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妃他重生了   作者:一碗情深   文案:   姜朝上至七旬老人,下至三岁孩童,都知道丞相之子封九月有断袖之癖,且痴心妄想那芝兰玉树,高洁如霜的太子殿下谢言。   封九月容貌昳丽,姿容无双,却有个废物脑袋,只知情爱,纨绔做派,终日里围着谢言转,对他的事比自己的命还要上心。   谢言一直端得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在争权最关键时,屈尊降贵地在夜里和他把酒谈心,一夜春宵。   封九月以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将炽热的真心和父亲的机密尽数托付。却不想,等来的不是谢言的聘礼,而是父亲被定罪抄斩的圣旨。   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温柔的耳鬓厮磨不过是请君入瓮。   封九月在父亲被斩首那日自缢了,面白如纸地挂在房梁上,他以为自己终于解脱,却不想老天知他委屈,竟让他重活一世。   谢言自幼便被幽禁在冷宫之中,尝尽人间冷暖,为了权势富贵,他牺牲了太多,却从未悔恨过。   “这些不过是我宏图霸业上的一点小挫折,不算什么,等我登上了帝位,一切都唾手可得。”   “包括封九月。”   可那日,他推开那扇门,见到那个瑰丽美艳的青年高挂于悬梁之上,才终于尝到了蚀骨锥心的悔意。   冷漠自私贪慕虚荣攻×美貌阴郁纨绔受   1 高亮:双性,生子,狗血,不喜点×。   2 自产粮,弃文不必告知,骂人反弹。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封九月/仇云清 ┃ 配角:谢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江山与美人的艰难选择   立意:朝着心之所向,便能所向披靡。 第1章 “不必挂怀”   我叫封九月,字慕秋。   我爹给我起这个名字,完全是因为我娘生下我时,正是枝头枫叶初红的秋天。我爹俊朗不凡,我娘也是当年姜国最负盛名的美人,她与我爹青梅竹马,少时便暗生情愫,及笄之年便嫁给了我爹,两人恩爱之情不可言喻。   但是造化弄人。   在我哇哇落地时,我娘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向我爹嘱咐了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之后便香消玉殒了。   我约莫能明白我娘为何对我那般不放心,毕竟我一出生便有了一副怪异的身体,雌雄难辨,又生得和她一般,她担心我被旁人欺负了去,也实属正常。   正是因为我娘亲的这般嘱咐,我爹几乎要将日月星辰都摘下赠与我。   他身为当朝宰相,理应子嗣绵延。但他时常念着我娘亲,没有再娶,也没有纳妾。我娘的离去带走了他所有的柔情,伤痛隐于他心中,但他对我却有着浓烈的慈爱之心,对我这个儿子宠溺到旁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兴许是因为继承了我娘亲的长相,我自幼便总被认为是女娃娃,而如今长大了依旧还有些不长眼的人以为我是个小娘子,轻佻戏谑地冲我吹口哨,我自然不会将他们放过,命令我的护卫将他们五花大绑揍了好几顿之后,便没人再敢当着我的面对我不敬。   他们不敢当面说,就背地里叫我小娘们小纨绔,我生气,却抓不到把柄,因此一旦那些人的眼神飘到我身上,我便要将他们折腾一番才罢休,以至于京城的百姓都说我脾气古怪,空有一副好皮囊,是个好看的草包,如果没有我爹,我最多就沦落到青楼当个头牌。   我呸,我管他们说什么!   再继续说我爹,我爹既然是个权倾朝野的宰相,我按理来说应该十分精于谋算,理应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但是我没有。   我自幼便喜欢捉猫逗狗,捉弄先生,成天里走街串巷,捅尽各种篓子,我爹一般不会说什么。有时我做得过分了,百姓都闹到宰相府来了,他也只是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望着我肖似娘亲的脸,暗暗叹气。   我爹将我惯坏了,我总是想,只要他一直在,我便能一直无忧无虑,爹爹是我的依靠,永远不会倒下,我当真一直这样想,如今回头看,不得不说这样的想法带着我独有的天真。   后来,我遇见了谢言,我的人生从那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就如同我短短的生命里一道鲜明果断的分界线。   在遇见他之前,我的生活无忧无虑,如同一朵漂在空中的云,自由散漫,我的脑袋空空,成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的确不辜负草包的骂名。在他出现之后,我的人生多出了许多情爱带来的痛苦和妄咎,那是过去不曾有的。   我喜欢谢言,就如同飞蛾扑向绚烂的烛火,只为汲取一时的温暖,哪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也无所谓。我又恨他,恨他的心狠毒辣,冷酷无情,对我的满腹真心弃如敝履。   到了后来,我高悬于堂上,我又想,若我可以选择,我宁愿当日在高楼之上,谢言未曾救我,就这样让我从楼上坠下,摔个粉身碎骨,我也不愿从此成为情爱的玩-物,牵连了我的父亲。   我依稀记得和谢言的初见,是在一个熏风明媚的春日。姜国地域富饶,皇上贤明,百姓安居乐业,便会举办各式各样的与民同乐的宴会。   我其实并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但是我爹爹却希望我能多结交些朋友,这样也不至于平日里那般孤单。他的考量确有几分道理,因着我脾气时常一点就着,所以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朋友,但是仇人却挺多。   比如现在立于我眼前冲我笑得邪肆的高大男人,就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对头,元夜。此人虽长得人模狗样,但是心眼却比我还要小,处处与我不对付,每次见了我,那眼神总是要吃人一般。   我想起我爹对我的叮咛,决定不与此人计较,正欲要往旁边去,元夜却突然扬声道,“小娘们!你要往哪里去啊?又要找你家爹爹告状去啊!”   这个贱|人!   我此生最恨旁人这般说我,我分明是个男子,不过是瘦弱苍白了些,这些人便要这般编排于我!   我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回道,“元夜,你这个狗|杂|种!”   “哟,还真生气了啊?”元夜轻摇着折扇款款走近我,笑得轻佻狎昵,“别生气,夜哥哥跟你开玩笑的。”   夜哥哥?   这个称呼让我胃中一阵翻涌,不知元夜近几年是着了什么道,忽然变得这般恶心,总将我当成女子戏耍。   犹记得小时候,他还十分关照我,与我称兄道弟,说我一辈子会是他的好弟弟,他这辈子只会对我一个人好。但是近年来,他不知是被什么神魔上了身,忽然有一日起便对我这般恶意满满。   我自然不会白白让他占了嘴上的便宜,我将袖子撸起,抬手就是一拳打在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   他那一瞬间面上有些错愕,似乎是没想过我会在春日宴上与他动手,毕竟这是皇上举行的宴会,百姓们都在城楼下看着。   但我就是那样做了,我与他二人身在高楼之上,悬挂的彩旗随着春风招摇,我与他的脸色皆不好看。   我又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我的指甲在他面上留下血痕,他生生受下了,没有还手。也是怪哉,他虽总是言语轻薄于我,却从不敢真的对我动手,怕是真把我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我想到这里,越发生气,又要挥拳过去,元夜却抓住我的手,低声呵斥道,“这里是春日宴,你闹什么?!”   “闹?”我冲他冷笑一声,怒道,“是你先闹的,既然要闹那就闹大一点!”   “你这个狗|杂|种!”我凑到他耳边,骂了这一句,我们两人便在高楼上厮打起来。   周围的侍从皆是慌乱异常,他们知晓我们二人的身份,一个是当朝宰相的公子,一个是镇北将军的公子,得罪了谁都不好收场,于是现场便如鸡飞狗跳一般,有说要去请宰相的,也有说要去找将军的,愣是没一个人来拉架。   我这个人呢,打起架来便有些人来疯,双手就算被元夜缚住了,脑袋也能发狠地往他脑门上磕,他眼睛瞪得像牛铃,显然是真的被我气到了,手上没有收住力,竟将我从城楼上推了下来!   当我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双手在空中扑腾着希望能抓住些什么,却一无所获。我这时才开始慌了,爹爹在哪里?怎么还没来救我?我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就因为元夜这个狗|杂|种?   我不。   老天爷你不能这样对我。   或许是我命不该绝,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求,我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个冷香四溢的怀抱里,一抬眼便触到了一双灰色的眼瞳。   眼前这人相貌长得着实出挑,微微上挑的凤眸,挺直且有些锋利的鼻梁,薄而形状美好的唇,五官俊美却显出几分寡淡清冷的气韵。   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但他周身的气息太冷了,明明眼下是朗朗的春日,他给我的感觉却如同冬日里的皑皑冰雪。   他护着我,劲实的手臂环在我腰上,我没由来感到脸颊一阵阵发烫,说来也奇怪,我又不是女子,也没什么好害臊的,我却不敢去看他那隽远的眉目。   我至今仍记得,谢言当日穿了一身霜白的衣袍,面容清冷如骄傲高贵的白鹤,又凛然如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而我则恍惚间成了拜倒在他风姿下的俗不可耐的人物。   以前话本里的侠客救了人,接下来的桥段便是以身相许,那谢言救了我,我是不是也该嫁给他?我虽不是女子,但听那些杂碎说,我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不知谢言会愿意吗?   “公子!你没事吧!”我的侍从小满急忙冲上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谢言环在我腰上的手也立即松开,仿佛我是什么毒物一般不可触碰。   我抬起头,摆上自认为端丽的笑容,却只对上那人的后脑勺,不禁有些失落。   我爹来得很快,一向以风雅闻名的他竟跑乱了呼吸,浑身发抖地将我上上下下都察看了一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叹道,“你可是要把爹吓死。”   “哎呀爹爹,这不是没事吗?”我转了个圈来展示自己的完好无缺,我在我爹面前惯是懂得那些撒娇耍赖的伎俩,自然也很快将他安抚了下来。   春日宴正式开始,皇上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从城楼上跌下被太子所救这件事,骂我胡闹。他身着威严的龙袍,虽年近不惑,脸上却没有岁月的痕迹,不过我确实看不出他与谢言在相貌上有哪一点相像。   皇上的长相更趋向于凌厉威严,有着天子的不怒自威,浓眉高鼻,眼神总是透着凶狠。而谢言的轮廓很深,唇很薄,肤如霜雪,光是眼瞳的灰色,便将他与芸芸众生区分开了。在我眼里,他好看得紧,就连不苟言笑的表情,也如神像一般神圣凛然。   我偷偷瞧谢言,他端坐在一旁,灰色的眼瞳毫无波动,似乎我并非为他所救,而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小秋,还不赶紧谢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我爹见我发愣,便用手拍拍我的手背,硬塞了一杯酒到我手中。   “哦哦。”我这才起身,慢慢走向谢言。   我与他之间离得不远,不过数步,但这短短的距离,却让我的呼吸随之滚烫,心跳都开始狂乱。我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愣愣地望着那人,他的灰色的眼眸,如同沉寂的海,忍不住让人浸溺在其中。   终于还是到了,我松了一口气,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谢谢,谢太子殿下,救,救命之恩。”   我将酒一饮而尽,随后便将视线都落在谢言的手上,我不敢盯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却赫然发现谢言的手,也长得十分好,如清俊的竹节,修长又骨节分明。   谢言并未执起酒杯,他似是懒得与我应对,只是说了句,“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不必挂怀!不必怪挂怀!   这不就是侠客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却硬要以身相许的姑娘做的推辞吗?   我脸上一阵阵发烫,甚至来不及措辞,便怔楞着回到了席位,那是我顺风顺水的人生第一次感到挫败。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是一次新的尝试,我会尽力去写的,么么哒!   完结文:《笨蛋美人不会再爱了》《穿成反派的病美人师尊》   推一下俺的预收,是第三人称哦,求收藏!   预收1-摄政王他又失忆了!   唐欢刚捡到谢临时,他记忆全失,浑身竖起防备,像刺猬一样难伺候,唐欢只能一点一点地小心安抚。   后来他们日渐熟悉,谢临逐渐朝他露出柔软的肚皮,温柔又强大地保护他,还对他说,“最喜欢糖”。   两人尝过不为人道的心酸穷苦,从破旧的茅草屋走到高宅大院,从艰苦的农耕生活走向经商大户,将生活越过越好。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温馨舒适地过下去,谁知有一日谢临突然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却将他们后来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唐欢这才知道谢临原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摄政王,看不上自己这等乡野村夫也是正常,是自己高攀,蹉跎了人家这些时日。   他收拾包袱准备离开,但谢临却死活不让他走,还非要他回答,“你是喜欢我还是从前那个人?”   是个甜甜的种田文!   攻失忆后自己醋自己!依旧很宠!   傲慢骄矜很宠老婆攻×温柔贤惠貌美受   预收2-落魄后我被死对头包养了   沈骄年幼时家里收养了个孤儿,那孤儿长得好看,性格孤僻,成绩却门门满分,被比下去的沈骄很是不爽。   得不到对方的注意,沈骄便使出各种幼稚的把戏欺负他,而那人始终一声不吭,只用一双狼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   顾青川最后还是离开了,沈骄永远记得他如困兽般猩红的眼,倔强的唇,紧握的双拳,以及夕阳下决绝的背影。   多年后沈家败落,沈骄一朝从天之骄子变成了罪犯之子,除了那张漂亮脸蛋,一无是处。   走投无路之际,他又遇到了顾青川,当年满身狼狈的少年已成高傲矜贵的集团总裁,穿着熨烫服帖的高定西装,姿态傲慢,“我凭什么要帮你?”   沈骄哭得双眼红肿,颤抖着去亲吻男人冷硬的唇,“这样,可以吗?你想怎样报复我都行。”   -------------------------------------   顾青川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的少年,微翘的嘴角永远挂着甜蜜的笑意却犯下重重恶事,让年幼的他尝尽了生活的恶意。   沈骄此人于他,就是一朵淬毒的带刺玫瑰,尖刺伤人,还有入骨噬心的蛊惑,以至于让他多年后,午夜梦回都能想起他泛红眼尾下的小痣。   得知他家遭遇变故后,他准备以千倍百倍的傲慢羞辱回来,但当那个小恶魔亲在自己唇上,他却慌了。   小剧场:   顾青川: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骑我吗?   沈骄扶着酸痛的腰肢,怒骂一声:滚。   救赎文   背景同性可结婚   年少骄纵后期自卑可怜美人受   阴鸷冷酷心口不一巨宠老婆攻   “爱你的人会去拥抱你浑身的尖刺” 第2章 “怎么可以做这种梦”   那日回去之后,我竟做了个羞愤难当的怪梦,醒来后我立马去了浴房,将弄脏了的衣裤都褪下,在热腾腾的雾气中怔楞地望着窗口透进来的日光。   “我怎么可以做这种梦!”   我感到万分懊恼,挥拳狠狠地砸向水面,那一瞬间水花四溅,打湿了浴房的地面。那样光怪陆离的梦境,梦中耳鬓厮磨的两人,不是一对男女,却是两个男子。那居于上位的冷俊男人,分明有一双冷淡的灰瞳。   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是那日受了极大的惊吓,所以魔怔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头埋进水里,睁着眼望着呼出的气泡在水中缓缓上升,思绪一时乱飞。   照理来说我这个年岁的公子,房中有侍妾也是十分常见,像元夜那狗杂碎好几年前就有了一堆妾侍。   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姑娘家美则美矣,我从不曾动心,接到她们抛到我怀里的花枝,我也能纹风不动地递回去。   我的一门心思都在玩乐上边,今天斗鸡逗狗,明天钓鱼泛舟,哪样不好玩,哪还有什么心思放到旁人身上。   但谢言似乎是不同的,这样的不同,带着汹涌的欲,如翻腾的海要将我溺亡在其中,令我感到没由来的慌乱和紧张。   我刚沐浴完,就听小满来报,说是元夜带着一大堆厚礼跟我道歉来了,我冷哼一声,说道,“让他滚。”   我如今心里乱得很,根本不想见到这狗杂碎,我急于寻找一个答案,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为何如此反常。   “封慕秋,你是个男子,你合该和女子在一块。你这样分明是,离经叛道,大逆不道,反正是道道都不通就对了!”我在心里狠狠骂自己,还急匆匆地去了一趟书房。   古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古往今来总有男人对男人产生过古怪心思的疾病,说不定我能在书中找到答案。   但是那日我在书房翻了一整天的书,却没有一本书记载了这种古怪的情况,我不由陷入了迷茫和沮丧当中。   更令我感到惊骇的是,我在翻阅这些枯燥书册时,谢言那张冷冰冰的脸总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谢言的眼瞳是灰色的,很罕见的瞳色,姜国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双那样冷淡又漂亮的眼睛。同时,他的唇色淡而薄,一看就让人不敢亲近,却很适合亲吻。   我果然是被谢言的容貌所惑,彻底疯了!   我恨恨地将书摔在一边,放弃从书中寻找答案,回房换了一身衣袍,一旁的小满见我换了外出的服饰,问道,“公子可是要出去?”   我淡淡点头,“嗯,去吩咐管家将府里珍藏的宝贝都拿出来放到马车上,我要去趟太子府。”   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掀开车帘从马车里望出去,能看到斜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街上的石子,车轮咕噜缓缓滚动,随着太子府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愈发湍急起来。   “公子,太子府到了。”   我忙从马车上下来,望着暗冷色调的高大建筑,灰色的瓦砾,冷白的墙体,只有高墙内的一枝桃花耐不住寂寥,探出了头来。   门口的护卫见了我有几分怔楞和诧异,我冲他微微颔首,“我是宰相府的公子,封九月。今日特地备了厚礼登门跟太子殿下道谢,麻烦通传一声。”   那门卫立刻进去了,我焦灼地在门口转来转去,将脚下的石子踢来踢去。等到日辉从西面缓缓落下,我脸上被残阳晒到微红的余韵都散去,太子府的管事才揣着兜慢悠悠地走出来。   “封公子,太子有事不便见客,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去吧。”   哦,原是不肯见我,我感到失落,面上却不显,只点点头,回头吩咐家丁,“把马车里的厚礼给太子送进去。”   “封公子,这礼物就不必了。太子并未吩咐老奴收礼,您还是带着礼物回去。”管家双手仍抄在身后,一脸的倨傲拒绝。   谢言不愿见我,我没有任何立场生气,但我算了算,我在太子府门口至少站了一个时辰,望着日头西下,一点一点地感受着地上的余热散去,如同我那些颤动的年少的绯意。   太子府处于繁华路界,过往的行人哪个不是达官显贵,兴许明日我的各种谈资便会在京城里传开。   想到这些我莫名带了几分执拗,冷下了脸,对家丁说道,“将礼物给太子搬进去,听见没?”   家丁自然不敢不从,管事也看出我的几分脾气,不敢再说什么,连姿态都恭顺了起来。   他也不过是听命于人罢了。   等满满一车礼物都送进了太子府,我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我这才想起,今日因那个怪梦,我竟是一整日都没吃东西。   我上天香楼用膳的时候,才刚坐下,家丁就来报,说是我送进去的礼物都被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相府。   “无妨,下去吧。”   我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此时正值春夜,夜风微凉,我忽然觉得冷,是该饮些酒,我冲家丁吩咐道,“让店家拿几坛酒上来。”   我的万般情绪都来得莫名,放在以前,哦不,我从未这般讨好过人。我的世界只有我爹爹,还有我养的猫狗,除此之外,我犯不着讨好任何人。   可是今日我又在做什么呢?就为了救命之恩吗?但人家说,不必挂怀。   就因为谢言长得好吗?长得好的人多了去了,我竟是这般为容貌所累的肤浅之人?   我的思绪像缠绕在一起的线球,无从解开,我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入喉的苦酒,就在我喝得耳朵发烫之时,元夜竟然进了我这包厢。   “滚。”   我始终没有忘记城楼上的仇恨,若不是这个狗杂碎将我推下楼,我又怎会被谢言所救,没被谢言所救,我自然也不至于落得这般难堪又无措的地步,对谢言那般在意。   “哎哟,哥哥真不是故意的。你若是生气,那换你推我下楼,怎么样?我绝不反抗,绝不还手。”元夜冲我笑得讨好且无赖。   我头有些发昏,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吃着,完全不管他那灼热的视线将我看了又看。   “听说你今日去太子府吃了闭门羹?”元夜给自己加了一副碗筷,状似无意道,“诶,我怎不知你是这般知恩图报一人?是不是如果当时救你的是我,你也会这般缠着我?”   呵呵,不过是登门拜访,到了这些杂碎的口中,就变成了我死缠着谢言不放了。   我瞬间没了胃口,“啪”的一声摔了碗筷,起身就要走,元夜却神秘兮兮地扯着我的袖子,冲我笑道,“诶,别走啊,哥哥带你去快活快活,扫一扫这些晦气。”   快活?   我回身看他,他面上挂着淫邪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他说的快活去处,定不会是我惯来喜欢的那种。我曾听闻他是许多温柔乡的常客,而我对这些地方,往往都是避之不及,一点脂粉的味道都闻不得。   “若是妓-院,那便算了。”我兴趣缺缺,转身就走。与其被那些姑娘熏得直打喷嚏,我还不如回去和我家小白玩。对了,小白是我养的一条爱犬,脑子比元夜灵光太多。   “不是,”元夜拦住我的去路,冲我暧昧地眨眨眼睛,“是男-风馆。”   我那时喝了许多酒,脑袋里就像装满了黏黏糊糊的浆糊,整个人有些神志不清,我有太多谢言带来的疑惑还未解开,鬼使神差下竟然点了点头。   男-风馆和寻常的妓|院还是有区别的,装饰更为风雅,山泉流水在涓涓流淌,绣着山荷的屏风挡住远处的假山怪石,并没有所谓的靡靡之音,也没有所谓的胭脂水粉,只有个长相清淡的琴师在角落抚琴。   “弟弟可是失望了?”元夜坐在我对面,那双吊销狐狸眼一边将我看个不停,一边往嘴里灌酒。   我不做声,也不喝酒,只侧耳听假山上流水的声音。   但是门很快被打开了,一群少年鱼贯而入,他们长得各有千秋,有清淡冷郁的长相,也有人长得昳丽妖媚。他们乖顺地跪坐成一排,如同物件一样等着客人挑选。   “小月,你过来。”元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冲角落里的少年招招手,少年这才身姿摇曳地朝他走去,偎进他的怀里。   “他!”我瞪大了眼睛,惊诧地望着元夜怀里的人。   那人身形清瘦修长,肤白如凝脂,还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眸中水光流动,鼻梁挺而巧,唇珠红而艳,当他望着你时,眼神里像带着钩子,比女子还要娇媚。   “怎么了,我的好弟弟?”元夜明知我为何惊讶,却装作不懂,执起少年的下巴,和他细密地亲嘴,那双狐狸眼却死死地盯着我瞧,仿佛他亲的不是那个少年,而是和少年有七分相似的我,且他还唤那个少年“小月”!   我感到无比的恶心龌龊,喉咙涌起阵阵反胃之感。他今日找来这少年,不过是为了羞辱于我,又或者他平日里便是这般,男子和男子之间就是这般相处?   可我对谢言,不仅仅是这般浅薄,我盼着能与他亲近,也盼着能让他开怀。   我环视四周,才发现那些姿容甚好的小-倌竟没有一个能入得了我的眼。他们于我,不过是如蝼蚁一般的角色。我那些不为人知的悸动,狂猛的心跳,都只属于谢言一个人。   到了此刻,我不得不承认,我确是个肤浅之人,就算没有谢言的救命之恩,他朝我遇见他,也会为其深深着迷。   谢言就是谢言,我贪慕他好看的皮囊,却更想他对我笑,想他那双死寂沉沉的灰瞳充满欢愉。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并非对男子都感兴趣,我只对谢言感兴趣,而他恰好是个男子。若他是个女子,我也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第3章 “怪物怪物...”   我酒量实在不行,才将将想通这一层,便感到头晕目眩,元夜和少年忽然有了几十重影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的好弟弟,你没事吧?”元夜嘴里说得好听,身体却未动。   这样很好,我不想他碰我分毫,于我而言,他浑身都散发着腌臜的腐味,和行走的游尸没有任何区别。   我摆了摆手,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脚步虚浮地回了家。   偷偷摸摸回屋的时候,我见我爹书房的灯火还亮着,不由做贼心虚地扇动自己身上的酒气,果然,书房的门应声而开。   “小秋,怎么喝酒了?”我爹剑眉微拧地问我,语气里充满无奈。   我最怕看见我爹皱眉的样子,小时候我在外边受了欺负,他就是这般眉头紧锁地安慰我,眼中藏不住的心疼和愤怒。   “今天太高兴了就多喝了几杯!爹爹你要早点睡!不要忙到太晚哦!那样小秋会心疼的!”我冲他笑得开怀,伸手将他眉间的川字纹抚平,赞叹道,“这样才是我最俊美最厉害的爹爹嘛!”   “都十八岁了还没个正型!”他嘴里这样说,脸上却笑开了,“你先去房里歇着,爹爹去给你做碗醒酒汤。”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去,我脑子有些发胀,只将半个身子倚在回栏上,愣愣望着他的背影。   我爹虽是个文人,但是肩膀很宽,手臂有力,行走间有种风雅之感。小时候我时常伏在他背上撒娇,他的背总给我满满的安全感,永远高大的,永远厉害的,我的爹爹。   迷迷糊糊喝完了醒酒汤,我总算是感觉好受一些,至少头不再那么沉,凌乱的思绪又开始在脑中流转。   春夜的风微凉,我拢了春衫走到窗前,想把窗关上,却冷不丁撞上月辉昭昭,那般清冷倨傲的明月,与我遥遥相望。   白如霜,冷如雪,拒人于千里之外,却美不胜收,谢言就如同这朗朗明月,不知何时能入我怀中?   我叹了口气,念念不舍地将窗户合上。   依旧是无法入眠。   我虚长了十八年,却是第一次怀揣着这样诡异的秘密。男子喜欢男子,在姜朝是多么惊骇的存在,我私心觉得我是个怪物,可又觉得这份喜欢并没有任何过错。   我想让谢言知道我的心意。   之后的日子,我开始频繁地想起谢言。我每日装作无意从太子府路过,却没有一日能碰见他,不知道他是否在刻意躲着我。   我那日在太子府门前苦等一个时辰这事,被有心人传了好几轮,最后成了我对谢言自荐枕席惨遭拒绝。   我着实无话可说,只恨自己生得不够魁梧威猛。若是我长得与我爹那般高大,那些人估计就会说我想要攀附谢言,成为他的知交好友,总比自荐枕席好听得多。   我开始盼望各式宴会的到来,因为这样我就能见到谢言,我为此还特地看了许多书,谢言既然不愿意见我,也不愿意同我多说,那我就给他写信,然后偷偷交给他。   但是我腹中没有半点墨水,在书房耗了好几天,也只能写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还有我的字,也着实难登大雅之堂,歪七扭八,像极了奇形怪状的毛毛虫,我十分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好好念书,书到用时方恨少便是我如今的写照。   为了将字练好,我终日将自己泡在书房里,终于在宴会前夕将字练得能看懂些,我可不想谢言拿到了我的书信却半天看不懂一个字。   我还特意打扮了下,穿了我爹爹在我十八岁生辰时送我的云杉,那云杉极轻薄,上边遍布的紫藤萝花的浮绣,是爹爹找了好几个绣娘赶工三个月绣成的,穿上更衬得我手脚修长,衣袂翩翩。   更重要的是,这紫藤萝花是我娘生前最爱的花,我穿着这身去见谢言,也让我娘亲看看谢言。   这个晚宴着实热闹,是个什么小皇子的满月酒,皇上早早离席,只剩下一些年轻的贵族子弟在把酒言欢。   我观察了谢言许久,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锦袍,玉冠束发,坐在月光下,越发显得飘然出尘,我生怕自己一眨眼,他便要羽化登仙。   等了许久,我终于等到他从座上离席,便立刻跟了过去,我死死抓住袖中的信,紧张到额上都开始出汗,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谢言身上,并未留意身后的动静。   谢言走得并不快,但他高我许多,我跟得十分吃力,终于他在一个亭子前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灰瞳沉静如海。   他身后有无数迎风招展的花,花香伴着春风闯入我的鼻腔,我呼吸都急促起来,只伸出手,低着脑袋,想要将被掌心的汗打湿的信递给他,“太,太子殿下,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这小娘们肖想太子殿下,你们还不信,现在开了眼界吧!”   “来来来,快来看啊,小娘们思春了!”   元夜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原本静谧的亭子立刻充满了喧嚣的脚步声,他又冷不丁窜到我身前夺走了那封信。   