，玩家们可以携带全息小屏进来，只是论坛功能已经被关闭，他们只能使用联络功能。
　　他问封识人在哪。
　　封识：“我们在第五层。”
　　宋仰讶异：“你们搜索得这么快？”
　　封识：“你上来就知道了，一言难尽。”
　　宋仰和夏景交换了下眼神，两人率先往楼梯口的右边走去。
　　整栋建筑，每一层环绕四周的似乎都是一间间教室。
　　而当他和夏景走到教室门口，他们就知道封识所谓的“一言难尽”是指什么了。
　　夏景平静地扫视这偌大教室中的，将近一百个孩子。
　　两人出现在教室门口，所有孩子齐齐停下话语，扭头朝他们看来。
　　一样的粉色蕾丝裙，一样的及肩卷曲金发，一样的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身量。
　　一样的，完全不似真人小孩，而是芭比娃娃一般的质感。
　　这复制黏贴般的一百个“孩子”齐刷刷盯住了两人。
　　然后她们齐齐笑了起来，放声大笑。
　　“大哥哥你们好！”
　　“你们好呀！”
　　“咯咯咯大哥哥你们好呀！”
　　“你们好你们好！”
　　“咯咯咯咯！”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恐怕这一瞬间，鸡皮疙瘩已经骤然爬上背脊。
　　夏景眸光一转，对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女孩温和微笑道：“佳佳是谁？”
　　小女孩眨了眨眼：“佳佳？我就是佳佳呀！”
　　宋仰和夏景眸色微动。
　　然而紧接着，小女孩身后的那个女孩举起手来：“我是佳佳！”
　　她右边的女孩站起来热情道：“我也是佳佳！”
　　“我也是佳佳！”
　　“我是佳佳！”
　　“我才是佳佳呀！”
　　“我是佳佳！”
　　“我是佳佳呀！”
　　这成片的声音又汇聚成了一片海洋，汹涌拍向两人的大脑。
　　宋仰和夏景后退一步，退出了这个教室。
　　宋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眼窝道：“所有孩子都长得一模一样，难怪封识他们这么快就上了五楼。”
　　夏景望着塔内这偌大的空间，略带兴味地笑了起来：“这个副本，似乎很好玩。”


第68章 造物（三）
　　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夏景和宋仰两人一步一步走遍了整个二楼，再上三楼、四楼……
　　他们经过的所有教室里，全都是穿着粉色蕾丝裙，有着一头卷曲金发，扑闪闪大眼睛的芭比娃娃“佳佳”。
　　只是有的教室里，所有佳佳都在笑。
　　有的教室里，所有佳佳都在哭闹。
　　有的教室里，所有佳佳都在发呆。
　　有的教室里，所有佳佳都在睡觉。
　　两人最终在八楼与大部队汇合，彼时张黎组和李杉银组已经把更往上的十层楼全部跑了个遍，气喘吁吁的。
　　张黎说：“上面都是一样的，全都是‘佳佳’！这是‘来找茬’游戏吗？主怪应该就只有一只吧？它要是混在这么将近一万人的人群里，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它啊！”
　　李杉银咬牙道：“会不会这上万的佳佳其实都是怪物，只是它分裂出了这么多子体？如果是这样，那把它们全杀光我们就能通关了！”
　　有道具在手，目标怪物再多也不是问题，只要把它们汇聚起来一网打尽即可，而这座塔充分给予了他们这样的打击条件。
　　然而问题在于，真相真如李杉银所说的那样吗？
　　张黎立刻怂恿道：“你去杀一个佳佳不就知道了，如果没有收到系统惩罚提示，那么这些佳佳就是怪物。”
　　李杉银一僵，冷笑道：“你当我傻呢，凭什么让我出头？”
　　这些佳佳要真是npc，那他不就倒霉了？
　　李杉银这句话一出，一群人顿时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所以，他们甚至很难下手验证这些佳佳的身份。
　　宋仰沉声道：“还是得找线索。”
　　武断是无法得到正确答案的。
　　而说完这句话，宋仰就抬眸看向其中某一间门教室。
　　夏景已然抬步，迈进了一间门教室当中。
　　其余人连忙跟上。
　　夏景与宋仰带头，无视了教室里那些正在玩玩具的佳佳，径直走到了窗边，往外看去。
　　外头的景色，一如他们透过一楼大厅那些窗户所看见的，是绿油油的草坪，和安宁的蓝天白云。
　　夏景试着推开窗户，结果和《万物生长》那个副本里一样，这些窗户全都是封死的，根本打不开。
　　在《万物生长》那个副本里头，窗户被封死是因为“森林里有野兽”。
　　那么在这个副本里，塔被这么设计的原因又是什么？
　　夏景低头，对身边一个佳佳问道：“这些窗户为什么打不开？”
　　他的声线非常柔和，小女孩仰起头，天真地说道：“因为老师们说，佳佳有的时候很顽皮，会想要爬出窗户到外面去，这样非常危险，所以他们要保护好佳佳。”
　　旁边的宋仰听到这个答案，和夏景一起陷入了思考。
　　“怎么？你们觉得线索在外头？”李杉银朝外头张望几眼，皱眉道，“你们看到什么了吗？”
　　忽然，一道轻软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西面能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夏景和宋仰回头。
　　边崖漫步从教室外走进来，一边打量着这间门教室里的情况，一边对他们说道。
　　李杉银他们闻言，连忙跑出这间门教室，跑向塔的西面。
　　夏景饶有兴致地打量边崖一番，边崖注意到他的目光，顿了顿，朝他温软地笑。
　　走出教室时，夏景轻飘飘说了句：“封识的搭档很有趣。”
　　宋仰一听这话，警觉道：“哪里有趣？”
　　夏景瞅他这反应，挑挑唇道：“没你有趣。”
　　宋仰：“…………”
　　他轻咳一声，跟上了夏景的脚步。
　　进了塔西面的一间门教室，走到窗边，他们立刻就知道边崖所说的“有趣的东西”是指什么了。
　　他们此时在八楼。
　　往下俯视，能看到草坪上有一条从塔的底下延伸出去的细长玻璃走道。
　　走道的另一端则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纺锤形玻璃房屋。
　　大面积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辉。
　　隐约可以看出来，这个巨大的纺锤形玻璃屋被分隔成了五个房间门，三个房间门排布在纺锤体的一面，两个房间门排布在另一面。
　　每个房间门一张大床，五张大床床尾相对。
　　张黎立刻叫了起来：“这不会就是安排给我们的房间门吧？！”
　　汪恋不安了起来：“这是几个意思？为什么塔外面唯一的线索会是我们的房间门啊？”
　　夏景不动声色观察了会儿，若有所思道：“这条玻璃走道连接到塔的部位，应该就是这座塔一楼大厅的那扇正门。”
　　难怪他在副本刚开始，于大厅之中观察那些窗户时，并未注意到窗外的玻璃走道与房间门。
　　——只因那扇正门，挡住了他的视野。
　　而听到他的话，大家一愣。
　　这……算是什么重要线索吗？
　　宋仰慢慢道：“也就是说，这座塔本身其实并不具备通往外界的渠道。”
　　塔里头所有的窗户都打不开。
　　塔一楼唯一一扇正门通往的是玻璃走道。
　　玻璃走道全程封闭，最终连接的也是一个全封闭玻璃房屋。
　　——他们根本无法离开这座塔与玻璃房屋的联合体。
　　也就是说——
　　“重要的线索，一定在我们很难触碰到的外界。”封识得出结论。
　　其余几人彻底愣住了。
　　“为、为什么这么说？”张黎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有没有可能这个副本的地图就仅限于这座塔和玻璃屋之内？我们在这个范围内找线索就可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那间门房屋和那条走道非要被设置成玻璃材质？”宋仰一边思忖一边给出解答，“同样，给了窗户就是为了能让我们看到外面，如果外面真的没有信息，副本用不着多此一举。”
　　许宁张了张嘴：“那……那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
　　在笑脸城里，玩家是不能暴力破坏副本环境的。
　　这也代表，如果真的有重要线索在塔的外头，那么副本一定会存在相关机制，可以让玩家们离开塔与玻璃房的联合体吧？
　　说到这一步，夏景也已经转过身。
　　他慢慢道：“那就要等我们被领去玻璃房屋之后，才能知道了。”
　　*
　　三点整，他们回到了一楼那间门明黄色的工作房间门。
　　张黎本还想试试看超时逗留在塔内会如何，结果时间门临近的时候，npc就开始全塔广播，提示他们回到一楼集合，不然就要去“抓人”了。
　　打扮精干的女npc再次出现，分发给他们五个方盘。
　　她说道：“我们幼儿园内没有可以寄存物品的地方，你们把已经做好的玩具全部放到盘子上，带回你们自己的房间门保存好吧，明天再把这些东西带过来就可以了。”
　　待大家装盘完，npc转身带着他们走到大厅，打开了那扇正门。
　　——正如夏景所说，这扇正门连接着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外界，而是那条玻璃走道。
　　此时此刻，外面已经变成了黄昏。
　　短短一小时内，灿烂的阳光染上了橘红色，天边的云彩舔上了火苗。
　　一行人跟在npc的身后，走在走道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的四周，没有人说话。
　　只有脚步声零落响起。
　　走道两边，外界的草坪近在咫尺。
　　这些草长得有些高，几乎快到他们的膝盖，一个成年人要是蹲下去躲起来，完全可以藏匿住身形。
　　玻璃走道的尽头通往的是第一间门房间门。
　　玩家们后续可以通过打开每一间门房间门之间门的门，去往其余四间门房间门。
　　“你们按照你们自己分好的小组各自选择房间门吧，早点休息，明天早上零点整我再来接你们，晚上佳佳会来检查你们的现有成果。”留下这句话，npc就转身离开了。
　　一行人微微色变。
　　“这意思是说晚上怪物会主动找过来？”汪恋紧张道。
　　“应该就是吧。”李杉银崩着脸道。
　　此时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走进了第一间门房间门。
　　夏景试着重新打开连接玻璃走道的这扇门，却发现已经打不开了。
　　他们被关在了这巨大的玻璃房间门之内。
　　上下前后左右全都是玻璃，一切都没有阻挡。
　　他们明明身在房屋之中，却也暴露在了天地之间门。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淡。
　　汪恋开始吞咽口水，她的心跳也开始加快了：“我们、我们房间门要怎么分配？”
　　宋仰迅速扫视五间门房间门：“每间门房间门里除了床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最多就是方位和大小有些不同，大家按喜好选吧。”
　　他并不觉得在这个地方，房间门的方位和大小会是什么重要影响因素。
　　一行人怀着不安的心情，迅速选定了房间门。
　　第一间门房间门由李杉银和汪恋住下。
　　李杉银是觉得，他们这个房间门离高塔最近，多少有点安全感。
　　他们的右边房间门则是孙福景与孙千千。
　　他们都处在距离高塔最近的这一边。
　　而纺锤体的另一端则是三间门相对稍微小一点的房间门。
　　从左到右分别是封识边崖组，宋仰夏景组，张黎许宁组。
　　十个人各自在房间门里安顿好，关上门，他们的房间门也就此封闭，所有门都打不开了。
　　隔着一面面玻璃，大家面面相觑。
　　“你们能听到我们说话吗？”许宁试着喊道。
　　在其余人耳中，她的声音变得很微弱，但好歹还能听到。
　　大家纷纷点头，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能彼此听到声音就好，这样一旦发生什么情况，也方便交流。
　　夏景站在床边，仰着头，认真观察着在暮色之中颜色越来越暗淡的高塔。
　　高塔是圆锥形，塔身的用色非常五彩缤纷。
　　红橙黄绿青蓝紫，像是将彩虹绘制在了上头一般，正门的顶上则挂着“笑脸城第一幼儿园”几个大字。
　　观察完高塔，他又看向近在咫尺的草坪。
　　这些高高的绿油油的草随风摇晃，看起来十分安逸。
　　宋仰将方盘及玩具放到床上，便走到他身边，道：“你觉得这个玻璃房的形状设计会有什么深意吗？”
　　纺锤形。
　　这总不可能是npc们一拍脑袋建设出来的形状。
　　“肯定有，只是我对小孩子的事情不太了解，所以暂时没有什么思路，”夏景看他，“你呢？”
　　“我？我照顾最多的孩子是我一个外甥，男孩子，女孩子的事情我也说不上了解。”宋仰摇头道。
　　夏景发现他其实挺喜欢听宋仰说起他现实中的事情，有空可以让宋仰多说说。
　　“圆锥形高塔，纺锤形玻璃屋，每天六小时的作息……”夏景整理着目前这个副本展现给他们的元素，一边思索。
　　最后，他转过身，审视着床上的方盘，和方盘上他们两人做出来的玩具，歪歪脑袋道：“晚上佳佳会来检查成果，怪物会这么轻易地现身吗？”
　　“还是得等晚上彻底到来，我们才能知道了。”宋仰看向远方的天际，沉声道。
　　……
　　无事可做，十个人最后只能干巴巴躺到床上去。
　　男女搭配组比较尴尬，除了孙福景和孙千千这对爷孙，李杉银汪恋，张黎许宁都是各自占据床的一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个副本的时间门节奏非常快。
　　他们进入各自的房间门后过了不到半小时，天就彻底黑了。
　　夜空中，月亮升起。
　　微弱的银白色月光洒下来，勉强维持着玩家们的视野。
　　所有人都在安静中，戒备警惕地等待怪物的到来。
　　宋仰和夏景仰面躺在床上。
　　宋仰看了会儿夜空，忽然问：“你后面几天怎么都没来我那儿？”
　　这句话问得有些冷不丁，夏景动了动，扭头看他。
　　宋仰可以确定的是，夏景对玩家的个人空间门非常感兴趣。
　　结果他都把钥匙交出去了，后续几天却一直没等来这个青年的造访。
　　宋仰眼巴巴等了几天，期待落空，想问问原因，又觉得自己啰嗦，结果憋到此时此刻还是没憋住。
　　夏景似笑非笑，说道：“有点事情，所以没过去。”
　　“什么事情？”宋仰立刻蹙起眉头，“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夏景嗓音轻缓地说道，“我还在观察，如果真需要你帮忙，我会和你说的。”在和宋仰分开后的那几天里，夏景一直在安全屋中等待。
　　——他在等待着，会否有第二道裂痕出现。
　　然而并没有。
　　那之后的几天，安全屋非常正常，再未出现过任何莫名其妙的裂痕。
　　也许之前那一次只是一个意外。
　　夏景还需要更多的观察，才能得出结论。
　　不过——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副本结束，我会过去看看的。”夏景语调轻快地允诺。
　　宋仰眉头松了开来。
　　“好，我等你，”他认真道，“不过如果真遇到问题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门告诉我。”
　　“我知道，仰爸爸。”夏景戏谑道。
　　宋仰气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调侃完了，夏景就开始说正事。
　　他轻声说道：“草一直在晃动，这代表外头一直在刮风，但我们听不到风的声音。”
　　宋仰敛容道：“也许还是风声太微弱了，等怪物出现，我们看看怎么才能找机会去到外界吧。”
　　然而怪物出现之后，他们会否还有余裕去关注这些事情，也还是个疑问。
　　他们两人与封识、边崖倒还好，其余三组已经紧张得人都在发僵。
　　想聊天又不知道聊什么，想交流交流怪物的事情又清楚他们现在毫无线索。
　　所有人都在紧盯着四周。
　　那随风摇晃的野草早就变成了黑夜下晃动的鬼魅之影。
　　盯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草丛里藏着什么东西，亦或者黑暗之中有什么窥探着他们。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是怕黑的。
　　他们害怕漆黑的房间门。
　　然而在暧昧不明的光线下，那些似有似无的线条，色块，其实比纯黑还要可怕。
　　它们会让人产生联想，会让人看到他们内心恐惧的东西。
　　汪恋抱住双膝，将脑袋藏在了胳膊之间门，已经不想再去看。
　　和她同房间门的李杉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身后的野草晃动幅度大一点都能让他受到惊吓。
　　不知不觉间门，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就在这诡异紧张的气氛当中。
　　某一刻，宋仰和夏景忽然跳下床。
　　两人的动静惊吓到了其余四个房间门里的人，所有人齐齐紧张看去。
　　夏景和宋仰分列床的左右，此时此刻，两人浑身警戒，盯着床中央那只方盘。
　　方盘上，他们亲手制作出来的橡皮泥人偶——忽然动起来了。
　　就像是到了早晨，苏醒过来了一般。
　　这被手工制作出来的，小小的绅士伸了个懒腰。
　　他僵硬地迈动步子，走到了“小镇”的主干道上。
　　“咱们镇上有位先生，
　　他可真是聪明得不得了。”[注1]
　　小绅士神气地双手叉腰，左右欣赏着小镇中的风景，似乎非常满意。
　　夏景和宋仰紧盯着它，过了几秒钟不见小人偶有其余的动作，夏景忽然道：“我们今天制作的前两句到此为止了。”
　　他们身后，李杉银已经下床，贴着玻璃墙紧张地喊道：“怎么了，什么情况？玩具发生什么事了？！”
　　光线太暗，他们看不清楚具体情况。
　　而下一秒，宋仰和夏景旁边的房间门，封识和边崖倏地转过身，看向了他们的床。
　　他们床上的玩具也动起来了！
　　方盘内，橡皮泥女孩苏醒过来，打了个哈欠，一脸好奇地走到了“伦敦铁桥”边。
　　这是凑巧，但此时一切又显得那么合理——边崖捏出来的橡皮泥女孩，几乎和铁桥等大。
　　它站在铁桥边，就如同一个巨人。
　　女孩子伸出手，像是逗弄玩具一般戳了戳铁桥。
　　铁桥不堪重负，从中间门断裂，垮了下去，女孩露出了惊吓的表情，连忙后退一步。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他们在面对什么情况。
　　——怪物在通过这种方式检验玩家们今天的工作成果！
　　当李杉银和汪恋床上摆放着的玩具动起来时，两人开始变得心惊肉跳。
　　远处，夏景眯眼道：“怪物的检查顺序是我们石头剪刀布得出顺序的逆序。”
　　汪恋李杉银房间门内——
　　“杰克吉尔，上山打水。杰克摔破头，吉尔滚下坡……”汪恋的嗓子在发抖，她直勾勾盯着他们方盘上的橡皮泥人偶，背着他们今天制作的童谣段落，心脏跳得飞快。
　　两个小男孩手拉手，高高兴兴攀爬上他们面前的这座山。
　　山只比它们高出一半身长，山顶是尖尖的。
　　“杰克吉尔，上山打水……”
　　小男孩们爬至山顶，抱住山头，随后，它们脸上开心的表情忽然消失了，它们变得困惑起来。
　　它们疑惑地在山顶这小小的一隅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
　　“杰克吉尔，上山打……”汪恋的喃喃自语猛地刹住了。[注2]
　　她的血液瞬间门冰凉下来。
　　她抬起头，惶恐地对李杉银道：“要是童谣完不成，我们会怎么样？”
　　李杉银一脸空白地看着她，显然也是茫然。
　　而方盘中，找不到水的两个男孩子逐渐暴怒起来。
　　它们高高抬起脚，愤怒地踢踹捶打这座橡皮泥山，用力之大，竟三两下就将这座山踹变了形，踹成一堆烂泥。
　　烂泥在方盘上四分五裂，碎块飞溅出去！
　　下一秒，两个男孩子唰一下抬头，阴冷的目光齐齐看向李杉银和汪恋。
　　两人连连后退，汪恋尖叫起来：“道具！李叔，防护道具！”
　　李杉银下意识从空间门袋里取出了防护道具，可在开启使用之前，他又停了下来，谨慎道：“但这只是两个橡皮泥人偶……”
　　也在这时，他们隔壁房间门里的孙福景和孙千千大惊，指着他们身后道：“快看你们身后！”
　　李杉银和汪恋愣了愣。
　　“咚”“咚”“咚”……
　　这一刻，他们听到了非常沉重的脚步声，感受到了脚下的震动。
　　这诡异的动静，从他们身后的草原传来……
　　他们僵硬转过身，与众人一起，齐齐看向他们背后的，玻璃墙外的世界。
　　两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夜色之下。
　　“咚”“咚”“咚”……
　　这是两个巨人。
　　它们迈出一步又一步，最终隔着一面玻璃墙，停在了李杉银和汪恋面前。
　　两个巨人都足有二十米高。
　　一个巨人全身都是绿色，身躯细长又凹凸不平，双腿歪歪扭扭如同面条，脑袋光秃秃，完全是一个圆球，脸上是被粗糙刻画出来的五官，五官甚至有些分离。
　　它居高临下俯视李杉银，面容冰冷。
　　李杉银呆住了。
　　这是他制作出来的“杰克”。
　　另一个巨人，脑袋非常大，通体铅灰，圆溜溜的头顶上是滑稽的一溜黑色头发，上身是红色，非常肥硕，下身是黄色，双腿细如竹签。
　　色彩搭配非常怪诞，而它的脸上挂着一个诡异的咧开的笑嘴。
　　汪恋腿一软，跪坐在了地面上。
　　她在用橡皮泥制作“吉尔”时，根本没多想。
　　颜色是她随便选的，形状是她随便捏的，而从她手中诞生的粗糙小人，此时以巨人的形态，诡谲地笑着，盯住了她。
　　不待两人反应，哗啦一声响，他们面前这一角的玻璃墙被狠狠踩碎。
　　紧接着，两个人被拎了出去。


第69章 造物（四）
　　069造物（四）
　　就在李杉银和汪恋被拎出去的那一瞬间，宋仰、封识齐齐拿出道具击向玻璃墙！
　　然而无济于事，玻璃墙纹丝不动，即使他们冒着被系统惩罚的风险，道具对这些玻璃也不起作用。
　　而接下来，他们也只能静默地看着外头发生的一切。
　　两个巨人将李杉银和汪恋分别拎到了十几米远处，那儿又凭空出现了一座山。
　　“杰克摔破头”——
　　绿色巨人面无表情抓着李杉银，像是抓着一只青蛙，将他往地上砸，一下又一下！
　　李杉银大叫着开启了防护道具，道具在他的身下形成了一个泡泡气球软垫，之后那两下，他砸在软垫里，被回弹起来，毫发无伤。
　　绿色巨人似乎觉得不对劲，皱起眉头，换了个方向，而那软垫也跟着漂移了过去，根本摆脱不掉。
　　就在李杉银松了口气，下意识松懈下来的时候，绿色巨人终于暴躁了，它愤怒地高高举起李杉银，那前所未有的高度让李杉银表情一僵。
　　下一秒，巨人怒吼着将他砸下。
　　李杉银整个人化作一抹残影，被巨人攥紧在手中，穿破了气球软垫，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防护道具破碎，高高的草丛挡着所有人的视野，他们看不清李杉银的模样，之后只能不断听到他痛苦的哀嚎和尖利的惨叫。
　　玻璃房里，许宁捂住了嘴，哭了出来，张黎满脸煞白。
　　孙福景抱住了孙千千，捂住了她的眼睛，颤抖道：“别看了，千千别看了。”
　　另一头，汪恋在彩色巨人的手中尖叫挣扎着，被放到了山头。
　　这座山和他们两人制作出来的小山一模一样，山顶很尖，汪恋被放上去之后只能紧紧抱住尖头，不然就会掉下去。
　　夜色中，她惊恐地喊着救命，被吓得哭泣不止。
　　“吉尔滚下坡”——[注1]
　　巨人撕开她的手臂，将她剥落下来。
　　整整四十多米高的山坡，汪恋开始往下翻滚，她的尖叫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天旋地转中！
　　这座山，他们制作的时候亦十分粗糙，不少被捏得凹凸不平的地方，此时都被还原了出来。
　　而就在这滚下山的过程中，汪恋的头部狠狠撞击到了几处凸起，没一会儿，她的脸上就溅满了血迹，微微蜷起的防御姿态也跟着消失了——
　　她像是彻底变成了一团垃圾，毫无挣扎地一路滚到了山脚下，滚进了高高的草丛堆里。
　　彩色巨人走过去，蹲下身。
　　它咧嘴笑着，歪着脑袋地俯视，像是在认真观察汪恋，也像是一个孩子在认真观察一只被他玩弄的蚂蚁。
　　玻璃房中的众人鸡皮疙瘩冒了一背脊，暗暗拎起了一颗心。
　　汪恋……是死了吗？
　　还是陷入了昏迷？
　　惩罚已经进行过一轮，如果这时候玩家陷入昏迷，没有动静了，巨人是不是就会走了？
　　走吧，走吧，这时候巨人要是走了，汪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事与愿违。
　　几秒种后，彩色巨人微笑着再次拎起了汪恋。
　　玻璃房中的众人闭上了眼。
　　……
　　这场残酷的酷刑持续了大概十五分钟。
　　除去最开始，后面李杉银和汪恋根本没有了声音。
　　而在大概第五分钟的时候，他们那间房间的玻璃就自动愈合了，这栋玻璃屋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迎接这两人的回归。
　　等到一切结束，那座山消失在夜色中，巨人离开，背影亦消失在了远方，所有人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李杉银和汪恋消失在了草丛之下。
　　那些高高的草丛，像是天然的棺材，盖住了他们。
　　许宁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怎么会这样，要是早知道怪物会用这种方式对付玩家，要是早知道……”
　　张黎的脸上毫无血色，他喃喃道：“我们的玩具不会出问题吧？不会的吧？”
　　他猛地转身按住许宁的肩膀，两眼充入血丝：“许老师，你可是幼儿教师，你做出来的东西应该没问题的吧？啊？！”
　　李杉银和汪恋的遭遇彻底刺激了这个男人，他好像快要疯了。
　　夏景倏地将目光投向孙福景与孙千千的房间：“又开始了。”
　　所有人一惊，齐齐看去。
　　孙福景紧紧抱着自己孙女，微微颤抖地回过头，看向他们的方盘中动起来的玩偶。
　　老爷爷低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孙千千被捂住了眼睛，眼泪却不断从孙福景的掌心中流下：“爷爷……”
　　“千千别怕，爷爷保护你，爷爷一定会保护你的。”孙福景用力抱住了她，闭上了眼，打算就这样等待怪物审判的最终结果。
　　“威尔士人塔菲是个小偷，
　　他到我家偷了一块牛肉。”[注2]
　　爷孙俩今天的成果当中，有大半是孙千千完成的。
　　这一刻，其余人也不得不说，孙千千是一个细心的孩子。
　　这首童谣的前两句话，乍看起来人物只出现了一个——威尔士人塔菲。
　　“我”是“我家”，换成李杉银组和张黎组，“我”也许就此会被忽略。
　　然而孙千千不仅做了一个精细的，看起来贼头贼脑的威尔士人塔菲，还制作了一个一脸生气的“我”。
　　两个橡皮泥捏出来的小人栩栩如生，鼻是鼻眼是眼。
　　小屋没有加屋顶，所有人都能看到，一脸生气的小人身处于里屋，一双眼睛警觉地扫视着窗外，像是在观察是否有小偷接近。
　　客厅里，小偷塔菲却是已经蹑手蹑脚闯了进来。
　　它抱走了桌上一块鲜红色的牛排，得意洋洋地离开。
　　屋内的生气小人浑然不觉，屋外的小偷塔菲开心地吃牛排。
　　这之后，两个小人偶就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这……这是没事了吗？
　　是已经没事了吗？
　　不会再有意外了吗？
　　这一刻，所有人都如同绷紧了的一根弦，心跳飞快。
　　他们持续地关注着这两个小人，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忽然之间，夏景和宋仰转头看向许宁和张黎房间。
　　感受到他们的目光，许宁和张黎悚然一惊，紧接着他们就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变，猛地回过身！
　　——他们方盘上的玩具开始动了！
　　——孙福景和孙千千逃过一劫，现在轮到他们了！
　　张黎连连后退两步，喉结滚动，他喘着气死死盯着方盘上的一切，双腿都在打颤。
　　许宁亦捂住了嘴，红着眼睛，紧张到表情空白。
　　“只小老鼠，带着黑毡帽，
　　只小鸭子，顶着大草帽。”[注3]
　　几个小时前，张黎制作完几顶帽子之后，就将帽子戴到了许宁制作的玩偶头顶上。
　　他们今天完成的这两句话里，玩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玩偶在，帽子在，理论上应该就没有问题。
　　此时此刻，方盘上的只小老鼠，只小鸭子亦开开心心地摇头摆尾，它们摸摸自己头顶上的帽子，一副很兴奋的和谐模样。
　　张黎僵了半天，不确定地哑声开口问：“我们……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许宁手心冒着冷汗：“应……应该……？”
　　张黎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就见只小鸭子停下了摇头摆尾的动作，纷纷疑惑地摘下了头顶上的帽子，像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张黎和许宁再次僵住。
　　张黎结巴道：“怎、怎么了？有哪里不对？有哪里不对？！”
　　只小鸭子来回摆弄着它们的帽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明显是出了问题，而上一个出了问题的李杉银和汪恋，他们的后果所有人都看到了。
　　许宁背靠住了玻璃墙，脸色苍白浑身无力。
　　张黎快疯了：“这就是帽子啊，你们的草帽，你们在看什么？！”
　　他们隔壁房间，夏景眯眼看了会儿，轻声吐出两个字：“草帽。”
　　诚然，今天他们所有玩家制作玩具，都不需要考据童谣诞生的历史时期或者当下发生的社会事件，完全是“看图说话”，看文字做玩具，用的也大多是橡皮泥。
　　“伦敦铁桥”是用橡皮泥做的，“牛排”也是用橡皮泥做的。
　　小人更不用说，李杉银捏“杰克”时甚至全部用的是绿色橡皮泥，根本没考虑过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肤色，但怪物最开始显然也接受了这样的形象。
　　如果不是没有水，李杉银和汪恋组应该能顺利通过怪物的作业检查。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杰克”虽浑身发绿，但到底有人类的外形。
　　——“伦敦铁桥”不是“铁桥”，但亦有桥的外观。
　　——至于“牛排”，孙千千在形状上做得不算特别符合，但她选择了红色的橡皮泥，这个女孩甚至夹进去了些许白色橡皮泥，当做牛骨。
　　宋仰缓缓道：“怪物检查玩家作业，第一看的应该就是要素是否齐全，在要素齐全的情况下，它则会再看外观是否符合。”
　　外观，则包含了色彩和形状。
　　张黎制作的“黑毡帽”，用的是黑色的橡皮泥，毡帽的形状没做出来，但颜色好歹在了。
　　而他制作的“大草帽”，则用的是白色橡皮泥，形状和黑毡帽一模一样，就是实实在在的普通帽子，一丁点草帽的编织感都无。
　　形状和颜色都没有。
　　此时此刻，怪物明显感到了不满意。
　　终于，只小鸭子愤怒地将帽子摔到了地上，用鸭蹼狠狠踩向帽子！
　　一切走向了最坏的发展！
　　张黎和许宁已经开始抖着手从空间袋里翻找道具！
　　许宁哭了出来，张黎不受控制地骂着脏话。
　　他原本样貌还算英俊，此时此刻鬓角却是被汗水浸湿，面色惨白如鬼。
　　只小鸭子将顶帽子踩得稀烂，紧接着就抬起头，恶狠狠盯向了张黎。
　　张黎骂道：“草，草，草！”
　　他举起了攻击性道具，也在这一瞬间，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房间的玻璃墙之外。
　　——那是只二十多米高的巨形鸭子，一个个都精细如真，它们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张黎。
　　人类站在它们面前，渺小如尘。
　　这强烈的压迫感，令孙福景孙千千躲到了床的另一边，令张黎双腿软倒，跪在了地上，令许宁扶着墙，哭着咬牙，摇摇欲坠。
　　只巨型鸭子齐齐抬起脚，狠狠踩碎了他们的玻璃房。
　　在四溅的玻璃碎片中，许宁和张黎尖叫着——
　　然后张黎独自一人被拎了出去。
　　封识和边崖上前一步：“怎么回事？”
　　宋仰微蹙起眉，夏景陷入思索。
　　——为什么汪恋和李杉银是齐齐被怪物选中，许宁他们组却只有张黎一个人被怪物盯住了？
　　差别是什么？！
　　夏景很快想到了什么，道：“如果我记得没错，汪恋和李杉银组出了问题的那座山，是他们两人共同完成的。”
　　白天那会儿，这两人各自捏完杰克和吉尔，就飞快地协力把那座山给完成了——两人都沾了手。
　　“但许宁他们组的草帽，是张黎独自完成的。”
　　夏景慢慢道：“问题出在了谁的身上，怪物就会找谁。”
　　此时此刻，许宁呆滞地跪坐在一堆玻璃碎片中，眼睁睁看着张黎被其中一只巨型鸭子拎到了几十步开外。
　　许宁是没有防护道具的，张黎有。
　　但就和李杉银一样，防护道具在怪物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那半透明的保护罩被暴怒的鸭子两下就踩碎了，张黎手中的攻击性武器也被轻易甩飞。
　　紧接着只鸭子就围聚在张黎四周，用力抬脚踩他、踩他、踩他！
　　那“咚”“咚”“咚”的声音很快就将张黎的惨叫声淹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只巨型鸭子的踩踏之下，它们脚下忽然冒出来无数的小鸭子！
　　就像是泡泡机在吐泡泡一般，小鸭子泉涌出来，一个个脑袋上都顶着张黎的脸，嘎嘎作响。
　　它们向四处逃散，有的还朝玻璃屋跑来，飞跑向了许宁。
　　许宁被吓得弹跳起来，跳到了床上，她抱着脑袋揪着头发哭喊道：“救命！救救我！救命啊！”
　　这根本超出了一个正常人能有的承受极限！
　　孙福景挡着孙女的视野，偷偷擦眼泪，宋仰他们陷入了沉默。
　　这次酷刑依旧持续了十五分钟左右，当巨型鸭子和顶着张黎脑袋的小鸭子全部消失，许宁已经像是被从冷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被汗浸湿，浑浑噩噩。她跪在床上拼命喘着气，两眼发直。
　　黑夜，终于彻底宁静了下来。
　　玻璃屋已经彻底愈合，完好如初。
　　玩家，却少了个。
　　夏景和宋仰收回目光。
　　夏景若有所思道：“这些怪物绝对不是主怪，但目前看起来也只有它们能破坏玻璃屋，玩家想要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诱导这些副怪出现。”
　　“一个玩家对付怪物，另一个玩家可以趁玻璃屋愈合之前跑出去，查找线索。”
　　当然，在玻璃屋愈合之前，玩家若是没能赶回玻璃房内，那个玩家会遭遇什么，目前他们也还不清楚。
　　宋仰立刻皱眉道：“但是在这个副本里，道具对这些怪物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场，普通武器就更加，副怪拥有压倒性的力量，被它们盯上的玩家必死无疑。”
　　夏景不否认：“是，所以如果按这个办法来，一组两个玩家当中，势必有一个人要被献祭。”
　　夏景看向他，启唇，似乎想说什么。
　　宋仰顿时沉下脸打断他：“这不一定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我们等明天白天找找看其他的线索再说。”
　　夏景挑眉。
　　宋仰转过身，避开了他的目光，语调有些冷硬：“别想让我同意让你出去献祭，不然明天的工作你都别想插手了。”
　　夏景顿了顿，轻笑道：“宋医生这么霸道？”
　　“是，这件事没得商量。”
　　或许也是觉得自己语气太强硬了，宋仰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下，沉默片刻，转过身。
　　黑暗中，他注视着夏景，轻声道：“我说过的吧，我不想拿你当工具人。”
　　“这句话不会改变，别因为自己不会死，就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夏夏。”
　　宋仰在叫他夏夏的时候，语气总是特别低柔。
　　夏景直视着这个男人。
　　注视良久，他忽然道：“宋仰，我们来聊一个极端一点的情况吧。假如我就是一个普通人类，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复活，我们身处在一个不牺牲其中一个人就绝对无法破解的局，到了那个时候，你打算怎么做呢？”
　　宋仰一怔。
　　夏景平静地问他：“你还是打算拦着我吗？那你打算，为了我去死吗？”


第70章 造物（五）
　　070造物（五）
　　这句话音落地，两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怪物带来的绝望与恐惧还笼罩在这栋玻璃屋之上，久久不散。
　　孙千千被吓得一直在哭，只是小女孩哭得很安静。
　　孙福景安抚着孙女，哄着她睡觉，自己却也已经尽显疲态，显然到了极限。
　　许宁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住，那一团微微隆起肉眼可见地在颤抖。
　　而封识和边崖已经沉默地回到了床的两边。
　　边崖靠在床头，望着远方夜色下的草原，陷入沉思，封识则时而看向宋仰夏景他们这一边。
　　宋仰与夏景相对而立。
　　有那么一瞬间，宋仰觉得夏景即使近在咫尺，表情亦在夜色中模糊不可辨。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很清晰，有时候给人感觉又很遥远，难以伸手触及。
　　而这个家伙，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想听到怎样的答案呢？
　　宋仰其实很想说，他不会让自己和自己重视的人落到必须二选一的局面。
　　然而事实是，随着副本的星级逐渐上升，副本游戏亦会变得越来越可怕。
　　未来哪一天，他们说不定就是会遇到无法想象的险境。
　　到那时候，他自己又到底会怎么选择？
　　他沉默良久。
　　他面前的青年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说：你看，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是吗？
　　在你心里，终究是你自己的性命最重要，这并不是什么卑劣的事情，这是无数人类在面对非至亲至爱时，都会做出的选择。
　　这样也很好，因为这样你就能在最大程度上保护好你自己。
　　你只要遵循自己的内心，这么做就可以了。
　　而我，亦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没必要总是这么拦着我。
　　宋仰读懂了夏景的想法，也是这一刻，他蓦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让夏景微顿。
　　宋仰深吸一口气，道：“我想这么久，不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原来这么贪生怕死。其实在知道贾清和封识都进了笑脸城之后，我就想过你说的这个问题。”
　　“一直放任他们自己去闯副本吧，我总不太放心。可跟着他们一起进副本吧，真遇到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的情况该怎么办？”
　　这个男人仿佛是终于可以把自己想法对着夏景说出口，浑身上下甚至充满着一股松弛下来的坦然。
　　“理智上我当然知道，他们有父母在家里等着他们，我也有父母姐姐在家等着我，我不可能为了他们的父母，就让我自己的家人伤心。”
　　宋仰定定地看着夏景，道：“但是理智是理智，真遇到那种危险的情况了，我可能想都不想就会冲上去了吧。”
　　“我对他们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
　　“对我来说，你其实比贾清和封识他们更特殊一点，你知道吗？”宋仰忽然走近一步。
　　夏景漆黑的眼眸飞快扫了眼宋仰的双脚，又抬起，直直看着这个男人。
　　“我刚才想这么久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宋仰慢吞吞道，“挺神奇的，刚进这个副本那会儿我说我们俩是情人，我是在开玩笑，你也没反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事到如今我确实没办法否认你对我来说就是不一样的。”
　　夏景盯了他一会儿，启唇就问了两个字：“哪里？”
　　哪里不一样？
　　宋仰：“比如说，如果贾清和封识他们在没到那个地步的时候就一个劲赶着去送死，我可以揍醒他们，但是对你我下不了手。”
　　夏景：“……”
　　这是夏景第一次被宋仰逼入诡异的沉默。
　　宋仰的目光轻轻扫过夏景的黑发，额头，双眼，鼻梁，双唇。
　　“骂也骂不出口，揍也揍不下手，就这么被你气着，还想好声好气哄着你，感觉自己像个大冤种。”
　　夏景高高挑起眉梢。
　　“但是刚才我释怀了，”宋仰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吗？”
　　夏景沉默一秒，道：“为什么？”
　　“因为，”宋仰的黑眸在月色下熠熠闪光，“你没发现你赶着去送死的目的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夏景盯着他，似乎陷入了思索，想要知道宋仰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很快，夏景得到了答案。
　　他的身体悄无声息绷紧了。
　　宋仰勾唇道：“你以前赶着去送死，是因为你知道你不会死，只要你冲得足够前面，你就能独吞整只怪物。对你来说，只有游戏、怪物和真相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但是在这个副本里，赶着去送死没法让你得到真相，一组当中幸存下来的那个玩家才是有机会找到线索的那个人。”
　　“所以，按照你性格，你不是应该哄骗我去献祭，自己跑去查找线索才对吗？”
　　“夏夏，为什么这次，你的选择截然相反了？”
　　这个问题落下，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到寂静当中。
　　只是这一次，保持沉默的那个人，成了夏景。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紧盯着宋仰的双眸，一动不动。
　　实际上，夏景在第一次遇到宋仰，第一次与这个男人玩过一整场游戏之后，他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
　　宋仰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玩家，他们两人也许可以合作。
　　合作也许会有翻车的危险，但夏景从不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威胁到他，就如同这整个笑脸城都没有任何一样物件可以让夏景感受到威胁一样——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把宋仰和笑脸城放在眼里。
　　而是因为对于他来说，如果他的探求之路最终走向了失败，迎接他的无非也就是死亡，而死亡并不可怕。
　　“威胁”这两个字，从根源上就不存在于他的字典上。
　　但这一刻，夏景确实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很奇怪，这种威胁到底缘何而起？
　　夏景暗暗思索片刻，才领会到，这种感觉说是威胁，但也不太对。
　　这其实是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人悄悄侵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危险，与此同时，这种感觉也吸引着他，让他……蠢蠢欲动。
　　当那个人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踏入到他领地的那一刻，他竟只坐在原地，紧盯着对方的身影，无声等待着……对方的深入。
　　危险，但令他感到兴奋。
　　令他享受。
　　令他愉悦。
　　领会到这一点的这一刻，夏景的眸色发生了变幻，浑身上下的气息也骤然不同。
　　这种瞬间的变幻，宋仰亦察觉到了。
　　宋仰顿了顿，心跳不由加快，他张开口，想要追问夏景这一刻在想些什么。
　　忽然之间，“砰”的一声，一只手重重按在了他们一旁玻璃墙的外侧，把周围房间的几人都吓了跳！
　　宋仰转头看去，竟愕然看到了满脸血的李杉银——
　　这家伙竟然没死！
　　也许是在怪物离开时还留着最后一口气，及时用了医疗用品，李杉银的额头上虽然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污，但至少已经没了伤口。
　　他只崩溃地拍打着玻璃墙，似乎在问他要怎么才能回到玻璃屋里。
　　宋仰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杉银就踉踉跄跄沿着墙面跑走了，一路拍了过去，似乎想找找看到底还有没有洞可以借他钻进屋子里。
　　而也是这一瞬间，宋仰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了他。
　　他倏地回头。
　　青年已然贴在他耳际，轻微悠缓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么看来，我们两人本质上都是凭借本能行事的生物呢，宋医生。”
　　在对待彼此这件事上，他们都选择了不假思索的从心出发。
　　宋仰的喉结上下滚动。
　　“既然如此，之后我不会再问你相同的问题了。”
　　青年勾唇道：“我们两人就比比看，在依照本能行事的前提下，我们最终谁胜谁负吧。”
　　宋仰愕然。
　　紧接着他就气笑出来。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我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从今往后不跟你不讲道理，谁下手快就按谁的计划来。
　　宋仰磨磨牙道：“你别想得逞，我不会让你乱来的。”
　　夏景退了回去，笑眯起了眼。
　　宋仰忍不住抬起手揉他脑袋：“还谁胜谁负，谁要跟你比这种赛？”
　　夏景转身，轻笑道：“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能休息就休息一下吧，宋医生。”
　　宋仰追过去道：“还有，你也看见了，李杉银活着回来了，刚才我的想法是错误的，目前看来被怪物选中的玩家其实不见得一定会死。”
　　夏景：“是的，所以既然不需要献祭，那让我上就更加无所谓了，不是吗？”
　　宋仰一僵，随后：“%&*@#%&！！”
　　想骂骂不出口，想揍下不了手。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冤种：）
　　*
　　当然了，想睡也是睡不着的。
　　所有人都想知道，李杉银被关在了外头，待到天亮时会是什么后果。
　　夏景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让李杉银配合一下，在外头查找一些线索，可惜这个男人跑到他和汪恋原本的房间外头就筋疲力尽地坐下不动了。
　　他警惕又惊惧地抱着膝盖，观察着四周，最终撑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在晨光亮起的那一刻，李杉银突然原地消失。
　　十分钟后，天光大亮。
　　女npc出现在玻璃房外，他们亦发现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门可以重新开启了。
　　Npc道：“带上你们昨天的成果，跟我一起走吧。”
　　语罢，Npc扫到李杉银和汪恋床上的方盘，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拿起，嘴上批评道：“这两人昨天晚上去哪玩了？竟然一晚上不回来睡，工作成果都落下了！如果他们不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里，我要扣他们的工资！”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中齐齐浮现出一个疑问。
　　李杉银到底去哪儿了？
　　难道就这么从副本里蒸发了？
　　他们沉默地跟着npc重新回到了塔里。
　　一到大厅，他们就看到李杉银懵逼地坐在地上，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Npc走过去把方盘递给他，谴责道：“还好你回来了，不然以后别想再让我雇佣你！行了，现在你们回到昨天那个工作室，继续开始今天的工作吧。”
　　这个npc绝口不提彻底消失的汪恋和张黎。
　　八个人各怀心思，沉默走入明黄色的工作房。
　　关上门后，许宁颤抖道：“李大哥，汪恋和张黎……”
　　“我不知道他们！昨天我也是昏迷半天才醒过来的，那边的草长这么高，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死在了哪里！”李杉银这会儿才有心情抬起手臂好好把那张沾满血的脸擦干净了，他心有余悸地喃喃，“我还以为我回不到玻璃屋就死定了，还好……”
　　孙千千弱声道：“那李叔叔，你在外面一个晚上，有注意到什么线索吗？”
　　李杉银：“线索？哪有什么线索？有我也没注意到，换成是你们，被怪物这么搞过还有心情找线索？”
　　顿时，其他人也不说话了。
　　封识走到宋仰身边，低声道：“三个人里只活下来他一个，你觉得是因为他命硬，还是其他原因？”
　　宋仰想了想，问李杉银：“昨天那座山，你和汪恋到底具体是怎么分配合作的？”
　　李杉银这会儿还有些应激，脾气也很暴躁。
　　一想到那座山，他心理阴影就起来了。
　　他抖了抖，一脸晦气道：“什么怎么分配的，就是我们俩一起做的啊！”
　　宋仰平静道：“请你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一下。我们只有足够了解怪物的杀人机制，才更有可能让大家都活下来。你不会以为昨天你遭遇过一次副怪，今晚就不可能会再轮到你了吧？”
　　听到这话，李杉银的脸登时又是一阵扭曲。
　　他气恼地瞪了眼宋仰，不得不转动脑子开始艰难回想，咬牙道：“昨天……昨天我们是最后做那座山的。”
　　“我拿来了橡皮泥，我们一起把山捏出了形状，”李杉银懊悔道，“我怎么就没把那两句话里的‘水’当回事，可这个房间里也没水啊！”
　　许宁道：“楼上的教室里，有‘佳佳’在喝水。”
　　所有人脸色凝重起来。
　　——也就是说，有一些材料，他们可能是需要上塔才能获取的。
　　孙千千道：“但是这里有蓝色的橡皮泥，如果用蓝色的橡皮泥来当做‘水’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大家听了这话，思绪又是一转，不由点头。
　　没错，其实要将童谣制作完整有很多种办法，主要还是看他们够不够细心。
　　宋仰想了想李杉银刚才说的那番话，道：“那么目前有几件事情我们是可以确定的。”
　　“一，童谣段落里的要素必须齐全，要齐全到什么地步，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了。”
　　所有人郑重地点头。
　　“二，请务必注意每一样元素的形态，如果我猜得没错，材质是否相符也会成为怪物的判定标准之一，也就是说，外观、颜色、材质，三者之中符合一样，也许我们就能躲过一劫。”
　　宋仰冷静道：“当然，也会存在三者都没有那么相符，却也没那么不相符的情况，这就完全只能看怪物到时候如何衡量了。”
　　大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三，每一样元素在形成具体形象的过程中，有几个人参与，这个元素最后出了问题，怪物就会找上那几个人，这一点想必大家也在昨晚已经明白了。”
　　“而被怪物找上之后，是否能生存下来，这个几率，应该就是随机的。”
　　大家一愣。
　　宋仰看向李杉银，说道：“本来我猜想你会活下来会否是因为在制作山的过程中，你和汪恋的工作分配比例不同。”
　　“但山是你和她一起捏的，橡皮泥是你选择的，真要说的话，这个过程中你的参与比例比汪恋还大，但是汪恋死了，你还活着。”
　　“所以我想，这种生存几率是与机制无关的随机概率。”
　　许宁睁大眼睛道：“也就是说，如果真出了问题，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运气了？”
　　宋仰点头，想了想，又道：“或者说，在不被爆头的情况下，意志力可能更重要吧。”
　　其余人微微色变。
　　可意志力这种东西，太难说了。
　　有时候人在遭遇巨大痛苦的时候，甚至会一心求死，只求死个痛快。
　　李杉银嘀嘀咕咕道：“要不是昨天我心急去楼上找线索，我也不会抢着做那座山，早知道就全让那女的去做了。”
　　但他也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今天他们组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想找个人替他上手承担风险都不行。
　　接下来《杰克和吉尔》这首童谣，只能由他独自完成！
　　李杉银脸一沉，转身扣住了许宁的肩膀道：“喂，你做手工挺厉害的吧，你今天先把我的份做了再去做你自己的！”
　　许宁脸色大变：“凭什么要让我来，那是你的工作！”
　　李杉银：“这里没有你反驳的余地——”
　　下一秒，他的手臂被宋仰扯开。
　　宋仰淡淡道：“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以为npc让玩家分组是为了什么？”
　　李杉银绷着脸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你放开我，这里没你的事吧？！”
　　宋仰倒还真的放开了他的手，嗤笑道：“你要试试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确实不知道跨组合作会是什么后果，你要是真胆子那么大，就替我们闯闯看吧。”
　　李杉银听了这话，反倒僵在那里，不敢动弹了。
　　显然，他意识到他根本赌不起这个后果。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瞪了宋仰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向这间房间角落的材料堆。
　　他身后，宋仰平淡道：“也劝你别打着把材料全部藏起来不给我们用的心思，要是我们真死光了，你以为凭你的能力能独自一人离开这个副本？”
　　李杉银顿时趔趄一步，他愤愤转身，朝宋仰比了个中指！
　　……
　　大家心怀忧虑，各自去选择今天的制作材料时，夏景扫了扫这堆东西，轻声道：“npc今天没有补充材料。”
　　这也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材料会越来越少。
　　制作过程，也会越来越受到限制。
　　有些材料，他们势必要想办法上塔去搜罗了。
　　五组人，分据长桌两边，沉默地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许宁和李杉银今天独自为战。
　　许宁倒还好，昨天虽然受了刺激，但她心性显然还算坚韧，调整过来状态后，此时此刻她尚且能凝神专注地制作手中的玩偶，谨慎对比童谣段落中的每一项元素，反复地检查。
　　李杉银比起昨天就神经质了不少。
　　他今天打算只做两句童谣——“杰克一瘸一拐，闷头跑回家。”[注1]
　　可怎么算一瘸一拐？
　　他试着把昨天做的那个绿巨人杰克一条腿给捏歪了，可这样是不是看起来更像是腿断了而不是瘸了？
　　李杉银又赶紧把这条腿捏回原样。
　　他忍不住扫向手中这小小人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一想起昨晚的遭遇，他的手心就不断地冒冷汗，眼睛血红，牙齿打颤。
　　……
　　封识和边崖今天要制作的是两段，八句话。
　　好在《伦敦铁桥》这首童谣中有许多重复性段落，这八句话合起来，重点也无非就是“快点把桥搭起来”和“搭桥用的是棉绳”。[注2]
　　两人试着在材料堆里寻找是否有细毛线，幸运的是还真给他们找着了。
　　……
　　孙千千和孙福景今天要制作的是四句话。
　　“我到塔菲家，他家没人，
　　原来他去我家偷了一块骨头。
　　我到塔菲家，他家没人，
　　原来他去我家偷了根银针。”[注3]
　　孙福景听了宋仰的那番话后，死活不愿意再让孙千千下手。
　　可他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也几十年没做过什么手工，根本完不成这四句话。
　　孙千千红着眼睛道：“爷爷，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承担风险，可是我能做好的啊！你非要抢着干，又做不好，这不是白白送死吗？爷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一通劝说，她才劝得孙福景作罢。
　　孙福景擦拭了下湿润的眼睛，还是忧虑重重。
　　孙千千让他去帮忙再找点材料来，不要干站着在那胡思乱想，孙福景才只能无奈地走了。
　　小女孩终于得以专心致志地干活。
　　扫到“原来他去我家偷了根针”这句话时，她抿了抿唇。
　　刚才在取材料的时候，她已经看过，今天剩余的橡皮泥当中，已经没有灰色或者白色的橡皮泥。
　　当然，金属在这个房间里也是不存在的，她亦不知道等会儿上塔能不能找到更相符的材料。
　　孙千千纤细的手微微有些打颤。
　　她转过头，飞快地看了眼孙福景年老佝偻的背影，回头便取了一小块淡黄色的橡皮泥，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地试着将其搓细……
　　……
　　宋仰和夏景这边。
　　他们今天和昨天一样，要制作的还是两句话。
　　“你看他往刺丛里边一跳，
　　呀！刮掉了他的眼睛。”[注4]
　　审视完这两句话，两人抱臂，互相瞟了眼。
　　宋仰懒懒道：“我承认你说的没错，我们总归要想办法去外头找线索。”
　　夏景挑唇道：“你现在愿意承认了？”
　　宋仰原先倒也不是不承认，只是二选一这种抉择他不想做罢了。
　　但有李杉银这个例子在前，他觉得他们可以尝试着更大胆一点了。
　　宋仰道：“我觉得我意志力挺好的，用不着非得让你这个特殊体质出马。”
　　夏景道：“我想我的意志力并不比你差，我的体质还比你优秀。宋医生，你不觉得你的固执很没有意义吗？”
　　“怎么没有意义？”宋仰瞥了夏景一眼，轻声道，“遇到《死亡鸣响》那种副本机制也就算了，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我躲在你背后看着你去受伤，我做不到。”
　　说到这里，宋仰也笑了：“得，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一起吧。反正目前看来，只有童谣里的‘人物’才能对玩家动手，我们这首童谣统共也就只有一个主人公，真要让它同时惩罚两个玩家，它还不见得有那么旺盛的精力。”
　　二对一，他们联手，或许能直接分散掉怪物的战斗力。
　　“那就，我负责刺丛，你负责眼球，如何？”
　　夏景平静道：“随你。”
　　两人各自拿过橡皮泥，一本正经地开始乱捏。


第71章 造物（六）
　　今天，五组人的完成先后顺序就和昨天截然不同了。
　　李杉银对着两句话翻来覆去地摆弄橡皮泥小人，似乎怎么都觉得不够保险。
　　瞧见宋仰和封识他们结束手中的工作，准备上塔，他满头大汗地叫道：“诶诶诶，等等，你们快来帮我看看我这样行不行？”
　　等到宋仰他们投来目光，他又立刻改变了主意，咬牙道：“算了算了，你们走吧。”
　　他嘀咕着，他们的判定标准也代表不了怪物，找他们来帮忙根本没用，别到时候还害了他。
　　宋仰有点无语。
　　许宁瞥到宋仰和夏景的成果，张口结舌道：“……你们确定你们完成了？”
　　虽然她没怎么关注其他四组人的童谣，也根本不知道每一组今天都是什么进度，但这两人桌上摆着的那两团……歪七扭八完全看不出形状的橡皮泥，怎么都不像是完成品吧！
　　许宁意识到他们是打算干什么，颤了颤，道：“虽然李大哥活下来了……但是这样风险真的太大了，你们要想清楚啊！”
　　然而还是那句话——
　　不铤而走险，有些信息也许就永远无法获得。
　　宋仰只能道：“请放心。”
　　封识倒是知道宋仰的打算，宋仰已经和他提前商量过了。
　　今天宋仰组率先对怪物主动出击，封识他们组就按照计划好好完成玩具，到了晚上，他们也只需要好好留在玻璃屋内即可。
　　不得不留在原地，看着兄弟去冒险其实是件非常讨厌的事情。
　　然而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上赶着一起淌风险也确实是一种很没有意义的选择。
　　这是封识和宋仰很早就有的共识。
　　他们要保证，每次面临重大危险时，两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如果宋仰真的出了事，那么至少封识还可以继续想办法破解副本。
　　同样，以往封识率先选择冒险时，宋仰也会乖乖留在原地等待。
　　这是他们认识多年形成的默契。
　　这次唯一让封识觉得有点疑惑的是，宋仰既然决定冒险，那么同组的夏景原本可以先退居其后，毕竟一组当中只要有一个玩家没有完成任务，副怪就会打破他们房间的玻璃墙面。
　　结果刚才他在长桌对面分明看到，夏景竟然也在跟着宋仰一起乱捏。
　　对此，宋仰的解释是，这是他们分散怪物战斗力的战术。
　　封识表示怀疑。
　　他总觉得宋仰是拗不过夏景。
　　他不由在心里想，这两人倒是对彼此挺情深义重。
　　当下，宋仰就觉得自己好兄弟这眼神有点诡异……
　　……
　　上塔后，四个人面对那无数复制粘贴式的“佳佳”，又陷入到了思考当中。
　　边崖思索道：“我想我们应该没有必要再在这十几层楼里反复来回跑了。”
　　再怎么跑，每层楼都是无穷无尽的“佳佳”，他们要找的是细节，恐怕得换一换思路才能找到真正想要的线索。
　　几个人原地思考了会儿，夏景脚步一转，走进了最近的一间教室。
　　这间教室里的佳佳们全在聊天，夏景对着坐在教室门口的一个佳佳温柔笑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个佳佳回过头来，捧着脸乖乖道：“我们在聊天呀，哥哥。”
　　夏景又问：“这里不是幼儿园吗？你们不用上课吗？”
　　其余三人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听到他这个问题，
　　目光投向面前这位小女孩。
　　这个佳佳欢快道：“不用呀，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待主人到来的那一天就可以了！”
　　“就是等得太久，有点无聊，所以我们才要用聊天打发时间呀！”
　　小女孩摇头晃脑地说。
　　——“主人”！
　　这条信息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四个人飞快交换了下眼神，提起了精神。
　　宋仰上前一步，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开口问：“你们的主人是谁？”
　　这个女孩眨眨眼道：“不知道诶，我们还没有见过ta！”
　　未曾见过面的“主人”？
　　封识和边崖微蹙起眉。
　　这副本设定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换成其他人，可能这会儿已经要陷入混乱，所幸站在这里的四个人都不是普通人。
　　宋仰思路很清晰地笑问：“那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ta？”
　　佳佳：“就是明天呀！”
　　四个人一怔。
　　“明天是佳佳的生日，也是主人的生日，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主人了！”
　　说起这，其他佳佳也聚拢过来。
　　“见不到主人的日子好无聊啊，佳佳快无聊疯了！”
　　“佳佳好寂寞！”
　　“主人要是能早点来见佳佳就好了！”
　　“不知道主人长什么样子呢，好期待！”
　　她们七嘴八舌地抱怨着。
　　宋仰直起身。
　　封识低声道：“明天是npc给出的完工日，是佳佳的生日，是主人的生日，也是‘主人’到来的日子？”
　　边崖说：“‘主人’两个字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太糟糕了？”
　　“我想笑脸城不至于给出这么……扭曲变态的设定，”宋仰揉了揉眼角，道，“这里的‘主人’应该有特殊的意思。”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些‘佳佳’怎么看都是玩偶，她们口中的‘主人’会不会是指购买玩偶的人？”
　　这条分析有理有据，四个人登时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
　　夏景慢慢道：“玩偶，生日……”
　　他转过身，对着四个人道：“人类生日会收获礼物吧？”
　　这个问题其实问得很奇怪，只是封识和边崖一时间没有察觉到异样。
　　宋仰反应过来，道：“现实中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好说，但理论上来说，生日当然是每个人收获祝福与礼物的日子。”
　　夏景语气轻缓道：“那似乎就说得通了？‘佳佳’是‘主人’生日时预计会收到的礼物，而玩偶抵达‘主人’手中，也算真正迎来它们诞生的日子。”
　　“同样，玩偶一旦具备了类人的灵识，自然也可以像人类一样索要生日礼物，”夏景慢慢道，“npc要求我们在佳佳生日前制作好的玩具，正是佳佳最想要的礼物。”佳佳是主人的礼物。
　　他们制作的玩具是佳佳的礼物。
　　一切节点都指向了明天——
　　明天既是佳佳的生日，也是主人的生日，更是他们彼此见面的日子。
　　想通这一点，四人迅速转动起大脑，一路往下推论。
　　封识立刻道：“这么说来，这个副本的主怪难道是主人？”
　　这不见其人，只闻其名的副本人物，看起来最具神秘感，似乎也是最特殊的存在。
　　边崖很快道：“如果真是我们猜想的那样，那么主人总要到最后关头‘生日’了才会出场吧？我想，副本应该不可能会把这么一个具备时间限制的人物设定为主怪？”
　　对此，宋仰点头表示赞同，分析道：“笑脸城的每一个副本，都是能者过之。从理论上来说，玩家只要足够厉害，就什么时候都能通关副本——也就是说，笑脸城不会强行设定玩家必须在副本里逗留几天才能离开。”
　　因而，具备时间限制的人物或者物品，也就不可能成为笑脸城副本的主怪。
　　“而且你们别忘了，”宋仰冷静道，“到了晚上检查我们工作成果的是‘佳佳’，对玩家成果不满意而派副怪杀死玩家的必定也是她。”
　　“我想我们对主怪的定位是没有错的，只是——”
　　说到这里，宋仰停了下来。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认为“佳佳”就是副本主怪，但这些教室里的佳佳给他的感觉又不太像。
　　他甚至觉得，真正的“佳佳”根本就不是这些教室里的佳佳。
　　那么问题也来了。
　　真正的“佳佳”到底在哪里？
　　“主人”又将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果“主人”不是主怪，那么ta对破解这个副本又有什么作用呢？
　　诚然，“主人”的存在可以让玩家了解到“佳佳的生日”的意义，但是玩家通关副本，说到底就只要杀死主怪就可以了。
　　副本中出现的每一个特殊线索，都该能实际推动玩家通关副本才对。
　　思及此，四个人似乎又陷入到了困境当中。
　　夏景穿过教室，再次走到了窗边。
　　这是塔西面的一间教室。
　　他就和昨天一样，先是低头观察底下的玻璃屋，那片绿油油的草坪。
　　紧接着抬起头，看向那蓝天白云。
　　这会儿，孙福景、孙千千、许宁和李杉银也终于完工，上到了二楼来。
　　只是今天，李杉银和许宁上楼不再是为了同心协力查找关于主怪的线索，而是打算抓紧时间各自搜索明天制作童谣需要的一些特殊材料。
　　李杉银明天要制作的段落中有“醋”这件东西，可一楼那间工作室里又怎么可能会有醋。
　　他红着眼睛杀上楼，打算挨个教室搜过去。
　　许宁也是一样，她明天要制作的段落当中有“忽然哗啦啦，大雨倾盆下”这句话。
　　她现在对于明天要怎么实现这句话完全没有头绪，只能先来塔上看看能不能找到适用的材料。
　　孙千千看似是在找主怪，但她其实在暗暗查找塔上会否有哪里存在真正的毛线针，可以替代她用橡皮泥制作出来的那个劣质品。
　　她瞒着孙福景，步履亦有些焦急。
　　看到这一行人，夏景忽然叫住李杉银，问：“昨天你离开玻璃屋后，有感觉到外头的风吗？”
　　李杉银愣住了，莫名其妙道：“风？我哪有心思关注这玩意儿？”
　　说完他就扭头走人了。
　　夏景眯起眼，又看向许宁。
　　许宁昨天虽然一直呆在玻璃屋里，但她那间房毕竟被破坏过，她理应也算是接触过外界。
　　接收到夏景的目光，许宁回想了下，不确定道：“我也不记得了……应该有风吧？那些草不是一直在摇动吗？”
　　她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眼。
　　就如她所说，从昨天到今天，底下草坪上的草一直在左右摇晃。
　　而再次以俯视的角度看到那间玻璃屋，她忽然喃喃道：“我们住的那栋屋子好像瓜子。”
　　夏景和宋仰微微一顿，再次看向那间玻璃屋。
　　没错，比起纺锤体，玻璃屋的形状其实更像是瓜子。
　　一头圆，一头尖。
　　然而这个形状，又到底代表了什么？
　　许宁回过神，抱歉道：“我、我还是得去找找制作材料，先不跟你们聊了，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们可以随时通过全息小屏联系我。”
　　等到她离开，夏景屈指敲着窗沿，重复扫视着外界的一切。
　　宋仰低声问他：“你觉得外头不对劲？”
　　夏景点头。
　　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在《不要去想！》那个副本里，他曾对其余玩家提起过关于时间的问题。
　　一个副本中如果出现了非常特殊的时间设定，那么这个设定也许蕴藏着重要的信息。
　　《不要去想！》是如此，《死亡鸣响》其实也是同样——那个副本在玩家最开始登录时是白天，副本正式开启之后，夜幕便直接降临。
　　事实证明他们当时所在的那个世界确实不是真实的副本世界，而是怪物的游戏世界。
　　那么他们现下这个副本世界呢？
　　每天六小时的时间设定，这背后显然藏着重要的线索。
　　这个世界，又是怎样的存在？
　　夏景仔细观察外界良久，道：“宋仰，你不觉得那些草摇摆的幅度始终是一样的吗？”
　　宋仰微怔。
　　他低头，仔细看去，花了两分钟时间谨慎确认，才蹙起眉道：“嗯。”
　　虽然无法用工具确认，但目视观测这广袤的草坪，草坪上的那些草，确实始终在以同样的幅度左右摇晃。
　　夏景的目光又投向天空。
　　此时此刻，他们窗外这片天空中有一朵巨大的三叶草一般的云。
　　夏景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笃定：“昨天这个时间点，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当时出现在这片天空中的云朵，和现在是一模一样的。”
　　夏景站直身体，饱含兴味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要真正解开谜题，恐怕还是要等到今天晚上了。
　　*
　　那之后一个小时，四个人全部分散行动。
　　他们试着去寻找有没有其他更多的线索，最终结果还是徒劳。
　　三点整，他们准时回到了一楼工作室中，被npc领往玻璃屋。
　　回到昨天各自的房间之后，夜幕也很快彻底降临。
　　有了昨天的经历，这一次黑夜到来后的等待，让几个人如坐针毡。
　　“昨天第一组被怪物检查是谁？是你们对不对？”李杉银跑到玻璃墙边，盯着夏景他们问，“你们的玩偶昨天是几点开始动的？”
　　“按照在这个副本里的时间推算，应该是四点。”宋仰看了眼全息小屏道。
　　而现在离副本里的四点还有半个小时。
　　李杉银听了这话就焦虑地在房间里来回打转。
　　许宁孤零零坐在床边，茫然地望着虚空处。
　　孙福景在哄着孙千千，想让她先睡一会儿。
　　孙千千看了眼他们的方盘，闭上眼，往孙福景怀里钻了钻，道：“爷爷，我们一定都会活下来的。”
　　孙福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哎，是啊。”
　　边崖和封识站在玻璃墙的边缘，眺望漆黑的远方，低声交谈想法。
　　夏景和宋仰则各自坐在床的两边。
　　夏景忽然道：“刚才白天最后那点时间，你是不是下过楼？”
　　宋仰闻言，懒洋洋掀了掀唇：“有吗？”
　　夏景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也在这个时候——
　　许宁方盘里的玩偶忽然动了起来。
　　许宁被身后传来的“咔咔”动静吓了跳，跳起来转过身。
　　所有人齐齐快速走到了玻璃墙边。
　　——今天，怪物的检查顺序竟然换了！
　　它似乎换成了昨天他们石头剪刀布得出的正序！
　　许宁连连后退，退到墙边，紧盯着床上的方盘，屏住了呼吸，整张脸绷得很紧。
　　她今天制作的四句话，涉及到的人物有三只哈巴狗，三只小黑猫和两只小胖猪，涉及到的元素有卷尾巴，薄面纱，衣服和假发。
　　许宁在工作室里花了很长时间，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着，才制作出这一切，理论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
　　在加快节奏的心跳声中，她方盘上的那几只哈巴狗、小黑猫和小胖猪一经苏醒，便高高兴兴地抚摸起自己的尾巴，脸蛋和衣服，一副很满意的模样。
　　它们在那摇首摆尾，拉手跳舞，气氛欢快，没有一丁点异样。
　　几秒种后，李杉银猛地指着孙福景和孙千千的房间，瞪大眼睛道：“轮到、轮到你们了！”
　　孙福景和孙千千连忙转身，看向他们床上的方盘。
　　方盘中的“我”与“小偷塔菲”都苏醒了，它们齐齐伸了个懒腰。
　　按照今天他们制作的童谣段落，“我”先是偷偷跑去了塔菲家中。
　　“我”应该是想要去对峙，结果却没有找到人，浑身的嚣张气焰顿时熄灭下去，“我”的眉头拧了起来。
　　另一头，小偷塔菲则进了“我”的家，笑嘻嘻偷了一块骨头，藏进了衣服里。
　　到此为止，玩偶顺利通过了剧情。
　　也在这个时候，孙千千暗暗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推开了自己爷爷，往旁边挪了两步。接下来如果发生了意外，她不能连累到爷爷……
　　方盘中，剧情还在继续。
　　“我”生气地走出塔菲家，叉着腰，眼珠子来回转，似乎在纳闷塔菲怎么会不在家呢？
　　就这么生了会儿闷气，“我”又一次走进了塔菲家中，可还是没看到人！
　　另一头，塔菲则在“我”家又转了圈，找到了一根“针”。
　　塔菲的嘴咧得更开了，他兴奋地拿起这根“针”，下一秒，脸上的表情却变成了疑惑。
　　瞬间，其余四个房间里的人齐齐变色。
　　——针这个元素很难用橡皮泥还原。
　　首先，能不能将橡皮泥搓到像针一样这么细是个问题。
　　其次，真搓到这个细了，橡皮泥又是否能支撑住这个形状，不挂下来？
　　如果做不到还原形状，那么橡皮泥的颜色或许也能护玩家度过一劫，然而显然，孙千千没能在工作室中找到颜色相符的橡皮泥。
　　后来上塔的那一个小时，她也没能在塔中找到更加适合的材料。
　　这一刻，塔菲手中这根淡黄色的“针”，在众人或是恐惧或是沉重的目光之中，软踏踏挂了下来——
　　孙千千颤抖道：“爷爷，等会儿你别管我，我能撑住的！”
　　方盘中，小人偶塔菲暴怒起来。
　　它扔掉了这根“针”，用力地抬脚踩踏，直到气喘吁吁把“针”踩烂了，它倏地抬起头，冷冷盯向了——
　　孙福景。
　　孙千千一愣。
　　下一秒，一抹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的玻璃房外。
　　他们这间房间的玻璃墙面被狠狠踢碎，孙福景闭上眼，被巨人塔菲拎了出去。
　　孙千千猛扑过去，却没能抓住孙福景，她跪在一地碎片中，仰着头不敢置信地失声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抓的是爷爷？！”


第72章 造物（七）
　　巨大的怪物将孙福景随手扔在了十几米远的草坪上，冷笑着从衣襟里掏出了一根长长的骨头。
　　——这正是童谣里塔菲从“我”家里偷走的骨头，也正是孙千千亲手制作出来的骨头。
　　一根长骨森森泛白。
　　它被巨人塔菲紧握在双手之中，高高举起。
　　当这根骨头在空气中划过一抹狠厉的弧度，朝着摔倒在草地上的孙福景重重挥去的那一瞬间，孙千千悲鸣一声，拼命冲了出去！
　　玻璃房里，许宁捂住嘴，流着泪惊惶地看着这一幕。
　　李杉银瞪大眼睛拼命在那喊：“为什么是老头？！为什么这次惩罚的是老头啊？！”
　　整个白天他明明也亲眼看到了，孙福景和孙千千那一组的工作，都是由孙千千来完成的。
　　现在他们的成果出了问题，怪物不应该找上孙千千才对吗？
　　为什么受到惩罚的却是孙福景？
　　这种来源未知的变数让他感到恐惧。
　　而宋仰、夏景、封识、边崖看着在怪物手下挣扎的孙福景与孙千千，陷入到了气氛沉重的静默当中。
　　怪物像是在击球一样击打孙福景，每一下重挥都将这老人击飞起来，那“砰”“砰”“砰”的响声让人毛骨悚然。
　　孙千千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跌跌撞撞追在怪物身后跑，却根本赶不上怪物的脚步。
　　她手上显然没有防护道具，只有攻击道具，那是石头一样的武器，她用力砸到怪物身上，却也只是在怪物身上砸出了一抹小火花，对怪物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孙千千攥紧了双手，血红着双眼尖叫起来。
　　——在这个副本里，道具对怪物能够产生的威力太过微弱了！
　　这个女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爷爷一次次飞到空中，抛物线一般坠落，再一次被击飞到空中，再一次坠落。
　　那脆弱年老的身躯在一次次击打中逐渐失去挣扎，甚至逐渐变形、扭曲，血肉模糊——
　　直到他们你追我赶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怪物突然停了下来。
　　孙千千好像愣了下，背影僵了僵，随即，她激动地冲上去，取出一把刀疯狂地砍怪物的脚！
　　夏景忽然往前迈出一步，靠近玻璃墙，紧紧盯着那三道身影。
　　这一次，塔菲背对着他们所有人，将手中那根白骨举到了最高。
　　所有人都能预感到，这或许会是怪物的最后一击，它将彻底杀死那个可怜的老人。
　　许宁闭上了眼，李杉银也看不下去了，蹲下身背对玻璃墙，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起来。
　　只有另外四人——
　　尽管残忍，可他们不得不睁大眼睛把一切看清楚，只因——
　　他们好像发现了一丝异样。
　　风远远将孙千千崩溃的哀鸣传递而来。
　　怪物重重挥下白骨，将孙福景击飞了出去。
　　这一次，老人飞得很高。
　　但也很快，他呈抛物线状往下坠落。
　　夜色浓重，在如此远的距离之下，一切景象显得有些模糊。
　　一行人只看到孙千千奋不顾身地往前一扑，紧接着也消失了踪影。
　　“摔倒了？”宋仰皱起眉，哑声道。
　　“不对。”夏景眯起眼。
　　怪物完成惩罚任务，垂下双手，高大悚人的身影渐渐在夜色中消失。
　　草地上的小草一如既往地左右摇摆着。
　　直到李杉银惊恐大喊“我这边开始了”，他们都没能看到孙千千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如果说孙千千是跌倒在了草地里，被小草掩盖住了身影，那么她理应也该很快就能站起来才对。
　　可是没有。
　　她一直没有出现。
　　是因为失去了爷爷，悲痛不能自已，趴在草地上起不来？
　　还是因为……
　　“那个地方，是走势往下的斜坡或者悬崖？”夏景缓缓道。
　　宋仰凝神。
　　如果是夏景说的那样，那就值得深思了。
　　这个副本竟然还有除了这片草坪之上的另外一块空间。
　　那里会是什么地方？
　　然而他们暂时出不去，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不得而知。
　　几个人表情各异，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收起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到“正在进行中”的李杉银房间。
　　李杉银就缩在房间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直瞪着床上那个方盘。
　　今天的方盘里就只剩下了一个绿色小人“杰克”。
　　它在苏醒过来后，皱眉看了眼自己摔变形的左腿，咬着牙一瘸一拐跑回到了一个构造完整的家。
　　它坐在一把椅子上，捂着自己的腿，叹了口气。
　　李杉银眨了眨眼，根本不敢呼吸。
　　结束了吗？
　　应该结束了吧？
　　这次总能通关了吧？
　　下一秒，封识说道：“轮到我们这边了。”
　　李杉银重重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扶着墙站了起来。
　　宋仰和夏景又走到了另一面玻璃墙后，和封识边崖一起关注他们方盘上动起来的小人。
　　昨天封识制作的“铁桥”其实就是两根桥墩，一块桥面，结构非常简单。
　　可童谣后续的段落中明确说到要用棉绳将桥重新搭起来。
　　两人商量了下，决定做一个塔架结构。
　　他们在工作室里找到了一块小木板，用工具切割出两条细长的小木块后，将其代替原本的桥墩，插进了桥身中。
　　细毛线被剪成十一段，这十一段毛线的其中一端全部被固定在了橡皮泥桥身之中。
　　当方盘里的女孩人偶苏醒之后，它只要将这十一段毛线的另一端分别连接到两根塔架上，固定住，断裂的桥面就能升起，桥就能被重新搭起来。
　　此时此刻，一切朝着他们预设的方向安稳地往下走着。
　　女孩子站在“铁桥”侧面，小心翼翼地将毛线三根三根捏起，挂到了“塔架”顶端预留出来的一个勾上，固定住。
　　一侧桥面已经升起。
　　女孩子满意地扬起唇，走到另一边，以同样的方式将另一侧桥面也升了起来。
　　其余所有人松了口气。
　　这样看来，这一组应该也没问题了……
　　可就在下一秒，女孩子后退一步，愕然看着面前的“铁桥”。
　　——或许是毛线太细，用以制作桥身的橡皮泥又太厚重，一者没办法彻底地互相适应，左侧桥面竟然突然往下挂了挂，和毛线发生了脱离！
　　——这是出现失误了！
　　封识一僵，立刻想要冲上前，边崖却拦住了他，冷静道：“左侧那部分是我处理的，你别碰，现在去改应该也已经来不及了。”
　　其余人也面露愕然。
　　都走到这步了，他们这组竟然发生了这种意外！
　　很快，女孩哇哇大哭起来，它一脚踩烂了面前这座桥，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始哭闹！
　　与此同时，宋仰厉声道：“小心！”
　　封识和边崖他们的房间之外出现了一道巨影。
　　巨人女孩哭着踩碎了他们房间的玻璃墙面，气恼地将边崖拎了出去，狠狠扔到了草地上。
　　封识脸色一变，冲出去，从空间袋中取出一个防护道具。
　　然而这波惩罚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启动道具，一切就发生了——
　　边崖坠落的草地上方出现了一座橡皮泥质感的大桥，女孩子走过去，吸了吸鼻子，双手握拳，人往下蹲，用力捶打桥面！
　　桥面瞬间就垮了下去！
　　这座桥看起来像橡皮泥质地，可是具象化后却有如石制。
　　碎裂的石块“轰”一声齐齐往下砸落，边崖的身影瞬间被淹没。
　　封识僵立在了原地。
　　他反应过来，绷紧身体又立刻换了一个攻击性道具，那是一把弓箭。
　　封识飞快地搭箭射出，利箭在空气中擦出巨大的火焰，可是理应具备极强攻击性的箭射击到怪物身上时，却甚至没能换来怪物一秒钟的停顿！
　　——无关乎道具的等级，在这个副本里，道具与武器对怪物的效用就是微乎其微！
　　认识到这一点，封识僵硬地垂下了手臂。
　　击碎一座桥还不够宣泄女孩的愤怒。
　　接下来，大桥接一连三地出现，而女孩就站在原地不动，它一下一下重击桥面，那无数的石块也不断地往下坠落，像是在下雨一样，没一会儿就在草地上堆出了高高的一座石山，如同一座坟墓。
　　“不可能活了，绝对不可能活了！”李杉银哆哆嗦嗦地重新在角落里蹲好，他捂住了耳朵，像是在祈求这种精神折磨快点结束。
　　一个人活生生被石头砸死埋死会是什么感觉？
　　这画面太过瘆人，封识僵立的背影也一如方才追着孙福景跑出去的孙千千那般令人绝望。
　　许宁崩溃地跪倒在地。
　　宋仰的拳头攥得很紧。
　　夏景就站在他的身前。
　　他沉默地看了眼夏景的背影。
　　大概几分钟后，女孩和石堆消失。
　　草原再次变得辽阔，一望无际。
　　封识在原地静默许久。
　　某一刻，他动了动，缓慢地往前走去。
　　他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去收拾同伴的尸体。
　　他和边崖认识的时间仅仅只有进入副本后的这几个小时。
　　这个一头青草绿的妖孽男人给人的感觉很神秘，封识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很特殊的气息，却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种神秘感不妨碍边崖的配合与机敏，和这种人合作，封识其实感到很舒适。
　　可惜。
　　可惜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然，等到离开副本，也许他们可以交换联络方式，成为朋友。
　　封识沉默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当草地上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时，他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边崖竟睁着眼。
　　这个男人的嘴角、眼睛、鼻子都溢出了猩红的血，肋骨明显断了好几根，左腿也以不自然的状态弯折着，可他还活着！
　　他不仅活着，他甚至还在笑，笑得胸膛微微起伏。
　　他仰望着夜空，哑声喃喃道：“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封识愕然到了极点。
　　注意到封识的目光，边崖艰难地转过头来，笑道：“啊，抱歉，让你受到惊吓了？……其实这种程度的酷刑不至于杀死我……这甚至刚好在我的愉悦范围内……”
　　封识陷入到了沉默中。
　　……
　　他从见到边崖的第一面起，就能感受到一股特殊的气息。
　　这种感觉在这几个小时里未曾消散过。
　　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
　　封识抬起手，捂住额头，咬牙切齿道：“……你是M吗？”
　　看到他这反应，边崖笑出声来，咳出了一口血。
　　封识又是一僵，立刻将医疗用品拿出来开始往这个男人身上砸，绷着脸道：“够了，有功夫在这看我笑话，没工夫往自己身上喷点药剂？你是只要爽不要命吗？”
　　边崖拍拍封识的手臂，示意他淡定。
　　另一头。
　　看到这一幕的宋仰和夏景亦有些诧异。
　　夏景挑起眉梢，道：“原来如此。”
　　他自见到边崖起就觉得这个人很有趣，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个人有趣在哪里了。
　　这竟然是个受虐狂。
　　在笑脸城副本游戏中，大部分玩家始终是在遭受精神与生理上的双重折磨，他们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但是对于一个实实在在的M来说，在这些副本里徘徊到底是折磨还是享受，就不好说了。
　　边崖绝对是一个很适应笑脸城副本游戏的人类。
　　夏景饱含兴味地笑着，转过身，和宋仰一起看向他们方盘上那动起来的小人偶。
　　“终于轮到我们了，”夏景没有回头，对宋仰说道，“对了，其实你已经猜到孙福景和孙千千那一组里，怪物为什么会找上爷爷了吧？”
　　宋仰沉默，没有说话。
　　他们为了完成今天的童谣段落，特意把这个小人偶进行了改造。
　　昨天，小人偶的眼睛就是用牙签戳出来的两个小洞。
　　今天，为了让这位小绅士的眼睛能够卡到刺丛上，夏景特意把人偶眼睛的部位挖空了，然后以橡皮泥捏出两粒“眼睛”，粘了上去。
　　只是为了激怒怪物，夏景故意把眼睛捏成了小细长条。
　　形状不符合。
　　橡皮泥是红色的，颜色也不符合。
　　材质更不用说。这绝对是一件不合格的完成品。
　　而刺丛是宋仰制作的，这浅黄色的一堆粗制滥造的橡皮泥就摆在那，小绅士玩偶往“刺丛”里来回跳了几次，眼睛始终没有被刮掉。
　　它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很快就不耐烦了，暴怒地自抠双眼，狠狠扔在了方盘上。
　　看见这一幕，李杉银崩溃地喊：“又来了又来了！”
　　夏景和宋仰却没有那么激动。
　　夏景启唇，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因为孙福景早就发现了那根针的不对劲。老人家大概不敢找人商量，怕被孙千千知道，拦着他不让他插手，但他绝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或许可以帮助孙千千脱离这种困境。”
　　“当孙千千在塔上寻找替代材料的时候，他应该找机会偷偷跑下楼过。”
　　之前他们讨论过，一个元素如果经过两个人的手才被制作出来，那么到最后，这个元素出了问题，怪物应该就会同时找上那两个人，而不是单单只找最后过手的那个玩家。
　　但假如，一个玩家把另一个玩家先前已经做好的玩具彻底毁了，重新做了一个呢？
　　——那样一来，一切痕迹都将会被覆盖。
　　这个玩具的相关责任，也将彻底被转嫁到那个重新制作的玩家身上。
　　孙福景心里其实必定也清楚，孙千千比他年轻，势必比他更有可能在怪物手下存活下来。
　　可那毕竟是他亲孙女。
　　那是他的宝贝孙女啊。
　　他怎么舍得去赌，他又怎么敢赌那个可能性？
　　他赌不起。
　　所以他决定由他来代替孙千千接受怪物的惩罚。
　　而同样，此时，他们这个房间里，也有人曾偷跑下楼过。
　　“你真的很想保护我呢，宋医生。”夏景轻声叹息道。
　　方盘中，小人偶愤怒地抬脚踩着那一双自己的眼睛！
　　直到将这双眼睛踩得稀巴烂，它喘着气抬起头，恼怒地看向了——
　　宋仰一怔。
　　随即他表情骤变，倏地看向了夏景。
　　被两边齐齐盯住的青年在夜色下笑着。
　　他说道：“但是宋仰，你太心急了。”
　　宋仰突然想到，白天他第一次离开一楼工作室，来到塔的一楼时，离工作时间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那半个小时里，他曾试着去寻找夏景，却没找到人，用全息小屏联络对方，也是过了好几分钟才得到一条“在楼上”的回复。
　　宋仰便没太在意，他想着，反正他这边顺利重制完成就OK了。
　　然而现在看来，那半个小时里——
　　宋仰沉下脸，嗓音亦沉得可怕，他咬牙切齿道：“……你也下去过了？”
　　“是，重新完成制作时，刚好卡着工作时间结束的点，”夏景回过头，看着他笑，“这一次，是我赢了。”
　　“宋仰，你输在太想要保护我。”
　　宋仰的眼睛红了起来。
　　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他们墙外，宋仰伸手想要将夏景扯过来。
　　夏景却躲开了。
　　他后退两步，立于拔地而起的巨大黑影身前，轻缓的嗓音随着夜风传递至宋仰的耳边。
　　“晚上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你心里应该清楚。”
　　“不要插手，也不要浪费道具，这样只会拖慢怪物的惩罚进度。”
　　“让我们速战速决吧。”
　　宋仰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嗓音低哑地吼道：“——夏、景！”
　　青年被怪物拎了出去。