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了,仿佛跌入寒冬腊月的冰窖,有丝丝密密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   “谢言,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君子好逑,是否能有荣幸能与你泛舟湖上?”   “哈哈哈哈哈这小娘们还会写诗!大家都听听!”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元夜的话音一落,紧随他而来的那些狗腿子,都开始跟着哄堂大笑。我望着谢言脚上的金丝履靴,浑身不自主地发抖,脑中有许多画面在旋转,孩童猖狂的笑声,伴着一声声的“怪物怪物”,让我脑子都快要炸开,分不清今夕何夕。   “这个不男不女的小娘们,居然还想当太子妃!”元夜还觉得不够,他缓缓朝我走来,笑得讥讽又冷酷,“后边还有,还要我继续念吗?”   不止是他的哪句话刺|激了我,我竟尖叫一声,直直朝他冲了过去,吼道,“还给我!还给我!你这个狗杂碎!”   元夜比我高了许多,他将信高高举起,我挨不到,甚至一不小心还摔到了地上,我的脸被地上的沙砾蹭破了,衣袖上的紫藤萝花沾满了地上的污泥,我怔怔望着被弄脏的花纹,无声地落泪,娘亲会不会看到我这个狼狈的样子?   “元夜,闭嘴。”   谢言的话简短扼要,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那些哄堂的大笑和肆意的欺凌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太子,难道你也对他有意?”元夜似乎感到难以置信,朝谢言低声发问。   谢言只冷冷留下一句“你们太聒噪”便转身离去,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而觉得悲伤,为何我在他面前总是这般狼狈。   当夜的我不知是如何从那般狼狈的场面离开的,谢言的话果然起了作用,元夜恶狠狠地低骂了好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也没了与他计较的力气。   家丁将轿子停在宫门口,小满面上满是担忧,想伸手来扶我,“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如往常那般故作淡然地摆摆手,“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走走。今晚的事别告诉我爹。”   小满知道拗不过我,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宫门到我家的距离不长也不短,已是夜深时分,路上没什么行人,青石板路被夜露打湿,稀落的几盏灯火如荧荧鬼火,春夜的风微凉,我身上的云杉几乎遮挡不住,我感到彻骨的寒,就连舌头也开始打颤。   面上一阵刺痛,有咸湿的水珠碰到了摔伤的脸侧,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那些年幼时的噩梦又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脑中,一声声孩童的辱骂,尖锐的孤立无援的痛哭,我这些年的故作坚强在此刻彻底崩坏。   我真没用。   我泣不成声,几乎要直不起腰来,幸好街上没什么行人,我的丑态不至于被任何人看到。但是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爹爹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他似是来得很急,平日里规整的衣冠都有些凌乱,面上的神色心疼又焦急,一如我年幼时他寻我时的神态。   “小秋,爹爹来了。”他见了我,脸上绽放出慈爱的笑,朝我张开双臂。   我将脸上的泪痕擦去,如儿时那般扑进他的怀里,他的手在我背后轻拍,带着安抚之意,“爹爹在,莫怕,莫哭。”   我低声抽噎,将弄脏的云杉给他看,“爹爹,衣衫弄脏了。”   “没事,洗一洗就干净了。”爹爹不明白我那些隐晦的心思,只一个劲儿地安慰我。他又瞧见了我脸上擦伤的痕迹,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冷声道,“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我并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我爹和镇北将军如今分别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元夜他爹手握重兵,轻易不能得罪,我只能说,“爹爹,我没事,他们不过是跟我开玩笑罢了。”   “玩笑是这样开的吗?那爹爹也跟他们开开玩笑。”我爹自有他自己的主意,似是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又笑着问我,“小秋是想跟太子殿下做朋友吗?”   我无法将心底真正的想法告诉爹爹,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一定会把他吓到的,我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我家小秋第一次想和人交朋友,还那么努力,爹爹会帮你的。”   爹爹并未将我的行径与爱慕挂钩,他只认为我是孤单了想找个朋友,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轻轻将我脸上的污泥擦去,尔后又将我牵起,与我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爹爹的手掌宽大温热,给予我无限的力量,我忽然又觉得自己受的那些委屈都微不足道。   我回家休养了几日,脸上的擦伤都好了七七八八,我爹却忽然告诉我,他给我谋到了太子侍读这个差事,让我明日去太子府报道。 第4章 “肤浅的喜欢”   我爹虽给我争取了侍读这个差事,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太子不过长你两岁,却已久担大任,行事稳重,其人城府深沉,不容小觑。你若要与他为友,且要小心些,知道吗?”   “知道啦爹爹!”我那时没将爹爹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欣喜若狂。   爹爹见我高兴,也跟着高兴起来,笑道,“那元夜上妓-院喝花酒的事被人捅到了皇上跟前去,被禁足半年,他不会再来欺负你了。”   我一听便知是我爹爹的手笔,不由皱眉,“爹爹,镇北将军本身就与你不对付,你还这般...我不想你为了帮我出气而出事。”   那夜回来后我爹便不让我出门,说是让我养伤,其实是不想我听到外边人的闲言碎语。   我当晚的举动,定是被传得十分难听,人尽皆知。而元夜虽是欺负我的元凶,但他时常喝花酒,日夜风流都没事,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有人告发,旁人很难不怀疑到我爹爹的头上来。   而我爹和镇北将军势力分踞多年,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想因为此事而让我爹遇到任何危险。   “小秋,你别多想,爹爹不过是找人传话罢了。当时皇上还不至于动怒,是太子殿下说,若不加以惩治,以后将门高户恐会形成这般的歪风邪气,皇上这才下了命令。”   听了这话,我才放下心来去太子府当侍读。   太子府我已来过许多次,往日我都是怀着隐秘的期待和捉襟见肘的局促,但这次不同,此次我定能见到谢言,于是便多了一分坦然。   管家见了疯我倒是没像上次那般轻慢,反而恭顺地将我领进门。   谢言不喜铺张,府内所有的装饰都以简单的灰白为主,冷淡一如其人,给人一种萧瑟之感。府内偌大的空地却只栽了一棵桃花树,它在角落随着春风摇曳,有灿烂的花枝探出墙去,正是我当日瞧见的那一枝。   管家将我带到书房外便下去了,我手心微微出汗,不由紧张,目光所至是谢言冷淡的侧颜。   他端坐于书案前,背脊挺直如松竹,修长冷白的手指握着笔,目光都落在宣纸之上,并未看我,却道,“过来研磨。”   “哦哦,好。”我一紧张竟忘了叫他太子殿下。   爹爹并未提早通知我,所以我未有时间去学习研磨倒茶这等小事,又加上紧张,我研出来的墨稀稀淡淡,着墨还能看到浅浅的水痕。   谢言一下笔就觉出不对劲,凤眸微抬,剑眉微拧,眼神如带着刀子,“连研磨都不会,做什么侍读?”   这是他主动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因为我的笨手笨脚。   我感到脸上阵阵发烫,此时我的脸一定很红,我甚至都不敢直视谢言冰冷的目光,只能望着宣纸上满满的字迹。   谢言的锋利冷硬,如冬日里冰冷的雪片,刚落笔的字因墨迹太浅便显得格外局促,如同现下不安的我。   我只能道歉,“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第一次研磨,所以不小心把水放多了,真的对不起。”   “去洗干净。”谢言直接将那张宣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又抽出了一张干净的宣纸,将砚台递给我。   我怔怔望着他修长的手指,被砚台这样一衬,如玉如雪,让人移不开眼,我伸手接过,指尖不小心与他的相碰,我触到他的指尖微凉,一如他的人那般冰冷。   那温度转瞬即逝,因为谢言立刻将手收回,似乎我是什么不可触碰的毒物。   我顾不上沮丧,立刻将砚台洗净擦干,谢言只能自己上手研磨,他连研磨都有种贵公子的骄矜,慢条斯理,低垂的睫毛盖住灰瞳,不一会儿,便有浓稠适宜的墨汁出现,我悄悄记下了放水的量,手上跟着谢言的动作偷偷练习。   “去泡茶。”谢言重新执起笔端,淡淡下了命令。   我连声应是,立刻给他端了进来,我这次谨慎了许多,茶水的温度已用手测试过,浓淡也适可,应当不会再出错。   但谢言不过抿了一口,便道,“太烫了。”   怎么会呢?我明明已经用手量过温度,我脑中充满疑惑,却咬住下唇没有出声。   我又将温度调低了一点,还问府里的下人谢言平日里喝惯的温度。他们都说谢言并无特别刁钻的喜好,往常都是直接端了进来,有时茶水过热,太子也不会呵斥,不过是先摆在一旁。   应是我多想了,我这样告诉自己,又端了进去,谢言接过茶,不过轻轻一站,便面无表情道,“太凉了。”   那日我数不清跑了多少趟,换了多少次茶水,谢言喝茶的时候从未看我一眼,只冷冷淡淡地说话。   “太浓了。”   “太淡了。”   “太烫了。”   “太凉了。”   就连下人也开始偷偷议论太子殿下今日为何这般难伺候,我想他并不是难伺候,他只是与我过不去。   这样折腾了大半日,谢言依旧没有满意,我冲好的茶一次次倒进水槽里,望着水槽里漂浮的茶叶,我终于冷下脸来。   我叫住了一旁看戏许久的小厮,让他帮我备好了一大壶茶水,就按照平日里谢言喝惯的温度和浓度准备。   我将这茶壶放到书案上,谢言终于正眼瞧我,他灰瞳中似有不解,眼尾微扬。   我脾气不好,也不是个傻子,如何能看不出这大半日的折腾是谢言故意为之。   我以为自己会高声质问他为何这般对我,但是我没有。   我不过是深吸了一口气,淡声道,“太子殿下,不要糟蹋茶水了,你这大半日都没喝上一口,不要平白弄坏了自己的嗓子。”   对上谢言,我可以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我跑了至少三十遭,但是我现下丝毫顾不上酸软的腿脚和被水泡肿的手指,只挂念他这大半日几乎没喝上多少茶水。   “与你何干?”谢言不再看我,又将视线落回宣纸上,他的话语如锋刃,刺穿的是我的一厢情愿和痴心妄想。   “如何不相干,你明知我,你明知我...”   “我”了半天,我依旧没法将喜欢宣之于口,在想要放弃的时候,谢言却抬起头来,我与他那双冷漠的灰瞳撞个满怀,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竟说,“你明知我喜欢你。”   谢言嗤笑一声,眼底没有丝毫笑意,甚至连唇都抿得平直,他带着审视将我上下打量,“我与你不过数面,何谈喜欢?若你的喜欢这般轻易,可见其也足够肤浅。”   到了此刻,我总算懂了,今日大半天的折腾不过是谢言看穿了我的那些小心思,变着法子让我知难而退。   我的手指都纠在一起,甚至恨不得能咬上一口,这是我紧张慌乱时候的习惯,但我不愿意在谢言面前这般失礼,便强撑着。   我是个俗人,也没文化,不知道我的喜欢算不算得上肤浅,可是肤浅的喜欢便不是喜欢吗?   喜欢可以分很多种,有高深的喜欢,就是文人雅士那种诗情画意的喜欢,肯定也有我这样的肤浅的喜欢,我的喜欢不高贵,也不够深沉,但是我的喜欢足够坦诚,这样不够吗?   我从未喜欢过人,不知道这种肤浅的喜欢是否动人,但我真的尽力了。   这样思来想去,我思索着缓缓开口,“我的喜欢兴许是肤浅的,也不高贵,但是肤浅的喜欢便不是喜欢吗?”   兴许是我的喜欢给了我力量,我不再垂头丧气,甚至勇敢地望着谢言。而谢言听了我的话,也在看我。   我的眼神不再闪躲,我的喜欢兴许肤浅,但我不想它是怯懦的,躲避的,“兴许你觉得我的喜欢肤浅,浅薄,俗气,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那般高尚,深沉,高贵。”   “但我,但我...”   我的嘴唇都开始打颤,有咸咸的液体从我脸侧落下,我顾不上擦,依旧浑身颤抖地说着,“但我能确保我的喜欢带着我的十足的真心,也许你不喜欢,但我不会放弃。” 第5章 “不想死就离那棵树远一点”   我以为我这般肤浅无知的告白会引来谢言的嘲弄,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我一抬眸便与谢言的视线撞上,他的目光沉沉,令人捉摸不透,眼神中带着审视和探究,似在考量我那颗肤浅的真心。   许久过后,他深而沉地看了我一眼,冷声道,“下去吧。”   谢言应该是被我大胆的告白吓到了,可能觉得我是个疯子,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不怎么理我,也不再使唤我,仿佛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猜测他的想法,估计是昨日的刁难不奏效,他准备将我冷处理,希望这些冷遇能让我知难而退。   但他万万没想到我是个脸皮极厚的。   若我是个小姑娘,兴许就擦着眼泪跑走了,可惜我是个男子,有着雄性的野心勃勃。   如今的状况我丝毫不感焦虑,甚至还暗自窃喜。以往我在太子府门前逗留多次,连谢言一面都见不上,而当下我能与他同在一处,即便他对我不理不睬,我心里也是欢喜的,就连脚步都带着雀跃。   从告白之后,我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也许是因为掀开了最后的底牌,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凭着一腔孤勇,在与谢言博弈。   谢言现下不让我在旁侍候,我只能在门外游荡。   府内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有我一人无事可做,如同游魂一般在府内荡来荡去。   我又瞧见了那一棵桃花树,它伸展着修长的枝干,在春风中摇曳生姿,如同枯败庭院里的最后一抹生机,我在府外张望时,时常瞧见它探出的枝头,不由对它有几分亲切之感。   更巧的是,这棵桃花树正向着谢言书房的方向,我坐在树上,望着书房出神。   不知谢言此时在做什么,他整日都很忙,有时与大臣开会,有时挑灯夜读,面上总是冷厉萧肃,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时常在想,他这般清冷孤傲之人,也会将旁人放在心上吗?   我想不出答案。   倒是谢言突然打开了书房的窗户,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与我遥遥相望,我能清晰看到他原本冷淡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薄唇抿起,眼神中似有杀意。