第73章 造物（八）
　　073造物（八）
　　宋仰不喜欢造神。
　　不论是现实中，还是在笑脸城里，他都曾无数次见证被众人奉为“神”的个体跌落神坛。
　　同样，不论是现实中，还是在笑脸城里，他亦不喜欢别人将他当做神看待。
　　无关乎成绩、排名、能力、素养，他就是最平凡最普通的人类，他们亦是最平凡最普通的人类。
　　轻易就会犯错，轻易就会失败，轻易就会死亡。
　　那个叫夏景的青年，也是一样。
　　宋仰其实并不相信夏景完全不死，只是他们暂时还未得知到底什么才能真正地杀死他。
　　想必夏景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而也正因为那种未知，宋仰赌不起。
　　当然，他亦必须承认，撇开这些，他就是很难做到亲眼看着这个青年云淡风轻地接受折磨。
　　——偏偏这个青年，绝不可能顺着别人的心意走。
　　宋仰明白。
　　他都明白。
　　尽管明白，但是当怪物将夏景高高举起，辽阔的草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丛巨大的、夸张的、悚人的刺丛时，宋仰还是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结了。
　　玻璃屋内，玻璃屋外，所有人都在惊惧地看着这一幕。
　　那团刺丛绝对是被怪物夸张过了，从植物枝条上生长出来的尖刺锐利无比，根根都至少有一米长，轻易就能将一个人捅穿。
　　而这些刺分布得又那么密集，怪物但凡把夏景往这上面砸上一下，夏景就能瞬间变成血窟窿！
　　这根本不存在生还的可能性啊！
　　宋仰攥紧了双拳，手臂上、脖颈上青筋根根凸显出来。
　　在怪物将夏景向刺丛抡去的一瞬间，他忽然丢出了一个道具。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保护罩呈碗形，将他、怪物与夏景笼罩在内，隔绝了外界所有人的视线！
　　李杉银和许宁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面露惊愕与不解。
　　草地上，边崖艰难坐了起来，眯眼道：“你的朋友想做什么？”
　　“不知道，”封识蹙眉道，“但是他心里应该有数。”
　　*
　　夏景在被怪物捏入手中的第一时间就做了尝试，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对付这个怪物。
　　可惜——
　　在道具与武器对其不起作用的情况下，他们的体型还是相差太大了。
　　就算他能徒手将怪物的一根手指扯断，但也就仅此而已。
　　这不仅毫无用处，甚至前几轮玩家惩罚都表明，被惩罚者反抗怪物，只会把怪物激怒，延长惩罚时间，这样完全没有必要。
　　夏景迅速做出判断，放松了身体，准备就这样等待这一波惩罚过去。
　　——有时候笑脸城的怪物设定就是很流氓，玩家只能自认吃亏。
　　但所幸，目前一切都还在掌控之内。
　　可也在这个念头落下的瞬间，一个黑色的保护罩忽然从怪物的头顶上方落了下来。
　　夏景讶异地抬起眉，一抹影子从侧面向这里袭来。
　　下一秒，怪物的手臂被狠狠撞击，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而原本即将刺入夏景身体里的一堆尖刺只堪堪擦过夏景的皮肤，让他的脸颊上飞溅了几滴血迹。
　　遭受了这一击，巨人怪物的身体歪了歪，动作停滞了一瞬。
　　影子落到了地上，宋仰站稳身体，紧紧盯着巨人的反应。
　　一秒。
　　两秒。
　　三秒——
　　巨人回过了神。
　　但它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完全没有要找宋仰算账的意思，只兴奋地再次举起夏景。
　　——怪物对被惩罚人之外的玩家的攻击完全没有反应！
　　夏景往下一看，宋仰松了口气，随即面无表情道：“孙千千攻击怪物时就是这样。”
　　虽然那些攻击无法阻止怪物对孙福景的折磨，但同时那些攻击也完全没有引起怪物的注意。
　　这代表，在副怪实施惩罚的过程中，“旁人”其实是个bug。
　　那么问题来了，防护道具无法阻止怪物，武器伤不了怪物，那么若是他们彻底放弃摧毁副怪本身，而是由“旁人”想办法，精准找到怪物身上的薄弱点，使怪物的攻击完全发生偏离，他们可以渡过这一轮难关吗？
　　宋仰猜测，恐怕也不可能有那么简单。
　　他之前观察过好几轮，当被惩罚者受伤时，副怪会慢慢露出兴奋的神色，这代表只有“被惩罚者受伤”才能驱散副怪的怒气，令其最终离去。
　　那么解决办法似乎也变得很明确了——他们或许可以试试，使怪物的攻击偏离，却不彻底偏离。
　　只要让被惩罚者擦边受伤，怪物或许就会满意。
　　他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变相逃逸这一轮惩罚。
　　宋仰在刚才那一刹那冒出了这个念头，并付诸实践。
　　事实证明，这一招是行得通的。
　　此时此刻，夏景就躺在怪物的手掌之中。
　　他再次被怪物砸向刺丛，那巨大的下落幅度与飞快的速度带起了风，风卷起了青年的黑发。
　　他认真打量宋仰的表情。
　　这个男人在生气。
　　宋仰当然生气——
　　他不信他都能想到的办法夏景会想不到，但这家伙完全不开口，这是仗着自己有不死之躯，觉得没有必要让他多此一举？
　　宋仰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他气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动作却毫不停缓。
　　用上道具的双脚弹跳力增长了百倍，他猛地跃起，挥出砍刀，击打怪物的手腕，将它的手给狠狠打高！
　　这一次，尖刺擦过夏景的腰，划破了他腰部衣物的布料！
　　接下来十多分钟，宋仰没有一刻停歇。
　　他不断跃起，击打怪物的手臂、腿、肩膀，一次又一次让怪物的动作偏离。
　　而那些尖刺也一次又一次刮破夏景的胳膊、大腿、脸颊，那一条条血痕只是让夏景看起来狼狈，实际上却连痛感都没怎么让夏景感受到。
　　接连十多分钟的持续攻击非常消耗体力，更何况道具的使用是有限制的。
　　当一件道具的使用抵达了时限，宋仰就不得不换上其他相适性没那么好的道具，与此同时，他要耗费的体力自然也是呈指数级上升。
　　——如果没有黑色保护罩，他其实可以叫上封识跟他一起帮忙，分担他的一部分攻击。
　　但他最初使用这个道具，正是为了以防万一。
　　一旦他的计划失败，夏景被这些尖刺捅穿，至少他们不能让别人发现夏景的秘密。
　　他当然也能猜到夏景原本的计划。
　　这个人将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被捅成血窟窿，等到怪物离开，他将会坠落在草地里，被高高的草丛遮挡住身影。
　　就算身处玻璃屋之外的封识和边崖冲得够快，这个人也可以说他在第一时间使用了医疗用品，所以他的身体在第一时间就开始了愈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觉得不对劲、不合理又如何？
　　反正在道理上，这个人占了上峰，他总是这么肆无忌惮。
　　宋仰有时候自己都会在想，他到底有没有必要这么追在这家伙后头给他擦屁股？
　　让他去疯吧，让他去放肆，这家伙哪天翻车了也是自作自受，又关他什么事？
　　可宋仰几乎都能想象到——
　　哪天这家伙真的翻车了，他本人恐怕也是淡定自若，只有他宋仰会被逼疯！
　　宋仰冷着脸，奋力回身给了怪物一击！
　　砰一声巨响，怪物的身体往旁边倾斜了一下，这一次，尖刺割破了夏景手臂上的肉，露出了底下的森森白骨。
　　宋仰的瞳孔猛地紧缩。
　　看到他这个表情，夏景眯眼道：“宋仰。”
　　“不准说话！”宋仰喘息着，落到地上的瞬间就脚步一转又朝怪物这里冲了过来，高高跃起，他咬牙道，“别叫我停下，也别叫我省道具！”
　　这还是宋仰第一次对他说话语气这么不善。
　　夏景闭上了嘴。
　　他沉默看了宋仰一会儿，回过头，看向视野中一次又一次砸向他的刺丛，在心里推算了下时间。
　　他说道：“这次的惩罚时间有点太长了，我想，我至少要被捅穿过一次，怪物才会停下来。”
　　宋仰僵了僵，又咬牙想要冲过来。
　　夏景道：“宋仰，不要浪费时间。”
　　宋仰的脚步一滞，紧接着，他再次跃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彻底打歪怪物的手腕，只是轻微调整了下怪物砸落夏景的方向。
　　一根原本朝向夏景左胸腔的尖刺，刺穿了夏景的肩膀。
　　哧的一声，血液喷溅而出。
　　宋仰的眼睛血红。
　　怪物终于松了手。
　　夏景往下坠落。
　　宋仰冲了过去。
　　当怪物和刺丛原地消失，黑色保护罩破碎，夜空再次出现在他们的头顶，夏景也重重落在了宋仰的怀里。
　　青年的身体有些纤细，大片血迹喷洒在了他的侧脸。
　　他的左肩血洞里还在不断涌出血液，宋仰一言不发，飞快拿出医疗用品堵住血洞，喷药包扎。
　　与此同时，夏景身上其余那些血痕已经在飞速地自动修复。
　　边崖和封识连忙跑了过来：“你们没事吧？！”
　　发现夏景除了左肩有些惨不忍睹，其他部位都还算完好，他们微微一怔。
　　宋仰一句话都不说，只垂着眼帘，以专业的手法包扎着夏景的伤口。
　　突然，他的额头被冰凉的指尖触碰了下。
　　青年抵着他的额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冷静道：“我很好，你不要总是这种表情，《仿生》副本里我们为了自证不也割开过自己的身体吗？”
　　宋仰倏地抬头，咬牙切齿道：“那是自己动的手，和现在能相提并论？”
　　夏景直视着他：“你还在生气，但是宋仰，你不也背着我对玩具动过手脚吗？”
　　夏景歪了歪脑袋，微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解：“你做的事情和我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差别就是我成功了，而你失败了罢了。”
　　宋仰的动作停顿了下，他怒极反笑道：“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非要说这种话？你以为我真的在跟你争输赢？”
　　夏景：“不然呢？”
　　宋仰的字儿都从牙缝里蹦了出来：“夏、景。”
　　封识和边崖在一旁看情况有点不对，插嘴道：“那个……你们冷静一下，别带着情绪说话。”
　　宋仰道：“从头到尾你有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过吗？我承认，你的体质是不一样，但是我想到的减弱怪物攻击的办法你也想到了吧？你为什么不说？少受点伤不好吗？”
　　夏景：“因为使用这个办法势必要浪费道具，光以人类的体能是做不到的。”
　　宋仰：“浪费道具就浪费道具，获取道具的意义不就是为了保护人吗？”
　　夏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他眯眼道：“好，我承认这件事上的顾虑是我多此一举，但除此之外，这整件事除了输赢还有其他的讨论意义吗？”
　　“我成功换掉了那批玩具，你会生气，你要是成功了，你以为我不会生气？我们都做过同样的举动，我以为我们已经互相扯平。”
　　宋仰气笑了声，张开嘴还欲说话，却突然反应过来夏景说了什么，刹住了嘴。
　　他直勾勾盯着怀里的青年，道：“……如果我把自己献祭了，你会生气吗？”
　　“为什么你认为我不会？”夏景坐起身，淡淡地理了理自己有些残破的衣物，道，“宋仰，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如果真的对你毫不在意的话，我何必插手？”
　　“你忘了昨天你在玻璃屋里分析得出的那一堆结论了吗？还是说，从什么时候起，聪明绝顶的宋医生也开始质疑自己的推理了？”
　　宋仰被夏景冷淡的语气堵得噎了噎。
　　他想起昨晚他对夏景说的那一番话……夏景其实并未反驳过。
　　思及此，宋仰的一腔怒气好像就这么被原地轻飘飘打散了。
　　一种更酸涩复杂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加快了跳动。
　　他哑声道：“夏夏。”
　　夏景站了起来，扭头俯视他，道：“宋仰，我不喜欢跟你吵架。”
　　宋仰：“……”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我也……不喜欢。”
　　“很好，那么我们算达成共识了？”
　　宋仰：“…………”
　　他怎么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他抹了把脸，站起来后，艰难地转动了下脑子，拉住夏景的手，低声道：“你问我到底在气什么，这不是什么扯平了就能消除掉的情绪，在道理都懂的情况下，看到你受伤我就是会生气，你明白吗？”
　　宋仰注视着他道：“就算是对我来说，情绪有时候也很难控制，抱歉。”
　　夏景亦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垂下眸。
　　几秒后，他抬起眼睫，道：“我理解了。”
　　就和他明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他也该和宋仰说一声抱歉，但他却忍不住冷下脸，冷言冷语一样。
　　夏景从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完全脱离他的控制，但情绪显然是一个例外。
　　或者说得准确点，由宋仰这个男人而起的情绪，似乎并不是完全受他掌控的。
　　宋仰听到他这句话，似乎也不再打算跟他争论什么了。
　　男人只抬起手，默默理了理他的额发，轻轻拭掉了他脸上的血迹。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他的。
　　这一刻，夏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道：“刚才谢谢你。”
　　宋仰一怔。
　　夏景想了想，道：“能少痛两下，感觉确实不错，刚才是我对你语气太重了。”
　　宋仰无奈地抿唇：“受伤的人是你，你不用跟我道歉。”
　　他喃喃道：“我只希望以后别再碰到这种副本了。”
　　然而这种希望毫无意义。
　　他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靠自己彻底摆脱这个地方，他们才能真正地获得安宁与自由。
　　宋仰的眸色沉淀下来。
　　而现下，他们则必须先离开这个副本才行。
　　宋仰沉声说：“我们抓紧时间吧。”
　　趁着天亮之前，他们必须把埋藏在这片草地上的秘密全部挖掘出来。
　　封识见两人气氛缓和了，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刚才我和边崖看了一下，草地里并没有昨天汪恋和张黎的尸体，玩家在这个副本里一旦死亡应该就会直接消失。”
　　那么孙福景和孙千千如果都已经死了的话，此时可能也已经消失无影踪了。
　　四个人对视一眼，还是转身往爷孙俩方才被怪物驱赶的方向跑去，打算确认一下，更何况爷孙俩消失的那个地方本就有些古怪。
　　一边跑，夏景一边扫视四周，道：“外面根本没有风。”
　　现在吹拂着他们的风，是因为他们的跑动才被带动起来的。
　　小草在无风自动。
　　夜空中的云，亦在平静的夜空里匀速地飘移。
　　四个人跑到了方才爷孙俩消失的方向，猛地刹住脚步，投望向远方。
　　远方竟是一片海。
　　月亮高悬在空中，银白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他们往脚下一看——
　　那是悬崖峭壁。
　　孙福景显然被怪物从这里击飞了下去。
　　而孙千千正双手攀住峭壁上突出来的一块石头，流着泪奋力挣扎，见到终于有人出现，她哑声喊道：“我……我快抓不住了！”
　　这女孩竟然在这里独自一人撑了那么久！
　　四人脸色一变。
　　宋仰立刻拿出空间袋里的绳索，朝下甩了过去，道：“抓住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孙千千的脸涨得通红，她艰难抓住绳索，用力抱住，宋仰和封识三两下将女孩拉了上来。
　　上来之后，孙千千跪倒在草地上喘气，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她显然还没有从失去爷爷的痛苦中缓过来，但她也没忘记，如果再不通关这个副本，明晚还会有人和她爷爷一样遭受厄运。
　　孙千千抬起头，通红着双眼哽咽道：“
　　四人愕然。
　　“我感觉像是被人为雕刻过，那峭壁的形状特别奇怪！”


第74章 造物（九）
　　峭壁上有人为雕刻出来的东西？
　　四个人交换了下眼神。
　　宋仰上前一步道：“你们拉我一把，我下去看看。”
　　时间紧张，几个人飞快行动起来。
　　他们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了宋仰的腰部，这头封识和边崖拉绳索，随时准备放绳，宋仰转过身面对着他们，准备下悬崖。
　　对上夏景的双眸时，宋仰顿了顿，低声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夏景眨了眨眼：“下面有情况随时用全息小屏联系。”
　　宋仰：“…………”
　　他嘴角一抽：“好的。”
　　夏景戏谑轻笑一声，掀开唇，这次说的是：“小心。”
　　宋仰一怔，唇角扬了起来。
　　他开始往下爬去。
　　宋仰在现实中玩过攀岩，在峭壁上的下降速度很快。
　　封识和边崖有条不紊地放绳。
　　有那么几分钟时间，悬崖边上的空气是安静的，所有人都在紧紧关注着底下的宋仰，没人有心情开口说话。
　　夏景则在关注之余直起身，再次望向远方那片海。
　　那片海显然不是玩家能够抵达的领域。
　　诚然，玩家若是有飞行道具，就能飞过去。
　　但如果用正常方式就抵达不了，那玩家就算飞过去了，恐怕也会在半途被副本地图边缘的无形之墙给堵住。
　　那么这片海存在在他们的视野中，又是为了给他们什么提示？
　　夏景闭上眼。
　　他能听到遥远的，一阵又一阵的海浪拍打礁石发出的哗啦啦响声。
　　一下。
　　又一下。
　　每隔大约两秒便响起一声。
　　响声高低不同，但似乎每五声为一个周期，周而复始。
　　夏景睁开眼。
　　然而这个地方始终没有风。
　　没有风，草却在摇，云却在动，浪却在打。
　　太虚假了。
　　也在这时候，他的耳边出现了“叮”的提示音。
　　夏景打开全息小屏，宋仰发来一条信息。
　　“峭壁上有一双眼睛。”
　　其余几人聚过来，看到这几个字，纷纷一惊。
　　“眼睛？”孙千千低声道，“对，那很像是一双眼睛！”
　　封识皱眉道：“峭壁上怎么会有眼睛？那是谁的眼睛？谁被镶嵌在峭壁上了吗？”
　　“这个猜测就有点恐怖了。”边崖挑眉道。
　　孙千千立刻道：“那不是人能有的眼睛！那是很大、很大的一双眼睛，大到你近距离看的时候根本意识不到那形状是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封识他们总算对此有了概念。
　　这大概说的是类似于山壁雕刻那种形态的东西。
　　但如果峭壁上那些东西真的是人为雕刻上去的，对方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单单只刻上一双眼睛？
　　想到这里，几个人心中不约而同出现了某种预感。
　　而正如他们所预感的，接下来，宋仰接连不断发来了消息。
　　“我发现了眉毛。”“鼻子。”
　　“左右两边应该是耳朵。”
　　“嘴。”
　　随着这些消息一条一条冒出来，悬崖上的几个人陷入到了诡异的寂静当中。
　　某一刻，绳子忽然抻直了，封识被拽得往前走了两步。
　　他回过神来，让夏景给宋仰发了条消息，告诉他绳子不够长了，已经放不下去。
　　几个人于是又把宋仰往上拉。
　　等到男人重新回到悬崖之上，他喘了口气，道：“刚才那个高度我往下看了看，下面全都是五颜六色的，感觉像是整个峭壁上都长满了花。”
　　封识更加愕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夏景突然转身，回望向那座高高的圆锥形的塔。
　　“面向大海的人脸……”他喃喃着，眯起眼道，“那座塔在太阳光底下是彩虹的颜色，这种颜色与形状，看起来很像是……”
　　“——生日礼帽。”
　　青年轻缓地将这四个字吐出，封识和边崖倏地转眸，看向了他。
　　夏景回过头，对上了宋仰的目光。
　　“生日礼帽，人脸，人脸之下的花团锦簇会不会象征着女孩的衣服呢？”
　　夏景慢慢道：“如果是的话，那么我们很可能，正站在一个女孩的头顶上。”
　　*
　　天一亮，五个人就消失在了悬崖边。
　　当他们恢复意识时，他们已经身处在塔内大厅。
　　女npc面色不善地将他们三组的方盘丢给他们，嘟嘟哝哝着说他们太贪玩，再下去要扣他们工资。
　　而许宁和李杉银连忙走过来。
　　许宁心惊胆战道：“你们昨晚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怎么后面一直没回来？”
　　宋仰道：“进工作室再说。”
　　等到进了明黄色的工作室，关上门，他们把昨晚的发现全部告诉了两人。
　　许宁和李杉银呆住了。
　　他们很可能正身处在一个女孩的头顶上？！
　　面向大海的峭壁是脸，峭壁之下的花团锦簇是女孩的衣服。
　　草地是头发，圆锥形的塔则是生日礼帽……
　　许宁忽然想到了什么，颤了颤，惊呼道：“对了，我们那个玻璃屋，那很像是女孩子用的发夹！”
　　其余几人一愣，恍然大悟。
　　难怪那玻璃屋的形状那么奇怪，没错，那很像是最经典的女孩发夹的形状！
　　这么一来，答案已经非常明确。
　　宋仰思忖道：“峭壁上的人脸太大了，我只能一一分辨出五官，很难将五官整合在一起，确定这张人脸的相貌。但按照我们这个副本现有的线索来看，我想我们脚下这个女孩的身份不难确定。”
　　他抬起眼，道：“我想，这应该就是真正的佳佳。”
　　这话一出，许宁和李杉银狠狠吞咽了下口水。
　　真正的佳佳……竟然就在他们的脚下。
　　“我们楼上那些佳佳，我想很可能只是真正的佳佳幻想出来的分身，”宋仰蹙眉道，“包括我们，和npc分配给我们的工作，很可能都只是佳佳的一个愿望和念想。”
　　“她在等待主人，等待生日，这过程很无聊，她需要打发时间，所以脑袋里会有各种各样的念头。”
　　李杉银着急道：“那怎么说，既然确定了主怪，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行动起来了？只要杀了真正的佳佳我们就能出去了！”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脚下的怪物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许宁不确定道：“但是真正的佳佳……这么巨大，我们要怎么才能杀了它啊？”
　　一行人低下头，看向他们脚下这片土地。
　　李杉银立刻取出一把刀：“我先来试试！”
　　他双手执刀，用力往下一刺，刀还真的嵌进了地面！
　　他面上一喜，可这刺入瞬间的感觉又令他感觉有些不对。
　　等到把刀拔出来，他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刀刺出来的洞口之下，全都是棉花！
　　佳佳竟真的纯粹只是个娃娃，而且李杉银这一刀下去，它根本一点反应都没！
　　几个人干巴巴瞪着这一幕，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许宁迟疑道：“……这样能算是给怪物造成伤害吗？”
　　边崖思索了下，温软道：“娃娃身上出现破洞——就算是很严重的破损，也只要能缝合起来，就算是修复了吧。我觉得这不太可能能给这个怪物造成真正的伤害。”
　　——那他们到底要怎么对付这个怪物才行？！
　　宋仰和夏景亦陷入沉思。
　　他们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怪物。
　　以往的怪物再怎么稀奇古怪，至少都是“生物”或者“有明确的被攻击反应的物体”。
　　《死亡鸣响》副本里的怪物是火车，可现实中的火车怪就是一个砍了能出血的怪物，和纯粹是由棉花填充的佳佳完全不同。
　　《仿生》里的副怪机械人，和《不要去想！》里头的副怪小话筒，虽然都是无机物，但它们一旦被攻击，就会有明确的反应，玩家们可以轻易判断杀死它们的标准。
　　可毫无被攻击反应的无机物怪物，玩家要怎么才算是杀死它？
　　整个撕裂它就行了吗？
　　可就像边崖说的，娃娃破了，把它缝起来就算修复了。
　　若是娃娃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那玩家到底要怎么判断他们的行动是有效的？
　　要割裂这么巨大的一个娃娃，玩家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
　　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在不确定这么做就能杀死主怪的情况下，他们又怎么敢孤注一掷地往这个方向走？
　　这一刻，李杉银不由质疑道：“你们确定我们脚下这个佳佳才是真的主怪吗？”
　　宋仰道：“杀死玩家的，必定是它。”
　　“别忘了，每晚我们的作业被检查时，‘检查者’是不现身的，只有当检查结果不合格，外头那片草地上才会凭空出现作为惩罚者的副怪。”
　　佳佳用思维检查他们，用思维惩罚他们，而会指使副怪杀死玩家的，必定是主怪。
　　李杉银被噎住，面色变幻不定。
　　宋仰沉声道：“应该还有信息隐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今天是这个副本游戏的最后一天，我们抓紧时间完成手头的工作，上塔寻找线索吧。”
　　*
　　如果最后一天结束，他们都离不开这个副本，那么显然，他们将全员送在这个副本里头。
　　工作室里的氛围终于达到了最焦灼的那一刻。
　　还是五组人，可是人数已经减少到七个。
　　许宁和李杉银满头大汗——李杉银昨天上塔没能找到醋，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用水来代替醋。
　　——白醋总行了吧！
　　孙千千的精力明显不济。
　　天亮之前，她已经得知了爷爷被怪物惩罚的真相。
　　自责感包围着她，若不是理智还提醒她不能这么轻易地去死，女孩真的整个精神都要垮了。
　　宋仰和封识他们一边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一边也时不时鼓励她打起精神来。
　　七个人在一小时内前后完成手头的工作，陆陆续续跑上了塔，开始疯狂寻找线索。
　　塔上的所有佳佳一如前两天，玩游戏的玩游戏，发呆的发呆，睡觉的睡觉。
　　她们极尽可能地打发时间，那种闲暇惬意与绷紧了神经的玩家截然不同。
　　李杉银上塔后抓住一个佳佳就凶神恶煞地问：“喂，小鬼我问你，要怎么才能杀死佳佳？！”
　　这直截了当的提问把许宁和孙千千吓了跳，把那个佳佳也吓了跳。
　　可李杉银还真问对了。
　　那个佳佳顿时惊恐地哭了起来：“你、你在说什么呀！为什么要杀佳佳！佳佳是杀不死的呀！”
　　李杉银一僵，瞪大了眼睛质问：“什么叫杀不死，你给我说清楚！”
　　女孩嚎啕大哭：“杀不死就是杀不死呀，佳佳怎么可能会被杀死呢，除非你把佳佳彻底撕烂冲进下水道，不然佳佳就是能修复的呀！呜哇哇哇这个大叔好恐怖！”
　　听到这番答案，几个人都静了下来。
　　把“佳佳”彻底撕烂，冲进下水道？
　　类似的方法其实他们不是没想到过。
　　——如果能把一个怪物毁灭到彻底消失踪影，那副本系统怎么着都该判定他们通关了吧。
　　然而事实是，这个副本里的怪物太过巨大了。
　　他们要将它对半割裂都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他们目前剩下的所有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他们彻底毁灭佳佳，这是一个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可能实现的办法。
　　李杉银快疯了：“我们是不是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不然还是赶紧动手算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能做多少做多少！对了，用火烧可以吗？”
　　“这个怪物有一座高山这么大，我们在它身上就像蚂蚁一样渺小，现在离这一天结束还有四个半小时，我们根本不可能在这点时间内烧完这个怪物，除非有非常特殊的道具，我们有吗？”边崖问。
　　李杉银僵了僵。
　　许宁和孙千千咬唇，摇头。
　　宋仰、封识、夏景也都没有——这个副本的怪物和《万物生长》最后宋仰使用的那个道具形成的巨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同样的火系武器解决不了这个怪物。
　　边崖耸肩：“我也没有。”
　　李杉银又道：“但用火烧和用刀割不一样吧，我们如果能把这怪物烧掉个一半，它也没法修复了啊！”
　　边崖说道：“其实刚才这些小佳佳也算是给我们提示了，在这个副本里，我们若是要用这类方式杀死怪物，那如果不能把怪物整个毁掉，恐怕就无法通关。”
　　李杉银抓乱了头发：“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慌啊！”
　　边崖还是那种语气：“慌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把用来慌的时间拿去继续找线索，我不信这个副本里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李杉银快吐血了。
　　夏景走到窗边，陷入思索。
　　他能感觉到宋仰走到了他的身边。
　　“把佳佳撕碎，冲进下水道……”夏景轻声道，“佳佳是个娃娃，既然要把它冲进下水道，那证明副本里还存在一个比这里更大的世界，‘主人’肯定也在那个更大的世界之中。”
　　难道这又是个嵌套副本？
　　夏景和宋仰没有这么快做下定论。
　　直觉使然，他们两人不知道第几次看向外界。
　　这一次，他们着重看的是那片天空。
　　宋仰道：“昨天这个时间点，这个角度，出现在这片天空中的云也和现在一模一样。”
　　夏景点了下头，道：“这个副本里的‘环境’一直在机械式地重复。”
　　小草左右摇摆的角度是一致的。
　　每天每个时间点飘过天空的云朵是一致的。
　　海浪冲击礁石的声响也在周期式重复。
　　一切都像是被设定好的一样。
　　夏景回过身，面对着宋仰道：“今天是佳佳和‘主人’的生日，一般人类过生日总要等到晚上？”
　　宋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是，你的大脑对这些事情还保留有一些记忆吧？”
　　夏景轻笑。
　　他又道：“如果晚上才是真正的生日，那么礼物也要到晚上才会被交到‘主人’的手中。”
　　“在此之前，礼物应该是被包装起来的状态吧。”
　　宋仰的眸色沉淀下来。
　　没错。
　　礼物还是被包装着的状态。
　　娃娃本身应该也还身处于工厂的包装盒当中。
　　塔中的佳佳们无数次提起“好无聊”“好想快点见到主人”。
　　会否有那么一种厂家，他们为了让娃娃看起来更具人性，会在娃娃抵达主人手中之前，给娃娃在包装盒内创造出一个世界呢？
　　这个依附于包装盒内壁的世界里有蓝天白云，有大海，在还未见到主人的这漫长的孤独的时间里，娃娃活在这个世界中，不至于太过寂寞。
　　——尽管这种安慰，还是不足以抚平佳佳迫切见到主人的心情，抚平不了它的孤独与疯狂。
　　而娃娃头顶上始终以固定幅度左右摇摆的发丝“小草”——
　　这个世界里的蓝天白云和海浪声——
　　这都是默认的出厂设置。
　　全天六小时的作息制，更是厂家给予娃娃的白天与黑夜。
　　这算不上是一个嵌套式副本。
　　但这个副本里，在佳佳所处的小世界之外，确实还有更大的世界。
　　夏景提出一个想法：“因为时间限制，我们已经很难以我们的力量毁灭佳佳，但是‘主人’对于玩具而言，是压倒性、绝对性的存在。当主人决定毁灭娃娃时，TA应该能轻而易举就做到这一点，而且娃娃再也不会有恢复的可能了，不是吗？”
　　宋仰提醒他：“但是没有‘主人’会随意地伤害自己收到的礼物。”
　　夏景想了想，换了个思路：“那么在抵达‘主人’手中的那一刻，娃娃能否算是彻底结束了作为‘商品’的生涯，开始了另一段旅程？”
　　娃娃的第一个生日，亦能算是它们人生的重启。
　　而重启之前，即是死亡。
　　“按照这条思路往下想，我们要做的就是，”夏景顿了顿，说道，“在今晚这个副本结束之前，确保‘主人’会打开这个盒子，见到佳佳。”


第75章 造物（十）
　　075造物（十）
　　两人把这个想法和其他几人一说，一群人反应不一。
　　封识、边崖、孙千千陷入了沉思，许宁有些茫然。
　　只要到了主人手里，佳佳就算是完成了身份上的转变，实现了“重生”。
　　而重生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意味着它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
　　李杉银直接表达了质疑：“这算什么？过去的佳佳已经死了，现在的佳佳是钮钴禄佳佳？这也太唯心了吧，我怎么觉得你们在瞎扯呢！”
　　“而且按照常理来说，杀死主怪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但判定主怪死亡的标准是唯一的吧，按照楼上那些佳佳的说法，在这里应该就只有主怪被彻底‘毁灭’才能算玩家通关才对！”
　　“你说的并没有错，”宋仰平静道，“但凡事总有例外，佳佳这种主怪我们也是第一次碰见，不是吗？”
　　李杉银被噎住了。
　　他想了想，又道：“可为什么非要主人打开盒子才能算？”
　　孙千千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她说道：“因为如果仅仅是被包装好的礼物送到了‘主人’手里就算佳佳重生成功的话，那我们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等通关了吗？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小女孩认真说道：“我想佳佳的重生要被副本认定，一定需要一个仪式、一个步骤。仔细想想的话，其实礼物就算被送到了‘主人’那里，也有可能会连拆都不被拆开，就被放在角落里遗忘。”
　　会收到娃娃这种礼物的“主人”大概率是个小孩。
　　他们不能确定这位小主人今晚会收到的礼物仅佳佳一个，还是会有许多。
　　如果是后者，那么就很有可能发生孙千千说的这种情况。
　　孙千千道：“一个娃娃要彻底转变它的人生，至少要保证主人打开了盒子，见到了它吧。不然，只是被装在包装盒里，放置在角落里吃灰的话，又怎么算是‘重生’了呢。”
　　这根本就是直接被遗弃了。
　　宋仰道：“当然，也许我们面对的这位‘主人’是个收到礼物就必拆开的性格，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不能保证ta会在今晚这个副本结束前，准点拆开这个盒子。”
　　现实中，假如一个人在生日当天收到了许多礼物，也不见得会在当天晚上就把所有礼物都拆开一遍。
　　这些全都是副本的变数。
　　他们想要顺利通关副本，就必须要把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中。
　　李杉银皱皱眉头，似乎还在狐疑。
　　封识思考完，抬头道：“以我们的力量，要在接下来的剩余时间内毁灭主怪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要么我们其实已经算是通关失败，无法再离开这个副本，要么就像他们两人说的那样，我们的契机在于‘外力’。”
　　“这个副本留给玩家的时间总共是三天，”边崖思索道，“三天时间不算长，节奏在众多副本里已经算是紧张，在这种时间限制下，我觉得副本不太可能会在距离游戏结束还有四个小时的时候就不给玩家留任何后路，这样已经超越三星的难度了。”
　　也就是说，宋仰和夏景的方案，很大概率就是副本留给玩家的第二条路。
　　夏景冷静道：“当然，‘主人打开盒子即是主怪死亡’只是我们现下的猜想，等到真正走到那一步，很可能还会出现变数。”
　　要怎么样才算是一个玩具的重生，这个定义并不是由他们定下的，而是由副本定下的。
　　也许，等到他们真正等来了佳佳与“主人”生日的那一刻，他们还必须做出其他的行动，才能算是助力完成佳佳的重生。
　　这一切，都要等到到时候才能知晓，他们要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甚至于，也许夏景和宋仰的猜想确实是错误的，破解这个副本确实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但并不是通过让佳佳重生来完成。
　　但不论如何，有一点非常明确——
　　“主人”已经是目前他们唯一可以仰仗的外力。
　　也就是说，诱导“主人”打开盒子还是势在必行。
　　“我们没办法在白天的时候从塔内闯出去，唯一去到外界的契机，就是晚上副怪出现的时候。”夏景道。
　　他这话一出，孙千千、许宁和李杉银都愣了下。
　　刚才讨论了大半天，他们尚且还没能考虑到这个问题。
　　这一刻，他们脸色齐齐一变：“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故意搞砸今天的工作任务？！”
　　宋仰干脆利落道：“是。”
　　李杉银慌了：“但是副怪来了就意味着我们要被惩罚了！”
　　宋仰还是那一个字：“是。”
　　李杉银要崩溃了：“你们确定要这么做？”
　　宋仰淡淡道：“要把通关副本的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中，就得面临一定的风险。
　　许宁在一旁听了很久，咬了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道：“……我想问个问题。”
　　一群人顿时看向她。
　　许宁涨红了脸，羞耻万分地说道：“在大部分副本里，只要唯一的主怪被解决，那不管解决它的是哪几个人，其余所有玩家都是能离开副本的吧。”
　　李杉银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他明白了许宁的意思。
　　而察觉到一旁孙千千惊讶的目光，许宁只觉得尴尬地恨不得钻进地里。
　　她实在太害怕了。
　　第一晚，她亲眼看到张黎如何被副怪踩死，那种心理阴影至今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许宁不敢面对副怪，可他们小组现在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没办法让任何人帮她来分摊那一份风险！
　　许宁觉得，对上副怪，她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孙千千犹豫道：“许老师，昨天哥哥他们试验了一下，其余玩家应该是可以帮忙减弱副怪对被惩罚者的攻击的。第一晚佳佳的检查顺序是逆序，第二晚是正序，今晚很可能又是逆序，那么你就是最后一个，在你之前我们应该都能离开玻璃屋，就都能帮你了。”
　　许宁强笑道：“但是没有必要，不是吗？这个任务真的需要我们所有人都离开玻璃屋才能完成吗？我……我觉得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孙千千便不说话了。
　　诱导“主人”打开盒子，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对盒子的顶盖动手，吸引“主人”的注意。
　　这个盒子具体有多高，目前是个未知数。
　　当然，只要准备好道具，那么“顶动盖子”这个任务，也就只需要一个玩家就能完成。
　　可在“主人”打开盒子之后呢？
　　一旦发生什么变数，那或许就不是一个玩家能够应对的了。
　　所以，他们才需要离开玻璃屋——这一切都是为了未知的变数做准备。
　　但许宁却因为害怕，打算做个局外人。
　　诚然，少她一个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种打算躲在所有人后头直接享受成果的作风，总会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孙千千的沉默让许宁越发难堪，她揪着衣角嗫嚅道：“我……我就是觉得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宋仰只淡声道：“我提议所有人都尽力离开玻璃屋，一来是为了做好准备，当变数发生时，大家齐心协力也许才能渡过难关，二来是，以我过去的经验，变数出现的时候，玩家如果活动范围受限，那可能会非常危险。”
　　许宁一怔。
　　李杉银兴奋的表情顿时一僵，他敛了敛嘴角，考虑着宋仰这番话，眼珠子一转。
　　“晚上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你被困在玻璃屋里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我们也不可能为了你，冒着被系统惩罚的风险去破坏玻璃屋，放你出来，你明白吗？”
　　宋仰这番话说得很直白，许宁尴尬到了极点。
　　如果许宁决定面对副怪，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帮忙。
　　但如果她决定躲在玻璃屋里，那么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她难道还要让他们这帮甘愿面对风险冲锋在前的玩家去为了她被系统惩罚吗？
　　轻则扣积分，重则被关小黑屋……她自己也没脸要求别人为她这么做啊。
　　宋仰道：“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考虑清楚。”
　　……
　　那之后，宋仰、夏景和封识他们商量了下晚上要怎么对盒子的顶盖动手。
　　这个小世界里的“天空”看起来非常高远，但是参考现实中商品的包装方式——盒子实际上的大小不至于偏离玩偶的尺寸太多。
　　那么盒子的顶盖离他们应该也不会太远。
　　如果他们能爬到高塔的塔顶，那么也许拿一根木棍就能顶开盖子了。
　　但幸运的是封识那儿有一个金箍棒一样能无限伸长的道具，有这个道具在，他们脚踩草地或许就能完成这份任务。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盒子外头没有另外一层包装纸的情况下。
　　如果还有一层外包装纸，那么他们要顶开盖子就会更加困难，到时候或许还得借力别的道具。
　　而鉴于“主人”打开盒子后，佳佳说不定就会停下“检查”，其余玩家可能无法再从玻璃屋中出来，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他们必须等想出来的人都出来了之后，再开始这趟行动。
　　商量完毕，一行人匆匆返回一楼工作室，重新捣鼓那些玩具。
　　李杉银似乎放弃了跟许宁一起躲在玻璃屋里的念头，带着一脸纠结破坏着自己已经准备好的玩具。
　　许宁在长桌边呆坐半晌，好几次抬起手，但犹豫不决。
　　最终，她什么都没动。
　　她还是想赌一赌。
　　*
　　夜晚，一行人在玻璃屋中，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间内。
　　李杉银趴在墙边，对着宋仰他们吼道：“你们会帮我的吧？真的会帮我的吧？！”
　　宋仰满脸黑线地示意他淡定。
　　李杉银不断深呼吸着。
　　他转身回到床边坐下，拼命擦着冷汗。
　　当宋仰和夏景方盘里的玩偶苏醒过来时，宋仰道：“今天就麻烦你了，夏老板。”
　　在白天时，宋仰已经把他的道具都给了夏景。
　　这一次，轮到他作为副怪的诱饵。
　　夏景没有反驳，毕竟宋医生要是闹脾气了，也是挺难哄的。
　　当方盘中的小人偶愤怒地踹飞了那一团垃圾玩意儿，他们身后的玻璃墙外出现了巨大的黑影，宋仰懒洋洋道：“也该让我享受享受躺赢的感觉了。”
　　下一秒，玻璃墙被“砰”一声踩碎，宋仰被拎了出去。
　　夏景在四溅的玻璃碎片中仰起了平静的面庞，手中出现了一柄长剑。
　　……
　　这显然将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从他们目前的经验来看，副怪惩罚玩家的时间，大部分在十五分钟左右。
　　巨大的怪物，渺小的人类，这种时候哪怕是一秒钟，似乎都漫长地像是一年。
　　所有人都在紧张关注着外头的两人。
　　巨人将宋仰捏在手中，愤怒地将他砸向刺丛。
　　夏景脚踩道具，高高跃起，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扰乱巨人的动作，让它的攻击一次一次偏离。
　　这一次，所有人的视野没有遮挡，他们亲眼看着宋仰只破了几道血痕，怪物却一副得逞了的兴奋模样，终于有了“这样行得通”的实感！
　　李杉银激动道：“可以，这样真的可以！”
　　在夜色中不断跃起的青年很冷静，躺在怪物手中的男人的也很放松。
　　他们彼此之间似乎有着外人无法言道的默契与信任感，这种感觉令其余几人也是信心倍增。
　　当十五分钟即将到达，夏景用长剑轻轻一抬怪物的手腕，一根尖刺刺穿了宋仰的上臂。
　　玻璃屋里，李杉银和孙千千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紧接着，怪物和刺丛就消失了，宋仰淡定地从空中掉了下来，被夏景接住。
　　宋仰盯着夏景的脸，感受着青年有条不紊地对着他的手臂伤口喷药剂，怨念道：“你倒是真的一点都不慌。”
　　他昨天看到夏景的肩膀被刺穿时，好歹大脑还空白了一下。
　　夏景抬起眉毛，一副“宋医生你真的很难搞”的模样。
　　宋仰继续怨念：“要是你失误了，被刺穿的是我的心脏，你会怎么样？”
　　夏景平静道：“我不会失误。”
　　宋医生胡搅蛮缠：“要是真的失误了呢？”
　　夏景给他包扎完，站起来道：“理论上来说，我不会失误，但如果你再问下去，我可能真的就会‘失误’了。”
　　宋仰：“？！”
　　他嘴角一抽。
　　这是什么谋杀宣言？！
　　夏景看到他这幅表情倒是笑了起来，他眯眼笑道：“你真的很可爱，宋医生。”
　　青年轻飘飘道：“请放心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决不会让这样的你死掉的。”
　　“我从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这句话，夏景说得轻描淡写。
　　宋仰却猛地一顿。
　　他冷静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要命，这会儿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穿了，被箭射穿的。
　　轮到封识和边崖时，他们如法炮制。
　　昨天被副怪盯上的是边崖，今天则是封识主动站出来，将自己的性命交由到了其余三人手中。
　　有了三个人的助力，封识这一轮算得上是过得十分轻松。
　　小女孩不断地锤击铁桥，其余三人则不断地用道具挪动铁桥的位置。
　　那些碎石一次次擦过封识的头发丝、脚底、肩膀，如同人体描边一样，纷纷落在了他的周围，他的身上却纤尘不染。
　　——只要攻击切实触碰到了玩家的身体，攻击就算有效，副怪就会满意。
　　当然，最终还需要彻底一击，副怪才会真正离开。
　　因此最后一次，三人齐齐收力，巨石落下，其中一块重重砸断了封识的左腿。
　　封识闷哼一声，女孩和铁桥消失，三人冲过去，立刻帮他喷药剂包扎。
　　紧接着就轮到了李杉银。
　　李杉银看了前两轮，已经暗暗增长了不少信心。
　　但是当他被巨人杰克捏出去时，第一晚被折磨的恐惧重新回归到了他的身上，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白天，他选择把充作“醋”的水给去掉了。
　　没能像童谣里那样以“醋”和“纸”处理伤腿，杰克愤怒不已，似乎想要像第一晚那样摔打李杉银，直到把他的身体也给摔碎！
　　宋仰他们观察怪物的动作趋势，迅速做出判断。
　　防护道具无法阻碍怪物的攻击，那种东西对于这个副本的副怪而言简直跟纸壳一样脆弱。
　　怪物的攻击势必会使得李杉银穿透那些道具，砸落到真正的地面上。
　　那么他们能动的手脚，也就是“真正的地面”。
　　他们用道具迅速在草地上割出一堆草，将草堆高，随后他们打击怪物的双臂，迫使它将李杉银向那个方向砸落。
　　可也在这个时候，意外出现了——
　　或许是太过恐惧，李杉银陷入到了恐慌当中，完全忘记了事先宋仰他们对他的叮嘱，拿出了他空间袋里存放的另一个防护道具。
　　宋仰他们脸色一变，厉声道：“不要启动道具！”
　　却已经迟了。
　　防护道具被启动，一团气泡出现在了草地上。
　　李杉银被砸在了气泡上，回弹了下，毫发无伤。
　　而怪物拎起他，皱眉看了看那团气泡。
　　这一刻，李杉银回过了神，表情变得一片空白。
　　他动了动唇，茫然地看向宋仰他们。
　　宋仰他们沉下了脸。
　　——被惩罚者反抗怪物，会直接将怪物激怒，使怪物进入狂暴状态。
　　下一秒，怪物恼怒地高高拎起了李杉银。
　　一切仿佛重回到了第一晚。
　　在许宁和孙千千他们惊恐的目光之中，在宋仰他们奋力打击之下，怪物的双臂没有丝毫缓滞，不偏不倚，重重砸向那团气泡！
　　李杉银的身躯急速下落，化作一道残影，砸碎了那一团泡泡，砸开了那一堆草丛，重重嵌入到了泥土里！
　　轰的一声，尘土飞扬。
　　顿时，他的面孔之下，蔓延出一片腥红的血迹。


第76章 造物（十一）
　　076造物（十一）
　　那之后，不论宋仰他们再怎么努力，他们都再也无法影响到怪物分毫。
　　广阔的草地之上，漆黑的夜空之下。
　　“砰”“砰”“砰”的恐怖巨响一次又一次响起，每一下仿佛都能引得地面颤动。
　　高山一般的巨大黑影重复做着机械性的摔打动作，他手中那一团渐渐地几乎看不出人形。
　　玻璃屋里，许宁捂住眼睛不敢再看，恸哭着蹲下了身，孙千千亦脸色苍白，惊惧交加。
　　十几分钟后，终于，怪物消失了，草地上恢复了静谧。
　　徒劳一场的宋仰他们气喘吁吁，冲向了李杉银最后一次坠落的地方。
　　当草地上的那抹身影映入他们的视野时，他们有的挪开了眼，有的闭上了眼。
　　没有第一晚那么幸运，今晚的李杉银在怪物结束惩罚时已然被摔打得四分五裂。
　　头颅只剩一层皮还挂在脖子上，左腿早就飞了出去，右腿呈反折的状态，中间的身躯则更不用说。
　　很快，他的身影就原地消失了。
　　宋仰他们深呼吸一口气。
　　他们调整好心情，齐齐看向孙千千。
　　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留给他们伤感，主怪的检查节奏太紧凑了，他们必须立刻把注意力放到下一个玩家身上。
　　当孙千千被打破玻璃墙的怪物捉出来时，宋仰蹙眉喊道：“相信我们，千万不要反抗副怪，知道吗？！”
　　孙千千的手头上没有防护道具，但难保她不会在本能状态下做出反抗。
　　孙千千被怪物拎到了高处，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含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信任在这种关头往往是最脆弱的一种东西，一念之差就有可能被彻底摧毁。
　　所幸，孙千千是个聪明的孩子。
　　即使再恐惧再害怕，她亦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活下来，她顺利地让自己的理智占据了上峰，而同样的悲剧没有再发生。
　　十几分钟后，怪物消失，孙千千在几个人的救助下迅速就恢复了行动力。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玻璃屋里，就只剩下了许宁一个人。
　　许宁还没从李杉银的死亡中缓过神来，她依旧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眼泪不断流下。
　　她沉浸在恐惧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一行人的目光。
　　宋仰本想提醒她，即使身在玻璃屋里，最好也要看着他们的行动进度随时保持警醒，可看许宁这幅样子，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沉默了下，率先收回目光，说道：“我们抓紧时间吧。”
　　其余四人点了点头。
　　封识拿出道具，默念启动，道具倏地伸展，迅速向夜空顶去。
　　这个道具的伸展极限是一百米，他们不远处那座塔的高度则大致在八九十米的样子。
　　如果运气足够好，那么也许只要封识这个道具伸展到极限，它就能自然而然触碰到这个盒子的顶盖。
　　可惜，几分钟过去后，道具停止了伸展，这片夜空却毫无动静，这二者看起来并没有相触。
　　一行人面面相觑。
　　边崖道：“封识，我蹲下来，你踩我身上试试。”
　　封识点了下头，眼看着边崖弯下腰，他举高道具打算踩到边崖的背上——
　　就在这个时候，夏景忽然道：“不要动。”
　　封识一愣，停住动作。
　　反应过来后，他和其余所有人一起迅速抬头。
　　这片夜空中有月亮，自然也有星星。
　　星星分布得很密集，粒粒闪烁，厂家显然将美丽的银河做在了这个盒子里。
　　而正是因为有了参照物，此时，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道具末端所触到的那片夜空中，星星忽然比周围密集了许多，就像是那里出现了一个小漩涡，星河流泻进去了一般。
　　——这是道具将那片夜空顶变形了！
　　所有人眼睛一亮！
　　他们不需要再想其他办法，这个高度就可以！
　　宋仰立刻托住封识的双手，将道具再用力往上一送。
　　这一次，孙千千指着远方的天空，惊呼道：“盒子被打开了！”
　　这片夜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出现了四条莹白色的细长光缝。
　　这四条细长光缝首尾相连，将他们的视野劈开成了上下两部分！
　　——那莹白色的光，显然来自于盒子之外的世界！
　　——盒子外头没有包装纸，他们顺利按照计划打开这个盒子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跳都加快了节奏。
　　孙千千激动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要彻底将盒子打开吗？”
　　宋仰和夏景沉思，考虑着如果他们主动把盖子打开，那到时候系统还会不会判定主怪是在“主人”的手上得到了重生。
　　就在这时候，封识和边崖好像看到了什么，忽然齐齐后退一步。
　　他们迅速收回了道具，而宋仰和夏景亦飞快抬起了头。
　　——没有了道具的支撑，夜空中的四条光缝瞬间消失。
　　下一秒，整片夜空却直接消失不见！
　　——盒盖被彻底掀开了！
　　取而代之的，一张真正的巨人的面孔出现在了他们的上空！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女孩。
　　她穿着漂亮的娃娃领小白裙，有着一头漆黑柔顺的及肩长发，头上戴着一顶圆锥形的彩色礼帽，额边夹了一枚漂亮发夹。
　　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女孩好奇地俯视着他们，像是在疑惑刚才这个礼盒的盖子怎么会自己“漂浮”起来。
　　仅一张脸，就占据了整片天空。
　　而所有玩家站立于草地之上，于这巨人而言无异于几只蚂蚁。
　　这庞大与渺小的对比，一时令所有人都凝固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孙千千仰着头，颤抖道：“这……这就是‘主人’？”
　　这个女孩太大了，大到本能地就会让人类的内心产生恐惧，甚至就连封识和边崖，一时间都忘记了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玻璃屋里，这从天而降的光辉将许宁从恐惧中拔离出来。
　　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这一切，好像傻了一般。
　　只有宋仰和夏景，他们还在时刻关注着意识之中的动态变化。
　　宋仰高声提醒其余人：“如果发现系统弹出了退出副本选项，立刻选择退出！”
　　在这个副本里，他们根本已经没可能再瓜分怪物躯块。
　　而且与其他主怪死亡即结束的副本不同，在这个副本里，他们大概率不可能等来主怪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在系统判定主怪“已死”之后，副本里的剧情却有可能继续，玩家如果继续停留在这个副本里，不知道还会遭遇什么！
　　宋仰的话音一落地，女孩就伸过手来。
　　下一秒，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开始倾斜！
　　——对女孩而言，她只是随手拿出了一个娃娃，不管是横着拿竖着拿都是拿。
　　可对于玩家们来说，女孩的随意一个动作，就会使得他们的世界天翻地覆！
　　草地变得九十度垂直，玻璃屋里的许宁冷不防朝左边摔去，摔在了玻璃墙面上，发出了尖叫，而草地上的所有人则猛地往下滚落！
　　他们纷纷拿出道具，将砍刀、剑、匕首等武器插入草皮之下的棉絮当中，帮助自己固定身形。
　　宋仰咬牙喊道：“都没事吧？！”
　　迎着风，几个人纷纷回应。
　　他们低下头，就发现他们已经“升空”起来，他们的脚下是一块巨大的白色纸板——那是礼品盒的底座！
　　礼品盒内部的前后左右面全都是3D质感的波光粼粼的海。
　　女孩不断举高娃娃，他们脚下的这个盒子也在他们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渺小。
　　他们渐渐地能看到，礼品盒被摆在了一张类似于茶几的桌子上，盒盖被打开放在了一边，盖子的外包装面印了一行花体字——
　　【请给娃娃一个真正的家，让ta们再也不会寂寞。——笑脸城玩偶工厂】
　　这一切都和宋仰夏景的推测相差无几。
　　而此时此刻，娃娃已经到了“主人”的手中，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娃娃的“死亡”，得到退出副本选项？
　　下一秒？
　　再过一会儿？
　　所有人都时刻关注着自己的意识世界，心跳飞快，等待着副本结束的到来。
　　可是没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的意识中还是什么都没有浮现！
　　难道他们在这一点上猜错了，主怪的死亡根本不是这么简单？！
　　宋仰沉下脸打开全息小屏，看着上面的时间，算着副本里的时间。
　　离这最后一天过去，只剩下了十几分钟。
　　远处，许宁不断拍打玻璃墙，哭喊着让他们想想办法。
　　怎么办？
　　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系统判定主怪死亡？
　　难道真的要诱导“主人”毁灭娃娃才行？！
　　女孩拿着娃娃一晃一晃走到了客厅沙发上坐下。
　　她正放了娃娃，所有人又回到了水平面上。
　　他们连忙站起身，放眼望去，这巨大客厅的窗户外的世界是漆黑的，正前方的墙面上挂着钟，钟上的分针和时针显示着时间即将抵达午夜零点。
　　除了女孩，还有许多体型巨大的人类在这个房间里。
　　他们像是这个女孩的父母亲戚与朋友，围拢着她，在热情洋溢地给她唱生日歌。
　　洪亮的声音几乎要将所有玩家都要震晕，宋仰和夏景却始终仰着头，冷静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一切。
　　——他们相信，一定还有讯息隐藏在其中！
　　一首生日歌结束，这巨大客厅里的时钟，和他们副本里的时间，也将一同走向结束。
　　还差五分钟。
　　四分钟。
　　玻璃屋里的许宁痛哭起来，封识、边崖和孙千千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们飞速转动脑袋，观察着周围这一切，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
　　三分钟。
　　两分钟。
　　巨人女孩在一声声生日祝福中开心地笑着，迎来了父母的额头吻。
　　她的父母替她摘掉了生日礼帽，将一顶崭新的帽子戴到了她的头发上，说道：“生日快乐，宝贝！”
　　这一瞬间，宋仰和夏景心中一动，
　　飞快对视一眼。
　　赠送生日礼物，是生日当天非常具备仪式感的一个行为。
　　佳佳利用npc给他们下达制作玩偶的任务，那些玩偶正是“佳佳想要的礼物”，这其实代表了，佳佳是非常在意这种仪式感吧？
　　那么，会否主人赠送礼物给佳佳，才会真正让它达成“重生”？
　　思及此，宋仰与夏景同时从空间袋中取出武器，齐齐奋力掷向远处那座高塔。
　　宋仰的镰刀削掉了高塔的塔尖！
　　夏景的砍刀直接嵌入了高塔的底座，重击使得高塔倏地发生倾斜。
　　这一动静把其余人吓了跳，把巨人女孩也吓了跳。
　　她疑惑地看向手中的娃娃——看向娃娃头上那顶突然歪斜，还少了个尖尖角的礼帽。
　　下一秒，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下手！
　　她眯眼笑着，摘掉了这顶礼帽，又摘掉了夹在娃娃发丝上的那枚发夹。
　　随后，她将自己额边的发夹拆下，夹到了娃娃的头发上。
　　又将自己头上那顶崭新的帽子，盖到了娃娃的头顶上。
　　这顶大大的帽子歪斜在娃娃头上，显得有些不太协调，然而巨人女孩手中的娃娃只虔诚地望着她，一双眼睛熠熠闪光。
　　当零点的钟声响起，女孩亲吻娃娃的额头，开心道：“从今天起，你就叫佳佳啦！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
　　——
　　广阔的草地上。
　　所有人愕然看着被女孩扔远了的玻璃屋，和屋中惊恐大喊的许宁。
　　当退出副本选项在他们意识中浮现出来的那一刻，玻璃屋掉在了客厅的地板上，被一个走过来的巨人一脚踩碎。
　　巨人连忙抬起脚，看了眼脚下破碎的透明发夹，连连跟女孩说对不起，他没注意。
　　草地上的玩家们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孙千千不敢置信道：“这算是……npc直接杀了玩家？！”
　　宋仰沉默片刻，道：“一般来说不太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这个副本太特殊了。”
　　就算是《万物生长》那个副本，npc虽然对玩家动了手，但直接杀死玩家的，依旧是种子。
　　可刚才，一脚踩死许宁的，确实就是npc。
　　要说不合理，这是自然。
　　但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物。
　　是第一次遇到怪物与玩家的生命主掌在npc手中的情况。
　　是第一次，这样迎来主怪的“死亡”。
　　同样，早在白天商量这趟行动的时候，宋仰就已经充分给予过提醒。
　　这一刻，孙千千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在副本游戏里，一念之差就能够决定一个玩家的存亡。
　　“当变数发生时，玩家如果活动范围受限，会非常危险”——这是宋仰无数次游戏得出的经验，而在涉及性命的关头，经验是非常宝贵的。
　　可惜，许宁没有选择去相信。
　　现在，一切也已经迟了……
　　大家的心情都有点沉重复杂。
　　静默片刻，宋仰深呼吸一口气，沉下声道：“这个副本里的故事看起来还要继续，为了防止其余变数发生，大家赶紧退出吧。”
　　客厅里，巨人们开始分蛋糕，这场生日派对显然还未彻底结束。
　　女孩捧着娃娃站起身，或许是要回房间一趟，将其进行放置。
　　他们的世界再次开始剧烈摇晃，所有人听到宋仰这番话，赶紧闭上了眼睛。
　　夏景轻轻闭上眼，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机械音。
　　“恭喜玩家夏景通过三星副本《造物》！”
　　“三星副本满分50分，玩家夏景通关得分50分！”
　　“玩家汪恋已死亡，总积分117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张黎已死亡，总积分201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孙福景已死亡，总积分198分将进行分配；玩家李杉银已死亡，总积分236分将进行分配；玩家许宁已死亡，总积分98分将进行分配。”
　　“待分配积分总计850分，玩家夏景获得五分之一，为170分。”
　　“玩家夏景通关总积分为220分，目前累计积分为223分，请再接再厉哦！”
　　*
　　登录室的大门被打开，一个身形修长纤细，头顶怪异面具的青年一脚踏了出来。
　　外头的游戏大厅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青年的出现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脚步一转，他径直朝官方小超市走去。
　　夏景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等待在前路的宋仰。
　　宋仰站直身体，一本正经道：“好巧。”
　　他和封识在离开登录室之后就分头走了，封识刚好撞上了边崖，两人打算交换下联系方式，宋仰则直接往这里走了过来，打算直接当路截人。
　　夏景勾起唇，略过他继续往前走，宋仰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起进了超市。
　　采购出来时，游戏大厅刚好更新这周的玩家排名。
　　周围哗然，两人却头都没抬，宋仰低声问：“现在就跟我走？”
　　他还惦记着把人拐回自己那里那回事儿。
　　夏景嗓音温和地说道：“我要先回一趟安全屋，你自己先回去吧。”
　　于是宋仰把人送到了游戏大厅角落里的曲折走廊入口。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夏景是通过这个地方进出的。
　　宋仰将双手插进了裤兜里，看着这条走廊，陷入沉默。
　　夏景之前说他遇到了点事情。
　　宋仰其实很想跟进去看看夏景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不过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宋仰觉得自己要是真这么干了，应该会很惹人烦。
　　他只能吐出一口气，抓了把头发，转身回自己的空间。
　　……
　　与此同时，夏景一脚踏入到安全屋当中。
　　团子高高兴兴地甩着尾巴出来迎接他。
　　夏景揉了把团子的脑袋，便直起身，一双黑眸扫视向整栋屋子的墙面。
　　没有裂痕。
　　所有墙面都完好无损。
　　当然，也仅限于客厅里的所有墙面。
　　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幻，安全屋开始了日常漂流。
　　夏景放开金毛犬，迈步走向走廊深处，开始了新一轮的检查。
　　十几分钟后。
　　有玩家闯入了安全屋，夏景走出来招待客人，若有所思。
　　他把所有房间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这一次他游戏归来，安全屋完好无损。
　　那么上一次那道裂痕的出现，难道真的仅仅是偶然？
　　被怪物追杀得凄凄惨惨的客人激动地大喊着“原来这就是安全屋”，夏景兀自思考了会儿，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算了，他有的是时间等待猎物主动出现。
　　就让他们，慢慢来吧。
　　夏景低头，通过全息小屏给宋仰发了条消息。
　　“本来打算过来了，但是店里来了客人。”
　　一个小时的时间差之后，宋仰发来一条：“…………[怨念]”
　　夏景勾起唇角，关上了全息小屏。
　　宋医生真的太可爱了。
　　让他忍不住想玩他。
　　*
　　两个小时后，宋仰的个人空间里。
　　封识离开副本之后，一直没有回现实世界。
　　后来贾清闲着没事也登陆了笑脸城，两人就聊起了现实中的一些事儿。
　　这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让相隔两地的人瞬息之间就聚集在一个屋子里见面。
　　自从宋仰开辟了个人空间后，他们有事没事都直接进这里说话。
　　宋仰刚才一个人在角落里生了半天闷气，终于在半小时前哀哀怨怨地回现实世界了，封识和贾清也不知道他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没太多想。
　　这会儿，两人聊天聊了一半，客厅里忽然出现了一扇门。
　　——有人开启了空间钥匙！
　　两人一愣。
　　总不可能是宋仰吧，他才回去半个小时，总不可能这么快就又过来了。
　　那难道是手握备用钥匙的陆尘飞？还是……
　　结果，门被打开，出现在门后的青年让封识和贾清呆住了。


第77章 安全屋（十四）
　　青年清隽昳丽，门甫一打开，他眼睫微抬，一双凤眸便朝贾清和封识扫了过去，略带些兴味。
　　一条金毛犬跟在青年脚边，狂甩尾巴，它好奇地瞪大一双狗眼瞧着这里头，像是也第一次见识这种地方。
　　贾清和封识全都脑袋卡壳了。
　　直到夏景悠然踏入进来，贾清直接目瞪口呆。
　　……就、就这么进来了？！
　　这不是安全屋的美人店长吗？他就这么开门进来了？！
　　贾清呆呆地扭头问封识：“封哥，安全屋的大门还能开到玩家个人空间里来呢？”
　　他怎么头一回听说呢……？
　　封识反应过来，微微敛容。
　　安全屋怎么可能会开门开到玩家的个人空间里来！
　　更何况这位店长打开的这扇门，分明就是玩家空间钥匙才会形成的特有的门！
　　他立刻起身，谨慎道：“请问你的钥匙……”
　　夏景扫视这里一圈，目光回到了封识身上。
　　他抬起手晃了晃一把金属钥匙，微笑着道：“啊，这是宋仰给我的，他人不在？”
　　这句话一出，封识和贾清就更加呆滞了。
　　虽然他们也知道青年这钥匙不可能是抢来的——没有空间主人的允许，他人就算抢了空间钥匙也打不开门。
　　可亲耳听到夏景说出事实，他们还是被震惊了。
　　宋仰竟然偷偷摸摸给安全屋店长塞了钥匙！！
　　他竟然给安全屋店长塞了钥匙！！
　　而且，听美人店长这语气，他们、他们好像还很熟稔！
　　顿时，贾清一个激灵，揽住封识肩膀转过身，偷偷摸摸咬耳朵：“什么情况啊封哥，你知道吗？！”
　　封识严肃地摇头。
　　贾清激动道：“我记得前几天仰哥确实进过安全屋了，你记不记得他还跟我们炫耀过，难道就是那时候？！”
　　封识严肃地点点头。
　　贾清：“还有后来论坛里冒出来那个帖子，有人说看到仰哥和美人店长在打情骂俏，我当时还以为是那个玩家玩副本玩到神志恍惚了呢，结果这两人真的有鬼？！”
　　封识的表情愈加严肃：“但是我刚才也跟你说过，宋仰在副本里和‘夏景’的关系非常亲密。”
　　贾清一呆，惊道：“是啊！那仰哥这是什么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猜想，但这个猜想很难令人去相信……
　　他们身后，夏景轻飘飘道：“宋仰和我说过，我来的时候他如果不在，我可以随便在这里逛，那我就自便了？”
　　贾清和封识僵硬地转过身。
　　对着夏景这张微笑着的漂亮的脸，两人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用非常复杂的表情说道：“请……请自便……”
　　夏景眯眼笑了起来，在两人存在感极高的视线之中，十分自在地带着狗晃悠起来。
　　笑脸城对大方的玩家亦十分大方，这个个人空间是一栋总共大约四百平米的双层小屋，屋外自带一片私人沙滩和海。
　　夏景打开门，踏上松软的沙滩，海风扑面而来，海浪声拍打着耳膜。
　　走出几步，转身抬头，就能看到二楼最大的房间自带的小阳台，阳台上摆着小茶几和沙发，一盏小夜灯散发着幽光，看起来十分惬意。
　　不用消耗怪物躯块就能拥有这么完美的小别墅，当玩家可真好啊。
　　夏景眯起眼。
　　他脚边的团子无端感受到一股凉意，抖了两抖。
　　屋内。
　　贾清抱着脑袋，浑浑噩噩道：“让我捋捋，所以按照封哥你说的，仰哥最开始想要进安全屋，就是为了获取关于夏景的线索。结果夏景人没死，被仰哥找回来了，安全屋仰哥也进了，还一进去就给美人店长递了钥匙……”
　　贾清捂住了嘴：“这是什么男频文后宫向发展！”
　　封识：“…………”
　　封识：“给我十分钟时间，我去找宋仰回来。”
　　*
　　宋仰没精打采回到现实世界后，被爸妈一通电话叫回了家。
　　开车到家时刚好是傍晚，也是到了家他才知道今天原来是亲姐临时把男朋友带了回来。
　　认了人，聊了两句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他姐就“旧疾复发”，丢给他一套不知道是成衣厂家生产出来的还是什么spy服装工作室制作出来的白大褂，非要让他套上。
　　套上了，他姐又乐颠颠给他戴上一副无镜片的金边眼镜，道：“你也知道姐姐有个朋友是写的，人家下一篇文的主角就是个医生，需要一点人物灵感，你快摆两个pose，我把照片传给她！”
　　这活宋仰也不是第一次干，或者说他都从小干到大干麻木了，他生无可恋地任由姐姐摆弄。
　　拍到中途，他突然收到一条微信。
　　封识发来三个字：“你不该！”
　　宋仰：“？！”
　　这略熟悉的开场白让他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
　　封识很快又发来一条：“宋仰，你给夏景空间钥匙了吗？”
　　宋仰一头雾水，想也没想就回道：“我给了，怎么了？”
　　封识那边“正在输入中”过了好久，才发来一条：“……你就不怕夏景和店长在我们那儿撞上吗？！”
　　他似乎非常不敢置信。
　　宋仰也非常懵逼。
　　店长？
　　这“店长”说的是……安全屋店长？！
　　宋仰马上反应过来，表情一变，心跳飞快地回复：“你怎么知道我把钥匙给了店长的？”
　　不待封识回复，他就问：“他过来了？”
　　一秒钟后，收到封识的答案，宋仰立刻按住了他姐姐的手，镇定道：“我先上楼一趟，有学校里的事要和老师联系下，你们等会儿先吃吧，不用等我。”
　　语罢，宋仰就跑上了楼，回到他的房间，飞快关上了门！
　　*
　　夏景脱下鞋，将鞋放在了沙滩上，赤着纤细的双脚，踩进了微凉的海水中。
　　很神奇，虽然副本世界中不乏大海，然而副本世界里的海，和玩家空间里的海，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
　　该说感觉更温和，还是更安宁？
　　团子兴奋地扑着海浪，夏景笑着道：“这也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离开安全屋吧。”
　　过去，团子最多只会在店门口打打滚，从未离开安全屋很远过。
　　团子的尾巴几乎要甩成螺旋桨，没两下就玩得狗毛全湿。
　　它哼哧哼哧喘着气，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夏景歪了歪脑袋。
　　团子是由他身体里的初始力量创造出来的安全屋里除他之外的第一个活物。
　　亦注入了他的些许神识。
　　团子的性格与他截然不同，这是夏景有意为之，毕竟和一个与自己性格一模一样的生物相伴也是挺无聊的一件事情。
　　但团子有时候的一些本能反应，却能真实反应出他的内心。
　　“你看起来真的很高兴，”迎着海风，夏景注视着金毛犬，轻声说道，“如果真的一辈子都离开不了这个地方，你又会变得怎么样呢？”
　　团子仿佛听懂了他的话，静了下来，瞅了他两眼，走过来蹭蹭他的裤脚，像是在说：不会的，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
　　夏景弯着唇，伸手轻抚它的脑袋。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小屋的玻璃门被打开，男人哑声喊他的名字：“夏夏！”
　　夏景转过身。
　　宋仰的胸膛微微起伏，略带一些喘息，像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夏景高高挑起眉梢，上上下下打量宋仰这一身。
　　长到大腿的白大褂，整洁干净，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修饰着宋仰那双招人的桃花眼，搭配以冷白的肤色，看起来格外秀色可餐。
　　宋仰身旁，贾清真的都傻了。
　　他傻乎乎地压低声音问封识：“xiaxia？仰哥叫美人店长xiaxia？美人店长竟然还有名字？！我以为他就是个笑脸城的npc！”
　　封识也很愕然的模样：“xiaxia……”
　　他愣了愣，倏地扭头看宋仰，惊愕道：“夏夏？！夏景？！”
　　宋仰顿了顿。
　　夏景走过去，笑眯着眼道：“是我。”
　　这下，封识和贾清真的彻底宕机。
　　美人店长……竟然就是夏景？！
　　夏景戏谑地对宋仰道：“你竟然还没跟他们解释过？”
　　宋仰低声道：“我想至少要征求过你的同意。”
　　“他们是你的朋友吧，无所谓，”夏景轻飘飘说完，就捏了捏宋仰的白大褂衣领，舔了舔唇道，“这是你在学校里穿的衣服？”
　　“不是，”宋仰笑说，“学校里的真白大褂哪有可能穿出来，这是我姐买来的，穿着玩玩罢了。”
　　看夏景这反应，他眸色微动道：“你喜欢？”
　　“嗯，”夏景放下手，屈肘抵着下巴，品味道，“很有‘宋医生’的感觉。”
　　这一刻，宋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确定了自己未来想做医生，他毫不犹豫地投身向这条道路，那之后的岁月里也从未改变过方向。
　　宋仰从不觉得自己的努力是做给别人看的，他的努力，他的梦想，他的坚持，都是为了他自己。
　　当他哪一天真的成功了，他的父母、家人、朋友自然而然就会见到已然成为医生的他，这并不是什么需要特别的仪式才能完成的步骤，也不是什么刻意的炫耀，这是家人之间、朋友之间，自然而然会共享的喜悦。
　　可夏景，被困在了这里。
　　如果夏景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地方，那当他未来真正成为了医生的那一天，夏景又还见得到那样的他吗？
　　宋仰平复着呼吸。
　　这一刻，他的内心又有一道声音叫嚣了起来。
　　想离开！
　　想离开这个地方！
　　想带着所有人，所有重要的人，想要带着夏景，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一辈子都不用再回来！
　　夏景敏感注意到了宋仰的情绪，挑唇笑了起来。
　　他开口道：“冷静下来，宋医生。”
　　青年好听的嗓音如同一汪清泉。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
　　他真是因为夏景的造访高兴到冲昏了头脑。
　　冷静下来之后，他牵住夏景的手，转身对封识和贾清说道：“就如你们所见，夏夏就是安全屋的店长，所以——”
　　他捂住额头：“不要再误会我在搞什么替身情人或者什么三角恋了！”
　　封识还是感到匪夷所思：“可是夏景可以进副本……他是一名普通玩家吗？”
　　宋仰停顿了下，轻声道：“他当然和我们不一样。”
　　关门进屋后，四个人坐在桌子边，宋仰把夏景相关的情况告诉给了封识和贾清，两人听得表情不断变幻，时而震惊，时而深思，时而惊叹。
　　消化了这巨大的信息量之后，贾清的第一反应是狂喜：“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能享受小超市打折价？！”
　　夏景微笑地看了他一眼。
　　贾清顿时瑟瑟发抖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会一如既往老老实实按正价购买怪物道具的夏老板！”
　　封识和宋仰：“…………”
　　封识蹙眉道：“所以，夏景你是被困在了安全屋里，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有一部分过去的记忆，这代表你很可能去过现实世界，或者说，你就是从现实世界来的，那你为什么会和其他玩家不一样，不仅离不开这里，甚至还转化成了非人非怪，拥有一定力量的体质？”
　　封识直直注视着夏景：“你是笑脸城里最特殊的存在，你会不会和笑脸城最初的形成直接相关？”
　　贾清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宋仰接过封识的话，缓缓道：“也有一种可能，夏景‘曾经是’普通玩家。”
　　封识和贾清迅速看向他。
　　夏景也转头，目光投了过去。
　　宋仰看向他，道：“你自己一定也想过这个可能吧。”
　　“会以这种最特殊的形式存在于这个地方的你，要么与笑脸城的形成直接相关，但是这样一来，你应该相当于是这个地方的主人才对，你又为什么会清楚感觉到自己是被‘困住’的呢？”
　　宋仰的嗓音非常低沉：“那么还有一种可能，你根本不是笑脸城的主人，你曾经也是一个普通玩家，只是你做了什么，让笑脸城不能放走你，但又忌惮你，它只能把你困在这个地方。至于你的力量——你的力量本就有限，不像是笑脸城会赋予你的。”
　　贾清循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脸色一变，道：“等等，景哥如果曾经是正式玩家，那他现在算是脱离正式玩家的身份了吧，他变成这幅样子，是攒一万积分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宋仰回答道：“怎么样叫失败？笑脸城并没有给玩家设下时限，攒不到一万积分，玩家无非就是得不到摆脱笑脸城的机会，需要永远地每隔七日进一次副本罢了。”
　　宋仰紧握住夏景的手，道：“夏景会变成这样的可能性有很多种，不见得一定与积分有关。但如果真的有关——”
　　宋仰眸色微暗：“那么我当然更倾向于前者。”
　　封识的脸沉了下来。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
　　抵达了一万积分，却没能离开这个地方，反而被困在了这里。
　　——笑脸城所谓的一万积分即可脱离，不就成了一场骗局吗？
　　夏景听完宋仰这一番话，注视着他说道：“宋仰，你是不是获得了什么消息？”


第78章 安全屋（十五）
　　078安全屋（十五）
　　宋仰沉默了下，说道：“目前还算不上是什么特别明确的消息，要等进一步的调查，但是——”
　　他把他刚才离开笑脸城后，在现实中和另一个玩家交流的内容告诉了夏景他们。
　　宋仰自进入笑脸城之后，就一直在琢磨笑脸城这个鬼地方诞生的根源。
　　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
　　它是怎么产生的，又是怎么挑选玩家，吸纳玩家的？
　　有不少玩家曾试着从各种角度对这些问题进行调查，却从未获得过什么结论。
　　宋仰却在无意中找到了一条新的思路。
　　只是要循着这条思路往下调查，他需要特殊的助力。
　　前段时间，现实中的玩家论坛重新被建立，他在刷帖子时遇到了那个玩家，对方的职业恰好是宋仰所需要的。
　　他联系了对方，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展开了行动。
　　而这初步行动，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追寻最早的笑脸城玩家所在的城市坐标。
　　这件事宋仰也是第一次对封识和贾清提起，两人愣了下。
　　城市坐标？
　　夏景若有所思道：“你是觉得，笑脸城的启动，最开始是从某一座城市开始的？”
　　“是。你们也知道，有很多人怀疑笑脸城是由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创造出来的，对于这些人的身份，玩家之间也有诸多说法。但我始终倾向于，创造笑脸城的人，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宋仰冷静陈述道：“那么他或他们在哪里？他或他们最开始创造出笑脸城的时候，选择的第一批玩家又会是谁？”
　　顺着宋仰的思路往下想，封识和贾清的脸色开始变化。
　　贾清出声惊叫道：“很、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身边的人！”
　　宋仰点头。
　　“这其实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我们假设笑脸城的诞生不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而是一个偶然——因为如果真的蓄谋已久，那么他们大可以做得更加周密，但我们一致认为笑脸城目前并没有精密到那种程度。”
　　“那么如果是后者，笑脸城的诞生是一个偶然，创造者在创造出笑脸城之初，很可能也并不会考虑到长远的影响，他或他们在选择第一批玩家时，有很大可能会在当下那个城市里进行挑选。”
　　“这个猜想没有根据，其实很容易被推翻，但假如真的像我猜想的这样，那么这就会是一个极其明确的调查切入口，所以我和那个玩家说，我们可以先试试，怎么着都不亏。”
　　宋仰给自己和夏景倒了杯水，说道：“前段时间，我和他分析调查了一下，现有玩家当中，在笑脸城里资质最老的，应该就是柴逢。”
　　说到这个人，封识和贾清皱了皱眉，都有些反感。
　　“而柴逢是A市人。”
　　宋仰和封识都是S市人，贾清在S市读书，老家则在外地。
　　A市和S市同省，相距几百公里。
　　和身为省会城市的S市不同，A市是一座小城市。
　　风景秀丽，生活节奏很慢，当地特色美食良多，是两日游三日游的好去处。
　　“在初步确定了A市这个坐标后，他那边就展开了下一步行动。”
　　追溯调查。
　　这是需要特定的职业身份才能进行的调查，宋仰无法帮忙，只能耐心等待对方的调查结果。
　　恰好就在今天，对方有了一些收获。
　　“他给我的第一条消息是，他在昨天恰好又遇到了一个老玩家，一个比柴逢资质还老的玩家。”
　　“那个玩家对于笑脸城的态度非常消极，卡着七天一次的时限反复进出一星副本，因此积分很低，一直没有被人注意到。其实他进笑脸城已经有两百三十多天了。”
　　“而他也是A市人。”
　　夏景眯起眼。
　　封识和贾清严肃了起来。
　　这么看来，A市这个目标已经非常明确。
　　“他给我的第二条消息是，他调查发现，A市在四年前，曾经有一段时间密集出现过离奇的意外死亡。”
　　封识和贾清愣住。
　　宋仰缓缓道：“你们也知道，在副本里死亡的玩家，到了现实中还会再经历一次死亡，这是笑脸城在现实世界的遮掩。”
　　“遮掩方式大致可以分类为：疾病突发死亡，车祸，自杀。每一种单独拿出来看都非常普通，但只要是经验足够的玩家，就能够在现实中分辨出普通人类死亡和玩家死亡的区别。”
　　“而这种玩家死亡案例如果聚集到了同一座城市里，特征就会更加明显。”
　　宋仰说到这里，封识和贾清的背脊已经不由微微挺直，浑身绷紧。
　　宋仰一字一句道：“四年前的A市，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频繁出现普通人三两成群相携自杀，或者相隔一个街头两两被车撞死之类的死亡案例。”
　　听到这里，贾清和封识坐不住了。
　　封识的眉头皱得很紧：“四年前？！”
　　贾清愕然道：“三两成群地自杀？这也太明显了吧！明明就算是现实中认识的玩家一起进副本一起死，等到回到现实世界，笑脸城一般也都会分开杀死他们的不是吗？”
　　夏景垂眸思索。
　　四年前，一千四百多天以前。
　　而笑脸城，明明才运行了两百多天。
　　思及此，夏景双唇轻启：“笑脸城很可能在此之前就曾运行过，湮灭过。而创造者在四年前，还非常青涩。”
　　封识和贾清愕然盯住了他。
　　宋仰缓缓道：“没错，这也是我猜测的。”
　　一个不经意间冒出来的猜想。
　　一个猜想牵扯出的更加庞大，更加可怕的谜团。
　　他们似乎已经窥见了笑脸城的一脚，只需要再深入一些，也许就能真正触摸到真相。
　　贾清咽了咽口水，已经说不出话。
　　封识震惊过后，沉默半晌，看向夏景。
　　笑脸城若曾经运行过，湮灭过，那么它为何湮灭，当初那些玩家的结局又是如何？
　　在说到夏景可能是曾经抵达过一万积分的玩家时，封识其实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在人人关注的情况下，笑脸城内若曾经出现过满积分玩家，那么所有人应该都会知道。
　　可是没有，笑脸城内并没有这样的传说。
　　但如果夏景是四年前的笑脸城的玩家，那么一切又有可能了。
　　在关于这一点的问题上，宋仰没有回答得很肯定，但封识觉得宋仰必定也想到过——普通玩家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机会碰触到笑脸城的核心，更没有可能会被笑脸城忌惮。
　　宋仰作为现如今积分排行榜的第一名，都从未有机会窥见过笑脸城背后的真相。
　　夏景又是如何与笑脸城发生了纠缠？
　　夏景会变成现在这样，原因确实有很多种，但这个青年聪慧机敏，冷静强大，副本对他而言真的就跟游戏一般，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曾经确实达到了一万积分……然后遇到了什么呢？
　　一切线索都指向了这个身份神秘的青年。
　　可他却失去了相关的记忆。
　　长桌边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四个人久久没有话语。
　　宋仰握紧夏景的手，道：“另外，关于对方创造出笑脸城的方式，我也有一种猜测。夏景，你应该也想到过吧。”
　　夏景抬起眸，挑起眉梢，道：“你是说异能？”
　　封识和贾清继续愕然。
　　“没错，笑脸城很喜欢异能者玩家不是吗？现实中既然有异能，笑脸城这个地方又这么不科学，那为什么这个地方本身不可能就是由一个异能者创造出来的？”宋仰道，“关于这个猜想，我也已经和那个玩家朋友说了，我让他注意一下全国各地相关的可疑案件，也许还能挖出一些线索来。”
　　贾清抱着脑袋，信息量太大，他觉得脑壳疼。
　　封识蹙眉道：“我有朋友应该也能帮上忙，不过他不是玩家，我可能需要想一些办法把信息转化一下。”
　　话说到这里，封识好像彻底坐不住了。
　　他又聊了两句就匆匆道别，大概是要找现实中的朋友去。
　　贾清浑浑噩噩缓了会儿，一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也连忙下了线，说他今晚还要完成一些作业。
　　这个话题暂时打住，很快，整栋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两人一狗。
　　团子趴在沙滩上，尾巴一甩一甩，非常惬意。
　　海风温柔梳理着它长长的柔顺的金色毛发。
　　宋仰和夏景也重新来到了沙滩上。
　　夏景扭头问：“你不需要回现实中陪你家人吗？”
　　宋仰一怔，轻声道：“家人我什么时候都能陪，倒是你，过了今天星期一，你还能不能通过钥匙来我这里，你也还不知道吧？”
　　夏景轻笑一声：“等会儿过了零点，我们可以等着看。”
　　夏景被禁锢在笑脸城，禁锢在安全屋中，这种禁锢并不是说他无法踏出安全屋，而是在除了每周一之外的日子，他没办法控制安全屋的走向，而安全屋自然也不可能飘向游戏大厅。
　　但若是过了周一，他还能通过宋仰的这把钥匙来到宋仰的空间——那么宋仰的空间里有一间私人登录室，他是不是就不用再受到限制，可以随时随刻登录副本了？
　　甚至于，他可以通过空间钥匙随意来去游戏大厅。
　　“我以前试过在官方超市购买个人空间，但当我拿着钥匙走到收银台的时候，那个npc就变得没有任何反应，我没有办法结账。”夏景说道。
　　宋仰听了这话，低声说道：“你在笑脸城里算是一个bug，也许这次，我的空间钥匙也会成为你的一个bug。”
　　夏景扬唇：“我拭目以待，宋医生。”
　　宋仰拉着夏景在海浪边坐下。
　　这里不是现实中的大海，没有什么潮涨潮落。
　　他们坐在那儿，海浪便一次又一次打上他们的脚尖。
　　说实话，越接近笑脸城的真相，越接近夏景的真相，宋仰就越无法抑制对这个青年现实中模样的想象。
　　他会是哪里人，他曾经住在哪儿，是大学生吗，学的又会是什么专业？
　　同时，当宋仰意识到笑脸城曾湮灭过，而夏景此时的身体非人非怪，他也想到——如今的夏景就算能离开笑脸城，又真的还能回到现实世界吗？
　　宋仰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从不害怕于挑战那些看似顶级困难的问题。
　　可他第一次对着一个问题，变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只紧扣着夏景的手，陷入了沉默。
　　幸运的是，他们两人始终是一对心灵相通的伙伴。
　　夏景忽然开口道：“宋仰，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有一件东西我要先交给你，由你保管。”
　　宋仰一愣：“是什么？”
　　夏景将一个空间袋抛给了他，宋仰打开小小的空间袋，向里头窥探了一眼，便怔住了。
　　夏景的双手撑在身后，他仰首望着星空，道：“我问过团子，如果一辈子都离开不了这个地方会如何。”
　　宋仰倏地抬眸看他。
　　“但只是逗逗它罢了，我还是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我和你一起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夏景转过头来，嗓音温和平静，“所以，做好准备，一点一点来。我想要的东西，我总会得到手的，你呢？”
　　宋仰的眸色沉淀下来。
　　他笑了声，终于恢复成了往常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说道：“巧了，我也一样。”
　　海风轻抚着他们。
　　宋仰注视夏景，道：“我喜欢你，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你拽离这个鬼地方，让你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夏景戏谑道：“真要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那或许也有些无聊。”
　　“那我们可以找其他的刺激，反正总比被关在这个地方有趣，不是吗？”宋仰道。
　　夏景点点头：“这倒是没错。”
　　宋仰笑了起来，桃花眼里碎了一片璀璨的月光。
　　夏景忽然凑近过去。
　　宋仰一僵，定在了原地，屏住了呼吸，心跳飞快地慎重道：“……怎么？”
　　夏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双眸。
　　宋仰从小到大都被说这双桃花眼长得好看，足够招人，但宋仰觉得，夏景这双眼睛才是真的好看。
　　狭长，眼梢微勾，瞳孔漆黑，这双眼睛在近距离、认真地注视着一个人时，足够摄人心魄。
　　宋仰的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腔，他甚至觉得这一刻，夏景必定也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他张了张嘴，嗓子变得干涩。
　　夏景愉悦地笑了起来，感叹似的说道：“宋仰，真不愧是你啊。”
　　宋仰的喉结滚动了下，他想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叹。
　　下一秒，他难得卡壳的脑袋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转动。
　　他知道夏景发现了。
　　夏景抬起手，轻抚着他的左眼眼尾，道：“这个数字，是被你特意转移到这里的吗？”
　　宋仰扣住夏景的手腕，笑道：“是。”
　　玩家的积分数字。
　　这个数字大部分时候会显示在对玩家最重要的躯体部位表面。
　　有些部位太过明显，为了防止被人盯上，玩家势必要用工具把这个标志给遮挡起来。
　　而对一个玩家来说，如果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身体部位变成了另一处，那么积分显现的位置，也会跟着变化。
　　这也意味着——积分的显现位置，其实是可以由玩家控制的。
　　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使意识到了，也很难真正做到，因为“最重要的躯体部位”是由心判断的，并非大脑简单思索“从今天起我的肚子就是我最重要的身体部位”，就真的能完成这种改变。
　　但宋仰毕竟不是一般人。
　　他的积分，显现在了他的瞳孔之中。
　　这双眼每天都要与许多人发生对视，但同时，黑色的数字，深褐色的眼眸，如果不是近距离仔细地看，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潜藏在其中的数字。
　　这是一个绝妙的位置。
　　“最开始我的积分显现在了我的手上，你知道，我是医学生，我当然希望未来我能站在手术台上，双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这个位置太麻烦了不是吗？”
　　宋仰勾着唇，懒洋洋说：“然后我想，不论我未来想要做什么，只有不断学习，我才能不断进步，成为一块海绵才是我真正的目标，那么我的双眼，就是我真正的最重要的部位，是我输入一切知识的通道。”
　　“当我确信了这一点时，我的积分自然也转移了位置。”
　　夏景收回了手，眯眼笑道：“非常合理。”
　　“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积分的人，就连封识和贾清都不知道我的积分数字到底藏在了哪里，”宋仰探究道，“你呢，你应该也有办法转移你的积分吧？”
　　“宋医生不猜猜看吗？”夏景曲起双膝，手掌撑着自己的脸颊，看起来很可爱。
　　宋仰想了想。
　　海风撩起了夏景的黑发。
　　夜色下，侧着脸，戏谑瞅着他的青年就像是一条蜷缩起来的，危险又诱人的人鱼，他的尾巴一下一下拍打着沙滩，充分召显着他的饶有兴致。
　　宋仰抬手顺了顺夏景的头发，嗓音很低：“你现在的身躯，不是人类之身。如果你的人类之身是在四年前笑脸城的湮灭中跟着一起毁灭了，那么你后来又是怎么做到‘重生’的？”
　　宋仰注视着他：“夏夏，我以前不相信灵魂的存在，但你让我觉得，也许一个人只要灵魂不死，他就不会真的死去。笑脸城虽然做了许多恶事，但它也让这种奇迹真正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对于你而言，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只要杀不死你的灵魂，就绝对不可能真正杀死你。”
　　“只要你的灵魂还在，‘夏景’就还在这个世间，对吗？”
　　夏景是特殊的。
　　对于这个青年而言，躯壳困不住他，没有任何一个身体部位是他不可缺少的。
　　只有灵魂，代表着真正的他。
　　夏景听到这个答案，轻笑道：“可惜，灵魂是不可视的，我们无法验证这个猜想。”
　　宋仰笑了声：“所以你自己也还不确定？”
　　他转念一想，也对，就算夏景清楚自己的积分会显现在哪里，但灵魂不可视，他确实无法自我验证。
　　宋仰道：“也挺好，这样很安全。”
　　他拍拍夏景的脑袋。
　　夏景漫不经心道：“不过如果哪天我的灵魂真的能被人看到，那个人也只能是你吧？”
　　他好像想象到了一些有趣的画面，兴致勃勃地笑了起来。
　　宋仰动作一顿。
　　他看向夏景，觉得这个家伙看似跟情爱这种东西毫无瓜葛，但不经意间总能说出这种惊人的情话。
　　听起来怪甜的。
　　与此同时，他的一颗心也彻底安定下来。
　　他愿意相信，灵魂不灭，名叫夏景的青年就绝不会死。
　　而他会守护好这个青年的灵魂。
　　直到现实世界的大门，向这个青年重新敞开的那一天。


第79章 安全屋（十六）
　　那一天，宋仰回现实世界陪家人吃过一顿饭之后，就又重新回到了笑脸城，和夏景一起过了零点。
　　时间已经零点零一分，夏景却还好好呆在宋仰的个人空间中，没有被排出去。
　　那么，他可以就此借着玩家的个人空间，在笑脸城内获得自由吗？
　　在宋仰的注视下，夏景走上前，试着拉开私人登录室的大门。
　　这扇门纹丝不动。
　　宋仰一愣，蹙眉走过来替夏景打开——前一秒还被焊住似的门，这一刻却轻易就被拉开了。
　　这时候，宋仰的心中已经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夏景顿了顿，试图迈步，迈出去的脚却被无形的墙挡了回来。
　　宋仰的脸开始变沉。
　　夏景的神色很平静，只因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他拿起宋仰给他的那把金属钥匙，闭上眼，试着给钥匙下指令，开启通往游戏大厅的门。
　　然而门出现了，打开门，门外的世界却不是游戏大厅，而是空无一人的安全屋。
　　宋仰紧抿着双唇，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通往游戏大厅的门，夏景却没法从这扇门里穿过去，他又一次被挡在了这栋小屋里。
　　——全都不行，他离不开这里。
　　宋仰冷着脸将门关上，转身看向夏景，哑声道：“夏夏。”
　　夏景平和道：“果然还是没有那么简单，看来玩家的个人空间对我来说，和副本世界差不多，我可以从安全屋踏入这里，但是没办法从这里穿向游戏大厅。”
　　他看向眸色漆黑，眼神复杂的宋仰，道：“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我们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不是吗？”
　　“没关系，”夏景慢慢道，“一步一步来吧。”
　　*
　　大概是出于对夏景的心疼，那之后几天，夏景收到了很多……怪物躯块。
　　除了宋仰的，还有贾清封识的。
　　按照他俩的说法，所有玩家收集普通的怪物躯块本就是为了以后能进安全屋做准备。
　　既然都是要贡献给安全屋店长的，那何不现在就全给夏景。
　　于是，最近几天，所有进入安全屋的玩家都发现，安全屋那紧闭着门的厨房内，似乎总是有不明液体满溢流淌出来，而那些液体散发着微微的腥臭……
　　论坛里出现了一个讨论帖：“想问一下，安全屋最近是排污水管漏了吗？？？”
　　主楼：“厨房外面地上流了一地污水啊，超级臭，美人店长在里头真的没事吗？？”
　　1L：“是有点，不过安全屋里有排污水管吗？？这个鬼地方里还有这么现实感的东西？[笑哭]”
　　2L：“楼主，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不是污水，而是……”
　　3L：“就是怪物尸体的腥臭味吧，那味我熟，我经常在副本结束后解剖怪物的，闻多了。”
　　4L：“等等，如果从厨房里流出来的是怪物尸块的血水，那这个地点和物件是不是太微妙了……”
　　5L：“厨房和尸块……”
　　6L：“yue……”
　　楼主：“？？？sos不是吧，那我们在安全屋里吃到的都是什么啊？？？”
　　8L：“楼主，你上面那个问题我们在论坛里已经涛过很多遍了，建议善用搜索，还有就是，在笑脸城这鬼地方，凡事都看开一点[点烟]”
　　楼主：“呜呜呜我是进来没多久的新人，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所以我们吃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怪物尸块做成的吗？这也太可怕了，早知道还不如别让我进安全屋呜呜呜！”
　　10L：“擦，楼主，进安全屋这福气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11L：“给我给我！”
　　12L：“给我！！只要能见到美人店长，让我炫一口厨房地上那汤汁也行啊！”
　　13L：“只要能见到美人店长，让店长炫我都可以啊！！”
　　14L：“？楼上吃了几粒花生米啊，醉成这样了？”
　　15L：“大家为了进安全屋都这么拼的吗？[笑哭]”
　　楼主：“[呆滞][呆滞]”
　　……
　　夏景在厨房里准备给玩家的餐点时，收到了宋仰发来的消息。
　　宋仰：“在没？开个门。”
　　夏景挑起眉梢，用钥匙开了门。
　　打开门后，宋仰大摇大摆走进来，把一个新的空间袋交给了他，说是最近一段时间收集来的新躯块。
　　宋医生交完粮就扫了眼夏景摆在厨房柜上的餐品：“现在客人很多吗？”
　　又咂摸了下，他哼笑道：“这样在厨房里偷偷见面，有点偷情的感觉哈。”
　　说完了，他扭过头，瞅着夏景没什么反应，不由好奇：“你竟然不调侃我？”
　　以往这时候，夏景都得调侃得他无话可说了。
　　而夏景窥视完那小小的空间袋，满意地抬起头，直勾勾看着宋仰说：“宋医生最近很帅，我为什么要调侃你？”
　　宋仰就：“…………”
　　虽然这一刻，他清楚知道是这一袋怪物躯块给他添了光，但他还是一瞬间打起了鸡血，打算再闯几个副本，好早日让夏景把这里扩建成豪华大酒店……
　　宋医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而夏景则是笑眯眯把空间袋打开，将怪物躯块倒了出来。
　　那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绿色的尸块混杂着五颜六色的不明液体哗啦啦倾倒在了厨房的地面上，没一会儿就堆满了整个空间，甚至把厨房门都挤压到变了形。
　　厨房门外，一个路过的玩家眼睁睁看着这门缝里流淌出来了不明液体，而那扇门竟也朝外头鼓了出来，看起来非常诡异。
　　这位玩家犹豫了下，走上前，颤颤悠悠地喊道：“店、店长，你没事吧？”
　　门内没有反应。
　　这位玩家原地踌躇片刻，咬咬牙，试着开门：“店长，你——呜噗噗噗！”
　　他瞬间就被倒下来的怪物躯块压住了，那稀里哗啦的腥臭液体洒了他满脸，这位玩家顿时陷入到了呆滞当中。
　　而就在这成堆的狰狞的躯块当中，清隽昳丽的青年走了出来，惊讶道：“你没事吧？”
　　他弯下腰，伸出手来。
　　这位玩家颤了颤，看着这只修长白皙的手，咽了咽口水，呆滞无光的眼神里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他傻傻地笑了两声，想去握住这只手——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这只手略过他，捡起了掉落在他脸颊边的一根怪物舌头。
　　漂亮青年满意地打量这根舌头，注意到他僵硬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这是一个非常稀有的怪物道具。”
　　又注意到他僵在半空中的那只手，青年“啊”了声，仿佛恍然大悟。
　　然后他将这根舌头顺手塞进了衣服口袋里，重新伸出了那只手。
　　只是这一次，这只修长白皙的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腥臭尸液。
　　这位玩家：“…………”
　　握还是不握，这是个问题。
　　当天晚上，论坛里那个讨论帖又被顶了上来。
　　第三十楼，楼主又出现了：“呜呜呜今天又进了安全屋，又碰上了安全屋臭水爆发，这次门都被挤变形了，我实在好奇就开了门，结果被里头满出来的怪物尸块糊了一脸！”
　　31L：“楼主还真是不信邪啊，啧啧啧。”
　　32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主：“但是这次我的感觉和上次不一样了，因为美人店长真的好美，他看到我摔倒在了地上，朝我伸出手了诶！”
　　34L：“擦！”
　　35L：“草！”
　　36L：“日！”
　　37L：“？？？？还能这样？”
　　楼主：“虽然当时美人店长的手上沾满了怪物尸液，看起来好可怕，但那毕竟是美人店长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伸出了手……[羞涩]”
　　39L：“嫉妒使我疯狂[微笑]”
　　40L：“嫉妒使我杀人[微笑]”
　　41L：“嫉妒使我从今天起每天入梦追杀楼主[微笑]”
　　42L：“麻蛋所以楼主摸到美人店长小手了？！”
　　楼主：“不，就在我快要碰上店长手的那一瞬间，一个叫宋仰的男人突然从厨房里出现了，截了我的胡[微笑]谁来告诉我他是什么身份，和店长是什么关系，凭什么他能一直抓着店长的小手不放[掀桌]”
　　44L：“？？？？？”
　　45L：“意想不到的发展……”
　　46L：“擦，又是这位大佬？！”
　　47L：“他为什么是从厨房里出来的，他在厨房里和店长干什么！！[掀桌]”
　　48L：“我日所以这两人是真搞上了？！”
　　49L：“很好，看来我的追杀大佬之路还不能停[再见]”
　　50L：“啊啊啊啊啊我的美人店长啊啊啊啊啊啊QAQ”
　　当天晚上，宋仰看着这个论坛帖子冷笑，心想还好当时他想起还有个怪物道具忘记了给夏景，杀了个回马枪。
　　然后他关了帖子就怂恿夏景以后就把门开在厨房那，别关了，这样他们24小时都可以互相随意进出。
　　唠叨半天，他收到了夏景的回复：“充满嫉妒心的宋医生看起来不帅了。”
　　宋仰：“…………”
　　夏景：“但很可爱^^”
　　宋仰：“。”
　　*
　　封识和宋仰那边很快就获取到了新的线索。
　　也算是凑巧，最近，现实世界中刚好出了两起秘密事件。
　　一起是宋仰认识的那位玩家通过调查得知的。
　　一个出身上流社会豪门家族的名媛前段时间与另一个名媛发生了纠葛，两人在网络上互相写小作文掐架，引起了非常大的舆论关注度，结果三天后，前者忽然从网络上销声匿迹，只有后者还在网络上得意洋洋地耀武扬威。
　　当网友问起对方怎么突然不见了，后者回了句：“呵，也许是遭报应了呢。”
　　而众多网友不知道的是，前者那位名媛在第三天晚上忽然离奇失踪了。
　　这事被牢牢压了下来，只因她的家人还在疯狂求助警方寻找女儿的踪迹。
　　他们怀疑是那个和他们女儿在网络上掐架的名媛做了什么，但并没有任何线索能够支撑他们的怀疑。
　　奇怪的是，如果真的是单纯的勒索式绑架，那么为什么他们至今还没有收到歹徒的勒索电话？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警方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那位名媛失踪的相关线索，就好像这个人是忽然间人间蒸发了一样，非常古怪。
　　宋仰那位玩家朋友之所以会注意到这起秘密案件，是因为他偶然间得知朋友的朋友疑似在副本游戏里遇到了那位失踪的名媛。
　　夜晚，宋仰的个人空间内，宋仰说道：“据他所说，那个名媛当时成功通关了副本，理论上也就能活着回到现实世界，但是她的家人似乎一直没能见到她。”
　　那她是去了哪里？
　　这长时间的“失踪”不可能是由笑脸城本身导致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关在了什么地方，而囚禁她的人，知道笑脸城的存在吗？
　　这是他们近期调查发现的古怪事件之一。
　　另一起事件则是封识通过朋友获知的。
　　一个知名的金融集团掌权人突然死了，死亡消息已经在几天前通过网络渠道公布给了大众，但私底下，这起案件还在经受调查，只因这个富豪的死亡方式很奇怪。
　　他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的外伤，左胸腔内的心脏却破碎了。
　　封识蹙眉道：“我曾经在副本里遇到过一个异能者，他的异能就是可以在一定距离内捏碎生物体的心脏，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这个异能无法逃逸笑脸城的监控，和他进入同一个副本的玩家将会非常危险。”
　　贾清傻眼道：“那封哥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富豪很可能是被异能者杀的？”
　　“是，其实现实中相关部门不是不知道异能者的存在，所以他们也还在持续调查这起案件，”封识说道，“我总觉得，不论笑脸城最初的诞生是不是一个偶然，现在的笑脸城在现实世界中，暗地里还有着更多的牵扯。”
　　而且这些牵扯，不是和钱权有关，就是与钱权的拥有者有关。
　　夏景听了这些话，思索许久，抬头问道：“你们当初都是在什么情况下被笑脸城捕获的？”
　　封识和贾清愣了愣。
　　宋仰最先说道：“我当时是在公寓里，在窗边打算给我姐打电话，就在那个时候楼下出了一起车祸，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被笑脸城提取到一个黑色空间里了。”
　　贾清连忙道：“我当时是走在一条小路上。那条小路在运河边，那会儿人很少，河边有一对情侣忽然吵起来了，两个人都掉下了水，把我吓得，然后我眼一黑就听到笑脸城的系统阴森森在给我讲解什么狗屁规则，我真的要被吓死！说起来，我当时还在那个一星副本里碰到了那对情侣中的那个男的，只是他很快就死了，没能通关副本，嗐。”
　　封识道：“我和宋仰差不多，也是目睹了一场车祸后被笑脸城捕获的。”
　　夏景听着他们的陈述，看向宋仰道：“《不要去想！》那个副本里的老奶奶曾经说过，她是在买菜路上被电动车撞到之后，被笑脸城捕获的。”
　　宋仰道：“是。”
　　所以目前看来，大部分玩家进入笑脸城的契机，都是一些事件。
　　有些玩家是事件的当事人，有些玩家则是事件的旁观者。
　　宋仰道：“后来那位老人家来过我这里，我们坐下来聊起这件事时，老人家说过，她当时非常慌张，撞击导致她的身体非常疼痛，那种情绪和感觉令她印象深刻，到现在都忘不掉。”
　　虽然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对生死已经看开，但是在疑似迎接死亡的那一瞬间，本能还是会涌现出来。
　　宋仰蹙眉道：“那时候我就在想，有没有可能，笑脸城捕获玩家的触发点其实并不在于‘事件’的发生，而是在于人类恐慌、害怕、痛苦、悲伤等情绪的涌现。”
　　夏景若有所思道：“我也想过这种可能。”
　　“如果笑脸城是一个或者一群异能者的异能展现，那么理论上来说，异能者是很难做到凭借自己的力量，连续两百多天维持这么一个庞大的系统的——我们目前见到过的所有异能者，都没有强大到这种地步。”
　　其余三人均是点头。
　　夏景的嗓音显得异常平和，他冷静分析着这一切：“按照这条思路往下想的话，对方唯一可以借以利用的，就是外部力量。”
　　“笑脸城里的玩家经受副本的折磨，涌现出来的恐惧、绝望、痛苦，是笑脸城的养料。笑脸城捕获玩家的基准，自然也就是‘能够产生这些情绪的人’。”
　　于是，这个诡谲世界的捕获规则就这么产生了。
　　贾清不解道：“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这些旁观者算怎么回事？我们并没有产生那种负面情绪啊！”
　　夏景看向他道：“你们应该算是当时那个空间内，被他人的负面情绪覆盖住的人，笑脸城会将你们也捕获进去，或许代表在那个时候笑脸城的捕获是‘不精准’的。”
　　这句话一出，封识和贾清彻底愣住了。
　　“但是你们也发现了，笑脸城逐渐显现出了‘倾向’，而出现‘倾向’已经意味着它的挑选在逐渐精准，”夏景靠向沙发椅背，眯眼道，“从‘产生负面情绪的人类’，它逐渐将重心转移向了‘产生负面情绪的异能者’，所以笑脸城里的异能者越来越多。”
　　“现在，笑脸城还与钱权者产生了牵扯。”
　　——这种目的性的逐步显现进程很快，与其说是“笑脸城背后的人渐渐地拥有了目的，开始想要做些什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笑脸城背后的人正在试着一点一点掌控住这个诡谲世界，以实现他或他们本来的目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也都发现了一个矛盾的地方。
　　四年前，笑脸城的创造者不知风险，把同城市的人吸取作玩家，是因为青涩，这可以说是机敏与否的问题。
　　可四年后的现在，他或他们疑似展现出来的是从不可控到可控，这是操作熟练度的问题。
　　创造出笑脸城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四年后突然间变得无法操控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了？
　　“是啊，”夏景望着窗外夜色下的大海，笑了起来，“所以，四年后开启笑脸城的，真的还是四年前的人吗？”
　　这一刻，封识和贾清只觉得毛骨悚然。
　　当然，他们在短时间内无从解开这个问题的答案，调查还需继续。
　　有一件事暂时打断了他们的思索，出现在了众玩家的面前。
　　笑脸城忽然刷新出了一个四星副本——《眼之岛》。
　　新的玩家集结帖出现在了论坛当中。
　　楼主在主楼吆喝道：“来来来，想参与这个副本的都在楼里扣个1哈，总共十个名额，满了就截！”