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我不清楚,但是出于本能对危险的认知,我觉得我该从树上离开。   谢言出了书房,脚步急促地朝我这边来,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   我如同做错事情的孩子,怕的要命,只想立刻从树下下来,但越是紧张着急,越是出错,我不小心踩到了一处纤细的树枝,竟生生将它踩断了。   谢言的目光触到那一处掉落的花枝,面上的冷淡都绷不住了,他死死盯着我的脖子,如同要将我的脖子拧断,来祭奠这断裂的花枝,凤眸中的杀意翻腾。   谢天谢地我终于是从树上下来了,我现下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谢言他在意的是这颗树,而我却作死地踩坏了一枝,谁能来救救我,为何我总是这般笨手笨脚!   “封九月!”他恨得咬牙切齿,眼眶都散发着嗜血的红,伸手来掐我的脖子,仿佛断的不应是那根花枝,而应该是我的脖子。   我知道自己做错事,不敢反抗,谢言的手十分冰冷,如毒蛇般缠绕在我的脖颈之上不断收紧,我的呼吸逐渐微弱,只能倔强地用手扣住他的手指。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却依然能看到谢言的眼神,如冰似刀,没有一丝怜悯波澜,似乎就算将我杀死,也不过是碾死一只痴心妄想的蝼蚁。   “谢,谢言...”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没摔死在城楼下,却死在谢言的手下,那也算是死得其所,至少将这条命还给他,我认命地慢慢闭上眼睛。   可是谢言却突然撒开手,我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刚刚我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午后的日光照射在谢言冷郁苍白的脸上,他长如羽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粉,灰瞳沉如霜。   他从袖中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触碰过我的那只手,姿容矜贵冷傲,望向我的姿态如圣洁的神明在俯视俗不可耐的凡物。   “不想死就离那棵树远一点。”他想杀我的时候还形如鬼魅,如今却沉淀下来,周身萦绕的杀意都收了回去,只有语气里的警告带着森森的寒意。   我在桃花树下想了很久,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何惹得谢言这般勃然大怒,直到一个身着宫女服的老妪朝我走来,她将地上的桃花枝捡起,对我甚是不满地摇头,“你不该动太子殿下的东西。”   我喉咙受了伤,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暗哑,“这是太子殿下种的?”   那老妪摇头,抬头望着随风招摇的桃花树,有桃花瓣随着春风飘摇,落到了我眉心上,我伸手将它摘下,细细端详它的特别之处,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是太子殿下生母栽种的桃花树。”老妪回头看我,说得郑重且温吞,“太子殿下的生母你可了解?”   我只知道谢言的母亲是番邦进贡的一个美貌歌姬,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灰瞳,谢言的眼睛便是得了她的真传。   “蓝鲫夫人来自番邦,在太子殿下小时候便过世了,这棵桃花树是她亲手所栽,也是留给太子唯一的念想。”   “她虽是番邦人士,却颇喜欢桃花,这颗桃花原是在宫里种着的,后来太子府建成,太子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树从宫里移植出来。”   “府内的人都知这棵桃花树碰不得,太子连浇水施肥都是亲力亲为,生怕出一点岔子,而你竟折断了它的花枝。”   对老妪的话我是百口莫辩,我不知自己为何虚长这么多年岁还是这般顽皮,恨不得能时空倒流将自己狠抽一个大耳光。   老妪见我发呆,看我的眼神带着指责和无可救药,拿起那花枝就要走,我连忙拉住她,与她认错,“好嬷嬷,我错了,我真不知这桃花树这般矜贵。如果我知道,我是死也不敢爬上去的,我已经知道错了,这花枝我会处理的,你能将谢言的事多说些与我听么?”   “比如他平日里的喜好还有忌讳什么的?”   老妪见我态度还算端正,才慢条斯理地跟我吩咐府内的各项忌讳,都是绕着谢言展开的,我全部都记到了书册上,盼着能全部记到脑子里。   从老妪口中我得知谢言对蓝鲫夫人的感情很深,我决定从这里入手补救。   桃花枝既然已经折下,那也没有旁的办法,我从家里带来了一个造型精致的花瓶,将桃花枝修剪过后种了进去,放到了靠窗的角落里,这一抹粉色在灰白色的墙面中格外惹眼,张扬地吐露着桃花的芬芳。   我躲在墙外偷看谢言的反应,他原本手中持着书册,余光望见了这瓶桃花,原本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甚至还伸出冷白的指尖碰了碰那艳红的桃花瓣。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我总觉得这样还远远不够抵扣我的罪过。   我托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寻来了蓝鲫夫人的画像。   画中的她应该是刚入宫来,还带着少女的纯真和娇憨,她身着异域服饰,身上罩着朦胧的轻纱,露出纤细的腰-肢和细长的小腿,就连抹胸下的起伏都分外明显,她有一双浅灰色的微笑的眼睛,嘴唇微微上翘,带着少女的朝气和灿烂。   很难让人不为之心动。   从这副画像我能看出,她与其他女子大有不同,性格应该更为热情奔放,可是谢言为何性格会那般沉郁?   我悄悄将画像放到谢言的书案上,躲在暗处观察他的神情。 第6章 “那些畜生就那么好玩?”   谢言神色瞧着有些疲倦,他随手便将那张画像打开了。   当他的目光触到蓝鲫夫人那张甜笑的脸,我见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顿,冷沉如冰的眸色罕见地染上了几分温度,甚至还伸出冷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画中人的酒窝。   他看了许久,在我以为他就要这样看一晚的时候,却冷不丁听到一句,“出来。”   原来谢言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只能讪讪地站出来,手指不自觉地纠在一起,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弄断那根花枝的。若我知道那棵桃花树是你娘种的,我是万万不会爬上去的,我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   谢言并没有接我这个话茬,视线没有从画像上挪开,我只能没话找话,“这画像是我找到了当年的宫廷画师要来的,送,送给你。虽然那个桃花枝没法接上去了,但是这画我希望你能喜欢。”   谢言这下才抬起头来,他那双冷淡又沉静的灰瞳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神采,我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就像是,以往他望向我时都带着俯瞰蝼蚁的傲慢,但这次他澄澈的眼眸却真实地倒映着踌蹴的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动容,就如同神祗终于被卑微信徒的虔诚感动,淌下热泪。   他沉默地望着我,我也不知说些什么,慌乱地绞紧衣角,一室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许久过后,他终于将视线放回画像上,我也松了一口气,我虽喜欢他,但他那般专注而深刻的凝视还是给了我不少的压力,我的心跳得很快,甚至都要从胸膛破膛而出。   “去倒杯茶来。”谢言说道。   我得了命令,出门的时候偷看了谢言一眼,这才发现他的眼眶有些红。   我曾以为谢言就如九天上的神祗,无欲无求,不悲不喜,却没想到不过是亲娘的画像,便足以让他驻足不前,流连不去。   这次谢言没有同上次那般刁难我,面色如常地接过我的茶水,我抬头看见那画像已经被挂到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看来我这次是做对了,我良心稍安。   也许是那个画像起了作用,我后来的侍读生涯过得自在了许多,谢言没再像之前那般刁难我,只要我不出大的过错,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我放过。   我为了尽快将侍读的工作做好,几乎是日夜兼修,白天战战兢兢地研墨倒茶,晚上回去还找了师父教我茶艺,这样一来二去,我这侍读的工作也是越做越顺手,谢言对我也日渐宽厚起来。   我俩甚至还形成了某种隐秘的默契,他只要轻咳一声,我便能立刻知道他是需要茶水还是需要添墨。   我平常很喜欢看谢言写字,他的字迹锋利苍劲,透着杀伐果断的狠绝,颇有大将之风。同时他的手又修长劲瘦,持着笔端的手指骨节分明,冷白如清凌凌的瓦上雪,十分赏心悦目。   谢言似乎注意到我痴迷的眼神,朝我看来,薄唇轻启,淡道,“看够了没?”   如何能看够?一辈子都看不够!   但我不敢这般说,只能逼自己将视线移开,装作无事发生,但脸颊却隐隐发烫。   “做你自己的事去。”谢言赶我真是毫不留情。   我根本不舍得走,于是便拿了纸和笔墨在茶几上装模作样地开始写字,见识了谢言的字后,我决心要努力将字练好,这样以后和谢言成亲了,我也不至于太拖他的后腿。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来来回回将谢言两个字写了许多次,已经到了入定的状态。   忽而眼前出现了一只冷白的手,曲起了两根手指在茶几上扣了两声,我这才如梦初醒地对上谢言的脸。   他垂着眸,睫毛长而密,如同两把扇子,目光都落在我的字上,剑眉紧锁,似乎是不忍心自己的名字被我这般糟蹋,随手将一本字帖递给了我。   我将那本字帖打开,才发现它已经被使用过一半,好奇道,“这之前临摹的人字也很好看,很端方雅正,是谁写的呀?”   “我五岁时候写的。”   谢言凉凉落下这句话便回了案前,他虽神色自若,但我知道他就是在嘲笑我!笑我写的字还不如他五岁时候写得好!真是奇耻大辱!   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字练好,以后我也要出字帖,就叫做九月字帖,让谢言之流对我刮目相看!   于是我和谢言竟相安无事地和平相处了许久,从温暖的春日走到了炎炎的夏日。   我才发现他与我想象中的样子大有不同,我曾以为他十分不近人情,但其实不是。   府内的侍从若是犯错,比如打碎珍贵花瓶什么的,谢言都会轻易将他们放过,也极少发脾气。   出了字帖这档子事,我又发现了谢言冷酷寡言下的另一面,他喜欢淡然地面无表情地使坏嘲笑别人,真是十分了不得。   这样的谢言更让我喜欢得紧。   于是在侍候谢言方面我便更加上心,甚至还专门对他的喜好做了记录。我发现谢言很喜欢番邦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有蓝鲫夫人一半的血统在。   他早膳都要喝那种咸奶茶,若是哪一日缺了便没什么胃口。春日过了之后,夏日才刚开始,谢言的餐桌上便少了奶茶的存在。   我偷偷问过厨房,原是因为夏天来了,宫里送来的牛奶容易变质,他们担心牛奶变质了做成奶茶味道也会大打折扣,于是便跟谢言禀明了,谢言也没说什么,只是吃得比往日少了一些。   这可要将我急坏了。   我只能跟谢言告个假,准备去想想办法。谁知谢言听我说要告假几日,竟难得抬眸来看我,还多问了句,“有何事?”   事情还没做成,我不想说出来,如果我没找到解决方法,后边岂不是让谢言白白失望,我便随口扯了个谎,“这天气太热,我怕是有些中暑,所以想回家休养几日。”   我以为谢言知道了我要告假会喜不自胜,立刻放我休息到天荒地老,让我以后不必来了,谁知他竟还追问我要休养几日,像极了热爱剥削劳苦人民的土贵族。   “三日。”   这休养的时长应该尚在谢言的接受范围之内,他便“嗯”了一声,挥手让我出去。   我也不想离开谢言太久,一到家就马不停蹄地联系各个农场的负责人,一天时间就跑遍了京城里的所有农场去挑选奶源。   谢言之前喝的都是牛奶,我却听闻番邦那边的奶茶更多是用羊奶所做,味道会更加地道,我便买了好几头可以产奶的母羊和母牛回家。   我爹见我整日都在给这些畜生按|摩冲澡,长叹口气,有种懒得理我的意思,只有我家小白见我这几日都在家便跟着我忙上忙下,兴奋地摇尾巴。   到了第三日傍晚,我终于将咸奶茶做了出来,正在我家后院悠闲地伺候那几头母牛母羊,太子府的管家却来了。   他见我神采奕奕地在给奶牛擦背,不禁有些发懵,毕竟我告的是病假,此时的我应该是虚弱地躺在床上才对。   我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问道,“管家,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哦,老奴就是来提醒一下封公子,三日之期已到,明日记得上太子府当差。”   原来是来催我明日去上班的,就是不知是谢言让他来的,还是他自己要来的。   我只能连声说好,还让他回去不要揭我的底,我想给谢言一个惊喜,不想让他立刻知道我在做什么。   可是管家从来都是听命于谢言,转眼便将我给出卖了。   第二日谢言见到我时,脸色不是很好,唇角抿得平直,凉声道,“那些畜生就那么好玩?”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估计谢言认为我这三日告假就是玩心又起,想偷懒玩一下奶牛什么的,我有些委屈,却扁扁嘴不说话。   到了用早膳的时候,谢言还是黑着一张脸,似乎还在介意我撒谎告假之事,直到我将两碗奶茶端上来,他才面色稍霁。   “这是用牛奶做的,这个是用羊奶做的,你都尝尝看,我家里现在养了好几头母牛和母羊,日后每天都会有奶茶。”我这人对喜欢的人都不怎么记仇,此刻已经忘却了刚刚的不高兴,有些兴奋地说。   “所以这三日就是在忙活这些?”谢言唇角微挑,慢条斯理地各尝了一口,说道,“尚可。”   跟谢言相处这么多日,我自然知道他的“尚可”便是寻常人口中的很喜欢,不由得高兴起来,“你喜欢就好,不辜负我这三天跑上跑下,忙里忙外地伺候那些所谓的-畜生。”   我这明显话里有话,谢言听了立刻撇过脸去,故意不看我,有些小孩子闹脾气的意思,还故意不碰那两杯奶茶,我知道他这是拧不下面子,便给他留了空间,出门去了。   等我回去收拾早膳的时候,发现那两个奶茶的杯子已经空空如也,谢言还在案前写作,似乎察觉到我探寻的眼神,他微微侧身,留给我一个别扭高冷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我谢言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喝这一口奶茶。”   “真香~” 第7章 “滚,出,去”   我将早膳都收拾完,回头发现谢言还皱着眉在处理公务,便悄悄给他倒了茶水,还添置了足够的笔墨,这才捧着字帖和笔墨坐到了茶几前,开始专心地临摹。   经过这段时日的努力,我的字端正整齐了不少,虽说还是及不上谢言小时候,但是至少能看出写的是什么了,我很是欣慰。   午后的阳光从轻薄的窗纱透进来,照在了字帖上,墨香浮动,笔墨的痕迹都透着夏日的燥热,我感觉头有些发昏,只得将笔搁下,转头去看谢言。   只见他还在专心致志地奋笔疾书,眉目低垂,漂亮的灰瞳被长睫遮住,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是在为公务苦恼,我见不得他这般样子,便将茶水递到他跟前。   