第80章 眼之岛（一）
　　《眼之岛》，0/10。
　　这个四星副本被刷新出来之后，一时之间门，游戏大厅内有无数玩家进出登录室，查看副本封面。
　　副本名字中有“岛”字，副本封面上显然也是一个海岛。
　　沙滩边上的树木高大，葱绿，再往深一点就是浓墨重彩般的黑，看不清楚里头掩藏着什么。
　　封面上浮动着一层毛絮一般的东西，使得画面有些模糊，这种毛絮看似在整个画面里无处不在，令人不由深思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论坛里的集结帖出来之后，很多人都以为这次会和往常一样，总需要过上一会儿才会陆陆续续有人顶帖。
　　没想到唰唰唰几秒钟，已然有三层楼扣了1，这速度令无数玩家咋舌。
　　宋仰顶完帖，一查看楼主的私信号就笑了——这不是陆尘飞吗？
　　他发消息过去：“你总算要进军四星副本了？”
　　陆尘飞很快回复：“差不多，在三星副本里练够了。”
　　陆尘飞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是一个谨慎沉稳的人。
　　他一直盘踞在玩家积分榜第二名的位置，但没人能想到他其实从未参与过四星副本——
　　只因他在自我评判经验不够足，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会为了冲积分，贸然挑战高难度副本。
　　陆尘飞道：“你猜怎么着，顶帖的二三楼是黎棉和费笙箫。”
　　宋仰笑了，看来这次会是一个熟人局。
　　想到这，他神色微敛，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想参加，但他要周一才有时间门。”
　　陆尘飞：“周一不就是后天吗，问题不大，等人集齐之后大家商量一下，你先让你朋友顶帖吧。”
　　宋仰：“OK。”
　　于是没多久，集结帖又被人顶了上去。
　　第五个玩家发了一个“1”。
　　*
　　宋仰的那位“朋友”自然是夏景。
　　过去，夏景没办法左右玩家们进入副本的时间门，也懒得为此与其他陌生人类纠缠，因此四星副本他没有办法参与。
　　但现在有了宋仰作为沟通的桥梁，一切就简单多了。
　　他终于有机会踏入到神秘的四星副本当中。
　　深夜，无人的安全屋中。
　　夏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诡谲变幻的景色，眸色旋转。
　　四星副本里，到底会有什么等待着他？
　　……
　　直到周日中午，这一次副本的十名玩家彻底集齐。
　　据陆尘飞所说，这次所有玩家的排名大概都在前五十名之内——当然不包括夏景。
　　只是他下意识觉得宋仰身边敢进四星副本的朋友肯定也是个高积分玩家。
　　陆尘飞作为集结人，给所有人发了登录副本的时间门——周一中午十一点半。
　　这个时间门点，学生和上班族刚好都进入午休，大家都有空，所以没人有异议。
　　周一。
　　夏景画完面具，在团子绝望的眼神中环视安全屋一周。
　　安全屋静悄悄的，一切安稳如初。
　　夏景眸色微深。
　　他垂下眼睫，笑着对团子道：“好好看家。”
　　语罢，便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十名玩家，分别在游戏大厅的各个角落，和各自的玩家空间门内，同时推开登录室的大门。
　　中午，十一点三十分，四星副本《眼之岛》正式开启。
　　笑脸城中的无数玩家，等待着这一批玩家的归来。
　　*
　　夏景的视野再次清晰起来时，他已经身处于一片沙滩上。
　　气温非常高，太阳直晒，将沙滩晒成了惨白的颜色。
　　夏景身上穿着短袖短裤和球鞋——这是副本给他的服装。
　　而隔着球鞋那一层不厚不薄的鞋底，双脚掌依旧能清楚感受到沙子传递过来的高温。
　　除他之外，其余九道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沙滩上，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往中间门聚集过去。
　　宋仰一看到夏景就笑，这已经成了他的条件反射。
　　可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一看见夏景脸上那面具，一看见宋仰那表情，警铃就哔哔作响了。
　　陆尘飞连忙扯住了宋仰，压低声音道：“你说的朋友就是‘夏景’？！”
　　宋仰反应还算快。
　　不待陆尘飞说出接下来的话，他就嘴角一抽，打断他道：“他不是什么‘替身情人’，他就是夏景，之前他的死是个系统bug。”
　　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一脸懵逼。
　　好家伙，他们都还没问呢，宋仰就已经抢答了。
　　“他就是夏景本人？”黎棉愕然，她看向缓步走来的戴着古怪面具的青年。
　　笑脸城的系统竟然会出bug，这简直闻所未闻……
　　陆尘飞亦有些深思。
　　他考虑了会儿，又探究地看向宋仰：“不是替身情人，那情人呢？”
　　宋仰的唇角往上勾了勾。
　　陆尘飞压低声音：“那安全屋美人店长呢？！”
　　宋仰笑容一僵：“…………”
　　陆尘飞以为夏景听不到，结果夏景一走过来就是一副很讶异的模样，问：“什么安全屋店长？”
　　宋仰僵硬地扭过头，无声地看向他：……你认真的吗？
　　夏景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
　　而黎棉和费笙箫两双眼睛飞快地在三人之间门来回——
　　费笙箫就差把“刺激”两个字挂脸上了。
　　这是修罗场啊修罗场。
　　陆尘飞对着夏景有些含糊其辞：“就是，呃，安全屋，那什么……”
　　宋仰抹了把脸，深呼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反正我喜欢夏景。”
　　这句话一出，夏景似笑非笑。
　　黎棉和费笙箫倒吸一口气，捂住了嘴，脸红了。
　　陆尘飞呛了出来：“这么直白？”
　　宋仰继续面无表情：“不直白点谁还知道你们会脑补出什么鬼，现在听明白了吗？我喜欢夏景，就只喜欢他。”
　　陆尘飞：“所以——”
　　宋仰：“是的我喜欢他，喜欢夏景。”
　　陆尘飞：“那个——”
　　宋仰：“就只喜欢他一个人，懂？”
　　陆尘飞掀桌：“够了够了，我懂了，我是想说其他五个小伙伴已经过来了，你收收你的屠狗刀吧！”
　　夏景眯眼笑了起来，笑得像只狐狸。
　　另外五个玩家分别是两女三男。
　　他们一走过来就是有点尴尬的样子，五个人瞅瞅宋仰和夏景，脸上就写了一行字：没想到竟然有人这么艺高人胆大，来四星副本里谈恋爱。
　　其中一个温婉的女人道：“大家先自我介绍下吧，我叫席暖阳，这位是我丈夫江叔叶。”
　　她身旁，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颔首。
　　之前他们都是直接联系的陆尘飞，在没有见过面的情况下彼此自我介绍也记不住名字，对不上人，于是这环节还是被挪到了登录副本之后再进行。
　　另一个壮实地像头熊一样的男人沉稳道：“我叫孙乾，请多多指教。”
　　孙乾身边，一个干瘦的女人抬起手在眼前挥了挥，心不在焉道：“我叫金雅雅。”
　　语罢，金雅雅皱眉道：“飞絮已经飘出来了，你们有没有觉得眼睛有点难受？”
　　一行人无声点了点头。
　　刚登录副本时，这片沙滩上的空气是清新的。
　　可是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飞絮无声无息从森林里飘了出来。
　　这象征着副本已经正式开启，而他们的眼睛也迅速地开始感到干涩，不自主地分泌出眼泪，视野变得有些模糊。
　　夏景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宋仰。
　　就连站在身边的人，都变得有些看不清。
　　眼之岛。
　　这个副本的核心和眼睛有关，而眼睛又将如何作祟？
　　金雅雅的另一边，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飞快道：“我们速度一点吧，我叫罗酒。”
　　宋仰他们五人也分别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其实在刚登录的时候，其余五人就已经注意到了宋仰和陆尘飞，认出了他们。
　　此时听到名字，他们也终于得到了确认。
　　十个玩家都不是什么经验不足的新手，互相认识过后，便不再废话，各自向四周扫视过去。
　　费笙箫拼命擦着眼泪，最先指向前方道：“那块石头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所有人转过身，只见大概五十米开外有一块巨大的礁石，礁石后头隐隐露出一个黑色的尖角。
　　他们迅速靠近过去，绕过礁石一看，才发现那里竟然是一片焦黑的坑。
　　坑中央躺着的这件东西像是直升飞机的碎块，碎块包含了一整面巨大的顶风玻璃，两片螺旋桨赫然挂在碎片的最顶端。
　　孙乾和夫妻当中的丈夫江叔叶上前，将这片碎片抬起来，发现碎片底下散落着十瓶小小的眼药水。
　　他们将其捡了起来，看向彼此不断分泌出泪水的眼睛——这眼药水，显然是给玩家使用的。
　　金雅雅蹙眉道：“这难道就是副本给我们的身份？一群乘坐直升飞机坠落在这里的游客？”
　　罗酒嘀咕道：“就为了让眼药水这个道具出现得合理一点，副本就搞那么大阵仗？”
　　孙乾思考了会儿，摇了摇头，嗓音低沉沙哑：“我觉得这直升飞机碎片肯定有别的用处。以防万一，我想我们得把这块碎片带上，就放进空间门袋里，你们看可以吗？”其余几人听了这话，神情顿时变得晦涩不明。
　　这似关键非关键的线索放在谁那里，是个问题。
　　孙乾说完就准备自己动手，结果不待其他人提出异议，他就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直升飞机碎片竟然收不进空间门袋，它被挡在了小小的袋口之外！
　　这是碎片本身的问题，还是空间门袋出了问题？
　　十个人微微色变，纷纷做了尝试，很快得出了答案——在这个副本里，他们的空间门袋无法再收纳任何物品。
　　这小小的口袋，变得只出不进了。
　　意识到这一点，一行人深深皱起眉头。
　　四星副本才刚开始，他们就感受到了难度。
　　如果要把碎片带上，那他们只能用身体扛，在这样的高温下，在四星副本里，他们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这样消耗体力对他们非常不利。
　　可如果不把碎片带上，万一后面出了什么差错，也许他们就会彻底失去离开副本的机会。
　　一时之间门，十个人陷入到了挣扎当中。
　　宋仰再次扫视周围一番，道：“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先把岛上的森林粗略查看一遍，再决定是否要带上碎片。”
　　说到这里，孙乾连忙道：“我有异能，视线可以抵达很远的地方，我可以先看一下。”
　　一行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宋仰也有些惊讶，他说道：“那就麻烦你了，你可以先点一次眼药水，再进行查看。”
　　孙乾点头。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他仰头，给自己的双眼各滴上一滴眼药水。
　　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他凝神看向视野的前方，不时转动身体，以保证所有视角都没有漏下。
　　片刻后，他闭上眼休息，说道：“岛的外头全都是大海，没有其他岛屿，也没有边界，我想副本的主要地图还是在这座岛上。岛的森林里头有很多奇形怪状的植物和动物，像是全都发生了变异，我总觉得这个副本的背景有点像是末世。”
　　末世，生命体发生变异，地球环境恶劣，空气里弥漫着的飞絮似乎也是在印证这一点。
　　罗酒急忙问：“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眼’的线索吗？”
　　孙乾终于缓过来，睁开了眼，摇了摇头：“没有。”
　　至今为止，和眼有关的，只有他们这不断流泪的眼睛罢了。
　　宋仰问他：“岛内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孙乾摇头：“没有，只有我们。”
　　那相当于这个副本里连npc都没有，而主怪又藏在了这座岛的哪里？
　　宋仰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们先走进森林里查看一下，晚上我们不便在森林里行动，到时候肯定要找一块地方休息，那时候可以再出两个人去把飞行器碎片转移过来。”
　　其余人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进森林之前，每个人都点了一次眼药水。
　　这眼药水有些冰凉，暂且疏解了他们眼部的不适，但没有那么神效，不至于一下子就能让他们抵挡住飞絮的侵袭。
　　只舒服了没一会儿，他们的眼睛就又开始分泌泪水，视野也再次开始变得模糊。
　　陆尘飞嘀咕道：“我向来5.3的视力，第一次体会这种啥也看不清楚的感觉。”
　　眼药水的瓶身上写了使用说明：一天三次，可缓解眼部不适，请适量使用，不然将会发生严重的副作用，致使双眼失明。
　　夏景转动瓶身，若有所思。
　　如果按照说明书使用这瓶药水，玩家的眼睛能彻底恢复正常吗？
　　如果可以，那么在双眼恢复正常之后……他们又将获得什么转机？
　　“眼睛”与“目视”息息相关。
　　届时，他们将会“看”到什么吗？
　　夏景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丛林前方。
　　宋仰走在他身边，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在他们身后。
　　他们排成一队，安静穿梭在丛林当中，戒备观察着四周。
　　就如孙乾所说，这片丛林里，树木与动物的姿态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有些树木的树叶全都呈丝状，当他们经过时，这些丝状树叶好像有静电反应似的吸附到了他们的皮肤上，让人感到瘙痒。
　　立刻把这些丝状叶子挥去了，他们的皮肤上却也已经留下了红痕，抓两下就肿了起来。
　　其他植物就算没什么毒性，也长得奇形怪状。
　　哺乳动物没看到，但虫子很多。
　　一只巨大的蛾子哗啦啦飞过来，停落在了罗酒裸露出来的后脖颈上。
　　席暖阳刚想提醒他，罗酒就痛叫了声，伸手挥了过来，一巴掌拍死了蛾子，拍出了一手的浆液和血。
　　——这竟然是吸血蛾子！
　　大家愕然。
　　大概是血腥味飘散了开来，下一秒，更多的“沙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无数飞舞的暗影从丛林深处显现，急速靠近他们，密密麻麻变幻舞动，令人瞬间门毛骨悚然！
　　所有人戒备起来——这些竟全都是吸血蛾子！
　　宋仰飞快将夏景拉过去，捂住了他的后脖颈，蹙眉看向两边，沉声道：“大家注意，不到逼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道具！”
　　道具拿出来就放不回空间门袋里了，除非是一次性使用道具，不然他们接下来将必须一直扛着道具行动！
　　这句话一出，其余人条件反射的动作都停顿了下。
　　黎棉将费笙箫保护了起来，陆尘飞挡在她们身前。
　　江叔叶护住了席暖阳。
　　金雅雅和孙乾背靠背，咬住了牙。
　　只有罗酒——
　　他骂了句“我靠”，竟然从空间门袋里翻出一瓶巨型杀虫剂。
　　陆尘飞震惊道：“你竟然还随身带着这种玩意儿？”
　　罗酒打开杀虫剂盖子就朝四面八方喷去，骂骂咧咧道：“老子最讨厌虫子，可不得把杀虫剂随时带在身边！这杀虫剂量挺大的，等会儿我一路喷过去！”
　　笑脸城官方超市里的东西就是好用。
　　喷雾一喷出去，一只只巴掌大的吸血蛾子就跟下雨似的啪嗒啪嗒落在了地上，很快就铺了一地。
　　而这之后，罗酒一边走一边喷，仿佛誓要把整个岛上的虫子全部杀光。
　　大家松了口气，江叔叶失笑道：“你既然这么怕虫子，那为什么还要进这个副本啊？”
　　海岛上的丛林，这一看就不会少虫子啊。
　　罗酒冷冷道：“四星副本又不是天天都能有的，难得刷出来一次，不想进也得进。”
　　孙乾闻言道：“以后总还有机会的。”
　　罗酒沉默片刻，扯了扯唇角道：“谁不想早一天离开笑脸城啊，错过一次四星副本就又得等很久，我可不想再犹豫了。如果运气好一点，能和上一个四星副本那样，成为唯一一个通关的玩家，吃下其余所有人的人头分的话，也许进个两次四星副本，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瞥了宋仰一眼，意有所指。
　　宋仰看了看他，没说话。
　　其余人也没说话。
　　罗酒这话说得简单直白——想要一个人吃下所有人头分，那不得他们全都死光了才行？
　　但他们也不生气，毕竟有几个进四星副本的玩家，不是冲着高积分而去？
　　不用玩家想方设法对彼此动手，互相坑害，四星副本的难度就注定了死亡率会直线升高。
　　可问题也来了，谁又知道，他们自己最终不会成为最后的人头分中的一部分？
　　副本才刚刚开始，不定因素还有许多。
　　不管他们各自私底下抱着怎样的念头，现下，都是齐心协力解决副本才最为重要。
　　不然，全灭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
　　在丛林里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景色千篇一律。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棵树下，暂作休息。
　　“我们走了大概有两公里，”孙乾看了眼全息小屏，“现在距离我们登录副本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他又抬头看了眼天：“天色有点暗下来了，我想副本里的时间门可能已经接近傍晚。”
　　“所以，现在大家都有什么发现？”金雅雅皱眉揉着眼角，舒缓着双眼的不适。
　　形似末世的副本背景，变异的植株与虫子，在漫天飞絮之下流泪不断的眼睛，变得不能再收物的空间门袋。
　　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个副本的主怪又到底在哪里？
　　一行人不由深思起来。
　　角落里，一根藤蔓忽然从树枝上挂了下来，悄悄环绕上席暖阳的手臂。
　　席暖阳差点就要拿出武器，丈夫江叔叶连忙徒手扯断了这诡异的藤蔓，扔远了。
　　他还记得宋仰的叮嘱。
　　夏景看着这一切，轻声道：“这个副本世界好像一直在诱导玩家拿出道具。”
　　陆尘飞站在一旁，低声道：“是为了快速消耗掉我们的武器？”
　　黎棉皱眉道：“我觉得不太像。如果副本要消耗我们的武器，那目的无非是削弱我们的战斗力。这是一条通用法则，如果笑脸城要在这个副本里使用这条规则，那么它没道理在其他副本不用。”
　　可显然，他们在其他副本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刻意的情况。
　　“即使这是一个四星副本，笑脸城提升副本难度的方式应该也不会这么低级才对。”
　　因此，这个副本的诱导必定还有着其他的深意。
　　就在这时候，整座海岛忽然哗啦啦作响。
　　一股微咸的，潮湿的海风拂过无数树木，拂过所有玩家的头顶。
　　迎着风，宋仰敏锐地抬起了头。
　　远处的天空中，一团漆黑的电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他们这里翻涌而来。
　　宋仰的脸沉了下来：“但这个副本为了逼我们拿出道具，似乎已经准备上大戏了。”
　　——他的话音落地，光线瞬息之间门从这座海岛上抽离。
　　天竟如黑夜般暗了下来。
　　其余人愣了下，倏地抬头，一道扭曲粗壮的闪电就在这一刹那劈开了天际，劈开了他们模糊的视野。
　　紧接着，轰一声，几乎震碎天空的巨响炸开，前方的树木如同被冲击波压倒一般，纷纷向他们的方向弯折。
　　狂风袭来，骤雨倾盆。
　　所有人的瞳孔猛地紧缩，孙乾厉声吼道：“大家小心！”
　　前方，一棵巨大的树木被风拔起，横着砸向了他们！


第81章 眼之岛（二）
　　081眼之岛（二）
　　这一刻，不论顺应副本的诱导使用道具会产生什么后果，大家都顾不上了。
　　孙乾拿出了一个防护道具，那是一面巨大的盾，咚一声立在了他们身前。
　　巨树飞过来重重砸在了盾上，发出“哐”一声重响，随即被折成了两段，从左右两边飞离！
　　有了这面盾作遮挡，他们不再会被风卷起的其他物体砸中，但仅仅是这样的防护亦完全不够——
　　这场雷暴本身的威力太过于强大了！
　　大雨噼里啪啦砸下，雨滴砸在身上非常疼痛，在这样的骤雨当中，他们的眼睛也变得很难睁开。
　　狂风呼啸着，发出野兽怒吼一般的声音，硬生生要将他们从地上拔起——
　　席暖阳和江叔叶夫妻俩直接扔出了一个锥形防护小屋，小屋罩在了两人身上，底部深深扎根于泥土，屹立于风雨之中，岿然不动。
　　黎棉甩出一根鞭子，缠绕住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她抱住费笙箫，顺着鞭子的力道飞了过去，就此固定在了小山的山脚下。
　　宋仰和夏景各自拿出长刀刺入地面。
　　宋仰进过安全屋之后，利用安全屋小超市的机制将许多道具进行了转移。
　　此时此刻，那些道具以小图标的形式呈现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不需要经过空间袋，他可以随意收放这些道具。
　　宋仰看了眼风雨之中仿佛随时能被风刮走的夏景，蹙了蹙眉，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上自己侧颈上的一个小图标。
　　下一秒，夏景扣住了他的手。
　　他的眼睛有些难以睁开，但嗓音始终非常冷静：“还没到非用不可的时候，再等一等，宋仰。”
　　宋仰顿了顿。
　　下一秒，陆尘飞从他们两人身边飞了过去，留下一句：“擦，孤家寡人的好惨啊！”
　　宋仰和夏景：“……”
　　宋仰无语地拽了他一把，也省去了陆尘飞差点就要拿出来的一个道具。
　　陆尘飞抹了把脸，喘着气拿出一把长剑刺进泥土里，总算是稳固了下来。
　　天黑得好像深夜，闪电不断在天际攀爬，狰狞地分裂着天空。
　　狂风不断折断树木，扬向空中，这与其说是骤雨，不如说是一场浩劫。
　　孙乾的双臂如铁棍，牢牢锁住那面巨盾，不至于被风吹走。
　　金雅雅和罗酒两人离其余玩家比较远。
　　罗酒骂着脏话，使用了一个道具，将自己与一块巨石融在了一起，只要巨石不飞，他就不会被风吹走。
　　金雅雅的双腿则是在道具效用之下变成了两根枝条，双脚化作根茎，深入泥土，牢牢抓住了土壤，以固定住身形。
　　这场雷暴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所有人都在风雨中艰难地坚持着。
　　半个小时后，乌云散去，骤雨停歇，狂风消散。
　　整片丛林里，全都是湿漉漉的。
　　树木倒了无数，地上散落不少虫子的尸体，看起来一片狼藉。
　　可不论如何，灾难总算是过去了。
　　大家松了口气，纷纷抹了把脸。
　　夏景、宋仰和陆尘飞松开了武器，远处的费笙箫和黎棉走了过来。
　　“靠！”陆尘飞脱下上衣，用力绞出雨水，“为了逼我们拿出道具，这个副本搞出来的阵仗也太大了吧！”
　　不远处的孙乾松开了自己的巨盾。
　　他看了看其余所有人，皱眉道：“我总觉得这样的自然灾害还会再次上演，但如果副本纯粹是想利用这种灾害诱导我们使用道具，那我就不理解了。”
　　“除了我、金雅雅、罗酒和席暖阳他们俩，你们使用的都是刀剑、鞭子之类的武器。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下一次灾害我们肯定能更好地应对，浪费的道具也会越来越少，副本想要用这种方式诱导我们是否太天真了点？”
　　角落里，宋仰在替夏景擦头发。
　　他的动作虽然笨拙，但小心翼翼。
　　夏景的一头碎发被擦得有些凌乱，像一团炸开的猫毛，而他听到孙乾的话，抬眸道：“下一次发生的自然灾害不一定还是雷暴，我们的每一次经验不见得能沿用。”
　　人类在猝不及防面对陌生的灾难时，最容易凭借本能行事。
　　副本为了诱导他们使用道具，可能还会呈上各种花样。
　　孙乾还是皱着眉：“问题是，副本逼我们拿出了道具，然后呢？我们的道具拿出来就塞不回空间袋，很多大件道具没法带着走，只能丢下，那这不就是单纯的消耗战术吗？副本真觉得靠这种办法就能耗死我们？”
　　他这句话刚刚落地，夏景和宋仰就注意到了什么，飞快看向了他的身后。
　　而他身后传来了罗酒和金雅雅的闷哼声。
　　孙乾愣了愣，转身看去，随即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不远处，金雅雅趴伏在地上。
　　雷暴结束有好几分钟了，她却还没解除道具。
　　她的双腿依旧是木枝状，深深与泥土相连。
　　金雅雅似乎努力想将双腿从泥土里拔出来，却涨红了脸也无济于事。
　　而她身后，罗酒也是一样。
　　罗酒用力到额头上都凸起了青筋，喉咙里一阵闷哼，背部却还是与石头相黏连，无法动弹。
　　这块空地的中央，那座锥形防护小屋还立在那里，席暖阳和江叔叶夫妇始终没有现身。
　　直到这一刻，一把匕首从里头刺破出来，划开了一个口子。
　　席暖阳和江叔叶从口子里钻了出来，沉着脸道：“在这个副本里，我们的道具一旦使用好像就没办法再关闭了！”
　　——他们只有用暴力方式破坏掉防护道具，才能出来！
　　这句话一出，孙乾大惊。
　　金雅雅苍白着脸喊道：“我也不行，我没办法关闭这个道具！”
　　罗酒不断地骂着“草”。
　　席暖阳和江叔叶可以划破防护小屋获得自由，可他们两人使用的道具是直接改造了他们的身体，他们要怎么才能解除禁锢？
　　金雅雅和罗酒也不是傻子，他们当然意识到了他们的处境，两人不由咬牙切齿。
　　——想要脱离禁锢，他们恐怕只能砍断双腿，切开背上的皮肉！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副本诱导他们使用道具，竟然是放了这么一个坑在这里等着他们！
　　“道具一旦使用就无法撤回，空间袋里的武器一旦拿出就再也放不回去，”黎棉震惊道，“在这个副本里，我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是无法后悔的。”
　　夏景开口说道：“我们或许可以用更加贴合这个副本背景的逻辑去理解这一系列副本设定。”
　　青年已然站了起来，他捋了把湿漉漉的黑发，冷静说道：“末世背景下，自然环境遭受破坏，自然灾害自然会不断上演。”
　　“我想，接下来我们有必要做好准备应对本不应该出现在夏季的灾难。”
　　无常的四季本就是许多末世背景故事中会出现的要素。
　　其余人的表情严肃了下来。
　　“至于玩家在灾难中使用的道具——”夏景若有所思道，“刀、剑、盾这些工具式武器最多只会加快我们的武器消耗，但身体改造式武器，恐怕象征的是生物体的变异。”
　　“既然是变异，那当然是无法撤回的。”
　　“玩家会在灾难中死亡，若是为了渡过灾难而使用道具，那同样有可能会被‘变异’拖累而死。这个副本的节奏很快，留给我们的通关时间恐怕不多，又或许——”
　　夏景垂了垂眸，思考片刻，抬眸道：“也许我们要做好准备，在还未能找到主怪，杀死主怪，却又无法在这个海岛上继续生存的情况下，离开这座海岛。”
　　“离开海岛？怎么离开？”孙乾愕然。
　　席暖阳灵光一闪，叫道：“那架直升飞机！”
　　费笙箫不解道：“可那直升飞机不都已经摔成碎片了吗？”
　　宋仰给自己也绞了下衣服，冷静道：“孙乾最开始的想法是对的，副本提供直升飞机这条线索肯定是有其他的用处，我们不妨在整座岛上搜索一下，也许除了其他的碎片，还能找到其他线索。”
　　一行人深思着点了点头。
　　可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先解决金雅雅和罗酒身上的问题。
　　罗酒挣扎片刻，咬牙道：“你们来个人把我弄下来吧，快点，别浪费时间了。”
　　孙乾问：“要把你弄下来只能用暴力手段，你确定能撑得住？”
　　“我要是晕过去了就把我揍醒，来吧！”罗酒已经做下决定。
　　孙乾走上前，脱下上衣，塞进了罗酒的嘴里。
　　随后他借了宋仰的刀，干脆利落一刀下去，直接将罗酒从石头上劈了下来！
　　罗酒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在微微抽搐，背上鲜血淋淋，一根白花花的脊椎骨暴露在了空气中。
　　孙乾立刻给他喷上医疗喷雾，宋仰则上前替罗酒包扎——有笑脸城的医疗用品在，罗酒虽不至于死，但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也不可能马上就能恢复如初就对了。
　　宋仰替他包扎完，孙乾将人扶到了一棵树下，罗酒靠在树干上，脸上毫无血色。
　　接下来就轮到了金雅雅。
　　孙乾本想试着把金雅雅那变成枝条与根茎的“脚”彻底从泥土里挖出来，金雅雅却道：“别挖了，这个道具之所以能用作防护道具，就是因为它变化出来的根茎埋得非常深。”
　　“断一根茎还是断一双腿对我来说没有差别，直接砍吧。”
　　金雅雅都这么说了，孙乾也只能深呼吸一口气，一刀将她的“腿”砍断。
　　鲜血从那两根木枝的横截面里飞溅出来，宋仰一边替她包扎一边紧皱眉头。
　　和罗酒不同，金雅雅就算是重获了自由，她的双腿却还是木枝状。
　　在这种状态下，她真的还能继续行动吗？
　　金雅雅流着冷汗，哑声道：“给我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这双腿虽然不如人腿，但还是可以驱动的，只要到了明天，我就能站起来！”
　　她绝不要在副本刚开始就躺下，成为其余人的负担。
　　飞絮再次弥漫开来，乌云散去后的天空，光线逐渐暗淡。
　　宋仰看了眼时间，道：“孙乾的盾立在这里，我们肯定带不走了，不如就把这里当做我们的据点，晚上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其余人没有意见，纷纷点头。
　　“趁着今天还有一点时间，我们休息十分钟后继续往前探索，金雅雅和罗酒就留在这里休息，再留一个人照顾你们，其余人在天黑前回来，
　　大家有异议吗？”
　　所有人摇头。
　　宋仰：“那就按这个计划行动。”
　　*
　　十分钟后，席暖阳留下来照顾金雅雅和罗酒。
　　其余七人继续出发，往丛林深处前进。
　　他们一脚一脚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之上。
　　暴雨过后，丛林安静到有些诡异，水珠从枝头滴落下来，爬虫躲进了树叶底下。
　　走了一段路，陆尘飞忍不住讨论起来：“夏景，我觉得你分析的那些话并没有错，但是很奇怪，副本设置了一整套与末世有关的设定，‘眼’在这其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难道，灾难与变异所带来的一切负累，仅仅是为了加快副本节奏，加大玩家通关难度吗？
　　这么庞大、复杂的一套系统，竟和主怪没有任何的关系？
　　黎棉听了陆尘飞的话，亦蹙眉道：“是很奇怪，之前我和你们参与过《死亡鸣响》那个副本。在那个副本里，我们在每一关也都面对了灾难，可最终的事实证明我们当时身处于怪物的游戏当中，那一切都和怪物息息相关。”
　　可在这个副本里，他们至今甚至没能发现关于怪物的半点蛛丝马迹。
　　宋仰和夏景安静观察着四周。
　　宋仰听了两人的话，开口说道：“其实，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能在孙乾使用异能时就已经体现出来了。”
　　走在前头的孙乾和江叔叶听到这番话，回过头来。
　　宋仰道：“当时孙乾应该把副本里的每一个角度都观察过了吧？”
　　孙乾点头：“是，但是不能保证百分百没有错漏，我的异能只能进行‘扫视’，没办法进行太精细的观察。”
　　宋仰：“直升飞机碎片这么大的目标，如果就在丛林里，你会看不到吗？”
　　孙乾一愣，道：“这应该不至于发现不了……”
　　说到这里，孙乾噤了声。
　　宋仰冷静道：“所以，当时你也并没有在岛上发现直升飞机其余碎片的痕迹，不是吗？”
　　“我提议大家一起仔细把整座岛搜索一遍，是因为这种实地深入的搜查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就算明知道我们可能什么都找不到，但至少找过了，我们才能确定我们确实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但你的异能搜查，很可能也会是我们最终的搜查结果。”
　　听了宋仰这番话，孙乾和江叔叶彻底呆住了。
　　江叔叶愕然道：“那直升飞机碎片这个线索到底是——”
　　夏景一边扫视着周围，一边轻缓开口：“副本既然给了我们其中一片碎片，那必定还有其他碎片存在在这个副本里。不在这座岛上，也会在其他地方。”
　　“至于是什么地方，”青年回过眸来，“这恐怕就是我们要在这座岛上找出来的线索。”
　　所以先前宋仰也说了。
　　他们要找到的是“线索”，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而“找”——
　　“‘找’这个行为本身，正好需要我们用上‘眼睛’，不是吗？”夏景轻笑道。
　　孙乾与江叔叶齐齐一震。
　　他们对视一眼。
　　没错，这样一想，这些线索其实都是能连上的。
　　那之后，他们又在丛林里搜查了一个小时，还是没能找到什么东西。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七人只能先折返原地。
　　陆尘飞和孙乾多走了一段路，回到沙滩边，把那巨大的直升飞机碎片给搬了过来。
　　天彻底黑了下来，
　　一行人在空地中央生起火，从各自的空间袋里翻出了干粮充饥。
　　宋仰查看了一下罗酒和金雅雅的情况。
　　两人的血已经止住，在笑脸城医疗用品的作用下，罗酒的背部已经开始生肌，金雅雅的伤势却停止在了止血这一步。
　　毕竟，那两根木枝不可能再长出一双脚来。
　　宋仰没多说什么。
　　虽然金雅雅本人还有着出力的意愿，但到了明天，她的身体状况到底还能不能支撑她跟上大家的行动，这是一个未知数。
　　宋仰回到夏景的身边。
　　夏景正在仰头，准备滴眼药水。
　　宋仰接过：“我来。”
　　他抬起夏景的上眼皮，轻挤柔软的药水瓶，一滴透明药水滴入青年的眼中。
　　两只眼滴完，夏景闭了会儿眼，再睁开。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宋仰，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所有人的身体都有点透明感？”
　　宋仰凝神注视他一会儿，揉了揉眼角，道：“实话说，我现在眼睛干得要命，看什么都不清楚，所以没办法确定。”
　　夏景歪了歪脑袋，兀自思忖。
　　不远处，席暖阳忽然说道：“我总觉得四星副本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在场的人中，除了宋仰，其余人都是第一次挑战四星副本。
　　听到她这句话，他们不由点点头，深以为然。
　　席暖阳曲着双腿道：“我以为进了四星副本可能很快就会面临危险，但刚才那场雷暴……”
　　说是“危险”，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陆尘飞看向宋仰：“你之前进的四星副本是这种感觉吗？”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
　　这里十个人大概都猜得到宋仰的排名，宋仰在这里用不着遮掩。
　　他说道：“我之前进过两次四星副本，两次的风格差挺大的。最近一次的四星副本，主怪的身份很容易确定，但主怪本身战斗力很强，其他几个玩家没能扛过去。”
　　就连他，如果不是恰好拥有一个假死道具，恐怕也得折在那个副本里。
　　回想起当时那个副本的情况，夏景轻飘飘扫了宋仰一眼。
　　宋仰的侧脸映着火光，他平淡道：“至于前一次四星副本，主怪的身份藏得很深，我们最后幸存的几个玩家拖到最后时刻才识破它的伪装。我觉得这次这个四星副本可能走的也是这条路线。”
　　而这种路线，恰恰也是许多玩家最怕的路线。
　　用脑力远比用体力困难。
　　大家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罗酒撑起身体，调整了下坐姿，笑了声，哑声道：“我记得上一次四星副本给出的是五个玩家位置，上上次是七个玩家位置，这一次我们总共有十个人，大家齐心协力起来，要通关副本总没那么困难吧。”
　　——可四星副本的星级，本身就是在定好玩家数量的情况下评测出来的难度。
　　人数多，并不代表通关就会变成一件简单的事情。
　　只是这话说出来容易让人丧气，因此没有人开口。
　　木枝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爆响。
　　大家沉默了会儿，席暖阳最先躺了下去，想早点休息。
　　黎棉也低声让费笙箫早点睡，她觉得今晚很有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到时候就睡不好了。
　　宋仰在空间袋里放了些毛毯。
　　他将这些毛毯拿了出来，垫在夏景身后。
　　夏景挑眉道：“人类就是这么谈恋爱的？”
　　宋仰觉得有些好笑：“那你觉得应该是怎么谈的？”
　　就在这时，坐在最角落的孙乾忽然跳了起来，对着斜对角的黑暗丛林喝道：“谁在那里？！”
　　大家一惊。
　　他们飞快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那处丛林里只有黑魆魆的一片。
　　一行人纷纷站了起来，聚拢在一起，提起戒备。
　　宋仰道：“你看到了人？”
　　孙乾盯住了那里，惊疑不定：“我没看清楚，但我可以肯定刚才有人……有生物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金雅雅扶着身后的树干，警惕道：“可你白天的时候不是说没在这座岛上看到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人吗？！这座岛上目前我们也没看到过动物，只有虫子吧！”
　　孙乾没能答上话来。
　　他依旧紧紧盯着那处黑暗，像是觉得“那个人”还会随时出现。
　　夏景忽然道：“先打断一下，你们看一下自己的右手臂，是不是和我一样，出现了这个东西？”
　　大家一愣，朝夏景看去。
　　青年裸露的右手小臂内侧……竟赫然出现了五颗空心的黑色五角星！
　　那五颗五角星很大，几乎覆盖了夏景那一整片手臂。
　　宋仰神色一敛，立刻抬起自己手臂——他的右小臂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图案。
　　所有人的右小臂，全都出现了这一模一样的五角星！
　　变故接二连三发生，罗酒绷着脸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五颗五角星是什么意思？！”
　　夏景双唇轻启，眯眼道：“这五颗五角星，是在孙乾看到‘那个人’之后出现的。”
　　大家愕然。
　　夏景缓缓道：
　　“感觉，像是正式启动了什么游戏一样。”


第82章 眼之岛（三）
　　正式启动了什么游戏……？
　　不安的气氛顿时笼罩了这片空地。
　　这五颗五角星出现得无声无息，不痛不痒，摸上去，皮肤也没什么变化，完全不知道是作何用处。
　　罗酒面色变幻不定，他问孙乾：“你确定你刚才没看错？那边真的有人？”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江叔叶说着就提起一把斧头和一个手电筒，朝那处黑暗的丛林走了过去。
　　夏景眸色微动，跟了上去，席暖阳、宋仰和黎棉也立刻跟上。
　　五个人互相注意着彼此的前后左右，江叔叶警惕地提起手电筒，一束明亮的灯光朝着深处照去。
　　光打在前方，入目的却全都是夜色下层层叠叠的深绿色的植株，和在叶片底下爬行的怪虫。
　　左右移动光源。
　　深夜的丛林更显静谧，他们甚至没能见到一只老鼠的踪影。
　　他们不动声色搜索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折返回那片空地，朝等待在那里的其余人摇了摇头。
　　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孙乾绷着脸回忆了下，语气非常确定地说：“虽然刚才我没看清楚，但我的直觉不会出错，我能感觉到当时那个方向有人在看着我们！”
　　宋仰思索道：“五角星确实是在你发现‘那个人’之后才出现的，这一点不会错。”
　　不论当时孙乾注意到的那个是人，是动物，还是其他，至少那个方位在刚才那一刻绝对出现过什么异样。
　　而那种异样情况的出现推进了副本游戏的重要进程。
　　金雅雅蹙眉道：“难道刚才出现的就是怪物？但如果真是怪物，它接近或者离开总会有脚步声吧，我们怎么会完全没听见？难道这个副本的怪物是影子一样的东西？”
　　要不是孙乾正对着那个方向，察觉到了视线，他们甚至可能全程都不知道有“东西”在那边出现过。
　　晚风吹过丛林，四面八方沙沙作响。
　　一行人的听觉不由敏感了起来，所有人都戒备地朝周围看去，那随风变幻的黑影看起来就像是怪物在暗处舞动。
　　片刻后，宋仰冷静道：“这样空想也得不到结果，今晚大家两人一组分工守下夜，其余人就早点休息吧。”
　　……
　　第一组守夜的是孙乾和金雅雅。
　　空地中央的火堆还在熊熊燃烧，树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
　　宋仰走过来坐下时，夏景还在看着自己的右小臂思索。
　　宋仰正想开口让夏景靠着他休息一会儿，夏景已经极其自然地往他这边挪了挪，背脊靠在了他的肩头，像一只慵懒的猫。
　　这感觉，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受宠若惊。
　　宋仰轻咳一声。
　　夏景研究完自己的手臂，转而又提起了宋仰的手臂，拉到了自己面前研究。
　　五个五角星都是空心，只有黑线勾画出了五角星的形状。
　　夏景的指尖轻触这五角星的边缘。
　　宋仰被摸得心猿意马，正深呼吸一口气想制止，夏景慢慢道：“你觉得，这五角星会被填满吗？”
　　宋仰一顿。
　　空心的图案会被填满，这是非常顺应逻辑的思路，但是——
　　宋仰考虑片刻，说道：“如果会的话，它们会在什么情况下被填满？填满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为什么是五颗？”
　　五角星图案这个目标太过明确。
　　围绕五角星的这些问题如果能得到解答，他们或许就能知道该怎么破解这个副本了。
　　夏景捏了捏他结实的手臂，若有所思道：“我还是觉得看我们总有股透明感。”
　　可摸上去又是实打实的触感。
　　宋仰闻言，想起了什么，仰头给自己滴了一滴眼药水。
　　可惜，他的视野还是模糊一片，根本没法印证夏景的感觉。
　　如果夏景的感觉没有出错，那么这种透明感意味着什么？
　　这个副本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
　　那之后再没出现什么异样情况。
　　空地上安静了下来，大家在长达一两个小时的警惕与不安之后，陆陆续续进入到了睡眠当中。
　　宋仰和夏景也闭上眼准备休息会儿。
　　他们被安排在最后一组守夜，他们前一组的陆尘飞和罗酒理应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叫醒他们。
　　可不知道过去多久，夏景最终是在静谧的清晨里，自己苏醒过来的。
　　很奇怪。
　　虽然他是不需要睡眠的体质，但通常情况下，若是他决定睡觉，那么他的睡眠质量也会很好，轻易不会被惊醒。
　　——除非他感觉到了什么。
　　在这个森林的清晨里，他也确实是被某种感觉牵引着，苏醒了过来。
　　甫一睁开眼，视野中依旧是模模糊糊的一片，飞絮漂浮在空气中。
　　四周非常安静，其余人或是蜷缩在地上，或是靠在树上，或许相互依偎，睡得没声没响，连个打呼的人都没。
　　树枝在火堆中噼里啪啦燃烧，但由于没人再往里头添柴，火焰已经小了不少。
　　天际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丛林里却几乎还是漆黑一片。
　　就在这模糊的黑暗中——
　　夏景缓慢掀开眼帘，隐约对上了一道视线。
　　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悬挂在他视野前方的黑暗当中，位置有些高，在安静地俯视着他。
　　夏景坐起身，揉了揉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双眼，下意识地开口，哑声道：“宋仰？”
　　下一秒，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宋仰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你醒了？”
　　夏景一顿，迅速睁开眼，再次朝前方看去。
　　前方那片黑暗中，已经什么都不存在。
　　那双眼睛的出现，就像是他的错觉一样。
　　夏景直勾勾盯着那处。
　　宋仰在他身旁坐下，道：“刚才陆尘飞把我叫醒了，我想让你再睡一会儿就没叫你。”
　　他大概是去身后的丛林里转了圈，抛了抛手中的一个果子道：“这看起来有点像苹果，不知道能不能吃，如果我们还要在这个副本里呆很久，那空间袋里的干粮估计会不够用。”
　　说了半天没能得到夏景的回应，宋仰扭头一看，又顺着夏景的视线朝前方移去。
　　他的表情收敛了起来，嗓音变低：“你看到什么了？”
　　“眼睛，”夏景轻声道，“不确定是否看错了，但是——”
　　“只有一双眼睛。”
　　*
　　天亮后，他们把这件情告诉给了其他人。
　　“难道昨晚我感觉到的也是一双眼睛的视线？”孙乾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费笙箫说道：“如果只有一双眼睛，那就很好解释为什么怪物会来去无声了。”
　　黎棉沉思道：“眼之岛……如果‘眼睛’就是怪物，那这种怪物会怎么攻击我们？”
　　仅仅用“看”？
　　罗酒沉着脸道：“先想想我们要怎么杀死这种怪物吧！目前看来，这眼睛可以随意显现随意消失，我们只能等着它自己出现，太被动了！”
　　一行人低低交谈起来。
　　宋仰思索了会儿，说道：“现在线索还太少了，我们还是先继续搜查丛林吧，路上大家都小心一点。”
　　大家纷纷点头。
　　他们点过眼药水之后，就打算出发。
　　金雅雅不想被留在原地，咬牙决定跟上他们。
　　而由于眼睛和五角星的出现增加了他们的危机感，一行人决定把直升飞机碎片也带上，累点就累点，重要线索还是放在身边才安心。
　　这座海岛不算很大，但真要全部走上一遍，至少也要花费一天的时间。
　　昨天下过暴雨，丛林里到处躺着枝叶树干，本就无人踏足的路变得更加难走。
　　持续干涩的眼睛也让人的头脑发胀。
　　走到中途，金雅雅还是吃不消了。
　　她的木枝状双腿发生了严重的磨损，腥红的血重新渗了出来。
　　金雅雅扶着一棵树，恼恨地锤着自己的双腿，后悔着昨天雷暴发生时她怎么会想也不想地就用上那种道具。
　　现在变成这幅样子，她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席暖阳拦住了她自虐般的举动，道：“雅雅你还是别继续往前了，这样，我留在这里陪你，直升飞机碎片就留在这，我们俩看着，你们其余人管自己走吧。”
　　“你们两个人留在这里没问题吗？”江叔叶有些不放心。
　　金雅雅红着眼道：“没问题，别再浪费人手管我了，叫我说席姐你也不用管我！”
　　“这肯定不行，”江叔叶叹气道，“那暖阳你留在这里照顾雅雅，有情况随时联系，可以吗？”
　　席暖阳：“好。”
　　那之后，其余人继续往前。
　　他们在这片丛林里始终没能看到动物与人类的影子。
　　陆尘飞寻思着道：“如果眼睛真的是怪物，那这个副本的怪物难道真就只有一双眼睛，没有其他身体部位了？我怎么总觉得还有坑埋在前头呢。”
　　“有这种感觉也正常，这毕竟是个四星副本。”宋仰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说道。
　　“我是在想昨天小夏说的话。如果直升飞机的其余碎片确实存在在这个副本里，但又不在海岛上，那会是在什么地方？”孙乾一边拨开前方的树丛，一边说道。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忽然，费笙箫眼尖发现了什么，她跑到一边，从一堆草丛里捡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罐一升装的机械用强力粘合剂！
　　大家精神一振，再往那个方位找了找，很快找到了散落在地上的两张说明书和一把刻有直升飞机标志的钥匙。
　　两张说明书上的内容，竟然是直升飞机的组装方式！
　　“这是让我们把直升飞机碎片全都给找着了，然后用强力粘合剂把直升飞机粘起来？”江叔叶不敢置信道，“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孙乾兴奋道：“在副本里有什么荒谬的事情不可能出现？不管草不草率，这就是副本给我们指引的方向！”
　　夏景翻了翻两张说明书，其中一张纸的左上角被人写下了一行字，似乎是对方随想时随笔记下的，字体非常缭乱，也不成一句连贯的句子，只有零落的几个词语——
　　神秘海岛、磁场、眼睛。
　　20xx年5月xx日。
　　夏景看了这几个字一会儿，宋仰凑过来瞥了眼，道：“这个日期就是现实世界的时间，是今天。”
　　夏景歪了歪脑袋道：“这几个字是我的字迹。”
　　大家一愣。
　　他们凑过来研究起那三个词语，夏景分析道：“我想，这架直升飞机应该就是‘我们’抵达这座海岛使用的交通工具。”
　　要容纳下十位乘客，这架直升飞机的体型不会小。
　　而“他们”在奔向这座海岛之前，就已经知道这座海岛的古怪之处，他们的身份可能是末世背景下为了人类寻求出路的神秘研究所研究员，也可能是被逼入绝境无路可走的旅客，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磁场”那两个字。
　　“磁场……”夏景咀嚼着这两个字，挑眉道，“磁场要是和恐怖元素联系在一起，那似乎总是和超自然现象有关。”
　　超自然现象。
　　来去无影踪的眼睛。
　　费笙箫不确定道：“难道咱们这次要对付的怪物是某种鬼怪吗？”
　　就在这时，江叔叶似乎收到了讯息，打开了全息小屏。
　　看到消息内容，他表情一变：“我们赶紧回去，暖阳那边出事了！”
　　*
　　他们赶回到金雅雅与席暖阳休憩的地点时，那里的情况让他们齐齐愕然。
　　席暖阳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
　　金雅雅靠在一棵树下，左胸口插了一把匕首，鲜血浸润了她胸前的布料。
　　她歪着脑袋，双臂摊开在身侧，右小臂上的五角星消失了。
　　她的胸口毫无起伏，已然死亡。
　　而巨大的直升飞机碎片不翼而飞。
　　罗酒厉声道：“这里发生什么了？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席暖阳颤声道，“我刚刚还在和她说话，只是转了个身的功夫，回过身来时她已经这样了，直升飞机碎片我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夏景问：“那把匕首是谁的？”
　　席暖阳连忙道：“是雅雅的，你们走后她就把这把匕首拿了出来护身。”
　　孙乾质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金雅雅自杀了？”
　　席暖阳不知所措：“我——”
　　江叔叶沉下脸，走过去挡在了席暖阳身前，提防道：“你们不会是怀疑暖阳杀了金雅雅吧？如果真的是暖阳动的手，那么这个时候她就该受到系统惩罚了。”
　　罗酒冷冷道：“系统惩罚是分等级的，如果她使用了一些手段间接逼死了金雅雅，那么系统的惩罚就只是扣积分罢了，她全程把积分遮着，我们也根本看不出来！”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一行人陷入到了互不信任的气氛当中。
　　宋仰看了看这几人，沉声道：“我想我们在场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区区一个人头分就甘愿冒这种风险吧？”
　　这句话一出，其他人闭了嘴。
　　“就算真要拿人头分，你们心里也都有数，至少要等到一个能让其余人全灭的时机再行动才合适。”
　　宋仰这番话说得赤o裸，但并没有说错。
　　在这种时候贸然动手，对他们在场的十个人来说怎么着都是不划算的。
　　可如果不是席暖阳动的手，那金雅雅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会有一转身就死了人甚至丢了直升飞机碎片这种事？！
　　“眼睛，”夏景一句话惊醒了他们，“你们不是好奇这个副本的怪物杀死玩家的方式吗？”
　　青年眯眼道：“如果这座海岛上的‘眼睛’能够凭借视线取物，那么它们自然也能够在瞬息之间就利用我们手中的武器杀死我们。”
　　登时，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
　　也就在下一秒，孙乾忽然表情骤变，对着席暖阳喝道：“小心你身后！”
　　席暖阳猛地转身——一双细长的眼睛竟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腰后，悬浮在空中，席暖阳大惊失色！
　　这双眼睛斜向上盯向席暖阳，有些狠厉。
　　与此同时，罗酒朝那个方向狠狠掷出了一把匕首，匕首直直飞去，刺中了这双眼睛的左眼！
　　鲜血从空中喷撒了出来，这双眼睛原地消失，匕首掉落到了地上！
　　大家惊得喘了口气，席暖阳心有余悸道：“这、这算是杀死怪物了？”
　　罗酒发现了什么，抬起自己的手臂大声道：“你们看，我手臂上的五角星消了一颗！”
　　大家看过去，罗酒手臂上的五角星竟真的从原先的五颗变成了四颗！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罗酒呼吸急促道：“杀死一双眼睛就能消掉一颗五角星？！那说不定只要消掉五颗五角星，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副本了！”
　　他的思维飞快转动：“不对，每个人都有五颗五角星，这个副本很可能是玩家各自为战的副本，谁先完成五颗星目标，谁就能最先离开！”
　　一行人顿时表情各异，但终于看到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的精神明显已经振奋了起来，眼睛里亮起了光。
　　夏景和宋仰却陷入了沉思，陆尘飞和黎棉他们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夏景垂眸。
　　杀死眼睛，五角星没有被填充颜色，反而直接消失了？
　　他转身扫视周围。
　　另外，若是按照他所猜想的，这个岛上的眼睛怪物能够取物杀人，那么它取走直升飞机碎片，又是存放在了哪里？
　　其余几人陷入到了兴奋当中，似乎完全遗忘了这一点。
　　“不对劲啊，”陆尘飞和黎棉他们靠近过来，陆尘飞低声道，“如果戳瞎眼睛就算杀死怪物，每个人杀死五个就能通关，那是不是太简单了啊？”
　　“简单倒也不算简单，毕竟眼睛的出现时机是不确定的，现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尽快离开副本，大家很容易形成竞争关系，”黎棉压低声音道，“如果这个岛上的眼睛不足五十双，那么我们不赶紧行动，甚至有可能最终会因为消不掉五颗五角星而被永远留在副本里头。”
　　这种急迫感会逼着所有人把彼此视作竞争对手甚至敌人。
　　罗酒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兴奋过后，他们的表情就谨慎了起来，突然不说话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寂静显得气氛非常诡异。
　　陆尘飞想了想，还是摇头，低声道：“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就算这个副本是要拼玩家各自的战斗力，我还是觉得太简单了。”
　　夏景突然偏了偏脑袋，问他们：“你们中午滴眼药水了吗？”
　　他们一愣。
　　夏景说道：“这个副本的关键点在于‘眼’，目前除了眼睛怪物，我们自己模糊不清的眼睛也是一条线索。”
　　“也许只有等到我们的眼睛恢复正常，我们才能取得正确的答案。”
　　“正确的答案”五个字让陆尘飞他们神情微敛。
　　那头，罗酒因为这股兴奋微微喘起了气。
　　他精神奕奕，同时也意味不明地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商量下这件事吧，接下来如果大家真的各自为战，变得一盘散沙，那似乎也不太妙。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下后续眼睛再出现时，大家出手的优先顺序。”
　　“优先顺序”四个字让大家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
　　孙乾正要开口，费笙箫忽然竖起耳朵，紧张道：“好像有什么声音在靠近我们，你们听到了吗？”
　　大家齐齐安静下来。
　　随即他们就听到，沙沙沙的声响从四面八方袭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随后，一团团暗影从丛林深处出现，那飞舞着簇拥在一起密密麻麻向他们压来的，是——
　　“糟糕！”罗酒脸上兴奋的表情一滞，他看向金雅雅的尸体，脸色大变，“这些虫子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了！”
　　铺天盖地的花白色吸血蛾子浪一般从四周丛林里涌了出来，包围住了他们，朝他们狠狠打了下来！


第83章 眼之岛（四）
　　083眼之岛（四）
　　如果说昨天的雷暴让人惊心动魄，那么此时此刻这场虫灾，则是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罗酒扑向一旁，一个他们用来装物资的蛇皮袋，那里头放着他昨天没有用完的杀虫剂。
　　他血红着眼将这瓶杀虫剂翻了出来，朝着上空狂喷，然而昨天那种虫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的景象没有发生，这些喷雾飘散到了空气中，竟被飞蛾的翅膀轻易就给扇开了。
　　罗酒愕然。
　　孙乾吼道：“杀虫剂对这些飞虫没有效果了！”
　　这个岛上的所有生物，都在飞快地变异繁衍！
　　它们在逼着玩家不断拿出新道具！
　　孙乾从空间袋里掏出一个火把武器，喝道：“大家记住，千万不要轻易使用会改造身体的武——”
　　他的话没说完，飞蛾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直朝着他的嘴涌去！
　　席暖阳和费笙箫的尖叫声很快被淹没在了这浪潮当中，金雅雅的尸体更是很快就被飞蛾吞没——那一只只飞蛾落在她的身上，刺入她的皮肤，汲取起了她身体里残余的血液。
　　随着一下一下的抽吸，那些飞蛾的身体很快涨大，变成了血红色。
　　这悚人的一幕让人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席暖阳和江叔叶背对背挥舞着长剑与棍棒，然而面对飞虫，这类武器的效用太低了，因为虫子会躲，会在玩家猝不及防的时候就钻进他们的衣袖里，裤管里！
　　他们流着冷汗，在飞快思考这种情况下用什么道具才不会出事。
　　这头，宋仰开启了一个防护道具——昨天夏景不让他轻易使用道具，是因为他们还不清楚副本的坑设置在了哪里。
　　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清楚了规则，那一切就简单多了。
　　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刚好和他们站在一起，防护道具将他们也保护在了其中，五个人的四周泥土中有藤蔓破土，飞快生长，互相连接交织，迅速织成了一座小屋。
　　小屋里漆黑一片，沙沙沙的飞蛾飞舞声在耳边不断徘徊。
　　“有火吗？”费笙箫嗓音急促。
　　她不敢多说话，怕虫子飞进嘴里！
　　而她的话音落地，陆尘飞就扔了个光球道具在屋子正中央，有了光线支撑，所有人的视野也就重新清晰了起来！
　　他们神色一凝，迅速解决着那些驱赶不出去的飞蛾。
　　夏景挥过匕首，表情冷静，动作利落，一只只飞蛾在空中一分为二，下雨一般啪啪啪掉落。
　　注意到一只飞蛾直冲宋仰的后颈而去，夏景眨了眨眼，手腕一转，扔出了匕首。
　　刀刃划过飞蛾的身体，宋仰则感觉到一阵冷风扫过自己的后脖颈。
　　他抖了抖，停了下动作，余光敏感注意到钉入地面的匕首，顿感后颈一凉。
　　宋医生默默扭过头，就看到夏景徒手捏死了一只袭向他自己的飞蛾，毫无波澜地甩了甩手。
　　宋仰：“……”
　　这冷静程度就跟他当初在《死亡鸣响》副本里徒手撕断巨型蛔虫时一模一样。
　　这会儿，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之下，小屋内的飞蛾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他们也终于可以正常说话。
　　陆尘飞喘了口气道：“靠，这虫子比之前《万物生长》里的种子要可怕多了，种子钻进嘴里我最多会发芽变成一棵树，这虫子可都是浆啊浆！”
　　差点真的被虫子钻嘴巴的费笙箫脸一绿：“能不能别说了！”
　　黎棉一脸疑惑：“虫子只是浆而已，吞下种子，整个人变成植物的肥料不是更可怕吗？”
　　陆尘飞sos：“什么叫‘只是’，这就是猛士的发言吗！”
　　宋仰走过去给夏景擦手。
　　偏偏空间袋里没有多余的纸巾或者手帕了，他只能用上自己的衣角，一边擦一边还苦口婆心叮嘱道：“没匕首了可以不扔，我自己能解决的，你不用担心我。”
　　夏景一副有些意外的模样，说道：“抱歉，只是看到目标时的条件反射罢了。”
　　宋仰一僵：“…………”所以不是为了救他是吗！
　　夏景真诚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宋仰嘴角抽搐，努力微笑：“……嗯，好。”
　　夏景缓缓勾起唇：“很失望？”
　　宋仰无声传递着自己的怨念。
　　夏景笑眯起了眼：“你就是这个地方最可爱。”
　　语罢，夏景就转身走向藤蔓织成的墙面。
　　宋仰愣了愣，立刻来了劲，跟了上去：“所以你又是在逗我？”
　　夏景的语气轻飘飘的：“宋医生，你是不是太好骗了？”
　　“能经常骗过我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所以刚才你说的是假话？”
　　“宋医生，动一动你聪明的脑袋想一想我真正的答案吧。”
　　“……从现在起我拒绝动脑袋，我要听你亲口说！”
　　一旁的陆尘飞抹了把脸：“我们去旁边，离这对狗男男远一点！”
　　藤蔓编制而成的墙面没有缝隙，而不知道是这藤蔓墙隔音太好，还是外头确实已经平息，他们竟听不到一点动静。
　　等到他们把这座小屋破坏掉，闯出去，那已经是五分钟以后。
　　眼前的画面，让五个人不由静默下来。
　　空地上铺了一地的飞蛾尸体，空气中只余零散几只还在飞舞，或许是因为已经没有了饲料，飞蛾的大部队已经撤离。
　　金雅雅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了下去，裸露的皮肤上全都是血红色的叮咬血痕，密密麻麻，像是毛孔一般布满她的身体。
　　靠近树丛的地方有一个三角锥型的金属小塔，这座小塔正在左右摇晃，里头的人似乎想要努力掀开这玩意儿。
　　宋仰和陆尘飞走过去帮忙，孙乾从里头钻了出来，喘了口气，脸色苍白道：“多谢。”
　　不远处，席暖阳和江叔叶夫妻两人跪坐在地面上，互相喷洒着医疗喷雾。
　　他们身上有着大面积的烧伤，看来最终还是选择了用火来击退飞蛾。
　　而罗酒凭空消失了。
　　夏景的目光落在了前方有着焦黑火烧痕迹的树丛处。
　　那焦黑的痕迹一直绵延至深处，像是用火烧出了一条小路。
　　他迈步走过去，其余人很快跟上。
　　当看到这条小路尽头，蜷缩成一团，干瘪如干尸，浑身布满毛孔般叮咬痕迹的罗酒时，几道抽气声响起。
　　罗酒的脸上保持着最后时刻那种痛苦惊恐的表情，左手握着一个已经熄灭的火把，右手握着一柄匕首，可这两样东西最终都没能帮助他。
　　也许是他的身上真的已经没有合适的道具可以使用，又或许是他害怕再次发生昨天那样的情况，因噎废食。
　　总而言之，这个男人最终彻底沦为了那些飞虫的食物，被榨取得一干二净。
　　他右小臂上的四颗五角星，也已经消失了。
　　孙乾捂住了双眼，僵着声音道：“刚才情况太混乱了，我没能注意到他。”
　　“刚才那种情况下大家能自保就已经不错了，”江叔叶似乎也已经非常疲惫，他叹气道，“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吧。”
　　*
　　他们回到了昨晚落脚的地方，孙乾那块巨盾还立在那里。
　　直至此刻，他们已经失去了两位伙伴，直升飞机碎片这条重要线索下落不明，所有人经历过一场灾难，筋疲力尽。
　　大家各自靠在树干上，有那么一个小时左右没有说话。
　　宋仰替夫妻俩处理了下伤口，又检查了下孙乾的情况。
　　孙乾虽然也被吸血蛾子叮了几口，但总体情况还算可以。
　　宋仰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建议大家趁现在有时间还是理一理自己空间袋里的武器和道具吧。”
　　“哪些武器和道具在这个副本里是绝对不可以使用的，哪些可以放心使用，哪些会给你们带来一定程度的风险，但到了生死关头还是可以尝试一下——分类完成后，后续再遇到突发情况就不至于懵在那儿了。”
　　江叔叶揉了揉额头：“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们身上还是有不少武器是可以使用的，但一想到在这个副本里使用道具会产生的后果，我当时整个人就跟愣住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和席暖阳最开始跟孙乾、罗酒一样，使用的是普通的火把，在发现罗酒和孙乾逐渐抵挡不住飞蛾的攻击之后，他猛然惊醒，立刻给换成了火力更大的武器。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的——既然火攻对飞蛾有效，那为何不最开始就上最猛的武器？
　　这个副本的游戏设定让他变得畏手畏脚，情况突发时，脑袋就跟卡壳了似的。
　　要是反应再迟缓一点，可能他和席暖阳的结局就跟罗酒一样了。
　　孙乾也点点头，闷头开始翻起自己的空间袋。
　　陆尘飞和黎棉、费笙箫他们则是在给自己点下午份的眼药水。
　　陆尘飞一边滴一边说道：“所以现在的频率就是一天一场灾难吧，后续说不定副本还会升级，变成一天两场。”
　　黎棉严肃点头：“没错。”
　　副本的节奏必定会越来越快，如果不快点把直升飞机碎片找齐，粘合起来，他们就麻烦了。
　　“话说你们注意到没，我们的西南方向有一座山，”费笙箫不安道，“我昨天看到那座山时就觉得那像是一座火山，刚刚我注意到那座山的山顶开始有烟冒出来了。”
　　听到这番话，大家齐齐朝着西南面看去——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一座山拔地而起。
　　烟雾从山顶飘升，袅袅升至天际。
　　孙乾顿时脸色铁青：“还真是，如果这副本里头真要火山喷发，那我们可能真的就得上一些风险很大的道具了，除非在这之前我们能完整拼凑好那一架直升飞机离开这里！”
　　费笙箫迟疑道：“火山从冒烟到正式喷发，应该也没那么快。”
　　陆尘飞滴完眼药水，眨了眨眼睛道：“这里是副本世界，不能用现实情况来套用副本内的发展，我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我觉得我们的关注点还是不要跑偏了，”席暖阳蹙眉道，“我们的首要目标始终是找到主怪，就算我们成功渡过了所有灾难，找齐了直升飞机碎片，拼起了一架直升飞机逃离了这座岛，可如果大家不能各自杀死五双眼睛的话就离不开这个副本不是吗？”
　　她有些焦虑地说：“这些眼睛的出现时机实在太随机了，我总觉得副本内应该存在能让玩家化被动为主动的契机才对。”
　　夏景点完眼药水之后就一直在闭目休息。
　　直到这一刻，他睁开眼，说道：“消失的直升飞机碎片去了哪里，你们现在有思路吗？
　　”
　　大家一愣。
　　他们都差点忘了这个问题。
　　夏景坐起身，平静道：“我们最开始在这个岛上就只发现了其中一片直升飞机碎片，其余碎片到底去了哪里？我们唯一拥有的碎片现在又被‘眼睛’转移到了哪里？”
　　“逃离这座岛确实不该成为我们的主要行动目的，但为了逃离这座岛而寻找直升飞机碎片的过程，可能会引导我们追寻到主怪的踪迹。”
　　大家陷入了沉思。
　　孙乾琢磨了起来：“‘磁场’……那张说明书上写着的‘磁场’两个字，在这个副本里指的到底是哪种超自然现象？”
　　他们身在副本当中，当然不可能从科学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可真要他们发挥脑洞，他们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思路。
　　也就在这个时候，夏景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目光一转，嗓音轻缓地叫道：“陆尘飞？”
　　这声呼唤让大家愣了下。
　　他们齐齐看向独自一人靠在树下的陆尘飞。
　　不知何时，这家伙退出了大家的讨论。
　　他靠在树上，面无表情闭着双眼，乍一看就像睡着了一样，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面部肌肉崩得很紧，额头上有汗渗了出来，情状非常怪异。
　　“他怎么了？”
　　宋仰方才一直在思考当中。
　　注意到这个情况，他和夏景对视一眼，眼神探究起来。
　　他伸出手示意其余人不要紧张。
　　一行人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无声关注着树下的青年，像是在等待什么发生。
　　除了夏景和宋仰，其余人面面相觑，吞咽口水，紧张与困惑交加。
　　……到底是什么情况？
　　几秒钟过去后，陆尘飞豁然睁开眼。
　　他急促地呼吸着，开口就骂了句：“草！”
　　大家松了口气——看来是没事。
　　宋仰皱眉：“刚才怎么回事？”
　　陆尘飞弹坐起来，抱住了脑袋：“沃日，我刚才闭上眼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他伸手指着他们面前这块空地，喘着气惊道：“就在这个地方，但是在这里的不是我们，而是另外一批玩家！”
　　“那里也是白天，但雨下得很大，我看到那批陌生玩家在这地方躲雨聊天，角落里就摆放了一块直升飞机碎片！”
　　陆尘飞语速很快：“——我可以保证我没有在做梦，应该也不是幻觉，那画面真实得简直像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事情！我觉得那就是在另一个‘眼之岛’上发生的情景！”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砸在了所有人的脑袋上，孙乾他们一脸震惊。
　　宋仰听了之后顿了顿，问他：“你的眼睛现在清晰了吗？”
　　陆尘飞愣了下道：“清晰了，点完刚才那一次就彻底清晰了。靠，我知道了，所以只要被这瓶药水治好了眼睛，我们就能观察到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情？！‘眼之岛’是这么回事儿？！”
　　孙乾他们有些消化不了这信息量：“等等，等等，陆尘飞，你的意思是……”
　　孙乾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道：“这一次副本，不止我们一组玩家参与了？！”
　　宋仰凝神沉思。
　　这是他们从未遇到过的情况，笑脸城里从未有哪一个副本同时开启过两组玩家，更何况这还是个四星副本。
　　夏景眯起了眼。
　　但是——
　　磁场，消失的直升飞机碎片，来无影去无踪的“眼睛”。
　　一切，好像终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84章 眼之岛（五）
　　陆尘飞的发现实在太令人震惊，几个人一时之间陷入到了混乱当中。
　　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都身处于副本之中，没有办法联系外界。
　　全息小屏只剩下了副本内玩家之间彼此联系的功能，他们完全没办法向外界亲友确认刚才他们进入《眼之岛》副本之后，游戏大厅内是否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情况。
　　他们只能就着现有的信息开始分析。
　　平行世界——在许多科幻作品中，“磁场”本身即可引发空间的诡变。
　　消失的直升飞机碎片——很有可能就掉落在了平行世界当中。
　　而“眼睛”——
　　江叔叶皱眉道：“难道就像陆尘飞能看到他们的世界一样，他们也能看到我们的世界，所以之前我们看到的眼睛就是来自平行世界的他们的眼睛？”
　　席暖阳惊叫道：“那罗酒之前戳瞎了一双眼睛，伤到的应该就是另一组玩家里的人吧，可当时也没见他说被系统扣分了啊！”
　　孙乾沉下脸来：“既然这个副本开启了两组，两组玩家之间还能互相接触，那这显然已经变成一个玩家对抗副本了！我们两组玩家对彼此来说就是怪物，杀死怪物当然不会扣玩家积分！”
　　大家脸色骤变。
　　但杀死怪物和杀死人类玩家可不是一回事啊！
　　夏景转过头，问陆尘飞：“你在那个平行世界里有看到一名瞎眼的玩家吗？”
　　陆尘飞平复呼吸冷静了下，回想过后，他摇头道：“没有。”
　　大家愣了下。
　　没有瞎眼玩家？
　　可就在方才，罗酒确实刺伤了一双眼睛。
　　夏景又问：“那边的玩家人数也是十名？”
　　陆尘飞毫不迟疑地点头：“对。”
　　夏景直视着他：“你有听到他们彼此呼唤对方的名字吗？”
　　陆尘飞拧起眉头又回忆了下，说道：“我好像是有听到其中一个人叫另一个人的名字，但是那会儿雨声特别大，我没听清楚。”
　　宋仰不动声色听着这一问一答，他和夏景的思路再次走到了一起，因此他完全预测到了夏景接下来的问题。
　　其余人却还是一脸懵。
　　夏景的嗓音很冷静也很温和：“他们当中有你认识的面孔吗？”
　　夏景问到这个问题，其余人终于一震，反应了过来。
　　对了！
　　他们现在身处的，可是个四星副本啊！
　　他们本身是第一批进入《眼之岛》的玩家，当时整个笑脸城的其余玩家必定都在关注着他们。
　　那些人将亲眼看到《眼之岛》副本页面的登录人数抵达十名，副本开启。
　　而若是《眼之岛》副本随后立刻开放接收第二组玩家，那他们必定也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副本的游戏性质！
　　四星副本，玩家对抗。
　　在这种困难度叠加的情况下，愿意组队进入第二组副本的玩家，必定不可能是普通玩家，而是又一批高积分玩家！
　　笑脸城这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上位玩家彼此之间总有一些会互相认识，更何况陆尘飞最喜欢的就是到处交朋友。
　　对面那十个玩家里，难道一个他认识的都没？
　　陆尘飞似乎意识到了问题，表情严肃了下来。
　　他摇头道：“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没，那些脸都很陌生。”
　　宋仰坐起身，终于开口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们是在游戏大厅时间中午十一点半一齐登入这个副本的。”
　　登入副本后，全息小屏的时间就开始跟着副本内时间走，此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要组建一支四星副本玩家队伍不是那么快能完成的事情，这件事想必大家都明白。”
　　孙乾他们重重点了点头。
　　宋仰冷静道：“就算另一组玩家真的只花了一分钟时间就在游戏大厅内集结完毕，转化成副本内的时间，至少也有一个小时。玩家对抗副本，怎么想都应该等两支队伍集齐才会同时开始吧？”
　　“——但当时我们一登入副本，飞絮就飘了出来，那个时候副本应该就已经正式开启了。”
　　“——也就是说，当时副本完全没有等待过另一组玩家的到来。”
　　大家定在了原地，表情不断变幻。
　　孙乾站起身，嗓子发紧：“所以，你的意思是……”
　　夏景接过宋仰的话，慢慢道：“磁场、消失的直升飞机碎片、来无影去无踪的‘眼睛’，这三条线索确实得到了解释，但答案很可能并不是‘另一组玩家’。”
　　“而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不明生物’。”
　　席暖阳惊叫了起来：“不明生物？！”
　　夏景调整了下坐姿，道：“之所以称呼TA们为不明生物，是因为目前从种种线索来看，那个世界的那十个人不像是‘另一组人类玩家’，但同时，目前我们也还不能确定TA们就是怪物。”
　　说到这，夏景又问陆尘飞：“你看到的那个平行世界的直升飞机碎片，是我们丢失的那一块吗？”
　　陆尘飞这次很快就摇头了。
　　显然当时他也着重观察了这一点，此时不需要仔细回想，他就能确定答案。
　　他肯定道：“不是，我一开始也以为剩余的直升飞机碎片肯定都在他们那里，我们那块也被他们抢走了，但奇怪的是，他们那儿只有一份跟我们的大小差不多的碎片，而且跟我们那块长得不太一样。”
　　夏景：“那你现在闭上眼睛还能再试着观察他们一次吗？”
　　陆尘飞愣了下，连忙点头：“应该可以。”
　　夏景提醒他：“注意安全，如果和其中某个人对上视线了就立刻离开那里。”
　　陆尘飞大大咧咧道：“我在想啊，眼睛瞎了其实也只要喷下医疗喷雾就行了吧？我没在那个平行世界找到任何一个瞎眼玩家，会不会是因为对方早就已经治好了？”
　　宋仰无语道：“现在这都是不能确定的事，而且你别忘了，如果他们根本不是玩家，那哪来的医疗喷雾？你还是悠着点，别不把夏景的提醒当回事。”
　　陆尘飞吐了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他就闭上了眼睛。
　　其余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他们走过来，聚集到一起，紧张地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
　　这一次，陆尘飞的脸上再没有出现刚才那种僵硬的姿态。
　　他眉头微蹙，不正经的脸变得很严肃，而且还在越来越严肃……
　　显然，这一次他又有了什么发现。
　　他睁开眼。
　　夏景看了眼时间，十秒钟。
　　陆尘飞喘了口气，跳了起来，震惊道：“卧槽，我这次看到的情景又变了！”
　　孙乾他们头都大了：“怎么个变法？你这次又看到什么了？？”
　　陆尘飞咽了咽口水，道：“还是在这个地方，这一次那边是晴天，和我们一样的晴天，但是那里已经是……第三批玩家了！”
　　所有人愕然。
　　陆尘飞自己似乎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抱着脑袋说道：“和刚才一样，这一批里也没有我认识的人，全都是陌生的面孔，这特么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组人，三个平行世界？！
　　夏景侧过身，和宋仰对视一眼，道：“按照我们之前拿到的那一份直升飞机碎片大小来看，如果那原本是一架十人座的直升飞机，你觉得它可以分成几份那种大小的碎块？”
　　宋仰蹙眉道：“……五份，差不多。”
　　两人的对话让其余几人面色大变。
　　五份。
　　那难道这个副本，总共有五个平行世界？！
　　夏景又回过身问陆尘飞：“目前你看到的另外两个世界当中，他们都拥有一罐粘合剂和一把钥匙吗？”
　　陆尘飞这会儿也有点心绪不宁，他迟疑道：“这我倒没注意，我再看看。”
　　他第三次闭上了眼，夏景看了眼时间。
　　这一次，陆尘飞观察到中途，忽然呼吸一顿，急促地喊道：“找到了！”
　　夏景和宋仰眸色一凝。
　　其余人愣住，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下一秒，费笙箫传来一声惊呼！
　　她往旁边侧身躲了一下，一块直升飞机碎片就这么凭空出现，掉落在了她脚边，发出哐铛一声！
　　那正是他们丢失的那一块碎片！
　　陆尘飞睁开眼睛，呼吸急促道：“这一次我看到了第四个世界，第四个世界的那一组人拥有两份碎片，其中一份就是这个。我拭了拭，可以用视线挪动它，就把它抢过来了！刚才趁我们不在杀了金雅雅，夺走碎片的一定就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
　　他飞快道：“还有夏景你刚才问的这个问题，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第四个世界的人确实和我们一样拥有粘合剂和钥匙！”
　　孙乾已经彻底急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夏景低头，思索道：“我想，五个世界里的人应该都拥有粘合剂和钥匙，但直升飞机碎片，我们每个世界的人却都需要从其他四个世界收集。”
　　副本的指向已经非常明确，他们最终需要将五份直升飞机碎片收集到一个世界当中。
　　哪一个世界都可以，哪一个世界都具备粘合碎片，开启飞机的条件。
　　孙乾沉下脸道：“那不就很清楚了吗？我们和他们终究是竞争关系，其余那四个世界里的人如果不是真正的人类玩家，那就是人形怪物，杀了它们我们就能离开海岛，自然也就能离开这个副本了！”
　　“罗酒当时戳瞎一双眼睛就消掉了一颗五角星，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在这个副本里，收集直升飞机碎片和杀死怪物的任务是并行的！”
　　费笙箫想了想，纠结道：“但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们还记得吗，金雅雅和罗酒死后，他们的五角星也全都消掉了……”
　　孙乾摇头道：“他们是因为死亡才消掉了五角星，不是因为五角星全部消失光了才死亡，因果关系不能搞反了。他们既然已经死亡，那就相当于自动退出了这场‘游戏’，五角形会消失再正常不过。”
　　这话说得也没错。
　　费笙箫顿了顿，又弱弱道：“可还是不对啊，如果其余四个世界里的人都是怪物，那么我们总共也就只有四十只怪物——”
　　“但算上已经死亡的罗酒和金雅雅，我们的五角星最开始加起来总共有五十颗，这数量对不上啊！”
　　孙乾的语气低沉下来：“这代表我们当中有些人本就注定离不开这个副本。我们之间也终究是互相竞争的关系。”
　　费笙箫一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
　　下一秒，黎棉脸色一变，把费笙箫拉近了，对着席暖阳喝道：“小心！”
　　席暖阳愣了下，飞快侧身后退，如临大敌。
　　一双眼睛竟悄无声息悬浮在她肩侧，直勾勾盯向陆尘飞夺回来的那块直升飞机碎片！
　　——这双眼睛很可能来自于那第四个世界，他们发现他们的直升飞机碎片被夺走了！
　　就在这一瞬间，孙乾眸色一闪，迅速取出了刀。
　　可赶在他之前，席暖阳回过神，眼中划过一抹厉色，她扑过去挥舞匕首划向那双眼睛！
　　血迹喷洒出来，那双眼睛瞬间消失了，而席暖阳手臂上的五角星立刻少了一颗。
　　席暖阳定住身形，喘了口气，意味不明地看了孙乾一眼。
　　孙乾顿了顿，沉下了脸。
　　江叔叶戒备地上前一步，挡在了席暖阳身前。
　　——无声的竞争就此开始。
　　这空地上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僵硬起来。
　　费笙箫吞咽了下口水，默默从空间袋里拿出了匕首，双手攥紧，陆尘飞也开始警惕。
　　夏景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
　　宋仰看着这三人，充满冷感的嗓音响了起来：“我姑且提醒一下，我们现在还是不能完全确定那四个世界里的‘人’就是这个副本的怪物，有很多问题我们还没搞清楚，我不建议就这样贸然动手。”
　　孙乾后退一步，冷声道：“宋仰，你现在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让我们停手，好抢在我们之前消掉你自己的五颗五角星吧？”
　　“你这么聪明，其实应该也该想到了，如果那些世界里的人我们真的不能杀，那么在我们刺伤那些眼睛时，系统就该给出玩家惩罚，但没有——不论是罗酒还是席暖阳，他们明显都没有受到惩罚，不是吗？”
　　“这证明那些人既不是玩家，也不是npc，在副本世界里，除了这二者，唯一可能会出现的活物就只有怪物了！”
　　席暖阳和江叔叶抿了抿唇。
　　显然，他们也是如此想的。
　　气氛降至冰点，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陆陆续续靠向了宋仰和夏景。
　　八个玩家，形成了三方的形势。
　　“抱团？”见到这一幕，孙乾的话语攻击性也越来越强烈，“我在进这个副本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次会是你们的熟人局，所以现在你们要抱团来抢夺眼睛了吗？”
　　宋仰的声音也越来越冷：“我说过了，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四个世界里的人的身份，我不会轻易动手，我也希望你们不要轻易动手。”
　　席暖阳嗓音绷得很紧：“可就算我们真的听你的，不动手，那些世界的人也会来攻击我们，抢夺我们的直升飞机碎片，不是吗？金雅雅就是他们杀的！”
　　宋仰还欲说话，情况突然急剧变化，将他的话给掐断了。
　　四双眼睛忽然同时出现在了这片空地中，所有人一僵。
　　这四双形状各异的眼睛分别位于四个方位。
　　豁然睁开后，它们便眼珠子一转，冷冷扫视在场的八个人一周，还彼此对视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探究与戒备——它们不像是从同一个世界来的！
　　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
　　下一秒，费笙箫尖叫起来，黎棉拉着她，和陆尘飞一起牢牢扣住了那份直升飞机碎片——有本事这些眼睛把他们也连带着一起给抓取到其余四个平行世界去！
　　而不待宋仰制止，孙乾、席暖阳和江叔叶纷纷取出武器，朝那些眼睛扑了过去！
　　“眼睛”可以利用视线取物，这是陆尘飞已然印证的一点，这亦是“眼睛”攻击他们的方式！
　　席暖阳腰后别着的一把刀突然飞了出来，刀尖转动，指向了她的背。
　　江叔叶瞳孔紧缩：“暖阳！”
　　他冲过去打开了这把刀，猛地抬头，将剑扔了出去，被他瞄准的那双眼睛却忽然消失，这把剑刺了个空，斜斜刺入了地面。
　　紧接着，一旁一棵树的树干上又有一双眼睛豁然睁开！
　　两根利箭齐齐朝它飞了过去，这双眼睛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惧！
　　它没来得及躲开，被其中一根箭刺中，鲜血飚飞！
　　席暖阳和孙乾看了对方一眼，纷纷喘着气。
　　空地上，一双双眼睛不断闭合，不断出现，情状特别诡异，刀剑在这片空地上飞舞，他们陷入到了混战当中，五个世界的人似乎都在这里发生了交手！
　　宋仰他们全程没有插手，只在一旁蹙眉观战。
　　夏景的眼睛飞快转动，他观察着这一切，头也不回地问：“陆尘飞，你现在还能看到那些平行世界吗？”
　　陆尘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唯恐哪里又有眼睛出现，袭击他们。
　　听到夏景的话，他连忙闭了闭眼。
　　这一次，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摇了下头：“不行，看不到了。”
　　“三次，每次十秒，这或许就是每天每个人‘观察’能力的极限。如果其余四个世界‘开眼’的人不多，那么这场混战很快就会结束。”夏景迅速得出了结论。
　　而就在他话音落地后没多久，一把砍刀飞向了一棵大树！
　　依附在树干上的眼睛及时闭合消失，砍刀将这棵树拦腰斩断。
　　大树轰一声缓缓倒下，为这一场短暂的混战画下了休止符。
　　此时此刻。
　　所有眼睛都消失了。
　　它们没有再出现。
　　这片空地寂静了下来，地上散落了不少武器，落叶残枝铺了一地，尘土还在空气里飞扬。
　　席暖阳、江叔叶和孙乾则分立两边，盯着彼此气喘吁吁。
　　夏景扫过这三个人的手臂。
　　席暖阳的手臂上总共消了两颗五角星，孙乾的手臂上则消了一颗五角星。
　　在混战开始之前，席暖阳已经杀死了一双眼睛。
　　那么也就相当于在这场混战当中，他们最终杀死了两双眼睛。
　　迅速思考完毕，夏景看向斜对角。
　　他迈动脚步，朝那儿的一棵树走去。
　　那三人的神经变得非常敏感。
　　夏景一有动静，他们就唰一下转过头，盯向了他。
　　宋仰立刻跟了上去，用眼神警告他们别乱发疯，没人要跟他们抢人头。
　　夏景在那棵树前停下脚步。
　　树干上深深钉入一根箭，箭下的树皮上溅着几滴鲜红色血迹。
　　方才，有一双眼睛就是在这里被杀死的。
　　夏景用力拔下那根箭，转身问他们：“这是谁的箭？”
　　孙乾和席暖阳脱口而出道：“我的！”
　　说完，两人又对视一眼。
　　席暖阳皱眉道：“刚才我和你都朝那双眼睛射了箭，但最后射中的是我的箭，我看得很清楚。”
　　孙乾冷着脸道：“你记错了，那就是我的箭，从头到尾我只杀死过这一双眼睛。”
　　说到这，他似乎觉得有些难堪，低声道：“这些眼睛出现消失得太快了！”
　　席暖阳的眉头皱得更深：“我从头到尾也只射杀过这一双眼睛，我的手臂上后来消掉的五角星就是这一颗！”
　　孙乾变得有些不耐：“那我的手臂上刚好也消掉了一颗五角星，不是这双眼睛又能是哪一双？我说过了，从头到尾我只杀死过这双眼睛，其他眼睛消失得太快，我连碰都没碰上！”
　　席暖阳还欲争论：“我也和你一样啊……”
　　夏景打断了他们。
　　他举着这根箭，道：“所以，在刚才的过程中，你们两人都确信自己只杀死了这一双眼睛。”
　　“但眼睛终究只有这一双，你们两个人却都消掉了一颗五角星。”
　　他说到这里，这三人的头脑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尤其是江叔叶，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夏景的嗓音像一汪清泉，清冽，醒人头脑。
　　他慢条斯理道：“你们两人之中肯定有一个人记错了。这也代表，记错的那个人在没有杀死过任何一双眼睛的情况下，就消掉了一颗五角星。”
　　“TA手臂上消失掉的那颗五角星对应的眼睛，是谁杀死的？”
　　这时候，江叔叶哑声道：“我感觉……刚才我应该也有杀死过一双眼睛。”
　　所有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他的右手臂——
　　可他的手臂上还是完整无损的五颗五角星！
　　席暖阳和孙乾脸色微变。
　　席暖阳颤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杀死眼睛的人和消掉五角星的人忽然对不上了？”
　　夏景低头打量手中这根箭，语气很平淡：“刚才宋仰已经提醒过你们了，这个副本的规则很可能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
　　孙乾的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那消失掉的五角星到底意味了什么？！”