他这才抬头看我,眉宇间似有不解,却不做声,我习惯了他这般寡言少语,我与他形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我能从他的一个眼神窥得他背后的深意。   “先歇息一会吧,不要总是绷着,有时候放松身心反而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我这般说着,还狗胆包天地去碰他眉心蹙起的纹路。   我此番作为并非是学采|花大盗偷香窃玉,而是我习惯在我爹爹皱眉的时候这样做。如今对上谢言,我也有些情难自控。   但是我做了之后便有些后知后怕,一抬头便对上谢言那张冷淡的脸,他似乎并未生气,却伸手来抓我的手腕,微凉的手掌将我的手腕轻易圈住。   我挣脱不开,只听见他训斥我,“放肆。”   他虽话里严肃,但是手上却并未弄伤我,我连忙讨饶,“太子殿下我错了,我就是不想看你为公务伤神。”   此时夏日的风吹动书案上的宣纸,我未束起的发被风吹动,轻拂在我面上,增添了几分痒意。我与谢言离得有些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松木的冷香,心跳如脱缰的野马,狂奔不休。   就在我以为这般暧昧的情况下我和谢言应当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嗓音传入房中。   “太子哥哥,你在吗?”   我不知谢言是怎么想的,但我不想让旁人看到我们这般奇怪的样子,谢言似乎也是一样,他终于将我的手松开,我的呼吸才终于顺畅了下来。   进来的是个身着锦服的漂亮少年,他和谢言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谢言更偏向俊美冷厉,而这少年则更昳丽柔美,透着狡黠的狐狸眼咕溜溜转动,嘴唇翘而饱满,笑起来还有两道浅浅的梨涡。   我本欲站一边去,少年却拦住我的去路,我往左他就往左,我往右他便往右,分明是在戏耍于我。   “太子哥哥,这就是你那侍读封九月吧?长得真漂亮呀,像个精致的玩偶。”   少年凑得很近,将我瞧了又瞧,他见我的反应与那些登徒子差不多,但我却没从他眼中看到丝毫龌-龊的欲-念,他仿佛只是在欣赏一个新奇的物件。   “太子哥哥,他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可以让他过去陪我玩几天吗?”   这人委实离谱,明明自己也长得十分女气,却非要这般羞辱我。   我有些生气,正要发作,身前却被谢言的背影挡住,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和少年中间,将我和少年隔开了,我不禁感到安心。   “谢行,你来作甚?”   谢言的语气十分不耐烦,我私心觉得他是在帮我出气。   原来漂亮少年是谢行,谢行之,也就是八皇子。   “哦,太子哥哥,是父皇让我来找你要万佛经,之前他嘱托你抄写的那份,他今日突然想起要看,便让我过来找你。”谢行终于收起好奇的样子,将来意说明。   “等着。”谢言说这话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这句话不是对谢行说,而是在对我说。   他临走时的目光深沉,有种隐隐的警告意味,但是我却没参透他在警告什么。   谢言走了之后,就我和谢行两个人在房中,空气都弥漫着尴尬,我正要想法子遁走,他却突然凑近我,用一种极其天真的模样对我说,“你喜欢太子哥哥对不对?”   我对谢言的心思已经人尽皆知了吗?也是,当日我给他写的书信被元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读出来,估计姜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想到这里便觉得十分丢人。   “说话呀。”谢行托着腮,一脸认真地将我看着,似乎我的答案对他十分重要。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的声音都有些干哑和颤抖,在谢言面前我可以大胆承认自己的真心,但是我又不愿我的这份真心被其他人耻笑。   “我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喜欢太子哥哥。”   谢行伸出手里的折扇点了点我的眼睛,唇角微扬,十分得意,“你看太子哥哥的眼神里就藏着喜欢,我知道。”   “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他耳尖微动,似乎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却不动声色地靠近我,声音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因为我看我家郁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你们在做什么?”谢言的声音冷得像冰,又含着隐藏的怒火,突然在房中响起。   我来不及思索谢行的话,便知道自己被谢行摆了一道。从谢言的角度看来,我和谢行刚刚的姿态十分亲密,如同交颈的鸳鸯。   “哎呀,太子哥哥,我和你家小侍读闹着玩的,你别拉长个脸吓到他啦。”   谢行还在火上浇油,明明他是故意为之,如今却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他就是一只狡猾的喜欢使绊子的小狐狸。   这样的玩笑其实无伤大雅,我也能察觉谢行不过是心性顽劣,并无害我之意。   我张了张嘴想跟谢言解释些什么,他却冷冷地睨我一眼,脸色阴沉带着风暴,眼神如锋利的刀,薄唇微启,“滚,出,去。”   这是继桃花树后,他第一次对我这么凶,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有些委屈。但碍于谢行在场,我张了张嘴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只能强撑着走出房门。   我走的时候还听见谢行在背后念叨着,“太子哥哥,你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我看他都要哭了,眼睛红红的,不过他眼尾居然有颗红色的小痣诶,好好看哦。”   谢言没有说话,我的心在一点点下沉。   我颓然地走出房门时,在拐角处碰见了一个持剑的高大男子。他长得很凶,眉眼细长狠戾,右眼被一道伤疤贯穿而过,给人的感觉森冷恐怖。   他斜斜看我一眼,我周身便感到彻骨的寒意,而且我从他这一眼,看出了他对我散发的浓烈的敌意。   可我不知这敌意是为何而来。   他身上穿着玄色的劲装,宽肩蜂腰,透着练武人的干练,双臂环抱着一柄玉色的剑,腰间仅装饰一个玉佩,上边刻了一个“仇”字。   我灵光一闪,莫非他就是郁仇?就是谢行喜欢的那个郁仇?他刚刚是看到了谢行的所作所为,所以对我生气抱有敌意。   那谢言又是为何对我生气呢?   我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去想了,去厨房煮了几碗奶茶。   此时正值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候,厨房的方位不像谢言的房间那般凉快清爽,窒闷滚烫的火气将我的脸烘得发烫,连带着我的大脑也有些不清楚。   在我端着奶茶将将要走到拐角时,头顶的烈日晒得我头冒冷汗,我险些要站不住,幸好一个路过的小厮扶住了我。   我这身体实在太差。   我娘生我时是早产,颇费一番周折才将我生下来。我自小身体便要比旁人弱一些,也更容易生病,特别是到了夏日。   我平日养尊处优也就算了,家里每个房间到了夏天都会备着冰块,但谢言似乎没有那般怕热,我也就没有提,但偶尔会感到燥-热憋-闷。   更何况我还去了一趟厨房煮奶茶,若不是那小厮,我恐怕就要一头磕到地上去。   我只能让小厮帮我把奶茶送进去,顺便帮我告个假。我不知谢言此时是不是还在生气,总觉得避开是会好一些,嘱咐完之后便回了家休息。   谁知道我这病不发作还好,一发便不可收拾,到了夜里开始发起高烧,我爹急得不行,还去请了宫里的御医过来给我诊脉。   御医的说法和我自己判断的一般无二,就是说我中了暑气,身体又太弱,这病才会来势汹汹,要休养几日。   我浑浑噩噩地醒来又睡去,我爹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陪着我。到了第二日的时候,太子府的管家上门来了,莫名其妙给我爹送了一大堆珍贵的药材,最后还旁敲侧击地问起我的病情和饮食起居喜好,我爹一一答了,最后他才急急忙忙地走了。   这些我都是听小满说的。   我私心以为是奶茶没到位的缘故,谢言估计是一天没喝奶茶便觉得难受,所以才让管家上门,我只能强撑起身体写了奶茶的秘方,又让家丁将挤好的新鲜牛奶羊奶送到太子府去,这样才放下心来养病。   其实我这个人遇见想不通的问题总爱逃避,比如我不知道此次谢言为何对我不快,我便不去想。   休养的日子过得有些快,到第三日,我已经可以下床,但是头还是有些晕乎。   我总觉得房中都弥漫着我的病气,于是便命人将软塌搬到小院阴凉的位处,舒服地躺着看一些闲散的话本,小白在我脚边打转,时不时张嘴接我扔给他的瓜子。   这日子确是十分滋润,就是有些想谢言了,我一口气还没叹完,便见谢言穿着玄黑色的朝服清清冷冷地站在我面前,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行:我是我嫂子的头号颜狗。 第8章 “只想要,一点点的喜欢”   谢言应当是下了朝会便来我家了,他身形欣长,就连穿着官员统一制式的朝服,也衬得面如冠玉,气质绝尘。他光是这样孑然茕立,也无半分懒散,背脊挺直,苍然如高山上的松柏。   小白见了他,有些兴奋地想要去蹭他的裤腿,毛茸茸的大尾巴直摇晃,但谢言却身体微僵,犹豫片刻后,像是十分嫌弃地躲开了小白热情的碰触,连衣摆都没让它碰着。   “呜呜。”   这是小白做狗生涯第一次遭遇重大挫折,它这样一条讨喜乖巧的小狗,旁人见了喜欢都来不及,唯独谢言一点也不吃它那套,它悲伤得耳朵尾巴都耷拉了下来,神色怏怏。   “你怎么来了?”我一边安慰着小白,一边犹豫着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干巴。我还记恨他那日叫我滚出去,因而今日见了他,我也觉得他应是来兴师问罪的。   又或者是奶茶出了什么问题?但那配方我仔细检查了三遍,就连送过去的奶源也让小满确认了没有任何纰漏。   谢言一开始并不言语,他那双狭长的凤眸端得是高深莫测,后来说出来的话却令我火冒三丈,“孤来看你病死了没?”   他刚说完,冷淡的目光又落在我略显单薄的云衫上,眉头微拧,“房间还不够你躺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完全忽略了他后边的话,气得呛咳了几声,眼眶里都盈满了泪花,怒气冲冲地和他对视,语气里也带上了三分火气,“太子殿下都没死,我怎敢死在前头!”   诅咒皇室贵族是何等重罪,但我在病中又气昏了头,根本顾不上这些。   谢言听了我这话,面上并无怒色,似乎对我的反应颇为满意,甚至连唇角都微微勾起,“这般精神,甚好。”   我压根儿不想理他,只揉弄小白柔软的皮毛,将其当做空气。   此人莫名其妙让我滚,如今说话还这般难听,我决定不再与他说话,只和脚边的小白玩耍。   谢言见我不理他,竟也不觉得尴尬,迈着步子在我四周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府里的盆栽,一会儿看看我怀里乖顺的小白。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平白无故来这里数落我,还没对之前的事情道歉,好生烦人。   此时虽是夏天,但午后的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渐渐走进傍晚的微凉,我身处院中的森冷角落,又得意忘形地没有听御医的话,给自己盖上个毯子。   不过是一阵凉风吹来,我便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我感到有些丢人,但等我抬头去看,却没了谢言的踪迹。   我有些失落,却强装无事,小白见我有些憋闷,连忙伸出舌头来舔舔我的指尖。   被谢言这般一搅和,我是连话本都看下去了,满脑子都是他说的恶毒话,胸口郁结难消。   他来见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他的话令我生气,可是如今他走了,我却感到深深的低落。   情爱果然让人的情绪一天八百个变。   就在我望着西沉的日影发呆时,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我以为早已离去的谢言身后带着我爹爹还有御医家丁来了。   我一见我爹就知道我要挨训了。   “这病才刚好,又不听话跑到院子来吹风!要不是太子殿下与我提起,我还不知道你这般胡闹!你们几个把公子抬进去。”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招呼几个家丁过来。   “爹爹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我抱着小白,想从软塌上下来,我感到十分惶恐,被人连软塌带人抬起来,像什么样子。   但是我爹爹不答应,家丁手脚麻利地将我身-下的软塌抬起,径直往我房里搬。   我望向谢言时,他也刚好在看我,平日里冷淡的灰瞳此时带了一丝玩味,这个告状的坏东西,他一定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我被安置在了床上,我爹用锦被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才转身跟御医说,“既然田御医你碰巧跟太子殿下来了,就帮忙看看犬子的病。之前我找的都是林御医,他今日刚好当差,没办法过来。”   田御医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给我细细号脉,诊断道,“这小公子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冬日里受不得寒,夏日里经不得热,是比一般人要娇贵一些,所以更要费些心力。”   我爹爹听惯了这些,连连应是,我好奇地去看谢言的神情,却见他也听得十分认真。   我暗暗怀疑田御医是谢言派来刺探我病情虚实的奸细,他号完脉后竟说,“小公子的病情已无大碍,若有差事在身,明日便可复职,不必告假。”   看吧看吧,果然!他果然是谢言派来压榨我这穷苦劳动力的帮凶!   田御医虽然和谢言是一丘之貉,但还是有几分医者仁心,说是要给我开几贴滋补的药方,我爹便领着他去拿药,房里便只剩下我与谢言二人。   我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谢言先开口了,他状似无意地问我,“你与谢行那日在说什么?”   他这话让我想起谢行问我是不是喜欢谢言,一时便感觉耳尖发热,就连脸颊都染上绯意。   谢言见我这般神情,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望着我的眼神带着压抑的怒气,但他这怒气为何而来,我不明白,甚至还有些害怕,急急往后退了一步。   从那日他叫我滚出去,到如今他阴晴不定的癖性,我忽然感到慌乱无措,就算喜欢一个人要赌上自尊,我也不愿去面对他这般乖戾怪异的脾气。   谢言见我这般害怕的举动,忽而眼中的怒气都散去,只剩下冷静的漠然,他不再多言,旋身就要离去,我却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急急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声音小得像蚊子,“谢行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我说是。”   