第86章 眼之岛（七）
　　夏景的话音落地，山洞内变得安静无比。
　　外头的风雪拍打着洞口，发出野兽呜咽一般的声音。
　　山洞内的火柴堆噼里啪啦燃烧，火光映亮了每一个人的表情。
　　短暂的十秒钟时间结束，那双突然出现的桃花眼原地闭合消失。
　　孙乾回过了神，对着夏景一脸不敢置信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陆尘飞喃喃道：“我们的分身？”
　　席暖阳惊叫道：“你说平行世界的那些人就是我们？！”
　　“这怎么可能……”江叔叶低声道。
　　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可想到后来，他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定在了那里。
　　黎棉探究地问夏景：“所以，刚才出现的这双眼睛……是谁的？”
　　宋仰再次轻咳一声，黎棉他们莫名其妙看看他。
　　宋仰：“……”
　　他努力咳嗽两声，黎棉他们一副你明明裹着毛毯刚才还抱着夏景怎么还感冒了的表情。
　　直到注意到夏景戏谑的神情，他们才恍然——
　　“靠，”陆尘飞抹了把脸，“又被这对狗男男刀了。”
　　——刚才那眼睛，根本就是宋仰的眼睛！
　　而另一头，江叔叶忽然扑过来拽住了夏景。
　　瞬息之间，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他的嘴唇亦苍白无比，瞳孔中震颤着恐慌与不安：“玩家手臂上的五角星被消除掉，是意味着……”
　　“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夏景垂眸俯视着他，嗓音在空气中显得微凉。
　　“你应该已经想起来，你觉得熟悉的那双眼睛，是属于谁的了吧？”
　　江叔叶睁大了眼睛，眼睛里充入了血丝。
　　他似乎是希望从夏景这儿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夏景的话语却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此时此刻，席暖阳也已经明白了，她呆在了那里。
　　——那双他们都无比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那双曾敌视他们，就如同他们也敌视它一般的眼睛……
　　——那是席暖阳自己的眼睛！
　　她和江叔叶竟联手杀死了两个她的分身，这才是席暖阳消失的五角星的真相！
　　江叔叶缓缓低下头。
　　他脖子上的青筋凸显了出来，随后他低吼一声，像是恨不得回过去杀了一小时前的自己！
　　孙乾亦彻底僵住了，他突然回想起来，他在树上射中的那双眼睛是……
　　孙乾的脸上浮现出慌张，可他很快镇定下来，说道：“眼睛被平行世界的人杀死并不代表这个人就死亡了，不是吗？如果他们就是我们的分身，那么他们也该有医疗用品才对！”
　　宋仰淡淡道：“我们都希望如此，但别忘了，这个副本叫‘眼之岛’，眼睛是我们连接彼此的唯一通道，在这个副本里拥有最重要的作用。”
　　在这种设定之下，眼睛被平行世界的人杀死，又怎么可能单单只会是瞎了眼，被医疗喷雾喷过就能恢复的程度？
　　就算真是如此吧——
　　“不论眼睛死亡是否会导致玩家分身直接死亡，至少对应玩家的五角星确实会消掉一颗。如果五颗五角星全都消掉了，你觉得这个玩家的所有分身是活着还是已死有任何意义吗？”
　　没有。
　　不论怎么看，被抹消掉所有五角星的玩家都将被彻底留在这个副本里。
　　孙乾又僵住了，可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急切道：“那至少也要等五颗五角星都消掉了，玩家才算正式宣告死亡吧？”
　　宋仰动了动唇，想说这也只是最理想的情况。
　　会参加四星副本的玩家不可能全都是笨蛋，副本必定会考虑到他们解开副本谜题的速度与时间。
　　就如同他们此时此刻这般——孙乾还剩下四颗星，席暖阳还剩下三颗星，除此之外的其余人都还是五颗星。
　　那么难道他们七个人接下来就一定能一路破解难关，杀死主怪，通过副本了吗？
　　宋仰觉得，副本绝不可能让他们走得这么简单。
　　暂且不说五角星消掉多少颗数算彻底进入危险状态，就说其余四个世界的人目前也还不一定全都发现了平行世界的秘密，达成了一致想法。
　　如果他们那边此时还在争吵，那么——
　　席暖阳忽然惊叫。
　　所有人齐齐看去，只见她高举着自己的手臂，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江叔叶夺过她的手臂，盯着上面的五角星，惊惧与不敢置信交加。
　　——席暖阳右手臂上的五角星突然又少下去了一颗。
　　与此同时，仅剩的两颗空星右边被画了一个黑色的“×”。
　　“这是什么意思？！”江叔叶好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猛地抬起头，红着眼，呼吸急促地问宋仰和夏景他们，“这个×是什么意思？！”
　　宋仰和夏景保持了沉默。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玩家的五角星一旦被抹消掉三颗及以上，就会被副本认定为死亡。
　　即使在他们这个世界里，席暖阳还活着，可她恐怕已经无法离开副本。
　　陆尘飞皱眉道：“其他平行世界还在互相厮杀。”
　　席暖阳的五角星会莫名其妙消失掉，必定是她平行世界的分身又死了一个。
　　顿时，所有人都齐齐低头查看自己手臂上的五角星，所幸的是他们的手臂上都还没有动静。
　　费笙箫忐忑道：“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把真相告诉其他四个平行世界的人，让他们停下来？”
　　夏景道：“目前我们当中只有陆尘飞开了眼，但他今天的观察次数已经用光了。”
　　宋仰蹙眉道：“虽然其中一个平行世界的我好像也已经明白，但他今天的观察次数有没有用完也是个问题。”
　　所以，不论怎么看，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
　　“每个世界的我们手臂上的五角星变化应该是同步的，”宋仰缓缓道，“等吧，他们应该也快明白一切真相了。”
　　孙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胸口大起大伏。
　　在原地僵立半天，他颓然坐了下去，单手撑住自己额头。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臂，恐怕今天一晚上都不可能再入眠。
　　另一边，席暖阳和江叔叶也静默了。
　　席暖阳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江叔叶单手拥着她，单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嗓音低哑地不断重复着“对不起”，泪水从他的掌心中滴落下来。
　　山洞另一头亦安静了下来。
　　夏景重新坐下来。
　　宋仰沉默地将他再次拥住。
　　夏景看着火柴堆，思考了会儿，轻声说道：“说其他四个世界的人是我们的分身也不太对。我们五个世界的人应该都是彼此的分身，没有主从关系。”
　　“直升飞机碎片要集齐在一起，才能拼凑成一架完整的直升飞机，这一点应该也是副本在告诉我们，我们五个世界的人要重合到一起，才有可能通关副本。”
　　陆尘飞靠近过来，道：“我们既然能靠视线从其他世界取物，那会不会我们能用视线把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给拉过来？说不定到时候两个分身就自动合并了。”
　　宋仰点了下头：“有这种可能。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这个副本的主怪真的是五个平行世界本身，那么怎么才算杀死主怪。”
　　黎棉和费笙箫同样靠近了过来。
　　此时此刻，孙乾、席暖阳和江叔叶显然已经无法参与讨论了。
　　可他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浪费时间。
　　黎棉道：“用空间道具可行吗？我手头上刚好有一个。”
　　宋仰思忖道：“这固然是一种方法，但是正常来讲，副本肯定会留给玩家一个不需要借助道具就能杀死主怪的方法。”
　　陆尘飞咋舌道：“不愧是四星副本，这主怪的身份简直闻所未闻。”
　　费笙箫灵光一闪，道：“对了，每个平行世界应该都有那座火山吧，火山爆发应该会让整座岛都沉没才对，会不会我们只要能诱导每个世界的火山都成功爆发，就算杀死主怪了？”
　　陆尘飞摊开手：“但是不管怎么看，这种‘诱导’也都是需要道具介入才能完成的吧？”
　　他们一个个都是普通人类，也就孙乾有异能，但他的异能是千里眼，要怎么才能诱导火山爆发？
　　费笙箫的眉头拧了起来，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山洞外的天色也不断暗淡下来。
　　宋仰看了眼时间，道：“具体的方法还是等明天我们联系上其他所有四个世界的人之后再商量吧，今天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下。”
　　想要好好睡一觉已经不可能了，但疲惫了一整天，他们确实需要放空一下自己。
　　山洞外的风雪还在越来越大。
　　宋仰带着夏景转移到了山洞角落。
　　两个人裹着毛毯躺了下来。
　　夏景低垂着眼帘，明显还在思考。
　　宋仰本来也在思索，可思索着思索着，目光就不由自主被怀里的青年吸引走了。
　　他认真看了夏景一会儿，夏景感受到这道目光，便抬起眸，用平静的眼神问他什么事。
　　宋仰笑了声，说：“平行世界的我似乎有点迟钝，如果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的话，我们五个世界的人应该能更快地发现真相。”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按照陆尘飞的说法，平行世界的我们的长相只是被篡改了，而不是被改成了稀奇古怪的样子。”
　　“看多了你奇奇怪怪的脸，哪天你换成普普通通的脸，我还真有可能一下子认不出来，就跟《仿生》那个副本一样。”宋仰慢吞吞道。
　　夏景高高挑起眉梢，像是在说：怪我了？
　　随即，夏景语速平缓地说道：“就算平行世界的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发现了真相，同行的人也不见得会第一时间就相信我们。”
　　夏景转了个身，背对着宋仰，似乎打算休息一会儿了。
　　他说道：“很多事情的发生是必然的，你不必为此感到有责任。”
　　宋仰想说，他只是有点心情复杂，算不上自责。
　　他参与过那么多副本，十分清楚在一个团队里，互不信任会带来最糟糕的结果。
　　很多事情不是他想阻止就能阻止的，他早就已经对此释怀。
　　他只是一时觉得有点神奇。
　　其实仔细想想，虽然因为他和夏景之间一直以来的恶趣味影响，平行世界的他没能用最快的速度认出被“世界”替换成了普通脸的夏景。
　　但那样的速度，要说慢，也不太对。
　　席暖阳和江叔叶作为夫妻，都不见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一双眼睛就辨认出彼此。
　　但他和夏景还是做到了。
　　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俩经常会注视着彼此说话。
　　他喜欢夏景认真注视自己眼眸的那副模样，他也喜欢与这个青年那种不必言说的眼神交流。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光是夏景在他怀里抬起眼睫，那双眼睛朝他瞅来，他心里就一阵春光明媚。
　　这种感觉，真是……
　　宋仰从背后揽住夏景，闭上了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栽得彻彻底底。
　　*
　　一个晚上过去，第二天清晨，所有人是在陆尘飞的动静之下彻底苏醒的。
　　陆尘飞重新能够“观察”了。
　　比昨天更近一步的是，这一次他闭上眼，首先能看到的是四个莹白色光点。
　　这四个光点，或许就代表着四个平行世界。
　　这也意味着，从现在起，陆尘飞可以自主选择观察哪一个世界。
　　宋仰看了眼时间：“昨天你是在下午两点开启了观察能力。现在是早上七点，这代表观察能力的重启不是按二十四小时来算的，只要过了一天就能刷新。”
　　这也代表，其余四个世界里开过眼的人，此时恐怕也都重新获得了观察能力。
　　“但是他们暂时没有动静，”黎棉警惕观察着他们四周，“这会不会代表他们可能也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宋仰沉声道：“也差不多了。”
　　其他人宋仰不好说，但其余四个世界里的他和夏景到了这种时候不可能还不明白。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他们有没有和自己那个世界的伙伴达成共识。
　　也在这个时候，夏景从空间袋里拿出了一支马克笔，朝宋仰勾了勾手指。
　　宋仰看到夏景这幅架势，瞬间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僵了僵。
　　其余人一脸茫然。
　　今天醒来后，情绪比昨天稍有回转的孙乾、席暖阳和江叔叶也是一副困惑的模样。
　　宋仰无声地与夏景来了一个来回的眼神交流，最终闭了闭眼，认命地走过去。
　　夏景抬起手，干脆利落在他额头上画了个又粗又黑的“1”。
　　顿时，宋仰这幅英俊的面孔就变得滑稽起来。
　　陆尘飞“噗”一下笑出了声。
　　紧接着，四双眼睛豁然出现在了这个山洞里，把其余人吓了一跳。
　　和昨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这边没有动手，那四双眼睛也没有动手。
　　四双眼睛形状各异，带着各种不同的情绪在整个山洞里飞快逡巡一周，目光便齐齐落到了宋仰的身上。
　　夏景拿起笔，敲了敲面无表情的宋仰的额头，就像是一位教师在敲黑板。
　　他冷静道：“你们分别来自其他四个世界吧？应该都已经明白真相了？那么现在，你们不用动，由我们过去给你们做同样的编号，方便接下来的交流。十分钟后你们一起来我们这个世界开会。”
　　夏景已经提前猜到了他们的出现。
　　既然已经明白真相，那么五个世界的他们必然也明白，他们要聚到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才行。
　　他们不可能再随意浪费开眼次数，一个世界派一双眼睛才是正确的做法。
　　至于五个世界的人到底要聚集到哪一个世界开会，这其实也非常好决定。
　　每个世界里都有宋仰和夏景，每个世界里都有能够做出决策的人，他们只要保证大家尽可能一次就能成功在同一个世界会面即可。
　　夏景非常了解自己，他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花太多精力，他会直接建议其他人——
　　就去直升飞机碎片刚好带有顶风玻璃的那一个世界。
　　这个特征最明显，最容易分辨。
　　而带有顶风玻璃的直升飞机碎片，刚好就在他们这个世界。
　　此时此刻，夏景对这四双眼睛说道：“记住，之后不要过度使用观察能力，要保证每个已经开眼的人都至少保留下一次观察机会。好了，你们先回去吧。”
　　四双眼睛顿时原地消失，这短暂又诡异的沟通看起来非常顺利。
　　显然，那四个平行世界里的他们也经历过了一个心情复杂的晚上。
　　此时，陆尘飞明白了夏景的目的，二话不说闭上了眼。
　　每个平行世界的人开眼后看到的光点顺序和对应的世界顺序很可能是不同的，编完号，他们接下来才能顺利交流。
　　他率先负责前往那些平行世界，借那些世界里的人手上的笔，像夏景对宋仰做的那样，给他们画上数字编号。
　　两秒过后，陆尘飞说道：“已经给二号世界编完号。靠，主怪把平行世界的我们的嗓音也给变了，只留了一双眼睛让我们辨认，真够猥琐的！”
　　吐槽完，陆尘飞又抓紧时间奔赴下一个世界。
　　“三号世界编号完成，我只剩下一次次数了，接下来你们谁来？”
　　其余人立刻给自己滴入眼药水。
　　这一次滴完之后，几乎所有人好像都感觉到视野已经与之前有所不同。
　　孙乾哑声道：“我来吧，让我找一下剩下两个世界。”
　　他闭上眼，很快就说道：“四号世界编号完成。”
　　“五号世界编号完成。”
　　语罢，他睁开眼看向席暖阳，表情有些古怪。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让席暖阳和江叔叶瞬间明白了过来——
　　恐怕，平行世界中失去眼睛的玩家是真的死了。
　　陆尘飞必然也已经知道，只是他同样没说。
　　夫妻俩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几分钟过去后，开会时间到达，重新有四双眼睛出现在了这个山洞里。
　　四双眼睛，形状各异。
　　有一双柳叶一般的眼睛，那是一个女人的眼睛，在看到席暖阳手臂上的两颗星和一个×时，它流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席暖阳和江叔叶的眼睛红了，那分明是这五个世界里唯一剩下的另一个席暖阳。
　　有一双酷拽酷拽的眼睛，甫一出线，视线就在这山洞里乱转，一会儿转到夏景脸上，一会儿转到宋仰脸上，直到陆尘飞跨出一步跳到这双眼睛面前，大叫一声：“靠，这是我的眼睛啊！”
　　这双眼睛里顿时就写上了一行字：戳瞎我算了吧！
　　它狠狠翻了个白眼。
　　还有一双眼睛是杏眼的形状。
　　或许是已经知道了真相的缘故，它很快就和费笙箫对上了目光，费笙箫带着激动的心情朝这双眼睛招了招手。
　　这双杏眼弯了起来。
　　最后那双眼睛，则是桃花眼。
　　它出现之后，眸光一转，就定定地看向了夏景。
　　而夏景，或许是觉得这种交流模式很有意思，也直勾勾盯着这双眼睛瞧。
　　直到脑门上顶着一个“1”的宋仰挡住他的视野，要笑不笑地说：“明明有真人在这里，你盯着一双眼睛一个劲瞧算怎么回事？”
　　夏景似笑非笑道：“和自己的眼睛吃醋，宋医生今天的幼稚又更进一步了？”
　　不远处那双桃花眼也朝宋仰的后脑勺射去了无语的目光。
　　五个世界的人，终于拥有了共识，得以凝聚在这小小的山洞里。
　　山洞外，风雪早已停息，积雪在融化，温度还在不断降低。
　　他们很快安静了下来。
　　夏景走到中间，捡起一根柴，说道：“好了，我们抓紧时间，开始这场会议吧。”
　　“首先——”
　　他用这根柴在地上画了一个“1”。
　　“想必经过一个晚上，你们也都已经思考得出了一条核心准则，那就是我们五个世界的人必须合在一起，才有可能通关副本。”
　　“关于我们合体之后，主怪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山洞内，七个人，来自其余四个世界的四双眼睛，齐刷刷聆听着青年的话语。
　　夏景说道：“我得出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还指向了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五个世界，我们合体到任何一个世界里都是可以的吗？”
　　“还是说，”夏景抬起眸，一字一句道，“这五个世界里，存在有唯一一个正确的真理世界。”


第89章 眼之岛（十）
　　3号世界，下午两点。
　　天空被铅灰色的云层覆盖，寒风刮过，第一片雪花悠悠飘荡下来。
　　一瞬间，丛林空地中的几个人或摔倒在地，或扶住了身边的树木。
　　他们纷纷睁开眼，喘了口气，恢复了意识。
　　——他们和3号世界的分身完成了合体，手臂上的第三颗五角星被填黑了！
　　填黑了三颗星星的玩家，手臂上还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他们的身体终于彻底消除了透明感，这或许就代表他们初步拥有了离开副本的资质。
　　接连不断的逃亡让他们体力消耗太大，几个人都在那扶着膝盖喘气。
　　夏景稍微平复了下呼吸，直起身，扫视周围。
　　席暖阳被这个世界的江叔叶成功用视线带了过来，俩夫妻拥抱在了一起，一脸庆幸。
　　副本显然已经将席暖阳判定为了类似于怪物的个体，这样一来，他们就还有机会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陆尘飞脑门上的“2”消失了，换成黎棉的额头上顶了一个大大的“3”。
　　她正喘着气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唯恐又有吸血蛾子突然出现。
　　金雅雅不在，孙乾也不在……
　　在这个世界里，这两人都在前一天的乱斗中死亡了。
　　而这个世界的金雅雅，也正是最初杀死1号世界金雅雅，夺走1号世界碎片的那个分身。
　　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罗酒就坐在那，单膝屈起，右手臂支在上头，两颗空星与旁边的一个黑色×清晰可见。
　　他冷眼看着这一群人，没有说话。
　　大家缓过来之后，陆尘飞嗓音沉沉道：“好了，接下来就让我们看看这个3号世界到底是真是假。”
　　费笙箫望了眼远方的火山，吞咽了下口水，道：“这座火山也在冒烟了，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
　　可还是那句话，想要找出真假世界的线索，又哪有那么容易？
　　几个人逡巡四周片刻，没什么头绪，雪只越下越大。
　　宋仰吐出一口气，说道：“我们先停一停，去那个山洞里避下雪吧，到那里再想。”
　　一行人点了点头，罗酒也站了起来，不冷不热说了句：“我跟你们一起走。”
　　……
　　目前，他们已经收集了三个世界的直升飞机碎片，挪动这三件东西也是个大工程。
　　等到抵达山洞，升起火，江叔叶放下其中一份碎片，犹豫道：“我在想，到了这一步，我们真的还需要带着直升飞机碎片跑吗？”
　　大家看向他。
　　“收集碎片是为了粘合成一架完整的飞机，这条线索最开始出现是怪物为了诱导我们互相残杀，后来的意义在于告诉我们需要分身合体才能离开副本。”
　　江叔叶摊开手，似乎有些不解：“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应该就是找出真理世界，直升飞机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不是吗？”
　　夏景简单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是，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我们已经用不上这架直升飞机，但我觉得这架直升飞机应该还会有别的用处。”
　　听了他这句话，其他人都有些疑惑。
　　“这只能说是我的直觉，”夏景想了想，试着用直白的方式去解释，“直升飞机这条线索目标很大，我想副本不可能会在半途就安排它退场。”
　　至于这架直升飞机到底还能派上什么用场，目前夏景也还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不能轻易把碎片落下。
　　宋仰说了句：“要是搬不动的话可以放着我来。”
　　他说这句话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只是单纯提出建议。
　　江叔叶却尴尬地连连摇头，道：“既然你们都还觉得碎片有用，那我们就带着。”
　　事到如今，他们对这两人已经彻底折服，哪还有可能怀疑他们的推测。
　　解决了这个问题，一行人就围着火堆坐了下来，开始讨论。
　　陆尘飞：“我记得3号世界的雷暴和虫灾已经发生过了，现在既然已经开始下雪，那这个世界唯一剩下的一场灾难就是火山爆发。”
　　“按照1号世界的经验，我估计明天早上就是最后期限，”陆尘飞搓着手取暖，“我们最好先确认下4号世界和5号世界的状态。”
　　“我来吧，我还有三次观察机会。”席暖阳赶紧道。
　　分身合体后，他们能清楚感觉到几个分身剩余的观察次数也加总在了一起。
　　1号世界的席暖阳还未使用过观察能力，她的机会还很充裕。
　　席暖阳闭眼睁眼两次。
　　第一次，她皱眉道：“4号世界的人已经被虫子袭击了，他们现在还没完全脱困，不过虫子已经被消灭了很多，解决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第二次，席暖阳道：“5号世界现在很平静，他们也正在想办法寻找真假世界的线索。”
　　宋仰思忖道：“5号世界应该还剩下一场雪灾，雪灾结束后，他们就跟我们一样，只剩下一场火山爆发。”
　　3、4、5三个世界，都即将迎来最终灾难的登场。
　　他们的时间，也已经所剩不多。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陆尘飞抓了把头发，掰起了手指头：“咱们发现的第一条假世界线索是平面世界，第二条线索是虚拟世界，我们可以继续往这个方向想想，你们平时有没有看过类似题材的电影啊？有的话可以参考一下。”
　　席暖阳和江叔叶都有些尴尬：“我们平时不太看科幻电影。”
　　夏景垂着眸静静思索，听到这个话题，眼眸一转，好奇地看向宋仰。
　　宋仰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挺直了背脊，轻咳一声，开始努力回想。
　　想了会儿，还真叫他回忆起了些什么。
　　他说道：“我以前看过一部科幻，人们成功制造出了一种乒乓球大小的玩具人造宇宙，这种人造宇宙几乎和真正的宇宙一模一样，里头也有无数行星孕育出了生命，所有孩子都可以通过观察小宇宙里这些生命的繁衍和变迁来进行学习。可最后他们发现，其实他们所生存的这个大宇宙也不过是更高文明制造出来的一个小小的乒乓球玩具罢了。”
　　费笙箫眼睛一亮：“我好像也看过类似题材的，不过是耽美，咳咳咳咳！”
　　其余人的表情就是：=口=
　　费笙箫琢磨道：“类似设定的作品其实一直以来就挺多的，你可以说，不论如何这就是真实世界，因为你活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实。但你要说‘被更高文明制造出来的这个世界’是非自然的，是虚假的，当然也可以，每个读者对此都可以有自己的定义。”
　　黎棉蹙眉道：“暂且不说‘被制造出来的小宇宙’到底算真世界还是假世界，如果我们要把这一点当做验证标准的参考，那是不是就要观察天空？或者说，外太空？那我们是不是依旧需要用到孙乾的异能？”
　　现在只剩下4号世界和5号世界有孙乾的分身了。
　　也在这个时候，一双眼睛忽然在他们中间睁开，把他们吓了跳。
　　那是夏景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视线往下低垂，取走了夏景把玩在手里的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几个字：看不到，太远了。
　　大家顿时：“……”
　　虽然他们都明白，他们在这讨论的时候，闲着的5号世界那帮人肯定也在思考。
　　既然都是他们，那么思维肯定也挺一致的。
　　但这种他们刚想到，那边就给答案的做法，这同步率，还是让人觉得一阵诡异。
　　写完这三个字，平行世界的夏景又写道：5号，下雪了。
　　大家一凛。
　　5号世界，也开始下雪了。
　　大家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们苦思冥想。
　　夏景考虑了会儿，站起身，走到那三分直升飞机碎片旁，低头盯着它们开始琢磨。
　　宋仰走到他身边，夏景若有所思道：“我们把另外两个世界的碎片都拿过来，开始组装吧。”
　　“虽然会有点浪费时间，”青年慢慢道，“但我觉得，这件东西上面一定会有线索。”
　　宋仰从不怀疑夏景的直觉。
　　他同样看向这三件碎片，深思道：“好。”
　　*
　　山洞外的雪越下越大，寒风呼啸。
　　山洞内的一行人则照着说明书开始拼接直升飞机，粘合。
　　将直升飞机直接在这里拼合其实存在一定的风险。
　　因为以他们的力量，他们可以分组搬运碎片，但碎片一旦完整粘合成一架直升飞机，那他们即使用上道具，也得集体合力才能抬动这玩意儿。
　　如果之后还要继续带着这东西跑，他们的行动将非常受限。
　　可既然已经想不到其他的线索，那么他们也只能孤注一掷地去尝试。
　　五份碎片，拼起来简单，粘合起来麻烦。
　　大家忙得满头大汗，直到外头大雪停歇，夜幕降临——
　　一架巨大的直升飞机，静悄悄立在山洞之中。
　　直升飞机的表面周身犹然可见歪歪扭扭的几道裂痕，看起来格外磕碜，根本不像是能让人使用的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陆尘飞不确定道：“接下来怎么说？”
　　这飞机可真就一个空壳子，连发动机和油箱都没啊。
　　他们只在机尾那个碎片上找到一个类似于能源箱的小金属盒，可这里头会是什么能源？笑脸城的恐怖之力？
　　宋仰倒没有想这么多，副本既然提供了钥匙，那直升飞机必定能被启动。
　　真要说的话，用粘合剂粘合直升飞机就已经够荒谬，他们又何必再纠结这些？
　　他打开舱门就跳了上去，站在驾驶座的位置，将他手上的一把钥匙插进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启动插孔的位置。
　　钥匙一插进去，转动，整架直升飞机忽然散出一股气，其余人连连后退一步。
　　紧接着，覆盖在飞机表面上的那歪歪扭扭的几道裂痕竟完全消失不见，整架飞机瞬间崭新得根本不像是曾经坠毁过的模样！
　　一行人看得瞠目结舌，陆尘飞咋舌道：“这玩意儿……真是太玄幻了！”
　　夏景二话不说跳上了飞机，扶住舱门往里头看。
　　飞机内舱亮起了灯。
　　内舱没有座位，显得有些空荡荡，但是内舱墙壁上，有一连串东西的出现迅速吸引了夏景和宋仰的注意。
　　观察到两人表情微敛，陆尘飞在飞机外正色道：“你们发现什么了？”
　　夏景和宋仰的视野之中——
　　整架直升飞机的内舱左右墙壁上，出现了两排小头像。
　　小头像是以影像的形式直接浮现在金属墙壁上的，每隔半米出现一副，就像是按照曾经舱内存在过的座位排列的一般。
　　驾驶座位置侧面墙壁上出现的头像，是孙乾。
　　副驾驶座是罗酒。
　　随后第一排乘客座位，左右两边分别是夏景和宋仰。
　　往后则是黎棉费笙箫、席暖阳江叔叶、金雅雅陆尘飞。
　　他们所有人的头像，都出现在了这架直升飞机之中。
　　听了宋仰的简单描述，大家愣了愣。
　　站在最角落的罗酒冷冷道：“可这又能代表什么？”
　　大家回过神。
　　没错，这些头像……似乎并没有提供什么有效信息啊。
　　夏景凑到了宋仰身边，弯下腰，仔细查看驾驶座边上孙乾的头像。
　　孙乾在影像中微笑，显得精神焕发，像是一位优秀机长。
　　影像图的最底下有一行小字。
　　夏景轻念道：“20xx年5月xx日，目的地：眼之岛。”
　　这两条也并不是什么新的信息。
　　这个日期在他们捡到的那份飞机组装说明书上就曾出现过，是以夏景的笔记写下的。
　　这些东西，乍看起来根本无法帮助他们分辨出真理世界。
　　宋仰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让他毫无头绪的副本。
　　他吐出一口气，站在那双手环胸，盯着这幅影像图深思。
　　夏景亦沉思了会儿，说道：“很奇怪。”
　　宋仰点了下头，道：“这些信息看起来没什么用，但其他的暂且不说——”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行日期：“这条信息出现了两次是为什么？”
　　时间。
　　夏景歪了歪脑袋，提出一种可能：“会出现某个平行世界本身的时间和飞机显示的时间对不上的情况吗？”
　　如果时间对不上，那么那个平行世界很可能就是一个假世界。
　　宋仰：“但我们身上唯一能显示时间的就是全息小屏。”
　　“我的全息小屏现在显示的时间比飞机上显示的这串时间多了两天，我们也确实在副本内度过了两天，没有任何问题。4号世界和5号世界如果在时间上存在问题，他们肯定也一早就发现了。”
　　可事实是，4号世界和5号世界完全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继续思考。
　　夏景直起身，说道：“也许还有其他关于直升飞机的线索被我们遗落在了外面。”
　　“我还是觉得时间是一条重要信息。全息小屏是我们从副本外带进来的东西，很可能无法作为参考。”
　　“但也许这个副本里还存在其他东西能够提供时间线索，这第三条时间线索也许就能告诉我们真假世界的答案。”
　　“我们现有的两条时间线索都是直升飞机及其相关物品提供的，第三条时间线索很有可能也在类似的东西上面。”
　　与此同时，两双眼睛出现在了他们周围。
　　一双眼睛是孙乾的眼睛，一双眼睛是江叔叶的眼睛。
　　他们必定是分别被4号世界和5号世界派来的，这代表4号世界的虫灾应该也已经结束。
　　他们三个世界的人，全都走到了最后关头。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凝聚在了一起，他们要齐力找到最终的答案。
　　夏景说道：“副本开始的时候，直升飞机就已经呈碎片状态，目前为止我们只找到了外壳和说明书，还没有找到其他内容物。”
　　“有些内容物可能在坠落过程中被烧毁，或者在坠落到地面的时候彻底粉碎，但如果还存在能够提供信息的内容物，副本一定会将其保存下来。”
　　外头，罗酒质疑道：“如果这架飞机在分辨真假世界上真的一点帮助都没呢？那说不定我们搜个半天还是什么都找不到。”
　　“这座岛这么大，要重新搜个一遍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说到这，罗酒沉默片刻，又嗤笑一声，“不过，反正我也离不开这个副本了，我也不打算被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当做携带物带出副本，未来只能一辈子呆在笑脸城里。你们要找就去找，外面天气这么冷，到此为止我是无法帮忙了。”
　　这通冷水泼得空气一时静了静。
　　但很快，陆尘飞淡淡道：“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头绪吧？”
　　其余四人点了点头。
　　陆尘飞：“干坐着就等于坐以待毙，不管有用没用，这到底是条思路。现在雪也停了，就出去找吧。”
　　除了罗酒，似乎所有人的意见都达成了一致。
　　夏景对那两双眼睛说道：“你们两个世界最好也一起出去找找。”
　　两双眼睛顿时消失，想必是回去通知了。
　　拨开挡在山洞口的树枝，一股寒意迎面而来。
　　天上的云层始终很厚重，但好歹大雪停歇，他们不用顶着风雪前行。
　　七个人鱼贯而出，步履匆匆回到丛林当中。
　　他们没有明确的方向，更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飞机有关的剩余线索在哪，他们并不知道，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分成了三组，分头行动。
　　夏景和宋仰往岛的西面前进，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向岛的东面搜索，席暖阳和江叔叶夫妻则是去岛的南面。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远方的火山口，冒出的烟越来越浓，越来越粗壮。
　　夜空被云层挡着，没有一丝光线，他们只能打着手电筒在茂密丛林中前行，搜寻变得更加困难。
　　搜了整整一个小时，陆尘飞发来消息：“你们找到东西没？”
　　宋仰回：“没有。”
　　陆尘飞：“我们和江叔叶他们也还没。我和黎棉他们现在准备转北面去搜查。”
　　宋仰：“ok。”
　　千篇一律的黑魆魆的视野，脚踩着的松软的积雪，刮在脸上的刺骨寒风。
　　直到夏景和宋仰穿过丛林，抵达了岛的最西面，回到了他们最初登录的那片沙滩上，他们依旧没能找到任何东西。
　　夏景停了下来，喘了口气，冷静地思考。
　　难道他的思路错误了吗？
　　难道直升飞机真的不再具备任何价值，那重复出现的日期也只是一条无效信息？
　　宋仰站在他身侧，想了想，说道：“如果真的有直升飞机相关的线索被我们遗落在外，那肯定不是特别大件的东西，不然孙乾最开始用异能观察全岛时，肯定就能发现。”
　　“但如果是特别小件的东西，那么就有可能和说明书一样，在直升飞机坠落时就飞散到了岛的四面八方。我们和5号世界下过雪，就更加难以寻找。”
　　夏景低头沉思片刻。
　　忽然，他抬起头道：“直升飞机碎片是我们在每个世界里发现的最大件的东西，这或许代表碎片所在的位置本质上就是直升飞机事故中最重要的现场。”
　　“如果真的还有东西遗落在岛上，或许那些东西还在那个现场当中。”
　　宋仰一怔，随后意识到——没错，他们当初发现直升飞机碎片和碎片底下的十瓶眼药水之后，径直坠入到了思维误区。
　　副本将线索直观提供给了他们，他们就觉得当下的所有线索可能就都在此了。
　　他们没有再往下深挖过那片沙子，甚至根本没有想过，也许那厚重的沙子底下，还藏着别的东西。
　　思及此，宋仰和夏景的目光齐齐定在了前方，十几米之远处，沙滩上矗立着的那块礁石。
　　——那就是他们最开始发现碎片的地方！
　　两人立刻跑了过去。
　　宋仰用火系道具融掉了那里的积雪，蒸发了雪水，沙子在他们的视野之中清晰可见。
　　两人抓紧时间开始挖沙子。
　　用上工具，这份工作变得非常简单。
　　宋仰低声道：“如果时间就是那条可以让我们分辨真假世界的线索，那么副本内还能提供给我们时间信息的东西，也许是乘客阅览的报纸、平板电脑或者笔记本。”
　　这些东西体积都不大，他们必须找得非常仔细。
　　就在他话音落地的时候，他手中的铲子发出了“叮”的一声。
　　他们挖到东西了！
　　两人扔掉了工具，用手抹开覆盖在这件不知名东西上面的剩余的沙子。
　　这件东西逐渐呈现在他们面前，它拥有黑色的金属外壳，光滑的表面。
　　最开始只有小小的一角，随着沙子一点一点被抹开，它暴露出来的面积也开始变大。
　　那尺寸不像是平板，更不像是笔记本电脑……
　　渐渐的，宋仰蹙起眉，夏景眯起眼，两人都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继续抹开沙子，而沙子底下暴露出来的东西，竟也越来越庞大……
　　直到某一刻，他们终于能隐约分辨出这件古怪东西的外形，两人也齐齐停了下来。
　　他们直勾勾盯着这件完全超乎了他们想象的东西，消了声。
　　……
　　陆尘飞忽然接连发来几条消息。
　　为了随时保持联络，宋仰没有收起全息小屏，那四条信息就径直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你们抬头看了吗？宋仰你举的科幻故事那例子还真举对了，虽然不是百分百一样吧，但第三条真假世界的线索就在天上！”
　　“天上的云散了，我们3号世界和5号世界的天上都有星星，只有4号世界漆黑一片，4号世界应该就是一个假世界！”
　　“嘿，之前4号世界的人竟然一直没发现这一点。”
　　“现在我们只需要在5号世界和3号世界当中找出真理世界就可以了！”
　　……
　　繁星闪耀下，偌大的沙滩上，礁石后头的小小一隅——
　　宋仰和夏景陷入到了诡异的静默当中。
　　两人根本没有看全息小屏上陆尘飞发来的内容。
　　眼前的东西，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
　　过了几秒，大概是没收到回音，陆尘飞又问：“我们这边还是没找到直升飞机的线索，你们呢？”
　　宋仰终于动了动。
　　他深呼吸一口气，揉了揉眼角，发消息道：“我们在最开始登录副本时所在的那片沙滩上，你们过来吧，我们找到线索了。”
　　“我们发现了第二架直升飞机。”
　　“一架完整的直升飞机。”


第90章 眼之岛（十一）
　　十几分钟后，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三人最先抵达。
　　看到已经被宋仰和夏景挖出来一半的纯黑色直升飞机时，三人都惊住了。
　　这架直升飞机歪斜在沙子当中，暴露在柔和的夜色之下。
　　它和他们方才在山洞内拼凑粘合完成的那架直升飞机简直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如果不是宋仰亲口说了，这是他们找到的第二架，陆尘飞甚至要怀疑宋仰是不是故意把飞机从山洞挪到了这里，就是为了耍他们。
　　问题就在于——
　　为什么副本内会有一模一样的第二架飞机？
　　三人不可思议地绕着直升飞机打转，陆尘飞喃喃道：“我彻底搞不懂了，这第二架直升飞机是为了告诉我们3号世界是个真世界还是假世界？”
　　无解，他们暂时还没有搞明白这条线索的意思。
　　夏景喘了口气，想了想道：“我先去5号世界看看情况。”
　　他闭上眼。
　　他是第一次使用观察能力，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凝神之后，纯黑的意识海洋中浮现出了三个莹白色光点。
　　1号世界显然已在火山爆发中湮灭，所以光点才从原本的四个减少成了三个。
　　2号世界的火山在他们离开时还未有动静，此时这个平行世界大概还在苟活。
　　夏景径直选择了排列在最后的那个光点。
　　一闯入进去，他就以俯视的角度看到了半跪在沙滩礁石后头的两个男人。
　　5号世界的他们显然也已经想到了，直升飞机碎片最初所在的位置，可能才是最关键的位置。
　　这两个男人面前的沙滩上，同样有一个巨大的沙坑，是被他们挖出来的。
　　但和3号世界的他们不同的是，这两个男人此时从沙坑中找到的，不是另一架直升飞机，而就是一台普普通通的平板电脑。
　　——这正是宋仰原本预测的几件可能会承载时间线索的物品之一。
　　夏景眸色微动。
　　这台平板电脑在直升飞机事故中遭受到了一定的损坏，银白色的外壳已经彻底焦黑变形。
　　它就像是一直在生死边缘努力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在被这两个男人轻点屏幕过后，亮起了一瞬间的光，便永久地灭了下去。
　　而这一瞬间，夏景清楚看到，锁屏界面上显示的时间，是20xx年6月xx日。
　　——和山洞里那架直升飞机的内舱影像图中显示的时间不一致。
　　年份与日期相同，月份却加了一位，从5月变成了6月。
　　像是感受到夏景的目光，那两人抬起头来。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声音。
　　一个高大，一个纤瘦。
　　高大者的脑门上顶了个粗大的“5”，一如既往的滑稽，见到夏景时，他露出了笑容。
　　这是5号世界的宋仰。
　　而纤瘦者对着夏景晃了晃手中的平板，开口道：“你已经看到了吧，月份对不上。”
　　5号世界的夏景冷静说道：“我们这个世界应该就是最后一个假世界。你们把我们和4号世界的分身都带过去吧，我们可以准备离开这个副本了。”
　　夏景利用视线动了动5号世界的他的手。
　　5号世界夏景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意思，从一旁随便捡了块石头，拿在了手中。
　　夏景取过这块石头，在沙滩上写道：“3号有情况，等搞明白后再退出。”
　　5号世界夏景微眯起眼，点了下头，道：“知道了。”
　　夏景就此停止观察，意识骤然回归。
　　他在3号世界中睁开了眼，而5号世界的他紧随而来，在他身旁睁开了眼，大概是想看看他们这边是出现了什么异样情况。
　　这双眼睛深思地看着矗立在沙子当中的这架诡异的直升飞机，似乎也有些惊讶，他们在3号世界竟然有了这种发现。
　　此时此刻，宋仰已经从直升飞机旁边的沙子当中挖出了另一把钥匙。
　　他说道：“我进去看看。”
　　语罢，他拉开舱门，爬了进去，插入钥匙，启动了这架飞机。
　　内舱的灯瞬间亮了起来。
　　宋仰下意识转过头，往驾驶座左侧的金属墙壁上一瞥，顿时愣住了。
　　夏景、陆尘飞、黎棉接、费笙箫二连三跳了上去，直升飞机内舱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而四人进入内舱之后，也很快怔住。
　　就和山洞中的那架直升飞机一样。
　　启动之后，这架直升飞机的内舱墙壁上亦浮现出了一幅幅“飞行员”与“乘客”的头像影像图。
　　十个人，十幅头像。
　　然而这架飞机中浮现出的这十个头像……
　　陆尘飞愕然道：“这些……这些都是谁啊？！”
　　——这些，竟全然是他们不认识的家伙！
　　驾驶座位置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男人，陌生男人和孙乾一样壮实，面相却恶劣许多，给人的感觉非常危险。
　　副驾驶座是一个女人，面容冷漠，颧骨突出，显得有些刻薄。
　　随后的乘客座位，有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男孩，有眼神畏缩的妇女，有满脸算计的中年男人，有一脸疲惫的白衬衫上班族……
　　夏景他们在这不大不小的内舱里前后左右地打量。
　　在十幅陌生头像的包围之下，这整架直升飞机好像都弥漫上了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氛围。
　　夏景不动声色走到了最后排，他的目光扫过一副影像图，略过去了，又猛地回眸，定住。
　　脚步亦在这一刻停顿了下来。
　　宋仰皱着眉走近，发现夏景停在狭窄走道前方时，低声问：“怎么了？”
　　他循着夏景直勾勾的目光看去，一副意料之外的影像图让他的瞳孔猛地紧缩，僵在了原地。
　　……这满舱的陌生头像中，竟有一个人是他们所有人都认识的。
　　最后排，右边座位。
　　影像图中的青年在微笑。
　　唇角微扬，一双漂亮的凤眼直视着前方，眼底含着一丝戏弄般的戏谑之意。
　　黑色的额发有些凌乱，但落在这张白皙的脸蛋上时，黑与白的反差形成了一种几近惊心动魄的美感。
　　如画一般的面庞，极尽温柔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却那么危险。
　　……
　　陆尘飞的眉头紧锁着，他对着杵在最后头的夏景和宋仰说道：“这些影像图上显示的时间有问题啊，日期和月份跟我们这边一样，但年份是四年前，这怎么看都不对吧？”
　　黎棉亦在思考：“副本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四年前也有一架飞机坠落在了这里？”
　　费笙箫咽了咽口水：“我觉得有点奇怪……我们要找的是时间线索，这架飞机确实也提供给了我们时间信息，但是仅仅是为了提供时间信息，副本为什么要给我们整一架飞机出来？给我们一份报纸，一个能显示时间的电子产品不就行了吗？”
　　“而且这些头像，怎么看都是玩家吧……”费笙箫的鸡皮疙瘩一粒粒冒了出来，“我觉得与其说这是代表四年前还有一架飞机掉在了这里，不如说是四年前，还有一批玩家开启了这个副本……”
　　黎棉一怔，立刻反驳道：“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笑脸城总共才运行了两百多天。”
　　陆尘飞沉思道：“不管怎么样，这架飞机上显示的时间跟我们这边对不上是事实。时间对不上的话，就代表3号世界是一个假世界，5号世界才是真世界吧。”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夏景：“夏景你刚才去5号世界看过了吧，怎么说，他们那边有发现对应的线索吗？”
　　夏景始终在盯着那副影像图看。
　　他平静道：“有。”
　　陆尘飞他们一愣，连忙走过来道：“他们那边发现的是什么？也是一架飞机吗？”
　　夏景回答：“不，他们发现的是一台平板电脑，平板上显示的时间是未来一个月后。”
　　陆尘飞他们又呆住了。
　　……那就是，3号世界和5号世界都出现了有问题的时间信息？！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陆尘飞喃喃道。
　　也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注意到宋仰和夏景的异样。
　　他们对话的过程中，这两人始终在盯着同一副影像图。
　　他们发现什么了？
　　陆尘飞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大步一跨，连忙凑了过去。
　　等到那副影像图进入了他的视野，陆尘飞像是被雷劈中在了原地。
　　那怎么想都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让他彻彻底底地傻了。
　　他目瞪口呆道：“这……这是安全屋的美人店长？！”
　　听到他的话，黎棉和费笙箫被吓了跳，连忙跑过来一看。
　　见过安全屋店长的人，绝不会忘记他的容貌。
　　因为那副容貌作为男人而言太过漂亮，实在令人难以忘记。
　　黎棉一看到这幅影像图就认出了人，愕然道：“真的是他！”
　　费笙箫不敢置信道：“美人店长的头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真的彻底搞不懂了，这架飞机怎么回事啊？！真的好诡异啊！”
　　5号世界，他们的分身发现的线索是一台平板电脑，平板上显示的时间是6月份。
　　3号世界，他们发现的线索是一架直升飞机，飞机内舱里显示着十个陌生玩家的头像，头像底下显示的时间是四年前。
　　3号与5号，两个世界给出的时间信息都有问题。
　　这两个世界当中，到底哪一个是真世界，哪一个是假世界？
　　谜云笼罩住了沙滩这小小的一隅。
　　五个人顿时陷入到了混乱当中。
　　就在陆尘飞和费笙箫他们抓起了头发，不断提出可能又不断反驳，在那争论的时候，夏景忽然动了动。
　　他侧过身，目光扫向最后一排的另一个位置——左面的位置。
　　那被他们忽略的幽暗角落里，浮现出的影像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青年。
　　影像图只截到每个人的脖子，但就算如此，也不难看出这个男青年有些微微的驼背。
　　他的头发很长，刘海几乎把眼睛都盖住，下巴上有一些胡渣，没清理干净。
　　他的眼神有些畏惧，有些混沌，但其中暗藏着的光芒，又像是一只鹰隼。
　　一只初诞生的，有些怯弱，又想撕咬猎物的鹰隼。
　　宋仰的内心此时正波澜起伏，注意到夏景的目光，他朝左边瞥了眼，哑声道：“夏夏，你……”
　　喉结滚动了下，他低声问：“你想起什么了吗？”
　　夏景注视这幅影像图片刻，启唇，道：“这个男人，我没有想起他的名字，但我绝对见过他。”
　　“或者说，”夏景若有所思，“我和他曾经非常熟悉。”
　　说完这句话，夏景扫视这一整架飞机内舱。
　　他轻声道：“宋仰，这架飞机来自四年前。”
　　“四年前”这个时间点，让宋仰神经紧绷。
　　他想起了之前他们有过的一些推测。
　　“现在看来，”夏景慢慢道，“我们之前做出的那些关于笑脸城和我的过去的推测，应该都是正确的呢。”
　　“至于3号世界和5号世界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听到夏景这句话，陆尘飞他们那边停止了争论，齐齐看了过来。
　　在宋仰复杂的眼神之中，夏景平静地说：“我们3号世界，应该就是真正的真理世界。”
　　陆尘飞他们顿时表示了不解：“为什么？虽然我们两边的时间信息都不对，但明显我们3号世界这架飞机更加离谱点吧？为什么偏偏3号世界才是真理世界？”
　　夏景的嗓音始终无波无澜：“因为这架飞机上显示的时间应该是正确的。”
　　陆尘飞他们更加懵了。
　　陆尘飞狐疑道：“这上面的时间可是四年前啊，四年前。”
　　“是的，四年前，”夏景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但如果这架飞机确实是四年前的东西，那它上面显示的时间，不就没错了吗？”
　　陆尘飞他们彻底愣住。
　　夏景话锋一转，语气轻缓道：“不过，我想，这架飞机本来应该并不是这个副本打算提供给我们的线索。”
　　他伸出手，轻触着那些影像图，不疾不缓地说道：“我想，按照副本原先的设定，3号世界和5号世界打算提供的线索，应该都是平板电脑。3号世界的平板电脑显示的将会是正确的时间，5号世界的平板电脑显示的则是错误时间。”
　　“以此，玩家就可以判断出来，3号世界才是真世界。”
　　“但是，”夏景歪了歪脑袋，“笑脸城的系统或许是又出了bug吧，才把平板电脑这条线索错乱成了这架直升飞机——这个，属于四年前的东西。”
　　这出人意料的推断让陆尘飞他们脑袋卡壳了。
　　陆尘飞质疑道：“……bug？笑脸城怎么可能会出bug？”
　　可刚说完这句话，陆尘飞就顿了顿。
　　他突然想到，就在前不久，还有人跟他说过笑脸城出过bug。
　　对他这么说的人，是宋仰。
　　而宋仰当时的原话是，夏景之前在某个副本里的死亡，是系统的bug……
　　瞬息之间，陆尘飞心脏一跳。
　　他的脑海中串联起了种种线索。
　　过去他从未听说过笑脸城出过什么bug，唯二听说过的两次，似乎也并不是毫无关联。
　　第一次被提及的bug：夏景、死亡。
　　第二次被提及的bug：四年前的直升飞机、安全屋店长。
　　而宋仰、夏景、安全屋店长，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扑朔迷离……
　　……
　　陆尘飞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表情骤变，直直盯向夏景，不敢置信道：“你到底是谁？！”
　　陆尘飞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费笙箫和黎棉一愣。
　　宋仰皱起眉，想要上前。
　　夏景挡住他，道：“我说过，只要是你的朋友就没关系吧。”
　　“而且，如果不把这件事情说明白，恐怕他们很难相信这架直升飞机是一条‘正确线索’。”
　　话语之间，青年的面部容貌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脸型在调整，夸张过的部位在消融，肤色在逐渐变得白皙。
　　优雅完美的轮廓线，红润的唇，挺直的鼻，形状撩人的双眸，还有那逐渐清润悦耳起来的嗓音。
　　在此之前，陆尘飞、黎棉、费笙箫他们作为早就和夏景一起闯过副本的人，自然也早就知道夏景一直是戴着面具示人。
　　他们不太会去深究夏景真实的容貌，毕竟夏景可能只是比其他人更注重隐私。
　　可那时候，他们绝不会想到，和他们一起闯关副本，同甘共苦的人，竟然是——
　　内舱之中，摘掉了面具的漂亮青年随意地笑着。
　　他语气温和地对愕然不已的三人说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
　　“你们好。”
　　“我是安全屋店长，夏景。”


第91章 眼之岛（十二）
　　安全屋店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无数玩家考虑过这个问题。
　　肯定不是人，毕竟有哪个人类能在副本世界里搞起经营的？人类对于笑脸城而言，全都只是玩物罢了。
　　也肯定不是怪物，因为怪物只会不断地在副本里杀死玩家，绝不会开辟出一个安全之所，容纳玩家们进去躲避。
　　应该也不是npc，要说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像，安全屋店长怎么看都比副本里那些npc灵动得多……
　　当然，笑脸城里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因此在短暂地纠结过这个问题后，大部分人都会放弃思考，直接将这件事放在脑后。
　　他们甚至从未想过安全屋店长会不会拥有名字。
　　怎么可能会有名字呢？
　　名字对于人类而言，代表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结。
　　名字由长辈、亲人赋予，由他人对其称呼，是一切关系的开始，亦是一切关系的纽带。
　　可安全屋店长的父母会是谁？又有谁会呼唤他的名字？他在笑脸城里有任何亲人、朋友吗？
　　恐怕全都没有吧。
　　怎么可能会有呢。
　　因此，安全屋店长对他们而言，就只是一个“安全屋店长”罢了。
　　……
　　此时此刻，青年褪他狭长的双眸像是盛载了最深的夜色与最璀璨的星光，好似藏着无尽的话语与秘密。
　　从外头刮进来的风在这几个人的脚边转了一圈，拂乱了青年的发丝，却没有将他清润悦耳的话音打散。
　　因此，陆尘飞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好。”
　　“我是安全屋店长，夏景。”
　　宋仰站在青年身后沉默，不知道到底是多久以前就知晓了这个青年身上的秘密。
　　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三人瞠目结舌，迟迟无法言语。
　　直到某一刻，陆尘飞吸了口气，道：“你是人类吗？”
　　夏景回答得很干脆：“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能跟我们一样进副本？”
　　“我也很好奇这个答案，”夏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飘飘的，“或者说，不论是什么时候，我都比其他任何人更好奇我的来历。”
　　夏景说到这个地步，陆尘飞也沉默了下去。
　　他、黎棉和费笙箫虽然脑子动得没有夏景宋仰那么快，但也不是笨人。
　　花了一两分钟时间，在脑内飞快地分析回忆了一通之后，他们好像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情。
　　费笙箫重重吞咽了下口水，目光艰难挪向这架直升飞机内舱墙壁上浮现出来的那副夏景的影像图。
　　她弱声道：“夏景……店长，你说这架飞机是一条正确线索，这确实是四年前的东西……但四年前这个时间点……”
　　宋仰吐出一口气，淡声道：“笑脸城可能在四年前就出现过，我们有收集到相关的线索。”
　　陆尘飞他们再次震惊。
　　陆尘飞不敢置信道：“怎么没听你跟我提起过？”
　　宋仰：“因为还没调查清楚，而且后来不是很快出来了这个四星副本的事情，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把夏景的情况，他们那些调查与猜想简单跟这三个人交代了下，这回他们像是大脑彻底负荷不过来了。
　　“四年前笑脸城就运行过，夏景有可能是四年前的玩家，”陆尘飞喃喃道，“所以，这架飞机可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四年前，《眼之岛》这个副本就曾开启过，而夏景闯过这个副本？”
　　黎棉迟疑道：“夏景，你对四年前的这个副本有任何印象吗？”
　　夏景摇头：“没有相关的记忆，但是我对这架直升飞机有一种熟悉感。”
　　挂在这架飞机内舱最后排的两张照片就像是打开了夏景身体里的某个神秘开关。
　　在那一刻，夏景虽然没有回忆起什么，但是身体告诉他，他曾经确实进入过这里，接触过这个东西。
　　如此荒谬的展开，夏景却始终很冷静。
　　他说道：“我可以确定，这架飞机是‘真实’的。”
　　陆尘飞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道：“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当然相信你们。不过就是……”
　　他总觉得脑子还是有点乱，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纠结一番，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所有分身都搞过来，然后等主怪自己湮灭了？”
　　黎棉他们愣了愣，随后想到，是啊。
　　既然他们已经确定了唯一的真理世界，那么就能进行最后一个步骤了。
　　费笙箫小声道：“话说，席暖阳他们怎么还没过来？还有，等他们过来之后我们要怎么跟他们解释这架飞机的事情，要告诉他们夏景的事情吗？”
　　费笙箫有些迟疑。
　　他们是夏景和宋仰的朋友，当然会保守好夏景的秘密。
　　可席暖阳他们毕竟和他们不熟，贸然将夏景的秘密告知他们，总感觉不太安全。
　　“等他们来了再说吧，”宋仰示意夏景先把面具重新戴上，随后蹙了蹙眉道，“不过他们确实有点慢。”
　　说曹操，曹操就到。
　　五个人刚前后走下直升飞机，一道身影就从前方的丛林里出现。
　　那是席暖阳。
　　而看清楚她的模样，他们全都愣了一下。
　　席暖阳的身上竟喷洒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就连面庞上都是一片脏污，发丝更是凌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凶恶的战斗。
　　她的身上虽然有许多伤口，但没有大面积的创伤，那大面积的血液是……
　　几个人沉下了脸，连忙跑了过去。
　　陆尘飞警惕地打量席暖阳来的方向，道：“江叔叶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
　　费笙箫紧张道：“你没事吧？你没有喷医疗喷雾吗？”
　　她说着就要翻自己的空间袋，席暖阳抬起手，拦了拦她。
　　费笙箫一怔。
　　席暖阳在白天时还精神不错。
　　虽然她自己已经没办法正常通关副本，但好在江叔叶能带着她一起跳跃平行世界。
　　也许她还有机会和江叔叶一起离开，尽管这种机会亦意味着她以后只能作为类似于怪物一样的东西活在笑脸城里，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
　　可此时此刻，席暖阳好像彻底被抽空了灵魂。
　　她的表情是空白的，情绪是虚无的，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无所有的平静。
　　她开口，嗓音非常嘶哑：“我和叔叶在找线索的时候被罗酒跟踪了，他在半途袭击了我们，叔叶被他杀死了。”
　　陆尘飞他们脸色一变。
　　江叔叶跟他们一路跳跃到3号世界，同样已经合体了三个分身。
　　罗酒杀了这个世界的他，相当于直接杀死了他的三个分身，这样一来，江叔叶也已经彻底失去了通关副本的机会，这对夫妻竟全都……
　　费笙箫不敢置信道：“可罗酒为什么——”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她在脑海中翻出了3号世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的回忆。
　　罗酒的第一个五角星会消除掉，是因为1号世界的他杀了2号世界的他。
　　罗酒的第二个五角星会消除掉，是因为1号世界的他自己被吸血蛾子给杀死了而罗酒的第三个五角星会消除掉，是因为……江叔叶！
　　那是之前五个平行世界互相之间发生乱斗的时候。
　　彼时，3号世界的罗酒因为早先莫名其妙消掉了两颗星星，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然而平行世界的眼睛们意图攻击他们也是事实，于是他渐渐地就将那一点怪异感放在了脑后。
　　后来，混战的当天晚上，他和江叔叶争着想要杀死同一双眼睛。
　　最终江叔叶成功了，消掉五角星的却是罗酒。
　　直到后来3号世界的夏景告知了他们真相，他们才意识到，当时那双被杀死的眼睛，竟就是其他平行世界的罗酒。
　　也是这最后一双死掉的眼睛，彻底将他打入了地狱。
　　那之后，罗酒和江叔叶席暖阳夫妻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古怪。
　　罗酒虽然没说什么，但江叔叶知道是自己亲手断绝了罗酒通关副本的机会。
　　再加上席暖阳也在同一时间被打上了×，江叔叶精神受创，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平行世界的分身与他合体……
　　“我想他一直跟着我们，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找机会杀死叔叶吧，是我和叔叶放松了警惕，”席暖阳的嗓音平静到可怕，“不过说到底，他的最后一个分身确实是叔叶杀死的。”
　　虽然当时他们都还未知道真相，但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也已经没必要了。
　　席暖阳道：“我和叔叶不打算离开这里了。就算能离开副本，我们也回不去现实世界，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们一声，”席暖阳轻声道，“谢谢你们一路来的照顾和帮助。接下来叔叶会将剩余两个分身合体，我和他会单独找一个平行世界，等待副本结束。”
　　一行人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陆尘飞沉默片刻，问：“罗酒人呢？”
　　席暖阳：“被关小黑屋了。”
　　这再一次证明，玩家只要集齐三个分身，就能够被副本认定为“完整体”。
　　罗酒杀死了完整体的江叔叶，受到了系统的惩罚。
　　宋仰缓缓道：“你们已经确定了，是吗？”
　　“是。”
　　席暖阳还说道：“对了，我跟平行世界的叔叶联系的时候，孙乾和金雅雅让我转告你们，他们也同样不打算过来了。”
　　宋仰他们怔住。
　　“怎么说呢，”席暖阳很淡地笑了笑，“在叔叶还拥有通关副本的资格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就算我只能作为类似于怪物躯块一样的东西，一辈子呆在笑脸城，或者叔叶的空间袋里，但只要能和叔叶继续在一起，我就可以试试。”
　　“叔叶离开我是没办法活下去的，他很快就会丧失生存意志，不死在这个副本里，也会死在下一个副本里，我必须要陪在他的身边，支撑他才行。”
　　“但既然他也已经没法再正常通关副本，那么，离开副本，活在笑脸城里真的还有任何意义吗？我想，孙乾和金雅雅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金雅雅之前曾有过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但经历过又一个分身的死亡，她似乎也已经想开了。
　　黎棉注视着她：“也许未来玩家能齐心协力毁掉笑脸城。”
　　席暖阳回问她：“是啊，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作为怪物的我们，是不是也只有可能会和笑脸城一起灰飞烟灭掉呢？”
　　“如果未来笑脸城真的有毁灭的一天，能够离开这里的，也就只有身为人类的玩家，不是吗？”席暖阳苦笑着。
　　听了这话，黎棉抿唇。
　　宋仰无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
　　下一秒，他的手被轻轻碰了碰。
　　随后，被另一只手覆住。
　　宋仰的喉结滚动了下，他看向夏景。
　　青年没有看他，仿佛只是在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冷静。
　　席暖阳、江叔叶、孙乾、金雅雅、罗酒。
　　他们全都不认为，失去了人类之身的他们还拥有未来。
　　但他们的想法只能代表他们。
　　别人无法撼动他们的想法，但同样，他们亦无法撼动别人的想法。
　　所以——
　　宋仰，你只要和我一起坚信下去就可以了。
　　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这两条路会通往什么方向，目前无人得知。
　　只要你不害怕，那么我们也就只需要坚定不移地往这条路走下去就可以了，不是吗？
　　就让我们走到尽头，让我们看看尽头会有怎样的景色吧。
　　宋仰收回了目光。
　　他松开手，反扣住夏景的五指，再缓缓收紧。
　　……
　　席暖阳将意思交代明白后，陆尘飞他们许久没能说出话。
　　席暖阳看了眼远方的天空，那座火山冒出来的烟已经开始变得浓烈，也许不用等到天亮，这个副本很快就会迎来结束。
　　她问：“你们找到真理世界了吗？”
　　陆尘飞动了动唇：“找到了。”
　　“那就好，”席暖阳笑道，“我祝福你们，希望你们接下来的每一个副本都能顺利通关，也希望你们未来能有彻底摆脱笑脸城的一天。”
　　“你们要加油啊。”
　　语罢，一双眼睛在席暖阳身边睁开。
　　那是江叔叶的眼睛。
　　他率先看向宋仰他们，眸色微颤，向是在感谢他们一路来的照顾。
　　随后，他看向席暖阳。
　　席暖阳的身影原地消失了。
　　沙滩边上，终于只剩下了宋仰夏景他们五人。
　　沉默半晌后，夏景最先开口。
　　他平静道：“抓紧时间，把我们剩下两个分身合体过来吧。”
　　那之后，5号世界的他们将4号世界的他们吸了过去，合体。
　　他们再将5号世界的他们吸过来，合体。
　　五颗星星全部被填黑。
　　夜色也终于到了最浓重的一刻。
　　远方的火山传来雷鸣般的声响，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海洋开始波涛汹涌。
　　五人重新走回到直升飞机边，回到了内舱当中，在里头坐下。
　　安静坐了会儿，陆尘飞打起精神，抬头打量内舱里这十个过去的陌生玩家的照片。
　　他突发奇想道：“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人在现实世界里活着？夏景既然也没死，那说不定现实世界里也有人没死呢？”
　　费笙箫眼睛一亮：“如果有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能知道四年前笑脸城是怎么消失的，我们可以效仿一下，把这地方给毁了？”
　　黎棉看向夏景：“但是……”
　　犹豫了下，黎棉道：“夏景如果曾经是玩家，那应该挺厉害的吧，如果当初他都没能成功离开笑脸城，那么其他玩家，又真的还有可能完好无损地回到现实世界吗？”
　　陆尘飞和费笙箫又沉默了。
　　黎棉说得不无道理。
　　更何况四年前的笑脸城虽然消失过，但现在它又重新开启，就足以证明当初它并没有完全毁灭。
　　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能有玩家彻底摆脱它吗？
　　费笙箫疑惑道：“夏景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和席暖阳他们不一样，席暖阳他们如果能成功离开副本，那么他们的身份也只是类似于怪物。不像夏景，拥有一定的力量，还能在笑脸城里经营安全屋。”
　　费笙箫掰着手指：“曾经很可能是玩家，如今失去了记忆，常住在笑脸城中。拥有力量，但不多，还被笑脸城禁锢，疑似被忌惮，这算什么？”
　　费笙箫突然开了脑洞：“难道你曾经干翻了笑脸城又没完全干翻，所以现在才会跟笑脸城拧巴在一起，现在想离开也离不开？”
　　宋仰和夏景齐齐抬眸，看向她。
　　费笙箫被吓了跳，讪讪道：“我脑洞是大了点哈。”
　　陆尘飞沉思道：“要真是这样，那至少代表玩家确实有机会干翻笑脸城，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远处轰隆隆的响声不断，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强烈，他们在内舱里头亦开始坐不稳。
　　思索片刻，夏景和宋仰还是暂且放下了这件目前很难有头绪的事情。
　　夏景说道：“有件事值得注意一下，笑脸城第一次在副本内出现这种程度的bug。”
　　大家一怔。
　　夏景的视线在内舱里扫视一圈，意有所指。
　　他说道：“我的安全屋在之前也出现过裂痕，我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侵入笑脸城。”
　　“结合我们根据之前的调查得出的推测——两百多天之前开启笑脸城的人，和四年前创造笑脸城的人，很可能不是同一批人——我怀疑现如今那批人还在持续试图完全掌控这里。”
　　“他们的力量和笑脸城本身的力量难以相适应，才会接连不断出现问题。”
　　“但当他们真正掌控了笑脸城的那一刻——”
　　夏景一字一句道：“我想，笑脸城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尘飞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笑脸城本就已经够坑爹，如果被一帮莫名其妙来路不明的人给完全控制了，笑脸城中的众多玩家们又将何去何从？
　　放走他们？
　　他们可不敢奢望这种好事。
　　本以为夏景身上的秘密或许能为他们打开通往自由的门，结果没想到坏消息也紧随而来。
　　宋仰皱眉道：“你之前遇到的那个‘问题’指的就是安全屋的裂痕？”
　　“对。”
　　夏景说道：“等到离开这个副本，回到游戏大厅，你们可以注意一下相关的蛛丝马迹，提前做好准备。”
　　宋仰的眸色沉了下来，陆尘飞他们亦神情凝重。
　　他们点了下头。
　　与此同时，直升飞机的顶风玻璃外头，几十米高的海浪朝他们重重打了下来。
　　这个世界终于迎来了毁灭。
　　他们的意识中，也浮现出了退出副本的选项。
　　五个人齐齐闭上眼。
　　夏景的脑海中，响起了笑脸城机械的系统音。
　　“恭喜玩家夏景通过四星副本《眼之岛》！”
　　“四星副本满分80分，玩家夏景通关得分80分！”
　　“玩家罗酒已死亡，总积分903分将进行分配；玩家金雅雅已死亡，总积分899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席暖阳已死亡，总积分1045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孙乾已死亡，总积分1320分将进行分配；玩家江叔叶已死亡，总积分1175分将进行分配。”
　　“待分配积分总计5342分，玩家夏景获得五分之一，为1068.4分，四舍五入后为1068分。”
　　“玩家夏景通关总积分为8分，目前累计积分为1150分，请再接再厉哦！”
　　……
　　夏景在登录室中睁开眼，恢复了意识。
　　下一秒，耳边“叮”的一声，他的全息小屏收到了宋仰发来的消息。
　　宋仰：“回安全屋后开一下门，我过去找你。”
　　宋仰这次是从自己的个人空间登录副本的，此时离开了副本，他人肯定也还在个人空间之内。
　　夏景低头回复完这条消息，便转过身，推开登录室的门，踏了出去。
　　当他抬起头，此时此刻游戏大厅内的景象亦径直映入了他的眼帘。
　　夏景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哀嚎、呻y、崩溃的吼声，还有哭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游戏大厅内，正仿若地狱。


第92章 安全屋（十七）
　　往日里，笑脸城内的大部分玩家严守着七天登录一次副本的时限，很少会在同一时间段大量聚集在笑脸城中。
　　此时此刻，放眼望去，游戏大厅内却满是玩家。
　　有人坐在地上，抱着头，两眼直愣愣瞪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人在哭，一边哭一边喊着“我不想进去”。
　　还有人在无人的登录室门前低头呆站许久，某一刻，平静地抬起头，推门进去。
　　夏景飞快扫视整个游戏大厅。
　　偌大的空间内，登录室竟又无端多出了数排，多出了几百多间。
　　这是同一时间段内，登录室需求量骤然变大的象征。
　　这总计加起来快近千间的登录室中，此时有大半都已经进了人，是红灯状态。
　　而这些红灯的登录室，还在不断地变成绿灯。
　　绿灯，象征着游戏结束。
　　登录室中却迟迟无人出来，静到让人心底发凉。
　　——这些登录室里头的玩家，全都死在了副本当中。
　　无数玩家亲眼看着这一幕幕，崩溃到大吼大叫。
　　夏景眯起眼，目光扫过这一切，落在了最前方的全息大屏上。
　　这全息大屏一如过去，最顶端就像是高三教室悬挂着的高考倒计时日历一般，显示着——
　　：）目前已运行270天，在线玩家2656人，今日更新副本302个，历史副本302个。
　　……
　　夏景记得很清楚。
　　在他们进入《眼之岛》之前，笑脸城内的玩家数量已经快要抵达四千。
　　虽然这诡谲世界里每天都会有不少玩家死在游戏当中，但因为笑脸城每天亦会吸纳不少新玩家，因此玩家数量总体波动不大，长期内缓慢地迂回增长。
　　可就在他们进出《眼之岛》这几个小时之内，笑脸城的玩家竟从近四千人掉到了两千六百多人，死了一千多人。
　　这死亡数量多到不正常。
　　还有副本数量——
　　平时，笑脸城的每日新增副本数量几乎都在0-50之间，从未超出过100，可今天竟然抵达了302。
　　而历史副本，竟和今日新增副本达成了持平？
　　这根本是彻底抹消了过去的历史副本，直接从零开始计数。
　　就在他们解决《眼之岛》的这几个小时之内，一切似乎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方才在副本里对陆尘飞他们所预警的，也已经在发生。
　　夏景后退一步，果断拉上登录室的门，花费了两个积分点，重新站在了副本选择机器前。
　　他低下头，看向刚才根本没被他注意到的这台机器的显示页面，眼眸飞快转动。
　　……一星副本、二星副本、三星副本，不知为何，全都消失不见了。
　　目前笑脸城内这总共302个副本，从头起，排在第一个的就是陌生的四星副本。
　　——这是302个全新的四星副本。
　　根本没有其他星级可以选择。
　　“叮”的一声，全息小屏再次收到信息。
　　夏景打开全息屏，宋仰发来了第二条消息：“你回到安全屋了吗？没的话我来游戏大厅找你。”
　　看来，宋仰那边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夏景给宋仰回复完，便打开登录室的门，走了出去。
　　穿过崩溃的玩家人群，穿过那哀鸿遍野，他在游戏大厅角落，曲折走廊的入口处与宋仰、陆尘飞、黎棉、费笙箫还有封识贾清碰了面。
　　六个人喘了口气，神情都有些焦急。
　　宋仰见到夏景，确认夏景还安全，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他从私人登录室中出来，没在个人空间内见到封识贾清，一时之间也没意识到不对劲。
　　直到他想起来——他这一次可是从四星副本里出来的。
　　过去他进入四星副本，哪一次这两人不是守在外头等着他归去？
　　他狐疑地通过全息小屏问这两人在哪儿，封识很快回复他，说是和贾清在游戏大厅了解情况。
　　随后宋仰才知道，这短短三个多小时里，笑脸城就如夏景所说的那样，骤然间变得面目全非。
　　此时此刻，陆尘飞骂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也太不给人准备时间了！”
　　封识和贾清则飞快交代他们了解到的情况。
　　封识压低声音道：“就在你们进入《眼之岛》后十分钟，笑脸城突然变得不对劲了。论坛忽然无法使用，全息小屏除了联络功能，其他功能全都失效。”
　　“我和贾清跑来了游戏大厅，发现公共登录室数量忽然增加了很多，”封识目光晦涩不明地看了眼全息大屏，道，“你们现在看这全息大屏好像很正常，但刚才那个时候，全息大屏上曾显示过全新的笑脸城规则。”
　　陆尘飞和黎棉他们也是一回到游戏大厅，发现事情变得不对劲后就立马联系了宋仰。
　　此时听到封识这么说，他们绷紧身体道：“什么全新规则？”
　　贾清脸色苍白道：“所有玩家的底线休息时限从七天变成了一天，也就是说现在开始起，每人每天必须进一次副本！”
　　黎棉她们一惊。
　　“有些玩家今天本来是七天时限的最后一天，按理来说，他们只要在时限抵达之前选好副本，进去就可以了吧？结果他们直接被从现实世界强制塞入了副本——这是刚才零星几个出来后的玩家告诉我们的，但已经有很多人猝不及防被塞进了四星副本，死在里头了！”
　　贾清的牙齿在上下打着哆嗦：“距离上一次登录副本已经过去六天的人，脑内会被预告还剩四个小时的自由选择时间，不然也要被强制塞副本；距离上一次登录副本过去五天的人则还剩下八个小时时间，以此类推……”
　　封识沉着脸道：“我和贾清也收到了预告。我还剩八个小时时间，贾清还有四个小时时间。”
　　夏景不动声色地听着。
　　他们这批刚从副本中出来的玩家，自然不会收到任何的提示。
　　至少要到明天，他们才会接收到笑脸城的警告。
　　“而且就如你们所见，现在所有副本全都变成了四星副本，”封识蹙眉道，“笑脸城完全疯了。”
　　陆尘飞看了眼全息大屏，发现了什么，道：“但是现在历史副本和今日新增副本是持平的状态，这俩的数字还在一个个减少……”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今日新增副本和历史副本已经齐齐从302降到了299。
　　封识点头道：“对，其实刚才今日新增副本一口气跳到425就停止不动了，然后就一路往下降。四星副本的规则好像还是和过去一样，通关一个……或者全灭一个，就关闭一个。”
　　这些副本被消得这么快，其实正是因为很多副本内的玩家全灭得太快了。
　　“但也正是因为此，我们所有人现在都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
　　封识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等这些四星副本全部被消灭完了，我们玩家会面临什么。”
　　黎棉她们一愣。
　　笑脸城的系统明显出了问题。
　　此时此刻，虽然他们所面对的全都是四星副本，但副本数量在因为玩家们的通关而不断地减少。
　　那等到整个笑脸城的副本数量被清至0……
　　他们这些玩家，又将会迎来怎样的转折？
　　费笙箫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她颤声道：“我们会不会就能离开笑脸城了？”
　　“或者，即使不能离开，但如果笑脸城内不再有新副本诞生，那么我们也算是变相获得了自由？”黎棉的嗓音有些沙哑。
　　陆尘飞凝着脸：“太乐观了，如果像夏景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故意搞鬼，那么现在可能就是他们bug最大的时候，等到他们把bug全部修复完，我们可能就又要遭殃了。”
　　宋仰思索片刻，开口道：“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至少，把现有副本全部清完，也许所有玩家才有喘息的机会。”
　　所有人看向他。
　　“有了喘息的机会，‘那帮人’再打算做什么，我们才能全力应对。”
　　贾清吸了吸鼻子：“所以仰哥，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是得进四星副本……”
　　陆尘飞吐出一口气：“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啊，我们又杠不过笑脸城的系统，时间到了，你不想进也得进。”
　　贾清一副自己绝对死定了的惨淡模样。
　　他现在连闯三星副本都够呛，让他进四星副本，不就是送人头去的？
　　宋仰冷静道：“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进四星副本。”
　　封识愣了下，不赞同道：“你刚从四星副本里出来，这样体力消耗脑力消耗都太大了！”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担心我们了，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清副本才是正事，”陆尘飞抓了把头发，烦躁道，“不过这次我可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进去了，我得找一下我一个朋友，那家伙一个人通关不了四星副本的，我得带带他，咱们迟点再联系。”
　　黎棉和费笙箫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道：“我们也帮忙一起清副本吧，不过我们同样有朋友得照顾，这次就没办法一起了……你们一定要小心。”
　　“会的，你们也注意安全。”宋仰点头道。
　　封识想到了什么，连忙提醒道：“对了，除了刚才我说的明面上的这些新规则，有从四星副本里出来的玩家说，现在笑脸城好像已经开放允许玩家们在副本内互相厮杀取人头分了。”
　　这句话一出，陆尘飞他们的脸色就更加沉。
　　“这条消息也是刚刚才传出来的，有玩家在副本内杀了人，却没受到任何惩罚……你们进副本后，一定要多提防着点。”
　　陆尘飞低低骂了句脏话，道：“知道了。走了，出来后再联系。”
　　黎棉和费笙箫：“出来后再联系。”
　　等到这三人步履匆匆地离开，宋仰看向夏景，低声道：“那，夏夏你……”
　　夏景方才一直在听封识他们说话，中途某一刻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垂眸不语。
　　此时，他抬起头来，启唇。
　　然而还没待他说出话，他忽然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拽动，整个人消失在了他们面前，往曲折走廊内飞了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封识和贾清吓了一跳，宋仰则狠狠一惊。
　　他脸色骤变，立马和封识贾清一起追了上去。
　　他们冲到了这条走廊的尽头，闯进了安全屋的大门。
　　夏景已经跪在了安全屋的中央，双手撑着地面。
　　团子焦急地在他身边打转呜咽，青年垂着头一动不动，黑发垂落在额前。
　　这一刻，慌乱从宋仰的心中涌现了出来。
　　他冲过去，半跪下来扶起夏景，紧张道：“夏夏？”
　　夏景顺着力道靠在了他的肩头，却没有回应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
　　青年紧闭着双眼，脸色有点苍白。
　　宋仰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他从没见过夏景这幅模样，就算是在《造物》那个副本里被怪物重创，夏景也不止于此。
　　他紧绷着身体，立刻将夏景抱了起来。
　　下一秒，夏景忽然伸手扶住了他，喘了口气，睁开眼，哑声道：“我没事。”
　　宋仰一顿，嗓音同样低哑：“这叫没事？！”
　　夏景轻咳一声，道：“只是安全屋受创，我多少受到了一点影响。”
　　话音落地，宋仰听到了身后贾清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他僵了僵，这时才意识到什么，缓缓抬起头。
　　封识和贾清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全屋的内部。
　　放眼望去。
　　原本宁静美好的安全屋，此时竟遍布触目惊心的裂痕。
　　每一面墙都是裂痕，每一个角落都是裂痕，这些裂痕交错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仿佛随时能将这一栋屋子给彻底瓦解。
　　话筒小怪在墙边的柜子上瑟瑟发抖，金鱼缸里的两条小金鱼睡不下去了，不安地游动着。
　　就连夏景种在盆子里的那些花草似乎都受到了影响，变得有些蔫搭。
　　宋仰的喉结滚动了下，眸色沉了下来，漆黑一片。
　　他咬牙切齿道：“……这算什么？”
　　“被外力强制入侵了，”夏景覆在宋仰手腕上的手微微收紧，他看向那些裂缝，轻声道，“看来，笑脸城背后那些人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一口气摧毁这里。”
　　宋仰的眼底在酝酿一场风暴。
　　紧接着，夏景却说道：“不过，似乎也多亏这股外力，它冲击了安全屋，扰乱了我的能量，好像也唤起了一些我的记忆。”
　　宋仰一愣，倏地低头看向他。
　　夏景若有若思道：“一些，我还作为一个人类时的记忆。”


第93章 安全屋（十八）
　　093 安全屋（十八）
　　几分钟前。
　　封识和宋仰他们正在低低交谈。
　　夏景想要开口，一瞬间却身体下意识紧绷了下，这是一种受到威胁时的身体本能状态。
　　大脑发生了片刻的晕眩，夏景垂下头，闭了闭眼，等待了两秒，这种晕眩感才缓缓褪去。
　　当下，他的身边只有宋仰他们。
　　周围没有其他人，宋仰他们亦面色如常。
　　他们还在正常地交谈着。
　　只有他一个人，感受到了这股异样。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夏景睁开眼，低低思索，随后他讶异地发现，自己脑海中竟流泻出了些许画面。
　　那是一些，过去从未存在在他的记忆中，显然也并不是发生在笑脸城内的，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
　　此时此刻，宋仰低头，怔然凝视着夏景。
　　夏景对于记忆的事没有多说，等稍稍缓过来一些，便借着宋仰的力，站起身。
　　贾清颤抖道：“景哥，安全屋都裂成这样了，你真的没事？这、这还能修复吗？”
　　“提取出怪物躯块的力量就能修复，不过……”夏景顿了顿，道，“在现在情况不明的状态下，花费躯块修复安全屋的性价比不高。”
　　不把源头搞明白，也许刚把安全屋修复完，那股力量就会再度侵袭。
　　而听到这话，贾清一个趔趄，差点原地摔。
　　都这个时候了，还考虑性价比呢？！
　　夏景说得云淡风轻，宋仰的心里却完全轻松不起来。
　　撇开他的个人空间不说，安全屋原本虽然是夏景的禁锢之地，但也是夏景在笑脸城内唯一的栖身之所。
　　可现在就连他这唯一的栖身之所，都被人摧毁到了这种地步，摇摇欲坠。
　　宋仰哑声道：“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听到这话，夏景看向他，嗓音温和平静：“真的没事，宋仰。”
　　“只不过，”夏景淡淡道，“刚才我是被安全屋强制召回的，现在，虽然我能感觉到，我还能踏出这里，但——”
　　夏景歪了歪脑袋，道：“之后，我受到的限制可能会更大。”
　　原本，他在每周一能够自由控制安全屋的流向一整天。
　　这之后，就不好说了。
　　也许会连这点自由都失去。
　　除非安全屋彻底毁了，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可能也……
　　宋仰握在他手腕上的手猛地收紧。
　　感受到这股力道，夏景回握住宋仰的手，对他说道：“抓紧时间，我们再进一个四星副本吧。”
　　封识和贾清一愣：“夏景，你也要跟我们一起进去？”
　　“我不喜欢坐以待毙，”夏景笑了笑，“所以，是的，我要进四星副本。”
　　封识和贾清又看向宋仰。
　　宋仰没有回头，沉默片刻，他哑声道：“看我做什么？不让夏景进去，难道还要劝他留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塌的地方干等着我们回来？”
　　宋仰与夏景十指相扣，轻声道：“从现在起，我不会离开你一步。”
　　夏景顿了顿，轻笑道：“这倒是一句动听的情话。”
　　“不是情话，我是认真的。”宋仰将夏景拉近了，这是一种充满保护欲的动作。
　　他抬眸扫视安全屋一圈，低声问：“团子留在这里没关系？”
　　“那股力量暂时还没办法完全摧毁我，只要我们能在正常时间内通关一个四星副本就没关系。”
　　“实在不行，我会将团子恢复成纯力，收回我的体内。”
　　团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群人，狗眼里满是担忧。
　　闻言，宋仰弯下腰，揉了揉团子的脑袋，道：“那就在这里安心等我们回来。”
　　“别害怕，”宋仰停顿了下，缓缓道，“一切都会被解决的。”
　　夏景看着他。
　　宋仰直起身，沉声道：“走，我们回游戏大厅。”
　　*
　　他们回到游戏大厅时，全息大屏上的在线玩家人数已经降到了2019，副本数量则减少到了243。
　　贾清抬起手臂擦了下眼泪，哽咽道：“才半小时就死了六百多个人，大部分人根本就没出来啊，肯定有好多全灭本！”
　　对许多经验不足的玩家来说，通关三星副本就已经足够艰难，四星副本的困难程度就更不用说。
　　这根本就是纯粹赴死。
　　等到这些四星副本全部被消灭完，不知道那时候整个笑脸城到底还能剩下多少玩家……
　　四人迅速进了并排的四间登录室。
　　夏景扫视了下现有的四星副本。
　　前面几页都已经满人，在系统的催促下，许多玩家不得不选择副本登录。
　　直到第五页之后，才开始有未满人的副本出现。
　　副本封面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很快，宋仰发来一条消息：“第六页《杀死祂的方法》刚好有四个剩余名额，没问题的话就选这个？”
　　夏景轻点机器屏幕，翻到了第六页。
　　《杀死祂的方法》，6/10。
　　封面上是一堵墙。
　　墙面斑驳，看起来年岁已久，正中央以黑色的墨水画着一幅人头羊角的涂鸦。
　　人头非常明显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着粗粗的鬓角和络腮胡，或许是被人恶意丑化过，他的脸部轮廓有些扭曲，眼睛是两个大大的圆圈，看起来十分怪异。
　　头顶上弯曲的两个羊角像是恶魔的象征。
　　祂正盯着屏幕外的人咧嘴微笑，这抹微笑给人的感觉没有丝毫的愉悦，只有不适与诡异。
　　不知道是谁在这个人头上画了个大大的×，仿佛带着极大的仇恨。
　　副本既然名为《杀死祂的方法》，那么恶魔必定还未死亡，他们在这个副本里将要面对的主怪也已经身份明确。
　　夏景回复道：“我没意见。”
　　宋仰：“贾清和封识也都OK，那么，登录吧。”
　　夏景轻点屏幕，闭上了眼睛。
　　……
　　当视野重新清晰起来时，夏景已经身在一个……无人的，空荡荡的小镇里。
　　他站在小镇的主干道上，这孤寂的主干道上布满了厚厚的尘土，好似许久未有人踏足。
　　一阵风卷过，顿时尘土飞扬，有点迷眼。
　　主干道两旁是非常古老的，破旧的欧式建筑，不远处光秃秃的墙面上正是刚才封面上出现过的那幅恶魔头像。
　　恶魔在阳光下微笑着，因为是大白天，所以给人的诡异感没有刚才在登录室里直面封面时那么强烈。
　　夏景扫过两旁那看起来好像根本没人住的房子，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前方那几个玩家身上。
　　宋仰朝他招了招手。
　　夏景走过去。
　　这个副本一共十个玩家，意外的是，他们遇见了一个熟人。
　　一如既往顶着一头青草绿发色的边崖正在和封识说话。
　　见到夏景，他若有所思地在夏景脸上打量片刻，轻软地笑着，道：“要是我猜得没错，你是夏景？”
　　夏景亦勾唇笑了起来：“是我。”
　　夏景现下戴的这幅面具和《造物》时的面具不同，但对于任何一个不算笨的人来说，要认出夏景的画风非常简单。
　　边崖感叹道：“真的好巧，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重遇了。”
　　封识问：“你也已经到时限了吗？”
　　边崖耸肩道：“还没有，我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既然早晚都要进来，那还不如趁着剩余副本还多的时候自己选择副本。”
　　边崖这话稍微给了贾清一点安慰。
　　虽然对他来说，四星副本的星级难度就在那儿，其实选哪个四星副本都没差。
　　他依旧在哆哆嗦嗦地吸着鼻子。
　　剩余五个玩家，分别是一女四男。
　　这会儿，这五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毕竟谁都不是自愿进来这种副本里头的。
　　但既然副本已经开始，那么他们也只能打起精神来。
　　女人说道：“我叫付兰，之前大部分时候都在混二星副本，只闯过一次三星副本。”
　　她咬了咬唇，道：“这次就麻烦你们了，请多多指教。”
　　一个干瘦的男人不断吞咽着口水，战战兢兢关注着四周，像是怕怪物冷不丁就从角落里出现，扑向他们。
　　他心不在焉地小声道：“我叫黄育，你、你们好。”
　　一个面相看起来有些凶悍的男人正在用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眼神一一打量过其余人，道：“我叫刘铭阳。”
　　他的身旁，看起来像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忐忑道：“我叫高声。”
　　宋仰他们也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刘铭阳原本像是在打量猎物一般打量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一听到宋仰的名字，他的目光就立刻扎在了宋仰的身上，舔了舔..唇。
　　那种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贪婪——
　　夏景似笑非笑。
　　似乎有些过于明显了。
　　贾清见刘铭阳像是看肥肉一样地看着宋仰，顿时也不哭鼻子了，赶紧瞪了这家伙一眼。
　　封识则微蹙起眉，戒备地向宋仰那边靠了靠。
　　宋仰本人倒是淡定。
　　毕竟他不是第一次被人当肥肉，对这种目光早已适应良好。
　　他直接无视了刘铭阳，看向十人当中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那同样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一样的男孩子，非常年轻。
　　宋仰问：“你呢，叫什么名字？大家现在互相认识一下，之后好方便一起行动。”
　　这个男孩子咽了咽口水，干笑道：“我叫郑树，那什么……我们现在算是在干什么啊？”
　　大家一愣。
　　郑树挠了挠脸颊道：“我刚才在宿舍里写代码写到崩溃，突然眼前就黑了，有个声音告诉我我被什么笑脸城选中了？成为了玩家？还让我选什么副本？”
　　郑树讪讪道：“我随便选了个，就进来这里头遇到你们了，怎么说……刚才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有点惊慌，所以那个声音说的什么规则之类的我都没仔细听，现在还有点懵……”
　　听他这么说，其余人渐渐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宋仰深吸一口气，问：“所以，你是第一次进副本？”
　　郑树赶紧点点头，僵笑道：“副本到底是什么呀？”
　　顿时，有人捂住了额头，有人骂了脏话，还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这个小伙子。
　　赶上这种时候被笑脸城选中，成为了新人玩家，一上来就只剩四星副本可以挑。
　　这小伙子简直比他们还倒霉，比他们还纯纯送死！


第98章 杀死祂的方法（五）
　　098杀死祂的方法（五）
　　黑夜漫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射入屋内的时候，贾清在睡梦中觉得有点喘不上气，被憋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一个胡子拉碴，满脸青白毫无血色的陌生男人冷冷站在屋子的正中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闯入进来的。
　　贾清“草”一声惊叫，把其余人瞬间惊醒。
　　他们从地上弹了起来，另一个角落里的宋仰开口道:“没事，是幽灵。”
　　他和夏景在这个男人进入屋子里的第一时间就醒了。
　　陌生男人在所有人的警惕注视中，视他们如无物般，摇摇晃晃迈动步子，木然穿过客厅，穿过木门，进入了里屋。
　　窒息感渐渐褪去，里屋传来“吱呀”的木床压动声，和紧随其后的呼噜声。
　　这个幽灵开始睡觉了。
　　客厅里的众人松了口气。
　　他们对视一眼。
　　宋仰解开身上的绷带——经过一个晚上，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套上一件空间袋里备用的上衣，他说道:“走，我们去隔壁屋看看。”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受到了太大的惊吓，大脑整一个陷入了宕机。
　　隔壁屋子的付兰和黄育连幽灵回归时都没有被惊醒，一直熟睡到宋仰他们到来，才被硬生生叫醒。
　　夏景和宋仰径直走到了刘铭阳的尸体旁，蹲了下来。
　　他的无头尸体保持着昨晚被剖开时的模样，上半身的内脏被掏出了大半，只剩肠子还躺在里头，画面十分血腥骇人。
　　高声和新人郑树看不得这画面，远远地停在了门口，生怕自己憋不住吐出来。
　　夏景轻声道:“昨天路边那具尸骨孕育蝙蝠的位置接近盆骨，刘铭阳是左胸腔，看来蝙蝠孕育的位置是随机的。”
　　位置生得不好，很可能用不着幽灵们下手，被寄生体自己就会被蝙蝠刺破内脏，挤碎骨头，内出血而死。
　　宋仰听到夏景的话，点了下头，道:“昨天刘铭阳要是再等上一会儿，或许心脏也就直接报废了。”
　　另一头，封识和边崖正在问黄育和付兰昨天他们三人在搜查线索的过程中是否发生过什么特殊的情况。
　　付兰脸色苍白地回忆了下，摇头道:“昨天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行动，我不记得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情况，刘铭阳也一直挺正常的。被幽灵找上门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黄育也连连摇头。
　　他昨天被吓傻了，到现在说话都有点结巴:“我、我也不记得，刘哥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我什么都没注意到啊！”
　　封识和边崖眉头紧锁。
　　贾清鼓起勇气走到夏景和宋仰那边，问:“仰哥景哥，你们有什么发现？”
　　宋仰和夏景聊完了，就开始用刀剃刘铭阳脊椎骨和后肋骨上附着的肉。
　　贾清被吓得一个往后仰去。
　　宋仰和夏景在观察这具尸体时，第一时间观察的是那些散落在一旁的前肋。
　　他们依稀还记得，昨天路边那具骸骨的盆骨上有一些斑驳的黑色印记，他们想看看刘铭阳身上是否也有同样的东西。
　　前肋上没找到黑色印记，那就往后肋和脊椎骨上找。
　　反正——
　　“应该和蝙蝠孕育的位置大致相同。”夏景说道。
　　宋仰手法干脆利落，很快就将几根骨头给剃了出来。
　　紧接着，两人目光一凝，果然发现了预想中的东西。
　　然而，那附着在刘铭阳某根后肋骨上的黑色印记，竟然是——
　　夏景挑起眉梢，慢慢念道:“……‘不打算’？”
　　两人的发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大家聚集过来，定睛一看——
　　刘铭阳后肋骨上附着着的黑色印记，赫然是“不打算”这三个规整的黑色汉字。
　　这个发现实在太令人不解了。
　　“‘不打算’？”封识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刘铭阳的骨头上本来就有的东西。
　　那势必是他在被恶魔选中之后，与蝙蝠的孕育一同在体内诞生的。
　　然而为什么会是文字，又为什么会是“不打算”三个字？
　　宋仰想了想，回过头问黄育和付兰:“你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付兰依旧茫然摇头。
　　而黄育，他死死盯着这三个字。
　　直到注意到宋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才回过神，立马摇了摇头。
　　宋仰审视了他几秒，回过头去。
　　站在他身后的黄育暗暗咽了咽口水，眼中逐渐浮现出惊疑不定。
　　一行人有了发现，然而这个发现是一个新的谜团，想要解开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他们只能继续查找线索。
　　时间大概是早晨八点。
　　宋仰说道:“还是按昨天的分组，大家分头行动吧。”
　　……
　　今天，大家的动作比昨天还要来得快。
　　昨晚刘铭阳和宋仰的遭遇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他们恨不得在今天夜晚来临之前就把这个副本的所有谜团全都解开，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四星副本，又哪能那么简单就通过呢。
　　中午的时候，他们排查到了主干道的中央。
　　那儿有一栋石砌的楼，大概两层高，和其他民居的风格非常不一样，气派许多，非常像是一个小镇的中心建筑，也许是小镇的“行政中心”。
　　九个人汇聚在一起，一同进入这栋石砌小楼。
　　一进去，他们一如既往被里头的灰尘给呛到。
　　这栋楼里的光线非常暗，宋仰拿出了手电筒。
　　封识带着边崖、高声和郑树上二楼，大概不到五分钟，他们便走了下来，道:“楼上只有四张办公桌，什么东西都没，连张文件纸都没看到，我感觉楼上这个地方他们根本没有启用过，只是个摆设。”
　　郑树吐槽道:“我感觉这个小镇的人，怎么说，好懒？我们排查了很多民居了吧，好几间屋子里的人都在睡觉，不然就是在吃，在吵架，这看起来挺像政府大楼的地方竟然也连个生活过的痕迹也没有。”
　　夏景和宋仰一边听他们说，一边观察着这空荡荡的楼房。
　　难道这么一个特殊建筑里，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夏景忽然注意到什么，脚步一转，朝着一个光线格外幽暗的角落走去。
　　那里是一个看起来像转角的地方，存在感很低，容易被人忽视。
　　宋仰跟了上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夏景走到那个角落，转身，面向左边。
　　大家探头过去一看。
　　付兰吃惊道:“地道？”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半掩着的木门，和木门后头若隐若现的一条通往下方的阶梯。
　　宋仰拿着手电筒，走在了最前面:“下去看看。”
　　九个人两两成对，封识垫后，小心翼翼往下走去。
　　这是一条石砌的楼梯。
　　密道、神秘的地下空间。
　　这种地方当然不可能会有窗户，此时亦没有蜡烛，简直黑成了一片。
　　他们不得不多拿出几个手电筒，补充视野里的光线。
　　随着慢慢的往下深入，空气逐渐滞涩起来。
　　这并不是幽灵的怨念带来的窒息感，而是空气长久不流通所导致的呼吸不畅。
　　渐渐地，涌现到鼻间的，变成了霉腐的气息，恶臭的味道……
　　石壁上，甚至出现了黑红色的手印，那像是……
　　黄育瑟瑟发抖起来:“这地方，不会是——”
　　所有人的心中升起了不太妙的预感。
　　当他们踏下石阶的最后一层，这不大不小的密闭空间，也完整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几个人倒吸一口冷气。
　　溅满了陈年血迹的四壁。
　　五个几乎被黑红的血液全部浸润染色的木架子。
　　鞭子、脖颈捕捉器、水银。
　　生锈的锯子、铁链、铁拷、铁笼。
　　还有更多他们根本认不出来的，但仅是让人看上一眼就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刑具。
　　两三具骸骨或躺在地上，或靠在墙边。
　　“这，这是——”贾清铁青着脸，“这特么是个酷刑室吧？！”
　　——这个地方，或许就是这个小镇的居民们生前被拷问的地方。
　　血腥气翻天，令人寒意彻骨。
　　一行人在原地驻足许久。
　　当他们逐渐从这种震撼和惊惧中缓过来后，宋仰和夏景率先迈步，观察着四周，走了进去。
　　高声和郑树实在不敢走进去，他们腿又有点软了。
　　郑树扶着墙，瞅见两张模样有点奇怪的木头椅子——“椅背”上有两个圆洞，“椅脚”有点高，郑树一个一米七八的小伙子坐上去估计还能双脚离地——可他现在不是站不动了吗，于是他颤颤悠悠走了过去，想要坐下。
　　就在这时，边崖在一旁提醒道:“这是一种叫做‘王座’的刑具，‘椅背’上的两个圆洞是用来固定受刑者双脚的，这样受刑者就能被迫倒立，然后行刑者就可以给他的嘴里灌水，让他窒息，也可以就这样对他实施鞭刑。”
　　郑树一屁股直接跌坐到地上，他欲哭无泪道:“靠，我真以为这就是个长得奇怪点的木凳子！”
　　他想站起身，手往地上随便一摸，想找个支撑，结果摸到了躺在地上的一个做工还算精致的生锈铁器具。
　　长得有点像是给气球打气的打气筒，只是“气筒”的部位有点像是被拉长的椭圆形的梨，最顶端是个尖尖角。
　　郑树只是下意识地摸了下，边崖又轻飘飘道:“这件东西叫开花梨，尖角部位是用来塞进受刑者的嘴或者……”
　　他的目光往郑树的屁.股部位飘了飘。
　　“塞进去后，”男人笑道，“再旋转手柄，打开‘花瓣’，受刑者的牙齿、骨骼……肛men，自然会全部碎裂、撕裂。”
　　郑树快尿了，他哆哆嗦嗦道:“边哥啊，你为什么会这么博学啊，我好害怕。”
　　封识从两人身边经过，有点无奈，他低声对边崖说道:“……别吓唬新人。”
　　边崖耸了耸肩:“刚好在知识范围内，没多想就说了。”
　　另一头，夏景和宋仰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办公桌的木桌边。
　　这张桌子上倒是散落了不少羊皮纸。
　　两人随手拎起几张，抖落掉灰尘，仔细看去。
　　宋仰道:“这是审问记录。”
　　纸张上面的字迹非常凌乱，按照日期记录着这个酷刑室里发生过的每一次审问。
　　夏景又拉开桌子下面的小木柜，从里头翻出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册，翻开一看。
　　“这是小镇的事件记录。”夏景说道。
　　九个人再次聚集到这张办公桌边，开始分工查看这两份东西。
　　小镇的事件记录是从xxxx年x月x日开始的。
　　由于这日子跟他们现实世界的日期相差太多，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在副本里头，这算是多久以前的事。
　　贾清翻了几页，在小镇事件记录册上看到了关键信息。
　　他指着一行字道:“你们看，这是这本册子上记录的第一起恶魔附身事件！”
　　大家连忙凑过去。
　　事件记录者的叙述口吻非常随意，很像是在写日记。
　　他写道:“恶魔降临在了我们格拉梅斯小镇，但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事实上，过去几年里，每当火灾、瘟疫降临，恶魔就已经悄然降临在了我们当中，我们总能发现邪恶的被恶魔附身者！只是这一次，我们没想到被恶魔附身的人，竟会是伊斯镇长！”
　　“这本事件记录册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编纂的，伊斯镇长觉得我们有必要为格拉梅斯小镇留下历史的记录，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镇长来到格拉梅斯小镇后，确实做了不少好事。”
　　“可他也从未在过去恶魔降临的时候拯救过我们。无能的伊斯镇长——没想到这一次，他竟自己成为了恶魔，所幸的是，他死在了今天的清晨，死在了路边。”
　　“应该是恶魔杀死了他。恶魔腻烦了这具身体，所以破体而出逃逸了。我们见到伊斯镇长的尸体时，他的腹部就已经敞开，他的肚子里头有一段焦黑的，小小的婴孩般的手臂，那势必是恶魔留下的痕迹，是恶魔在他身体里孕育出来的邪恶之物。”
　　“怪不得过去一个月里，伊斯镇长的性情总是阴晴不定。我们只当他是被拉尔兄弟恶作剧之后太过生气，但现在想来，那时候他一定就已经被恶魔附身了。”
　　看完这段文字，夏景眯了眯眼。
　　他从贾清手中接过这本事件记录册，往前翻了翻。
　　就在“伊斯镇长”被发现死在街头的一个月前，事件记录册上记录了“拉尔兄弟”的那场恶作剧。
　　这对兄弟在半夜的时候喝醉酒，把夜里头走在路边的伊斯镇长给推入了小镇外的那条河里。
　　所幸镇长没有被溺死，但拉尔兄弟坚称他们喝醉酒，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这事真是他们干的，他们也是无意，这让镇长的女儿伊丽莎白非常生气。
　　宋仰站在夏景身后看，思忖道:“拉尔兄弟应该就是昨天那对双胞胎幽灵。伊斯镇长则是……”
　　“就是恶魔画像上那个男人吧。”夏景说道。
　　被整个小镇排挤的人，被直接画作是恶魔的人——那势必是这一系列恶魔附身事件的起始者。
　　他被整个小镇的人视为灾厄的来源。
　　夏景修长的手指速度很快地往后翻页。
　　在伊斯镇长死亡事件之后，大概有四十一天的时间，记录册上都是小镇里的一些鸡零狗碎。
　　谁家跟谁家因为一颗土豆吵架了。
　　谁家去谁家门口泼了粪，打起架。
　　谁和谁通j，睡在了一起，被人发现，他们拒不承认他们是在偷情，只将一切归最为酒精的作用。
　　……
　　直到第四十一天。
　　夏景翻页的手停了下来。
　　在伊斯镇长死亡的第四十一天，他的女儿，伊丽莎白失踪了。
　　再往后，小镇开始频繁出现恶魔附身事件。
　　记录者的字迹变得更加乱，召显着他内心的不安、迷茫与慌张。
　　“今天，xxx的肚子突然鼓了起来。他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那到底是什么古怪东西？小镇里的大家齐心协力把他抓住，剖开他的肚子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只活生生的蝙蝠。这和伊斯镇长的情况简直一模一样，这就是恶魔在人类的身体里孕育出来的东西，xxx也被附身了！”
　　……
　　“小镇里又有一位镇民被附身了，幸亏她的邻居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在审问的过程中，xxx不断申诉她的邻居才是真正的恶魔。虽然我们最终在xxx的腿上剖出了一颗蝙蝠的脑袋，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决定将她的邻居也带过来，拷问一番。”
　　……
　　“……我们对全镇居民发出警告，恶魔附身事件在不知不觉中频繁发生，格拉梅斯小镇正在接受考验，所有人都要对周身警惕万分。一旦发现不对劲，一旦有所怀疑，请立即告诉我们，我们将会把所有可疑者都抓起来，绝不错漏任何一个。”
　　……
　　“今天我们发现了两名被附身者，恶魔实在太过狡猾，可怜的村民们啊！可恶的无能的伊斯镇长！这一切都是从他开始的，是他把灾厄带来了这个无辜的小镇……”
　　……
　　“xxx在审问中死了！可怜的xxx，我们剖开了他身上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蝙蝠的痕迹，他是无辜的！指认他的xxxx才是真正的恶魔，他的蝙蝠藏在了他的肚子里！”
　　……
　　“我们发现的被恶魔附身者越来越多，我们到底杀了多少次恶魔了？祂到底要何时才会离去，还是祂永远都不会放过我们？”
　　……
　　“我开始感到惶恐，恶魔到底是怎么附身镇民的，他又是怎么挑选羔羊的？”
　　事件记录册到此为止，后续没有任何内容。
　　但看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能想象到——
　　“不会就像郑树说的那样，这整个小镇的人……最后全都被恶魔附身，破体而死了吧？”贾清咋舌。
　　高声脸色苍白道:“但这些镇民的尸骨到底去了哪里？”
　　至今为止，他们总共也才发现了四具骨骸。
　　可从幽灵的数量来看，这整个小镇至少有上百人。
　　这么多人死在了这个小镇里，他们的尸体呢？
　　夏景放下事件记录册，看向封识和边崖:“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
　　这两人在查看那些审问记录。
　　封识道:“记录下来的审问内容大部分都是关于恶魔附身事件的，他们只写了谁否认自己是恶魔，谁指认了谁，谁最终被剖开身体确认了恶魔身份。”
　　边崖道:“我这边有几张纸上记录了伊斯镇长死亡后第五天，一场小法庭上双方的辩论内容。”
　　辩论双方分别是伊丽莎白，也就是镇长的女儿，和拉尔兄弟。
　　没错，伊丽莎白根本不相信什么恶魔附身之说，她认定她的父亲一定是被镇里的人杀死的。
　　而她父亲尸体里的那截焦黑手臂，也必定是杀人凶手的恶作剧。
　　这个小镇里有谁会做出如此恶性的事情？
　　——当然只有无恶不作的拉尔兄弟！
　　这对兄弟成天无所事事，不工作，不养家，整天混吃等死，问人讨钱讨粮。
　　他们也一直看伊斯镇长很不爽，只因伊斯镇长怎么能不把钱和粮送到他们面前呢，怎么能让他们饿肚子呢。
　　他们曾经就干过把伊斯镇长推入河中的事，如今会杀了伊斯镇长，把他的身体剖开，将这一起杀人事件伪装成荒诞的恶魔附身事件，也毫不奇怪！
　　然而这一场辩论当中，拉尔兄弟自然是继续不承认。
　　这件事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伊丽莎白小姐有任何证据吗？
　　他们早就说过，他们当初会将伊斯镇长推入河中，是因为他们喝醉了，他们是无意的！
　　您怎么能怀恨在心至今，还企图把无辜的他们诬陷为杀人凶手呢？
　　辩论到最后，充当法官的人询问镇民们的意见。
　　镇民们考虑过后，纷纷表示，拉尔兄弟平时确实恶劣，但镇长近来性情古怪是事实。
　　有镇民说:“最近天气很热，都快把我们热死了，伊斯镇长上任后，小镇里发生了多少次类似的灾难？这就是恶魔带来的灾厄，所以这次绝对同样是恶魔降临事件，不会出错！”
　　伊丽莎白讽刺道:“过去发生火灾，闹瘟疫，你们都说是恶魔降临。你们有何证据？你们只将一个个无辜的人拉上了刑台，逼他们承认自己的‘恶魔身份’，你们总是企图找一个可以归咎责任的人，好像只要杀死了对方，一切就会好转！”
　　“然而当初你们揪出来的那些‘恶魔’，那些无辜的人，你们最终真的确认他们的恶魔身份了吗？和被人恶作剧放进了焦黑手臂的我的父亲不同，他们的身体里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你们自说自话便将他们杀死了，甚至连坟墓都懒得挖，直接将他们扔进了那条河里，他们又何其无辜？”
　　“至于火灾？当初田地里发生火灾的前一天，不是有人看到梅尔家的小孩在那里头玩火吗？那真的是天灾吗？”
　　“瘟疫发生的时候，我的父亲想要帮助大家一起对抗瘟疫，你们却不信任他，啊，让我说得准确点，你们根本懒得动弹！”
　　“你们总指望杀死一个假想敌，一个想象中的恶魔，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好转，然而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事！”
　　“最近天气很热，是的，所以呢？所以你们就能躲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了吗？不干活，钱就能自动送到你们面前，粮食就会自动出现在你们的嘴边吗？”
　　“过去，你们总觉得镇长应该无条件为好吃懒做的你们带来繁荣，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如今我父亲已经死了，你们还在这样想吗？”
　　伊丽莎白的这一段发言过后，村民们的态度开始变得激烈，有点像是恼羞成怒。
　　那些接连不断的发言让此时处于酷刑室中的九个玩家眉头紧皱。
　　“伊斯镇长就是恶魔，不要再狡辩了，还是说你也已经被恶魔附身？我建议大家对她进行拷问！”
　　“没错，把她的身体也剖开，好好查看查看！”
　　“我曾经亲眼看到镇长的眼睛变成鲜血的颜色，那就是恶魔的眼睛！”
　　“我的儿子可没有在田地里玩过火，伊丽莎白小姐，请你不要胡说八道！”
　　“伊斯镇长曾经当着我的面突然发疯狂笑，他早就被恶魔附身了！”
　　“我也是，我曾经也在伊斯镇长身上见到过古怪的现象……”
　　“我也一样……”
　　……
　　郑树动了动唇，道:“我怎么觉得看着这段辩论记录，这么喘不上气呢……好让人生气啊！”
　　贾清怒道:“我觉得伊斯镇长就是被冤枉的！这帮村民根本就是被伊丽莎白拆穿了愚昧的心理，死鸭子嘴硬，死活都要给镇长扣上帽子！”
　　夏景翻完这些记录，语气很平静:“但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开始，确实是镇长之死。”
　　尽管镇长死亡后，过了四十一天，格拉梅斯小镇的恶魔事件才开始正式爆发。
　　但这二者之间，绝对有所关联。
　　“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宋仰思索道，“对于四十一天之后的恶魔附身事件，这些村民一直能够辨认出被恶魔附身者身体里孕育的是‘蝙蝠’，但是对于镇长身体里当初出现的那个东西，他们始终称作是‘焦黑的手臂’。”
　　这二者之间微妙的差异，是个非常明显的漏洞，可以作为他们挖掘真相的切入点。
　　夏景放下羊皮纸，道:“得先把镇长的尸体找到再说。”
　　宋仰点了下头。
　　贾清又纠结道:“不过，这个镇子里已经死过这么多人，事实证明被附身者死亡之后恶魔就能逃逸走，开始寻找下一个被害人。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们到时候得怎么才能杀死祂？”
　　封识猜测道:“玄学的东西只能用玄学的方式处理，这个副本里要么就是存在有类似于咒语的东西，要么就是有什么办法能让恶魔现身。”
　　宋仰吐出一口气，道:“先上去吧，时间已经到中午，我们最好能在今天之内把剩下的民居全部探索完。”
　　大家点了点头，正打算转移阵地。
　　忽然之间，付兰惊叫一声。
　　大家立刻循着声音回头看去。
　　只见付兰惊骇地盯着黄育，而黄育惊恐不知所措地捂着自己的左边脸颊。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到——
　　黄育的指缝下面，他的左侧脸颊上，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肉之下，猛地往外顶了出来，鼓出了一个巨大的包。


第99章 杀死祂的方法（六）
　　“啊！”黄育大叫一声，被吓得弹开了手，自己都不敢再去碰自己的脸颊。
　　然而他还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脸颊肉之间的那个东西在动，在挣动。
　　那东西不断地往外顶着，拉扯着他的皮肉，像是要生生将他的皮肉与骨骼剥离。
　　黄育亲眼看到其余人的眼神变得很惊悚。
　　他抖得不行，颤声道:“这是什么？！我的脸上，我的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他猛地转身抓向付兰，付兰被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躲去！
　　黄育扑了个空，又连忙朝着其余人踉跄而去，红着眼睛道:“你们帮帮我，救救我，救救我啊！”
　　他脸颊皮肤底下那东西猛地伸展，直直顶出了一个尖尖角——
　　黄育痛得叫了起来。
　　贾清哆嗦道:“这、这形状——”
　　那分明是蝙蝠翼手的形状！
　　黄育的身体里竟也孕育出了蝙蝠！
　　黄育踉跄来到了宋仰面前，宋仰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黄育猛地抬起头，用求救的目光看向他，男人却只静默着。
　　渐渐地，黄育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睛里充入了血丝，表情却变得怔楞。
　　他低下头，愣了会儿，喃喃道:“我是不是死定了？”
　　没人回答他。
　　大家的表情都有点沉重。
　　黄育哭了起来，他抬起手擦了把眼泪，道:“那、那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把脸上这东西给挖出来？”
　　*
　　一行人转移到了地面上。
　　宋仰让其余人先去把剩余的民居搜查完，他则留下来替黄育处理脸上那东西，顺带问他一些事情。
　　黄育的表情已经变得恍恍惚惚。
　　他低声道:“如果昨天刘哥吸引幽灵过去的是他身体里的蝙蝠，那会不会只要能把蝙蝠取出来，今晚我就还有机会……”
　　宋仰半跪在他面前，夏景亦弯腰撑着膝盖打量着他的脸。
　　听到这话，两人顿了顿。
　　“孕育出蝙蝠”只是个指代。
　　孕育出蝙蝠等同于被恶魔附身，所以在他们的猜想当中，吸引幽灵主动找上玩家的，其实除了“玩家被指认”，就是“玩家被恶魔附身”。
　　黄育的身体里孕育出了蝙蝠，就已经代表他被恶魔选中。
　　取不取出蝙蝠，大概不太可能会改变他的处境。
　　只是这种话，没必要说得这么明白来打击人。
　　黄育自己心里估计也有数。
　　果然，没听到两人的回答，黄育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宋仰取出一把刀，这把刀很小巧，肯定比不上现实世界的手术刀，但也足够他做一些精细的切割。
　　他提醒黄育:“这里没有麻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黄育连忙点点头，猛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然而当宋仰一刀下去时，他的面孔还是瞬间就变得扭曲，手臂也挥舞了下，好似想要挣扎。
　　所幸他的理智还在，宋仰的动作也很快——在副本里头也不讲究什么手法了，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藏在黄育脸颊肉层之间的一片蝙蝠翅膀给挖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取出完毕，黄育就趴在一旁，像一只蛤蟆一样地大口大口喘气，整个人抖得不行。
　　宋仰拿出医疗喷雾，夏景道:“等等。”
　　他走到黄育面前，蹲下，若有若思地打量黄育脸上被切割出来的血淋淋的伤口。
　　这种程度的开口，暂时还看不见底下的骨头。
　　夏景眯了眯眼。
　　宋仰瞬间意识到夏景想干什么，抽了下嘴角。
　　所幸，夏景就算是再脱线的时候也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看不到黄育的骨头他便也作罢。
　　他只蹲在原地，歪着脑袋打量了黄育一会儿，冷不丁开口道:“所以，刘铭阳骨头上那‘不打算’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育听到这个问题，猛地一僵。
　　青年轻飘飘说道:“你知道答案的，对吗？”
　　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肯说吗？
　　黄育僵在那一动不动。
　　他不敢回头看这两人。
　　或者说，他没脸去面对着两人。
　　他闭了闭眼，双手攥紧，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才畏畏缩缩道:“其、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但那三个字，很可能和宋仰有关……”
　　……
　　贾清、高声和郑树胆小三人组小心翼翼推开了一间民居的门。
　　这间民居比周围的民居稍微大一些，看起来更加“豪华”。
　　推门前他们怕里头有什么大boss，推门进去后，三个人愣了愣，随后贾清道:“……这是镇长的家啊！”
　　偌大的房屋，一进门就是一个大客厅，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窒息感。
　　昨晚跟在幽灵镇长身边的女孩——应该也就是伊丽莎白小姐，正站在窗边，笑着做着一些重复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插花，只是她的面前此时只有一只空荡荡的破旧花瓶。
　　昨晚面容冷漠的女孩此时言笑晏晏。
　　她的身旁是一张书桌，满脸络腮胡的镇长坐在书桌后头，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籍，他正提起羽毛笔，一边笑着与女儿对话。
　　“伊丽莎白，”温柔的父亲教育女儿，“你要永远相信你的所思所想，相信你的直觉，做一个有独立思考的人。你的大脑不会欺骗你，所以你也永远不要被其他人的言语所迷惑。”
　　“是的父亲，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还有，人类只要足够努力，就什么都可以做到。”
　　温柔的父亲一边在书本上书写着什么，一边随意地谈到这个话题。
　　伊丽莎白想了想，说:“所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神明，能够主宰我们的人生的，只有我们自己。”
　　镇长道:“话可以这么说，不过——”
　　他顿了顿，笑着说道:“我倒也不是完全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只是，想要让神明降福于人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想要让神明听到人们的声音，人们必须要足够虔诚，付出足够的努力。”
　　伊丽莎白聆听着，思考着，她望着窗外天空，像是在好奇，如果世上真的存在神明，神明会长成什么模样。
　　可惜，神明没能庇护他们，最终迎接他们的是魔鬼与死亡。
　　胆小三人组退出屋子，用马克笔在这间屋子外墙上写下“镇长之家，父女对话”。
　　郑树说道:“说起来，小镇的事件记录册上只写了伊丽莎白是失踪，她后来到底遭遇了什么？”
　　贾清叹气道:“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就不知道她的尸体会在哪里。”
　　……
　　另一头，封识、边崖和付兰推开了一间屋子。
　　一进这间屋子，他们就被迎面而来的烟味呛得咳嗽了起来。
　　屋子里全是浓黑的烟，付兰的眼睛被熏得根本睁不开，她流着眼泪吃惊道:“里头有人在玩火？”
　　这副本里头还有活人npc？
　　“不，”封识咳嗽了两声，道，“这些恐怕都是幽灵搞的鬼。”
　　边崖从空间袋里拿出两张手帕，用水沾湿了，分给封识一张。
　　付兰留在门外，两个男人用湿手帕捂住鼻子，挥着眼前的浓烟，戒备地走了进去。
　　穿过客厅，推开唯一一间里屋的门，里头的烟更加浓。
　　隐约之间，他们看到了两道身影，听到了嬉笑的声音。
　　封识和边崖对视一眼。
　　——这是拉尔兄弟的家！
　　此时此刻，这对双胞胎幽灵在屋子里狂笑着，他们在烟雾中化作了两道扭曲的黑影。
　　其中一道黑影拿着一把像是铁钳一样的东西在一个铁桶里翻搅着什么，另一道黑影仰起头，将一个器皿对准了自己的嘴巴——
　　这俩兄弟又在喝酒！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畅快地笑着，也不知道铁桶里正在燃烧的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兴奋。
　　边崖和封识谨慎地一步一步靠近过去。
　　因为浓烟，他们的眼睛里分泌出了泪水，非常难受，视野亦变得很模糊。
　　他们眯起眼，在不好的预感中，在咚咚咚的心跳声里，一步一步来到了那只铁桶的边缘。
　　幻影一般的火焰从铁桶里不断往上窜。
　　当他们看清楚被困在火焰之中的是什么东西，两人猛地僵住了。
　　……
　　主干道上。
　　黄育不敢与宋仰对视，支支吾吾道:“昨天下午在找线索的时候，我、我偷偷问刘哥，是不是打算对付你……”
　　听到这个开头，夏景和宋仰没什么反应。
　　刘铭阳的想法根本没遮没掩，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对宋仰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在笑脸城取消了“杀害玩家”限制规则的情况下，原本需要靠脑力和计谋才能完成的事情，变成了单纯的武力压制就有可能实现的计划。
　　刘铭阳长得人高马大，从体格上来看，他对上宋仰确实有压倒性的优势。
　　然而那个家伙显然没想过，再多的肥肉对上肌肉也是徒劳。
　　玩家游戏经验的多少，在怪物道具的积累上更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但凡刘铭阳有那么一丁点脑子，他就该知道他把主意打到宋仰身上是自寻死路。
　　可惜，脑子他是真的没有。
　　黄育羞愧道:“当时刘哥给我的回答就是……‘不打算’。”
　　宋仰和夏景全都挑起了眉梢。
　　“不打算”三个字竟然是出现在了这里？
　　“我觉得他就是在装腔作势，因为他当时是笑着说的，我觉得他肯定暗戳戳想要找机会对你动手！”
　　黄育当时显然也想分一杯羹，此时他垂下了头，瑟瑟发抖道:“早上最开始看到那三个字，我就想起了昨天这段对话，但我又不是很理解。”
　　“这三个字怎么就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我怀疑是自己想岔了，所以你们问我的时候，我想也不想就摇了头。”
　　黄育吸了吸鼻子:“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件事，难道说他招来恶魔的原因是因为起了杀心？我招来恶魔也是因为当时我对宋大佬你有过念头？”
　　他又哭了起来。
　　宋仰把医疗喷雾交给他，让他自己喷一下，随后就和夏景一起思索起来。
　　“文字和回答，”夏景慢慢道，“双胞胎兄弟施刑时一直逼问玩家，也是不断地在让玩家做出回答。在这个副本里，玩家说出口的话或许非常重要。”
　　宋仰想了下，道:“玩家招来恶魔的原因应该与‘杀意’无关。”
　　“黄育和刘铭阳都是在昨天就想要对我动手，如果‘杀意’真的是玩家被恶魔选中的原因，那么昨天黄育应该就会跟刘铭阳一样被恶魔附身，毕竟从小镇事件记录册和审问记录来看，恶魔可以同时附上一群人的身体，根本不需要单个单个地进行。”
　　“被恶魔附身的玩家，就会被幽灵找上门。”
　　可是昨天幽灵们根本没有关注过黄育。
　　他们只把火力全部对准了刘铭阳。
　　这足以证明当时黄育并没有被恶魔附身。
　　所以，“杀意是恶魔降临的契机”这种可能，基本可以被排除。
　　另外，黄育孕育出蝙蝠的身体部位是脸颊，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位置，只要蝙蝠长出一定的形状，别人就能够观察到。
　　黄育如果是从昨晚就开始孕育蝙蝠，那从时间上来说，蝙蝠应该早就成形，他脸颊上的异样应该也早就能被他们观察到。
　　可事实是，直到他们刚才快要离开酷刑室，黄育脸颊皮肤底下的蝙蝠翼手才彻底成形。
　　所以，他孕育蝙蝠的时间应该不是很久。
　　起始时间很可能是在……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他恐怕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触发到了死亡机制。
　　那个时候，恶魔才降临在了他的身上，蝙蝠开始在他的体内孕育。
　　但也很奇怪。
　　今天早上他们一行人找到付兰和黄育的时候，这两人根本没睡醒。
　　待他们醒后，黄育也一直在跟他们行动。
　　这整个过程中，这家伙说过什么话，他们几乎都能听到，可从头到尾并没有什么特殊到足以令他们引起重视的内容。
　　夏景瞥了眼黄育的脸颊。
　　这个家伙的脸颊骨上，到底会浮现出什么文字呢？
　　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答案，三人待黄育处理完伤势，便起身加入到了搜查大军当中。
　　傍晚太阳下山前，九个人会和，齐齐躲进到了“行政中心”里头。
　　这地方是镇里最大的建筑，地方宽敞，九个人在里头休息也不会显得拥挤。
　　他们互相交流了下情报。
　　其中，封识和边崖的发现非常值得注意。
　　他们说了拉尔兄弟在家里烧东西的事情，而那在铁桶里燃烧着的，是——
　　“婴儿？！”听到答案，贾清被吓得干粮都从手中掉了下去。
　　封识和边崖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是一个婴儿，已经被烧得焦黑。”边崖说。
　　下午那会儿，他和封识靠近那燃烧着的铁桶，他们看到的那一幕令人毛骨悚然。
　　火焰之中的，是一个趴在铁桶边缘，睁着一双纯洁的眼睛痛苦望着他们的，浑身焦黑的婴孩。
　　小小的一个。
　　被烧得面目全非，如同一个小小的怪物。
　　所有人顿时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
　　俩兄弟这婴儿是哪里来的？
　　他们竟然在家里玩火烧婴儿？
　　就算是喝醉酒也不能干这么人性泯灭的事情啊，这俩兄弟根本就是两个彻头彻尾的罪犯！
　　夏景缓缓道:“昨天，我和宋仰、郑树搜索的第一间民居，那位女主人的孩子疑似丢失。”
　　“婴儿和成年人不同，还没有建立起健全的认知。正常的幽灵会在天亮后回到各自的家里，但是婴儿不见得认得回家的路，这或许是至今她都还被困在拉尔兄弟的铁桶之中的原因。”
　　说到这，夏景扭头看向两人，问:“你们有注意到婴儿的身体状态吗？她的手臂是否都还在？”
　　夏景这句话点醒了众人，他们明白了夏景的意思。
　　封识仔细回忆了下，摇头道:“婴儿的右手臂很短，根本没有小臂及手掌部分。”
　　也就是说——
　　郑树睁大眼睛道:“镇长当初肚子里头那截焦黑手臂，很可能就是这个小孩丢失的那截手臂！”
　　高声喃喃道:“那伊丽莎白根本没说错，就是拉尔兄弟杀了镇长，还企图把杀人事件伪装成什么恶魔降临……”
　　他们烧了婴儿，杀了镇长，还把镇长的身体剖开，把婴儿的断臂塞了进去。
　　这根本就是一起人为的，鲜血淋淋的，黑暗的杀戮游戏！
　　那俩兄弟完全是反社会人格！
　　——但问题又来了。
　　如果镇长的死亡事件从头到尾都是人为，与神魔无关，那么后来一系列的恶魔降临事件又是怎么回事？
　　那群体性的蝙蝠孕育现象，绝不可能再是人类能够做出的恶作剧。
　　他们玩家身上正在发生的，必定也是当初那些镇民身上所经历的。
　　这股玄学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思及此，宋仰的目光投向其余人:“你们呢？你们都还有什么发现？”
　　贾清举手道:“我们找到了镇长的家，他和伊丽莎白在客厅里聊天。”
　　郑树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疑似是先知的老头子，他是独居老人，家里全是水晶球什么的，他这个身份很玄学啊，会不会和整个事件有关联？”
　　宋仰问:“你们在他家里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吗？”
　　贾清讪讪道:“他就坐在家门口，一直对路过的人说什么把愿望写纸上吃下去就能心想事成，还说他可以用水晶球看到每个人的前世今生，一次一金币童叟无欺……”
　　付兰无语道:“这不就是骗子吗？！”
　　夏景和宋仰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静静思索着。
　　今天他们大致已经把整个镇的屋子全部探索完。
　　宋仰道:“我和夏景今天走到主干道的尽头看了下，外头那块田地，应该就是那场法庭辩论中伊丽莎白提起过的发生过火灾的田地，到现在那块田地里都还有一部分土地是焦黑的。”
　　“田地外头是一条河，河对岸是树林，隐约可以看见几块墓碑，”宋仰说，“我怀疑那边是小镇的专属墓地，可能会有一些镇民的尸骨，明天我们得过去看一看。”
　　他们现在已经大致确认镇长是被诬陷的，恶魔降临事件根本不是镇民们想象中的那样。
　　他们想要继续往下挖掘真相，或许只能从“文字”上面入手。
　　那些曾经被恶魔附身过的镇民，他们的尸骨上都会残留下什么文字？
　　那些文字或许会告诉他们真正的答案。
　　听了宋仰的解释，大家没有异议。
　　只是，这也已经是明天的事了。
　　今晚他们能否顺利渡过，还是个问题。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黄育。
　　他的脸还是肿的，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他脸色苍白地靠在墙角，看起来非常不安。
　　和昨天不同，昨天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迎来的是什么，可今天的黄育根本相当于是在等死。
　　这种感觉，就连旁观的人都觉得难熬。
　　外头，夜色一点点降临。
　　所有人默默靠到墙边，无声之中，心跳声逐渐加快。
　　宋仰覆住夏景的手，握紧。
　　封识和边崖肩膀挨着肩膀，彼此都没有说话。
　　高声、郑树和贾清三个人缩在一起，明明副本里也不是冬天，他们却觉得手脚冰冰凉。
　　付兰焦虑地咬着手指指甲。
　　黄育的呼吸起伏很大，冷汗不断顺着他的脸颊上往下流淌。
　　不安与恐惧在空气里蔓延。
　　郑树是新人，他是第一次进副本，更是第一次直面玩家面对怪物时要遭遇的种种。
　　他在安静中发了会儿呆，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抬起手臂，擦了下眼睛，低声道:“我听贾哥说，玩家在副本里死了，出去外头是不是还得死一次？”
　　贾清纠结道:“现在就别想这种事了。”
　　“我好害怕，”郑树嗫嚅道，“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引来恶魔的原因是什么，鬼知道我有没有中招。”
　　顿了顿，他又道:“玩家在现实中死亡……会不会死得很惨呐？我爸妈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如果我死状太凄惨，他们会受刺激的。”
　　高声安慰道:“不会的，别乱想。”
　　事实上，玩家在现实中不论是被安排疾病突发死亡，车祸还是自杀，死状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只是现在这种时候，无端加深郑树的恐惧也没有意义。
　　高声拍拍郑树的背，道:“我听贾哥说，宋哥和夏哥都很厉害，我们就跟着他们走，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顺利通关的。”
　　郑树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付兰低声说了句:“幽灵们开始巡逻了！”
　　大家噤了声。
　　付兰从窗边看完，便坐下来，重新靠到了墙上。
　　她不断深呼吸着，说:“他们从街头过来，到这里大概还有两三分钟。”
　　黄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不断咽着口水，冷汗几乎浸湿了他的衣服。
　　郑树在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门，把他知道的神啊佛啊全都求了一遍，身体在微微打颤。
　　某一瞬间，这栋楼的大门被猛地拍开，哐的一声，窒息感迅速扑向九人！
　　所有人立刻绷紧了身体。
　　黄育受不了了！
　　他跳了起来，拔腿就跑，试图窜上二楼！
　　一根脖颈捕捉器立刻飞了出去，套住了他的脖子，他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脖颈捕捉器铁圈上的刺立刻刺入了他的脖子当中！
　　所有人不忍再看。
　　而下一秒，在付兰和贾清的惊恐喊叫声中，第二根脖颈捕捉器飞向了他们！
　　这根脖颈捕捉器套住的，竟是——
　　高声！
　　高声呆了呆，下一秒，他就被一股蛮力扯了出去，从众人之中跌了出来，被拽向场地中央！
　　夏景和宋仰迅速站起身，凝神看着这一幕。
　　“为什么？！”郑树呆住了，他跳了起来，眼眶通红，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在安慰他的高声，这一刻竟成了幽灵们的目标！
　　“为什么是高哥啊？！”


第100章 杀死祂的方法（七）
　　两个木质的，长相诡奇，泛着森森寒意的“王座”出现在了场地中央。
　　显然，今天幽灵们打算改变他们的拷问方式。
　　拉尔兄弟走了进来。
　　他们依旧赤着上身，带着醉酒后疯狂肆意又邪恶的笑容，将高声和黄育狠狠甩到了王座上。
　　黄育拼命喊着救命，幽灵攥住了他的双腿就蛮横地往王座上的两个洞里塞，不论黄育如何挣扎都没用。
　　他的双脚被铁链固定住，整个人倒挂在王座上，像一条出水的鱼一般死命地扑腾，没一会儿就连气都喘不上来。
　　而他身旁的高声还没有回过神……他也被倒挂在了王座上，双眼还在迷茫。
　　“怎么办，”郑树抖个不停，他求助地看向宋仰和夏景，“高哥难道真的……中招了？”
　　宋仰和夏景没说话。
　　封识和边崖的神情也很凝重。
　　被他人指认的玩家有可能还未被恶魔附身，也许幽灵们拷问他们一段时间，确认了他们的清白就会放过他们。
　　但每晚第一轮被幽灵主动找上门的玩家……多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恶魔下了手。
　　幽灵会找上他们，正是因为幽灵们“感知”到了。
　　高声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他的眼神从迷茫慢慢变成恐惧，又从恐惧慢慢转变为绝望。
　　“为什么？高声和黄育到底干了什么招来了恶魔？”付兰捂住了唇，脸色苍白，“这也太防不胜防了！”
　　宋仰问贾清:“你们白天一直在一起，高声有出现过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贾清连连摇头，红着眼睛道:“没、没有啊，白天我们一直在一起行动，每个话题也都大家都有参与，我、我不记得有发生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不然肯定早就告诉仰哥你们了！”
　　宋仰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拉尔兄弟各持一个巨大的水壶，开始往黄育和高声两人脸上倒水。
　　水冲刷进了两人的嘴巴和鼻腔里，他们拿手挡，幽灵兄弟就把他们的手也用铁链铐住。
　　他们失去了双手的自由，拼命扭动着脑袋，可怎么躲都躲不开水的冲刷。
　　很快，两人就呛了起来。
　　那些水几乎要让他们窒息，他们连喊都喊不出声，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拉尔兄弟玩了会儿水，就开始了正式的拷问。
　　他们停下倒水，喝道:“你们就是恶魔吧！”
　　黄育大口大口喘着气，高声拼命咳嗽着。
　　两人一个喊着“我不是”，一个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拉尔兄弟继续倒水，停下，大声道:“如果你们不是恶魔，那谁是？！”
　　就在这个时候，黄育和高声一起喊道:“我、我们可以指认，你们把我们放下来，我们就告诉你们！”
　　——今天傍晚大家聚集在一起之后，所有人达成了一个共识。
　　不论今晚谁会被选中，不论恶魔是否真的已经附身了他们，他们都可以试试用上这个拖延战术。
　　能拖一秒是一秒，真的拖延不了，也好以此试探一下幽灵们对不同玩家的同种策略分别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就当是为其余玩家提供更多的线索。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往上提了提。
　　黄育和高声都已被恶魔附身，他们的情况和昨晚的宋仰不同，这个战术对幽灵兄弟还能产生效果吗？
　　幽灵兄弟们停顿了下来。
　　高声和黄育拼命喘着气，他们紧张地看着这双胞胎兄弟，心脏狂跳着，眼中怀着一份希冀。
　　下一秒，幽灵兄弟对他们咧开嘴，露出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
　　拉尔兄弟倾倒水壶，朝黄育和高声脸上猛灌水，大笑道:“还想用这一套对付我们吗？！我们已经看穿你们的计谋了，你们这些邪恶的恶魔！”
　　封识低声道:“他们已经进化了。”
　　这个方法，已经不具备效果。
　　接下来就是一场循环。
　　拉尔兄弟不断地质问，黄育和高声不断地否认，这场折磨人的拉锯战亦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当他们的拷问循环到第五次，拉尔兄弟再次问出:“如果你们不是恶魔，那谁是？！”
　　黄育下意识地看向了墙边的人。
　　付兰跳了起来，尖声道:“你已经被恶魔附身了，不论你怎么指认，你的下场都会和昨天的刘铭阳一样，你不要害人！”
　　黄育脸一白。
　　付兰的嘴唇哆嗦着，她咬了咬牙，道:“你们逃不了的……真的，不要害了我们，你们不如直接承认你们是恶魔……不要再受折磨了。”
　　黄育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你想让我们去死？！你怎么这么恶毒？！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他身边的高声闭着双眼，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水珠一起往他的额头流淌。
　　就在这个时候，幽灵兄弟忽然说道:“你们要是指认了恶魔，我们倒是可以放你们一马。”
　　这从未出现过的台词又让所有人一惊。
　　黄育愣了愣。
　　随即，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嘶哑问:“真的？！就算我已经被恶魔附身？”
　　幽灵兄弟慢条斯理道:“就算你被恶魔附了身，我们也可以用圣水净化你。只是圣水非常珍贵，我们不可能给所有人都用上，所以只有供认出恶魔的人才能够享受这份恩赐。”
　　这话一出，黄育的眼睛里亮起了光芒。
　　宋仰低声道:“圣水？”
　　夏景平静道:“如果真的存在圣水，这个镇里的人又是如何死光的？”
　　幽灵兄弟很可能是在骗人。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拷问链延伸向更多的玩家，把更多的玩家拖到刑架上。
　　然而对于黄育和高声来说，他们又如何能不信？
　　他们再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明知道幽灵兄弟的许诺有可能只是一场谎言，他们也不得不去相信。
　　即使那根本就是如幻影一般的稻草，他们也会拼命地伸出手去，试着去抓住。
　　黄育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他拼命吞咽着口水，道:“你、你们要说话算话。”
　　付兰警惕地后退一步。
　　某一刻，她眼神一厉，朝着黄育狠狠掷出一柄匕首！
　　下一秒，幽灵兄弟往黄育面前一挡。
　　那理应穿过他们身体，刺中黄育的匕首竟被他们的身体挡住，掉落在了地上。
　　——可以随时控制自己的实体化与透明化，这个副本里的副怪也太逆天了！
　　所有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黄育瞳孔猛地紧缩，愤恨道:“我要指认她，付兰，付兰就是恶魔！”
　　付兰登时尖声道:“我要杀了你！”
　　紧接着，一根脖颈捕捉器飞了过来，套住了付兰的脖子，将她往中间猛地一拽！
　　第三个王座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付兰拼命挣扎着，被拖上王座，固定住双脚。
　　事态的走向越来越失控，郑树和贾清手脚冰凉，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
　　王座上，黄育期盼地问幽灵兄弟:“是、是不是可以用圣水净化我了？”
　　幽灵兄弟嗤笑着道:“你就在边上等着，等我们把她拷问出结果了，我们就放了你。”
　　语罢，他们还真就放过了黄育，把他晾在了一边，转而走到了付兰的面前。
　　付兰颤抖道:“我是冤枉的，我不是恶魔，我——唔！”
　　水往她的脸上无情地灌了下去，把她的话语全部堵了回去。
　　与此同时，高声那边也还在继续。
　　付兰在幽灵兄弟开始第一轮拷问的时候，就厉声道:“我也可以供认，只要你们愿意放过我，我就供认！”
　　一旁，贾清喃喃道:“今晚不会结束了，我们所有人都要遭殃。”
　　事态到了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他们轻易能控制的了。
　　接下来，他们要做好所有人都被牵连的准备。
　　*
　　听到付兰的话，幽灵兄弟得意地笑着，说:“当然可以，你说。”
　　付兰喘着气，目光在墙边的几人身上扫视了一遍。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毕竟刚刚她还在愤怒指责黄育，可她现在在干的，根本就是和黄育一模一样的事情。
　　可她也是被无辜牵连的，她也是被冤枉的，她又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些？
　　付兰很快就被内心的不忿说服。
　　她终究不敢得罪厉害的那几个人，于是她动了动唇，道:“……郑树。”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郑树被今晚第四根脖颈捕捉器套住，拽了过去。
　　郑树的表情有些恍恍惚惚。
　　当他被架到王座上去的时候，贾清蹲了下来，揪住了头发，低低骂着脏话，眼泪不断地掉。
　　郑树却忽然道:“宋哥，夏哥……圣水、圣水真的存在吗？”
　　这句话一出，一旁满脸水的黄育和付兰也齐齐看向他。
　　郑树笑得比哭得难看:“我、我是新人，什么都不懂，本来脑子也笨，所以现在已经没办法再思考了。我相信你们，你们告诉我好不好，我、我要指认吗？”
　　黄育愣了愣，立刻戳破了他的幻想，嘀咕道:“没有人会让你指认的，你指认了，他们就完蛋了。”
　　郑树却依旧眼巴巴地望着宋仰和夏景。
　　宋仰神情有些复杂。
　　他张了张嘴。
　　夏景在他之前开口，说得非常简单明了:“如果你还想活下去，那就不要指认。”
　　其余人一愣。
　　这句话乍一听很像是威胁，非常无情。
　　可很快，夏景就没什么波澜地说了下去:“所谓的‘等会儿再放了你们’，是再常见不过的话术，最终他们两人是否真的逃得过，目前完全是一个未知数。”
　　夏景平淡无波的目光扫过黄育和付兰两人。
　　两人脸色微变。
　　“但至少，有一点非常明确，”夏景缓缓道，“你是被指认的，目前你很可能还未被恶魔附身。”
　　“我们目前还没有完全理清楚这个副本的线索，但从刘铭阳尸体上的文字来看，玩家的回答、说出口的话，或许在这个副本里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青年的嗓音渐渐让所有人冷静了下来。
　　“所以，当你的身体还‘纯洁’时，不要轻易做出可疑的回答，为自己招来恶魔的降临。”
　　郑树怔住了。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说道:“这些话听起来或许很像是我们为了保护自己才说出来的，但并不是，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们，我们自然也会尽最大的力量去帮助你。”
　　郑树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宋仰缓缓道:“当然，拷问的过程会很痛苦，你需要坚持一下。但只要你没有被恶魔附身，你最后就一定能活下来。”
　　郑树咬紧了牙齿。
　　一旁，黄育和付兰听着这话，心里开始不安。
　　幽灵兄弟把他们晾在了一边确实让他们松了口气，可这一刻他们也清晰意识到，他们始终还被捆绑在刑具上……他们并没有获得自由……
　　就好像有一柄刀始终悬在他们的头顶上，这柄刀真的会被撤走吗？还是会像宋仰和夏景说的那样……
　　特别是付兰，她不安极了。
　　她和郑树一样都是被污蔑的，在此之前，她大概率也还未被恶魔附身。
　　可此时此刻，她的待遇根本和黄育一模一样，这让她觉得，似乎她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被恶魔附身之人……
　　就在这个时候，高声忽然道:“我就是恶魔，我承认了，你们杀了我吧。”
　　所有人愕然。
　　这个男大学生自这个副本开始一直是战战兢兢的模样，他很怕死，显而易见。
　　可直至此刻，他已经坚持了足足半个小时——他坚持得比黄育和付兰久多了。
　　他始终咬着牙，没有指认任何人。
　　而现在，他想要结束一切。
　　郑树立刻红了眼睛:“高哥！”
　　高声苦笑道:“我是第一轮被幽灵找上的玩家，我身上肯定有哪个部位已经在孕育蝙蝠了，和你不同，我再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哑声道:“只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们。我爸妈身体一直不太好，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如果我死了，他们很可能会……撑不住。我想麻烦你们，如果你们能离开这个副本，能不能、能不能替我照看他们两三天，等到我的后事处理完，应该就……”
　　贾清哭出了声。
　　宋仰闭了闭眼。
　　他说道:“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
　　高声报出了他们家地址和他父母的名字。
　　最后，他说道:“现在游戏大厅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希望这一切能够成为所有玩家的转机吧，等到成功通关这个副本，你们也能够成功地脱离笑脸城，获得自由。”
　　高声笑道:“我祝福你们。”
　　语罢，幽灵兄弟一刀挥下，砍下了他的脑袋。
　　在哭声和尖叫声中，血液从他的断颈处喷洒出来。
　　幽灵兄弟们笑着从他的脖子里掏出了黏连着些许皮肉的一小粒蝙蝠眼珠，他们对着门外的上百幽灵喊道:“看，我们又抓住了恶魔！”
　　幽灵们欢呼着，屋内却在呜咽。
　　固定着高声的王座原地消失。
　　高声的尸体掉在了地上。
　　幽灵兄弟们来到了郑树的面前。
　　郑树哭得满脸涨红。
　　他瞪着这对兄弟，吼道:“来啊，你们来啊，我死都不会指认任何一个人，你们有本事就淹死我！”
　　第三场残酷的刑罚开始。
　　郑树一次次被水呛到几乎无法呼吸，然而不论幽灵兄弟们怎么问，他都大声吼着。
　　“我不是恶魔！”
　　“没有人是恶魔，只有你们，你们才是恶魔！”
　　“我不是恶魔！”
　　“别想了，咳，我不会指认任何人的！”
　　“我不是恶魔！”
　　……
　　郑树似乎打定主意要将今晚这场酷刑结束在他这里。
　　他成功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几乎快晕过去。
　　幽灵兄弟们停了下来，吐了口口水，无趣道:“算了，他应该不是恶魔。”
　　所有人提起了精神。
　　黄育和付兰紧张了起来。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那他们两个……
　　幽灵兄弟手上的水壶换成了两把刀。
　　付兰和黄育一惊。
　　眼看着幽灵兄弟走向自己，黄育惊恐喊道:“不是说了会放过我们的吗？！你们不能言而无信！你们不能这样！”
　　付兰求饶道:“我没有被恶魔附身，我没有被恶魔附身啊，我从头到尾都是被污蔑的！”
　　幽灵兄弟一左一右站在他们两边。
　　大刀落下，两个人头滚落在地，浓稠的血液喷得遍地全是。
　　双胞胎兄弟一个从黄育那已经被割开过的脸颊里挖出了不知何时新长出来的半片蝙蝠翼手。
　　一个从付兰的锁骨底下掏出了一只小小的蝙蝠的耳朵。
　　幽灵们离开，王座消失。
　　付兰、黄育的尸体，活着的郑树，全都掉在了地上。
　　其余人冲了过去。
　　贾清连忙把郑树扶起来，擦着眼泪道:“没事了，小郑你已经没事了！”
　　夏景抬起高声的脖子一看。
　　高声的脖子断口处即是颈椎骨的横截面。
　　在颈椎骨的边缘上，三个黑色小字赫然浮现在上面。
　　夏景轻声念道:“‘不会的’？”
　　封识和边崖将付兰锁骨处的皮肉割开，他们在她的锁骨上也找到了两个黑色小字——郑树。
　　宋仰将黄育脸颊上的肉彻底剔除，道:“黄育脸上的字是，‘付兰’。”
　　边崖站起身，深思道:“付兰和黄育骨头上的字都是他们指认的人名？”


第101章 杀死祂的方法（八）
　　付兰和黄育骨头上出现的文字全都是他们指认的人名？
　　难道这就是规律？
　　夏景半跪在那儿，他看着这三具尸体，忽然道：“他们身上的线索有些不太对劲。”
　　他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需要把今天之内发生过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夜晚。
　　冷寂无声的小镇主干道上，幽灵队伍一如既往地如同鱼群般来回游动。
　　他们用邪恶、期待，满怀恶意的目光来回扫视这栋“行政中心”里的剩余六个玩家，像是期待着他们能再闹出点事情，好让他们能继续酷刑狂欢。
　　屋内，六个人合力把黄育、付兰和高声这三具尸体并排摆放在了场地的正中央。
　　浓稠的血腥气让人有些反胃。
　　郑树被扶在墙边坐下，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人也还有些失力，贾清照顾着他。
　　另一头，其余四个人站在三具尸体面前。
　　夏景开口道：“首先我们可以确定的是，黄育和付兰骨头上的这两个人名，大概率就是他们刚才指认时留下的印记。”
　　宋仰、边崖和封识点了点头。
　　对于这一点，三个人都没有异议。
　　一天之内，他们每个人彼此呼唤名字的机会有很多，但是特殊到足以被铭刻到人骨上的，恐怕只有方才这两人在审问过程中为了指认喊出的那一次。
　　“幽灵在第一轮捉人时没有捉付兰，足以证明那时候她还没有被恶魔附身，”宋仰有条不紊地分析，“那之后在她身上发生过的，就只有被指认、被拷问、指认这三件事。”
　　在这短暂的过程中，她迅速地从“清白之身”转变成了“被恶魔附身之人”。
　　关键的转变点发生在哪里，非常容易想到。
　　“所以目前我们至少可以确定，指认这个行为绝对会引来恶魔。”边崖说道。
　　玩家天真地以为只要进行了指认，邪恶的幽灵就会放过他们，可实际上，在他们喊出别人名字的时候，他们的身体里就已经孕育出了蝙蝠之躯与文字。
　　死，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如今想来，指认这个行为，简直凶险至极。
　　幽灵们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他们一次次拉长施刑的过程，一次次逼问玩家，就是在故意诱导他们。
　　这些幽灵很难完全脱离出机械的行动模式，他们只有依靠“杀死恶魔”这个方式，才能把所有玩家都杀光。
　　墙边的郑树擦掉残余在脸上的眼泪，深呼吸一口气。
　　还好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相信这些伙伴，不然这会儿他也已经是一具死尸。
　　一旁贾清听着几人的分析，插嘴道：“但是很奇怪啊，昨天刘铭阳也指认仰哥了吧，他身上的字怎么不是仰哥的名字？”
　　夏景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贾清一愣。
　　青年低头打量着这三具尸体，绕着他们踱步。
　　走到黄育的尸体旁，他停了下来，道：“刚才黄育的身体里出现了蝙蝠之躯和文字是因为他进行了指认，但是你们应该也还记得，他在白天时就已经被恶魔附身了。”
　　夏景慢慢道：“所以，他今天应该总共被附身过两次。今天早上一次，刚才一次。这两次，我们都从他的身体里挖出了蝙蝠之躯，但为什么文字我们只发现了一处？”
　　封识想了想，提出一种可能：“他这两次的蝙蝠都长在了同一位置，会不会这两次的文字也出现在了同一位置，所以后面那次出现的文字把前面出现的文字给覆盖掉了？”
　　宋仰摇头道：“不对。其实我刚才也觉得奇怪——黄育这两次蝙蝠的孕育部位虽然都在脸颊，但是刚才我观察了下幽灵们挖开的部位，和早上我切割出来的部位有些许偏离。”
　　“我觉得，他前后两次出现文字的位置应该也不是完全重合的。”
　　夏景接着宋仰的话道：“刘铭阳昨天应该也被附身过两次。”
　　“在幽灵抵达之前，他就已经被附身，所以幽灵们感知到了他，捉住了他。”
　　“那之后，他对宋仰进行了指认，当时他应该就被附身了第二次。但是因为幽灵们立即对他进行了斩首，所以他的身体里没能来得及孕育出第二只蝙蝠和第二行文字，这完全可以理解。”
　　“但黄育的情况不同。”
　　黄育第二次附身形成的文字都已经浮现出来了，他的第一次文字又到底去了哪里？
　　宋仰和夏景就站在黄育尸体的一前一后。
　　两人思考片刻，似乎有了点想法。
　　宋仰眯眼道：“要么是因为第二次文字出现时，第一次文字无论如何都会自动消失——但这种设定和故意抹消线索无异，我觉得副本不会这么做。”
　　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
　　夏景启唇，缓缓道：“黄育第一次招来恶魔，不是因为他说了某句话，而是因为他做了某个动作。”
　　其余人一愣。
　　夏景冷静道：“至今为止，刘、黄、付、高四个人骨头上出现的文字都很像是‘回答’。‘回答’可以是说出口的，自然也可以是用行动表示的。”
　　——如果是某个“动作”，那自然没有任何文字可以浮现了！
　　想通这一点，所有人立刻开始回忆今天一整天他们和黄育之间进行过的对话。
　　他们曾有过怎样的对答？
　　黄育曾做出怎样的回答性动作？
　　回忆了没一会儿，贾清就苦着脸道：“我感觉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是整天在问答啊，我说出一句话，你点下头就算回应了吧，这样的场景简直数不胜数，这要人怎么去判断啊？”
　　边崖思索道：“能够招来恶魔的，一定是拥有某种特定因素的回答，我们需要找到这项因素，才能破局。”
　　宋仰回头问郑树和贾清：“你们看到高声身上这三个字还是没能想起来些什么吗？”
　　贾清和郑树的目光顿时投向高声的尸体。
　　傍晚时还与他们共进退的伙伴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那尸体的凄惨程度让他们根本不忍多看。
　　两人努力回忆了下，或许是因为脑子太乱，或许是因为悲伤和疲惫，两人最终都纠结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这三个字太普通了，普通到他们听过一遍就会忘的程度。
　　他们一下子根本想不起来他们曾在什么场合下和高声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宋仰他们和高声的接触也不多，就连刚才幽灵抵达前，他们都是在各自想各自的，没太注意另一头。
　　宋仰吐出一口气，道：“明天天亮后，我们抓紧时间去河对岸的森林里看看吧。”
　　那里的线索，也许能帮助他们找到最后的答案。
　　*
　　这一晚，所有人都没怎么休息好。
　　满屋子的血腥味让人有些呼吸不畅，熏到后来，郑树甚至跑去角落吐了一次，脸色非常难看。
　　贾清拍着他的背，像是哄小孩似的，好不容易才把这家伙给拍睡着。
　　他自己靠着墙发了会儿呆，低声问宋仰：“仰哥，你觉得我们出去后……能顺利找到高声的爸妈吗？”
　　“虽然我是很希望四星副本被全灭完之后，我们就可以跟笑脸城彻底说拜拜，”贾清垂着头道，“但就像陆尘飞说的那样，我总觉得没那么乐观。”
　　其实贾清害怕的是，待他们所有玩家走到尽头，他们才发现等待着他们的不是生路，而是一条死路。
　　宋仰沉默半晌，道：“死路和生路有时候是同一个路口。”
　　贾清微怔。
　　宋仰说道：“别想那么多，不管出去之后我们要面对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始终是一样的。”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静静听着他说话。
　　“探索地图，寻找线索，得到答案，打倒怪物。”
　　边崖笑了声：“就像是面对副本时一样？”
　　封识道：“笑脸城就相当于是我们玩家要面对的最大一个副本吧。”
　　贾清吸了吸鼻子，也笑了：“笑脸城是最大的一个副本，也是最大的一个怪物。”
　　在骤然轻松下来的空气当中，宋仰握紧了夏景的手。
　　夏景靠在他的肩头，轻笑道：“宋医生把这句话记得那么清楚？”
　　方才宋仰所说的那句话，正是当初《死亡鸣响》副本中，夏景对他说过的。
　　宋仰亦莞尔：“因为当时某个人邀请我像探索副本一样探索他，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他转过头，低声问：“对了，那我现在算是通关成功了吗？”
　　夏景的语气有些戏谑：“奖励宋医生150积分。”
　　150积分？
　　宋仰很快就想起来，笑脸城给神秘的五星副本设定的通关积分就是满分150分。
　　宋仰顿时笑出了声。
　　那他这是成功俘获了一只超级怪物？
　　他拥抱着青年，用下巴蹭了蹭对方的额头，满足地叹息。
　　这可是他收获的最宝贵的一只小怪物啊。
　　……
　　第二天清晨，大街上的幽灵各自回屋。
　　沐浴着清晨的光线，六个人出门，迅速奔向小镇的尽头。
　　小镇尽头的农田已经久未有人打理，几乎遍地都是杂草。
　　农田外是一条河，这条河绕着小镇环流，波光粼粼，反射着悠然的晨光。
　　仔细一看，他们才发现河岸远处，有零星几具尸体卡在了岸边，光线不充足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一行人决定停一停，先分工合作把这几具尸体检查下。
　　夏景和宋仰拉上来的第一具尸骨浑身上下都没有文字，亦没有蝙蝠骨头混杂在里头。
　　蝙蝠骨头有可能会被水冲刷掉，但文字——他们已经利用昨天的三具尸体验证过——文字是浸润进骨头深处的，除非腐蚀损坏得非常厉害，不然不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夏景迅速做出判断：“这个人生前应该没有被恶魔附身过。”
　　宋仰点了下头，又往不远处一看，道：“但是那边那具尸骨头顶上明显就有字。”
　　另一头，封识和边崖一起合作。
　　过程中，边崖差点往河里栽去，封识拽了他一把，松了口气，道：“小心点。”
　　边崖回头就笑了下：“谢谢。”
　　封识探究地看着他，突然说道：“你在进这个副本之后时不时地就有点心不在焉……这个副本的惩罚很合你的胃口？”
　　他还记得这个男人的特殊属性。
　　边崖听到这句话，挑起眉梢道：“我才没有。”
　　封识提醒道：“悠着点吧，这种酷刑毕竟和……情qu游戏不同。”
　　边崖顿了顿，反问道：“是谁告诉你受虐狂享受的是‘情qu游戏’呢？”
　　封识一怔。
　　边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可最终，他笑了笑，把话咽了下去，改口道：“算了，没事，我会注意的，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
　　边崖这句话完全是调侃，封识则僵了僵，立刻否认：“我没有。”
　　边崖看到他这反应，眼神玩味起来，封识开始变得有些不太自在。
　　他躲避了下目光，道：“不说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检查这具尸体吧。”
　　六个人齐心协力检查过后，总结得出——
　　河岸边的这些骸骨，其中有一半的人生前被恶魔附身过，身上有斑驳的黑色印记。
　　另外有几具，则完全是正常的人类骸骨。
　　“按照当初那场法庭辩论中伊丽莎白所说的，早在很久以前，这个镇的镇民但凡遭遇灾难，就会试图寻找‘恶魔’，把所有灾厄都怪罪到‘恶魔’的身上。他们觉得只要杀死恶魔，灾难就会远去。”
　　宋仰站起身道：“这些普通骸骨，很可能就是早先那些被认定为‘恶魔’的人。”
　　他们目前所看到的这些尸骨都是被冲到了河岸边的。
　　其他沉入河底的，被河流送向更远方的冤魂到底会有多少，他们根本无法想象。
　　那些镇民就这么不讲道理地杀了他们，还把他们随意丢弃在了这里。
　　“简直坏事做尽，”郑树皱了皱眉道，“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受害者有罪论，但我觉得在这个副本里，这些镇民后来的遭遇就是遭报应了吧。所谓的恶魔附身，我觉得看起来更像是诅咒。”
　　诅咒？
　　所有人深思。
　　这么说或许也没错。
　　这条河的中央有一座木桥，不知道造了有多少年，如今早已残破不堪。
　　六个人小心翼翼翻过桥，进入了对岸的森林。
　　走了没几步，他们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发现了坟包和墓碑。
　　这些形状各异的墓碑立得歪歪斜斜，三三两两，东一处西一处，非常随意。
　　显然，这片森林只是被这个镇的居民当做了墓地，但并没有被严格地管理。
　　而随着他们不断深入，路边也渐渐开始出现骸骨。
　　这一具具森森白骨里头无一不混杂着细小的蝙蝠骨头，白骨表面上亦全都浮现着黑色文字，文字出现的位置各异。
　　横七竖八倒在路边的骸骨越来越多，渐渐地，这些尸骨甚至开始成堆成堆地冒出来……
　　这数量……
　　贾清喃喃道：“该不会所有镇民最后都死在了这里吧？”
　　也在这时，走在最前头的宋仰和夏景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倒吸冷气的声音低低响起。
　　前方，有一块立得庄严的墓碑。
　　墓碑上清晰可见“伊斯”两个字，召显着这墓碑底下埋葬者的身份。
　　墓碑上留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血手印，而这块墓碑的前后左右，尸骨几乎堆成了山。
　　这些尸骨全都保持着死亡那一刻朝墓碑伸出手的姿势，乍看起来就像是在集体朝圣，亦像是在哀求，这幅画面壮观到令人头皮发麻。
　　而这亦让人不由想象出一幅场景。
　　在这小镇的末日，镇民们齐齐冲向了这里。
　　彼时，或许他们的身体里都已经孕育出了邪恶之物。
　　在冲向这里的路上，有不少人被蝙蝠破体，死在了途中。
　　而剩余所有人，他们成功抵达了伊斯镇长的墓前。
　　他们是愤恨地想要把他的尸骨挖掘出来，还是想要祈求他的原谅呢？
　　不得而知。
　　但可以想象的是，那一刻，这些镇民或许已经明白了恶魔降临这个小镇的真正原因。
　　一行人静悄悄行走在这些尸骨当中。
　　宋仰和夏景最先蹲下身，查看这些尸骨身上的文字。
　　封识、边崖，贾清、郑树，他们亦陆陆续续停下来，开始试着从这些骨骸身上找出线索。
　　这片墓地里大部分的尸骨身上都有着不止一行文字。
　　“梅丽莎是恶魔！”
　　“劳尔才是恶魔！”
　　“我没有偷卡拉家的鸡！”
　　“不是我！”
　　“他在说谎！”
　　“约书亚！”
　　“我曾经亲眼看到镇长的眼睛变成鲜血的颜色！”
　　“伊斯镇长就是恶魔！”
　　“我的儿子可没有在田地里玩过火！”
　　“我和兰德没有偷情！”
　　“萨沙才是恶魔！”
　　……
　　贾清咽了咽口水，颤声道：“这些都是什么啊，怎么有些话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呢？”
　　封识凝神道：“有些文字曾经在审问记录和小镇事件记录中出现过。”
　　夏景起身，走到了伊斯镇长的墓碑前。
　　他迅速扫视了一番，很快确定了目标，想要将最里头的两具尸骨拎出来。
　　他的身后伸出一双手臂——宋仰替他完成了这件事情。
　　将那两具尸骨拎出来，放到空地上后，六个人又围了过去。
　　这两具尸骨身上也有着不止一行文字，但有两句话第一时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同样两句话上下出现在了这两具尸骨的脑门上——
　　——镇长的死和我们无关！
　　——我们才不知道艾雅的孩子去了哪里！
　　郑树很快反应过来，道：“‘艾雅的孩子’？这‘孩子’说的是那个失踪的婴儿吧？这两具尸体是……拉尔兄弟？！”
　　贾清惊疑不定：“这些文字的共性是‘否认’吗？”
　　宋仰和夏景沉默着，他们已然从这些纷乱的文字中理出了真相。
　　夏景直起身，开口道：“是谎言。”
　　贾清他们齐齐看向他。
　　“这些尸骨身上出现的文字当中有‘回答’，但并非全都是‘回答’，其中也有‘控诉’，”夏景说道，“所以我之前的推测是不准确的，‘回答’并不是真正招来恶魔的诱饵。”
　　夏景缓缓道：“谎言才是。”！


第102章 杀死祂的方法（九）
　　102杀死祂的方法（九）
　　……谎言？！
　　贾清和郑树愕然。
　　森林里，晨风吹拂。
　　金色的阳光倾撒下来，一行人却感受不到温暖，唯有悄然无声侵袭而来的寒意。
　　宋仰吐出一口气，凝眉道：“没错，如果是‘谎言’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首先，这两具尸骨肯定是拉尔兄弟无疑，他们声称他们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去向，这是显而易见的谎言。”
　　他又指向那些尸骨身上的指认性话语，道：“要确定一个活人有没有被恶魔附身，最好的辨别方式就是看他身上有没有哪个部位出现了奇怪的‘肿块’。”
　　“肿块”即是皮下孕育的蝙蝠。
　　“但不是所有人的蝙蝠都长在了极其容易被观察到的位置，”宋仰顿了顿，说道，“刘铭阳、付兰和黄育被审问时，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我们其余人当中还有没有恶魔，但为了逃避刑罚，他们全都选择了‘指认’。”
　　“所以，他们的指认也成了谎言。”
　　而显然，在这个小镇覆灭之前，那些镇民们都曾因为恐惧和私人恩怨进行过疯狂的彼此指认。
　　那爬满了这些尸骨的黑色文字，见证了那段血淋淋的时期。
　　当年那一句又一句的谎言，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了整个小镇，禁锢住了这些镇民们的灵魂。
　　随着宋仰和夏景的话语，其余人渐渐想到了更多。
　　此时再看向这些尸骨身上的文字，他们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
　　封识和边崖跨走在尸骨中间。
　　封识凝神道：“所以，当初那些镇民所说的什么看到伊斯镇长的眼睛变成了红色，这些曾经佐证了镇长被恶魔附身的证据，果然也全都是谎言。”
　　伊丽莎白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因为恶魔死亡的，虽然没有太多证据，但是她聪慧地猜想到了始作俑者。
　　可惜愚昧的镇民们不相信她，他们甚至连支持她寻找证据，论证凶手的意愿都无。
　　在愤怒的驱使之下，伊丽莎白忍不住出言讽刺，而镇民们变得恼羞成怒。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于伊斯镇长是否是恶魔还有些不确定，那么在那一刻，在他们心中，伊斯镇长就是恶魔，确凿无疑。
　　他们没有错，错的是伊丽莎白，错的是伊斯镇长本人。
　　为了使自己变得理直气壮，不确定的错觉、虚假的臆想，统统变成了“事实”。
　　恶魔就是恶魔，就是该死的。
　　而他们为了钉死伊丽莎白与伊斯镇长所说出的谎言，最终全都回馈到了他们自己的身上。
　　夏景不疾不缓道：“刘铭阳的‘不打算’是谎言——”
　　当被问及是否打算对宋仰下手时，那个男人咧嘴笑着说出“不打算”。
　　那或许只是他的故弄玄虚、装腔作势，但当时，这句谎言已经诱使恶魔降临在他的身上。
　　夏景思索道：“至于黄育，我想，导致他第一次被附身的行为，应该是摇头。”
　　大家一愣。
　　宋仰回想了起来，点头道：“没错。你们应该还记得昨天早上我们去隔壁屋检查刘铭阳尸体的时候，我问过他和付兰，是否知道刘铭阳身上的‘不打算’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贾清惊叫道：“啊，对，当时黄育摇头了！”
　　可当时他明明已经想到了这三个字的由来，摇头这个动作，是他在撒谎！
　　封识迟疑道：“那高声——”
　　想到那个无辜的男大学生，郑树忽然睁大了眼睛，血色从脸上褪去，他颤声道：“我……我想起来高哥那三个字是在什么时候说出口的了！”
　　“昨天晚上幽灵来临前我很害怕，就问高哥和贾哥，玩家在副本里死了之后，到现实里是不是还会再死一次，是不是会死得很惨，当时高哥说……”
　　当时，高声安慰他说，不会的。
　　一瞬间，郑树整个人抖得很厉害，他喃喃道：“高哥是在这里撒谎了？可就算这是谎言，这也是善意的谎言啊，他是为了安慰我啊，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吗？！”
　　听到这番话，贾清亦想起了昨天这段短暂的对话，脸色微变。
　　其余人则面露愕然。
　　就连夏景都有些讶异。
　　郑树的眼睛通红，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哽咽不已：“我对不起高哥，我怎么这么废话，我当时要是闭嘴就好了，我——”
　　——他完全没想到高声竟然会因为这个回答而死！
　　郑树悔恨得要命，他掉着眼泪，恨不得给自己两拳，贾清连忙拦住了他，表情也有些复杂。
　　他动了动唇，想要安慰。
　　可到了最后，溢出嘴中的也只是一声叹息。
　　看着这幅场景，其余人不由沉默。
　　在此之前，谁能想到一句善意的谎言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安慰者身死，被安慰者痛苦。
　　笑脸城的副本，总是如此扭曲残酷。
　　片刻后，宋仰调整了下心情，询问夏景的意见：“要把镇长的尸体挖出来确认一下吗？”
　　“挖吧，”夏景从空间袋中取出了一把铲子，说道，“确认下有没有其余线索也好。”
　　几个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把镇长的棺材给挖了出来。
　　镇长的棺材就如他的墓碑一般庄严，这与周围潦草的坟墓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当初镇长背负上了骂名，以那帮镇民的行事作风，怕是直接将他的尸体扔到那条河里去也不奇怪。
　　可他最终却能如此安详地躺在庄严的坟墓之中，这想必也都是伊丽莎白的功劳。
　　那个女孩当初独自一人完成这些后事，想必顶着非常大的压力。
　　六个人掌心合十，默默道了声歉，齐力将棺材掀开。
　　尘埃四起，一具尸骨安安静静躺在棺中，可以看出来是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的姿势。
　　宋仰绕了棺材一周，将尸骨翻了次身，一双桃花眼仔仔细细在尸骨身上检查过后，确认道：“没有找到文字。”
　　尸骨的身侧躺着一截黑乎乎的棍状物，棍状物顶端隐约可见手掌和五根手指。
　　宋仰道：“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小孩的手臂。”
　　他们甚至可以猜想得到，伊丽莎白会将这截烧焦的婴孩手臂——这致使她父亲被污蔑为恶魔的导火索一同放入棺材，纯粹是出于对这名无辜孩童的怜惜。
　　她希望这个可怜的灵魂，能有一个安息之地。
　　而镇长是被诬陷的——这也已经铁板钉钉。
　　搞清楚了当年的来龙去脉，搞明白了恶魔挑选人类的标准，他们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杀死恶魔本身了。
　　宋仰思忖道：“我们首先要解决的还是同一个问题，镇长的死亡事件是人为的，但后来镇民们的死肯定不是。这中间，小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原本虚假的恶魔变成了真实的恶魔？”
　　夏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他们来的方向折返了回去。
　　其余人连忙跟上。
　　夏景在来的路上有注意到一具比较特殊的尸骨，这会儿，他走了没两步就把这具尸骨给找到了。
　　尸骨躺在高高的草丛堆里，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而当其余人看清楚这具白骨的模样，他们顿时觉得鸡皮疙瘩一粒粒冒了出来。
　　——这具白骨身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
　　这一粒粒小小的文字就像是某种诡异的病菌，将死者的尸骨腐蚀了个遍，让人觉得好像仅仅是靠近一步就会被其感染，令人心生畏惧。
　　“这……这人生前是撒了多少慌啊？”贾清不敢置信道。
　　宋仰扫过白骨上头的那些文字，充满冷感的嗓音将其一一念了出来：“‘神明会降临’，‘我是神最忠诚的信徒’，‘神会倾听所有信徒的愿望’……”
　　边崖说道：“这是那位先知的尸骨。”
　　这亦是一个大骗子的尸骨，谎言是他的皮肤。
　　圣水可以驱退恶魔。
　　我可以成为你们与神之间的沟通媒介。
　　神当然爱所有人。
　　水晶球可以看到所有人的前世今生。
　　解决一个问题我只收一金币。
　　我可以召唤灵魂。
　　你的父亲正在被邪恶之火焚烧。
　　……
　　一行人越看越不对劲。
　　封识蹙眉念道：“‘你的父亲确实曾被恶魔附身’‘但他是被人陷害的’‘我可以帮助你’……”
　　郑树哑声道：“这是……伊丽莎白曾经找上他了？！”
　　这些话，很显然是这位先知对伊丽莎白说的！
　　贾清咋舌道：“伊丽莎白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会去向这种人求助啊？”
　　宋仰沉声道：“人在绝望的时候最容易做出错误的选择。”当年，在伊斯镇长死亡的第四十一天，伊丽莎白无故失踪。
　　随后，小镇才开始爆发恶魔附身事件。
　　不难想象，这之前的四十一天里，伊丽莎白应该从未停止过追寻真相。
　　可显然，最后降临在她身上的，是崩溃与迷茫。
　　夏景看着这些文字，沉思了会儿，忽然转头问贾清：“昨天你们见到这位先知的灵魂时，他嘴里在说的是什么？”
　　贾清一愣，努力回忆道：“呃，他说……把愿望写纸上吃下去就能心想事成，他可以用水晶球看到每个人的前世今生，一次一金币童叟无欺……这些不都是他骨头上已经有的——”
　　“不对，”夏景打断了他，道，“‘把愿望写纸上吃下去就能心想事成’，这句话并没有出现在他的尸骨上。”
　　大家一惊，再次仔细看向面前这具尸骨。
　　很快，他们就确认了。
　　夏景说得没错，这句话并没有出现在先知的尸骨上！
　　而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
　　只有谎言才会浮现在死者的骨头上。
　　没有出现的，那就不是谎言！
　　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谎言的先知，唯独这句话，他很可能并没有撒谎！
　　登时，所有人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预感。
　　夏景注视着贾清，问：“这个先知的原话就是这样的吗，还是更加详细？”
　　贾清的表情顿时变了变，他咽了咽口水，弱弱道：“我记得他的原话是——”
　　“‘把所思所想写在纸上，吃下去，再与我灵肉相交，就能心想事成’。”
　　灵肉相交？
　　所有人顿时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宋仰低声道：“伊丽莎白恐怕死在了先知家里，‘恶魔’的诞生应该也和她的死亡有关，走，我们去先知家里看看。”
　　一行人立刻扭转方向，打算往来的方向回去。
　　就在这时，夏景忽然停了停，目光扫向树林的更深处。
　　注意到他的异样，宋仰也跟着停顿了下，两人落在了队伍最后头。
　　宋仰问：“怎么了？”
　　夏景轻声道：“那里有两把铲子。”宋仰一愣。
　　抬目望去，几米远之外的一处草丛在四周树木的包围之下显得有些光线暗淡。
　　隐约可以看见，草叶之间确实有东西躺在那儿。
　　夏景迈步，走了过去。
　　他跨过草堆，弯下腰，从草丛中捡起了两把明显是笑脸城出品的铲子。
　　规格和他们刚才所使用的铲子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两把铲子的金属杆上都产生了一些锈迹，这是岁月的痕迹。
　　它们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而它们显然不是他们当中任何人的所属物。
　　宋仰几乎在看到这两把铲子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大概又是一个bug。
　　他蹙了蹙眉。
　　这两件东西，很可能就和上一个副本中的第二架直升飞机一样，是四年前笑脸城的玩家遗留在这个副本里的东西。
　　而夏景在捡起这两把铲子的瞬间，身体滞了滞。
　　随后，他缓缓直起身。
　　一个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江营？”！


第103章 杀死祂的方法（十）
　　103杀死祂的方法（十）
　　江水的江，营地的营。
　　江营是谁？
　　当这个问题出现时，夏景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破旧校服的男生，他留着不符合校规的长至遮住眼睛的头发，一双眼睛躲在头发后头，畏畏缩缩，又似乎在渴望着什么，闪烁着光芒。
　　他总是驼着背，似乎想要将脑袋藏进肩膀里，仅仅是别人投来的随意一瞥，都能让他自卑地想要钻进地里去。
　　他经常用崇拜的、感激的目光注视夏景，当然，那只是前期。
　　后来，他望过来的目光成了畏惧、害怕。
　　再后来，则变成了一种浑浊中带刺的眼神。
　　随着那些画面一一闪现过脑海，夏景的神情也从若有所思，逐渐转变为饶有兴致。
　　宋仰迟疑地问：“江营是谁？”
　　夏景回忆完毕，慢慢道：“一个早就已经死了的人。”
　　宋仰一愣。
　　“一个，”夏景一字一句道，“始作俑者。”
　　宋仰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问：“你又想起了多少？”
　　也在这时，前头注意到他们没跟上来的几人停下了脚步，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宋仰停顿了下。
　　夏景轻声道：“等到离开这个副本再说吧。”
　　宋仰点了下头，却又忍不住瞥了眼夏景手中那两把铲子，问：“这两件东西……是你和‘江营’的吗？”
　　“是。”
　　宋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虽然夏景没有说得很仔细，但是直觉告诉宋仰，“江营”应该就是上一个副本中，那第二架直升飞机尾座左侧的那位乘客，那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男人。
　　四年前，这个男人竟和夏景一起闯过两个副本——或者说，至少两个副本？
　　这让宋仰的心情有些微妙。
　　夏景忽然轻轻一抛，将这两把铲子给抛回到了原处。
　　宋仰愣了下：“你不打算把它们带走吗？”
　　夏景语气淡淡：“为什么？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转过头来，注意到宋仰的神情，瞬间就挑起了眉梢。
　　他洞悉了宋仰此时此刻的思绪。
　　夏景似笑非笑道：“没必要太介怀于江营这个人，我和他很熟悉，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熟悉的关系。比起他，你才是更了解我的那个人。”
　　宋仰被看穿，不由轻咳一声，有些不太自在，耳朵却红了起来。
　　夏景歪了歪脑袋，继续道：“这么说似乎不够准确。其实很多人，包括江营，他们对我来说只是众多有趣的人之一。”
　　“但你就是你，宋医生，你是不同的，请对自己有些信心。”
　　夏景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好像他只是很正常地在谈论某件事实。
　　可这些话听进宋仰的耳朵里，却让他的唇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宋仰不得不承认，他好奇夏景那未知的过去，当他发现有一个男人曾经频繁地在夏景的过去中登场，他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可该怎么说呢。
　　不愧是夏景？
　　三言两语的，就把他这些烦乱的心情给驱散了。
　　这会儿宋仰的心情好得甚至就跟这明媚的晨光似的。
　　夏景走了过来。
　　宋仰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他想了想，又低头问道：“‘始作俑者’的意思是……笑脸城的‘始作俑者’？”
　　夏景轻点了下头。
　　宋仰握紧了他的手，眸色沉了下来。
　　*
　　不论如何，解决掉目前这个副本才是当务之急。
　　一行人跨越那条河，穿过那片杂草丛生的农田，回到了小镇里头。
　　先知的家就在主干道的尾巴上。
　　这位幽灵一头白发，蓄着长长的毛茸茸的白胡子，看起来十分慈眉善目。
　　他打开着门，坐在门口对着冷冷清清的大街招揽着生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都是一些一听就知道是在糊弄人的东西。
　　六个人无视了他，直接闯进了他的家门。
　　他们顶着那滞涩的空气，分工合作，迅速地把整个屋子搜寻了一遍。
　　很快，他们就在里屋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长长的木箱子。
　　掀开木箱子的盖子，挥开飘扬起来的尘埃，一具女性尸骨赫然蜷缩在木箱里头。
　　和他们至今为止发现的所有尸骨都不同，这具女性尸骨的身上不着片缕。
　　在这个副本里，尸骨身上的衣服就算早就烂光了，多少也能留下一些碎片，可这具尸体身上却连一根毛线都无，足以证明她当初就是被赤裸裸地塞进了箱子里。
　　结合先知“灵肉相交”那句话，这个女孩生前遭遇了什么，完全可以想见。
　　贾清忍不住骂道：“那狗东西，竟然把伊丽莎白给……”
　　想必当初，在“灵肉相交”的过程中，伊丽莎白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干一件荒唐的事。
　　她必然挣扎了起来，而狡猾的先知或许是害怕这件事暴露出去会坏了自己的名声，他索性在床上杀了伊丽莎白，直接将其藏尸进了这具木箱子里。
　　此时此刻，明明知道这只是副本剧情，可当他们想明白这整个事件过程，几个人还是不由愤怒了起来。
　　封识眼尖道：“她的肚子里有纸条。”
　　伊丽莎白的尸骨浑身上下都没有黑色文字，只有一张怪异的纸条躺在了她的白骨中间。
　　宋仰将这张纸条捡了起来。
　　或许是被神秘力量给保护住了，经历了这么多的岁月，这张纸条依旧毫发无损，上面的字迹也清晰可见。
　　“撒谎者才是真正的恶魔，他们对他人做过的一切终将回馈于他们自身。”
　　娟秀的字体书写着一股浓浓的恨意。
　　郑树哑声道：“这就是伊丽莎白的愿望吧，如果先知告诉她的实现愿望的方法不是在撒谎，那么后来伊丽莎白的愿望应该就成真了！”
　　伊丽莎白被先知残忍杀死，但她那充满着不甘与恨意的愿望却成了真。
　　于是，小镇掀起了风波，死亡笼罩住了所有人。
　　从那一刻开始，在伊斯镇长死后说过谎的人，陆陆续续遭到了报应。
　　当然，从各种迹象上来看，当年这些镇民们并非像玩家一样，甫一说谎就开始孕育蝙蝠。
　　他们的“发作”时间点各有差别，因而满口谎言的先知、坏事做尽的拉尔兄弟撑到了小镇的最后一日，才死在了伊斯镇长的墓前。边崖道：“郑树之前说得没错，与其说当初是恶魔降临了这个小镇，不如说是伊丽莎白的诅咒降临了这个小镇。”
　　他也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恶魔真的存在吗？”
　　“伊丽莎白已经定义了恶魔的身份，”宋仰指着这张纸上的文字，说道，“她将撒谎者定义为了恶魔。”
　　大家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么说来，他们要面对的主怪，就是所有这些幽灵？
　　幽灵们既是副怪，又是主怪？
　　封识蹙眉道：“可问题在于，我们根本伤不到这些幽灵。”
　　那些幽灵可以控制自身的实体化与虚无化，在这种条件下，玩家要怎么才能够杀死他们？
　　宋仰思索道：“如果幽灵们既是主怪又是副怪，他们拥有两重身份，那么我想，说不定他们也会拥有两种怪物模式。在副怪模式下，玩家无法杀死他们。但是在主怪模式下，我们或许就能找到他们的弱点。”
　　可问题又来了，幽灵们的主怪模式要怎么才能开启？
　　夏景垂着眼思索半晌，忽然抬起头，问道：“今天到目前为止，你们当中有人撒过谎吗？”
　　大家一愣。
　　随后他们反应过来——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如果他们一时之间没办法找到杀死主怪的方法，那么第三个夜晚很快就要来临！
　　而到了晚上，幽灵们又会出动，开始寻找因为谎言而被“恶魔”附身的人。
　　想到这点，大家的表情不由紧了紧。
　　可很快，他们就放松下来。
　　贾清抓了抓脑袋道：“我是没有，我们剩下来这几个人也没必要对彼此撒什么慌吧？”
　　郑树连连摇头：“我也没有。”
　　夏景和宋仰对视一眼。
　　他们两人更没必要。
　　他们再看向还未表态的封识和边崖。
　　此时此刻，这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他们一个看向左边，一个看向右边，盘旋在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微妙。
　　宋仰顿时沉下了脸：“你们两个今天撒过谎了？”
　　贾清愣了愣，大惊道：“封哥你今天什么时候撒过谎了啊？”
　　封识想到今天在河岸边和边崖发生过的对话，表情有些僵硬。
　　还有边崖——
　　他轻咳一声，似乎不希望再有人去追问他今天说过什么谎言。
　　事实上，不论这两人在今天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撒过什么慌，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已经说出过谎言，那么此时他们的身体里很有可能已经孕育出了蝙蝠之躯，而今晚幽灵就会找上他们。
　　郑树慌了起来：“怎么会这样，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不想再失去同伴了！
　　封识整理了下表情，冷静道：“先别管我们两人的事情，我们现在要想的就是怎么把幽灵转变成主怪模式，大家都集中一下注意力思考下这个问题。”
　　宋仰揉了揉额头，似乎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种走向发展，有些头疼。
　　他想了想，说道：“你之前说过，玄学的东西只能用玄学的方式应对，我觉得这个副本之内应该会存在什么咒语之类的可以让幽灵们显形才对。”
　　可那句想象中的咒语又会存在于什么地方？
　　贾清急道：“这个先知既然还有那么一点本事，那么会不会这个咒语也藏在他家里的某个地方啊？”
　　宋仰蹙眉道：“先把这里再搜查一遍吧，实在不行我们就从头到尾把所有镇民的家都重新搜一遍。”
　　既然一时没什么头绪，那么就只能用上笨办法。
　　时间紧张，一行人很快行动起来。
　　他们把先知的家翻了个底朝天，大汗淋漓。
　　他们确实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可惜这里头写的全都是一些骗小孩的“咒语”。
　　即使是在这一堆骗小孩的话语里头，他们也并没有找到任何看似与恶魔有关的东西。
　　于是他们又踏出了先知的屋子，开始一间间排查其余的民屋。
　　在焦灼的气氛当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从最开始两人一间搜屋，到最后为了节省时间变成一人搜一间，他们速度越来越快，却依旧抵不住天色越来越暗。
　　当幽灵们冲出街道，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龙卷风，直卷上天空的时候，边崖和封识汇合在了一起，贾清与郑树就在他们隔壁屋子，脸色煞白。
　　而宋仰和夏景隔着一条主干道与边崖、封识遥遥相望。
　　幽灵们来到了主干道的街头，如同鱼群般，开始了今晚的巡逻。
　　宋仰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他回过头，沉着脸继续搜查他所在的这间屋子，想要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寻找出蛛丝马迹。
　　没多久，他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贾清的惊叫声。
　　——幽灵们闯入了封识与边崖所在的屋子！
　　隔着一条主干道和一面小小的窗户，他们可以看到，对街那间屋子里，幽灵兄弟将这两人架到了“王座”之上，拿出了鞭子。
　　宋仰打翻了一件陶具，低低骂了一声。
　　夏景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过去，提醒道：“冷静下来。”
　　在这种时候，更要保持冷静，才能思考问题。
　　封识与边崖因为谎言遭到了伊丽莎白的诅咒，如果今晚他们不能中途让幽灵们打住，那么这两人必死无疑。
　　所以，想要救下封识和边崖，他们就必须要让这个副本在这之前就终结。
　　从过去两晚的经验来看，如果边崖和封识不对他人进行指认，这整个过程不会超出三十分钟。
　　解决主怪的方法，到底会藏在哪里？
　　夏景眯眼思考了会儿，突然道：“我们再去镇长的家里看看。”
　　镇长之家的第一次搜查是由贾清和郑树完成的，第二次搜查是由边崖完成的，他们全都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线索。
　　但夏景始终觉得，如果这个副本内还存在什么关键性信息，那一定是在镇长的家里。
　　就如他之前所说，虽然镇长是死于拉尔兄弟之手，而非恶魔，但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始，确实就在镇长的身上。
　　有始有终。
　　终结这一系列事件的方法，应该也在镇长的身上才对。
　　宋仰定了定心神，点了下头。
　　两人打开了屋子的大门，顿时，窒息感袭来，他们根本没办法呼吸。
　　对街，贾清和郑树已经屏气闯入到了封识边崖的屋子内。
　　他们在焦急地催促封识和边崖对他们进行指认——只要封识和边崖指认了，幽灵兄弟就得对贾清和郑树进行审问，这样一来就能成功拖延时间。但封识显然还不想做到这一步。
　　当宋仰和夏景打开大门，来到大街上，六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发生了交汇。
　　封识和边崖微不可见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他们相信彼此。
　　宋仰闭了闭眼，沉住气，和夏景转身就往镇长之家跑去。
　　镇长之家在主干道的尾部。
　　这一段路很长。
　　换成其他任何人，在屏住气狂冲的情况下，这一段路都至少需要休息两次，换两次气，才能完成。
　　但宋仰和夏景一口气就冲到了那里。
　　他们冲入了镇长之家，急促呼吸着，让氧气唤醒他们的大脑。
　　宋仰打起手电筒，两人飞快扫视整间屋子。
　　此时此刻，镇长和伊丽莎白都不在屋内，他们就和其他幽灵一样去了主干道上，这整间屋子此时都是空荡荡的。
　　窗边摆着一只空空的破旧花瓶。
　　角落里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摊开一本厚重的书籍。
　　夏景回忆道：“贾清和边崖他们说过，白天时，镇长和伊丽莎白就在书桌边。”
　　宋仰快步走到书桌边，手电筒朝书本上一打。
　　几行优美的字体以黑色墨水书写在书本的空白处。
　　“要永远相信你的所思所想，相信你的直觉，做一个有独立思考的人。”
　　“你的大脑不会欺骗你，所以你也永远不要被其他人的言语所迷惑。”
　　“人类只要足够努力，就什么都可以做到。”
　　夏景走过来一看，很快就辨认了出来：“这些全都是镇长曾经对伊丽莎白说过的话。”
　　伊丽莎白显然是一个非常听从父亲的孩子。
　　她谨遵镇长的教诲，按照镇长所期望的方式成长，成长为了一个坚定相信自己，并且不会轻易放弃的人。
　　这是她能够洞悉镇长之死背后的真相，并最终得以让全镇人自食恶果的原因。
　　而镇长的这几行字下，就是书籍本身的正文。
　　宋仰和夏景飞快扫视着摊开来的这两页纸张，直觉告诉他们，线索一定在这本书上，可到底会藏在这本书的哪里？
　　忽然之间，他们注意到右边那一页纸上，有两行字下面有着几处小小的凹印，就像是曾经有人将笔抵在此处，凝神思考许久。
　　这微弱的痕迹非常容易被忽略，但幸运的是夏景和宋仰发现了。
　　这本书似乎是一部思辨型文学作品。
　　他们凝神这两行文字。
　　“解决问题的办法，永远都是直面问题本身，看到问题的全貌。”
　　作者向所有者提出一个建议：
　　“现在，请你试着思考，你是否能用最简单明了的文字，将你所面对的敌人概括出来。”
　　宋仰和夏景抬起头，对视一眼。
　　这恐怕就是副本所给出的提示。
　　夏景道：“我们现在所面对的问题，我们的敌人，就是恶魔。”
　　“如果要用最简单明了的文字来概括恶魔，”夏景顿了顿，“那或许就是恶魔的身份，祂的名字。”
　　也就是说，只要唤出恶魔的名字，或许他们就能召唤出恶魔的本体！
　　思及此，宋仰沉下声，开口说道：“恶魔的名字就是——”
　　“撒谎者！”
　　话音落地，两人飞快返身来到大街之上。
　　远处街头，幽灵们聚集在某间屋子外头，他们正在为里头的一场酷刑而欢呼。
　　他们在疯狂地吼着：“杀了恶魔！杀了他们！”
　　“杀光所有恶魔！”
　　——这些幽灵根本毫无反应！
　　这个方法没起到作用，是方法不对，还是名字错了？
　　两人回屋，迅速思考了下，做出了判断。
　　宋仰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应该是‘撒谎者’不对，恶魔的名字不是这个。”
　　他又想到了什么，道：“难道恶魔的名字是‘格拉梅斯’？”
　　这个小镇的名字？
　　他们透过窗户又往外看了一眼，远方的幽灵们还是毫无动静。
　　不对，“格拉梅斯”这个名字依旧不对。
　　恶魔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总不至于要把所有镇民的名字全部喊一遍吧？
　　可副本根本没有提供给他们所有镇民名字的线索。
　　宋仰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脸色微变：“……难道我们想错了，恶魔根本不是这些镇民？”
　　伊丽莎白的诅咒报复了那些镇民，但是她的诅咒中，那句对恶魔的定义似乎并没有实现。
　　这代表了什么？
　　宋仰很快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这或许代表着，在这个副本里，真的存在一个实实在在的恶魔。
　　祂的身份是确定的，唯一的，是无法被他人所定义的。
　　祂到底会是谁，祂正在哪里？
　　夏景沉思了会儿，忽然开口道：“宋仰，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从各种迹象上来看，伊斯镇长是一个非常善良仁厚的人，他为什么会建造出酷刑室这种东西？”
　　宋仰一愣。
　　夏景冷静道：“我记得很清楚，小镇事件记录册上提到过，那间酷刑室是在伊斯镇长出事前一个月，由他亲口提议建立起来的。”
　　“一个善良的，温柔的镇长，为什么会想要建造出一个为了折磨他人而存在的地方？”！