说出来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当你被未知的恐惧抓住,你要做的就是去克服它,我做到了,不论谢言会给我怎样的反应,我都能坦然面对,因为我坦诚地面对了我的内心,我足够勇敢。   我以为谢言会比刚刚更加生气,但是我一抬头,却只见到他和缓的脸色,和微微上扬的眉梢,他的声音带着平日里没有的温度,“既病已无大碍,明日便来当差。”   我乖顺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说,“谢行此人行事诡谲,居心不良,你离他远些。”   说完这话,他便将衣袖毫不犹豫地从我手中抽出,径自走了。   我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千,我已不是第一次在谢言面前坦白我对他的心意,他此次的反应又与上次不同,没有那般的抗拒,甚至还带着请君入瓮的勾引。   我是不是能自作多情地认为,谢言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 第9章 “不要多管闲事”   我第二日准备乘家里的轿子去太子府时,门口却停着一辆陌生的轿子,我家的轿子不知所踪,我正纳闷时,那轿夫却向我恭敬地行礼,说道,“封公子,我们是太子府的管事雇来接送您的,请上轿。”   我有些受宠若惊,平常都是我巴巴地往太子府跑,今时今日却有如此殊荣,我一路心花怒放地到了太子府,正碰上谢言在餐桌前。   他迟迟还未起筷,桌上的早膳与平日里的大有不同,不仅有谢言喜欢吃的膳食,还有些符合我口味的点心,我看着很是心动。   管家今日难得也在一旁伺候,他见了我,竟大胆地略过与谢言请示这个流程,直接招呼我,“封公子若还未用膳,便坐下吃吧。”   我怎么可能还未用膳,我爹怕我来太子府吃不饱,每天硬要看我用完早膳才放我走。   虽今日餐桌上的点心都是我喜欢的,不过我肚子里实在塞不下,只能回绝道,“谢管家好意,我已经用过早膳了。”   管家没再说什么,只是为难地转头去看谢言,谢言连眼都没抬,这才执起筷子。   我后来细细琢磨才发现事情不对劲,管家怎么可能会越俎代庖来邀请我用膳呢?若不是谢言也同意,他怎么敢!   该死,我就这样错过了和谢言一起用膳的机会!   “封公子,以后煮奶茶倒茶这些杂事便不劳烦您了,您就负责给太子殿下研墨便好了。”管家笑着对我吩咐。   我自然也是乐意的,如今三伏的天气,我一踏进那厨房就感觉头昏目眩,再煮多几次奶茶我可能要魂归西天,还是不能逞强。   我给谢言研墨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房中四周都放了冰块,一室十分清凉,我暗暗想,没想到谢言也会怕热。   到了中午的时候,婢女刚将午膳端上餐桌,我便伸了伸懒腰准备去膳房吃饭,管家却进来了,万分抱歉地告诉我,“封公子,今日膳房忘记备您的午饭了,您和太子殿下一起用膳,可行?”   我倒是想和谢言一起用膳,可是他肯吗?   我不敢说出来,回头去看谢言,谢言还未动筷,表情淡然,无可也无不可,但是我眼尖地发现餐桌上有我喜欢吃的红烧鸡翅!糖醋排骨!醋溜大白菜!宫保鸡丁!   据我这段时日的观察,谢言的餐桌上从未出现过这几道菜,我暗暗思量片刻,还是坐下了,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谢言,只见他面色如常,冷白的手施施然执起筷子,像是身旁没有我这号人。   我这时才惊觉桌上有两副碗筷,就连米饭和汤都各有两碗,才放下心来,毕竟不请自来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   谢言本来就日日都忙,这几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因皇上近日起了打猎的兴致,所以谢言一直在筹备夏日宴的事宜,忙得连茶水都没时间喝,却很有监视我的恶趣味。   他每日不是在与宫里的护卫讨论布防,就是在批改一些地方呈上来的折子,但只要是在书房里,他定要我在他视线里。   一旦笔墨伺候足了,便命我在一旁写字,还每日都要例行检查我写得如何,让我颇感压力,比小时候读书还要紧张勤奋,不过确有好处,我的字真的好看了不少。   眼下我正苦哈哈地练字,却有小厮进来寻我,他将一封书信交给我,“这是镇北将军的公子托人送来给封公子的信。”   我不知这元夜是怎么回事,他被软禁在家中半年,我本以为他会安分守己,反思己过,但显然他并没有。   书信一封接一封地往我家里送,我从不看,直接让小满烧掉,也未给过回信,但是他就是能这般坚持,每天让人送一封过来,今日竟闹到太子府这边来了。   他该不会以为把信送到太子府这边,我便会看了吧?我不禁在心里冷笑。   小厮的声量不大不小,正好将话传入谢言的耳朵里,我不禁又想起那日在御花园的窘迫无助,偷偷看往谢言,只见他并未停笔,只朝我缓缓伸出左手。   我只能将那封信递给他,解释道,“他之前都是送到我家里去,我没理过。”   谢言将信接过,却未展开,书案上的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无双的美貌,他似在思索我说的话,长长的睫毛轻轻煽动两下,如同火光中振翅的羽蝶,看得我心里涌起阵阵悸动。   他手臂微抬,便将那信放在烛火之上烘烤,尔后又抬眸看我,眼神中带着探寻,像个隐秘的钩子,让我迫不及待地剖白更多。   我有些不自在地纠着手指,低声开口,“我不知他为何每日都要送信来,但我确实一次也没打开过,直接让人烧掉了。”   “嗯。”谢言这才懒散地应我一句,他手中的信纸都化作了稀薄的灰烬,如同某人藏在深处的腌臜残念都将被光热驱散。   “夏日宴将至,”谢言一边掏出袖中的手帕擦拭左手上的灰烬,一边淡淡地吩咐于我,“届时你只需跟着我,其他多余的事,都不要管。”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淡,但我却能从只言片语读出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汹涌,还品出了他语气里的警告意味。   谢言在警告我,提醒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他口中的多余的事又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没有问,我本能地觉得谢言不会同我说。   往年的夏日宴听说十分热闹,不过我爹爹总不让我去,因我身体太差,被太阳多晒一会儿便会中暑,所以谢言筹办的这次夏日宴倒是我参加的第一次。   我打听了夏日宴都有哪些节目,便掏出了我压箱底的骑装。我虽读书不行,但是骑马的技术十分老练,和谢言一起策马奔腾是完全没有问题。   我的这身骑装很是威风,是京城最出名的制衣坊花了半年时间做的,暗红的色调,收紧的袖口裤腿,修细的腰身,让我看起来轻盈如行走江湖的侠客,我还将头发高高束起,更觉得自己英姿飒爽。   我要先到太子府和谢言回合,然后再和他一起过马场,我懒得将衣衫换来换去便将骑装换上了,我进书房的时候刚好碰到管事出来。   管事见了我,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便拍手称道,“哎哟封公子,今日可真俊,这身骑装将您衬得貌赛潘安啊!”   我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管家你别打趣我了!”   话虽是这么说,我还是想看看谢言的反应。   谢言今日也穿了一身骑装,不过是一身玄黑,衬得他气场更为凌厉,书案上放着一柄看起来很厉害的剑,他正拿着巾帕在仔细擦拭,剑身散发着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谢言一门心思都在剑上,完全没将视线放在我身上,更没有机会理会我的穿着,我有些失落,当我们二人上了轿,我又使劲地伸胳膊伸腿,试图让他看到我今日的英气逼人。   “封慕秋。”谢言的声音隐含着不耐,“你再乱动就下车走过去。”   “哦。”我瞬间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不敢造次。太子府离马场挺远,我走过去的话,估计已是日暮西山。   谢言不爱说话,连在轿子上也在看书,要不然就闭目养神。我很是无聊,只能掀开车帘看窗外的风景,空气是死一般的沉寂。   眼见马场越来越近,我也逐渐雀跃起来,我好久没有骑马了,等会一定要在谢言面前出尽风头,让他拜倒在我的风采之下!   我心急得就要下马车去,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擒住手腕。   是谢言。   我万分疑惑地回头看他,只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车内,手却抓着我的手腕不放,我只能开口,“怎么了吗?”   “昨夜的话,可记牢了?”   他缓缓开口,神色冰凉,看得我心头一颤,连忙点头,“知道啦,我不会多管闲事的!我发誓!”   后来我发现我的很多誓言只要与谢言挂钩,便会轻易地被打破。   谢言点点头,对我的答案勉强满意,这才将我的手腕松开,放我自由。   我们刚下马车,便见远处两道熟悉的人影,一个身着鹅黄色骑装的少年正贴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撒娇,不是谢行和郁仇是谁?   “郁仇我要你背我,你背不背我!你背不背我!你背不背我!”谢行全然没了当日在我面前的聪明样,一脸骄横地冲郁仇颐指气使。   我佩服谢行的勇气,若让我对着郁仇说出这番话,我恐怕已经性命不保。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看起来十分凶横的郁仇并没有想要杀掉谢行,他显得有些局促,面上也有些为难,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宠溺,“等回宫里再背好不好?”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谢行简直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十分胡搅蛮缠。   我正看这出好戏看得起劲,谢言的声音却阴恻恻地从我耳侧响起,语气里充满不悦,“我刚与你说的话,这就忘了?”   不要多管闲事!   我连忙逼迫自己的视线收回,双手遮住耳朵,连连保证道,“我不看!我不管!我不听!”   “走。”谢言似乎很不喜欢谢行,立刻就要领着我走。   但是事与愿违,谢行居然眼尖地看到了我,万分激动地冲我跑过来,“哇哇哇,你也来啦!封九月!”   他不仅自己过来了,还带着对我一脸敌意的郁仇,十分自来熟地跟他介绍,“郁仇,你看看他,他是不是长得好漂亮啊,比女孩子还要漂亮!”   “你看他今日还穿了骑装,啧啧,这腰,这腿,这身段,啧啧!”   他越说越过分,眼神一直往我身上飘。我虽知道他只是爱胡闹,但他身旁的郁仇眼睛都快冒火,我真怕自己被他当场杀掉,有些害怕地往谢言身后躲。   而凑巧的是,在我往后躲的同时,谢言也大发慈悲地挡住了谢行投来的好奇眼神,而郁仇也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在谢行跟前。   “诶诶!干嘛啊你们两个!像两堵墙似的!这样我怎么跟封九月说话!喂喂!”   谢行表示自己很不满,但是很快他的不满便离我越来越远,因为他被郁仇扛走了。   我很不喜欢别人对我的长相评头论足,所以每次遇见谢行我都会感到很慌乱无措,我知道谢行不像以往遇到的人那样有恶意,但我还是无法习惯。   “谢谢你谢言。”我轻声跟身前的谢言道谢,每次他似乎都察觉到了我的不安,挡在我身前。   但是谢言并不接受我的谢意,他转过身来,面色沉沉,寒声道,“我是不是说过让你离他远点?” 第10章 “怎样的教训才能长记性”   我不懂谢言为何对谢行带有那么大的敌意,只能尴尬地扯开唇角,笑得谄媚,轻声哄道,“好啦,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   “我之后一定离谢行十万八千里远!”   谢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灰瞳森森,很像某种蛇类的异瞳,冰冷又阴寒,尔后才大发慈悲道,“跟紧我。”   我哪敢不从,连忙狗腿地跟上。   夏日宴的流程无非就是一些骑马射箭武术的比试,皇上嘴上虽说是玩乐第一,比试第二,但显然就是借此机会考察皇族子弟的资质,在其中选拔能用之才。   我那点三脚猫的骑马功夫根本上不了台面,就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倒是谢言在各项比试中出尽了风头。   骑马第一,箭术第一,剑术第一,样样第一,全场无不惊叹,就连皇上那般严苛冷厉之人,也忍不住露出为人父的得意笑容。   各项明面上的比试完毕,皇上又起了兴致,笑着说,“今日大家的表现都甚好,不过,朕还是想看看谁人能猎得这丛林里的大虫。”   说起这大虫时,他语气里还带了几分感慨,叹道,“想当年先皇还在位时,他就十分喜欢这大虫的花纹,总想拿它的皮毛来做身皮草。可是大虫凶悍,又难寻,所以一直未得。”   “最后还是朕在这山头的丛林里,蛰伏了三天三夜才将那吊睛大虫拿下,如今想来,都过去好些年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就算我再蠢笨,也能明白皇上隐含的意思。当年先皇想要用大虫做皮草,曾经的皇上便给他猎来。   如今兜兜转转,下一位猎得大虫之人,是不是也有机会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皇上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水面,掀起了惊涛骇浪,就算是刚刚表现欠佳的皇子,也神色凝重,立刻带着各自的随从往丛林中赶去。   谢言身为太子,也翻身上马,他面上没什么神情,我却为他有几分紧张。   他是皇上亲封的太子,日后最名正言顺的继位人,若他今日猎不到这大虫,而让他人抢先,恐怕会遭人诟病,惹人口舌。   “上马。”谢言见我还在原地发愣,淡淡开口。   我四处张望了下,发现只有面前骑着高头大马的谢言,却没有我的马匹。   我本想去找匹马来,却忽然福如心至,谢言没给我准备马匹,又让我上马,不就是给我机会和他同乘一匹?   我的心狂跳起来,脸也有些烫,正想着以什么最英俊的姿势上马,谢言却忽然弯下身来,长臂一揽,我感到腰间一紧,不过刹那的功夫,我便整个人怔忪地落到了马上,坐到了谢言身前。   我和谢言同乘一马了!   我和谢言同乘一马了!   我和谢言同乘一马了!   我心中无数欢快的言语奔腾而过,就连呼吸都变得滚烫,相比我的大惊小怪,谢言则淡定许多,他一手虚虚环在我腰上,一手拉着缰绳,淡声道,“坐稳。”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马匹便径自往丛林奔去,我连忙死死抓住谢言的手臂,稳住自己的身形。   谢言见我这般慌乱的举动,更加看不起我,冷冷道,“废物。”   好吧,看来我在谢言心里,就是一个不会骑马又胆子很小的废物,所以他才连马匹都不屑于给我准备,自尊心受创的我感到了一丝丝悲凉。   马儿行走间,谢言肩上墨色的披风随着跑动的风猎猎作响,他神色冷淡,眉目深隽,如同乘风而行的神明。   疾驰的骏马在绿意勃勃的丛林穿梭,惊动了树上栖息的鸟雀,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向湛蓝的天空,马蹄溅起地上的尘土,如同踏着黄色的风浪。   我往身侧一看,才发现谢言此行并未带许多护卫,不过寥寥数十人跟在身后,心下不禁觉得有些诧异。   谢言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就算此处布防森严,也不应只带这些个护卫。   但我的注意力很快被远处出现的一只梅花鹿吸引,它高傲地仰头站着,通身的花纹华贵斑斓,鹿角尖尖指着天空,眼睛却澄澈明亮,我忍不住拍了拍谢言的手,“谢言你快看,那鹿好漂亮。”   