第104章 杀死祂的方法（十一）
　　主干道的街口，某间火光明亮的小屋当中。
　　贾清焦急地喊道：“封哥，你就喊我的名字吧！我怕再等下去，这两个幽灵就要对你们——”
　　斩首了！
　　贾清急得额头上都是汗，他哽咽道：“仰哥和景哥他们应该快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帮他们拖延时间，你就让我和郑树替你们挡一会儿吧！”
　　郑树也红着眼睛狂点头。
　　刚才，幽灵兄弟在拷问边崖和封识的过程中再一次说出了昨晚那句台词——只要他们指认出恶魔，就可以放了他们。
　　当然，如今谁都知道这是一句假话。
　　但按照昨晚的经验，只要边崖和封识指认了郑树和贾清，怪物就会把边崖和封识放边上晾一阵，先去对付郑树和贾清。
　　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成功拖延时间！
　　他们相信宋仰和夏景，相信这两人一定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破解这个副本的关键线索，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努力让大家一起活下来！
　　王座之上，封识和边崖两个人被倒挂在上头。
　　两人身上已经衣衫褴褛，鲜血淋淋，狼狈不已。
　　因为是倒着的姿态，血液全部往头部冲，封识早已有些头昏脑涨。
　　他看了眼窗外。
　　窗外夜色浓重，上百个幽灵在狂欢，而宋仰和夏景的进度不知道已经如何。
　　封识喘息着，回过头来，和边崖对视一眼。
　　边崖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抱歉，连累你了。”
　　如果不是白天他开了那句玩笑话，说“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封识也不会下意识地回答出“我没有”。
　　尽管现在看来，这句果断的否认显得有那么一丝可爱起来。
　　封识沉默片刻，道：“不，白天是我多嘴了。”
　　要不是他先开启那个话题，问身边这个男人是不是对这次副本中的惩罚有点兴趣，这个男人也不会否认……
　　尽管现在的事实证明，这个男人就是个纯纯粹粹，彻彻底底的。
　　两人相对无言。
　　然后都无奈地笑了出来。
　　见他们还有心情笑，贾清和郑树瞪大了眼睛。
　　封识低声道：“所以，受虐狂喜欢的不是情qu游戏，那到底是什么？”
　　边崖笑了笑：“我们这类人享受的，只是单纯的痛感而已，和是否是情qu游戏无关。”
　　封识一怔。
　　“很变态吧？”边崖望着虚空处，轻声道，“我们这种人在普通人类看来，和怪物没什么差别。”
　　他的话音落地，幽灵兄弟突然齐齐吐了口唾沫。
　　他们恶狠狠道：“看来从你们的嘴里也套不出更多话了！”
　　幽灵兄弟手中的鞭子变成了两把巨大的砍刀，他们阴戾地笑着，道：“你们就这么去死吧！”
　　他们来到了封识和边崖的左右两边，齐齐高举起了砍刀。
　　只要这两把刀落下，封识和边崖就会立刻人头落地！
　　贾清和郑树脸色骤变。
　　“封哥！”
　　“边哥！”
　　已经到极限了。
　　想要继续拖延时间，他们只能求助于贾清和郑树。
　　封识和边崖叹了口气，在这一刻做出了妥协。
　　他们非常不想连累这两人，但死在这个时候也不太值当，回头让宋仰知道了，那家伙对着他们的尸体都得气死。
　　他们动了动唇，打算在这一刻进行“指认”。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幽灵们忽然齐齐定住了动作，消了声音。
　　嘈杂的声响在同一瞬间戛然而止。
　　整间屋子，整条主干道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这种死寂诡异至极。
　　封识他们四人齐齐一愣。
　　下一秒，他们意识到——宋仰和夏景那边，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
　　五分钟前。
　　“一个善良的，温柔的镇长，为什么会想要建造出一个为了折磨他人而存在的地方？”
　　当夏景提出这个疑问时，宋仰的脑海中也一闪而过某个念头。
　　这一瞬间，两人站在书桌边，凝视着彼此，脑海中齐齐涌现出许多他们先前早已找到的线索。
　　那些线索当中还潜藏着一些蛛丝马迹，此时此刻全都被他们挖掘了出来，迅速串联了起来！
　　宋仰飞快说道：“这间酷刑室是镇长在死前一个月提出建立的，这个时间点——他死前的一个月，刚好发生过他被拉尔兄弟推入河中这起事故。”
　　夏景若有所思道：“镇长被醉酒的拉尔兄弟做了恶作剧，掉入了河中，但是没死。只是这起事故发生之后，镇长的脾气变得非常阴晴不定。”
　　宋仰蹙眉道：“伊丽莎白所参与那场法庭辩论会当中，曾有镇民指出过——”
　　【伊斯镇长曾经当着我的面突然发疯狂笑，他早就被恶魔附身了！】
　　夏景和宋仰同时说道：“——这句话并没有出现在任何镇民的尸骨上！”
　　白天，在河对岸的森林里，他们两人将所有尸骨身上的文字都仔细看了一遍。
　　大部分关于镇长的指控全都出现在了镇民的尸骨上，这代表了那些都是谎言，唯独这句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这句话是真的！
　　说出这句话的镇民并没有撒谎！
　　夏景绕到书桌后头，再次看向这本书籍摊开的那一页上，镇长写下的那三行话语。
　　这三行话语乍看起来就是非常普通的父亲对女儿的教诲，可此时看来，这三句话的诱导意味却显得非常重。
　　“要永远相信你的所思所想，相信你的直觉，做一个有独立思考的人。”
　　“你的大脑不会欺骗你，所以你也永远不要被其他人的言语所迷惑。”
　　——伊丽莎白坚信自己的直觉，她知道她的父亲一定是被人杀死，被人栽赃陷害的，她绝不会被任何言语动摇！
　　“人类只要足够努力，就什么都可以做到。”
　　——即使为父亲洗清污点这件事看起来非常困难，她依旧要咬牙坚持下去，因为只要坚持下去，就什么都可以做到！
　　这三句话的教诲本质上并没有任何问题，任何人怀着这种信念走下去，都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前提是——
　　要适度地看待这三句话。
　　人的直觉一定不会出错吗？
　　别人的话语一定都是虚假的吗？
　　真的只要努力，就什么都可以做到吗？
　　人应该要有信念，但绝不可以盲目地“信仰”任何话语，不能走向极端。
　　如果伊丽莎白再多思考一下，她或许就能发现，她的父亲在落水事件之后，性情变得有些古怪。
　　如果伊丽莎白再多思考一下，她就会意识到，她的精神状态已经被复仇这件事彻底击碎。
　　在踏入先知家门之前，她就该醒悟过来，她正在干一件蠢事，她的决定将会将她自己送上绝路。
　　夏景思绪一转，说道：“贾清他们说过，白天的时候，这对父女站在这里，还发生过第四段对话。”
　　【“所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神明，能够主宰我们的人生的，只有我们自己。”
　　“话可以这么说，不过——”
　　“我倒也不是完全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只是，想要让神明降福于人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想要让神明听到人们的声音，人们必须要足够虔诚，付出足够的努力。”】
　　宋仰的脸沉了下去。
　　是镇长让伊丽莎白相信，只要足够“虔诚”，付出“足够的努力”，就能迎来“神”的降福。
　　这恐怕才是伊丽莎白宁愿接受与先知“灵肉相交”的条件也要尝试许愿的原因！
　　她相信自己的父亲说过的所有的话。
　　事实是，在她极端的情绪爆发之下，她的愿望最终确实成真了，这个副本里确实存在这种以“虔诚”驱动的玄学的力量，就如同恶魔这种奇幻的东西也确实存在一般。
　　但她却也被杀死，被赤裸地塞进了木箱子里，死得如此狼狈。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真正的镇长想要的吗？
　　夏景忽然注意到，书本摊开的这一页页面背后好像还印出了一些黑色的印记。
　　他翻过这一页。
　　下一页页面上触目惊心的两行字，刺入了他和宋仰的眼睛。
　　“不要相信我说的话！”
　　“恶魔正在我的身体里！”
　　这两行字写得非常凌乱，最后一笔直直划了出去，差点划破纸页。
　　伊斯镇长在写下这两句话时的焦急和崩溃可见一斑。
　　而他是在什么时候写下这两句话的？
　　不难想象。
　　——当“他”坐在书桌后头，扮演着一位温柔和蔼的父亲，微笑教育女儿的时候。
　　——当“他”将预想中的所有计划、步骤以教导的方式灌输进伊丽莎白的脑袋里，洗脑伊丽莎白的时候。
　　这位镇长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舌，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只能一边微笑地对着自己亲爱的女儿说出那些近似魔咒的话语，一边竭尽全力，才得以驱动他的双手，颤抖地翻开纸页，写下这两句无声的呐喊。
　　他的灵魂祈求着伊丽莎白能够看见。
　　可惜的是，当时的伊丽莎白望着窗外，幻想着世上是否真的会存在神明，能够主张一切正义。
　　她什么都没注意到，更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眼底蕴含着的绝望。
　　——他们所有玩家之前都被误导了，真正的恶魔曾经确实降临在了镇长的身上！
　　而镇长身体里的恶魔，到底从何而来？
　　宋仰飞快思索着，沉声道：“问题出在那起落水事故上，一切都是从那起事故开始的，恶魔也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了镇长的身体。”
　　夏景垂眸道：“镇长没有在那一起事故中死亡，事实也证明他的灵魂确实还存在于他的体内，只是被禁锢住了。”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落水的当时，他处于一种将死未死的状态，恶魔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了趁机而入的机会？”
　　事实证明，后来，格拉梅斯小镇的所有人都是被伊丽莎白的诅咒杀死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镇长身体里的恶魔通过种种诱导达成的结果——
　　祂先是利用镇长的身份，建造起了酷刑室，预留出了一个未来让镇民们能够互相折磨、互相怀疑、互相厮杀的地方。
　　再是诱导拉尔兄弟杀了祂，让两兄弟将祂的死亡伪装成了恶魔附身破体事件。
　　最后，祂早先在伊丽莎白脑海中埋下的“种子”开始发芽，那一句句“魔咒”彻底运转了起来。
　　这些“魔咒”最终致使伊丽莎白陷入疯狂，找上先知，献上了自己的生命，以来自于灵魂的最为浓烈的恨，使诅咒降临整个小镇。
　　——恶魔需要以如此复杂的方式收割生命，足以证明祂的能力是有限的。
　　祂想要附身人类，必定也需要符合一定的条件。
　　宋仰和夏景飞快地运转着大脑，结合种种迹象，很快得出了推测。
　　恶魔附身人类的条件之一，想必就是人类当时必须得处在生与死的边缘。
　　条件之二，或许是……那个人类当时必须身处在恶魔触手可及的位置！
　　毕竟，“将死未死”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条件，非常容易达成。
　　伊斯镇长的身份虽然能够为恶魔提供很多便利，但也不见得必须得是伊斯镇长，才能让恶魔的目的达成。
　　所以，为什么恶魔最终还是找上了伊斯镇长，且仅仅只找上了伊斯镇长一人？
　　那恐怕就是因为，只有伊斯镇长真正符合了“容器”的条件。
　　伊斯镇长坠入了那条河中——
　　那条河，是恶魔的诞生之地！
　　想到这一点，夏景抬起眸，说道：“那条河这么多年来陆陆续续被镇里的镇民扔进了不少尸体，那些尸体全都是生前被镇民们打成了‘恶魔’的人。”
　　宋仰蹙眉道：“那些全都是冤魂，他们本身并不是恶魔。但这些冤魂长年累月在那条河里聚集，恐怕最终孕育出了真正的恶魔。”
　　这个真正的恶魔，恐怕才是这个副本真正的主怪！
　　……到头来，发生在这个副本里的故事，依旧是一场血淋淋的报应。
　　而这一刻，宋仰和夏景也终于得到了恶魔真正的名字。
　　夏景：“那条河的名字在小镇事件记录册中也有记载。它的名字叫做——”
　　“洗涤之河！”
　　话音落地的瞬间，远处幽灵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夜色下的小镇，忽然静得落针可闻。


第105章 杀死祂的方法（十二）
　　105杀死祂的方法（十二）
　　宋仰和夏景飞快转身，冲出小屋，来到了主干道上。
　　下一秒，小镇四周忽然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
　　那响彻黑夜的啸声来自于那条环绕小镇的洗涤之河。
　　在这龙吟一般的响声之中，水幕忽然从小镇的四面八方升起。
　　这些水就像是有灵魂一般，在夜空中扭曲变幻，发出呻吟哀嚎。
　　它们哗一声向小镇中央倾倒而来，在半空中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透明的西方龙！
　　这头龙拧动着脖子，仰天怒吼着，从小镇中央主干道低低俯冲而过！
　　巨大的翅膀及飞行带过的气流将两旁的民居全部粉碎摧毁！
　　这头龙冲向主干道前方，将所有幽灵一口吞下——
　　这些幽灵恐怕全是它的诱饵。
　　每当有人类踏入这个小镇，这只恶魔就会悄悄放出诱饵，企图再现当年小镇镇民全灭的景象，将所有玩家的灵魂都一网捕尽。
　　而在被强制召唤出本体之后，祂不得不把幽灵们吞回，补充能量，以作战斗的准备。
　　这一刻，它的身体由水转变成了血肉，一层布满龙鳞的皮肤覆盖其上。
　　这层皮肤是鲜血一般的红色，无数人脸从它的皮下浮现，那些人脸全都是呼喊和惊恐的神情！
　　巨龙在空中打了一个回旋，盯准了宋仰和夏景，朝他们两人俯冲而去。
　　两人迎着狂风，从空间袋中取出了武器。
　　这个副本，迎来了它的最终时刻。
　　*
　　在岁月中沉寂数年的无人小镇彻底变成了一地废墟。
　　幽灵消失，房屋坍塌，封识、边崖、贾清和郑树纷纷跑了出来，与宋仰和夏景一起加入到了战斗当中。
　　巨龙在夜色下来回飞舞，挣扎。
　　那一声又一声的怒吼就像是雷鸣，足以震碎整个天际。
　　二十多分钟后。
　　“轰”一声巨响，这头巨龙终于缓缓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几个人气喘吁吁，身上都溅了不少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郑树从激烈的战斗中回过神，跳了起来，激动道：“解决了？我们已经把主怪解决了？哦哦，我好像在脑子里感觉到一个退出副本的选项了！”
　　贾清咋舌道：“仰哥，所以这恶魔到底是怎么被召唤出来的啊？”
　　宋仰简单把整条线索链解释了下，一行人恍然大悟。
　　该说不说，四星副本不愧是四星副本，里头的线索设置弯弯绕绕的，脑子转得不够快的话，真的一不小心人就死完了。
　　所幸，他们剩下这六个人全都好好地活了下来。
　　贾清连忙道：“那封哥和边哥应该没事了吧？”
　　边崖掀开自己那已经变成一根根布条的衣服——
　　他的左胯骨边上有一团隆起，就像是一颗巨大的肿瘤一般，仔细看就能看到，这团隆起还在微微地蠕动。
　　贾清被吓得呛了出来。
　　边崖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淡定道：“恶魔是死了，但是伊丽莎白的诅咒还存在。”
　　封识点了下头。
　　他的蝙蝠应该是生在了背后肩胛骨的位置，他现在已经能够清楚感觉到那儿有一股肿痛感。
　　这个副本的主怪已经被解决，但是诅咒无法解开，所以他和边崖依旧需要尽快退出副本，不然再让蝙蝠长大下去，他们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宋仰回头看向夏景，低声问道：“这只主怪你要带回去吗？”
　　“要，”夏景已经拿出了空间袋，轻笑道，“特殊时刻更需要备足物资，不是吗？”
　　他想到了什么，对着边崖和郑树晃了晃空间袋，颇为友善地问：“你们要分吗？”
　　郑树一脸懵逼：“分？分啥？分这个主怪？？”
　　他满头问号。
　　把主怪分了能干什么？
　　边崖讶异道：“现在拿怪物躯块还有意义吗？难道你们还想进安全屋？”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用了，你们拿走吧。能够解决这个副本主要还是你们俩的功劳，怪物道具也是你们的。”
　　边崖既然这么说，那么夏景也不再客气。
　　宋仰和他一起把这头巨龙给分割了下，用最快的速度装进几只空间袋。
　　完事之后，他们就可以准备退出这个副本了。
　　鉴于郑树这个新人对外头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贾清和他说：“等会儿你退出副本后，会出现在一个小房间里，不用慌，那个叫做登录室，你推开登录室的门，外面就是笑脸城的游戏大厅。”
　　“等到了游戏大厅，你要找到一条很细很窄的走廊，我们就在那条走廊的入口处等你。”
　　郑树听得一脸认真，连连点头。
　　一旁，其余四人沉默不语。
　　他们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一个四星副本，但他们在这个副本里呆了将近三天，不知道外面游戏大厅已经过去了多少小时。
　　那些四星副本，那些玩家，又已经如何。
　　封识道：“等到出去之后，夏景——”
　　夏景是他们当中处境最特殊，最危险的那个人。
　　宋仰牵住夏景的手，低声道：“等会儿如果你还能自由行动的话，就带上团子，一起来我的个人空间？”
　　安全屋已经快要四分五裂，宋仰实在不愿意让夏景呆在那个看起来岌岌可危的地方。
　　夏景却道：“等到我们出去后，你们的个人空间还能否使用尚且是个问题。”
　　封识一愣。
　　夏景轻声道：“等到我们出去后，我们还能不能有喘息的时间，也是个问题。”
　　宋仰的眸色沉了下来。
　　“所以，”夏景随意地笑着，“一切等到出去后再说吧。”
　　那头，贾清已经跟郑树交代完。
　　郑树不安道：“我怎么觉得游戏大厅那边的情况比副本里头还危险呢……”
　　贾清给自己，也给郑树打气：“这会儿就别想了，出去之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贾清这句话说完，一行人又陷入沉默。
　　他们将会遇到什么，他们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这所有未知的一切，都在前方等着他们。
　　六个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
　　宋仰握紧了夏景的手，夏景亦回握住他。
　　宋仰定了定心，道：“退出副本吧，到了游戏大厅后，立刻会和。”
　　一行人点了点头，齐齐闭上了眼睛。
　　机械的系统音在夏景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夏景通过四星副本《杀死祂的方法》！”
　　“四星副本满分80分，玩家夏景通关得分80分！”
　　“玩家刘铭阳已死亡，总积分218分将进行分配；玩家高声已死亡，总积分97分将进行分配；玩家黄育已死亡，总积分65分将进行分配；玩家付兰已死亡，总积分123分将进行分配。”
　　“待分配积分总计503分，玩家夏景获得六分之一，为83.8分，四舍五入后为84分。”
　　“玩家夏景通关总积分为164分，目前累计积分为1310分，请再接再厉哦！”
　　……
　　宋仰在登录室中恢复了意识。
　　登录室的隔音很好，身处在其中，他听不到任何来自游戏大厅的嘈杂声音。
　　而安静的氛围能让他的思绪以最快的速度调动起来。
　　他看向那台规格统一的副本选择机器，眸色一动，花费两个积分点，迅速查看了下现在所有副本的情况。
　　机器上显示的时间离他们登录副本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在这六个小时里，副本数量已经从之前的243减少到了102。
　　目前剩余的这102个副本，大部分都已经在进行当中，只有十几个还没满人。
　　宋仰很快判断出来，应该是有不少玩家选择了提前进入副本。
　　毕竟被强塞进副本的感觉，真的令人不太愉快。
　　对于很多玩家来说，进入四星副本只有死路一条，可显然，他们最终决定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让自己痛快。
　　掌握了信息，心中有数之后，宋仰便转身推开登录室的门。
　　此时此刻，游戏大厅当中的人已经少了许多，这些人大部分都正躺在地上。
　　他们有的闭着眼，有的睁着眼发呆，这些应该都是刚刚从副本中通关出来的人，光从面容上就能看出来精神疲惫。
　　宋仰目光沉沉投向最前方的游戏大屏。
　　在线玩家数量也已经从他们进副本前的2019，减少到了742。
　　又少了一千两百多人。
　　宋仰一言不发地转过头，看向身旁。
　　贾清和封识已经从登录室里走了出来。
　　他们注意到这急速下降的玩家人数，表情都变得有些沉重。
　　而夏景那间登录室，虽然同样已经转变成红灯，但迟迟没有开门。
　　宋仰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脸色微变。
　　他走过去“砰”一声打开了门——
　　里头一个人都无。
　　这间登录室是空的！
　　“景哥人呢？”贾清愕然。
　　封识迅速看向四周：“难道已经出来了？”
　　宋仰沉着脸道：“这种时候他不可能会不等我们就直接走人。”
　　夏景知道他会担心，在这种时候，那个青年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
　　宋仰立刻展开全息小屏，给夏景发了条信息。
　　随后他毫不犹豫冲向了笑脸城角落的那条细窄走廊。
　　心脏剧烈跳动着，宋仰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这条走廊的尽头，他在内心祈祷着安全屋还能在这里，夏景也还在这里。
　　然而在尽头等待着他们的，是细窄走廊那面光秃秃的墙壁。
　　宋仰重重砸了下墙壁，低低骂了句脏话。
　　贾清喘着气道：“安全屋和景哥全都、全都消失了？！”
　　下一秒，宋仰的耳边传来“叮”的一声。
　　他立刻打开全息小屏。
　　夏景回复了他的消息：“刚才一退出副本就被安全屋强制召回了。现在安全屋已经开始漂流，我没办法控制流向，但暂时没有其他危险，不用担心。”
　　宋仰问：“安全屋现在漂到了哪个副本，你辨认得出来吗？”
　　夏景：“不在任何一个副本当中，在笑脸城的混沌地带里。”
　　宋仰一僵，咬住了牙齿。
　　夏景曾和他提起过笑脸城的混沌地带。
　　那是一个虚无、一片漆黑的地方。
　　那个地方的时间流速变幻不定，有时候和副本内的时间流速一样缓慢，有时候比游戏大厅的时间流速还要快。
　　从他们两人现在的对话速度来看，混沌世界此时的时间流速和游戏大厅差不多，但之后会如何变化，没人知晓。
　　一旦到了那个地方，夏景甚至没办法做到推开安全屋的大门，走出去。
　　而当安全屋的漂流失去控制的时候，这间屋子会在每个地方停留多久，也是未知的。
　　夏景曾经说过，最久的一次，他在混沌地带停留了十几天。
　　这和被关了起来有什么区别？
　　宋仰并不认为这种时候夏景被送到了混沌地带是一个偶然，这背后一定是笑脸城的手笔。
　　想明白这一点，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
　　宋仰的大脑开始迅速转动。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立刻抵达夏景的身边？
　　他很快想到——
　　把他的个人空间当做媒介，他和夏景就能见面！
　　宋仰立刻将空间钥匙拿了出来。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不论他怎么用意念驱动，个人空间的大门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切正如夏景所预料的——
　　玩家的个人空间也无法使用了。
　　宋仰抓了把头发，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冷静。
　　冷静下来，再想想其他办法，一定会有其他办法……
　　像是能感知到他此时的心情一般，夏景很快又发来了消息。
　　“宋仰，还记得我交给你的那个空间袋吗？”
　　宋仰一滞。
　　“不要失去冷静，你始终还在我的身边，不是吗？”
　　看到这句话，宋仰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也像是被闷住了。
　　他心情晦涩地回复：“……我说过不会离开你一步，不是这种意思。”
　　夏景似乎在笑：“我当然知道。”
　　“但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将就一下吧，宋医生。”
　　想到夏景交给他的空间袋中的那样东西，宋仰闭了闭眼。
　　他将那只空间袋取了出来，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这件东西联结着他与夏景，亦是到了关键时刻，对于夏景而言非常重要的一件东西……
　　宋仰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问：“你觉得现在通过全息小屏交流还安全吗？”
　　夏景很快给了他答案：“不安全。”
　　全息小屏是笑脸城的产物。
　　诚然，他们现在在这个地方使用的所有工具都是笑脸城的产物。
　　然而全息小屏能够传递信息，一旦笑脸城被彻底控制，这信息交流的渠道被掌握，那么他们谈什么都将不再安全。
　　夏景：“所以，先不聊了，静待转机。”
　　宋仰：“如果发生意外，记得按照你曾经说过的计划行动。”
　　夏景：“知道。”
　　夏景：“回头见，宋仰。”
　　宋仰盯着这五个字，迟迟没有动弹。
　　一旁，封识和贾清看着他的脸色，犹豫道：“……夏景怎么说？”
　　宋仰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关闭全息小屏，低声道：“他暂时没事。走，我们先回游戏大厅。”
　　……
　　所有玩家都已经发现，他们退出笑脸城的渠道已经被关闭。
　　此时此刻是现实世界的周一晚上九点半。
　　他们全都被困在了这个诡谲世界当中。
　　宋仰他们在走廊入口处撞见了找路找得迷迷糊糊的郑树，随后他们很快又联系上了边崖和陆尘飞。
　　——陆尘飞也刚从四星副本里出来。
　　一行人站在了游戏大厅里，仰头看着前方那巨大的全息屏。
　　副本数量、玩家数量不断在减少。
　　他们亲眼看着那些数字一次又一次跳动，仿佛能看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
　　陆尘飞低低骂道：“狗东西，别让我抓到你。”
　　大约一个小时后，费笙箫和黎棉带着另外两个女孩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又过了一个小时，尤叶找到了他们，喘了口气道：“真是够呛。你们知道吗，好像所有笑脸城玩家都已经被强制召回了笑脸城。”
　　陆尘飞沉着脸道：“所以这些四星副本才会这么快就被填满人数吧。”
　　大家都不想再被精神折磨。
　　他们想要一个最终决断。
　　当然了，总归会有少数人死活不愿意进入四星副本。
　　他们期望着，也许在他们的时限抵达之前，四星副本就能被清完，那么或许他们就能逃过一劫。
　　他们抱着侥幸心理。
　　有人对他们不齿，也有人选择管好自己，对别人的选择保持沉默。
　　反正不论如何，他们似乎都即将迎来结局。
　　……
　　四星副本一个一个被关闭。
　　大批量玩家死了，也陆陆续续有不少玩家回到了游戏大厅。
　　游戏大厅里的人，再一次开始变多。
　　在低低的议论声和纷乱的人影中，他们看到了表情阴鸷的柴逢，看到了失魂落魄的王跃冉，看到了疲惫坐在地上的刘意，看到了始终一同行动的沙宇和杨乐柳夫妻，看到了脸色苍白的顾晨和顾星兄妹。
　　孙千千见到他们，连忙朝他们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刚刚我进的那个四星副本中出现了很奇怪的情况。有一个叔叔在副本开始没多久忽然对着空气大喊什么我愿意付钱，放我出去，然后他直接原地消失了。”
　　陆尘飞道：“然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孙千千点了点头。
　　封识蹙眉道：“之前我们已经分析过，笑脸城可能和一些权贵扯上了关系，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在四星副本当中做某种试验了。”
　　陆尘飞冷笑道：“那我们这些玩家算什么，小白鼠？”
　　宋仰没有说话。
　　他紧握着手中的空间袋，沉默地抱臂盯着前方的全息大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又一个小时后，唐以穿过人群，找到了他们。
　　他的视线扫过一群人，疑惑地问：“夏哥哥不在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知晓内情的人都保持了沉默。
　　……
　　贾清苦着脸道：“我们不会到了明天都离不开笑脸城吧，那学校里怎么办？我们这不得成失踪人口？”
　　尤叶思索道：“这一波死掉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回到现实世界，如果回去了，那么他们还得再死一次。短时间内出了那么多死亡事故和失踪案件，应该会引起一些社会关注才对。”
　　“但是几千人放到现实世界里，轻易就能被庞大的人口稀释掉，”边崖轻声道，“到底能不能引起关注，还是个未知数。”
　　封识道：“现实世界有异能相关的特殊部门，我想这一次事件他们不至于一点都注意不到。”
　　说到这里，大家又沉默了。
　　特殊部门就算发觉了笑脸城的存在，又是否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也许在他们真正展开行动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宋仰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到周二凌晨三点。
　　副本数量已经减至11，在线玩家数量降到了219。
　　这两个数字的变动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缓慢。
　　过了十分钟，副本数量掉到了10，玩家数量掉到了209。
　　贾清吸了吸鼻子——这多半又是一个全灭副本。
　　又过了二十分钟，副本数量降至8，玩家数量掉到193。
　　四间登录室的大门被打开，四个玩家踉踉跄跄走了出来，坐在了地上，不断深呼吸着，体会着还活着的感觉。
　　全息大屏上那两个刺眼的数字变成乌龟般爬动。
　　渐渐的，游戏大厅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或坐或站，全都静默地等待着这两个数字最终停止变化。
　　而那必定是副本数量变为0的时刻。
　　……
　　凌晨四点半。
　　宋仰不由自主向前一步。
　　有人惊呼道：“变零了！”
　　顿时，整个游戏大厅嘈杂了起来。
　　“还剩下119个人，草，这是死了多少！”有人哭着说。
　　“清零了，那我是不是不用进副本了？！哈哈哈，我不用进副本了！”有人跳了起来。
　　“所以接下来是要怎么样？”有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知不觉当中，宋仰他们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彼此，背靠着背。
　　这是一种默契。
　　直觉告诉他们，接下来可能才是重头戏。
　　他们每个人关注着一个方向，戒备地观察着四周一丝一毫的变化，屏息凝神，等待着未知的降临。
　　大概过了五分钟……
　　某一刻，游戏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像是遭到了闷头一棒！
　　嗡的一声——
　　大脑钝痛，视野剧烈晃动，出现叠影。
　　耳朵边嗡嗡作响，一时之间其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有些人连站都站不稳，径直摔倒在了地上。
　　游戏大厅顿时陷入了混乱，不少人发出了惊慌的喊叫。
　　宋仰稳住身体，攥紧了手中的空间袋，对其余人喊道：“都没事吧？！”
　　陆尘飞咬牙道：“我没事！”
　　黎棉和费笙箫也喊道：“没事！”
　　贾清哆嗦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郑树：“我晕得想吐——”
　　在这晃动的视野中，宋仰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并不是他们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而是笑脸城本身在发生变化。
　　这整个偌大空间的形状开始崩溃，线条开始扭曲，颜色开始变得怪异。
　　游戏大厅的上方仿佛有一个旋涡。
　　所有的色块，所有的线条都拧在了一起，它们旋转着往这个旋涡流泻。
　　甚至就连玩家们的身体仿佛也要被这旋涡给直直吸去！
　　“笑脸城到底想干什么？！”
　　“它要把我们剩下所有玩家都杀了吗！”
　　不少人下意识地从空间袋里取出了道具。
　　然而除了人皮面具这种非攻击性道具，其余怪物道具在游戏大厅里根本无法施展。
　　至于刀剑匕首，这些东西在此时此刻又能有什么用？
　　他们甚至连“敌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宋仰让陆尘飞他们拉住彼此，以此固定住相对位置。
　　他们咬牙坚持着。
　　而这地狱一般的扭曲震荡持续了足足一分钟，忽然之间，游戏大厅上方那个旋涡又将一切都释放了出来。
　　就好像在拔河比赛中，他们原本都快要被另一方给用蛮力拽过去，对方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松了绳！
　　这一下，所有人都顺着这股神秘的力量摔倒在地！
　　头晕消失了，耳鸣消失了。
　　视野不再晃动，一切又清晰可见起来。
　　游戏大厅仿佛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所有色块、线条，所有空间都回到了它们本该身处的位置。
　　——不对。
　　宋仰在抬起头的瞬间，便定在了那里。
　　随后，整个游戏大厅都在一刹那静了下来。
　　……
　　最前方的全息大屏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深深的走廊。
　　走廊的天花板上每隔几步就亮着一盏灯，充足的银白色光线将那块领域照得有些刺眼。
　　陆尘飞很快站了起来，戒备道：“那是什么地方？”
　　封识吃惊道：“难道这就是笑脸城背后那些人改造出来的全新领域？”
　　宋仰沉声道：“……走，过去看看。”
　　他们一行人率先行动，引起了其余玩家的关注。
　　那些玩家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敢轻易踏入那个神秘的地方。
　　可或许是因为有宋仰他们打头，他们很快鼓起了勇气，跟在他们身后小心翼翼走去。
　　宋仰取出了匕首，握在手中。
　　在踏入这条走廊，银白色的刺眼光芒从头顶上撒下来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了——
　　这条走廊根本不是实体状态，而是幻影。
　　走廊地面，四周墙壁，全都是半虚化的状态。
　　伸手过去，甚至能穿过墙壁。
　　这条神秘幻影走廊的两边，是以铁栏杆分隔出来的一间间……牢房。
　　每一间牢房里，都关着一个人。
　　每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些人仿佛根本没有感知到宋仰他们的侵入，低头发呆的继续低头发呆，在牢房里焦虑打转的也还在焦虑打转。
　　他们的身体也都是半虚化的状态。
　　“这些到底是什么？”贾清被这幅场面狠狠吓了一跳。
　　没有人知道。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地行进在这条走廊当中。
　　他们戒备地看着每一间牢房中的人。
　　有年轻人，有中年人，也有老年人。
　　有女人，也有男人。
　　“这些人看起来很像是‘玩家’，”边崖轻声道，“但显然，他们不是位于现在这个时间点的‘玩家’。”
　　这些幻影状态的“玩家”出现在此处，就像是笑脸城在播放某段……过去的影片一般。
　　宋仰的心中忽然出现了某种预感。
　　他开始加快脚步，心跳亦开始加快。
　　他一边走，一边飞快扫视左右两边。
　　“诶仰哥，走慢点啊！”贾清颤悠悠道。
　　宋仰走出了十几米距离，忽然脚步猛地刹住。
　　他的视线，死死定在了右边那一间牢房。
　　空荡荡的牢房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床。
　　一个穿着白色体恤衫和牛仔裤的漂亮青年坐在床边。
　　他的身影，亦是半虚化的状态。
　　青年的身体微微往后仰着，双手撑在身后的床面上，漂亮的下巴亦微微扬起。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出神地思考着些什么。
　　交叠着的双腿，右脚脚尖在微微地摇晃。
　　明明身处在如此怪异、如此压抑的环境，青年却仿佛没有丝毫的畏惧与焦虑。
　　他姿态随意地好像正坐在自己的家里，嘴里还在轻轻地哼唱着某种旋律。
　　直到某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停下哼唱，低下头来。
　　一双漂亮的，漆黑的凤眼，平静地直视视野前方。
　　宋仰攥紧了双手。
　　他知道——
　　他知道此时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只是一道过去的影子。
　　然而在这一瞬间，宋仰依旧感觉到，他们两人的目光仿佛在空气中发生了交汇。
　　隔着这一道冷冰冰的铁门。
　　隔着那一条无法触摸的时间的河流。
　　宋仰上前一步，低声喊道：“夏夏。”


第106章 安全屋（十九）
　　笑脸城，游戏大厅。
　　幸存下来的这一百多个玩家，此时有一半停驻在了神秘幻影走廊的入口处，不敢轻易踏入。
　　另一半则已经涌入到了走廊中。
　　他们前后左右地观望着，低声交谈。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笑脸城的新花样吗？”
　　“不太像。”
　　“感觉像是在看电影一样。”
　　有人甚至直接穿过铁栏杆，进入到牢房当中，站在了那些幻影人的面前，却依旧引不起对方的丝毫关注。
　　渐渐地，许多人都开始意识到……
　　这条走廊的出现，或许是一个bug。
　　有人正在试图改造笑脸城。
　　而刚才的空间扭曲，此时此刻的幻影展现，或许都是对方一不小心搞出来的bug。
　　问题来了。
　　这些幻影是虚假的吗？单纯只是“数据”碰撞过程中偶然生成的画面吗？
　　还是说，此时这些幻影，都是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真实存在过的？
　　看着牢房中那一张张真实到令人泛起鸡皮疙瘩的面孔，这些玩家很快得出了结论。
　　……恐怕是后者。
　　而这也意味着，在他们不知道的过去里，笑脸城大概早就已经出现过。
　　也早就有一批玩家，被这个诡谲世界所“绑架”。
　　……
　　陆尘飞他们一行人注意到宋仰静止在前方，快步走了过去。
　　当看到这间牢房中的青年时，他们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陆尘飞压低声音问：“……这个地方难道就是四年前的笑脸城？”
　　宋仰注视着牢房中的夏景：“恐怕是的。”
　　陆尘飞皱了皱眉头，打量这环境。
　　一条走廊，大概五十多间牢房。
　　这些牢房把玩家关了起来，分隔了开来。
　　玩家在这种房间里头，似乎除了睡觉，干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这环境也太压抑了。
　　他们总说笑脸城对玩家的恶意很重，可相比较起四年前的这个地方，笑脸城对他们现在这批玩家甚至算得上是友善，又是给玩家的个人空间，又是给这么大个游戏大厅。
　　陆尘飞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四年前的夏景是怎么一个人在这种鬼地方生存下来的。
　　……
　　宋仰往前一步，穿过那一根根铁栏杆，进入到了牢房当中。
　　他沉默地来到了幻影夏景的面前。
　　漂亮青年正歪着脑袋，始终以一种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着前方。
　　宋仰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对面的牢房中，一个中年男人正跪在地上。
　　中年男人面前的地面上摆着一根领带，一根裤腰带，和一只皮鞋。
　　他似乎把这三样东西分别当做是数字1、2、3，正在这三者之间点兵点将，神情凝重虔诚，仿佛在进行什么重要的祈祷仪式。
　　这画面看起来又诡异又滑稽，看着看着，夏景狭长的眼睛便笑眯了起来。
　　宋仰回过头，看着这样的夏景，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牵了牵唇角。
　　他半蹲下身，目光扫过夏景的身上。
　　刚才进入走廊的过程中，他注意到那些“玩家”在不同的身体部位都有浮现积分数字。
　　但幻影夏景裸露出来的身体部位不见任何痕迹。
　　“这个时期的你就已经能够将积分数字转移到你的灵魂上了吗？”宋仰轻声对面前这个青年说。
　　幻影夏景自然无法回答他。
　　漂亮青年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以一种更加沉静，却也更加锋芒的目光看向牢房之外。
　　宋仰非常了解，这是夏景在等待猎物出现的眼神。
　　他轻笑着道：“不愧是你，夏夏。”
　　下一秒，外头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似乎有什么异样情况突然出现，惊吓到了所有人。
　　幻影夏景站起身，颇有些兴奋地朝牢房门口走去。
　　宋仰亦跟着起身。
　　他站到了幻影夏景的身边，就和外头的陆尘飞他们一样，仰起了头。
　　这条走廊上，忽然每隔五米弹出了一个旋转的全息立体文字。
　　——影。
　　“影？”陆尘飞狐疑道，“这难道是某个副本的名字？”
　　很快，他的猜测被推翻了。
　　在所有幻影人的紧张注视之下，在此时此刻所有玩家的疑惑目光之中，巨大的“影”字旋转了没几秒，便原地消失。
　　取而代之的文字是——
　　“今日的三个副本分别是：”
　　“1、超新星（0/11）
　　2、眼之岛（0/11）
　　3、游光（0/13）”
　　“1号副本通关积分15分，2号副本通关积分20分，3号副本通关积分10分。”
　　“想要进入副本的玩家，请在心中默念副本序号。”
　　“要记住，累计满五千积分就能离开影之城了哦！”
　　这几行字一一闪现完毕后，这条走廊立刻嘈杂了起来。
　　那些牢房里的幻影人在互相呼喊着。
　　“喂，今天这三个副本有人要参加吗？”
　　“老丰，今天走不走？你要是进的话我跟你一起！”
　　“2号副本通关积分有20分？这积分好高啊，这个副本肯定很难！”
　　听到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现下这些玩家都震惊了。
　　他们最先注意到的当然是《眼之岛》这个副本。
　　“《眼之岛》不就是昨天第一个开启的四星副本？”
　　“通关积分20分这就叫多？！我们这儿四星副本通关积分满分有80分啊！”
　　还有人注意到了更多信息。
　　“影之城？所以‘影’才是这个过去的笑脸城真正的名字？”
　　“满足五千积分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他们的要求比我们低好多啊！”
　　“你傻吗，他们的通关积分都比我们低这么多！”
　　没有星级分类，只有不同的通关积分设定。
　　没有全息小屏，玩家们交流全靠吼。
　　似乎也没有怪物道具。
　　当第一批玩家队伍组建完成后，他们就各自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间内。
　　走廊上弹出了“1号副本进行中”的字样。
　　宋仰很快判断出来，在“影之城”当中，玩家恐怕只有在进入副本之后才能获取道具。
　　完全不给道具是不可能的，大部分玩家根本做不到徒手杀死怪物。
　　更何况在《杀死祂的方法》副本中，他和夏景确实发现了四年前的两把符合笑脸城规格的铲子。
　　宋仰再次转头看向幻影夏景。
　　幻影夏景似乎暂时还没有进入哪个副本的意思。
　　根据刚才对面牢房中那个中年男人提前就在“1”“2”“3”三个数字里点兵点将的行为，宋仰基本可以推断出来，“影之城”恐怕每天就只有三个副本。
　　三个副本被玩家刷完，当天就不会再产生更多的副本。
　　按照夏景的性格，他会选择旁观吗？
　　不会吧。
　　这个青年最终一定会进入到某个副本当中。
　　只是这会儿，幻影夏景似乎还在等待着谁。
　　五分钟后，走廊上的全息文字再次出现变化。
　　“3号副本进行中。”
　　“1号副本已关闭。”
　　贾清吃惊道：“才过去五分钟，1号副本就关闭了？是这个副本太简单，还是四年前这些副本内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差太大啊？”
　　封识皱起眉头：“应该是后者……因为1号副本看起来并不简单。”
　　——刚才因为进入1号副本而从牢房中消失掉的那十一个玩家，其中有四个已经回到了牢房里。
　　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脸色煞白地跪在了地上，脸上全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没有回来的那七个，必然是死在了副本当中。
　　11死7，这又怎么可能会是简单的副本？
　　贾清咽了咽口水。
　　一旁，宋仰注意到，有些原本无人的牢房陆陆续续有人出现。
　　“影之城”的玩家在这一点上或许和笑脸城的玩家一样，他们全都可以自由选择登录的时间。
　　而忽然之间，幻影夏景倏地看向了斜对面。
　　他的目标似乎终于出现了。
　　宋仰跟着看过去，瞳孔猛地紧缩。
　　一个又瘦又高，微驼着背的男人出现在了那个房间里。
　　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幽幽抬起眸，谨慎地向外头望去。
　　那种畏畏缩缩，又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双眼，令他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
　　注意到夏景，他张开嘴，似乎非常兴奋：“夏景，你、你来了。”
　　幻影夏景眯眼笑了起来：“晚上好，江营。”
　　……
　　一百多个玩家此时最为关注的，当然是宋仰和陆尘飞这一批人。
　　他们都知道，这几个人就是头部玩家。
　　甚至于玩家积分排行榜第一位的人，大概就在宋仰与陆尘飞之间。
　　方才，注意到宋仰他们停驻在了某间牢房门口时，就有人心生好奇，只是碍于跟宋仰他们不熟，不好意思靠近。
　　可这会儿，有人发现他们那边似乎出现了状况，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直到看见幻影夏景，他们发出了惊呼声。
　　“……这不是安全屋美人店长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过去也是影之城的玩家？！”
　　不少人面色微变，脑海中瞬间联想到了许多事情。
　　到了这种地步，宋仰已经没有办法阻止其他人发现这个秘密。
　　而幻影夏景与幻影江营的对话还在继续。
　　幻影江营指了指走廊上正在旋转的那几行全息文字，对夏景道：“只剩下2号副本了……夏景，你今晚还打算进去吗？”
　　幻影夏景双手背在身后。
　　他对着江营微笑：“当然，不过2号副本的人数一直没满，我还在等罢了。”
　　江营搓了搓手指，脱口而出道：“那、那我跟你一起进去啊。”
　　夏景顿了顿。
　　随即，他的笑意变得更深。
　　漂亮青年微微启唇，吐出了两个意味深长的字：“好啊。”
　　宋仰敏感地瞥了夏景一眼。
　　夏景刚才分明是特意在等江营上线，可是江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宋仰当然不会认为夏景是为了照顾江营才会留在这里等人。
　　他很快就想到——
　　——夏景难道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江营身上的古怪？
　　这个青年，在这个时候就已经锁定了目标？
　　……尽管早就知道夏景聪明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但这一刻，宋仰依旧被这个家伙给刷新了认知。
　　斜对角，与夏景做好了约定的江营兴奋地握了握拳，悄悄后退一步。
　　他退进了阴影当中。
　　此时此刻，有不少玩家狐疑地关注着他和夏景两人。
　　因而也有不少人看到，江营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臂内侧，一秒之后，那块皮肤上竟然浮现出了“986”这个数字。
　　有人惊愕道：“他把数字给……变出来了？！”
　　“等等，这个数字会不会是他从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转移过来的？应该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吧？”
　　“逻辑上说不通，我们平常想要遮盖积分数字、转移积分数字，都是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积分，可他把积分数字转移到自己的右手臂上来是为什么？这个地方这么显眼！”
　　“这个家伙分明在伪装自己，他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弱者！”
　　很快，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江营盯着“986”这个数字，始终没有挪开目光。
　　随后，这个数字变成了“988”，又变成了“989”……一直到变成“1002”，江营似乎终于调整到了一个“正确”的数字，松了口气，放下了手臂。
　　走廊上，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玩家全都震惊不已。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尘飞沉下脸，他问宋仰：“刚刚夏景叫这个家伙什么名字？！”
　　宋仰缓缓道：“……江营。”
　　江营。
　　影。
　　无数玩家变了脸色。
　　他们飞快聚集到了江营的牢房门口，脸色变得非常可怕。
　　“积分数字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玩具，他想变成多少就能变成多少，有哪个玩家能做到这种事情？！”
　　“没有人能做到，这个家伙的身份不对劲！”
　　“他是异能者吗？！”
　　“异能者也不可能能够做到改变积分，除非他的异能能够直接创造出整个笑脸城，影之城，那在这个地方他就是老大，他当然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随后，有人咬牙切齿道：“……不会告诉我，这个家伙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吧？！”
　　……
　　黑暗的混沌世界之中。
　　一栋屋子静悄悄悬浮在其中。
　　屋内的灯光透过窗户向外投射，却不超过半米，就被黑暗彻底吞噬。
　　一道人影立在窗边。
　　夏景凝视着窗外，窗外的黑暗亦回望着他。
　　这一刻，时间仿佛从这里消失，一切全都凝固了下来，变成了一副永久的定格画。
　　不知过了多久。
　　夏景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抬起手，抚了下自己的脸。
　　团子惊慌地站起身，走到夏景身边，仰头担忧地望向他，低声呜咽。
　　夏景若有所思道：“……又要开始动作了？”
　　……
　　游戏大厅。
　　玩家们骚动起来。
　　他们愤怒地闯进了江营的牢房，围住了这道幻影。
　　有人忍不住伸手过去，却直接穿过了江营的身体，什么都没抓住。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笑脸城现在既然还存在，那就代表这个人还活着吧！”
　　“安全屋店长呢，他的身份会不会也有问题？”
　　“不，我觉得店长那副样子看起来像是打算对付江营，店长和江营很可能不是一个阵营的！”
　　“可店长后来怎么会……店长该不会就是被这个江营动了什么手脚才离不开笑脸城的吧？”
　　“我们难道也会跟美人店长一样，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变成非人非怪的东西？！”
　　“把这个江营找出来，杀了他！”
　　“喂，江营，你现在就在这里吧？有本事就出来啊！”
　　……
　　在众玩家愤怒不已的时候，他们脚下的地面忽然又开始震动。
　　大家一惊。
　　周遭的幻影开始如烟雾般溃散。
　　走廊消失了，一扇扇铁栏杆消失了，幻影玩家们消失了。
　　夏景消失了，江营也消失了。
　　在成片的惊叫声中，旋涡再一次在游戏大厅中出现。
　　——笑脸城背后的人似乎又一次开始动手！
　　而这一次旋涡，规模比上一次的还要大，破坏力也要来得更加可怕！
　　一切全都化作了残影，一百多个玩家瞬间就被掀到了虚空之中，被风裹挟在了中间！
　　有玩家被卷到了旋涡的边缘，他惊恐地喊着救命，却转眼之间就被风刃绞成了碎片，鲜血飞洒了出来。
　　悚人的一幕让无数玩家遍体生寒。
　　宋仰沉下脸，他在风中抓住贾清和封识，厉声道：“和刚才一样，大家互相抓住身边的人！”
　　陆尘飞、黎棉、费笙箫、边崖、尤叶、孙千千、唐以、郑树——
　　他们伸出手，用力抓住彼此。
　　不断有玩家被风卷走，被割碎成块。
　　封识发现了某种规律，顶着狂风道：“被卷走的，有好几个都是拖到最后都没进四星副本的人！”
　　贾清慌张喊道：“那我们进过四星副本的玩家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啊？！”
　　他的话音落地的瞬间，宋仰的脸上就被风刃割出了一道血痕。
　　——恐怕等那些没进过四星副本的玩家被杀光，就要轮到他们了！
　　该怎么办？
　　他们到底该怎么做？
　　一百多个玩家，就像是躺在砧板上的鱼。
　　敌人好似就站在他们的面前，提着刀，优哉游哉地盘算着怎么宰杀他们。
　　而他们却看不到对方，摸不到对方，只能在胆战心惊中等待着无形的刀朝他们的脖子上砍过来！
　　风刃一刀一刀刮来，宋仰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其余人也和他一样。
　　有人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大家都快撑不住了！
　　宋仰咬紧了牙关。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闭了闭眼，在脑海中看到了夏景的身影。
　　青年一如既往地凝视他，用温和的声音提醒他：“宋仰，冷静下来。”
　　宋仰的心脏重重跳动着。
　　他睁开眼，黑眸冷静。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
　　笑脸城现如今的背后之人很可能依旧是异能者，异能者亦是人，人的能力就是有限的。
　　人类绝不可能化身成神，变得无懈可击。
　　想到此处，宋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道：“把空间袋拿出来炸了，这个旋涡是笑脸城空间扭曲造成的，想要干扰它就需要用同样的办法！”
　　空间袋爆炸造成的扭曲空间，或许能干扰到这股空间旋涡。
　　想明白这一点，陆尘飞他们立刻把空间袋给拿了出来。
　　他们朝着漩涡的边缘，风刃闪现的地方用力扔了过去！
　　空间袋卷进了风刃之中，瞬间被搅碎。
　　而就在那个地方，风刃消失了！
　　有用，这个办法有用！
　　其余玩家看到这一幕，全都学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把空间袋用力扔了出去。
　　“嘭”“嘭”“嘭”的声音四处响起，一处处风刃全部被打散！
　　某一瞬间，所有玩家从漩涡中掉了下去，他们发出了尖叫声！
　　他们直直掉落到了一个隐形的“地面”上，摔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上方的“空间”重重压了下来，压得他们直不起背，抬不起头。
　　陆尘飞咬牙切齿道：“擦……这个地方的空间……彻底紊乱了！到底是想……怎么样！”
　　宋仰用双手撑住地面。
　　他的双臂用力到青筋浮起。
　　他喘息着，一点一点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血珠从他的脸上滑落，砸了下去。
　　他没办法抬起头，看不到四周的情况。
　　他的视野只在眼前这小小一隅。
　　前方，下方，两旁，全都是黑暗。
　　宋仰的黑眸飞快转动，他迅速地在大脑中进行判断。
　　这里难道就是夏景所说的混沌地带？
　　那么安全屋和夏景——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一双脚突兀地出现在了宋仰的视野当中。
　　有人从黑暗中踏来。
　　对方仿佛完全没有受到上方空间压力的困扰，以与他们所有人截然不同的姿态，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了宋仰的面前，停下。
　　随后，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宋仰的肩膀。
　　宋仰定住了身体。
　　熟悉的气息让他的嗓音变得沙哑：“……夏夏？”
　　……怎么回事，夏景不是根本没办法打开安全屋的大门，踏入到混沌中的吗？
　　夏景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落下，温和，冷静。
　　“你们都先进安全屋避一下吧。”
　　下一秒，所有人视野一转。
　　他们惊呼着，被拽到了一个灯光敞亮的地方——是安全屋！
　　压在身上的重力顿时消失，一百多个玩家终于得以喘息。
　　他们趴在了地上，有人痛吟着，有人哭了出来。
　　宋仰被扶起身。
　　他握住夏景的手臂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猛然僵住。
　　夏景的身体，就如同这整栋安全屋一样，布满了裂痕。


第107章 安全屋（二十）
　　此时此刻，就在宋仰的面前。
　　青年的容貌一如过去那般漂亮。
　　他的黑发微微垂落，发梢遮挡不住那一双狭长的，漂亮的凤眸，当这双眼睛凝视他人时，没有人能够不被动摇。
　　修长的双手，微凉的指尖，清越的嗓音……这个青年就像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令人不敢轻易触碰。
　　而这一刻，这件完美的艺术品，成了一件布满裂纹的陶瓷。
　　那些裂纹就像是有生命的一般。
　　就在宋仰触上夏景手臂的那一瞬间，他的指尖之下，夏景的皮肤之上，又蔓延出了细细的一道裂痕。
　　宋仰僵得彻底。
　　其余那一百多个玩家缓过来之后，看到这一幕，亦噤了声。
　　夏景见到宋仰这幅表情，挑起眉梢道：“吓到你了？”
　　他直起身道：“趁着我还没彻底崩解之前，用无脸女的面具倒是还能顶一阵……”
　　说着，他抬起手，想要触摸自己后颈处那一个小小的图标。
　　宋仰僵了僵，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夏景停下来，歪着脑袋打量宋仰，似乎想要看透这个男人这会儿正在想什么。
　　宋仰的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漆黑得像一团墨。
　　贾清颤声道：“景哥，你怎么……怎么变这幅样子了？”
　　当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夏景的身份。
　　边崖和尤叶神情复杂地看着夏景，孙千千捂住了嘴，不敢相信夏景竟然变成了这样。
　　郑树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夏景的真实面貌竟然这么好看，更没想到夏景的真实身份这么神秘。
　　唐以担忧道：“夏哥哥，你这样……没事吗？”
　　还有更多人——
　　曾经在副本里与夏景并肩作战过的刘意、王跃冉、沙宇、杨乐柳、顾晨和顾星，与夏景交过手的柴逢，那些曾经进过安全屋的人，那些曾在论坛上一起讨论过美人店长的人……他们全都神情各异地看着这一幕，有震惊，有担忧。
　　有人站出来，红着眼睛道：“店长，你不会是为了救我们才……”
　　宋仰嗓音低哑地问面前这个青年：“这就是你踏入混沌地带的代价？”
　　夏景顿了顿，语气依旧如往日一般平静：“算是吧。”
　　宋仰扣住他的手微微收紧。
　　下一秒，宋仰彻底站起身。
　　他将夏景拉进了自己怀里，对封识低声道：“这里麻烦你们照看下，别让有些人乱来。”
　　语罢，他便带着夏景径直往走廊深处走去。
　　走了没两步，他索性将夏景一把抱起，打开一间房，甩上了门。
　　*
　　安全屋正在瓦解。
　　在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侵袭之下，屋内的部分墙体已经开始塌落。
　　安全屋外是黑色的混沌世界，再往上方看去，能够看到那一团还在旋转的灰色巨大旋涡。
　　然而那些紊乱的空间暂时已经影响不到他们。
　　这栋小屋就如同过去每一次玩家见到它时那样，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
　　安全屋内的沙发桌椅等家具多了许多，客房也增加了许多间，想必夏景已经预见到了现下这种情况，把大部分怪物躯块都用在了扩容上。
　　封识敲了下宋仰夏景他们那间房间的门，询问了下意见。
　　随后他将安全屋那些客房的门全部打开，在部分玩家转移到房间里休息之后，整栋小屋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陆尘飞他们围坐在餐桌边。
　　费笙箫怀里抱着蔫嗒嗒的团子——金毛犬的身上这会儿也都是一道道裂痕。
　　它就好像生病了一般，垂着尾巴，有些提不起精神。
　　费笙箫温柔抚摸着团子，心情有些复杂地说：“以前我想进安全屋是因为好奇，那时候真没想有一天我们真得集体躲进这里来避难。”
　　安全屋竟成了风暴中，他们唯一可以喘口气的地方。
　　“以前大家好奇安全屋，好奇店长，多少是有点苦中作乐。”陆尘飞垂着眼说。
　　可现在，任谁都乐不起来了。
　　他扫视四周一圈，沉声道，“我感觉安全屋也撑不了多久。”
　　黎棉嗓音有些酸涩：“那夏景……”
　　那个青年，又会变得如何？
　　没有人再说话。
　　大家的心情都有点沉重，而此时此刻，还有比他们更煎熬的人。
　　……
　　走廊尽头的房间内。
　　宋仰关上门后，便径直走到床边，将夏景放下。
　　夏景坐在了床沿。
　　他一直注意着宋仰的表情。
　　宋仰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仰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哑声道：“真的会彻底崩解吗？”
　　“会，撑不了多久了，就和安全屋一样，”夏景道，“不过我曾经和你说过有可能会变成这样的，不是吗？”
　　没错。
　　其实早在他们意识到，两百多天前开启笑脸城的人，和四年前创造笑脸城的很可能不是同一批人时，他们俩就谈过这个话题。
　　当时，在宋仰的个人空间内，夏景曾跟他说过一个大胆的计划。
　　夏景和他分析过一切可能会变成什么走向，他将会变得如何，而他们两人又需要怎么做。
　　没人知道，目前走到这一步，其实并没有完全超出他们的预料。
　　一切，还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只是看到这幅模样的夏景，宋仰依旧很难做到冷静。
　　就如同之前看到安全屋裂成那副模样时，他依旧会害怕，不愿意让夏景再留在这个地方一样。
　　宋仰其实不希望事态转变成这样。
　　——只因他们准备的那个计划，是一条充满了风险的，非必要他绝不想踏上的路。
　　宋仰向来不是一个惧怕风险的人，但前提是面对风险的，不是他最重要的人。
　　夏景抬起手轻抚宋仰的脸，道：“其实强行闯入混沌地带只是我变成这幅模样的一部分原因。”
　　“‘他们’现在正在强行重造笑脸城，当然也想要趁机把我这个‘异端’彻底给清除掉。在去找你们之前，我就已经受到‘他们’的攻击，开始出现裂痕了。”
　　“不过这样正好合了我的意。”
　　“我反倒怕他们一口气摧毁安全屋不成功，把我关进混沌地带后就了事，那样事情反而会变得更麻烦，我还得考虑到底是用剩余的怪物躯块修复安全屋，等待下一个时机，还是趁现在就直接执行计划。”
　　夏景说得云淡风轻：“他们这样拼命地攻击安全屋和我，也省得我去做选择。”
　　如果夏景想要反击，那么事情的走向可能还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然而互相胶着下去只会浪费时间，想要真正解决问题，就需要一个明确的决断。
　　夏景在笑脸城里等待太久了。
　　他不想再等下去。
　　他之前会选择跟宋仰他们再进一次四星副本，也是为了加速这一切。
　　如今，四星副本被清完，笑脸城的背后之人开始进行大动作。
　　安全屋即将被毁灭，夏景也将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可实际上，这才是夏景最终想要的。
　　这是他们走向计划中最重要阶段的，一个将计就计的过渡。
　　宋仰握紧他的手。
　　这一刻，其实有很多事情他想要确认。
　　一切会按照他们预想中的那样走的，对吗？
　　他们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对吗？
　　他们会一起离开笑脸城的，对吗？
　　然而当这些问题涌上喉头的时候，宋仰又沉默了下来。
　　只因，信任是他们之间无需再谈的话题。
　　夏景信任他。
　　他也信任夏景。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两人联手还解决不了的问题。
　　或许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夏景道：“宋医生，我们很快就要短暂分开一阵了，你确定不想趁最后这点时间，聊一些其他的话题吗？”
　　宋仰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说道：“刚才笑脸城的空间发生了扭曲，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条走廊，那个地方好像是四年前的笑脸城，那时候的笑脸城还叫做‘影’？”
　　“啊，你们看到了？”夏景挑眉道，“没错，四年前的笑脸城就是那样一个监狱一样的地方。”
　　宋仰敏感道：“你的记忆全部恢复了？”
　　“嗯，在那些人彻底击碎我的那一刻，”夏景主动说道，“‘影’确实是江营制造出来的东西。”
　　“江营是一个异能者，他的异能非常强大，这导致他的身体从十七岁开始就停止了生长。他的父母和周围人非常害怕他，他也非常害怕自己的异能，这让他变得自卑懦弱，明明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却依旧经常会被比他年纪小很多的人欺负。”
　　宋仰第一次听说到这种案例。
　　竟有人因为异能太过强大而停止了身体成长？
　　夏景继续说道：“他的异能也与‘影’有关。影之城是他异能爆发后的产物。”
　　“影之城的运作方式和我们之前猜想的差不多。江营制造出了一个框架，后续不断的能量补充来自于玩家的恐惧、绝望、悲伤等负能量。”
　　“江营绑架过不少人，有曾经欺负过他的人，也有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不仅仅是在报复，他也在享受折磨别人的滋味，即使那些人和他毫无瓜葛。”
　　“那些九死一生的副本，那条满五千分就能离开的规则，都是为了折磨。”
　　给人吊着一口气，给人一个触不可及的希望。
　　所有的玩家都在不断经受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江营兴奋地看着这些人在他的手掌心里翻腾，挣扎。
　　他曾经所害怕的自己的力量，终于为他带来了掌控别人生死的满足感。
　　宋仰蹙眉道：“那你会被他绑架是因为——”
　　夏景：“江营住的地方离我的学校很近。他的精神其实有点问题，他爸妈常年不管他，他就总是从家里跑出来，跑到我们学校的后门看学生活动。我曾经撞见过他被人打，出手帮过他。”
　　宋仰愕然。
　　夏景帮助过江营，最终却被江营绑架到了影之城？
　　“不过我不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帮助者，你应该了解我。”夏景道。
　　夏景不是一个好人。
　　当然他也不是坏人。
　　他踩在光与影的交界线上，不论什么时候，当他对别人伸出手，那必定是因为他对那个人，那件事产生了兴趣。
　　而这种转瞬就会逝去的“兴趣”，显然不是江营真正想要的东西。
　　因而，最初那点感激，在江营逐渐了解到夏景的本质之后，慢慢转变为恐惧，与恨。
　　当影之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夏景也成为了江营想要折磨的人之一。
　　只是，江营对夏景的感情明显更加复杂。
　　他恨夏景，他想要亲眼看到夏景流露出害怕的情绪，他又渴望和夏景一起进入副本，期待着夏景能够像曾经做过的那样，保护他。
　　“他是一个还算有趣的人，”夏景非常简单地描述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不过后来他和影之城一起覆灭了。”
　　宋仰凝视着夏景。
　　“这么说也不太对，”夏景慢慢道，“当初我达到了五千积分，成功接触到了他的能量，将他的精神与能量全部吞噬，关闭了影之城，但我毕竟不是异能者，没办法将他的能量彻底消化成我自己的东西。”
　　“于是最后就变成，他的小部分能量变成了我的能量。我的这小部分能量管理着他的大部分能量，让它沉睡了四年……直到两百多天前，有陌生的异能者找到这团能量，重启了它。”
　　夏景三言两语说出了足以令外头所有玩家震惊的真相。
　　宋仰深呼吸一口气，道：“所以，影之城会转变成笑脸城是因为……”
　　夏景笑了笑：“嗯，是因为我。”
　　夏景只能消灭江营的精神，但没办法真正消灭江营的力量。
　　当江营的这团能量块重新被人唤醒，夏景也无法阻止影之城再次开始运转。
　　他只能驱动他自己那小部分的力量，改变影之城，给予玩家得以喘息的空间。
　　于是，影之城变成了笑脸城。
　　压抑的监狱消失了，偌大的游戏大厅出现了，舒适的玩家个人空间也出现了。
　　官方超市出现了，全息大屏全息小屏出现了，提供给玩家们的工具与道具变多，副本被划分出不同的星级难度，供以玩家们自己选择。
　　为了维持住这种改造，夏景的能量很难与江营的能量脱离。
　　他想要实地深入笑脸城，搞明白是谁在搞鬼，就只能将自己的小部分能量再分裂出一小部分，化作实体。
　　于是，人形夏景和安全屋出现了。
　　安全屋是外生物，无法守住力量，一旦受到损伤，只能靠外力修复。
　　夏景是力量本身，力量在他的体内循环，轻易不会逃逸，因而他也轻易不会死。
　　看起来似乎很强大。
　　然而，实则因为夏景的力量受到江营无机质能量与陌生异能者的牵制，化作为实体的小小部分的他失去了记忆，他也根本做不到自如地在整个笑脸城里穿梭。
　　安全屋是他去到不同副本中的媒介。
　　每周一是他努力为自己创造出来的契机。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夏景、江营的能量与陌生异能者，这三者之间牵制与反牵制造成的结果。
　　而现在笑脸城和夏景会变成这样，自然是因为陌生异能者终于占领了上峰。
　　夏景，则主动后退一步。
　　他选择，在阴影中静待敌人的现身。
　　宋仰迅速消化了这些信息量。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敏锐道：“刚才在笑脸城的空间漩涡当中，最先被绞杀的都是那些拖到最后都没进四星副本的玩家，这也和你有关吗？”
　　夏景回答道：“
　　我那部分还在和江营、陌生异能者胶着的能量在感知到笑脸城的异变后，就分了一些力量给那四百多个四星副本。”
　　这些都是刚才夏景恢复记忆后，和属于他的另一部分能量块重新建立起感应才知晓的事情。
　　就把他自己称作小夏景，把他那还笼罩着整个笑脸城，还在与江营他们胶着的，更大那部分能量块称作大夏景吧。
　　彼时，在陌生异能者的侵入之下，大夏景能做的事情已经非常有限。
　　它只能将自己的能量投射到四百多个四星副本当中。
　　进入过副本的玩家成功沾上了他的能量，自然也就获得了他的保护。
　　而没有进入四星副本的玩家，也就相当于要赤裸裸地面对动荡的笑脸城，自然也就成了第一波被杀死的人。
　　夏景说着说着，颇有些深思地看着宋仰：“这不太像是我的行事作风，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你真的对我产生了许多影响。”
　　夏景从不会花费那么大力气去保护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但是宋仰会。
　　宋仰是一个好人，这是夏景最开始认识这个男人，就无比清楚的事实。
　　宋仰轻声道：“但是四年前你不也牺牲自己关闭了影之城，保护了更多的人吗？”
　　夏景一顿。
　　虽然夏景没有说，但宋仰能够猜到。
　　夏景的肉身一定是在覆灭影之城与江营的过程中，跟着一起灰飞烟灭的。
　　当然，对此，夏景自己肯定会有别的解释。
　　比如说——吞噬别人似乎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只是做了一次大胆的尝试。
　　宋仰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夏景说出这番话。
　　然而不论怎么说，这一切事件背后的本质，依旧是夏景保护了别人。
　　宋仰凝视着夏景，道：“夏夏，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彼此矛盾的两种情绪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人也经常会做一些不像是自己风格的事情，这都是因为，人本身就是一种多情绪、多动机的复杂个体。”
　　“你会做出这些行为，足以证明，你始终是一个人类。”
　　宋仰以指腹轻轻蹭过夏景的脸颊：“一个有温度的人。”
　　夏景亦凝视着他。
　　片刻后，他牵起唇角道：“宋仰，你让我更加期待回到现实世界了。”
　　他的身体开始落下碎屑。
　　崩解已经正式开始。
　　夏景忽然歪着脑袋问：“现在是几点？”
　　宋仰哑声道：“周二的早晨，现在应该已经是五点多。”
　　“现实世界的五点多，应该有晨光了吧。”
　　“嗯，夏季的天总是亮得很早。”
　　“不知道日出会是怎样的风景。”
　　“我们以后会一起看到的。”
　　夏景轻声道：“宋仰，我想看看你的家和你的房间。”
　　宋仰按住夏景后脑勺的手微微用力，他轻轻与夏景抵住额头：“等回到现实世界，你可以看个够，你还可以天天睡在我的床上。”
　　“宋医生的床应该很软？”
　　宋仰笑了。
　　他又道：“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当初在进影之城的时候，还是一个高中生吗？”
　　“嗯，进去的时候十七岁，覆灭的时候十八岁，过了这四年，我应该算是二十二岁了吧？”
　　“比我小一岁。”宋仰顿了顿。
　　要是夏景正常地读书、生活，那么这会儿大学也还没毕业吧。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
　　他们彼此都在想象着一些虚幻的，绝不可能重来的过去，和一些虽然模糊，但他们伸出手也许就能触碰到的未来。
　　片刻后，夏景缓慢眨了下眼：“虽然我现在这幅崩解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可怕，但是，宋仰，要接吻吗？”
　　宋仰看着他：“别说这种话，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这也是他不让夏景使用人皮面具的原因。
　　他不需要夏景继续在他面前伪装。
　　他们永远可以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彼此。
　　夏景听到宋仰这个回答，轻笑起来。
　　随后，他低下头去，宋仰则按下他的脑袋。
　　两人相拥在一起，亲吻。
　　在这之后，他们即将短暂的分别。
　　而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永久地相聚。


第108章 安全屋（二十一）
　　安全屋客厅中。
　　费笙箫惊呼一声，所有人朝她那儿看去。
　　她怀里的团子，身体开始化作碎屑下落，在两三秒之内，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就像是一个不祥的信号，所有人不由心里一紧。
　　宋仰从走廊里走了出来。
　　封识站起身，低声问：“夏景他……”
　　宋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也没什么情绪。
　　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明白了过来。
　　费笙箫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小小一隅，空气顿时变得十分滞涩，让人喘不上气。
　　宋仰抬眼望去。
　　安全屋还在不断地溃散，这让不少人面露不安。
　　如果安全屋消失了，那么他们是不是又要回到那黑暗的混沌里？而这一次，还有谁能够保护他们？
　　他们真的还有生路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不断蔓延。
　　就在这时，有人注意到，似乎有一股风绕着安全屋转了圈。
　　紧接着，原本崩裂溃散的墙体竟然恢复如初。
　　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拯救安全屋，保护安全屋。
　　这一幕让不少人睁大了眼睛。
　　尽管那恢复的墙体下一秒就会再一次被裂痕覆盖，可那股力量也还在坚持不懈地环绕、修复。
　　两股力量在不断地拉扯、牵制。
　　“这是……”
　　不少人向宋仰这里投来了目光。
　　这一刻，他们都在心里想着，这难道是来自夏景的力量吗？
　　可刚才明明还没有这样的景象，现在夏景又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一直没看到他现身。
　　这个青年的力量彻底被释放出来，难道是因为他的身躯已经……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道是在哪一刻，忽然有人喊道：“退出登录的通道重新打开了，你们感觉到了吗？！”
　　大家提起精神，闭上眼感受了下。
　　随即他们振奋了起来。
　　没错，离开笑脸城的通道重新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他们可以回现实世界了！
　　这或许意味着笑脸城的重构即将完成，这个恐怖世界的架构将重新稳定下来。
　　诚然，退出登录并不意味着他们彻底脱离了这个地方，但此时此刻，仅仅是能够不再被困在这里，能够回家，就已经令人热泪盈眶。
　　很快就有十几个人原地消失。
　　有人在犹豫，他身旁的玩家问他在想什么，这人说道：“我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我回了现实世界，那么笑脸城后续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就不知道了吗？下一次要是再被强制召回这里，我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可能会很危险。”
　　他垂眸想了想，道：“我是那种抽血打针时，只有亲眼盯着护士把针扎进血管里才会安心的人，把头埋进沙子里当一只骆驼不是我的作风。所以我打算，在这里再等下去。”
　　“我想看看，笑脸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和他对话那人愣了愣，这时才下意识地往宋仰那儿扫视了眼。
　　宋仰那边的所有人，全都没有动弹。
　　他们都还在静静等待着笑脸城最终变化的到来。
　　……
　　退出笑脸城的人越来越多，安全屋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然而这一次，就连贾清和郑树也没有哆哆嗦嗦地喊着他们想回去。
　　他们红着眼睛，指尖在微微发抖，这是在害怕，但他们全都紧咬着牙关，始终稳坐着。
　　夏景已经消失了。
　　那个青年都已经死了，残余的力量还始终在保护他们，他们又怎么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放任笑脸城肆意地变化，再肆意地玩弄他们！
　　他们要留下来。
　　他们想寻找到一个能够摧毁笑脸城的契机，就算真的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好歹也要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暗处玩弄这一切的又都是谁！
　　贾清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擦了下眼睛。
　　忽然之间，有一股肉眼可见的力量从远处飞来。
　　它重击环绕着安全屋的夏景的力量，瞬间将后者彻底击溃。
　　宋仰他们齐齐站起身，冷下脸。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嬉笑。
　　这声嬉笑来自于这整个混沌世界。
　　郑树的嗓音绷得很紧：“这是谁的声音？谁在笑啊，怎么听起来像是个小孩？！”
　　有人趴在窗边喊道：“上面那个一直在旋转的旋涡消失了！”
　　下一秒，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他们脚下的剧烈震动，外头的黑暗突然消失，他们骤然回到了游戏大厅。
　　所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那确实是他们所熟悉的游戏大厅。
　　灯光明亮，偌大的空间里排布着鳞次栉比的登录室。
　　最前端有一个巨大全息屏，只是全息屏上现在只有几个大字：
　　——欢迎来到神之领域。
　　陆尘飞冷笑道：“神之领域？谁的中二病犯了啊？”
　　宋仰展开全息小屏。
　　全息小屏已经彻底停止运转，变成了灰屏。
　　笑脸城似乎已经彻底不再，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被人改造过后的，全新的诡谲世界。
　　也在这个时候，安全屋中的所有玩家看到，有几道神秘身影出现在了在游戏大厅里。
　　那是谁？
　　宋仰冷声道：“出去看看。”
　　*
　　剩下来的玩家已经只剩下六七十人。
　　由宋仰、陆尘飞他们打头，一行人陆陆续续踏出了安全屋。
　　安全屋好似完成了它最终的使命，在这一刻彻底溃散为烟尘。
　　游戏大厅里响起了零落的脚步声。
　　宋仰他们走到游戏大厅中央，站定。
　　那几道神秘的身影也停在了全息大屏前。
　　有人认出了其中几张面孔，惊愕道：“那不是那个XX集团的老总？！”
　　“最左边那个是陆才辉吧？！”
　　“还有张院！”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十几个人中，其中有四个人竟是几乎全国人都认识的企业家，是他们经常能够在新闻、网络上见到的人物。
　　四个企业家高矮胖瘦不一，却全都在用一种打量新鲜事物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那完全不是看待人的眼神，而是在看待物件。
　　他们身后有八个高大的，穿着西装制服的保镖。
　　而在保镖中间，有一道微驼着背的身影，那是……
　　“江营？！”有人愤怒地喊道。
　　这一刻，宋仰皱起眉来。
　　那个微驼着背的男人一如他们所见到的四年前影像中的那副模样，黑色的头发有些微长，额发长到遮住了眼睛。
　　那双眼睛有点畏畏缩缩，却也暗藏着一丝兴奋，那是把他们所有玩家当做玩物的眼神。
　　“江营，”宋仰缓缓开口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江营看向他，低低笑了声，眼睛里闪烁着精光：“是夏景告诉你的？”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粗粝：“可惜了，其实四年前我根本没死，所有人都死光了，只有我成功回到了现实世界。”
　　“当然了，因为夏景掌控住了我的能量，直到两百多天前我才成功重启这个游乐场，”江营似乎有些不爽，他眯起了眼睛，冷笑道，“现在他彻底死了，也就再也阻挡不了我。”
　　有玩家愤恨地从空间袋里取出砍刀，朝江营冲过去！
　　江营被吓了跳，连忙后仰身体。
　　他被保镖拽了过去，随即那个冲上前的玩家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上！
　　江营回过神就怒笑了起来：“你想杀我？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创造出来的地方！这是我的地盘，我的！”
　　“好了好了，别和他们吵架，”名叫陆才辉的企业家是一个年近六十的男人，他穿着一件polo衫，打扮十分儒雅，说话也带着一股温和的气息，“我们好不容易把这个地方改造完成，小江，你先试用一下给我们看看吧。”
　　江营连忙对着陆才辉露出一抹谄笑，打了个响指。
　　四个铁笼子瞬间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所有人再次愕然。
　　那四个铁笼子里各关着一个人，这四个人全都是一副迷迷糊糊刚醒来的模样，他们不解地看着周遭这一切，仿佛以为自己在做梦。
　　而这四个人，竟也是在各自领域颇有些名气的商人，有不少人认识他们！
　　封识靠近宋仰，低低说道：“看来江营投靠了这些人，打算彻底把笑脸城当做绑架和威胁他人，交易钱权的工具。”
　　失踪的名媛到底是去了哪里？
　　如果当时这群人就已经在拿笑脸城做实验，那么发生在那位名媛身上的事情很可能就是她的对手与这些人做了交易，让这些人将那位名媛绑架来笑脸城，反复折磨报复她。
　　捏爆富商心脏的到底是谁？那很可能也是早就被这些人收拢的异能者，有笑脸城这么个威胁在，异能者当然会听之任之，任由他们差遣。
　　孙千千在四星副本里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是怎么回事？
　　他很可能同样是受害者，但只要他选择妥协，这些人就能饶他一命。
　　在笑脸城彻底收归这些人统治之后，他们的这套模式将会更加成熟，他们能利用笑脸城达成他们想要的所有目的。
　　然而——
　　柴逢站在人群中，高声问道：“你们打算拿我们做什么呢？现在笑脸城是你们的了，你们想怎么利用这个地方都可以，我们这帮玩家对你们来说是没有用处的吧？”
　　“怎么会呢！”企业家张院立刻笑呵呵起来，他对柴逢道，“虽然我是第一天来这里，但我之前已经听小江说过，这些副本都是需要好几个人才能玩得起来的吧？”
　　张院指指铁笼子里的四个人，对身边的陆才辉道：“我们现在已经有四个玩家，总得再来几个人，是吧？”
　　陆才辉点点头，他对着玩家们笑道：“你们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我们当然不可能轻易放你们离开。倒不如这样，你们有谁愿意主动站出来陪他们玩玩的——”
　　陆才辉指着铁笼子里的四个人，文雅道：“我们可以付你们高额的工资。从此，你们就是‘神之领域’的员工。”
　　这听起来极其荒诞的发言令不少玩家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陆才辉却还在侃侃而谈：“既然是员工，那工作内容当然也会正规化。”
　　“我们目前还不能确定每个月投放进来的‘猎物’会有多少，但我们可以给你们排班，每个员工轮流进入副本工作。”
　　“或者我们可以启用分成制，谁最积极，进的副本最多，起到的效益最大化，谁就能拿到最高额的奖金。”
　　有玩家惊笑道：“你t在逗我？你们把我们当什么了？！如果我们不愿意呢？”
　　“不愿意的话，我们当然也不会强迫你们，”张院笑眯眯道，“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们不会放你们离开，你们不愿意成为我们的员工，那你们未来就算被强制塞进副本也一分钱都拿不到，这也不划算吧？你们别急，再好好想想。”
　　这简直就是强盗式发言，不少人被气得想要冲上前去。
　　陆才辉道：“好了好了，别吵架，如果我们能合作，那你们的处境总归会比之前要好，你们仔细考虑下，想要试试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等过了今天就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
　　玩家们愤怒地吼了起来。
　　“谁要来配合你们啊？！”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
　　这四个企业家的傲慢简直快要溢出他们的皮囊。
　　他们嘴上说着听起来很人性化的建议，实则根本没有给过他们这些玩家选择的余地。
　　让人愤怒，给人的感觉却又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陆尘飞气笑道：“我很久没见过这么贱的玩意儿了。”
　　而宋仰听完这些企业家的发言，只把目光放回到了江营的身上。
　　江营只顾着对四个企业家谄笑，好像根本不在乎其余人的目光。
　　在四年前的那段影像中，江营畏畏缩缩，胆小，阴暗，但没有那么趋炎附势。
　　从夏景对江营的描述来看，宋仰也并不觉得江营具备谄媚他人的能力。
　　是四年时间改变了他，还是……
　　宋仰眯起了眼。
　　就在大家怒骂不已的时候，柴逢沉默许久，忽然往前一步，道：“如果愿意成为你们的员工，那以后要进哪个副本，副本的通关秘诀你们总会提前告知我们的吧？毕竟，员工只要负责把戏演好就行了？”
　　他倒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这些企业家的需求。
　　张院立刻笑道：“没错没错，我们怎么可能会让员工面对危险呢？所有通关秘诀我们都会告诉你们，你们只要扮演好玩家的角色，按照我们的要求对付那些猎物就可以。”
　　有玩家不敢置信道：“柴逢，你？！”
　　柴逢冷冷道：“既然离不开这里，那我难道还不能想办法让自己处境变得更好过一点吗？”
　　他走过去，与保镖们站到了一起。
　　张院和陆才辉一脸满意。
　　他们还说道：“对了，我们非常欢迎异能者加入我们的行列！”
　　有了柴逢带头，很快就有人开始动摇。
　　吵了没一会儿，又一个玩家站了出来，不自在地说：“我是异能者，我也愿意试试。”
　　另一个玩家很快也走了出来，道：“我的异能是弹跳能力。”
　　这么快就有三个玩家倒戈，四位企业家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陆才辉吩咐江营：“小江啊，你先把副本设计起来吧。”
　　“咱们第一场试验就玩得有趣一点，副本人数多设计几个，二十个如何？”
　　张院道：
　　“二十七吧，二十七是我的幸运数字。”
　　陆才辉登时大笑：“行行行，那就二十七。”
　　江营赔着笑脸，对他们的一切要求都说好。
　　陆才辉又道：“副本难度那肯定要上最难的，就来个五星副本怎么样？”
　　江营：“好，等我一会儿，我现在马上开始设计。”
　　江营闭上了眼。
　　很快，所有人一惊。
　　只见那全息大屏忽然变成了黑色，随后像是播放电影一般，渐渐浮现出两个白色的文字——是神。
　　这就是这个五星副本的名字？
　　不少玩家绷紧了身体。
　　黑色的背景中逐渐出现了其他的色彩，红色，绿色，蓝色，这些诡异的色彩交融着，旋转着，像是在逐渐生成一副未知的画面。
　　这个副本会是什么设定？
　　等待着他们其余玩家的又会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防备中紧盯着那全息大屏。
　　下一秒，意外却突然发生。
　　那些色彩与文字全部消失，全息大屏恢复成白色，一个黑字跃然其上。
　　“嗨 ：）”
　　熟悉的笑脸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江营闭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整个人被吸进了全息大屏之中！
　　紧接着，那四位企业家，八名保镖，四个铁笼子及里头的人，柴逢及其余两名异能者，全都被吸进了全息大屏里，消失不见！
　　这出反转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玩家们顿时炸了。
　　贾清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怎么副本设计了一半他们自己全被吸进去了？！”
　　“发生了什么情况？”
　　“他们去哪儿了？是进那个他们自己设计的副本里头了？！”
　　一声轻笑忽然在他们当中响起。
　　宋仰抬起双臂，稳稳扶住自己面前的青年。
　　两旁的陆尘飞、封识他们全都呆住。
　　不知何时，夏景竟出现在了宋仰的身前。
　　没人看到夏景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就好像从天而降一般。
　　这个漂亮青年背靠着宋仰的胸膛，借着宋仰的双臂站稳身体，便侧过脸，勾唇道：“一个小时没见了，宋仰。”
　　宋仰松了口气，终于笑了起来：“嗯，一个小时没见了。”
　　他收紧双臂，紧紧抱了夏景一下，感觉到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夏景的出现直接让一群玩家炸开了锅！
　　贾清震惊道：“景哥，你没死？！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此时此刻的夏景浑身上下完好如初，甚至连一丝裂缝都没！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贾清是很惊喜，但他也很懵逼！
　　陆尘飞看了眼把江营他们全都给吸了进去的全息大屏，反应了过来，道：“夏景，是你对那个五星副本动了手脚？”
　　“是，”夏景笑眯起了眼睛，道，“其实刚才在他们彻底击溃我的时候，我保留了一些力量。”
　　他保留下来的那一丝力量逃了出去，游走在整个恐怖世界中，一直在寻找反击的机会。
　　就在江营设计副本的时候，那一丝力量成功窜入了副本当中。
　　这一刻，全息大屏上终于浮现出了完整的副本封面。
　　那是一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画面。
　　画面中有几个树，一片泥土地。
　　天是阴沉沉的，给人的感觉很寒冷，雨水从空中落下，将这片土地打湿。
　　画面正中央，依旧是“是神”那两个字，然而这个标题的27人副本，此时已有20个玩家登录。
　　夏景道：“我用力量打断了江营对副本的设计，诱导副本将他们全部吸了进去，毕竟——”
　　青年顿了顿，眯眼笑道：“既然他们对副本游戏这么感兴趣，那怎么能不亲自尝试一下呢？”
　　那抹妖孽的笑容让其余人打了个哆嗦。
　　出现了，最可怕的人他出现了！
　　不过夏景保留下来的那一丝力量非常微弱，在他强行打断江营对副本的生成之后，这个副本从江营的手中失控，很快也从他的手中失控了。
　　那四个被绑架者会被一同吸进副本当中，正是因为副本暴走了一瞬，夹杂在其中的江营的意念掳走了这四个无辜的人。
　　“这个副本最重要的架构，最终是由这个恐怖世界自己生成的。”夏景说道。
　　封识想到了什么，道：“这是不是代表，江营其实根本还没有完全掌控住这里？”
　　如果他完全掌控住了，理应就不可能让夏景找到可乘之机。
　　夏景：“是。”
　　事实上，如果江营完全掌控住了这里，那么他也不可能会没有发现，夏景其实还保留了余力。
　　夏景掺的这一脚，使得笑脸城内尚未被江营掌握住的力量如同漩涡般汇聚到了这个五星副本当中。
　　“所以现在，不论是我还是江营，都不知道这个副本里头会有什么东西，”夏景指向全息大屏，微笑，“有人愿意和我一起进去，解决他们吗？”
　　陆尘飞道：“等等，夏景，你能先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宋仰轻咳一声，道：“这得说回到几天前——”


第109章 安全屋（二十二）
　　就在进入《眼之岛》副本前的某一天，宋仰的个人空间内。
　　……
　　夏景望着窗外夜色下的大海，笑了起来：“所以，四年后开启笑脸城的，真的还是四年前的人吗？”
　　这一刻，听了这话的封识和贾清只觉得毛骨悚然。
　　当然，他们在短时间内无从解开这个问题的答案，调查还需继续。
　　时间已经是深夜。
　　贾清和封识第二天都有课，他们的精力也不像宋仰一样那么充沛，匆匆告别后便下了线，回现实世界休息去了。
　　宋仰和夏景留了下来。
　　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海。
　　他们肩抵着肩，倚靠在一起。
　　夏景思索道：“宋仰，如果两百多天以前，真的是另一批人重启了笑脸城，你觉得他们现在对这个地方是已经掌控完毕了，还是始终在试图掌控之中？”
　　宋仰想了想，道：“能够重启笑脸城的，至少也得是一个异能者吧？他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掌控住这个地方，应该得看他的异能到底有多强大。”
　　夏景望着海，道：“要是他们现在已经掌控完毕了，那事情可能会有点麻烦。”
　　夏景想起了安全屋中出现过的那一道裂痕。
　　他暂时还没有告诉宋仰这件事，只因他一直没等来“对方”的后续动作，在这种时候告诉宋仰，除了让这个男人徒增担心，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夏景的头往宋仰肩上靠去，他懒洋洋地思索着——
　　如果那道裂痕是因笑脸城的新掌控者而起。
　　如果那位新掌控者已经彻底掌控住笑脸城。
　　那么安全屋里那道裂痕，或许会成为唯一一件对方入侵过的证据。
　　对方一旦选择蛰伏了下来，他们就很难再找到对方的蛛丝马迹。
　　相反——
　　“如果他们还在持续地尝试掌控这里，那么，事情就有趣起来了，”夏景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显然，以他们的力量，他们没办法一口气吞下笑脸城。在他们强行掌控这个地方的过程中，我们或许可以找到某种机会。”
　　宋仰一愣。
　　他低头看向夏景。
　　“某种，彻底击溃笑脸城的机会。”
　　宋仰的身体无声紧绷了起来。
　　他低声道：“但是你和我都不是异能者，就算对方出现了漏洞，我们也很难从整个笑脸城的层面反击对方。”
　　夏景抬起头来，冷不丁道：“宋仰，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身体是由某种特殊的力量构成的吧？”
　　“这种特殊力量能使我死而复生。只要不是受到了绝对强势的力量压制，就算我变成了一堆肉糜，我也能恢复成原来的样貌。”
　　“我一直在想，我之所以无法轻易脱离安全屋，是不是因为我作为某种特殊力量的集合体，与构成笑脸城的力量是本质上截然不同的两种力量？”
　　“我成为了一个异物目标，笑脸城可以轻易定位我，将我禁锢在安全屋之内。”
　　说到这里，夏景直勾勾看着宋仰道：“但假如我彻底被打散了呢？”
　　宋仰顿时蹙起眉。
　　他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起来。
　　“我可以将我的神识注入到团子身体里，自然也可以让我的神识附着在力量上。”
　　“我没办法摧毁我自己，但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某种比我更强大，机动性比笑脸城更厉害的力量，或许它就可以彻底击溃我。”
　　夏景说着某种惊人的设想：“只要我化作烟尘，能有一丝一缕的力量逃逸出去，那么我或许就能逃过笑脸城的监控，能够更自由地行动。”
　　“我可以自由地进出游戏大厅，自由地出入副本，”夏景玩味地笑了起来，“自然也有机会找到那位新掌控者的漏洞，钻进去，摧毁‘他’和笑脸城。”
　　宋仰的嗓音沉了下来：“这就是你两天前给我那个空间袋的原因？”
　　那天看到空间袋里的东西时，宋仰非常错愕。
　　当时他已经隐隐意识到夏景想做什么，但当时他绝没有想到夏景的想法会如此大胆。
　　宋仰的眉头蹙得很紧：“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想，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设想能够实现，如果你被击溃之后……就彻底死了呢？”
　　“另外，目前我们也还并没有找到笑脸城覆灭后能够让你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不是吗？”
　　夏景歪了歪脑袋，道：“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曾想过答案。”
　　“宋仰，你想一想，笑脸城虽然与现实世界分隔于两个次元，但它既然能与现实世界发生交叉，那么——笑脸城内的事物或许其实有直接踏入现实世界的可能呢？”
　　宋仰一怔。
　　夏景的眸中熠熠闪光：“也就是说，在笑脸城被摧毁的那一刻，如果我能成功拥有一具新的身体，那么也许我就可以用某种办法，直接以那样的身体回到现实世界。”
　　“当然，这也只是猜想，至于是否能够实现，到底要怎么实现，”夏景注视着宋仰道，“这是需要靠我们不断前进才能知晓的，不是吗？”
　　宋仰沉默半晌，揉了揉眼窝道：“还是太冒险了，夏夏。”
　　这样的计划里全都是不确定因素。
　　夏景却道：“你觉得我们可以不冒任何风险就脱离笑脸城吗？”
　　宋仰一僵。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夏景轻声道，“因为需要冒险的人是我，所以你不愿意？”
　　“但是宋仰，我需要你的原因就在于，有些事情只能由你替我来做——”
　　宋仰想到那个空间袋，眸色深了下来。
　　“而有些事情，只能由我来做，”夏景顿了顿，道，“到了那个时候，我需要你相信我。”
　　宋仰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道：“好，那我们就把这当做一个后备计划。如果事实证明我们最后只有这条路能走，那么我们就按你说的方法来。”
　　宋仰嗓音沙哑：“你会被外力击溃，化作分散的力量逃逸出安全屋。”
　　夏景：“为了不被笑脸城的新掌控者发现，我需要让我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对方彻底毁灭，只保留最微弱的那一丝力量，在对方以为他已经胜利的时候，逃出去。”
　　“在那个时候，对方也最容易因为放松警惕而暴露出弱点。”
　　宋仰低声道：“在那之后，你会……”
　　借用某种方式，重生。
　　……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听着两人转述那一晚他们已然讨论好的计划。
　　在夏景恢复记忆，回想起除了他自己，笑脸城里还有属于他的更大一团力量时，他将计就计，任由江营将他两部分力量全部击溃。
　　只有最后那些微的力量，逃过了江营的眼睛。
　　陆尘飞喃喃道：“所以夏景的重生方式是……”
　　宋仰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夏景微微一笑，道：“只要我还能保留下来些微的力量，这些力量就能重新凝聚成一个我。只不过现在的我，力量要比起之前弱许多。”
　　大家一听这话，恍然大悟。
　　所以夏景的力量钻进了副本中进行了改造，改造完又钻了出来，凝聚成了一个新的他。
　　他们相信了夏景的说辞，松了口气。
　　宋仰没有吱声。
　　他和夏景的双手在无声中紧紧相握。
　　这会儿，不少人都在为他们两人的先见之明感到惊叹。
　　封识想到了某个问题，道：“现在这个五星副本，江营没办法关闭它吗？”
　　夏景依旧微笑着：“这个副本已经完全失控了，只要他还没有百分百掌控笑脸城，他就没办法关闭这个副本。”
　　贾清连忙道：“对了对了，刚才仰哥说江营已经死了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件事，夏景也产生了些兴味：“在我的记忆中，他确实早就已经死了，所以我也很好奇，他是怎么复活的。”
　　想要搞明白这个问题，他们只能进那个五星副本里会会江营了。
　　郑树问：“夏哥，咱们不进这个五星副本不行吗？既然这个副本江营没法关闭，那么只要玩家人数不满，副本就没办法开启，他们这些人就会被永远困在里面出不来吧？”
　　贾清：“不不不，别忘了，这个五星副本说到底还是笑脸城的力量生成的副本。笑脸城的副本一旦进了人，如果之后三个小时都没有满人，副本就会自动把先前已经进去的玩家吐出来的！”
　　陆尘飞也不赞同郑树的想法：“如果江营不死，那么笑脸城就不会消失，最大的问题依旧得不到解决。”
　　尤叶道：“而且他现在是没办法关闭这个副本，但如果放任他活下去，那么他将整个笑脸城完全攻克下来只是时间问题。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能够想办法出来。”
　　所以，他们必须得尽快进入到副本中，想办法解决江营。
　　这个五星副本不受江营控制，在那里面他们更容易找到机会。
　　事情讨论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不再有异议。
　　他们唯一要解决的，就是由谁进五星副本这个问题。
　　陆尘飞笑了声，道：“27人副本，现在已经登录20个玩家，还剩7个名额。夏景算一个，宋仰算一个，我再算一个，还有谁要来？”
　　封识毫不犹豫地说：“我和你们一起。”
　　贾清刚想要举手，宋仰和封识就把他给按住。
　　“不是我们鄙视你，这可是五星副本，你确定要进去？”封识认真地说。
　　贾清流泪：“你们这就是鄙视我，我也鄙视我自己，呜呜呜，这手就当我没举过吧！”
　　黎棉上前一步道：“我也要进去。”
　　费笙箫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咬了咬唇。
　　黎棉拍拍她的脑袋，温柔道：“我一定会出来的，你就在外面等着我。等到我们出来之后……”
　　黎棉弯了弯眉眼：“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费笙箫红了眼睛。
　　尤叶笑道：“也算我一个，我不喜欢坐等，还是得进去动动筋骨才行。”
　　这样一来就还差最后一个名额，边崖道：“我来吧。”
　　七个人选迅速定下，他们彼此都已经是非常熟悉的伙伴。
　　在剩余所有人担忧、紧张与期待的目光之中——
　　七个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全息大屏，走向那副写着“是神”二字的，阴郁的画。
　　他们消失在了屏幕里。
　　*
　　夏景的视野中重新出现色彩时，他已经身处在一个……洞窟之中。
　　没错，是洞窟。
　　与副本封面上的树木、土地、雨水毫无关联。
　　这个洞穴的洞顶上吊着几盏白炽灯，白炽灯正亮着，散射着惨白的光线。
　　洞窟很大，他们右侧的不远处摆着几张破旧的机床，这像是某个古怪的车间，不知道是用来制作什么东西的。
　　他们看不到任何材料，更没看到npc。
　　唯有先前已经进入副本的四个企业家，四个被绑架者，八个保镖和江营缩在角落里瞪大眼睛望着他们。
　　柴逢及其他两位异能者则抱臂在一旁沉默，见到夏景，他们有些惊疑不定。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诡异，两拨人有点剑拔弩张。
　　宋仰将夏景拉到了自己身后，陆尘飞他们齐齐上前一步，挡在了夏景面前。
　　所幸的是，江营似乎并不敢轻举妄动。
　　夏景打量了下周围，率先说了句：“副本还没有开始的意思？”
　　这个副本的开场场景很古怪，应该不至于什么提示都不给他们，游戏就直接开始。
　　可事实是他们二十七个人都已经到齐，洞穴中却还没有产生丝毫变化。
　　忽然之间，一道身影出现在他们中间。
　　那道的身影……竟然是费笙箫！
　　大家吃了一惊。
　　黎棉愕然道：“笙箫，你怎么进来了？！”
　　这个副本的人数明明已经满了。
　　费笙箫站稳之后，连忙跑向他们，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刚才你们进来之后，全息屏幕上显示……只有二十六个玩家登陆了副本！”
　　大家齐齐一愣。
　　费笙箫解释道：“大家都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但是你们进都进去了，我们总要让这个副本开启吧，我和贾清商量了下，最后还是决定我进来支援你们，毕竟我闯副本的经验比他多一点！”
　　就在费笙箫说话这会儿时间，一旁的机床边终于出现了四位npc的身影。
　　机器动了起来，“哐当哐当”作响，npc们正在认真地低头工作。
　　——在有些副本里，npc要等到副本正式开启才会出现。
　　现在这幅画面，显然是副本开启的讯号。
　　而这也意味着，副本确实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满足了那27的玩家人数条件，费笙箫说得是真的！
　　可这明明是一个二十七人副本，他们现在却总共有二十八个人！
　　黎棉立刻警觉道：“我们当中混进来了一个非人的家伙？”
　　陆尘飞狐疑道：“是因为夏景？”
　　宋仰否决道：“不可能，夏景过去一直是纯力之身，但他以前进副本也一直能被副本算作是一个人头。”
　　封识看了不远处忐忑不安的江营一眼，道：“应该也不可能是因为江营，刚才他们这一批人进副本之后，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人数和他们的人头数对得上。”
　　这诡异的人数差异，分明是在他们自己这一批人进来后才产生的。
　　微妙的情况让边崖挑起了眉梢：“总不可能是因为我们其他六个人吧，我们过去进入副本时都能被正常算进人头数里。”
　　大家面面相觑。
　　所以这多出来的一个人是什么情况？
　　他们当中，谁又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第110章 是神（一）
　　没想到副本刚一开始，他们自己就先遇到了如此始料未及的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江营那头吵了起来。
　　一个企业家扯松了领带，厉声对江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已经把这里控制住了吗，为什么我们还出不去？！”
　　江营被吓得哆哆嗦嗦：“我、我不知道，我努力过了，但就是关不掉啊……”
　　另一个企业家指着江营的鼻子：“那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陆才辉和张院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们都没想到他们竟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们清楚，他们会进入到副本当中来，一定是夏景这边的人搞的鬼，可江营似乎完全被吓傻了，他们当然也不敢擅自冲到夏景这边来对他们干什么。
　　一旁，柴逢阴沉沉扫视夏景他们一番，目光又落到了瑟瑟发抖的江营身上，眼神晦暗不明。
　　事到如今也不用问夏景是怎么复活的，江营一定是在掌控笑脸城的过程中出了差错。
　　他放下双臂，说道：“既然这个副本关闭不掉，那我们只能按照游戏规则闯出去了。”
　　这头，黎棉压低声音对大家说：“要趁现在对江营动手吗？”
　　夏景却道：“不，先了解清楚这个副本的规则再说吧。”
　　他脚步一转，带头走向了那些正在工作的npc。
　　大家立刻跟上。
　　柴逢他们有些忌惮夏景，停步在了两三米远之处，远远看着夏景和宋仰试探性地捡起了那流水线工作台上制作出来堆放在一边的成品。
　　那是一堆帽子。
　　非常普通的款式，清一色的黑色，平顶，有着宽宽的帽檐。
　　两人一拿起帽子，所有人就注意到，他们头顶上方的洞顶豁开了一个洞口。
　　这是触发了副本地图。
　　这洞口无限向上延伸，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尤叶眯眼道：“看来，我们现在正在地下呢。”
　　封识道：“我们在封面上看到的那些树木和土地就在我们的上方？”
　　在机床后头工作着的npc抬起头，对他们友善地微笑，道：
　　“游客们好，这里是神所在的世界，你们要是想在这里四处走动，请千万记得把帽子戴上。帽子是神明的栖息之船，也是神明的话筒，若是不戴帽子，你们是无法接收到神的指示的，这样会很危险哦！”
　　“还有，帽子戴上了就千万别摘下来，”npc的一双眼睛像一对弯弯的月牙，“只要你们乖乖遵守规则，或许你们还能有幸获得神明的降临！”
　　听了这话，陆尘飞道：“‘神明’就是这个副本的怪物？”
　　夏景若有所思地把玩了下帽子，反手就给自己戴上。
　　柴逢也终于大步大步走了过来，一口气拎起几顶帽子走了回去。
　　除了那四个还在铁笼子里的被绑架者，其余人把帽子戴上之后，很快就在脑海中听到了一道男女莫辨的俏皮的声音。
　　“嗨，大家好，欢迎大家进入五星副本《是神》，我就是这个副本世界的神明！”
　　所有人交换了下眼神。
　　“在这个副本里，神是最特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希望你们不要试图挑战我，而是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会死得很惨哦，这真的是非常衷心的提示！”
　　“只有最听话最虔诚的信徒，才能活得幸福快乐！”
　　神明清了清嗓子，道：
　　“接下来，由我来告诉你们这个世界的规则，请你们认真听好。”
　　“第一，玩家之间不能互相厮杀，主动动手的人会灰飞烟灭哦。”
　　“第二，npc当中我说可以杀的就能杀，不用有多余的担心。”
　　“第三，玩家可以从其他玩家身上夺取积分，至于用什么方式获得呢，你们之后只要好好听从我的指示就可以啦。
　　“第四，积分抵达一万的玩家就能离开这个副本，也就是说，这个副本不需要你们杀死任何的主怪！而离开这个副本的玩家，可以直接离开这个恐怖世界！”
　　“这个副本具备绝对性的力量，任何人进了这里都得乖乖听从神明的话，我是不会欺骗你们的哦！还是那句话，最听话最虔诚的信徒才能活得幸福快乐！”
　　这四条规则出来，大家表情各异。
　　柴逢他们显然因为“可以直接离开这个恐怖世界”这句话而振奋了起来。
　　边崖重复那几个字眼：“这个副本具备绝对性的力量？”
　　夏景道：“这个副本不受任何人控制，且无法关闭，它确实拥有决定性的力量。”
　　“玩家互相厮杀，就会灰飞烟灭，”夏景缓慢咀嚼了这句话，轻笑一声，道，“我现在的力量比起之前已经弱了很多，很可能也已经无法抵挡住这样的规则。”
　　宋仰眸色微沉，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黎棉蹙眉道：“不过如果能成功杀了江营，那就算牺牲一个人，我觉得也——”
　　听到这句话，夏景转过头来，挑眉道：“如果可以利用规则杀了他，那何必要牺牲自己呢？”
　　大家一怔。
　　“我需要你们跟我一起进这个副本，本也不是为了让你们任何人替我做出牺牲。”
　　“如果只是要杀了他，那么我自己就能动手，但我同样不打算这么轻易地牺牲自己，因为我的真正目的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到现实世界，”夏景看着他们，道，“你们也想完好无损地回到现实世界吧？”
　　这一刻，所有人的神情沉静了下来。
　　“所以，我让你们跟我一起进来这里，本质目的只是为了让这个五星副本能够启动。”
　　“无法关闭的五星副本一旦启动，就算是这个恐怖世界现如今的控制者也无法轻易脱离，他将受到规则的牵制。”
　　夏景看向不远处那个微驼着背的男人。
　　对方接触到夏景的目光，眼神有些躲闪。
　　他被吓得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这个男人，真的走得出这个副本吗？
　　夏景笑眯起眼睛：“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前，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和过去一样，探索地图，寻找线索，得到答案，打倒怪物。”
　　青年温和冷静的嗓音响彻整个洞窟。
　　“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后，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不用你们任何人动手。”
　　夏景道：“我会亲自杀了他。”
　　夏景的一番话让所有人的头脑都冷静了下来。
　　宋仰抬眸，对柴逢淡淡道：“你确定还要和他们站在一个阵营？”
　　柴逢阴鸷地盯了他们一会儿，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四个企业家顿时坐不住了，他们激动道：“你要想清楚，我们对这个地方的掌控就算没有百分之百也已经有百分之九十九了，如果这个时候你倒戈了，那等到离开这里，你也没好果子吃！”
　　柴逢显然不是个喜欢受威胁的人，然而他看了一旁瑟瑟发抖的江营一眼，最终还是对宋仰说道：“你们要是有本事把笑脸城的掌控权夺回去，那我当然无话可说。”
　　语罢，他转过身，示意其中一个具备超高弹跳能力的异能者往洞口的上方跳跃，上去侦查情况。
　　而这一边——
　　柴逢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他们也无话可说。
　　尤叶低声道：“有一点需要注意下，‘神明’刚才说，玩家通关这个副本的方式不是杀死主怪，而是抵达一万积分，你们觉得这句话可信吗？”
　　陆尘飞嗤笑道：“当然不可信，或者说，就算玩家真的在这个副本里抵达了一万积分就能离开副本，离开这个恐怖世界，我也不信在这个副本里不存在一只主怪。”
　　“别忘了，这个副本说到底还是笑脸城的副本，而笑脸城的副本，又怎么可能会不存在怪物？”
　　陆尘飞这么一说，大家的思路都清晰了很多。
　　宋仰说道：“这其实是非常典型的二选一。你是选择相信‘神明’的话，去攒积分，还是选择相信你自己，相信你一贯来的经验，去找出主怪，杀死主怪。”
　　“也许这二者都行得通，但是前者注定了你要夺走别的玩家的积分，这种夺走方式必定是杀人。‘神明’不允许玩家直接互相厮杀，但肯定会有其他手段能够让玩家间接地杀死彼此。”
　　“如果是后者，那么大家齐心协力干翻主怪，也许就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他们不知道柴逢一帮人会选择相信哪一种方式。
　　但是他们这里这八个人，绝对会选择相信自己。
　　费笙箫纠结道：“不过我始终不明白，笑脸城的副本明明想要诱导玩家厮杀，却总是不明着来，非要这么拐弯抹角，原因是什么？”
　　“因为笑脸城的力量实际上就是过去的江营自己遗留下来的力量，”夏景语气轻缓道，“江营喜欢从精神上折磨他人，如果直接允许玩家互相厮杀，那就太没意思了。”
　　“他的力量中始终保留着他的性格与喜好。”
　　大家皱了皱眉。
　　边崖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刚才那个情况我们还需要再讨论下吗，关于——我们这边怎么会多出来一个人？”
　　黎棉迟疑道：“如果我们当中真的有非人的……怪物代替本人混进来了，我们是不是最好能用什么办法自证一下？”
　　这句话一出，大家的表情再一次变得微妙。
　　非人的怪物……
　　他们当中，到底有谁会被非人的怪物给取代了？
　　宋仰冷静道：“《仿生》副本里，我们玩家为了自证割开过自己的身体，你们觉得这个方法如何？”
　　夏景：“我没意见。”
　　大家都没意见。
　　他们从空间袋里各取出一把匕首。
　　在抵抗空间旋涡的时候，他们扔出了不少空间袋，但好在那都是他们的备用袋。
　　真正装着道具的空间袋，他们都还留着。
　　在江营掌控、改造笑脸城之后，这些空间袋与袋内的工具、怪物道具并没有消失。
　　想必江营并不是完全地改变了笑脸城，他还沿用了部分设置。
　　八个人对着自己的手指齐齐划下一刀。
　　瞬间，八道伤口中全都溢出了血珠。
　　大家互相扫视一眼。
　　“这不是都挺正常的吗？”陆尘飞郁闷道，“人数差异该不会又是什么bug吧？”
　　宋仰随手取出一张创口贴，包裹住了夏景的手指。
　　如今大家都已经知道，就这点伤口，夏景的身体完全能自愈，不过他们对这两人腻歪的行为也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宋仰给夏景贴好创口贴，道：“在《仿生》副本里，随着副本进展，后来副怪掩藏身份的方式变得越来越狡猾，我们为了自证要剖开的创口也越来越大。”
　　“但我们现在面对的不一定是那种情况，我觉得暂时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
　　“人数差异这个问题既然暂时搞不明白，那就先放在一边，我们不能在副本刚开始的时候就因为这件事出现内讧，”宋仰冷静道，“反正不论如何，大家都谨记一点——先保护好自己，再帮助同伴。”
　　陆尘飞他们仔细思索宋仰这番话，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仰道：“走，我们也上去看看吧。”
　　另一头，柴逢他们似乎已经有了发现。
　　拥有跳跃异能的玩家正在一个个往上搬运伙伴。
　　被落下的铁笼子里的四个被绑架者求助地看着宋仰他们。
　　陆尘飞、宋仰、封识、边崖走上前，用砍刀将禁锢他们的铁笼子给砍出了一个口子。
　　四个被绑架者连忙钻了出来，喘了口气，其中一人愤恨地看向柴逢他们那边，道：“我早就知道陆才辉他们要对我下手，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离谱，搞出来这么一个荒谬的地方！”
　　这四个都是男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个高个子，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片。
　　高个子对宋仰道：“我们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啊？我们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都不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
　　宋仰简单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去各取一顶帽子。
　　随后，他和夏景走到那洞口下，仰头观察。
　　宋仰眯眼道：“往上大概五十米的距离，左侧有一个平台。”
　　此时此刻，柴逢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翻身进入到了平台中，消失了身影。
　　边崖走上前，道：“我有一个一次性怪物道具可以使用。”
　　语罢，他取出道具，开启，两只手开始发生变化。
　　白皙的皮肤变得漆黑如黑铁，手臂的形状变得细瘦如干柴。
　　他示意大家站到一起。
　　他的左手臂倏地伸长，如同一根绳索缠绕住了所有人，紧紧裹住。
　　右手臂也无限伸长，直直伸进了上方的甬道之中，抓住了五十米上方左侧那个平台的边缘。
　　下一秒，边崖的右手臂一收，一行人直接飞了上去，被甩上了那个平台！
　　四个被绑架者摔得头晕眼花，其余人立刻站了起来。
　　柴逢他们就站在他们身前不远处，僵在了那里。
　　而眼前的一幕，让夏景的眼中流露出兴味，让其余人面露错愕。
　　这个新的洞窟之中，有着一副神奇的场景。
　　在这大概五十平米的空间里，他们看到了许多破旧的家具。
　　餐桌，沙发，电视机，柜子。
　　这些家具拥挤在一起，显得空气十分压抑。
　　有两个像是npc的人正站在这个客厅中央。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但是其中一人面相老一些，大概五十多岁，另一个年轻一点，像是一名高中生，他还穿着破旧的校服。
　　五十多岁那个男人举起手臂，张开五指，用力扇着高中生的脸，清脆的耳光声不断响起。
　　这个男人骂道：“你几岁了？你几岁了我问问你，你真以为自己还是个高中生？竟然整天穿校服跑人家学校门口去，害得我被警察找！你这个怪胎，你都已经二十多岁了！”
　　他的每一次耳光都让那个“高中生”的脸重重偏向另一边。
　　“高中生”的脸颊已经明显地红肿了起来。
　　他垂着脑袋，缩着脖子，非常畏惧，瑟瑟发抖。
　　中年男人还在喷着唾沫打他：“你这个怪胎，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死，啊？你怎么好意思活下去的？！”
　　……
　　柴逢那个阵营之中。
　　有一名企业家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其余人亦惊惧地望向他。
　　只因那个中年男人npc的脸，竟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而那名“高中生”的五官，分明就是江营。
　　此时此刻，江营自己也呆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
　　这个副本到底是什么情况？
　　宋仰他们这边，四个被绑架者低声交流：“那不是叶水吗？”
　　叶水就是这会儿已经傻掉的那个企业家的名字。
　　尤叶若有所思道：“这情况看起来像是一个家暴狂父亲在家暴儿子，但是两个npc的脸为什么会是玩家的脸？”
　　陆尘飞皱眉道：“不对，应该说，为什么那个父亲的脸，会是那个企业家的脸。”
　　刚才在游戏大厅里，宋仰和夏景告诉他们的事情除了他们先前的计划，还有就是江营的身份与过去。
　　眼前这个场景分明是江营这个人过去亲身经历过的——
　　他的身体因为强大的异能停止了生长。
　　他被父母所害怕憎恶，精神出现了问题。
　　他总喜欢跑去夏景他们的学校后门，看学生们活动，似乎通过感受那种蓬勃的青春活力，他那枯萎的世界可以焕发生机。
　　所以，此时这个场景中的“江营”，应该就是江营。
　　可场景中的父亲为什么会是名叫叶水的企业家呢？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不远处，“叶水”还在不停咒骂击打“江营”，“江营”很快哭了起来。
　　他就像是泥里的一条蚯蚓，即将被彻底踩死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脚下。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脑海中，神明的声音响了起来。
　　神明冷冷说道：“看到了吗，有人正在欺辱神明，你们还不快去杀了那个可恶的家伙！神明恨不得掐断他的脖子！”
　　所有人一惊。
　　有人正在欺辱神明？
　　他们脸色骤变。
　　在这个副本里，神明是指“江营”？！
　　名叫叶水的企业家倏地扭头看向他身边的江营，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跳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在耍我们吧？！你想让人去杀了那个我？！”
　　他指向长着自己脸的npc。
　　江营拼命摇头，脸色煞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陆才辉阴沉着脸问柴逢：“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做？”
　　柴逢道：“派一个保镖过去，试试按照‘神明’说的做会怎么样。”
　　陆才辉立刻对一个保镖扬了扬下巴。
　　那个保镖有些犯怵地看了看那两个npc，鼓起勇气，大步大步走过去，一拳砸向“叶水”。
　　“叶水”登时往后一倒，狠狠砸在了电视柜上，砸得头破血流。
　　一击毙命。
　　叶水本人狠狠抖了抖，他看着“自己”的尸体，脸色铁青。
　　下一秒，神明暴怒的声音响彻所有人的脑海。
　　“为什么不听神明的话？！神明是想要掐死这个人，掐死，不是打死！不听从神谕的人，都该死！”
　　“神明”的话音落地，那名保镖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拎了起来，像一块抹布一样被甩了出去，重重砸向了电视柜。
　　黑帽子从空中飘落，一声钝响过后，这名保镖的脑袋被狠狠砸破，脑浆四溅！
　　他面朝下躺在了地上，他的身边正是死法和他一模一样的“叶水”！
　　这一幕吓得陆才辉他们连连倒退几步，惊骇不已。


第111章 是神（二）
　　电视柜前，“叶水”的尸体很快原地消失。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npc再一次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江营”的面前。
　　他又开始扇“江营”巴掌，就好像是一幕戏从头开始。
　　耳光声一下一下响起，这个npc怒吼道：“你这个怪胎，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死，啊？你怎么好意思活下去的？！”
　　神明的声音冷冷在玩家们的脑海中响起：“快点，快去掐死那个正在欺辱神明的人！”
　　这下，陆才辉那些保镖却是一个都不敢动了。
　　他们被刚才同伴的死吓得不轻。
　　不远处，边崖低声道：“玩家杀了npc，却不是按照神明所说的方式，他杀死npc的方式就会回馈到自己身上。那如果玩家不碰npc，直接无视神明的这条指令呢？”
　　夏景慢慢道：“一直绕过神明的指令的话，也许我们就永远踏不出这个副本了吧。”
　　陆尘飞道：“那怎么说，我们要上吗？”
　　跟在柴逢身边的那两个异能者却像是有感应似的挡了挡他们的路，警惕地看着他们。
　　随后，柴逢自己走了上去。
　　他走到那两个npc面前，伸出双手就掐住了“叶水”的脖子！
　　“叶水”猝不及防被袭击，脚下一个踉跄。
　　他连忙扒住柴逢的双手，眼睛暴突，脸很快涨成紫红。
　　他用力挣扎着，柴逢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甚至咬紧了牙关，凶狠地加大了力道。
　　“叶水”摔倒在了地上，他发不出声音，嘴巴惊恐地大张开，一张一合，就像是某种鱼类，看得真正的叶水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死亡般的窒息。
　　很快，“叶水”再一次死在了所有人面前。
　　柴逢气喘吁吁地半跪在那边，对着空气道：“我完成您的指示了，然后呢？”
　　神明没有回答他，倒是“江营”这个npc在柴逢的面前蹲了下来。
　　柴逢一愣。
　　这个刚刚被“叶水”扇巴掌扇得像一条狗一样狼狈的男人直勾勾地望着柴逢的……头顶上方，开口道：“你是一头饥饿的熊呢。”
　　忽然之间，江营大喊：“小心你的影子！”
　　大家被吓了跳。
　　柴逢立刻站起身，低下头——他脚下的影子却很正常，没有丝毫的异样。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江营身上。
　　这个男人不知何时竟满头大汗，汗多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事实上，自从进入这个洞窟，他的情绪就不稳定到了极点。
　　到了这会儿，这个男人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他拼命喘着气，神经质一般地盯着柴逢脚下的影子，喃喃道：“你的影子肯定会出问题，他已经看到你的影子了！”
　　柴逢盯着他道：“影子？影子跟影之城是什么关系？这个npc的异能应该就是你的异能吧，他到底在说什么你应该知道才对。”
　　江营只摇着头，嘴里说出来的话特别混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影子，他能看到影子！”
　　大家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
　　很快，江营好像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感受到了所有人狐疑的目光。
　　他滞了滞，脑子顿时清醒过来。
　　他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容，努力镇定道：“我们还是别在这个洞窟呆下去了，赶紧往上走吧，上面肯定还有别的东西在……”
　　这扯开话题的方式太过蹩脚，没有人附和他。
　　而江营转过身，看到夏景和宋仰他们，脚步又僵在了那里。
　　夏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随后他笑了，嗓音温和地说：“扮演江营很困难吧。”
　　这句话一出，除了宋仰，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愣。
　　江营瞬间脸色煞白。
　　“毕竟你几乎没怎么管过他，因为害怕，你也从来不敢去问他到底用异能看到过什么。”
　　“你只知道他能看到‘影子’，”夏景道，“但你至今为止都不知道他看到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夏景这句话话音落地——
　　封识愕然道：“这个男人不是江营？！”
　　可这个男人分明就是江营的长相。
　　还是说……他用了人皮面具？
　　柴逢也骤然变色：“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江营的话是谁？”
　　陆才辉他们好像也愣住了。
　　夏景对他们说：“想要合作管理笑脸城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想必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说服了你们。他在你们面前出现有多久了，一直都是用的这张脸？”
　　看张院和陆才辉他们震惊的表情，显然事实就是如此。
　　“有意思，”夏景侧过脸，对宋仰轻声道，“看来他背后那个人有能力把笑脸城的道具带到现实世界去。”
　　笑脸城的道具都是由“力量”构成。
　　这类道具能够出现在现实世界，能够在现实世界使用，也就意味着若是笑脸城真的覆灭了，夏景这样的存在也有机会回到现实世界当中。
　　尽管一直以来他们两人都在朝这个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进，尽管夏景此前已经有了类似的推测，但这确实是他们第一次获得确凿的证据。
　　宋仰顿时收紧了双手，眸色变深。
　　他们朝着目标，更近了一步。
　　那头，陆才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勃然变色。
　　假江营想逃，保镖们立刻冲过去将他扑在了地上！
　　陆才辉他们大步走过去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江营的话，江营人又在哪里？！”
　　柴逢也走过去，拿出一把匕首抵住了假江营的脖子：“把面具卸下来，不然杀了你！”
　　假江营被吓得一阵哀嚎。
　　很快，他的脸就发生了变化。
　　他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长相和江营有那么点相似，眼睛却更加细长，显得特别贼眉鼠眼，头发有些花白，脸上有些皱纹，大概五六十岁。
　　这个中年男人痛哭流涕道：“我是江营的爸爸江辉，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你们别动手，求求你们别动手！”
　　“江营、江营他在四年前就死了！不不不，是失踪了，人间蒸发了！”
　　江辉哭着道：“过去他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在A市那边，我和我老婆在外地打工，不太管他。四年前的夏天，我和我老婆回家后就发现这小子不见了！”
　　“当、当时我们也没报警，”江辉说起这事，脸上闪过一丝心虚，“这小子从十七岁开始就出现了超能力，整天神神叨叨的，特别吓人，他消失了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减轻了一个负担。”
　　“他消失之后，我和我老婆就搬回了A市的房子，那之后几年日子都过得还算平静。结果半年前，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说到这里，江辉咽了咽口水，道：“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男人，估计用了变声器，声音很奇怪。他问我是不是江营的爸爸，然后问我想不想赚大钱。”
　　陆才辉他们瞠目结舌。
　　江辉缩了缩脖子：“……他说我只要扮演好江营，代替他去见你们就好。只要我乖乖听他的话，完成这个任务，他就能一个月给我五十万，后面钱还会更多。”
　　一个月五十万。
　　这是什么概念？
　　江辉累死累活也只能一个月赚三四千，如果仅仅是扮演江营就能让他赚那么多的钱，那这跟天上掉馅饼没有任何差别。
　　那一刻，江辉甚至不再讨厌江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儿子要是还活着多好。
　　打电话的神秘男人给他这么个冒牌货都能开价到一个月五十万，那如果是江营真人上场，他们又能拿到多少钱？
　　陆尘飞他们皱了皱眉头。
　　他们虽然对江营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江辉这个做父亲的，更是猥琐恶心至极。
　　而陆才辉他们——
　　此时此刻，得知自己竟是被欺骗了，被愚弄了，或者说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的面色已经铁青。
　　江辉哆嗦道：“反正、反正后来我和神秘人一直是电话联系，他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让我怎么背台词我就怎么背台词，真正的操作都是由他来完成的。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他给我的钱都是现金，直接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我唯一可以确定就是，那个人肯定不是江营，江营绝对干不出这么大胆的事，他就是个孬……”
　　下一秒，他的脑袋被狠狠踢了一脚！
　　江辉的下巴重重撞在了地面上，他被踢懵了。
　　陆才辉卷起袖子，终于失了风度，他指着江辉道：“那个神秘人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江辉懵懵地点了下头。
　　陆才辉对保镖说：“把他扔下去。”
　　江辉一呆，紧接着惊恐道：“不要，不要，你忘了，这个副本里玩家不能互相厮杀！”
　　这话一出，保镖们也变得不敢动手。
　　陆才辉怒到仿佛随时随刻能脑血管破裂。
　　柴逢阴沉沉道：“别管他了，大不了等会儿就把他留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吧。”
　　“不要，求你们，别丢下我！”江辉抱住了他们的腿。
　　这头，看着这一出闹剧，陆尘飞皱眉道：“所以夏景最开始说的都是对的，两百多天前开启笑脸城的人，和四年前创造笑脸城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那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边崖眸光微转，“神秘人现在在哪里，他……还在这个副本当中吗？”
　　夏景开口道：“在吧。”
　　大家看向他。
　　这个青年显然先前就已经察觉到了江辉的古怪。
　　刚才江辉所供认的一切直接坐实了他的想法，亦为他描绘出了那个神秘人的轮廓画像。
　　“他想要把控全局，就得一直监控着我们。我想，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已经进入笑脸城了吧，他甚至可能进过不少副本，我们曾经和他做过伙伴也说不定。”
　　青年语气平和地说着这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他应该是一个非常大胆的人，有着非常大的野心，也有着非常强烈的玩性，”夏景有条不紊地分析着，“因为如果仅仅是想要利用笑脸城获取金钱与权利，以他的手段，他根本不需要和陆才辉他们合作——他很可能，只是纯粹喜欢玩别人而已。”
　　“他所拥有的异能可以驱动江营遗留下来的能量团，这种异能可能在平时不具备广泛的实用性，但是一旦让他找到契机，那么这项异能对无数普通人类而言都将变得非常可怕。‘神之领域’是他给这个恐怖世界的新命名，‘神’亦是他给自己的定位。”
　　陆尘飞他们的脸色沉了下来。
　　夏景道：“这样一个人，我想他不太可能会堂而皇之地选择站到我们的对立阵营当中，这样就目标太明显了。当然，他也不太可能会在四个被绑架者中间，因为那样他会非常被动。”
　　“他会在保证行动自由的情况下，像之前一样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
　　然而，如果神秘人已经和他们一起进入了这个副本，却既不在柴逢的阵营当中，又没有伪装成被绑架者，那么他只有可能会是在——
　　瞬间，陆尘飞他们全都想起了一件事。
　　他们当中，“多”出来了一个人。
　　他们顿时凝滞在了原地。
　　夏景轻声道：“笑脸城正常运行的日子里，他就在玩家中间。笑脸城因为改造而动荡时，他也在我们之间。”
　　“我把你们带进安全屋时，他同样进了安全屋里。当我和安全屋消失后，他和你们一起回到了游戏大厅。”
　　“而在我将江辉他们强塞进这个五星副本时——他或许也在剩下那几十个玩家当中，看着我。”
　　黎棉冷静不下去了。
　　她不解道：“如果当时他和你都在游戏大厅里，那么没有副本规则的约束，当时他为什么没对你出手，反而最后要混在我们当中和我们一起进这个五星副本？”
　　宋仰代替夏景分析了这个问题：“因为之前他几次攻击夏景、攻击安全屋，都是在他和夏景相隔很远距离的情况下进行的。”
　　“他最后一次击溃夏景时，夏景已经化身为环绕安全屋的力量，”他看了身边的夏景一眼，夏景回以他一抹轻笑，“当时夏景的意识应该不算非常清楚，所以很难捕捉到那股力量的来源。就算神秘人当时就在安全屋内，夏景也找不到他。”
　　“但是在夏景凝结成实体，意识彻底恢复之后，他若是还要在游戏大厅这么小的范围内展开攻击，”宋仰顿了顿，“那么，夏景立刻就可以找到他。”
　　神秘人当时势必已经明白，他还没有完全控制住笑脸城。
　　因而若是玩家们真的反应过来，群起而攻之，那么他即使能调动起笑脸城的力量，暂时抵挡住这波攻势一小会儿，这种非百分百的掌控也无法让他抵挡太久。
　　就像是在他重造、掌控笑脸城的过程中，那扭曲的空间最终也不可能将玩家全部杀死一般。
　　——当时就算夏景不出现，最终亦会有玩家能够在那重力压制的险境之中生存下来。
　　而神秘人终究是人类之躯，他可以被杀死。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夏景这种肉体都消灭了，还能转化为纯力之身的逆天存在，但这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也不是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达成的。
　　神秘人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尤叶又提出一个疑问：“但是他也完全可以放任夏景进入五星副本，他自己就在游戏大厅里旁观，也许夏景根本出不来呢？”
　　宋仰沉声道：“这是个失控副本，又是笑脸城等级最高的副本，他应该会担忧夏景在这个副本里面获得什么契机。”
　　大家很快就想到——
　　按照“神明”所说的规则，玩家通关这个副本，就能离开这个恐怖世界！
　　这个五星副本确实给出了玩家绝妙的条件。
　　夏景笑了笑，道：“神秘人应该调查过江营的过去，他能大概明白影之城当初产生和覆灭的原因和过程。”
　　“但同时，因为江营早就死了，神秘人对影之城的了解是不全面的，所以他也还并不知道我是怎么转变成了纯力之身。”
　　“只是他这么聪明，必定猜到了——使我发生转变的契机，一定就在我当初满足离开影之城条件的那一刻。”
　　夏景双唇轻启。
　　他注视着自己面前这七个人，这七个曾互相并肩作战的伙伴，一字一顿道：“他怕我就像当初夺走影之城一样，夺走他的‘神之领域’。”
　　这就是神秘人不得不追随夏景进入五星副本的原因。
　　夏景说到这个地步，这块空间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诡异。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所以，如果那个神秘人就在他们当中，那到底会是他们当中的谁？
　　陆尘飞哑声道：“……我实在不想怀疑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扫视过这一张张熟悉的脸，缓缓道：“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边崖我没怎么合作过，其他几个，我们都算得上是非常熟悉了吧。”
　　“当然，这句话不是我怀疑边崖的意思。他既然能加入这个队伍，那么至少他和你们中有些人曾经并肩作战过，你们是信任他的，”陆尘飞顿了顿，道，“我只是……”
　　只是真的不希望他们当中有任何人是那个神秘人。
　　大家都同生共死过。
　　然而陆尘飞也知道，有时候“希望”没用。
　　事实摆在面前，如果他们不去正视这个问题，就永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这一刻，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望着彼此的目光有些复杂。
　　尤叶忽然打量了费笙箫一眼。
　　费笙箫被这个眼神看得愣了愣。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安道：“那个……我知道我进这个副本的契机很奇怪，我现在也没办法证明你们进副本之后，游戏大厅里确实发生了人数差异那种古怪的情况。但是我真的不是神秘人……你们要是不相信我的话，让我怎么证明自己都行。”
　　黎棉立刻皱眉道：“笙箫绝不可能是神秘人，我和她认识很久了！”
　　“等等，我在这里先打断一下，”宋仰道，“我和夏景刚才分析这些，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再一次陷入到自证环节。”
　　他冷静道：“只是江辉的身份已经被拆穿，我们自然而然会谈到这个话题。”
　　“刚才我们所说的也只是猜测，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事实上，我希望我们每个人在知道有这种可能性的情况下，能够像过去一样继续集中注意力，专心致志地合作。”
　　大家一怔。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非常奇怪，但——”
　　宋仰当着其他七个人的面，直白地说：
　　“第一，江辉的身份虽然已经暴露，但柴逢他们绝对不会向我们倒戈。他和我们站在对立阵营，可以随时在‘杀了夏景讨好神秘人’和‘将夏景与神秘人一起杀了’之间变换，接下来的形势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所有人往柴逢那边看了一眼。
　　柴逢眼神晦暗不明地望着他们，显然并没有走过来与他们交涉的意思。
　　“第二，我们很难轻易让神秘人漏出马脚，在这里互相逼问得不到结果，只是纯粹浪费时间。”
　　“第三，光是杀了神秘人没用。你们也知道这个副本不由神秘人控制，是由江营的力量构成的。也就是说，神秘人所控制的游戏大厅部分，和江营的力量所构成的这个五星副本，这二者已经互相分割开来了。”
　　“能够逼神秘人离开他的领域，将他牵制进这个五星副本，更利于我们动手，但同样，我们也要在杀了神秘人的同时通关这个副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第四，就算神秘人真的在我们中间——七个人对一个人，即使目前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谁，我也并不觉得我们会轻易栽在他手上。”
　　这句话，宋仰看着面前这七个人，说得最为直白。
　　“第五，在副本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希望大家这一次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再帮助伙伴。你们都很聪明，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陆尘飞他们的表情渐渐冷静下来。
　　夏景戏谑地看了宋仰一眼，调侃道：“明知道神秘人可能就在这里，还敢说出这番话，真不愧是宋医生？”
　　尤叶笑了声道：“这么想想，明着来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费笙箫道：“其实我觉得在我们推进副本的过程中，神秘人肯定多多少少会露出马脚的。”
　　黎棉点头，严肃道：“没错。”
　　封识深呼吸一口气道：“确实，就算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神秘人是谁，但只要所有人能拧成一股绳，我们总能发现步调不一致的那一个。”
　　边崖若有所思道：“而且神秘人现在还不知道夏景当初是怎么转变成为了纯力之身。随着这个五星副本不断往前推进，夏景距离通关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他应该很快就会坐不住了。”
　　陆尘飞吐出一口气，点头道：“人一旦坐不住，就会出差错。”
　　陆尘飞说完，大家静了静。
　　很快，尤叶笑出了声，意味深长道：“我们八个人都发过言了？”
　　神秘人若真在他们中间，那只能夸他一句，真是完美的伪装。
　　只是这种完美到底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陆尘飞嗤笑一声，道：“虽然刚才我说了那么大一通情深意切的，不过——”
　　他扫视几个人一圈，冷冷道：“欺骗我这么久的感情，真叫我抓住你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洞窟里产生了新的变化。
　　“叶水”死后，他的尸体很快消失。
　　“王院”又突然冒了出来。
　　这个长着王院脸的npc愤恨又畏惧地瞪着江营，在那骂他整天缩在家里不像正常人，骂着骂着又忍不住自怨自艾为什么会生出他这样的儿子。
　　这个“王院”掐着嗓子，大家听了直冒鸡皮疙瘩。
　　这分明是妈妈的角色。
　　王院自己都受不了这npc，一张老脸通红。
　　神明的声音冷冷在他们脑海中响起：“这个人也在欺辱神明，神明想要踹死他，踹死他！”
　　这一次，不等柴逢他们那边反应，陆尘飞动了。
　　他敏捷地绕过柴逢他们，一个回旋踢将这个npc踢飞了出去，“王院”顿时磕在了那反复受伤的电视柜上，没了呼吸。
　　陆尘飞“啧”了声，似乎有些厌恶做这种事。
　　但是执行神明的指令肯定有什么作用，不管是好是坏，柴逢阵营和他们阵营各有一个人推进过副本剧情，两边的情况就能平衡一些。
　　不至于之后发生什么意外状况，他们无法应对。
　　而“江营”很快就来到了陆尘飞的面前，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是一把弱小，但不断试图把自己拉满的弓，小心再这么下去，你谁都保护不了，反而把自己崩坏了。”
　　陆尘飞一顿。
　　他不屑地笑道：“是吗？”
　　“王院”的尸体消失了，“江营”也消失了，这整个客厅的场景集体消失。
　　洞窟变成了那个光秃秃的洞窟。
　　柴逢看了陆尘飞和宋仰他们一眼，对陆才辉他们道：“这里没东西了，我们继续往上走吧。”
　　江辉见他们真要抛下自己，在那哭爹喊娘。
　　他又冲到了宋仰和夏景面前，哭着道：“你们带我走好不好？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肯定不会做出间接杀人这种事情的对不对？”
　　没有人理他。
　　事实上，要是他们最后真能通关副本，也许江辉还能躺赢。
　　反正不论如何，他们目前是绝对不可能再带上一个包袱的。
　　这个洞穴外头，依旧是凹凸不平，直通上下的圆形甬道。
　　站在洞穴口往上一探，能够看到往上再去大概五十米，在同一水平线上，有左右两侧两个新洞穴。
　　柴逢他们最先行动。
　　这一次他们选择使用道具。
　　他们拿出一把绳索，柴逢拎住绳头用力甩了甩，将绳索往上甩去！
　　绳索仿佛有生命力一般，直往上窜到上方那个洞穴的口子上，深深扎进泥土里。
　　随后，柴逢打头，四个企业家在中间，其他两个异能者紧随其后，保镖们坠在最后。
　　他们就以这样的队伍，抓住绳索往上攀爬。
　　宋仰他们也懒得跟柴逢抢。
　　他们决定去斜上方那个洞穴。
　　尤叶取出了一把弓箭，将绳索的前段绕在箭头，随后她对准斜上方那个洞穴，以漂亮的姿势拉满弓，松手。
　　咻一声，箭矢化作残影飞了出去，瞬间就深深扎入到了土壁之中。
　　笑脸城的道具都非常好用，箭矢坚固，绳索稳固。
　　只要确定好位置，他们接下来就只要顺着绳索荡过去就行了。
　　他们这边的顺序是宋仰夏景打头，封识陆尘飞断后。
　　一行人紧紧攥住绳索，冲出洞穴。
　　绳索在空中晃出一道巨大的弧线。
　　在他们即将撞上土壁的那一刻，八个人及四个被绑架者齐齐曲起腿踩住墙壁，稳住了姿态。
　　随后，他们和柴逢各自占据一边，齐齐往上攀爬。
　　江辉孤零零一人站在那空荡荡的洞穴中，慌到了极致。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被留在这里还会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某一刻，他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冲出洞穴，往上一跳，拼了命地攥住了柴逢他们这一边绳索的尾巴。
　　竟然成功了！
　　江辉大喜，他开始跟着往上爬。
　　有保镖喊道：“他跟上来了。”
　　最前头的柴逢皱了皱眉，道：“先别管他。”
　　……
　　这个副本的环境真的非常奇怪。
　　玩家要面对的，是一个接一个的洞穴。
　　洞穴内有“场景”时，自然有灯，有灯时，自然也有照明。
　　可当“场景”消失了，洞穴依旧是明亮的。
　　就如同他们正在攀爬的这个甬道。
　　这个甬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甬道中没有任何的照明设施，四周却亮堂如白昼。
　　封识一边爬一边分析道：“在这个副本里，这可能就是‘白天’的意思。”
　　陆尘飞往下看了眼，道：“现在这样根本看不到我们的影子……说起来，夏景，江营嘴里说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夏景跟在宋仰身后，道：“那是一种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和我们日常所知道的影子不一样。”
　　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喘。
　　“他在观察旁人的影子时，视线始终是在对方的头顶上方，所以每个人的‘影子’应该就浮动在后脑那个位置。”
　　“而影子这种东西，”夏景轻笑一声，道，“应该算是每个人思想、情绪及人格的投影。”
　　大家的表情古怪起来。
　　也就是说，江营具备透过一个人的外表看到对方灵魂本质的能力？
　　宋仰第一个翻身进了新洞穴之中。
　　他朝夏景伸出手，两人交握住彼此的手腕。
　　宋仰虽然早已通过夏景了解到江营这个人，不过他也是这个时候才想到一个问题。
　　他一边用力拉夏景，一边问：“江营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吗？”
　　夏景刚要开口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神明的声音突然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
　　“休息时间，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它懒洋洋说完这句话。
　　随后，光消失了。
　　他们陷入到了一片黑暗当中。
　　夏景停了下来。
　　真真正正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种黑暗就好像他们的存在也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消了一样，令人打心底发慌。
　　对面，柴逢组因为早一步行动，所以进度比他们快。
　　此时此刻，柴逢、四个企业家、两名异能者都已经爬进洞穴里，只剩七个保镖和一个江辉还挂在绳子上。
　　黑暗之中，柴逢皱了皱眉。
　　他的手电筒在上一个副本中报废了，没来得及补充物资，笑脸城就整个面目全非。
　　其他两个异能者也是一样。
　　他只能在黑暗中警惕地往洞口方向探身而去，想要观察外头的情况。
　　陆才辉听到动静，以为他是想去把保镖拉上来，厉声道：“你别去管他们，让他们自己爬上来！我雇佣你是为了让你保护我们，而不是让你去保护几个保镖，你还想不想要工资了？”
　　柴逢僵了僵。
　　居高临下的发言让他的神情越发阴沉。
　　陆才辉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失去了镇定，他紧张地喝道：“你快过来，过来保护我们！”
　　柴逢深呼吸一口气，道：“知道了。”
　　他想往回走去。
　　也在这个时候——
　　黑暗深处的陆才辉突然惨叫一声！
　　这道惨叫声传出洞穴。
　　甬道对面，夏景听到声音，眯起了眼。
　　这一刻，宋仰用力将他拉进了洞穴，夏景身后的尤叶也开始加快速度。
　　他们这边再次开始动了起来，一个个迅速钻进洞穴之中。
　　费笙箫爬进来后紧张道：“什么情况？”
　　乌漆嘛黑的，他们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对面陆才辉那悚人的惨叫声，和他们那个洞穴里传来的骚乱。
　　“怎么了，什么情况？”
　　“老陆，老陆你人在哪？！”
　　这些人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回响。
　　还挂在绳索上的保镖们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有几个人松了手，惨叫着往下掉去，其中还夹杂着江辉的凄厉哀嚎。
　　这些声音全都很快消失在了甬道的下方。
　　柴逢在稳场面，他大声道：“冷静，都保持冷静，陆总你人在哪？”
　　陆才辉持续地惨叫着，仿佛非常痛苦。
　　随后，几乎是两边所有人都在黑暗中听到了某种……啃噬骨头的声音。


第112章 是神（三）
　　嘎达，嘎达，嘎达。
　　那牙齿咀嚼骨头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可闻，令人头皮发麻，脚底发凉。
　　宋仰听了会儿，辨认道：“……是野兽的啃食声？”
　　某个念头顿时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夏景慢慢吐出一个字：“熊？”
　　陆尘飞已经把他的手电筒掏了出来，问：“要打开看看吗？”
　　宋仰按下他，道：“等等，先观望下情况。”
　　……
　　那头，陆才辉一边在挣扎打滚，一边嘶喊道：“有动物在吃我！有野兽——柴逢、柴——”
　　王院他们其他三个企业家似乎被吓傻了。
　　黑暗之中，他们也不知道陆才辉在哪，只能勉强辨认出是在他们的对面。
　　可这会儿他们听着那恐怖的声响是不敢靠近过去了，一个个全都贴着洞壁，狂冒冷汗。
　　陆才辉能成为身价不菲的企业家，脑袋自然不会笨。
　　他之前会失去冷静，纯粹是因为骤然面临死亡威胁，一下子心理上无法接受。
　　而这一刻，他在痛苦中挣扎着，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吼道：“熊？！柴逢，是你在吃我吗？！”
　　这句话一出，这个洞窟内的所有人都一惊。
　　柴逢更是一愣。
　　他取出一把刀，从洞窟口摸索进来，皱着眉头道：“陆总你冷静点，怎么可能会是我？你等一下，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王院突然反应过来，厉声道：“那个‘江营’说了，你是熊，一头饥饿的熊！”
　　柴逢一僵。
　　陆才辉还在持续地被啃食，他的右侧肩膀和手臂已经被啃没了，这一刻，野兽尖锐的牙齿刺入了他的右脸。
　　陆才辉痛叫一声，从黑暗中冲了过来，扑向柴逢。
　　柴逢只感觉到股风携卷着血腥气迎面而来，他回过神，下意识地一闪身。
　　下一秒，一声惨叫，陆才辉的声音从洞窟口冲了出去，迅速消失在了下方。
　　他掉下去了。
　　两名异能者听着这动静，惊骇不已，在黑暗中胆战心惊，不敢有动作。
　　而王院他们快疯了。
　　王院吼道：“保镖呢，保镖还在不在，快把他拉下去，拉下去啊！”
　　柴逢独自一人站立于黑暗中。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在错愕之中好像隐隐感受到了什么。
　　就像是感应互通了一般，他感受到了位于漆黑洞窟中的……另一个自己。
　　他们彼此之间牵系上了一根线，从这一刻开始，他就能操控另一个他。
　　柴逢张动了一下五指，黑暗中的野兽发出粗重的饥饿的喘息。
　　柴逢颤了颤，眼中亮起了惊人的光芒。
　　陆才辉他们说得没错，“江营”说得也没错。
　　他真的是一头饥饿的熊。
　　而这头熊，就是他的“力量”。
　　……
　　听到王院的吼声，还挂在绳索上没敢爬上来的两个保镖都有些踌躇不定，不知所措。
　　随后，他们听到了头顶上方传来的柴逢的声音。
　　这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你们要拉我下去吗？”
　　这一瞬间，一股寒气瞬间从头顶窜到了脚尖。
　　两个保镖立刻否认：“没有、没有。”
　　王院听到这两声回答，气急败坏道：“我雇你们有什么——啊啊啊！”
　　他惨叫了起来。
　　就在他身旁的叶水和另一个企业家清楚听到了野兽的喘息声和王院的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他们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开。
　　叶水逃到了另一侧洞壁边上，还有一名企业家却是慌不择路，竟冲出了洞窟，一脚踏空，也掉了下去！
　　短短两分钟之内竟折掉了这么多人！
　　两名异能者惊惧道：“柴逢，你——”
　　柴逢道：“怎么？”
　　两人顿时噤了声。
　　这一刻，没有人再敢说话，没有人再敢动弹。
　　在死寂般的洞窟之中，柴逢成了这个洞窟中唯一的主宰者。
　　……
　　另一头，听到那悚人的动静，四名被绑架者坐不住了。
　　高个子不安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npc说那个家伙是一头熊，到了‘晚上’他就真的变成了一头熊？！”
　　戴着厚重眼睛的男人道：“而且他为什么要攻击自己人？难道那个‘熊’是不受控制的？那我们这边的小陆难道也——”
　　宋仰来不及制止他们，让他们别说话，下一秒这两人就惨叫了起来。
　　野兽的啃噬声竟在他们这个洞窟中响起，嘎达，嘎达，近在咫尺，所有人都是一惊！
　　而这一次，没待其他人反应，这两人竟迅速被拖出了洞窟，惨叫声消失在了下方！
　　他们被“野兽”拽出去了！
　　所有人一凛，陆尘飞憋不住要打开手电筒冲过去，夏景将他的手重新按了下去。
　　陆尘飞不解地张开嘴，宋仰的手又伸过来捂住了他。
　　宋仰非常轻地说了一句“安静，别开灯”。
　　顿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黑暗之中，没有人再敢发出声音，只有速率不一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巨大的垂直甬道，甬道两旁的小小洞窟。
　　这陷入到黑暗中的整片天地，仿佛都寂静了下来，没有一个活物。
　　宋仰保持着戒备，迅速从空间袋中翻出一个怪物道具。
　　那是一粒小小的圆珠，接触到目标物就会化成无数铁刺，刺入对方的身体。
　　宋仰朝着刚才野兽的啃食声传来的方向轻轻抛去。
　　这粒圆珠落入黑暗，落在了地面上，发出轻微的磕撞声。
　　——野兽已经不在了？
　　黑暗中，大家依旧不敢轻易动弹，他们警惕着。
　　然而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这个洞窟始终没有再发生异样。
　　野兽似乎真的已经离去。
　　宋仰考虑了下，用气声非常简洁地交代了句：“今晚别再说话，睡觉。”
　　大家顿了顿，心中齐齐升起了不同的猜想。
　　然而今晚，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机会再互相交流想法。
　　怀揣着狐疑、不安、警惕与思考，一行人各自沉默地在洞窟中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
　　在这个副本中，他们没法计时，只能勉强用身体的感觉判断出来，这个地方一天时间的总时长应该和现实世界差不多。
　　大概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的时候，夏景和宋仰最先睁开眼。
　　这个副本世界已经天亮了。
　　往洞窟里一看，几个伙伴都已经睁开眼，眼神清明，大概一晚上没怎么睡。
　　毕竟除了柴逢的那头“野兽”，他们还要警惕神秘人，在这个副本结束之前，他们恐怕是不可能好好睡觉了。
　　仅剩下的两个被绑架者眼下一片青黑，有点迷迷糊糊。
　　一行人站起身，向对面的洞窟看去。
　　柴逢他们也已经清醒过来。
　　昨晚挂在绳子上的两名保镖最终还是翻身进了洞窟，毕竟他们也无处可去。
　　此时此刻，他们那边的所有人都对柴逢充满了畏惧，眼神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仿佛是感受到了来自宋仰这边的目光，柴逢缓缓转过身。
　　费笙箫倒吸一口冷气。
　　柴逢的脸，变了！
　　他本来的长相平平无奇，国字脸，单眼皮，放到人群里根本找不到他。
　　可现在，他的脸变得非常怪异。
　　右半边脸变得非常精瘦，和左半边脸不再对称，好像肌肉萎缩了一样。
　　右眼突兀地往上斜飞，又细又长，和圆形的左眼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的脸上会长出来的眼睛。
　　他的左半边嘴唇变得非常薄，和右半边稍厚的嘴唇像是两张不同的嘴拼接在了一起。
　　除了脸，还有身体——
　　他的右肩变得干瘦，衣服都明显空荡了不少，左肩却依旧精壮。
　　左右两条腿似乎变得长短不一，此时柴逢站立在那里，整个人都是歪斜着的。
　　这副模样带来的诡异感甚至让人无法形容，仿佛一夜之间，柴逢变成了一个“四不像”。
　　封识愕然道：“他的身体是被……融合了？！”
　　没错，他们很快辨认出来——
　　此时出现在柴逢身上的好几处特征，分明是属于陆才辉那几个昨天被他杀死的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掌握了“力量”，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又融合了这么多人的身体。
　　柴逢给他们的感觉变得非常诡异，充满了阴冷感与血腥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绑架者中的一人恐惧道，“话说，昨天那头‘熊’是他放出来的吧，他现在会不会又要来攻击我们？”
　　宋仰盯着柴逢，摇了下头，判断道：“应该不会了，如果他能攻击，昨晚剩下这么多时间，他完全可以跟我们一直耗下去。”
　　同样，如果柴逢现在要对他们动手，也就不会干瞪在那儿了。
　　他应该是没办法动手。
　　“那为什么——”
　　尤叶启唇，思索着说道：“‘熊’是‘江营’在他身上看到的影子。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在这个副本里，我们每个人的影子应该都会、也只能在夜晚的时候苏醒过来，变化成实体。这应该就是这个副本取人性命，获取积分的方式了？”
　　“——只要利用影子杀死玩家，对方的积分就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他们这几个人对这个副本的设定都已经有了点思路。
　　“准确地说，应该只有被‘江营’点明过影子形态的人，才能觉醒影子吧？”说到这，边崖看向陆尘飞，“你呢，昨天有感觉吗？”
　　陆尘飞抓了把头发，道：“有，其实昨天晚上我在想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到了‘弓’的存在。因为不能打开手电筒，所以我不知道那把弓在哪里，但它应该就在我的身边，随时能为我所用。”
　　两名被绑架者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帮人一个接一个地分析。
　　陆尘飞看向宋仰：“昨天你们不让我们说话也不让我们开灯，是不是因为你们觉得柴逢可以通过‘听’和‘看’攻击我们？”
　　宋仰点了下头：“是。”
　　宋仰蹙起眉，道：“昨天他最开始攻击的是陆才辉，他的震惊听声音也不像是假的，所以我判断，影子最开始觉醒会有一段时间的失控期，他的影子会主动攻击陆才辉则是因为，他对陆才辉有敌意。”
　　就如夏景所说，江营所能看到的人类身上的影子，是每个人类的灵魂本质。
　　灵魂本质是真我，是一个人最真实情绪与欲望的体现。
　　在柴逢还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影子的时候，他的真我就是，想要杀了陆才辉这个对他颐气指使的人。
　　而他的影子会如此精准地扑向陆才辉，很可能是因为，陆才辉当时发出了声音。
　　昨晚，就是因为在一瞬间对此有了初步判断，宋仰才会在第一时间按下陆尘飞的手电筒。
　　毕竟——
　　宋仰：“如果‘听’可以，那么‘看’或许也可以。”
　　两名被绑架者已经目瞪口呆：“昨天就那么会功夫你们就想到了这么多？！”
　　他们面前这几个年轻人都是什么人啊，怎么长的脑子！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他们所在的这个洞窟中开始幻化出场景。
　　到了白天，这整个副本世界似乎又开始了运转。
　　一行人暂时放下柴逢这件事，转过身。
　　他们看到了一条巷子。
　　“江营”正在巷中被一个人quan打脚踢，这个人长着已经死去的陆才辉的脸。
　　黎棉蹙了蹙眉道：“这些长着玩家脸的npc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纯粹是副本的恶意吗？”
　　陆尘飞嗤笑了声，道：“是来自江营的恶意吧，我感觉这个五星副本压根就是他内心世界的展现。”
　　费笙箫迟疑道：“但我现在总觉得好像有点理解江营为什么会黑化了。”
　　注意到大家的目光，她解释道：“江营是17岁的时候突然觉醒异能的吧，光是突然间发现所有人头顶上都飘着奇奇怪怪的影子就已经够可怕的了，那些影子还都是那些人的内心投射，很可能全都长得张牙舞爪的吧。”
　　“我觉得江营在看到那些影子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感受到了无数人内心潜藏着的恶意呢？”
　　“后来他还因为这项异能被这么多人排斥、厌弃、欺负，连亲生父母都恨不得他消失……”
　　费笙箫尴尬道：“我不是想要洗白他啊，只是想试着理解这个副本的一些设定。”
　　大家再次看向眼前这一幕。
　　“江营”抱头缩在地上痛哭流涕。
　　那个长着陆才辉脸的npc一边踹他一边骂道：“你说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蜘蛛？你恶不恶心人啊，我看你脑子有问题吧？”
　　“精神病人为什么会被放出家门啊，你这种人就该被关进精神病院里，一辈子都别出来！”
　　“江营”呜咽着跪在地上求饶，这种狼狈的姿态，似乎哪个正常人看了都会不忍。
　　费笙箫说完刚才那番话，沉默片刻，又道：“……我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谁会黑化都不奇怪。”
　　“——但是，换做是我，就算黑化了我也只会往死里报复伤害过我的人。”
　　费笙箫攥紧双手，眉头皱了起来：“而影之城后来还绑架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吧，我在想，对于后来的江营而言，是不是全世界人都变成了潜在的坏人？”
　　大家一怔。
　　“所以，那些npc才会长着我们的脸。”
　　“就算我们跟他素不相识，在他的眼中，我们也是坏人，会欺负他，是怪物一样的存在。”
　　夏景笑了笑，道：“从某方面而言，你说得并没有错。”
　　大家看向他。
　　“江营曾经确实说过，他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怪物。”
　　“人类这种怪物总是裹着一层虚伪的皮囊，他们道貌岸然地生活在阳光之下，但江营觉得，黑夜才是这种肮脏生物的归宿。”
　　所以，后来影之城出现了。
　　“影”是江营的异能，亦是他为人类这种怪物创造出来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要让人们亲眼看到那些怪物的狰狞面貌，亲身体会到怪物的凶残与冷酷。
　　现实世界中，他一直在“怪物们”的手中苟活。
　　在影之城中，他要让玩家们经历所有一切他曾经历过的。
　　他甚至要百倍，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然而——
　　洞窟中的场景出现了变化。
　　另一个npc出现了。
　　这个npc像是一位路人，他迟疑地走进了巷子中，问：“……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刻，几乎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路人是想要来制止这场单方面的斗殴。
　　他非常谨慎，或许是自己也有些畏惧暴力，他试图先用言语提醒正在施暴的那个人。
　　而紧随而来的，是神明在他们脑海中响起的阴冷的嗓音。
　　“你们还在这里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了这两个可恶的家伙？！”
　　“一个是正在欺辱神明的人，而另一个，哈，另一个人他来得太迟了！他来得那么迟，还如此畏手畏脚，神明都快死了！该死，他们全都该死，欺辱神明的人该死，无法拯救神明的人也该死，该死，该死！”
　　“快点，快去捅死他们！”
　　神明怒吼。
　　顿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沉。
　　他们没有动弹，神明在他们脑海中的怒吼便渐渐地变得疯狂，歇斯底里。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了一些画面——
　　出现在游戏大厅里的那条幻影走廊。
　　走廊中那一间间牢房里的，无辜、惶恐、迷茫的脸。
　　还有其中一间牢房里，江营缩在阴影中，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
　　他期待那些玩家踏入副本的那一刻。
　　他也期待和夏景一起踏入副本的那一刻。
　　不论是他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真正伤害过他的人、在他的臆想中会伤害他的人、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到了后来，甚至可能是仅仅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所有这些人，他期待看到他们露出恐惧的表情，期待他们发出尖叫。
　　这种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觉，令他如痴如醉。
　　是的，这些人都是坏人，都是怪物。
　　他惩罚他们，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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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笙箫说得没错，江营确实将所有人都视作怪物。
　　然而他会如此，真的全都是因为他过去的那些经历，是因为别人吗？
　　他的内心深处，就没有一片原生的黑暗之地吗？
　　夏景站在宋仰身边。
　　他道：“宋仰，你昨天问过我吧，江营是否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宋仰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夏景，问：“……他怎么说？”
　　在夏景的记忆中，那一天的他与江营身处在他学校的后门。
　　彼时，他刚刚出手替江营解决了一个麻烦。
　　江营或许把他当成了救世主，但夏景只是对这个总是出现在学校后门的奇怪男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江营说夏景的影子是一朵云。
　　这样的影子形状显然让江营觉得非常无害，他看向夏景的目光甚至变得有些虔诚。
　　而当听到夏景的这个问题，江营的面部肌肉显而易见地僵了一下。
　　那一刻，这个男人畏畏缩缩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商店玻璃墙。
　　那面玻璃墙上隐隐映出了他与夏景的身影。
　　就像是被针扎了下似的，他飞快地挪开了眼。
　　然后，江营木讷地笑了笑，道：“我、我看不到我的影子的。”
　　他停顿了下，小声道：“可能、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影子吧。”
　　……
　　陆尘飞狐疑道：“你信他这个回答吗？”
　　夏景戏谑道：“忘了吗，影子是人类内心本真的投射。”
　　江营是人类，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子。
　　他只不过是在害怕从自己身上看到的那抹影子。
　　尤叶好奇道：“所以，当时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后来你知道了吗？
　　这一刻，夏景看向巷子中那个男人。
　　男人被踩在了地上，他那躲藏在长发后头的眼睛正闪烁着光芒，紧紧盯着第二个出现的npc。
　　这双眼睛里有期待，亦糅杂着浓浓的愤恨。
　　夏景笑了笑，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所有人都是怪物，那其中又怎么可能会有唯一一个正常人类？”
　　大家一怔。
　　青年微笑道：“毕竟，大家都是同样的生物啊。”
　　江营从自己身上看到的，正是他所见到过的，最为可怕的怪物影子。


第113章 是神（四）
　　洞窟里。
　　神明还在他们的脑海中疯狂嘶吼，命令他们去杀了那两个npc。
　　虽然不喜欢这种受人摆布的感觉，但他们既然还身处在副本之中，那便身不由己。
　　两个被绑架者犹豫道：“这次能不能让我们先来？我们对这些副本游戏什么的实在没经验，如果能觉醒影子的话，也许还能防一下身。”
　　大家没意见。
　　他们之前观察过，上头还有很长的路，洞窟必定也还有许多，今天一天的时间够他们觉醒好几个人，不用急于一时。
　　两个被绑架者拿着匕首战战兢兢靠近npc的时候，陆尘飞走到了夏景和宋仰身边。
　　他压低声音道：“影子就是我们的武器的话，神秘人应该会想办法尽快觉醒吧？”
　　他抓了下脑袋：“虽然我也有嫌疑，好像没立场跟你们分析这些。”
　　夏景笑看他一眼。
　　宋仰道：“不一定。影子是一个人内心的投射，神秘人如果对自己的影子形态没有把握的话，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或许会不敢轻易上场。”
　　陆尘飞想了想，也对。
　　他看向在对面旁观的几个伙伴，道：“其实平时我看那些影视剧，最讨厌‘最想象不到的伙伴才是最大的反派’这种设定。”
　　实在太伤人了。
　　夏景听了这话，却是戏谑地看向了宋仰。
　　宋仰看懂了这眼神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果真的“最想象不到的伙伴才是最大的反派”，那么他宋仰才是嫌疑最大的。
　　自进入这个副本之后就一直紧绷着弦的宋仰在这一刻不由笑了出来。
　　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这样开他玩笑，真不愧是这个家伙。
　　他低声说道：“等会儿我就觉醒给你看。”
　　他的影子形态会是如何，他的内心投射又会是如何，他从不害怕展现给夏景看。
　　甚至可以说，他希望夏景能更加地了解他。
　　夏景笑眯起了眼睛：“拭目以待，宋医生。”
　　陆尘飞被这两人腻歪地噎了下，抹了把脸正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就该离这俩人远一点，就听到夏景轻飘飘说起了正事：“宋仰，我相信你，其实我也说过我相信你所认定的伙伴。”
　　夏景双手抱臂，看着其他几个伙伴，轻声说道：“我并不觉得你的眼光会出错。”
　　宋仰神情微敛。
　　其实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会看错人。
　　现在身在此处的几个伙伴，正是因为彼此信任，才会凝聚在一起。
　　陆尘飞愣了下，道：“那么你们之前说的……”
　　夏景对他笑了笑，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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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被绑架者终于解决完npc了。
　　虽然npc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幻影一般的存在，可他们平时在生活里到底是连条鱼都没杀过，一通折腾下来，两人流了一脑门的汗。
　　其中一个人的影子是“一头笨拙老实的大象”，另一个人的影子是“狡猾算计的狐狸。”
　　后者一听到这影子形态就脸一绿，急忙对他们解释：“我平时做生意是不太，咳，老实……老实人做生意容易吃亏嘛，咳咳咳！但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们的，我要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你们可以立刻杀了我，陆小哥的影子不是弓嘛，就让他拿箭射死我！”
　　大家听得一头黑线，让他赶紧打住。
　　不至于不至于。
　　这会儿再看对面那个洞窟，柴逢他们那边也已经觉醒了一个人。
　　人选应该是柴逢分配的。
　　他暂时没让两个异能者上场，而是让剩下那个企业家叶水和两个保镖自己推出一个人选。
　　结果叶水和两个保镖打起来了。
　　到了这种地步，让保镖们再听从叶水这个雇主的话根本不可能。
　　叶水这么一个常年呆在办公室，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男人又怎么可能拼得过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的保镖，没两下就被打翻在地，头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
　　叶水气得跳起来就摘掉了帽子。
　　——他大概是想摸自己那受伤的后脑勺，可这条件反射的动作做完之后，他就僵在了那里。
　　因为在副本最开始，npc就说过，不要摘下帽子。
　　叶水慌了。
　　他试图把帽子重新戴回到自己脑袋上，帽子却好像涂抹了润滑剂一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好好再呆在他的头顶上。
　　尤叶深思道：“没有帽子就听不到神明的指示，如果之后他还想要觉醒影子，那么只有其他人向他转达神明的话语这一种办法。”
　　然而到了这种关头，谁不想先自保，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去选择帮助叶水？
　　获得胜利的那名保镖解决完npc，觉醒了影子，满意地转过身。
　　下一秒，他定在原地不动了。
　　他面对着柴逢，如同一台机器突然宕了机，呆滞地立在了原地。
　　封识立刻道：“柴逢控制了他？”
　　宋仰淡淡道：“会有这种发展也不奇怪，他没有选择在这之前就控制住其他人，很可能是因为怕玩家一旦被他控制住就等于失去了灵魂。没有了灵魂，自然也就不会有影子。”
　　“其实，就算他等到这一步才控制住这个保镖，这个保镖的影子还是否存在也是个问题，”宋仰道，“他要等到晚上才能验证这一点。”
　　费笙箫想了想，小声道：“不过我听说，柴逢的控制能力其实没有那么强大，如果剩下那些人能够提高警惕，或许柴逢就没办法再控制他们了？他们应该也不想变成傀儡吧！”
　　“理论上是这样，”边崖嗓音轻软道，“但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说过，柴逢的异能就像是一股气流，就算你明知道这个家伙会暗算你，但稍有不防，在你没察觉过来的时候，这股气流就已经从你灵魂里吹过。”
　　“我这位朋友曾经就差点被柴逢控制，他至今都无法形容那种感觉，”边崖思考了下，说道，“就是近乎没有‘触感’。想要不被控制，一是必须和他保持距离，二是一定要从始至终都心性坚定。”
　　当然，众玩家在知晓柴逢的异能，对他有所防备之后，中招的人到底是比之前少了许多。
　　夏景在一旁听到几人的对话，突然转过头，轻声道：“‘近乎没有触感’？”
　　边崖一怔，点头道：“对。”
　　宋仰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夏景回过头，垂眸思索片刻。
　　随后，他转过眸来，与宋仰对视一眼。
　　宋仰的眉头蹙了起来，也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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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两拨人离开了彼此的洞窟，继续往上攀登。
　　往上二十米之后，甬道忽然分成了三路。
　　柴逢他们径直往最左边的爬了过去。
　　宋仰他们事先已经做好了兵分两路的准备。
　　夏景、宋仰、尤叶、封识及其中一个人质一组，往中间那条路走。
　　黎棉、费笙箫、陆尘飞、边崖和另一个人质为一组，往最右边那条路走。
　　他们用道具将绳索固定在了各自的线路上。
　　夏景他们顺着绳索荡到了最中间，两组人都用最快的速度爬进了分路内部，随后他们停下来，做了一个试验。
　　封识对着右侧土壁喊道：“听得到我们的声音吗？”
　　很快，隔着一面墙，对面传来陆尘飞清晰的回应：“听得到！”
　　听得到就好。
　　这之后，他们还可以继续通过这种方式保持交流。
　　如果这三条岔路最终会重新汇聚成一条主路，那么不必说，他们自会重新会和在一起。
　　如果事实证明这三条岔路将一路岔下去，那么他们就需要在适当的时机讨论是否要砸破墙，会和在一起。
　　反正“神明”也没说在这个副本内他们不能破坏副本环境。
　　……
　　往上攀登的过程中，尤叶打量着四周这一成不变的景色，喘着气道：“真奇怪，这个地下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种结构奇怪的副本环境，一定有它的深意在吧？”
　　封识道：“会不会也和江营的内心世界有关系？”
　　他们当中最了解江营的，自然是夏景。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夏景直截了当地给了答案。
　　他的记忆中并不存在任何相关的线索。
　　宋仰爬在最前面，听了会儿几个人的讨论，道：“其实我觉得，就算这个副本是江营的内心展现，我们也不必非得把所有线索都套到他头上去想。”
　　男人的嗓音很沉稳：“江营已经死了，他的力量构造出来的副本会从一定程度上展现出来他的想法，但在吸纳了无数玩家的情绪，将其转化成力量之后，这整股力量其实早就已经不单单属于他。”
　　“副本世界的‘思想’，也不见得一定全然是江营的意志。”
　　夏景轻笑道：“没错。”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一个新洞窟。
　　五个人翻身而入。
　　洞窟迎来了客人，便开始幻化场景。
　　“江营”站在一家小卖部门口，佝偻着背，畏畏缩缩。
　　小卖部店主驱赶着他，让他滚，不要进来，就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一条流浪狗。
　　同样的场景看多了，几个人从最开始的复杂情绪，也慢慢转变为了极度的冷静与客观。
　　这种接连不断的幻境展现，就好像是江营不断地在试图告诉他们，他的人生有多悲惨，他憎恨上全人类情有可原，他会在后来以神的姿态“惩罚”人类又有多顺理成章。
　　他又有什么错呢？
　　就连那些又哭又笑的npc，都渐渐变得像是戏码中的演员——由江营自己所化身的演员。
　　尤叶从空间袋里取出了一把长刀。
　　她以优雅的姿态走向npc。
　　“玩家的任务始终是探索地图、寻找线索、得到答案、打倒怪物，”尤叶慵懒道，“这是一项纯理性的游戏，不要试图洗脑我们啊。”
　　Npc倒地。
　　“江营”转过身，面向尤叶，直勾勾盯着她，道：“你是一朵长满刺的玫瑰花，真的会有人喜欢你吗？”
　　尤叶笑了笑。
　　她对“江营”的话根本毫不在意，回过身就道：“我的影子也太没战斗力了，接下来就靠你们的了。”
　　他们继续往上攀爬。
　　到了下一个洞窟，封识询问：“夏景不需要先觉醒一下影子吗？”
　　“不用，”夏景笑眯眯道，“虽然我现在的身体已经比之前弱了不少，但防御性依旧比普通人类之身要强一些，你们比我更需要影子。”
　　夏景既然这么说，封识也不再多问。
　　封识的影子是“一把巨大的伞”。
　　“江营”说他“虽然可以遮风挡雨，但真是无趣的灵魂”。
　　跟着他们的那个被绑架者嘴角一抽：“怎么还带吐槽的？”
　　封识心情诡异地走了回来，尤叶调侃他：“其实也没那么无趣啦。”
　　封识：“…………”
　　一点都不具备安慰效果，反而感觉被插了一刀。
　　宋仰看他这反应，惊讶道：“你很在意这条评价吗？”
　　封识其实不是第一次被人说无趣。
　　他长相英俊，家世优越，头脑聪明，但就是因为性格沉默，不喜结交，也不怎么喜欢笑，所以他从小到大朋友都不多。
　　这种特立独行的存在，甚至往往会被集体排斥。
　　当然了，有宋仰这个朋友在，他只要愿意和宋仰一起行动，就总能认识更多的朋友。
　　但封识其实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无趣也罢，怪胎也罢，他始终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朋友也只要一个两个便足够。
　　这好像还是宋仰第一次见到他面对“无趣”这条评价，表现出有些受打击的模样。
　　封识顿了顿。
　　他想到隔着一面墙的某个人，不自在地偏了偏脑袋，道：“……没有。”
　　他们继续往上攀爬。
　　在下一个洞窟里，宋仰觉醒了影子。
　　他的影子是“一头盯准了猎物的狼”。
　　“江营”在说出这句话时，望向宋仰的眼神有些闪烁。
　　宋仰朝夏景走回去，夏景似笑非笑：“他在害怕你。”
　　“江营”此时望向宋仰背影的那种畏惧，就连他面对是“一头熊”的柴逢时都不曾显露过。
　　一旁的尤叶和封识看向两人。
　　“江营”会对宋仰感到畏惧其实很正常。
　　毕竟此时在场的人当中，最恨不得建起一个堡垒把夏景保护起来，把所有危险因素在堡垒之外统统消灭光的，就是这个男人。
　　这种强烈的意志甚至在副本被推进到这一步的时刻，燃烧到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地步。
　　当然了，宋仰是一头狼，这并不意味着他有多凶狠。
　　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展现出强大，在面对伙伴的时候展现出义气，在面对恋人的时候展现出忠诚与守护。
　　这才是这头狼的灵魂本质。
　　宋仰走过去，牵住夏景的手。
　　他笑了声，道：“你不会怕就行。”
　　夏景笑得像一只狐狸。
　　别说是怕他，这个狐狸般的青年根本是轻轻松松将他捏在了手掌心里。
　　宋仰也心甘情愿就对了。
　　至此为止，除了夏景，他们这一组的人全都已经觉醒了影子。
　　封识往洞窟之外探了探，道：“上面还有一个洞窟，不过那个洞窟在斜对面。”
　　他们一直是顺着右侧爬行，而那个洞窟开在通道左侧土壁之上。
　　要去那个洞窟，他们就得再甩绳索荡过去。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那个洞窟所在的水平面往上，通道右侧墙面的延伸似乎到此为止。
　　——这也意味着，他们和陆尘飞小组的两条通道很可能被打通了，可以重新汇合到一条甬道之中。
　　宋仰迅速道：“抓紧时间过去吧，我感觉今天白天的时间可能所剩不多了。”
　　宋仰对时间的估测非常准确。
　　几乎就在他们翻进那个洞窟的那一刻，神明说：“天黑了，休息吧。”
　　光线骤然消失。
　　四周陷入到黑暗之中。
　　没一会儿，一束光从对面打来。
　　大家顿时紧绷起身体。
　　往对面一看，发现是费笙箫打着手电筒射来的光线，他们稍稍松了口气。
　　而有了光线，他们自然也就得以看到彼此的影子。
　　尤叶挑眉：“嚯。”
　　所有人的影子，竟真的都是漂浮在每个人的后脑勺后面，就像是形状怪异的黑色氢气球一般。
　　陆尘飞是弓，不必多说。
　　边崖的影子像是一把凌乱的绳索。
　　黎棉的影子有点像是一个打着小领带的娃娃。
　　费笙箫的影子则是一把匕首形状。
　　大家看着彼此的影子，不论脑袋里思索了些什么，这一刻都朝对方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他们始终不敢朝彼此喊话，怕身处在另一条通道中的柴逢他们会听见。
　　毕竟，目前还并不能确定影子是否能穿墙。
　　确认完小伙伴们都状态良好，费笙箫摁灭了手电筒，整片天地再次陷入到黑暗之中。
　　两边的人在各自的洞窟里坐了下来。
　　先渡过这一晚，有什么问题到了明天再进行交流。
　　宋仰寻了洞窟口子上一个位置坐下。
　　他将夏景拉了过去，让夏景倚着他休息。
　　这已经是两人的习惯性相处方式，夏景在他身边坐下，宋仰伸手揽住他。
　　两人因此贴得很近，轻易就能用耳语交流。
　　就在宋仰的耳边，夏景轻声道：“你怎么看？”
　　宋仰沉默片刻，道：“有三个人的影子，我有点在意。”


第114章 是神（五）
　　是哪三个人，不言自明。
　　毕竟对面洞窟里总共也只有五个人，而陆尘飞和被绑架者的影子形态是他们早先就已经知道的。
　　听了宋仰的话，夏景一时没有回应。
　　他望着视野前方的虚空处，若有所思。
　　宋仰也没有再说话。
　　黑暗之中，所有声音都容易被放大。
　　不知道是从哪一刻起，他们忽然意识到了非常微弱的呼呼风声。
　　寒意开始在无声无息中浸润进皮肤里。
　　夏景偏了偏头，看向洞窟口外的方向，轻声道：“这个位置似乎离地面已经很近了。”
　　宋仰：“嗯。”
　　夏景懒洋洋靠在他的身上，道：“这个副本的进度应该也已经快被推进到最后了。”
　　宋仰收紧了握着他的手。
　　他们很快就能迎来最终的结果。
　　是生是死，他们总能得到一个答案。
　　但这一刻，宋仰突然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一根弦。
　　或许是因为两人互相依偎着，这份亲昵重新让他意识到，结局不论会是如何，他都会陪伴在夏景身边。
　　当然了，为了不让现实世界中的家人伤心，为了不让怀里的这个青年永无回到现实世界的机会，宋仰会用尽全力冲向他们想要的那个结局。
　　夏景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玩起了他修长的手指，问：“对解决这个副本有什么想法吗？”
　　宋仰思考了下，耳语道：“其实我觉得，‘地面’很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终点，这个终点并不具备胜利含义。”
　　也许他们可以顺利抵达地面，但那并不代表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一定解决了主怪。
　　如果中途他们什么都不做，那么在抵达地面的那一刻，他们甚至可能会彻底失去解决主怪的机会。
　　这种想法没有任何证据佐证，只是宋仰闯了这么多副本留下来的经验性直觉。
　　不过，“一路攀登向地面”这个行为一定具备什么深意，这种深意能够帮助他们解决副本主怪。
　　“神明大概率就是主怪，祂虽然代表的是江营的意志，但本体肯定不是那个npc，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使祂现出真正的原形，就像是《杀死祂的方法》那个副本中的一样。又或者，祂本就另有一个实体，那个实体躲藏在副本世界的角落里。”
　　提起这件事，宋仰也忽然有些好奇起来。
　　“当初在影之城里，你的最后一个副本也是类似的副本吗？”
　　夏景挑起眉梢道：“不，江营对影之城的概念与构造其实非常粗糙，他虽然设下了‘五千积分’这条线，但他并没有完全掌握每个人的积分进度。所以当初在我即将抵达五千积分时，他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那一天他给出的副本虽然确实很难，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
　　宋仰一怔，回想起来，夏景当时的积分数字很可能是被他转移到了灵魂之上。
　　江营就算是费劲手段也不可能会知道夏景的积分到底到了多少。
　　宋仰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一个bug一样的存在吧？”
　　对于这条评价，夏景只似笑非笑。
　　宋仰道：“抵达五千积分之后呢？”
　　夏景慵懒道：“我们那个时候没有人头分这种东西，江营应该从未想过真的有人能够满足五千积分的条件。”
　　每个副本都只有十分到三十分的通关积分。
　　江营允许他们七天进一次副本，可如果真的七天才进一次，那么玩家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到五千积分？
　　可如果玩家勤快一点，每天进一次副本，那在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的情况下，玩家也只会死得更快。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江营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任何一个玩家离开。”
　　但是为了愚弄玩家们，他已经给出了“满足五千积分就能离开影之城”的条件。
　　那么假如真的真的有玩家满足了这个条件，他又该怎么做？
　　江营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他一贯以来的做法就是逃避问题。
　　当年，在这个重大的问题上，他依旧下意识地选择了一种非常模糊不清的做法。
　　——如果真的有玩家破天荒抵达了五千积分，那么就先把那个玩家提取到他的面前吧。
　　不能把那个玩家再留在影之城里，不然所有玩家都会知道“五千积分”是一场骗局，那么所有玩家都将不再积极闯关副本。
　　也不能直接把那个玩家放走，江营绝不愿意放走任何一个猎物。
　　那就只能先把那个猎物放到他自己的身边。
　　至于之后要怎么做，到时候看着再说吧。
　　他将这种意念，放进了影之城的自主设定之中。
　　一旦有人触发条件，设定便自动运转。
　　宋仰愕然。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他道：“所以当初，江营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你？”
　　夏景眯眼笑了起来：“没错。”
　　宋仰顿时有些哑然失语。
　　……对于江营来说，冷不防见到夏景的那一刻，可能才是他人生中最为惊悚的一刻吧。
　　也是此时，宋仰终于隐约意识到，夏景当年到底是怎么覆灭江营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得更仔细一点。
　　夏景有整整十八年的过去，可他却从未了解，从未参与过。
　　自夏景恢复记忆之后，宋仰总是迫切地想要了解他。
　　但是他也没有忘记，他们现在身处在什么环境当中。
　　神秘人还在这个副本内，一些重要的事情，此时还是少谈为妙。
　　于是宋仰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夏景似乎能感受到他的这股憋闷，轻笑出声。
　　他反手过来，在黑暗中摸了摸宋仰的脸。
　　宋仰捉住他的手，低头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夏景头顶上的宽沿帽有些碍事，宋仰思索道：“什么样的生物会生活在地下？”
　　“帽子只是用来传达神明的声音的吗？”他分析道，“副本开场的npc说过，帽子是神的栖息之船。”
　　……什么样的生物，会把帽子这种大小的东西当做船？
　　Npc还说过玩家若是足够听话就有可能会迎来神明的降临，这种“降临”又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在玩家的面前？
　　怎么样才算是“足够听话”的玩家？
　　夏景轻声道：“明天我们要攀登的可能是这个副本地图的最后一段路，到时候注意一下其他线索吧。”
　　宋仰点了下头。
　　*
　　无法安心入眠的黑夜是漫长的。
　　夏景阖着眼休憩，神智却保持着清明。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能够清晰感觉到，副本内的气温在逐渐降低。
　　宋仰无声地收紧了双臂，将他抱得更紧。
　　男人的体温很高，夏景跟进了一个温暖的被窝无异。
　　忽然之间。
　　轻微的滴答声响起。
　　一开始是一声，后来则很快连成了片。
　　副本世界内，开始下雨了。
　　雨水打湿泥土，散发出一股只有下雨天才会有的气息。
　　夏景睁开眼。
　　余光感受到了一股光线，他转过头去，看向洞窟之外。
　　黎棉正靠在对面那个洞窟的边缘，打着手电筒，看着下方。
　　注意到夏景的目光，黎棉用眼神示意他往下看。
　　夏景垂下眼帘。
　　——在短短时间内，急雨已经在这地下世界里积起了水，从甬道下方肉眼可见地涨了上来。
　　如果这雨要一直这么下下去，那么等到明天早晨他们起来，积水很可能会漫到他们这条水平线上。
　　然而黑夜里到底不方便行动，他们只能暂且先等一等，看看这场雨会不会停。


第115章 是神（六）
　　可惜的是，这场雨显然是副本进度推进的信号。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亮，雨还在下。
　　洞窟里的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水，洞窟之外就跟湖面似的，他们简直能直接游到对面去。
　　或许是因为漫了水，即使天亮了，两个洞窟里也没有幻化出场景的意思。
　　两组人张罗着打算尽快往上攀登。
　　陆尘飞把绳索绕在箭头，将箭射到了高处，一行人荡了过来。
　　陆尘飞打头，费笙箫断尾。
　　他们五个人往上爬了段距离，空出一点绳索位置之后，尤叶打头，宋仰断尾，第二组跟了上去。
　　天色很暗，雨下得很急。
　　雨水打在所有人身上，他们手掌心开始打滑。
　　泥土构成的甬道墙面更是变得湿滑不已，一旦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他们甚至无法再踩住墙面以稳定住身形，情况一下子变得非常凶险。
　　尤叶皱眉道：“其实昨天天黑前我就注意到墙上有很多蚂蚁在往上爬，当时想过可能会下雨，但没想到这场雨会这么大。”
　　封识凝神道：“副本内的环景已经在逐渐向封面靠拢了。”
　　大家不由心神一敛。
　　他们爬了二十多米，经过了左侧一个平台。
　　这个平台并非是洞窟，而是和昨天柴逢他们进入的分道所打通的一个通道。
　　此时此刻，他们和爬进通道里的柴逢他们撞了个正着！
　　柴逢他们原先有六个人，如今却只剩下了五个，叶水不见了。
　　那个企业家在昨天失去了帽子，他是怎么死的不难想象。
　　在没有神明指示的情况下，玩家如果为了觉醒影子乱打npc一通，那只会死得很惨。
　　柴逢他们冲了过来，陆尘飞吼道：“加快速度往上爬，别跟他们撞一起！”
　　柴逢他们显然也没有跟他们爬一根绳的意思。
　　甩上一根绳索，他们气势汹汹地跟在后头追了上来。
　　两拨人仿佛在竞速。
　　每个人都用力地攥紧绳索，喘着气飞快往上移动。
　　此刻，宋仰他们这边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柴逢的来势有多汹汹。
　　这个男人也察觉到副本地图快走到尽头了。
　　在这个副本内，如果玩家最终没办法解决主怪，那么还有一个脱离副本，脱离恐怖世界的方法，就是夺取玩家积分！
　　上方投射下来的光线忽然变得暗淡。
　　夏景开口说了句：“小心天黑。”
　　下一秒，光线消失，黑夜突然降临。
　　其中一个被绑架者懵了，下意识喊道：“怎、怎么天又黑了？”
　　一道风刮过，他惨叫一声！
　　柴逢动手了！
　　跟在被绑架者身后的封识能清楚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自己脸上，一个球状物体从他身侧擦边而过，掉落下去。
　　——是一颗人头。
　　被绑架者的人头掉下来了！
　　封识一停，低声对身后的夏景和宋仰道：“停一下，他的身体也要掉下来了！”
　　很快，失去头颅的尸体应声往下滑落，砸在了封识身上。
　　捕捉到封识的声音，那道杀了被绑架者的“风”转头就刮向了他！
　　封识调动起自己的“伞”挡住这一击，随后又一道风从他身侧刮过，两股“风”在空中交了手。
　　其中一股风迅速落败，往下坠落。
　　封识听到了狼的低低吼声。
　　——是队伍最后的宋仰出了手，而在光线逐渐恢复的瞬间，封识看到掉下去的黑影是一只螳螂。
　　天又亮了，柴逢他们那边掉下去了一个保镖的尸体。
　　宋仰清楚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变得比往常粗壮了一些，皱了皱眉。
　　这种被融合的感觉非常令人不适。
　　费笙箫惊道：“影子死了，人也会死？”
　　夏景眯眼道：“这场雨不停，光线可能会一直这样时明时暗。”
　　雨天的光线本就随时会发生变化，而在这个副本里，“光”与“暗”一直具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因此光线暗到一定程度，这个副本就会直接“天黑”。
　　陆尘飞低低骂了句脏话，道：“我怎么一直看不到新的洞窟啊？！”
　　他停了下来，单手松开绳，吃力地取出弓，又射了一根绳索上去。
　　他们换了这根绳索继续往上爬。
　　边崖往下看了眼，道：“柴逢那边的所有人都被他控制住了。”
　　这些玩家全都神情麻木，成为了柴逢的棋子，而柴逢绝对会抓住现下这个光线不明的机会，尽可能收割他们的积分。
　　就算在黑暗中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没有手电筒，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也可以通过触摸的方式确定他们的方位。
　　——柴逢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跟在黎棉后方的剩下一名被绑架者在这紧张的氛围之中突然情绪崩溃。
　　他吼道：“异能者了不起？异能者就了不起吗？！你们这是在杀人，杀人是犯法的你们懂不懂！”
　　绳索晃了起来。
　　最前方的陆尘飞心一沉，喝止道：“冷静，别晃绳子，你想死吗？！”
　　这一刻，夏景忽然顿了顿。
　　他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奇怪的感觉。
　　这股感觉曾经试图侵袭他的大脑，这一次却笼罩在他的上方。
　　夏景迎着雨水抬起头，冷静地看向那名被绑架者。
　　对方听到陆尘飞的话，情绪更为激烈：“我想死？我当然不想死！我——”
　　夏景前面的封识皱了皱眉，看向四周道：“这是什么感觉？”
　　夏景冷静地说：“有人在对他使用异能。”
　　听到这话，大家一愣。
　　夏景语罢，被绑架者手一打滑，表情一空，整个人往下落去。
　　黎棉连忙伸出手拉住了这名被绑架者：“小心！”
　　后者赶紧重新抓住了绳索。
　　黎棉却因为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又打滑，不慎往下滑落，惊呼一声。
　　后头的费笙箫看到这一幕，惊惧道：“棉棉！”
　　陆尘飞这次大声骂了句脏话。
　　他及时空出手来拽住了黎棉。
　　下一秒，天再次变黑。
　　所有人不得不停下来。
　　情况变得非常危急。
　　费笙箫想要说话，却不敢出声，怕引来柴逢的攻击。
　　黎棉在黑暗中抓不稳绳索，身体左右晃动，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一阵马蜂的振翅声顿时向陆尘飞和黎棉袭去！
　　听到声音，费笙焦急起来。
　　她与黎棉中间还相隔了两个人，她的听觉不算很灵敏，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她徒有一把影之匕首，却根本无法帮助黎棉和陆尘飞。
　　边崖的影子是绳索，无法攻击。
　　而黎棉的影子是一个娃娃，关键时刻也派不上用场。
　　其他人隔得就更远了！
　　柴逢为了杀死他们，自然可以横冲乱撞，但其他人一旦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操作影子，一不小心就容易误伤自己人。
　　在这种时候，实体武器更是派不上用场！
　　这一刻，只有陆尘飞能够动手。
　　陆尘飞在黑暗中迅速操控自己的影之弓，搭箭，拉满，朝着振翅声传来的方向射出。
　　随后，他清楚听到了清脆的“咔哒”一声，身体滞了滞。
　　这是他的手臂发出的断裂声。
　　【你是一把弱小，但不断试图把自己拉满的弓，小心再这么下去，你谁都保护不了，反而把自己崩坏了。】
　　“江营”说过的话回响在脑海中。
　　陆尘飞的眸色暗了下来。
　　——所以，只要他拉开一次弓，他的身体就要裂一次？
　　陆尘飞冷笑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拉开弓，朝着黑暗中的目标射出箭矢。
　　这次就连黎棉都听到了他的身体碎裂的声音。
　　她刚刚抓稳绳索，愕然地抬起头道：“陆尘飞？”
　　——陆尘飞清楚自己的实力。
　　他确实没那么厉害。
　　虽然排在整个笑脸城积分排行榜的第二，但他非常清楚自己那积累下来的积分当中有多少是出自于他的谨慎与运气。
　　这种实力还想要保护所有人，或许是痴心妄想。
　　可那又如何？
　　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
　　陆尘飞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妥协与认怂，他倒要看看，他真的谁都保护不了就会碎个彻底吗？
　　最后一发箭矢射出，黑暗中的目标彻底被贯穿，往下坠落。
　　陆尘飞的左腿也与身体发生断裂，往下掉去。
　　他听到了黎棉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冷声道：“不用管，一条腿而已。”
　　仅仅是失去一条腿，阻碍不了他的前进。
　　……然后他的腿忽然从下面飞了上来，砸回到了他的怀里。
　　陆尘飞下意识接住。
　　他抱着自己的腿，一脸懵逼。
　　边崖的轻笑声从下面传来：“等找到一个新的洞窟，这条腿缝一缝还能用。”
　　顿时，所有人都：“…………”
　　所以边崖是用他的影之绳捆住了陆尘飞的左腿甩了回去？！
　　陆尘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边崖的影子真的跟他这个人一样奇奇怪怪。
　　天还没亮。
　　捕捉到边崖的声音，新的动静再一次从空中飞速袭向他们。
　　柴逢操控的影子刚飞到封识身边，就被封识的影之伞飞挡了回去。
　　宋仰操控影之狼前来配合，一击必杀。
　　宋仰冷声道：“柴逢，你真觉得靠你那几个棋子就能夺走我们所有人的积分吗？”
　　这个男人手上应该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棋子，再来一次，他就会彻底成为孤身一人。
　　听到宋仰这句话，柴逢没吭声。
　　可那之后，空气就变得很安静。
　　恐怕柴逢也意识到这种战术行不通，他选择先忍耐下来。
　　所有人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重新得以专心致志往上攀爬。
　　这一次的攀爬过程无比漫长。
　　下一个洞窟到底在多高的地方？难道他们要就这样一路爬到地面？
　　主怪到底在哪里？他们要怎么才能杀死祂？
　　神秘人又到底是谁？
　　他现在必定就在他们中间。
　　他此时会在想些什么，盘算着些什么？
　　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交杂，大家的思绪都有点乱。
　　尤叶冷不丁手掌打滑，“嘶”了一声。
　　下一秒，她的嘴里忽然溢出一声低吟。
　　这次没有任何的征兆。
　　其余人没有感受到任何风的流动，柴逢似乎并没有出手。
　　因而听到这声闷哼，他们都愣了下。
　　天亮了。
　　尤叶从绳索上坠落下来。
　　夏景和宋仰眸色一沉，全都在第一时间伸出了手，然而因为猝不及防，他们本就已经慢了一步。
　　尤叶的身体擦过他们的指尖，直直往下坠去，她的胸口正中间洇出了一片血迹。
　　大家脸色一变。
　　边崖想要驱动自己的影之绳索，然而天已经亮，影子无法再使用，他们剩下这些人手头上也已经没有了任何能够在此时使用的怪物道具！
　　“尤叶！”
　　坠落中的尤叶试图捂住自己的帽子。
　　她掉进了涨上来的积水之中。


第116章 是神（七）
　　雨不停地砸落下来。
　　泥水顺着甬道墙壁一股一股往下淌去。
　　深深嵌入到墙壁中的箭矢已经开始在变得湿润柔软的土壁中微微歪斜，有要滑出来的迹象。
　　宋仰朝上方喊了一声：“我下去看看，陆尘飞，放一根箭下来！”
　　陆尘飞动作迅速，精准地朝宋仰边上射出一根箭，扎入土壁之中，箭上绑着一根新的绳索。
　　夏景低下头，对宋仰道：“小心。”
　　宋仰和他对视一眼，点了下头。
　　随后，他单手将那根绳索拽过来，顺着绳索飞快地往下滑去，没几秒就落入了下方的积水当中。
　　大家的心情都有些焦灼。
　　尤叶掉下去时是正胸口中招，如果能把她救上来，喷上医疗喷雾，那也许还有救。
　　但就怕尤叶落进水里之后根本无力挣扎，一路往下沉去，那就……
　　思及此，费笙箫红着眼睛，唰一下看向已经追上来的柴逢。
　　柴逢不管不顾地往上攀爬着，注意到这道目光，只冷冷道：“这次不是我干的，刚才攻击那个被绑架者的异能也和我无关，你们当中不是混了个神秘人吗，是他动的手吧。”
　　费笙箫僵了僵。
　　那名被绑架者这会儿似乎已经头脑清醒，他哆嗦了下，道：“什么、什么被攻击？我、我吗？！”
　　看他这幅恍恍惚惚，脸色煞白的模样也知道根本问他不出什么。
　　这一刻，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以一种陌生的目光看向彼此。
　　夏景直接无视了这古怪的气氛，抬起头对陆尘飞道：“陆尘飞，现在还看不到下一个洞窟吗？”
　　青年冷静的嗓音让陆尘飞回过神。
　　他抿了抿唇，仰起头往上方望去。
　　随后，他忽然震了震，道：“再往上爬大概三十米好像有个洞窟！”
　　也是在这个时候，整条甬道内的光线开始变得明亮。
　　雨势开始减弱，这仿佛象征着大雨即将停歇。
　　他们的视野开始变得清晰。
　　所有人抬起头，轻易地寻找到了陆尘飞所说的那个洞窟，同时，他们还有了另一个发现。
　　——这条甬道的正上方，渐渐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光口。
　　边崖眯起眼道：“那是整条甬道的出口？”
　　他们甚至能够通过圆形光口隐隐看到外头天空中那厚重的云层！
　　——那是外头的世界！
　　只要爬上上方那个洞窟，再朝圆形光口方向射出一根箭，荡过去，他们就能彻底离开这个诡异的地下世界！
　　然而此时此刻，大家也并没有忘记，他们最重要的两件事都还没有完成。
　　气氛骤然升起又骤然回落，所有人像是遭了当头一棒，脑子清醒过来。
　　下头传来了水声。
　　夏景率先往下看去。
　　宋仰从积水中冒出了头，朝他们摇了摇头。
　　所有人心一沉。
　　宋仰顺着绳索迅速爬了上来，喘息道：“水下视野有点不清晰，我找不到她。”
　　泥水再怎么浑浊，这条甬道的横截面也不过就是个直径十几米的圆。
　　宋仰刚才下水那会儿工夫，足够他游个一整圈。
　　他没找到尤叶，足以证明尤叶是真的沉了下去。
　　……这也意味着，尤叶凶多吉少。
　　陆尘飞咬紧了牙关，似乎有些不甘心。
　　宋仰却道：“我们继续往上走吧。”
　　陆尘飞盯住他。
　　宋仰的目光毫不回避：“这条泥土构成的甬道现在已经变得很湿滑，再在这里呆下去，箭在泥墙里撑不住，我们所有人都得掉下去。
　　他们已经尽力了，而他们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话听起来无情，可事到如今，确实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陆尘飞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他睁开眼，抓紧绳索，往上攀爬。
　　队伍在沉默中再一次动了起来。
　　夏景感觉到宋仰轻轻碰了下他的脚踝，低下头去。
　　男人无声地给了他一个手势，指了指下方。
　　夏景挑起眉梢。
　　*
　　花了二十多分钟时间，他们和柴逢一起艰难翻入到了最后一个洞窟当中。
　　所有人都有些狼狈。
　　他们的身上早就已经被雨水打湿得彻底，宋仰更不用说，此时他的衣服全都湿漉漉贴在了身上，帽子也因为浸透水而沉重地挂了下来。
　　刚才他要一边捂着帽子一边游泳，这简直是非人的运动。
　　陆尘飞断了条腿，腥红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裤管。
　　尽管断腿还在怀里，可这种关头他哪还有心情让宋仰帮他搞缝合。
　　大家一时没说话。
　　陆尘飞最先吃力地站起身，冷声道：“刚才在尤叶前后的人是费笙箫和封识？”
　　封识沉默了下，道：“对。”
　　边崖抬起眸，目光在这二者之间打量了下，道：“神秘人如果是动用了道具，一瞬间的工夫，我们总还能看到道具的影子。既然我们没看到，那么神秘人用的大概率还是影子。”
　　“封识的影子是伞，只能用来防御，不可能用来攻击。尤叶正胸口那道伤口，明显是刀、剑、匕首之类的武器留下的痕迹。”
　　费笙箫滞了滞，红着眼睛颓败道：“……不是我对尤叶动的手。”
　　黎棉飞快走过来挡在了费笙箫面前，冷声道：“绝不可能是笙箫动的手。”
　　夏景站起身，平静地分析：“尤叶当时发出了声音，除了能够接触到她的人，听到她声音的人也能够动手。”
　　“动手的人应该早就挪动影子等待在我们边上，所以在尤叶中招前，我们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也没有感觉到气流的流动。”
　　——只因对方早就有所准备。
　　他甚至可能并非专门针对尤叶。
　　当时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了声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操控影子，无声无息地刺穿对方的胸口。
　　宋仰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们当中能够给尤叶造成那种伤口的，有费笙箫、陆尘飞——”
　　他看向柴逢，道：“你那边剩下最后那个人的影子是什么？”
　　柴逢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已经被我控制了，如果真是他攻击了尤叶，那这事不就相当于是我干的？但我已经说过了，不是我。”
　　夏景忽然问：“他的异能是什么？”
　　大家一愣。
　　柴逢剩下的最后这颗棋子，是当初两名异能者的其中之一。
　　异能为跳跃的那个异能者已经不在了，仅剩下来的这个异能者的异能又是什么？
　　柴逢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夏景轻笑了一声，道：“那你现在站在这里又打算做什么？”
　　柴逢僵了僵。
　　“你应该明白，靠你现在所拥有的力量，你没办法夺走我们当中任何人的积分，靠积满一万分离开副本的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你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和我们一起杀死神秘人，杀死主怪。”
　　夏景语气随意说出来的话让柴逢的脸一路难看下去。
　　夏景歪了歪脑袋，再一次问道：“所以，你身边的异能者，他的异能是什么？”
　　“从副本开始到现在，他曾几次盯着我们当中的成员瞧，”夏景顿了顿，道，“他的异能能够帮助他看到玩家掩藏起来的积分？”
　　大家一惊。
　　柴逢已经僵得和石块一样。
　　尽管在《仿生》那个副本当中，他就已经了解过这个青年的聪慧，了解过这个青年和宋仰联手起来有多吊打别人的智商。
　　然而这一刻，柴逢依旧有种无法言喻的狼狈感。
　　他捏紧了拳头。
　　夏景说得其实没有错，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除了和他们合作，他别无他路可走。
　　柴逢颇有些屈辱地回答：“……是。他的能力是能看到别人想要隐藏的东西。”
　　大家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起来。
　　陆尘飞沉着脸道：“那，我们当中，现在有谁的积分涨了？”
　　杀了尤叶的人，此时的积分应该已经发生了变化。
　　柴逢身边的异能者神情麻木地在他们几个人当中看了看。
　　柴逢顿了顿，道：“没有人积分涨了。”
　　封识愕然：“什么？”
　　黎棉冷着脸道：“那我们又要怎么确定你们的积分没有涨？”
　　柴逢直接拉起身旁那个异能者的袖子，撕掉了对方手臂上贴着的一张肤色贴纸，暴露出了这个人的积分——只有1098分。
　　柴逢又把自己脖子上的肤色贴纸给撕了，他现在的积分只有1785分。
　　尤叶单人的积分就已经高达三千多分，如果真吞了她的积分，这两人现在的积分都该翻到四千多了！
　　事情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
　　边崖蹙起眉。
　　他想了想，说道：“如果尤叶不是因为那道伤口一击毙命，那么副本也许不会判定是对方杀死了她，积分自然也不会转移到对方的身上。”
　　陆尘飞冷冷道：“这很有可能也是神秘人早就计划好的，他的计划就是利用底下的积水彻底杀死尤叶，这样一来，他折损了我们的成员，自己还不会暴露身份。”
　　宋仰对柴逢道：“把你现在可以看到的积分都报一遍吧。”
　　柴逢似乎对于自己被当做了工具人而感到相当不快。
　　但他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操控身边的异能者观察了下，道：“我看不到你和夏景的积分。”
　　宋仰淡淡道：“因为我们两个并没有‘藏’。”
　　既然不是“藏起来的东西”，那么这个异能者的异能自然扫射不到。
　　柴逢仿佛被噎了一下。
　　然后他阴恻恻道：“陆尘飞3681分。”
　　“封识2192分。”
　　“边崖2091分。”
　　“费笙箫——”
　　“哎，神明又在被欺辱了。”
　　一道突兀的嗓音打断了柴逢。
　　大家一愣，迅速转过身去。
　　这最后一个洞窟，突然开始幻化出场景。
　　一个学校的后门展现在他们面前。
　　两个人正站在门内与门外。
　　门外的人是“江营”。
　　他这次受的伤格外严重，脸上几乎全是血，眼眶似乎都被打裂了，眼白里全是血丝，看起来特别吓人。
　　他那满是伤痕的手紧紧抓着学校后门的铁栏，他痛苦地对着门内那人说道：“你、你真的不帮我了吗？”
　　而门内的人——
　　竟是夏景。
　　“夏景”穿着一身校服，正双手插在衣兜里。
　　他的容貌看起来和现在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那一身校服给他增添了一丝青葱感。
　　青年额前的黑发随着风微微拂动，那双凤眼只饱含兴味地看着“江营”。
　　他似乎并不对“江营”的这幅模样感到奇怪，也并没有因为“江营”这幅血淋淋的模样而被吓到。
　　“江营”跪在地上，就好像在膜拜自己的神灵，乞求对方的垂帘：“夏景，是你教会我反击的不是吗？我真的努力反击了，但是他们人太多了，我、我打不过他们，夏景你帮帮我好不好，就像之前一样，你帮我去报复他们好不好？”
　　这个洞窟中幻化出来的场景很特殊。
　　这一刻，身在洞窟中的所有人不仅看到了眼前的画面，他们还通过“江营”的脑海，看到了一些他的记忆。
　　在江营当初承受各种欺辱的时候，真的是夏景教会他反击的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们看到的，只是夏景出于一些个人兴趣，曾在江营被人揍的时候出手过一次。
　　其实所有了解夏景的人都知道，这个青年根本没有助人情结。
　　但或许是夏景曾经降临在江营面前的那一幕深深印刻进了江营的心里。
　　自那之后，这个懦弱的男人确实学会了拿起棍棒，学着夏景的姿态，狠狠反击回去。
　　最开始反击成功，他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像一条野狗一样扑向他的敌人撕咬。
　　他用木棍一下一下击打敌人，直到将对方打到严重昏迷，他才畏畏缩缩地丢下凶器，转身逃跑。
　　大概是尝到了暴力带来的美妙滋味。
　　他后来甚至将这种暴力用在了一些仅仅与他发生口角的人身上。
　　希望他不要一直蹲在店门口，影响生意的人。
　　希望他不要用混沌又诡异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
　　甚至是路上因为人群拥挤而不小心撞了他肩膀一下的人。
　　……
　　好像在江营的心里，所有人都对他有敌意，所有人都在针对他。
　　他会尾随对方，直到对方走到无人的地方，他就会从对方背后举起棍棒。
　　然而——
　　费笙箫颤声道：“这些并不是夏景教给他的啊！”
　　江营自顾自将夏景奉为了心中的神，他学着夏景的行为，却将这种行为肆意滥用到了无辜的人身上。
　　陆尘飞冷笑道：“他后来利用影之城做的不也是这种事？”
　　他后来甚至将夏景这个帮助过他的人也拖入了影之城中。
　　没有任何人会否认，江营的过去经历确实很悲惨。
　　但事实上，一个人悲不悲惨，和他是不是好人并不具备什么关联性。
　　江营是很惨。
　　但同时，他也很恶。
　　他的恶显然并不是因为他内心的恨而生，而是他本性里便具备的东西。
　　只是他的悲惨经历使他自己觉得，自己的恶好像能正当化了。
　　这种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这里。
　　他最终总能将自己做出来的坏事逻辑自洽。
　　全都是别人逼他的，全都是肮脏的社会逼他的，他没有办法，他也很痛苦，他只是在反击。
　　在不知不觉中，谁都会被他在心底安上一顶帽子，一项罪名。
　　而就在这个场景当中，当“夏景”并没有如“江营”所期望的那样说出“好啊，我来帮你”。
　　而是蹲下身，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似笑非笑地问：“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江营”僵了僵。
　　他愣愣地顺着“夏景”的目光，看向了街对面。
　　那儿有一家商店。
　　商店外墙是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
　　玻璃窗上映着两人的身影。
　　“你说过，人的影子会随着心境的变化而变化。”
　　“夏景”的嗓音很温柔，好听地如同一汪清泉。
　　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江营”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的影子，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这一瞬间，“江营”倏地转头。
　　他对上了“夏景”笑得弯起来的眼睛。
　　这个青年观察他，就像是在观察一件有趣的事物。
　　“江营”好像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仿佛被一桶冷水兜头倒下，脸色煞白，猛地站了起来，嗓音干涩地吼：“我说过我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夏景”跟着站起身。
　　那副微笑的模样告诉“江营”，他从未相信过他的这句话。
　　这一刻，“江营”突然开始害怕“夏景”。
　　他后退一步，睁大眼睛道：“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夏景”的语气很平淡：“我好像从来没有帮过你？”
　　“江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内心世界就此崩塌了一般，双眼流出了眼泪。
　　……
　　然后，“江营”逃离了那里。
　　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愤怒地拿起木棍，开始在街上随便找人发泄。
　　在打伤几个人之后，他迎面撞上了一群混混。
　　这群混混当中的其中一人，竟是之前因为和他撞了下肩膀，就被他在巷子里揍到半死的那个路人。
　　“江营”傻掉了。
　　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带着这么多兄弟回来找他，这样的事态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人数甚至比今天白天回来报复他的那帮人还要多，他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江营”惊慌地转身就逃。
　　因果轮回，凡事都有报应。
　　这是他被打得最惨的一次。
　　他在痛苦中哀嚎，在拳打脚踢中求救。
　　他的意识逐渐薄弱，内心的愤恨却成指数倍上涨。
　　随后，无声的黑暗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他的影子，开始实体化。
　　那曾吓到他的，无比扭曲的，让他自己都看不懂的影子，如今早已细化出了具体的模样。
　　可就算已经细化，今天下午，当他目睹自己脑后的这团黑影，他依旧没能看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不可名状的黑暗的庞然大物。
　　直到这一刻，这团黑影从他的口中吐出，“江营”终于明白——
　　这是一座城。
　　一座能够禁锢无数人类，能够由他主宰的城。
　　……
　　宋仰看了夏景一眼。
　　即使看到曾经的自己出现在这幅场景当中，夏景依旧无波无澜。
　　他只抱着双臂，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江营”和混混们的身影消失了。
　　所有场景都消失了。
　　只有一个“夏景”，微笑站在洞窟当中。
　　神明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神明最恨的就是他，就是因为他，影之城最后才会出现！所有人都该和神明一起恨他！是他连累了你们！”
　　陆尘飞冷冷道：“又开始扣屎盆子了？”
　　神明疯狂地说：“快，快上去，一口一口把他给吃了！”
　　费笙箫惊愕道：“什么？！”
　　吃？
　　它想让玩家吃了npc夏景？
　　这是认真的？！
　　他们当中只剩下夏景还没有觉醒影子，它想让夏景自己吃了自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夏景的身上。
　　夏景却笑了笑。
　　他说了句让大家一头雾水的话。
　　“江营绝不会选择用‘吃’这种方式杀死我。”
　　“如果是以前的他，或许他会。但后来的他，绝对不敢。”
　　夏景抬起手，按住自己头顶上的帽子，勾唇道：
　　“你不是‘江营’的意志——神明果然已经换人了？”
　　其余人一惊。


第117章 是神（八）
　　洞窟之中。
　　“刚才在来这个洞窟的路上我就觉得奇怪。过去每一次天黑，神明都会给出提示，但为什么刚才整个过程中光线明灭数次，神明却一直没有出现？”
　　夏景的语气很戏谑：“是刚刚适应神明的身份，忘了履行神明的职责？”
　　“成为神明之后，你获取到残留在江营力量当中的一部分记忆了吧。”
　　刚才那个场景分明是现在这个神明选择幻化出来的。
　　它想让夏景吃了自己，或许是因为那副画面让它觉得很有趣。
　　“但很可惜，你得到的记忆似乎还不足够，你也还不够了解他。”
　　神明没有回应他。
　　柴逢反应了过来，惊愕道：“你说神明已经换了人……是被玩家替换了？！”
　　他猛地看向陆尘飞他们：“是谁？！”
　　陆尘飞他们亦是一脸狐疑的模样。
　　边崖轻声道：“是神秘人？”
　　柴逢忽然看向费笙箫：“刚才在报到你的积分数字的时候，神明出来打断了我，你就是神秘人？”
　　费笙箫摇了摇头，苍白着脸道：“真的不是我！”
　　陆尘飞道：“刚才还有几个人的积分没报到？除了宋仰和夏景两个看不到的，就还剩下费笙箫和黎棉了吧？”
　　黎棉蹙了蹙眉，道：“我的影子是娃娃，不具备任何攻击能力，不可能攻击到尤叶。”
　　她冷下脸来道：“我也说过，笙箫绝不可能是神秘人。你们有没有想过，神秘人现在就希望我们这样彼此怀疑，甚至彼此攻击？”
　　柴逢好像忽然被点醒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厉声道：“还有一种可能可以让尤叶受到攻击却无人上涨积分，那就是——她自己攻击自己！”
　　她只要自我攻击，脱离队伍，剩下的人很快就会内讧起来，互相残杀！
　　就在这个时候，封识朝着洞窟口低声喝道：“谁在那里？！”
　　所有人转过头去，只见洞窟口子上，角落里，尤叶正趴在那儿，探出一个脑袋，无声地盯着他们瞧。
　　和他们对上了目光，尤叶瞬间缩了下去。
　　——她竟然没事，而且她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费笙箫惊呼一声，黎棉立刻取出一柄剑，冲上前。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脑海中，神明厉声道：“谁能保护神明，神明就送他离开这个副本，离开神之领域！”
　　这句话几乎坐实了尤叶的神秘人身份。
　　这句话亦让柴逢的瞳孔猛地紧缩。
　　他攥紧了拳头。
　　仅仅犹豫了一秒，他便操控身边的异能者扑上去，与黎棉纠缠了起来。
　　宋仰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柴逢一眼。
　　柴逢僵硬道：“你们根本玩不过神秘人。”
　　神秘人拥有掌控住笑脸城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败在这里？
　　神明尖锐地在他们的脑海中喊：“杀光他们！神明将辅助你！”
　　一股奇异的感觉顿时在众人之间弥漫开来。
　　柴逢忽然清晰感觉到，自这个副本开始，自己心中因为无法轻易通关五星副本而产生的焦虑与烦躁在这一刻开始狂涨。
　　随之而来的还有欲望，想要离开笑脸城的强烈欲望——
　　现在是现实世界的几点？
　　是周二的早晨了吧。
　　柴逢是个人渣，他承认，从小到大他就不是个好人，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
　　在职场上总对领导赔着一副笑脸是为了生存，对同事耍手段是为了生存。
　　在笑脸城里想方设法获取人头分是为了生存，此时此刻帮助神秘人也是为了生存。
　　都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有一道声音在柴逢的心中怒喊：
　　杀！
　　毫不犹豫地杀！
　　杀光这些人，离开副本，离开笑脸城，他很快就能见到周二清晨灿烂的阳光了！
　　当这股猛烈的欲望冲出他的胸口，他的异能也瞬间暴涨数倍。
　　柴逢毫不犹豫地控制住了仅剩下的那个一脸懵逼的被绑架者，操控对方以迅猛的姿态扑向黎棉，两面夹击，黎棉很快被踢飞了出去！
　　宋仰终于动了。
　　他从背后袭向那名被操控者，扣住对方高举起来的手臂猛地扭转到身后，对方一阵哀嚎。
　　随后宋仰将他重推向墙壁，扔出一把匕首。
　　匕首刺穿了对方的小腿，嵌入到了泥土当中，这个人瞬间动弹不得。
　　——在被操控住的那一刻，这个人就已经相当于死亡，而在这个副本里，仅仅是伤害玩家不会让玩家受到惩罚，宋仰自然也不会再有所拘束。
　　尤叶已经被扶进了洞窟之中。
　　她的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帽子还在她的头顶上。
　　胸口还洇着那片鲜红的血渍，但她看起来却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想必早已拿医疗喷雾治疗好了自己。
　　宋仰从空间袋里取出了一柄短剑，淡淡道：“尤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尤叶盯着他，笑了声。
　　另一头，陆尘飞因为断腿而不便行动，边崖和封识取刀，齐齐冲向柴逢。
　　整个洞窟彻底混战在了一起。
　　刀剑相撞，肉体互搏。
　　费笙箫扶着陆尘飞，焦急不已。
　　黎棉从地上爬了起来，喘了口气。
　　尤叶是神秘人，她亦已经取代了神明的位置，这就是他们面对的真相吗？
　　杀了尤叶，他们就能获得胜利了吗？
　　就在这焦灼的时刻，柴逢忽然听到了神明对他的私语：“把你的异能全部瞄准夏景，现在的你应该已经足以控制他。”
　　柴逢的动作滞了滞。
　　他挡住边崖的一击，下意识看了尤叶一眼。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尤叶在应对宋仰的过程中投来一个眼神。
　　柴逢瞬间沉下心来。
　　行，那他就试试。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起眼，盯向夏景。
　　这个青年站立于混乱的战场当中，气流围绕他涌动，他却岿然不动。
　　因为相隔一段距离，柴逢此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有那么片刻，他其实感受到了一丝古怪。
　　这丝古怪感很难形容，且很微弱。
　　若是平时，以柴逢的性格，他肯定会去探究这丝古怪感来源于何处。
　　但此时，在焦躁感与欲望齐齐提升数倍的情况下，他有些难以冷静，亦很难再像过去那样谨慎，这种异样转瞬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柴逢凝起神，迅速将他的异能拧成了一股绳。
　　在神明的帮助下，这股绳已经比往日粗壮了不少，是他从未有过的巅峰。
　　柴逢忽然升起了莫名的信心。
　　只要他将自己现有的力量凝聚在一起，这股力量足以刺穿任何一个人，宋仰和夏景都将不在话下。
　　而只要他控制住了夏景，夏景的灵魂就会消失，这一切都将结束。
　　柴逢的心脏加快了跳动。
　　他将自己的力量进一步捏合，变幻成一柄利剑的形状，他将这柄剑狠狠掷了出去——
　　强大的力量刺破空气，无形之中就连其余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危险的气流。
　　这股气流直直射向了夏景——
　　黎棉回过头，低吼道：“夏景，小心！”
　　宋仰在对战中倏地转过头来。
　　费笙箫脸色一变，想要冲过去，陆尘飞却突然拉住了她。
　　费笙箫僵在了那里。
　　封识和边崖对视一眼，趁柴逢不注意的那一刻将他击倒在地，一刀刺穿了柴逢的左肩。
　　异能者只要受了伤，力量就会相对减弱。
　　柴逢难以再控制他们当中的其他人。
　　然而这一刻，他并不慌张也并不愤怒，只因他最强有力的一剑已经扔了出去。
　　只要能控制住夏景，他和神秘人就赢了……
　　柴逢跪倒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双目血红，直直盯着洞窟中央那个青年，心脏猛跳，等待着这一剑刺穿那个青年的胸口。
　　夏景的身体晃动了下。
　　黎棉冲上去扶住了他：“夏景！”
　　然而下一秒，柴逢竟睁大了眼睛，惊愕道：“怎、怎么可能？！”
　　——他的异能，怎么刺了空？！
　　那个青年明明就站在那里，灵魂就在那里！
　　可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异能从夏景的灵魂中穿梭而过，却什么都没有接触到——这怎么可能？！
　　但凡是个人类，就算柴逢控制不了对方，也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甚至于夏景就算不是人类之身，当初他用异能试探这个家伙，得到的反馈也不是这样。
　　除非……
　　夏景低低笑了起来。
　　柴逢的身上忽然冒起了鸡皮疙瘩。
　　他想到了什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你就是最开始的二十八个人当中，多出来的那一个？！”
　　夏景笑得肩膀微颤，这几乎是印证了柴逢的答案！
　　他骗了他们所有人！
　　可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他的异能会刺空，为什么这个家伙这次没有被副本算作成玩家？！
　　柴逢的瞳孔在震颤。
　　他并不聪明，但也没那么笨。
　　他嗓音嘶哑地喊道：“你——你已经不是纯力之身了？！不对，至少你肯定已经不是原先的身体，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景抬起头来。
　　他对着柴逢笑眯起了眼睛。
　　这抹笑容刺激了柴逢。
　　他厉声道：“你这个怪物！”。
　　暴喝出口，柴逢就僵了僵。
　　……怪物？
　　他睁大了眼睛：“……你现在是怪物之身？”
　　“……我的异能控制不了副本怪物，所以才会直接穿透你……你是怪物，副本当然不可能把你识别为玩家……你拖到最后都没有选择觉醒影子也是因为这个？”
　　“只因为——”柴逢震惊道，“只要你杀了npc，‘江营’的反应就会告诉所有人你的身份。”
　　“江营”只会点醒玩家的影子，不可能会点醒副本怪物的影子。
　　夏景启唇。
　　他用好听的嗓音说道：“bingo。”
　　洞窟内顿时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下一秒，神明尖声厉笑：“——你现在是怪物？怪物的身体不就是由江营的力量构造而成的？所以我原本只要直接吞噬掉你就可以了吗？！”
　　不待其余人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某种强大的压迫感骤然降临这整个副本世界。
　　这种压迫感如同一座巨山，从天而降，全部压制在了夏景的身上。
　　瞬间，夏景的身上出现了数道裂痕，血液溢了出来。
　　“夏景！”
　　“夏景！”
　　几道惊呼声响起。
　　夏景却面不改色，淡淡道：“宋仰。”
　　被柴逢操控的异能者扑向宋仰。
　　尤叶眸色一暗，想要趁机摆脱他。
　　宋仰却一脚将异能者直接踹飞了出去，转身拧住尤叶的双手，短剑在尤叶脖子上划了一道，尤叶顿时倒在了地上，鲜血喷洒了出来。
　　洞窟内的压迫感一秒就溃散。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许多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洞窟内一时间静到诡异。
　　柴逢呆滞道：“……死了？神秘人……就这么死了？”
　　两秒后，他又迟钝道：“……那、那神明也死了吗？我们通关了？”
　　可他的脑海中并没有浮现出退出副本的选项？
　　陆尘飞回过神，冷冷道：“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尤叶是怎么夺取神格的，但照这情况看来，神明很可能本就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怪物之躯，尤叶死了，怪物的躯壳却还在哪个角落里活着，所以副本才没有通关吧。”
　　柴逢愣了愣，又看向宋仰：“……那你为什么会没事？”
　　在这个副本内，玩家不是不能互相残杀吗？
　　还是说，因为尤叶现在成为了神明，所以宋仰杀了她才不用付出代价？
　　黎棉反应过来，她扶起夏景，担忧道：“夏景，你没事吧？”
　　“没事。”夏景抬起手，擦了下脸上的血痕。
　　青年脸上的数道血痕没有为他增添丝毫的狼狈，反而糅合出了一种诡异的昳丽美感。
　　他随意地笑着，回答了柴逢的问题，也算是回答了此时其余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其实在尤叶夺取神明的资格之后，她势必就已经改变了副本的规则。”
　　夏景轻描淡写地说着。
　　“她可能本以为她夺取了神格就能主宰我，但这个副本的神明显然没有直接杀死玩家的权利。”
　　“她想要杀了我，到头来依旧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物理性地杀了我，一种是用她个人拥有的力量吞噬我。”
　　然而刚才中途，尤叶说了一句话。
　　【所以我原本只要直接吞噬掉你就可以了吗？】
　　在此之前，尤叶似乎并不知道夏景现在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不敢确定，她是否能吞噬夏景。
　　因而，最开始在杀死夏景的两种方法当中，她或许是更倾向于前者。
　　要么利用其它玩家，要么她自己上场，杀死夏景就算赢。
　　夏景笑了笑：“成为神明并不会抹消她的玩家身份，因为‘玩家能够替代神明’显然是这个副本胜者的玩法之一。如果玩家成为神明就会失去玩家身份，那不就离不开这个副本了吗？”
　　“她明白这一点，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玩家之间不能互相厮杀’这条规则肯定已经被她抹消。”
　　“宋仰杀了她，自然也不会遭受到副本的惩罚。”
　　听了这番回答，柴逢依旧是呆愣的。
　　刚才事情发生得太快，反转太多，到了这一刻，他的大脑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陆尘飞也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夏景，我想先问一下，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游戏大厅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你的这具身体是由你剩余的最后一部分力量凝聚而成的吗？尤叶又为什么会对吞噬你有所犹豫？”
　　“在游戏大厅里，我撒了一个谎言，”夏景挑了挑眉，“柴逢的答案差不多就是真相，只是稍微还有一点偏差。我现在的身体不是怪物之身，而是道具之身。”
　　“至于从头到尾的整个过程，这有些复杂，先让我恢复一下身体，我再告诉你们吧。”
　　青年说着，抬起手，展开掌心。
　　所有人都看到，有一缕莹白色的光芒从虚空之中出现，慢慢降到夏景的手心当中。
　　与此同时，夏景脸上的血痕也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这一抹力量……
　　一声嬉笑忽然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你终于把最后一丝力量彻底召回身体了。”
　　“现在，我也终于可以真正吞掉你了。”
　　异变陡生，在数道惊呼声之中，夏景回过头。
　　黑暗迎面罩来。
　　吞噬掉了他。
　　……
　　……
　　力量的爆炸，是一种怎样级别的灾难？
　　正常人无法想象。
　　正常人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那么多异能者。
　　异能者也不知道他们当中存在如此强大的个体。
　　有人能创造出一个庞大的诡异之城。
　　有人能唤醒这一座城，吞噬这一座城。
　　也有人……
　　——这个人就不是异能者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稍微聪明一些的普通人。
　　他曾经捕捉到异能者身上的漏洞，关闭那座城一次。
　　现在自然也能捕捉到另一名异能者身上的漏洞，关闭那座城第二次。
　　不对。
　　这第二次，他抓住的漏洞更大。
　　他把这座城，彻底捏碎在了掌心之中。
　　……
　　……
　　对于此时山洞中剩下的众人而言，这是惊心动魄，却又无声无息的一秒。
　　柴逢呆住了，双目圆睁。
　　陆尘飞、费笙箫、边崖、封识全都收紧了双手，绷紧了身体。
　　“被杀死”的尤叶根本没死，她本趴在地上，突然却抬起脑袋，凝视向洞窟中央的方向。
　　宋仰则上前一步，呼吸都几乎停滞，眸色漆黑成了一片。
　　这是诡奇的一秒。
　　没人知道洞窟中央那个青年遭遇了什么，干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青年突然原地消失。
　　好像被无形的巨兽吞掉了一般。
　　在随后那死寂般的一、二、三秒之内，他们的灵魂感受到了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大爆炸。
　　那是一种无形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冲击。
　　像海上的巨浪。
　　像天上的雷鸣。
　　像雪山的崩塌。
　　这一切都在无声之中震撼着他们的灵魂，令他们动荡。
　　那漫长到呼吸都仿佛缓滞下来的三秒过后。
　　纤瘦的青年重新出现在了洞窟之中，出现在了原地。
　　而这一刻，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
　　那股无形的，庞大的，笼罩着他们的力量，竟已然粉碎成砂砾，在整个世界中飘扬。
　　青年跌落下去，黑发随之扬起。
　　宋仰终于冲上前，接住了夏景，哑声道：“夏夏！”
　　柴逢突然脸涨得通红，整个身体骤然爆炸，“砰”的一声，鲜血与肉块四溅了出去！
　　宋仰和夏景的面前，黎棉倒在了地上。
　　她的嘴里溢出鲜血，眼睛里充入了血丝。
　　她狼狈地喘息着，一点一点转过眸来，看向夏景，咬牙切齿，饱含戾气，如同一只恶鬼。
　　“……你刚才干了什么？”
　　为什么她吞噬了这个青年，这个青年却没有死，她自己反而力量自爆，消失毁尽了？
　　为什么这个青年的沉着与冷静让她觉得，这一切甚至早已在这个青年的计算之内？
　　这个家伙，就在那等着她往坑里跳？！
　　夏景被宋仰扶了起来。
　　轻咳一声，他的唇色变成鲜红。
　　抬起手，屈指抹掉了这抹血，夏景深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缓缓吐出。
　　他弯起了眼睛。
　　“现在，再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切吧。”
　　*
　　夏景第一次踏入宋仰个人空间的那一天。
　　在封识和贾清都离去后，两人来到了室外的沙滩上，坐下。
　　夏景交给了宋仰一只空间袋，道：“宋仰，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有一件东西我要先交给你，由你保管。”
　　宋仰打开这小小的空间袋，向里头看了眼，怔住了。
　　那里头……躺着的竟是一个闭着双眼的夏景，和一只同样毫无生命体征的金毛犬。
　　宋仰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这是两个道具。
　　是两个经过启用，变化成夏景和团子模样的道具。
　　具备如此能力的道具，宋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曾经闯《仿生》副本的过程中收获的副怪机械人之心。
　　他曾听夏景说过，这件名为“机械人之心”的道具一经启用，就可以彻底转化为启用人的样貌。
　　皮、肉、血管、骨头，一切的一切都将变得和对方一模一样。
　　唯独没有灵魂，需要被人操控才能“活”过来 。
　　彼时，宋仰就意识到了夏景打算做些什么。
　　只是几天后，当他们讨论起那重要的计划时，宋仰才知道夏景想的远比他还要大胆。
　　那时候，宋仰和夏景窝在沙发上。
　　宋仰嗓音沙哑道：“……你会被外力击溃，化作分散的力量逃逸出安全屋。”
　　夏景慢慢道：“为了不被笑脸城的新掌控者发现，我需要让我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对方彻底毁灭，只保留最微弱的那一丝力量，在对方以为他已经胜利的时候，逃出去。”
　　“在那个时候，对方也最容易因为放松警惕而暴露出弱点。”
　　宋仰低声道：“在那之后，你会……借用那具机械之心幻化而成的躯体，重生。”
　　夏景微笑：“没错，我会把神识注入到这具身体里。”
　　“我想，神秘的新掌控者在掌控笑脸城的过程中，即使会进行大幅度的改造，也不可能把笑脸城原有的一切全部抹消。”
　　因为对方看中的，想必正是这个地方的原有架构。
　　事实上，不论对方后期是否还会有大动作，前期TA如此小心谨慎，就已经是一种信号。
　　怪物道具是无数副本设定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对方不见得会去动它，也不见得有能力能够去动它。
　　当然，这也是在赌。
　　如果届时怪物道具的存在真的被完全抹消，那么夏景自然还会有其他方法。
　　现下，他们就先只讨论他借道具复活这一种路径。
　　“到了那个时候，我将不再具备纯力之身。受了伤没法再自动恢复，死了也没法再重生。”
　　“宋仰，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我们要解决掉笑脸城与它背后的新掌控者，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能够让我和你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的方法。”
　　……
　　笑脸城的动荡结束之后，四名企业家、八名保镖、四名被绑架者、江辉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在神秘人的表演之下，五星副本开始构造。
　　然而构造到一半，事情突然生变，五星副本将那十七个人和包含柴逢在内的三名异能者全都吸了进去。
　　彼时，宋仰心里就知道，夏景一定是找到了机会。
　　在其余玩家陷入到茫然和议论当中时，他偷偷将夏景从空间袋中取了出来。
　　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夏景是清醒的，具备思维。
　　这也意味着，夏景的神识已经成功注入到了这具道具之身当中。
　　宋仰松了口气，从背后拥抱住了夏景，感觉到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当时，整个游戏大厅里的众人又惊又喜，陆尘飞喃喃道：“所以夏景的重生方式是……”
　　夏景顿了顿。
　　他笑着撒了一个谎：“只要我还能保留下来些微的力量，这些力量就能重新凝聚成一个我。只不过现在的我，力量要比起之前弱许多。”
　　……
　　此时此刻，洞窟之中。
　　夏景站在黎棉的面前，又轻咳两声，才开口说话。
　　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却如同平常一般冷静、温和。
　　“当时我在宋仰的空间袋里苏醒，听到了整个过程，我很好奇，江营到底是怎么重生的。”
　　“就因为这一丝怀疑，我决定暂时隐瞒下我真正的重生方式，因为——”
　　青年顿了顿，轻笑道：“如果那是一个真江营，他人已经在副本之内，我确实无需对游戏大厅里的众人撒谎。”
　　“但假如那真的是一个假江营，那么他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那个人，当时会身处在何处呢？”
　　黎棉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青年在那时候竟然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步？！
　　“当然了，如果真的存在那样一个背后之人，TA显然和江营不同，非常聪明，应该能够察觉到吧——当时的我在撒谎。”
　　“我根本不是靠仅剩下来的那一丝力量重生的，因为我的最后那一丝力量，根本还停留在这个五星副本之内。”
　　“可只要我不说出真相，TA也就根本没办法知道——”
　　“当时在众人面前的那个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景的力量与他的神识相分离。
　　力量留在了五星副本内，神识汇聚到了这具新的神秘的身体当中。
　　后者到底是什么古怪的东西，这个问题当时困惑住了黎棉，让她心生迟疑。
　　在这个诡谲世界当中，她毕竟还没有成为全知全能的神。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
　　夏景想要制造出一具新的身体，无非得利用笑脸城内现有的工具或者力量，而无论是哪一种，黎棉又如何吞噬不得？
　　她很聪明，但正因为太聪明，想得太多，思考得太复杂，反而将自己困在了原地。
　　夏景利用的，自然也是这一点。
　　夏景上前一步，俯视着她，微笑道：“你当时应该很后悔吧？”
　　曾经，他和江营的力量互相割裂。
　　他的力量具备意识，江营的力量没有意识。
　　神秘人光是吞噬江营那无意识的力量就花费了很大力气，想要再吞噬掉夏景那具备意识的力量，TA还要花许多许多的时间。
　　所以那时候，TA才会选择粗暴地摧毁夏景，最终导致夏景的一丝力量得以逃逸。
　　“这也让你决定，这一次你如果要真正杀死我，只会选择吞噬这一种方式。”
　　“——是的，这一次你其实根本没有考虑过别的杀死我的方式。”
　　黎棉缓缓攥紧了双手，面容冰冷。
　　夏景继续说道：“你不仅要搞明白我现在这具身体的真相，确定我可以吞食之后吞掉我，你还必须揪出我那游走在五星副本中的力量，一起吞掉。”
　　“可当时，我那仅剩的一抹有意识的力量已经和江营无意识的力量融合在了一起。”
　　说起这事，夏景轻叹：“我也只是试一试，没想到我和他的力量一经融合，能够共同构造出一个失控，却如此坚固的副本世界。”
　　夏景歪了歪脑袋：“也许，一切依旧印证着，人与人只要能够同心协力，就能变得强大。”
　　当然，对于这个五星副本而言，江营的力量只是一件无机质，无意识，任由夏景触发的工具，这压根就是一场“被迫协作”。
　　不过，被迫协作也算是协作吧。
　　夏景笑得像只狐狸。
　　“你拿这个副本毫无办法，暂时也不知该怎么对付我，最终只能选择和我们已经进入副本之后，再想办法行动。”
　　“你也根本不是黎棉。”夏景蹲下身，掀开了黎棉的袖子。
　　那纤细的手臂当中陷入了一根钉子一样的东西，这个女人却仿佛丝毫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看到这根钉子，费笙箫红着眼睛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
　　“这也是一件怪物道具，”夏景作为安全屋店长，几乎是整个笑脸城认识的道具最多的人，他道，“是一件灵魂转换道具。”
　　“只要将这根‘天线’刺入彼此的身体当中，二人的灵魂、积分，包括小部分特殊异能就会发生交换，只有启用者自己拔下，交换才会停止，二者的灵魂才能归位。”
　　这个人方才会打断柴逢观察他们身上积分的举动，恐怕正是因为黎棉身上的积分数字早已随着灵魂的交换，变化成了这个人自己的积分。
　　她怕柴逢将数字报出来之后，她的身份立刻就会暴露。
　　“黎棉”此时终于感受到了什么。
　　她飞快转过头，看向站在她四周的那几人，除了柴逢，其他人都是很冷静的模样，就连费笙箫也不过只红了眼睛。
　　她阴沉道：“你们全都知道了？你们刚才全是在演戏？！”
　　陆尘飞冷声道：“戏是在演，情况倒不是完全知道，只是随着事态进展，慢慢有了那么一点预感罢了。也是直到夏景现在说了，我才知道原来你是用道具替换了黎棉的灵魂。”
　　宋仰淡淡道：“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笨蛋。在神秘人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大家都清楚，有一些事情我和夏景暂时没办法告诉他们，他们一旦有什么发现，也不能敞开来讨论。”
　　“这一次副本，我们所有人都是在保持沉默的情况下，靠默契行动。”
　　就如同这个副本中一次又一次降临的黑夜。
　　在黑夜里，他们不能出声。
　　默契是他们唯一能执在手中的剑。
　　……
　　昨天，陆尘飞和宋仰、夏景讨论神秘人是否会想要尽快觉醒影子。
　　夏景忽然说道：“宋仰，我相信你，其实我也说过我相信你所认定的伙伴。”
　　他双手抱臂，看着其他几个伙伴，轻声说道：“我并不觉得你的眼光会出错。”
　　陆尘飞愣了下，道：“那么你们之前说的……”
　　夏景对他笑了笑，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不待夏景张开口，陆尘飞忽然道：“等等等等。”
　　他举起两只手，在自己面前划了个×，道：“还是别告诉我了，毕竟你们也不能确定我会不会就是神秘人，你们还是保持警惕吧。”
　　夏景挑起眉梢。
　　陆尘飞抓了把脑袋，想了下，道：“其实我总感觉，是否是真心的伙伴，大家彼此之间应该能够感觉出来。”
　　“至于你说的还有一种可能，我感觉我好像也已经能猜到……”
　　如果大家看人的眼光都没有错。
　　那么唯一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他们当中有人被掉包了。
　　那个顶着他们最熟悉的小伙伴的面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家伙，完全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会是谁呢？
　　他们没办法明目张胆讨论这个问题，一来是没意义，他们依旧不可能讨论出结果，神秘人完全可以用各种方法掩藏自己的身份，二来是按兵不动，也省得神秘人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
　　……
　　后来兵分两路，陆尘飞、费笙箫、黎棉、边崖和一个被绑架人一组。
　　费笙箫和黎棉先后觉醒影子。
　　当来到了一个新洞窟，边崖上前去解决npc时，费笙箫突然走到了陆尘飞身边，沉默片刻，道：“棉棉的影子有点奇怪。”
　　陆尘飞眸光一转，低声道：“怎么说？”
　　费笙箫咬唇，迟疑道：“说不上来的奇怪。其实进这个副本之后，我就觉得棉棉整个人都好奇怪。那明明就是她，但总给我一种很陌生的感觉。还有，我的影子都是一把匕首，棉棉的影子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娃娃？”
　　过去，费笙箫是一个软弱的人。
　　她总是需要黎棉来保护她。
　　直到进了笑脸城，深知自己不强大起来就会拖累到黎棉之后，费笙箫才咬牙奋起，她的灵魂被锻炼成了锋利的模样。
　　而作为比她更为锋利、更为尖锐的人，黎棉的影子怎么会是一个娃娃？
　　“江营”对黎棉的说法是：“这个娃娃是用什么填充的？我看不清楚。”
　　黎棉当时走回来，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娃娃，有一个最喜欢的娃娃是薰衣草填充的，后来却长出了虫子，让我伤心了很久。”
　　黎棉说起这事时，露出一抹尴尬的苦笑。
　　神态很自然。
　　彼时，费笙箫这么说着，陆尘飞不动声色地听着。
　　费笙箫忽然道：“棉棉有没有来找你说起过我的影子？”
　　陆尘飞顿了顿，道：“有。”
　　就在前不久，黎棉也同样来找过陆尘飞，迟疑地说，她觉得费笙箫的影子有些奇怪。
　　她觉得费笙箫这样柔软的性格，影子不该是匕首。
　　费笙箫听了陆尘飞的回答，道：“……所以，现在我和棉棉成为了嫌疑最大的人？”
　　陆尘飞笑了声，道：“还有边崖吧，这家伙的影子竟然是一捆绳子？”
　　边崖走回来，面不改色，轻软地笑道：“我确实很喜欢捆绑。”
　　陆尘飞笑骂：“你个变态。”
　　大家不再讨论影子的事。
　　无声之中，有数的人心中自然有数。
　　……
　　刚才十分钟前，尤叶中招，掉入了下方涨上来的积水之中。
　　宋仰跳了下去，屏住呼吸，努力睁开眼，在浑浊的雨水里寻找尤叶的踪影。
　　他很快就找到了。
　　幸运的是，尤叶自己手头上还有一个防护道具，那是一个玻璃球，将尤叶罩在了里头。
　　尤叶就这样坐在玻璃球里，沉在水中。
　　她一边给自己胸口喷洒医疗喷雾，迅速处理伤口，一边朝他招了下手。
　　隔着那玻璃球，尤叶冷静道：“我是故意让自己中招的。对我动手那人虽然应该早就伺机等在一边了，但是TA驱动影子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点气流，要挡其实完全能挡住。”
　　“将计就计是因为，我在想啊，”尤叶懒懒笑了下，道，“TA是不是想要利用我？”
　　“如果单单只是为了折损我们的成员，那在只能杀死一个人的机会之下，TA没必要挑我下手。”
　　“TA可能不敢轻易动你或者夏景，但TA要杀也该先杀了陆尘飞。那家伙死了，我们才会失去一大助力。哦，说起这不就巧了，”尤叶露出神秘的微笑，“陆尘飞虽然没死，但现在确实断了条腿。”
　　“除此之外的剩下几个人里，TA再多杀一个也没有意义。之所以会动手，肯定是有别的目的吧。”
　　“TA刺中了我的胸口，没有朝着我的左胸口来，一击毙命，或许就是为了不让副本把我的命算在TA的手中。”
　　“我要是溺死在了积水里，你们没有人会涨积分，TA可以想办法把神秘人的身份推到我的身上，反正我再也没法为自己辩解。”
　　“我要是没死在这里，爬了回去，TA照旧可以说我是自己刺中自己的，在自导自演。”
　　“到了那种时候，你们很难会再信我，”尤叶处理完伤口，道，“不过TA会选择走这一步，也代表着TA快要有大动作了吧？”
　　“我们就将计就计，如何？”
　　宋仰在水中点了下头。
　　他浮上水面，爬上绳索，告诉别人，他没找到尤叶。
　　大家沉默。
　　那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尤叶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死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宋仰沉稳的嗓音和坚决的态度让他们冷静下来。
　　静观其变吧。
　　他们相信彼此，相信彼此的能力，亦相信彼此的默契。
　　……
　　来到这最后一个洞窟之后，最后一幕戏就要登场。
　　夏景捏了下宋仰的手，用眼神示意，之后全程配合他，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要惊慌。
　　要相信他。
　　随后，夏景指出神明换人。
　　有谁会偷偷摸摸夺取神格，对夏景充满敌意？柴逢没这个本事，只有神秘人。
　　再然后，尤叶出现了，奇怪的感觉弥漫在众人之间，柴逢能力大涨。
　　按照大家对宋仰的了解——
　　当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夏景面临危险，这个男人绝对会想尽办法第一时间奔向他、保护他。
　　可当时，宋仰看起来很焦急，人却还在和尤叶纠缠。
　　这明显不对劲。
　　而夏景呢？
　　他就这么立在洞窟中间，成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靶子。
　　所以——
　　与柴逢缠斗在一起的边崖和封识对视一眼，悄悄放了水，任由柴逢向夏景射出了异能之剑，才按倒他，制服他。
　　所以——
　　眼看着夏景要被异能刺穿，费笙箫情不自禁想要上前，陆尘飞却拉住了她。
　　为什么？
　　因为当时离夏景最近的，就是黎棉。
　　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焦急地干喊夏景名字的，也是黎棉。
　　黎棉有些古怪。
　　夏景需要演戏。
　　他们，则需要配合。
　　……
　　“这个副本当中的神明资格没有办法帮助你太多是事实，你依旧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吞噬我也是事实。但好在，你可以利用神明的身份，直接将声音传达至我们的大脑。你还可以借此，糊弄我们一阵。”
　　“在利用柴逢搞明白我是道具之身，你可以放心吞噬之后，你的第一个问题已经被解决。”
　　“第二个问题就是，你要怎么才能捕捉住我那抹在整个副本世界到处游走的力量？”
　　“你最终选择，诱导我自己出手。”
　　夏景站起身，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响彻整个洞窟。
　　“你始终以为，我并不知道你的真正目的只有‘吞噬’。”
　　“我会怀疑，你在吞噬我之外还保留了其他杀死我的选项。”
　　“而想要保留其他杀死我的选项，那么就像我之前分析的那样，你必须得撤去‘玩家不能互相厮杀’这条规则。”
　　“事实上，你也确实这么做了。”
　　“那么在关键时刻，我就会下指令，让宋仰毫不犹豫地杀死尤叶。”
　　此时此刻，回想起刚才夏景、宋仰和这些人演的戏，“黎棉”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凸显了出来，气息变得更加粗重。
　　“你做好了计划，就开始行动。”
　　“在知道我现在的身体是道具之身后，你立即动用你的力量压制我。”
　　“这股力量其实并没有真正攻击我，它只是使我的身体因为不堪重负而产生了裂痕，我无法靠这股力量锁定你的身份。”
　　“但我会以为自己受到了攻击，那么我自然也要第一时间清除威胁。等到宋仰‘杀死’了尤叶，你就立即停手，佯装成神秘人真的已经死亡。”
　　尤叶摸了下脖子。
　　刚才宋仰在她脖子上假装划了下，根本没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那喷洒出来的血液，是她曾经在某个副本里拿到的恶作剧风格怪物道具。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以为万事已经平息，放心地把那最后一抹力量召回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与力量彻底合一，你终于可以大胆动手，一口气吞掉我的所有。”
　　“我的力量和江营的力量分离，这个副本世界终于不再坚固，你也终于可以将江营这最后一部分力量吞噬掉，关闭这个副本，让其余所有人都死在这里面。”
　　在那之后，不论外头的人是否知道神秘人的身份，TA都不会再怕。
　　因为TA已经百分百掌控住了笑脸城，一旦有玩家要反抗TA，TA就可以彻底调动这整个世界的力量，轻易摁死对方。
　　“可惜——”夏景俯视着“黎棉”，笑意逐渐加深，“你成功走到了最后一步，吞噬掉了我。”
　　他也成功走到了最后一步，粉碎掉了她的力量。
　　这一刻，“黎棉”的眸中是一片饱含着戾气的血色。
　　方才，她确实觉得一些都太顺利了一些。
　　尤叶似乎没有机会解释就与宋仰打了起来，这整个过程甚至不需要她费什么功夫，尤叶就轻易地被宋仰“杀死”。
　　她因为即将达到目的而感到兴奋，竟完全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
　　这一切，根本就是这些人设下的圈套。
　　“现在，外面的游戏大厅应该已经在坍塌溃散了吧。”
　　夏景这句轻缓的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他们所在的这个副本世界开始呈现出一种透明感。
　　他们仿佛能够看到外头的游戏大厅世界飘散出来的星星点点，如同流星划过他们的世界。
　　那99%的，由“黎棉”所控制的力量——
　　那些曾经属于江营的力量——
　　这些力量被夏景击溃，在溃散中，溢出了无数画面。
　　“对了，你最想知道的问题答案，就是刚才我到底是如何粉碎你的，对吗？”
　　夏景指向天空中那些画面，道：“唐以，你看。”


第118章 非神（九）
　　他们看到了一副画面。
　　那应该是四年前的画面。
　　纤瘦、漂亮的青年踏入到了一片黑暗当中。
　　那是一个扭曲的奇怪的世界，夏景脚下的黑暗如同海浪一般起起伏伏，他头顶上的黑暗则如同被狂风吹卷的云朵。
　　他的前方是一团更为浓黑的，无法名状的东西。
　　那东西的形状有点像是一座城，却有起伏，像是在呼吸，那是一团生物。
　　那团生物说：“我是神。”
　　夏景停下脚步，看向它，目光饶有兴致。
　　“见到我不跪拜吗？你现在应该祈求我放走你。”神的声音有些紧绷。
　　夏景笑了：“我以为玩家抵达五千积分就能直接离开？”
　　就在前不久，影之城像是疯了一般，制造出了几个高难度副本，将所有玩家吸进了这些副本当中。
　　最终，似乎只有夏景一个人活了下来。
　　也只有他一个人，抵达了五千积分。
　　“那都是我的恩赐，”神说起这话来理直气壮，“如果你不尊敬我，那我随时都能收回我的恩赐。”
　　然而神面前的这个青年似乎一点都没有被这句话吓到、威胁到。
　　他仰起头，打量着这片空间，道：“这就是你的内心世界吗，江营？”
　　神顿时噤声了。
　　那团黑影发生了剧烈的形状变化，像是神的内心在激烈地动荡。
　　“很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夏景的目光投向它，微笑道，“因为那就是你的影子吧？”
　　扭曲的，怪异的，庞大的。
　　这曾让江营自己都感到害怕的黑影，如今却成为了他自尊为神的依仗。
　　江营有多久没有感受到恐惧了？
　　自影之城诞生，他开始肆意地绑架人类。
　　他先是在他所居住的那个城市狂欢，随着那些人类的恐惧、悲伤、绝望转化成了他的粮食，他的力量也变得更加强大。
　　他甚至可以将手伸到其他城市，不用接触到任何人，就能将那些陌生人吸进影之城。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在开盲盒。
　　江营享受于成为主宰的感觉。
　　这种快感让他变得疯狂，若不是爽到失去了理智，他也不会干出一口气生成几个高难度副本，把现有的玩物几乎全都赔了进去这种事。
　　然而这个青年为什么能够抵达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他踏出了副本，他又到底是什么时候抵达了五千积分？
　　江营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
　　当他方才睁开眼看到这抹身影，他只觉得鸡皮疙瘩冒了起来，那种惊惧的感觉，他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这个青年很危险。
　　江营早已意识到，夏景根本不如外表那样温柔，也根本不如他的影子那般无害。
　　他会是一个有趣的玩物。
　　但若是当他踏上了一层一层台阶，站在了神的面前，那么他将成为一个十足的危险分子。
　　江营开始后悔。
　　或许他不该装腔作势，就该直接放走这个青年。
　　不、不可以——他又立刻否决这个念头——一旦放走夏景，他就危险了！
　　虽然他可以用他那日渐强大起来的力量抹消现实世界中一切关于影之城的信息，但是这个青年一旦知道他的身份，就绝对有办法置他于死地。
　　江营的影子震荡得更为剧烈，如同一锅黑色的沸水。
　　青年向他踏进一步，道：“这里是你的内心世界，影子在这里肉眼可见，伸手可触，那么我的‘云’也就在我的身后？”
　　青年像是在探索一件新奇事物一般，抬起手，触向自己的头顶上方。
　　他似乎触摸到了，感叹道：“啊，原来是这种触感。”
　　是冰冰凉凉的感觉。
　　江营惊惧至极，他颤声道：“不准过来，停下！”
　　夏景却还在不断地一步一步向他迈近：“对了，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只有你才能自我驱动影子吗？”
　　“影子这种东西非常有意思，它们既然客观存在于每一个人类身上，那应该对每个人而言都会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才对。”
　　青年温和悦耳的嗓音对于江营而言，完全是来自地狱的低语。
　　“毕竟，如果除你之外的人类的影子只能用于被你所视，被你看穿，那么你的存在又与神有何差别？”
　　江营彻底呆住了。
　　漂亮青年停足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勾起唇，道：“可惜，我不相信神的存在。”
　　这一瞬间，江营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柄利剑所刺穿。
　　他无所遁形，卑劣软弱地跪在了这个青年的脚下，这个高大如巨人般的青年微笑着在俯视他。
　　江营失去了冷静。
　　愤怒、羞恼、不甘、恶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几乎想也不想地扑上去，吞噬了眼前这个人。
　　……
　　事实上，即使是在夏景提出那个疑问时，江营那迟钝的脑袋也始终没有思考过那个问题。
　　——影子这种东西只有他江营一人能够看见，能够驱动吗？
　　有的人影子是凶狠的动物。
　　有的人影子是扭曲的笑脸。
　　有的人影子是浪漫的花朵。
　　江营确实是唯一一个能够“看到”的人。
　　但对于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部分人心中真的没有数吗？
　　对于他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之相处的人心中也真的没有感知吗？
　　不。
　　“目视”其实并不是唯一的透析他人灵魂本质的方式。
　　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了解、看透一个人的方法。
　　所以，江营的能力其实并没有那么独特。
　　而若是这种影子能够成为力量，能够被启用，那么又怎么可能只有江营一个人能做到如此？
　　就如夏景所说，一件事物既然广泛、客观存在，那必定就会有用处。
　　而这种用处绝不是指单单为某个人所用。
　　那一个启动影子的开关，理应存在于所有人的体内才对。
　　只是江营拥有异能，他可以轻易启动这个开关。
　　其余普通人，则非常难找到这个开关身在何处。
　　夏景是普通人。
　　但同时，他也并不普通。
　　他最终找到了。
　　……
　　江营在过去也曾好奇过，夏景的影子是一朵云，那朵云多么纯洁无害，可夏景这个人为何会如此危险。
　　直到吞噬掉夏景的那一刻，他才恍然醒悟过来。
　　夏景的影子根本不是云。
　　那是一团可以任意变幻形状的雾。
　　不具备固定的形状，他可以变成令你觉得他很无害的模样，他也可以变成会让你对他心生恐惧的模样。
　　他可以无声无息地融入到空气之中，也可以骤然凝聚在你面前。
　　可以钻进任意一道缝隙里，可以以细微之处粉碎整个庞然大物。
　　这就是夏景。
　　他掌控你的情绪，设定你的行为。
　　他以那变幻多端，令人无法预估的姿态一步一步诱导你走上他铺好的路，他就等在那条路的尽头。
　　当你以为你成功吞噬掉他的那一刻。
　　他找到你的漏洞、裂缝，钻了出来。
　　然后，那团雾张开成一张网，将你整个牢牢反包裹住。
　　……
　　“影子是人的本真投射。”
　　“江营是一个非常软弱的人，他的影子和由影子爆发形成的力量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像一块海绵，像一块橡皮泥，无论我怎么用力，我都捏不碎他。”
　　洞窟之中，夏景慢慢说道。
　　“这就是他的有趣之处。他的软弱成为了他的保护色，我无法毁掉他，只能使他沉睡。那团力量始终浮动在现实世界的空气之中。”
　　随后，夏景笑了。
　　他低头对“黎棉”说道：“但是，你很棒。”
　　“你很强硬，很尖锐，像一块玻璃。你的攻击性很强，但只要我能反包裹住你，轻轻一用力，你就会彻底碎裂。”
　　“黎棉”攥紧了拳头。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刚才夏景为什么会说，后来的江营绝不敢再用“吃”的方式杀死他。
　　尽管“吃”与“吞吃”有所差别，但这个青年在江营的灵魂中已然留下了绝对的心理阴影。
　　一旦将这个青年吞噬进纯力次元当中，这个青年就可以驱动影子，他那雾一般的影子只要能找到一丝一毫的漏洞，就会摧毁掉整个庞然大物！
　　而她花费那么大力气吞噬掉笑脸城，将江营的力量转化成她的，反而还是为这个青年做了嫁衣！
　　强大的异能者在异能觉醒的那一刻，身体就会停止生长。
　　她的身体停止在了十三岁的那一年。
　　至今过去十多年，她利用异能操控、愚弄了许多人，她从不觉得有任何人能够打败她。
　　当她发现影之城的存在时，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乐园，她的王国。
　　她启动了这团沉睡的能量。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这团能量中还混合着不和谐的音符。
　　笑脸城的混沌地带是江营留下来的漏洞。
　　过去她经常通过那黑暗的混沌世界，去搜寻那不和谐音符的所在之地。
　　她也必须承认，当她看见夏景时，她就知道这个青年绝不简单。
　　她忌惮他，小心他。
　　然而在那个时候，她绝不会想到，区区一个普通人类竟真的能够将她催毁到这种地步。
　　“黎棉”死死盯着夏景，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夏景道：“最开始意识到你的身份，是我发现当初在《仿生》副本中，我所感受到的那股力量并非来自于柴逢，而是来自于你。”
　　在那个副本的最后，夏景曾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碰了他的大脑。
　　当时，他以为那是柴逢的异能触角。
　　然而边崖说了，柴逢的控制异能发动时，就像是一股风。
　　风的吹拂是令人难以察觉的。
　　并非那般显而易见。
　　——当时，柴逢确实试图控制过他，然而那股被他捕捉到的感觉，来自于当时在场的另一个人。
　　那会是谁？
　　赵明晶、沈柏都被柴逢控制住了，邓楷早已化身为主怪，宋仰无需提。
　　当时剩下的唯一一个人，那个在他身边搀扶着他的人，正是那看起来年纪小小，谁都不会怀疑的，纯真的唐以。
　　“你的异能是控制情绪吧？这就是你能够驱动江营这些力量的原因。”
　　江营的影之力类似于情绪之力，后来这股力量吸纳了玩家的恐惧、悲伤、绝望，那更是最为纯粹的情绪。
　　这股力量很庞大，但这股力量完全是死力，所以唐以可以轻易拿捏。
　　活人的情绪又有所不同了。
　　诚然，人的情绪一旦被操控，行为就会轻易受到影响，变得暴躁、失控。
　　人们会针锋相对，会混战在一起，会自相残杀。
　　这恐怕就是唐以用异能杀人的方式。
　　但同时，因为人具有智慧，会思考，所以唐以对于活人使用异能，会非常谨慎。
　　他当初在柴逢试图控制夏景的时候，才敢使用异能试探夏景。
　　他本身的异能和他转化江营的力量攻击夏景不同，不具备非常明显的路线，只要他拿柴逢挡枪，夏景就很难追寻这股力量，反追查到他的存在。
　　他完美将自己藏身于柴逢身后，隐藏住了自己的身份。
　　在刚才，他们一行人攀爬在绳索上的时候，他用异能攻击了仅剩下来的那一名被绑架者。
　　只因为那名被绑架者的情绪最容易操控，对方不会去怀疑自己这突然烦躁起来的情绪来源于何处，甚至就连夏景明说了他已经被人用异能攻击，他也很难冷静下来去思考这个问题。
　　无法冷静，就不会清醒。
　　对方会轻易地情绪崩溃，造成骚乱，最终导致陆尘飞失去了一条腿，减弱了战斗力。
　　然后，他又将大量的异能灌进了柴逢的身体。
　　柴逢的焦躁感提升，欲望指数倍上涨，异能也随之爆发，唐以就可以利用他。
　　但也正因为唐以对他灌注了太多的力量，当唐以自身的力量被夏景碾压爆炸，柴逢这个承受他大量力量的人也经受不住这股冲击，发生了自爆。
　　此时此刻，还有更多蛛丝马迹被串联了起来。
　　尤叶道：“你的影子是一个打着领带的娃娃，那根‘领带’其实是竖在你胸前的一把刀吧？”
　　看起来无害，实则却是最为危险的存在。
　　唐以恐怕就是用那把刀捅了她。
　　宋仰缓缓道：“我和陆尘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对我们两人似乎并不感兴趣，但在《仿生》副本结束之后，你却主动要求和我们交换联系方式。当时你就彻底盯住夏景了吧。”
　　思及此处，宋仰的眸色沉了下来。
　　安全屋的第一道裂缝，就是在《仿生》副本结束之后才出现的。
　　此时想来，在《仿生》副本里头，唐以曾几次主动发起话题，提起安全屋。
　　这个人一直在刺探他们。
　　夏景在离开《仿生》副本之后，曾在游戏大厅感受到一股来源不明的视线。
　　那股视线，想必也来自于这个小孩。
　　陆尘飞冷冷道：“说起来，大家在等四星副本被清光的时候，这家伙找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夏景在哪里，你当时在明知故问？”
　　唐以冷笑一声。
　　这幅情态，又哪还有那天真小孩的模样。
　　这个人的内在根本就是一个扭曲的成年人的灵魂！
　　费笙箫哑声道：“在游戏大厅里的时候，他和棉棉一直站在一起。”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孩。
　　当唐以将怪物道具悄悄刺入黎棉的身体时，想必就连黎棉也猝不及防。
　　此时此刻，费笙箫只庆幸黎棉的身体还保持着完好。
　　刚才唐以借黎棉的身体生乱，陆尘飞奋不顾身到宁愿失去一条腿也要去救她，想必也正是为了保全住黎棉的身体。
　　当时他们还未完全确定真相，但陆尘飞没有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想到这里，费笙箫擦了下眼睛，道：“但很奇怪，我是后你们几分钟进入副本的，在我进副本之前，棉棉相当于已经在唐以的身体里了吧，当时她好像完全没反应！我和贾清他们在讨论多出来的名额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都没出声！”
　　如果当时黎棉能及时说出真相，那么他们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唐以的身份了。
　　夏景道：“玩家一旦被这种道具强制进行灵魂交换，就会陷入到几分钟的意识混沌当中。想必她早就已经清醒了。”
　　——也就是说，游戏大厅那边的所有人想必也都已经知道唐以的身份了！
　　唐以忽然冷冷道：“那又如何？外面的游戏大厅已经崩塌，玩家会回到现实世界，我只要停止灵魂交换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等到了现实世界，你们再也抓不到我！”
　　要不是因为死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跌倒在了什么地方，他才不会在这具身体里等到现在。
　　语罢，他就握住手臂上的那根钉子，用力拔出。
　　血液飞溅出来，黎棉的身体顿时倒在了地上。
　　从头到尾，没有人阻止唐以。
　　然后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神明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了起来，咬牙切齿：“他们干了什么？！”
　　他竟然被弹了回来！
　　他没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黎棉的身体又因为她自己灵魂归位而无法再次被使用。
　　他现在全部的灵魂竟被迫回归到了这个副本神明的神格当中！
　　他被困在这个副本里出不去了！
　　封识道：“你真以为贾清他们是笨蛋吗？”
　　边崖挑眉道：“这种灵魂交换道具……只要在其中一个玩家的身上启动了防护道具，这个玩家的灵魂就没办法回归本位了吧？”
　　夏景似笑非笑道：“普通的防护道具可能不够，顶级防护类道具倒是可以。贾清在我的小超市里买走过不少稀奇古怪的道具。”
　　贾清后来为了给夏景贡献怪物躯块，一直非常勤奋，看在他表现不错的份上，夏景最终还是给他打了一些小小的折扣。
　　此时，躺在地上的黎棉动了动，睁开了眼。
　　那一双眼睛温和，清明，冷静。
　　这正是真正的黎棉的眼神。
　　费笙箫终于冲了过去，抱住黎棉就哭：“棉棉，真是吓死我了！”
　　黎棉怔了怔，抿唇笑了起来，拍了拍费笙箫的背，对其余人道：“你们已经知道真相了？”
　　“刚才夏景在游戏大厅里出现的时候，唐以对我启用了道具，当我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他的身体里，笙箫也已经追随你们进副本了。”
　　黎棉冷静地将整个过程简单陈述了下：“我和贾清他们商量了下，交换灵魂的主动权不在我手上，我们只能等你们发现真相，到了那个时候，唐以可能会选择拔掉道具，逃回本体，我们就势必要阻止他。”
　　“贾清手上刚好有一个可能可以派上用场的防护道具，我们约定好，在我离开唐以身体的那一瞬间，他就立刻开启道具阻止唐以的灵魂回来。”
　　从他们两人的灵魂离开躯体，到回归本体，中间会有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差。
　　这就是他们要抓住的机会。
　　但凡贾清的手慢一点，可能这个计划就会失败。
　　所幸的是，贾清在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
　　“刚才游戏大厅开始坍塌，不少人离开了笑脸城，贾清他们还等在外头，想坚持等你们到最后一刻。”
　　“所以，”黎棉疑惑道，“现在你们走到什么进度了？”
　　听到这个问题，大家互相对视一眼。
　　随后，边崖笑着道：“大boss已经解决得差不多，我们现在应该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只主怪了？”
　　陆尘飞吐出一口气，扶着土墙站直了身体：“好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回归正常的通关副本路线吧。”
　　而正常的通关副本路线，那自然是——
　　边崖笑着说：“探索地图。”
　　封识沉声道：“寻找线索。”
　　尤叶慵懒道：“得到答案。”
　　费笙箫和黎棉对视一眼，破涕而笑：“打倒怪物。”
　　宋仰看向夏景，道：“在解决他之前，我们得先问出来他是怎么把笑脸城的道具拿到现实世界中去的。”
　　这关系到夏景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
　　夏景却道：“不用，这个问题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宋仰一怔。
　　夏景牵起唇角，微笑道：“这件事等会儿再和你说，我们先把这个副本彻底解决掉吧。”
　　笑脸城的最后一个副本被关闭之后，这个诡谲之城，也将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唐以已经失去了回到自己身体的机会。
　　他被困在了神明的身体之中，如果宋仰他们成功解决了这个副本，他也将神魂俱灭。
　　这让他开始变得疯狂：“你们真以为能这么简单就破除这个副本？我来告诉你们真相吧，虽然我已经成功夺取了神格，但其实就连我也根本不知道这个副本的怪物本体到底是什么！这可是五星副本，你们别妄想了，你们将会和我一起被永远关在这个副本里头！”
　　宋仰听到这话，淡淡道：“你不知道神明的本体是什么就夺取了它的位置？有没有可能你其实已经见过它的本体，只是你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它的本体？”
　　唐以咬牙切齿道：“你是在说我蠢？！”
　　夏景笑道：“昨天晚上你曾经打着手电筒照过甬道下方吧，当时你在看的绝不是上涨的积水。你看到的，是什么？”
　　唐以顿了顿，阴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夏景毫不在意，他继续说道：“在这个世界里，神虽然不一定是人，但神既然有神格，那自然也有影子。且作为这个副本内的主宰，它的影子想必不需要作为npc的‘江营’点醒，就可以被看见，可以被碰触。”
　　“你当时在甬道的墙壁上看到了一团漆黑的怪影，对吗？”
　　陆尘飞想到了什么，眯眼道：“在这个副本最开始，主怪就说过，它是最特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如果是玩家，影子被袭击，玩家就会死亡。但神明的影子被袭击，它的本体却肯定还能继续存活下去——因为在那个时候，玩家就已经替代了它的存在，它的躯体同时也成了玩家除本体之外的另一个躯体！”
　　边崖思索道：“不，唐以他甚至可能根本没有袭击神明的影子，因为他还没有解决夏景，就决不可能会让这个副本就这样结束。他当时可能只是出于好奇触碰了一下——”
　　当时他发现了一团怪影，在触碰发生之后，唐以的灵魂就开始与神明融合。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神明，但他其实完全没搞明白真相。
　　宋仰说道：“如果神明的本体非常庞大，那么你不可能会至今不知道它的本体是什么。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种——”
　　“神明的真身非常小。小到它当时与自己的影子相连，你用肉眼根本寻找不到它的存在。”
　　夏景走向黎棉。
　　黎棉有些不解。
　　他们听到了唐以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夏景牵着唇角，嗓音温和：“这个地下世界很古怪。连通地面，又长又深，两边经常出现洞穴，走到中途还会出现岔路，所有生物都需要不停地往上攀登。”
　　“这个奇怪的地下世界，很像蚂蚁洞不是吗？”
　　尤叶一顿。
　　所以昨天她才能看到那么多下雨前往上爬的蚂蚁……
　　“只要玩家乖乖遵守规则，或许玩家就能有幸获得神明的降临——npc曾经如此说过。”
　　“什么样的玩家才叫做乖？这或许很难定义、区分吧。”
　　“但神明自己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意志。因而成为了神明的玩家，或许就是最为乖巧的那名信徒。神明的真体，自然也会降临在这名玩家的身上。”
　　夏景抬起手，伸向黎棉头上的那顶帽子。
　　黎棉愣了愣，配合地低下头来。
　　所有人的脑海中，唐以的呼吸急促到了极点，他开始害怕。
　　“这个副本很有意思，它由你命题，由江营的意志展现设定与内容。”
　　是神，是这两人傲慢与狂妄的宣告。
　　他们觉得异能者是区别于普通人类的高等生物，这也是唐以更倾向于吸纳异能者玩家的原因。
　　而在异能者当中，他们又是更超然绝对的存在。
　　“但这个副本的破解核心，却是由无数玩家的意念所构成。”
　　那些无辜的人们。
　　那些在影之城、笑脸城曾遭受种种折磨，释放出痛苦、绝望、悲伤等情绪，被江营和唐以当做食物来摄取的人们。
　　那些在绝境之下依旧不肯放弃生念，努力挣扎着的人们。
　　他们的意念融入到了这庞大的力量当中，给出了一个唯一的答案。
　　夏景修长的手指捻住了黎棉那顶帽子上，一粒正在缓慢爬行的，小小的蚂蚁。
　　唐以惊惧地脱口而出：“住手——”
　　下一秒，夏景的食指与拇指微一用力。
　　他将这小小的主怪之躯，碾碎在了指间。
　　……
　　那唯一的答案就是——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
　　只有蝼蚁。


第119章 怪物们
　　流星如瀑，不断划过副本世界的上空。
　　《是神》副本内，洞窟之中。
　　角落里是一滩四溅的血迹，浓稠的血液里混合着无数碎肉块，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那是柴逢的尸体。
　　副本世界内的大雨已彻底停止，四周变得悄然无声。
　　神明，也就是唐以的声音也突然消失了。
　　在夏景捏碎手中那一粒小小的蚂蚁之后，整个副本世界都寂静了下来。
　　费笙箫最先回过神，惊喜道：“我的脑海中浮现退出副本选项了，你们呢？”
　　陆尘飞：“我也是。”
　　封识和边崖：“一样。”
　　尤叶、黎棉和宋仰都点了下头。
　　这也代表……唐以已经彻底死亡了。
　　大家走到了夏景身边。
　　看着夏景手中那粒蚂蚁的尸体，费笙箫惊叹道：“这个副本的主怪竟然就是一只小蚂蚁？这我是真的没想到！”
　　尤叶思索道：“蚂蚁洞里的主宰是蚂蚁，这似乎也挺合乎逻辑。不过这只主怪蚂蚁爬得有点慢啊，昨天天黑之前，我就已经看到有大量蚂蚁在‘搬家’了，它却直到半夜都还在甬道里爬？”
　　影子只会在夜晚显现。
　　要不是这只主怪蚂蚁在半夜的时候还爬在甬道壁上，被打着手电筒的唐以发现，唐以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在不知不觉中夺取到神格。
　　边崖道：“副本不可能会让主怪擅自离开副本地图，它的身份注定了它会成为爬得最慢的一只蚂蚁。”
　　费笙箫又纳闷道：“不过这么一只小蚂蚁，能有多大的影子？”
　　宋仰道：“它的体型虽小，但到底是副本内的神。神格庞大，影子自然庞大。”
　　庞大的影子和渺小的身体相连接在一起。
　　唐以只看到了影子，却没发现真身，也挺正常。
　　他夺取了神格，而主怪的本体于黑夜中经过漫长的爬行，爬到了“最乖巧”的信徒头上，栖息在了这一顶帽子上。
　　在那个时候，唐以绝不会想到，他的生死将决定在这一只小小的蚂蚁身上。
　　此时此刻，副本通关，唐以已死。
　　副本世界之外的流星雨似乎也已经到了接近结束的时候。
　　——游戏大厅应该已经溃散得差不多，大厅里的玩家应该也已经悉数回到了现实世界。
　　只剩下他们了。
　　在他们退出这个副本之后，笑脸城将彻底消失在世间。
　　封识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对了夏景，你到底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有余力来讨论这个问题。
　　他们这次退出副本后，估计就是直接回现实世界了，可夏景呢？
　　宋仰也低头看向夏景，他同样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还想到了什么，凝眉道：“说起来，你现在的身体还是道具之身吗？”
　　“已经不是了，”夏景挑挑眉，笑道，“在瓦解唐以力量的时候，我的道具之身就已经跟着一起在虚空里爆炸了。”
　　其余人：“？！！！”
　　宋仰神情一紧。
　　——那夏景现在的身体是？！
　　看他们这幅紧张的模样，夏景似乎觉得很有趣。
　　逗完他们，他就说道：“当初在解决江营的时候，我就转化了他的一部分力量为我所用，构造出了一个全力之身。如今我解决唐以，自然也会留下一部分他的力量用来转化。”
　　“所以，”青年摊摊手，眯眼笑道，“现在我又恢复纯力之身了。”
　　大家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
　　松完一口气之后，他们暗暗咽了一下口水。
　　这个青年……简直逆天了。
　　“至于我要怎么回到现实世界，”注意到宋仰关心的神情，夏景笑道，“在唐以的力量爆炸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记忆。”
　　夏景饶有兴致道：“原来只要成为了一部分力量的主宰，主宰者就能决定这部分力量是否能显现在现实世界中。唐以在异能的使用上比江营要娴熟很多，所以他能发现这一点。”
　　夏景窥见了他的记忆，照葫芦画瓢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宋仰终于彻底放松了身体。
　　他用力拥抱了夏景一下。
　　陆尘飞咋舌道：“所以这些问题你们两个竟然是直到现在才搞明白的？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就不怕计划进行到最后发现事情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彻底翻车吗？”
　　他早就知道这俩人之前碍于神秘人没有解决，有很多事情没办法告诉他们。
　　但他一直以为这两人自己至少是心里有数的。
　　结果就连夏景到底要怎么回现实世界这种事，他们也是直到关键的爆炸一刻才搞明白啊？
　　听到陆尘飞的话，宋仰的嗓音沉了下来：“怎么可能不怕？”
　　对于最终要怎么解决唐以、夏景要怎么离开笑脸城这两个问题，夏景其实从未和他明确地讨论过。
　　就如夏景曾经所说过的那样，许多问题，他们或许都得在不断的前进过程中才能摸索、解决。
　　当然，宋仰大概也能够猜到一些夏景的想法。
　　想要杀死神秘人，用直接杀死的方式多半不会成功，他们恐怕得用上当初夏景解决江营差不多的方法。
　　但不到那一刻他们也无法确定，即使确定了，这件事终究也得由夏景来完成，因为唐以唯一的目标就是夏景，也只有夏景能够成为那只最危险的诱饵，诱唐以跳进坑里。
　　至于要怎么离开笑脸城，这恐怕也得是他们解决唐以之后才能拿来研究的问题。
　　从始至终，夏景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拦着他，所以选择不说。
　　宋仰最终选择相信夏景，选择与他同心协力，于是把自己所有纷乱的情绪都压在了自己的内心。
　　当然，他做好了一旦生变，就不顾一切的准备。
　　这是一场注定充满不确定因素的行动。
　　宋仰非常明白，只有他和他们全力支援配合这个青年，他们才有可能一起获取成功。
　　庆幸的是，他们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们可以回家了。
　　看到他这幅表情，夏景戏谑道：“如果我真的离不开这里，那你打算怎么办？”
　　宋仰扣住了他的手，道：“不怎么办，让封识他们退出副本后回去跟我爸妈说一声，我就留在这个副本里，直到想出能让你跟我一起离开的方法后再走。”
　　夏景的笑意扩大：“宋医生还真是执着啊。”
　　宋仰将他拉近了，不满夏景的调侃：“是又如何？”
　　宋仰不是那种恋爱需求非常旺盛，没了恋爱就活不下去的人。
　　对他而言，爱情只有在足够真心，足够郑重的时候，才有必要。
　　夏景是他的初恋，宋仰只想一辈子守着这一个人，他当然会执着。
　　不仅仅是执着，还有占有欲，保护欲——
　　他绝不会让夏景孤独地死去。
　　当夏景被唐以吞噬，宋仰已然做好随时诱导唐以将他也吞噬进去，去寻找夏景的准备，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青年带回来。
　　他也绝不会让夏景孤独地被留在这个副本世界当中。
　　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那他就留在这里，直到他们找到方法为止。
　　一旁的陆尘飞“嘶”一声，嘀咕着“看这腻歪的样儿”，费笙箫和黎棉捂唇轻笑。
　　边崖突然有些好奇，他问道：“夏景，你后悔当初帮助了江营吗？”
　　如果夏景从未和江营接触过，不论后来江营境遇如何，异能是否会爆炸，也许夏景都将不再会与影之城扯上关系。
　　后来，他自然也就不会以非人之身与这庞大的诡谲世界纠缠如此之久。
　　听到这个问题，夏景想了想，轻笑道：“后悔倒并不存在。”
　　所有人看向他。
　　“我并不觉得我当初是帮助了他，我只是取悦了我自己罢了。”
　　“遇到他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曾让我觉得有趣过，这是事实，那算得上是一段精彩的时光。”
　　副本游戏有趣吗精彩吗？？？
　　陆尘飞他们狠狠抖了抖。
　　不愧是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当然，后来这场游戏开始变得无聊，也是事实。”
　　“但是我妈妈从小就教育过我，”夏景眨了眨眼睛，认真道，“人想要玩，就有可能会把自己玩死，所以后来不论玩什么‘游戏’，我都做好了迎接任何后果的准备。”
　　众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妈妈当初这样教育你是想让你别“玩”了！！
　　他们的嘴角剧烈抽搐了起来。
　　宋仰听了这话也是一阵失语，随后他捂住额头，低低笑了起来。
　　这就是夏景。
　　宋仰从夏景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出来，他应该是从小由妈妈一个人拉扯大的。
　　在遇到江营时，夏景的妈妈应该已经去世了。
　　如果当时他的妈妈还活着，夏景或许也不会放任自己走向与江营同归于尽这条疯狂、大胆、肆意的路。
　　毕竟，这个青年并非全然不顾他所爱之人的感受的性格。
　　他或许是一匹野马，但他生来就有一根缰绳。
　　牵着缰绳的人曾经是他的妈妈。
　　那个对夏景而言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女人想必从未想要限制夏景的自由。
　　她或许只是希望夏景能在保有自己的快乐的情况下，能够安稳地渡过这一生罢了。
　　而等到他们回到现实世界之后……
　　宋仰握紧了夏景的手。
　　这次，就由他来守护这个青年。
　　他不会再让这个青年一头冲向危险的悬崖，他们可以一起走向……
　　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夏景转过头来，一双漂亮的凤眸凝视向他。
　　宋仰扬起唇角。
　　一起走向未知、有趣，彼此相伴，彼此携手的未来。
　　“好了，”陆尘飞深呼吸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尤叶打趣道：“你这条腿和你身上这些裂痕等离开副本应该会好吧？”
　　“……”陆尘飞，“不会好我就抱着这条断腿立马打车去医院。”
　　边崖调侃：“那的士司机和医生都得被你吓死。”
　　封识也开起了玩笑：“今晚就能见报吧。”
　　黎棉和费笙箫笑了出来。
　　宋仰将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空间袋里那一只同样早已苏醒的金毛犬放了出来。
　　团子终于获得自由，它甩了甩脑袋，哼哧哼哧喘着气，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们。
　　费笙箫惊喜地蹲下身，狂撸狗头。
　　团子碎裂时，夏景将它的神识收回到了自己体内。
　　当他在宋仰的安全袋内苏醒，他也将团子的神识还到了这具新的身体里。
　　此刻，八个人看着彼此，金毛犬蹲坐在他们中央。
　　这一段旅程充满惊险，充满跌宕。
　　但所幸，他们一起走到了最后。
　　宋仰牵住夏景的手，笑着道：“那就，等回到现实世界后再见。”
　　“——等回到现实世界后再见。”
　　他们在意识世界中选择退出副本的那一瞬间，洞窟顶开始塌落，他们看到了天空。
　　雨后的晨光遍布整个世界。
　　*
　　夏景是一个怪人。
　　认识他的人都会如此觉得。
　　夏景自己也不会否认。
　　他的怪根植于他的灵魂深处。
　　就如同他当初失去了记忆，也还始终记得自己名叫夏景一般。
　　不论他遇到过什么事情，成长到了几岁，他的这种怪都不会从他的身体当中消失。
　　又或者，其实大家都一样怪。
　　就如江营所说，所有人类都是怪物。
　　只是这种“怪物”，就并非是江营所定义的那种“怪物”了。
　　邪恶的人是扭曲的怪物，阴险的人是阴暗的怪物，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是虚伪的怪物。
　　同样，聪明绝顶的人是怪物，拥有与众不同的癖好却不耻于承认的人是怪物，为了朋友真的可以做到两肋插刀的人是怪物，努力想要变得勇敢，直到能够突破自我极限的人是怪物。
　　对于这世上的某部分人而言，“怪物”的“怪”，或许正是特立独行的“怪”。
　　而未来，这一群人也将继续以他们所独有的姿态，行走于这人世间。
　　……
　　一个普普通通的周二，早晨七点。
　　明媚的阳光，喧嚣的尘世，来来往往的人，五彩缤纷的世界。
　　宋仰的私人公寓内，窗边。
　　金毛犬狂甩着尾巴。
　　夏景望着窗外这久违的一切，牵着身边人的手，轻笑道：“未来就请多多指教，宋医生。”
　　宋仰收紧五指，十指相扣，笑着道：“未来请多多指教，夏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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