谢言并不理我,我只得回头看他,鼻尖却不小心撞上他的胸膛,瞬间疼得眼角含泪,“你是石头做的吗?这般硬。”   “蠢货。”谢言懒得理我,他一抽缰绳,马儿便跑得飞快,追着那只狂奔的梅花鹿去。   那梅花鹿走的方位很是刁钻隐蔽,眼见着离驻扎的营地越来越远,连我这种没有防范之心的人都觉得不安,谢言却有种一条路走到黑的古怪。   “谢言,这里离马场太远了。我们回去吧,我担心会有危险。”   我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利箭的破空之声,有无数箭矢朝着我和谢言呼啸而来。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浑身抖个不停,但万幸的是,那些箭矢都被谢言手中的剑打掉,我们二人皆是毫发无伤。   我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窃喜,便看到许多穿着黑衣的蒙面武士从丛林窜出,他们手持利剑,朝谢言疾行而来,谢言用身上的披风将我遮得严实,抱着我翻身下马。   “杀了狗太子,其他人不管!”   黑衣人叫嚣着上前,谢言见状直接将我丢给身后的护卫,只身与那些黑衣人缠斗。   谢言的剑术远在黑衣人之上,带的护卫虽少,却个个都武艺高强,黑衣人逐渐落入下风,我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来,却见一个黑衣人从背后靠近谢言,谢言却似浑然未觉。   我虽不懂功夫,但就谢言刚刚那般的敏捷,绝不可能察觉不到身后的危险,但是谢言就是头也没回,我根本顾不上去管自己心里的疑惑,脚步慌乱地跑了过去。   我原以为我可以制住那个偷袭的黑衣人,但是我高估了我自己的三脚猫功夫,那黑衣人的剑划伤我的手臂时,我见到他的瞳仁震颤,似乎十分诧异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属实奇怪。   而谢言在听到我的脚步声时,便立刻转过身来,但他还是太迟,只能眼睁睁见着那剑凶狠地划破了我的手臂,汩汩的鲜血染红了我的骑装。   我见到谢言面上出现片刻的怔忪和随之而来的愤怒。对,是愤怒,我从未在谢言身上看到过这般浓烈的情绪,他总是很冷漠,仿佛旁人死在他眼前都与他无关,如今我虽受了伤,却算是开了眼。   谢言立刻将我护在怀里,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在了那黑衣人身上。   因为失血,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幸运的是,皇上收到太子遇袭的消息便及时地带着大批护卫前来,将那些刺杀的黑衣人统统拿下。   谢言抱着我,可能是因为血流得很快,我浑身都感到很冷,在他的怀里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渐渐失去了意识。   闭眼前我又幸运地见到了谢言带着些许慌乱的神色,他灰色的眼瞳里极难得地装下了一个我。   等我重新睁开眼,我人已经身在马场驻扎的帐篷里,应是入夜时分,帐篷内点着昏暗的油灯。   谢言坐在我身旁的木椅上,他似乎是极累,眼下青黑一片,一手持着折子,一手撑在木椅的扶手上,就算是假寐中,也不得安生,眉头拧得死紧。   我有些想喝水,但又不想打扰他休息,我手臂上的伤虽有些痛,但是另一只手臂和腿脚没什么事,我便撑起身子,想去倒水。   但我这一动,便将谢言吵醒了,他睁开眼,冷淡的灰瞳对上我时,竟忽然染上了怒气,他面色登时变得很难看,死死盯着我手臂上的伤口,“封慕秋,滚回去。”   我立刻乖觉如鹌鹑,将下床的脚收回,十分听话地将自己藏回被子里。   谢言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嘴唇,尔后才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来,我将水接过,咕噜咕噜地喝得一干二净,还试图多要一杯,谢言却将杯子拿开,微凉的指尖突然掐住了我的下颌。   他俯身下来,与我贴得很近,近到我能数清他长密的睫毛,他说话的气息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给我带来了陌生的战栗。   “封慕秋,到底要怎样的教训,才能让你长记性?” 第11章 “因为好玩”   我犹记得我受伤时谢言眼里几乎压不住的怒火,当时我意识模糊,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现在谢言的手死死擒住我的下颚,让我完全动弹不得,力道强横到足以在我的下巴留下青紫。我不得不思索谢言的怒气究竟从何而来。   我在脑中细细回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皇上让人去猎大虫,然后谢言便带我去丛林猎虫,所以是因为我受伤了,谢言迫不得已只能照看我,没有时间去抓大虫。   皇上对谢言失望了吗?   所以谢言才会这般生气?   我一直能理解谢言那种拼尽全力想要争得第一的野心,也明白皇上的认可对他的重大意义,甚至还时不时为他感到心疼担忧。   但是今日是我给他拖后腿了。   想到这里,我手心都要渗出汗来,浑身冰冷如坠入深海之中,只有谢言是唯一的浮木。   我带着歉意和愧疚,轻轻地抓住了谢言的衣襟,甚至不敢看那凶狠的眼神,只低声开口,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对,对不起,我,不该受伤的。”   “害你,没有抓到大虫,对不起。”   “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内疚和自责将我严密地包裹住,我感到压抑的窒息,就连声音都带着隐隐的哭腔。   “呵。”谢言的嗤笑从我头顶传来,我抬头看他,他似是被我气笑了,面上神情稍缓,他用一种陌生又惊异的眼神看我,如同在看什么异类,“封慕秋,你的脑袋里装的是棉花?”   我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希望他能直接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平息他的怒气。   但是谢言就喜欢这般,将满腹情绪藏着掖着。有时候他甚至都不说话,我只能通过他的表情去判断他的情绪。他有时说了话,我却如同碰到了难解的哑谜,只能通过猜想去琢磨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之前说的话,还记得吗?”   谢言的话在我耳侧响起,他说话间呼出的气息落在我耳朵上,我们二人靠得很近,我却不敢有半分缱绻的肖想,生怕自己又将他惹毛了,只得老实回答,“记,记得,你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那你做到了吗?”谢言变本加厉地贴近我耳侧,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凉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耳尖,像有急促的电流从我耳侧升起,一瞬间便抵达我全身,我面上烫得能煮一壶开水。   “做到了吗?”他又问。   今日的谢言十分反常,话多得出奇,他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变故刺|激到了,硬是要将一切拨乱反正,甚至还不吝于苦苦追问。   我还在思忖着如何回答,却突然身体一僵,我的耳朵突然染上了一片湿润,是谢言他伸出了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我的耳垂。   怎能如此!   我被惊得不轻,我虽喜欢谢言,但我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他这样狎昵轻佻的举动,让我感到慌乱害怕,下意识地想从谢言身边逃开。   但谢言不让我逃,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退意,铁一样的手臂死死把住我的腰,我几乎是挣脱无能。   偏偏谢言还非要一个答案,一字一顿地问我,“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现在的脸定是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忍不住开始道歉求饶,“你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我没做到。我错了,你换个方式惩罚我,求求你了。”   “我真的长记性了,真的。”   我恨不得给谢言跪下,如今的情况真的太羞耻了。   谢言死死禁-锢住我的腰,他的唇一直在我耳边流连不去,如果继续这样,我感觉我的耳朵都要起火冒烟。   救命救命!求放过!至少不要是这样的惩罚方式!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然后用冰块给自己的耳朵降温。   “这样就受不住,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你喜欢我?”谢言似是有些生气,也有些瞧不起我的胆小,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含着浓烈的鄙夷和轻视。   我虽害羞,却容不得自己的真心遭到质疑,竟顾不上羞红的脸颊和滚烫的耳侧,直直与他对视。   此时的谢言唇角噙着几分讥讽,似在嘲笑我的胆小势弱,他好整以暇地看我,凤眸幽深,如宁静的海,令我忍不住沉溺。   “我,我...”   “嗯?”他唇角嘲笑的弧度并未收敛,皮笑肉不笑地等着我的下文。   今夜的谢言好生奇怪,他像是很期待我的大胆告白,就连说出来的话,做的事,都如在撩拨我,让我勇敢地向他求爱。   那就如他所愿。   “我的确喜欢你,”我忍不住用手指扣弄床下的被褥,“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才会忍不住多管闲事。”   “不是多管闲事。”   “只要和你有关的事,都不是闲事。”   我将这些说完,才忽然觉得自己也挺伶牙俐齿,为自己强词夺理的狡辩感到异常骄傲。   我的话刚落下,谢言唇角的讥笑便收了起来,他沉沉的灰瞳忽而有暗流涌动,似浪似潮,我一时辨不出他的情绪,他却突然朝我靠近,他的唇就像是要落在我的唇上,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但很快他便残忍地勾起唇角,调转了方向,森森的尖牙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耳朵。   “痛痛,痛...”我疼得眼泪汪汪。   谢言上辈子应该是一条狗,所以这辈子才会这般喜欢咬人。我疼得要命,只能尽量往他身上靠,试图缩短距离来缓解那种尖锐的痛感。   过了许久,谢言才慢慢松开我的耳朵,他伸出湿润的舌尖,轻轻舔舐我耳上渗出的血珠,声音低哑地盘问我,“长记性了?”   我疼得抽气,连忙说,“长记性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   “若下次再敢受伤,就不会这么简单。”谢言的话冷冷响起,含着严肃尖锐的警告,他的指尖在我下颌轻轻磨挲,如同在逗弄一只乖顺的猫儿。   我眼角都沁出泪花,只能含泪点头,瓮声瓮气,“我真的知道了。”   我将头垂得很低,几乎要埋进锦被里,耳尖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我甚至管不了谢言作乱的手,他忽而将我的下巴抬起,那张俊美如神祗的脸朝着我缓缓靠近。   我真的被他吓怕了,以为又是那样的声东击西,怕我的耳朵又要遭殃,连忙伸手捂住我的耳朵,但是,我这次却估计错了。   谢言的唇果然如我想象中那般微凉,一个轻而浅的吻落到了我唇上。   谢言他,吻了我。   我完全愣住了,就连谢言什么时候松开我下了床榻都没回过神,直到谢言给我端来苦涩的汤药,这才如梦初醒。   “谢言,你为何亲我?”我眨巴着眼睛,对上谢言冷淡的神色,开口问道。   谢言也是喜欢我的吗?如果不喜欢我,又怎会亲吻我?我只和喜欢的人亲吻,谢言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此刻的心情就如一个攀登者翻越了重重山脉才终于触到心中那朵最绮丽的花,却害怕这是一场梦境。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手指不安地纠缠在一起,心情甚至比以往告白时还要紧张激动,生怕自己会错意,表错情。   谢言的身形挡住了身后的烛火,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面上细微的情绪,他似是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冷漠的神态,将药碗递到我嘴边,淡声道,“好玩。”   就因为好玩吗?   我浑身因为那个吻而沸腾的血液都凉了下来,那样亲昵的一个吻,在谢言口中只是因为好玩。   那他可以因为好玩随意亲吻别人吗?我很想问,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我没再开口,讪讪地将汤药一饮而尽,那种苦涩渗进了我的五脏六腑,就连血液都在叫嚣着。   “好苦。”   我觉得我需要空间和时间冷静,谢言却一直杵在我身边,姿态清贵地在看折子,时不时抬眸看我,隔一会儿便让我喝水喝药。   我现在不想看见他,他说的话令我讨厌。我单方面宣布我要与他绝交几天,等我哪天心情好了,再来喜欢他。   但是谢言却不许我下床,更不可能让我离开,那锐利的眼睛如鹰,而我则像是在老鹰领地里苟且度日的可怜小动物。   爹爹的到来解救了我,他急匆匆地进来,给太子行礼后,便将我上下查看,眼睛都红了,“往年我都不让你来,就怕出什么意外,现下竟伤得这般重,你是要把爹爹吓死?”   “疼不疼?用不用找御医给你开点止痛的药?”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让爹爹看看。”   我不忍心看我爹这般操心,立刻对他笑得格外灿烂,宽慰道,“不过是不小心划伤了手臂,御医说休养数日就能好。爹爹你就放心吧,没什么大事,也不是很疼,御医的汤药很厉害,都不疼!”   “你这孩子,就知道哄我,这怎么可能不疼,爹都要心疼死了。”   我爹在外人面前一直都十分端方,但是一遇上和我有关的事,便会变得慌不择路,焦灼异常。   “太子殿下,我这就带犬子回去休养,谢太子殿下抚恤。”   我听我爹这话心头窃喜,甚至唇角都忍不住翘起,但谢言却说,“封公子是为了救孤才受伤,孤有责任照顾好他。他近日可留在太子府休养,太子府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日常诊治的太医也在太子府候着,丞相大可放心。”   我爹怎么可能放心!   我爹一听这话,急得额头冒汗,“犬子性子顽劣,身体自幼便弱,休养期间有颇多忌讳,就不劳太子殿下操劳了。”   “至于忌讳,丞相可说与孤听,孤会留神。”谢言还是不松口,他对我爹以礼相待,眼神却时不时落到我身上,笃定我不敢驳了他的好意。   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我清了清嗓子,慢慢开口,“草民还是喜欢在家中休养,谢太子好意,草民心领了。”   我身为伤者的这话一出,就连太子也不好勉强我,毕竟伤者的意愿应当放在首位。谢言没有再说话,给了我一记凶狠的目光,便拂袖而去,我爹立刻将我带回了家里。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爹爹年岁已高,真的再经不起折腾了。”爹爹给我盖好被子,还心有余悸。   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我都没事,这不是好着吗?”   “反正没有下次了。”爹爹这次真的有些生气,板起脸来将我的手臂塞回被子里。   “爹爹,真的有人猎到大虫吗?”我心里还是想着那大虫,如果没人猎到,那是最好,谢言的地位也能稳固,我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很可恶,不知不觉又为他着想。   “八皇子猎到了,皇上龙颜大悦。”   “哦。”我有些失望,却又觉得谢言活该,又问我爹行刺之事是何人指使。   我爹眉头拧得很紧,面上的神色凝重,“是镇北将军。”   “怎么可能是镇北将军?”   镇北将军和我爹权力制衡多年,他犯不着去刺杀一个太子,断送了自己多年的根基,我想到这里,神色变得凝重。   “那些行刺的人一口咬死是镇北将军,他百口莫辩,皇上念他多年功劳,将其全族流放。”   我爹的目光悠悠望着远方,似感慨似惊惧,语气中有种唇亡齿寒的悲凉。   “那镇北将军的兵权,今后由谁人执掌?”我心下已有了隐约的猜测,却依旧问了出来。   “是太子殿下。”我爹长叹口气,“太子殿下年岁虽轻,但城府完全不逊色于皇上。”   所有的古怪都在此刻解开了神秘的面纱,谢言事前的叮咛,偏要往深处走的故意,刺客刺伤我时眼中的惊诧,都在此刻有了解释。   我忽然感到周身发冷,谢言那双漂亮奇异的灰瞳又掠入我脑中,如毒蛇的凝视,我的耳尖甚至还残留着毒蛇的舔-舐。 第12章 “你长得这般普通”   第二日醒来时,阳光比往日都要耀眼,灿烂地投到我的面上,将我的脸颊晒得有些发烫,我只得睡眼惺忪地起了,洗漱过后便准备到膳厅与我爹一起用膳,算一算时辰,他应当还未出门去上早朝。   要到膳厅需得路过正堂,我打着哈欠经过时,只见一人正站在正厅中央,背对着我,他身着冷白的衣袍,长身玉立,玉冠半束乌发,有种凛然缥缈之感。   我爹也刚好地从寝殿出来,对着那人俯身行礼,“太子殿下光临寒舍,微臣有失远迎,望太子殿下恕罪。”   “无妨。”谢言依旧是惜字如金。   我爹见我愣在门口,连忙招呼我,“小秋,还不过来给太子殿下行礼。”   我只得垮着个脸上前,偏头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谢言不咸不淡地扫我一眼,直接转过头与我爹爹说话,把我当做空气,我小人之心地认为他就是还记恨我昨日没有听他的话,跟他回太子府。   哼,谁管他,我心里也有些火气。   “太子殿下今日到访是有何吩咐?”我爹态度十分恭敬,“其实不必劳烦太子大驾,只需差人上门吩咐即可。”   谢言对着我爹,倒是没有对我的那般嚣张跋扈,只微微颔首,说道,“封公子因孤受伤,孤担心他的伤势,夜里不得安寝,便一早来叨扰丞相,希望丞相不要见怪。”   谢言果然有两幅面孔,这进退得宜的端方模样,全然没有昨日欺凌我那样的凶狠。对着我之外的人,就儒雅温和举止大方。对着我,则是睚眦必报冷酷无情。   还满嘴谎言!   昨日说亲我不过是觉着好玩,今日又对我爹说这些好听话,就是想将我哄回去太子府当免费劳力,我气得牙痒痒。   我在心里将谢言骂了一千遍,却听到我爹说,“既是如此,若太子殿下不嫌弃,那便一起用早膳吧。昨日御医已经看过小秋的伤势,只要好好休养,便能尽早好起来。”   我给我爹使了个眼神,朝着他轻微摇头,他却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我在使小性子,视而不见去吩咐厨房上菜,好死不死,我那个抗拒的眼神还落到了谢言眼中,他朝着我轻轻扯开嘴唇,无声地对我说了两个字。   “好玩。”   他说的就是好玩,真该死,我气得头都要冒烟,只能对我爹说,“爹爹,我突然没胃口,我不吃了,我回房了。”   谢言见我这般,眉梢微挑,眼神竟藏着一丝戏谑,我知道他就是成心来气我的,为了报复我昨日不听他的话,这个小气鬼。   我爹自然不肯,怒斥我道,“胡闹,怎么可以不吃饭!封慕秋,你给我站住,乖乖在这里等着。”   我爹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叫我的全名,我只能悻悻然地往膳厅走,又被我爹叫住,“你领着太子殿下到膳厅去,好生照顾,不要耍小性子。”   我在谢言面前哪敢耍什么小性子,我在心里悄悄反驳,只能窝囊地伸手朝向膳厅的方向,蔫蔫道,“太子殿下,请往这边走。”   平日里我在太子府,都是站着伺候谢言坐着写字,因此我时常忘记谢言生得比我高大许多。   他径自走在我前头,宽肩蜂腰,行走间衣袖带起清风,我走在后头,望着他的后背出神,谢言的背比我爹的还要宽,若能趴在他背上睡觉,定会十分舒服。   我正想得入迷,却没料到谢言突然回身。   我刹不住脚步,直直撞入他怀里,谢言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像是松木的香气,又像冬日的白雪,淡且冷,我忍不住吸了一大口气。   谢言对我投怀送抱的举动没有任何表示,他施施然站着,任由我对着他嗅来嗅去,像只闻见鱼腥味的猫。   他的手松松地环在我腰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灰瞳迎着晨起的日光,像两颗黯淡又漂亮的玻璃珠。   他不知被我这般揪着衣襟嗅了多久,才忽然开口,淡淡与我说,“你爹来了。”   我才如梦初醒地从他怀里弹出来,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果然谢言没有说错,我爹从正厅走了出来,笑道,“膳厅在这边,太子殿下请。”   所以谢言刚刚转身究竟是想做什么?我拜师不得其解。   谢言与我爹有许多共同话题,从时下的政策谈到邻邦的风俗,就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百无聊奈地玩自己的手指,眼巴巴地终于等到早膳上来了。   我爹不知道谢言的饮食爱好,餐桌上基本都是我爱吃的早点,我爹热情地招呼谢言,“太子殿下尝尝,这里自然比不得宫里的御厨。若不喜欢,臣让厨子重新做些别的点心。”   “无妨,丞相请用。”谢言面色淡淡。   他虽表现得不可挑剔,但我知道他并不喜这些点心,他早上惯来都要喝咸奶茶,如今桌上没有,料想他也不会吃太多。   我想到这里,便囫囵吃了些点心,准备吩咐厨房弄些咸奶茶出来。   这时小满却忽然进来了,他朝着太子行礼,又跟我爹请安,这才将手中的书信递给我,“公子,这是元公子派人送来的信。”   他话音刚落,谢言锐利冰冷的眼神便朝我投来,他面色不虞,薄唇抿得死紧,放在桌上的手指蜷起,似乎想用眼神将我杀死在这桌上。   我忽然想起我对谢言说过的话,立刻撇清关系,“不是一直让你烧掉吗?今日怎么不长记性?”   小满有些委屈,说道,“奴也是这样想的,但是那边的小厮一直说他们家公子病得很重,让我一定要将这封信拿给公子。”   我冷笑一声,元夜这畜生就算是病死了也是为民除害,刚想说话,谢言却悠悠开口了,他修长的指尖持着瓷白的调羹,慢条斯理地喝粥,却对我说,“既元公子对你这般上心,那你不是更应该看看,好回报元公子的一片真心。”   他虽这样说,但那又冷又厉的眼神将我剜了好几眼,语气也与他平日里不同,有些阴阳怪气,就连我爹也看出来了,与我说,“今日太子殿下在此,你莫要为了这些私事叨扰了他的心情,且容后处理。”   我懒得与元夜周旋,就算谢言要逼我看那信,我也是不想看的,我语气坚定地对小满说,“就算他死了,写的遗书送过来了,你也直接烧掉。”   “奴知道了,公子。”小满自知自己僭越,认了错便出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谢言都只与我爹说话。我有时忍不住插话,他便停下来,用冰冷的眼神看我,随后便不接话,让我彻底陷入尴尬的境地。   用完早膳,我爹便邀请谢言一同去上早朝,我送他们到门口,谢言依旧不理我,连个眼神都不给我。   我搞不懂他为何生气,心里有些纠结,想着要不要与他说些话来讨他开心。   谢言的步辇停在我家门口,华美精贵,四角尖尖挂着异域风情的铃铛,风过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我左思右想,还是将厨房做好的咸奶茶拿在了手上,走到了步辇前。   “谢言,谢言。”我叫了好几声,谢言都不应我,我只能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掀开布帘,只见谢言就在车内闭目养神,他显然是听到了,就是不想理我。   车内的空间特别大,还铺着绵软的真丝毛毯,燃着好闻的熏香,我只能将咸奶茶放一边,慢慢爬过去。   等我爬到谢言身边,他才幽幽睁开眼,薄唇微掀,对车外的侍从说道,“出发。”   我立刻感觉到车轮开始缓缓滚动,可是我还在步辇上边呢。   “你来作甚?”   谢言垂眸来看我,他眼睫毛比寻常人要长出很多,瞳色又淡,鼻梁很高,当他低头看人的时候,便有几分傲慢和不耐。   “我给你送奶茶。”我邀功似地指指刚拿上来的奶茶。   “那你上来做甚?”   “我叫你,你不应我,我只能上来找你。”我将道理细细说与他听。   他却还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冷冰冰地瞧了我的脸半响,忽然说,“封慕秋,你长得这般普通,元夜究竟为何对你这般穷追不舍。”   他一边说,还一边上手来掐我的脸。 第13章 “他是想在床上弄死你”   谢言对我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我的脸被掐得生疼,就连嘴唇都被他微凉的指尖使劲搓.揉,仿佛在擦拭什么污.秽的物什。   我从小就对自己的长相感到自卑,我不是女子,却每次出门都被人认作是小娘子,还时常被人嘲弄“长得比娘们还要好看”。   我并不会因为他们说我好看就感到欢欣雀跃,甚至也不觉得自己好看,只感到浓浓的无力感。   我自认为好看的长相,是如同谢言这样风姿俊朗,眉目隽远,而不是像我这般貌似好女,所以当谢言这般说时,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还隐约有流泪的冲动。   “哑巴了?”   谢言还在逼我开口,他过分地将手指探.入我口.腔之中,强横地挟持我的舌头。我感到极度不适,眼睛胀得发酸,将将要滴下来泪来。   谢言见我这般,忽然凑近来瞧我右眼下的小痣,他神色专注,似在窥探什么隐秘的诡迹,有着探索的认真和俯瞰的轻蔑。   “谢,谢言...”我忍耐了许久,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他修长的手指在我口中搅.弄,眼神冷漠又锋利,让我有些害怕,只能抗拒地拍拍他的手。   他定定地看我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地将手指拿出去,摸出巾帕慢悠悠地擦拭手指沾上的涎.液。   我如得救般大口大口呼吸,甚至还因为刚刚的缺氧而开始呛咳起来,我死死抓住谢言的衣摆,朝他求救。   他却似乎还在生气,只淡淡看我一眼,明显不想理我,在等着我自己平复,可是我这一咳便停不下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等了一会儿,才面露不耐地来抱我,轻拍我的背脊给我顺气。   我这毛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有轻微的喘疾,春日里碰不得柳絮棉花,更受不住谢言那样的折.腾。   等到我呼.吸逐渐平复下来,我的眼睛已经蓄满了泪花,谢言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倒了一杯茶水,送到我嘴边。   我喉咙干哑得要命,却不敢大口饮水,只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最后还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一回头便见到谢言幽深的目光落在我唇上。   我回想起谢言说的话,还有做的事,忽然感到一阵委屈。   我与元夜并不是一开始就不对付,我们小时候每日一起玩耍,他天天往我家跑,还说以后不娶老婆,要照顾我这弟弟一辈子。   可是忽然有一日,他就变成那样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曾为他的叛变感到难过。   “哭什么?”谢言将我的下巴抬起,瞧见我满脸的泪痕,颇为不虞地开口。   我也不想哭,可我就是觉得委屈,谢言觉得我长得普通,我的确是配不上谢言那般的好相貌,但我已经很努力对他好,很努力了。   我这辈子还没那么努力地做过一件事。   我想到这里,眼泪便止不住,谢言只能用袖子给我擦眼泪,还警告我,“闭嘴,不准哭。”   我只能努力止住泪水,极度压抑下,居然还打出了一个哭嗝。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了双眼去看谢言,好丢脸,希望谢言聋了没听见我这般丢脸的举动。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姿态慵懒地托着腮,灰瞳有了丝异色,就连唇角也微勾。   明显是听到了。   我想下车,我不想再看见谢言了,我这辈子就没这么丢脸过,我从他怀里挣扎着就要下车,他却闲闲地只用一只手便将我困死在怀里,还用另一只手摸我的耳朵。   我不想说话了,空气里安静地只剩尴尬,谢言有一下没一下地碰我的耳朵,忽然问我,“他是一直这样对你吗?”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的“他”是指的元夜,我想起往事有些沮丧,又不想对谢言说谎,“他小的时候对我很好,说我是他弟弟。别人欺负我,他会保护我,还说以后不娶妻,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后来呢?”谢言声音淡了一些,手上突然加重了力道,扯得我的耳垂有些疼。   我小心地朝他那边靠,试图缓解耳朵的疼痛,又继续说,“后来突然有一日,他就开始骂我,变着法子欺负我,他开始和那些欺负我的人一起玩,然后一起来欺负我。”   我说到这里,情绪都有些低落,谢言却说,“突然一日的前一日,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是一件小事,但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埋在心里好多年,如今有人问起,我便有些不吐不快,“前一日他偷吃酒喝得醉蒙蒙的,还跑来我家找我,我便打算扶他去房里休息,他却,他却...”   “却什么?”谢言忽然将我的脸转过去,深邃的眸冷冷地睨着我,将我的局促照得一览无遗。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忽然亲了我脸颊一下,我以为他是吃醉了,把我当成了旁人,就没跟他计较,但是他却整个人像是酒醒了一般,狠狠地将我推开。”   “然后第二日他便开始欺负我。”   我说完的时候,感到一阵令人心惊的静谧。   谢言没有再开口,就连空气都窒闷地让人窒息,我莫名感到害怕,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脸颊便被谢言咬出了深深的齿.痕,他如同一条见了生肉的狗,将我的脸啃得狼狈。   “谢言!谢言!”我连忙去推他,他却不松口,我担心我脸上的肉都要被他咬下来,急得又要哭了,求.饶道,“好疼啊,别咬了,别咬了。”   谢言就像一头恶犬,肆意地在我脸上发.泄着他莫名的怒火,别说我双手健全时敌不过他的力气,如今我伤了一只手,更是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只能忍着痛,暗暗抽气。   谢言将我两边脸都咬肿了,才放过我,我感到两边脸痛到麻木,甚至连碰一下都钻心的痛。谢言一定是属狗的,我没看铜镜,却也知道,我这两日肯定是没法见人了。   谢言做了这样的坏事,却没有一丝愧容,他终于松开我,眸色深深地看我,忽而说道,“元夜还做什么了?”   颇有些钓鱼执.法的意味。   我不敢再说,只拼命摇头,“没有了,他后来看见我恨不得弄死我,哪里还会做什么。”   “我猜他是想在床上弄.死你吧。”   谢言的话淡淡响起,他似是在讨论天气,眼神却落在我眼尾的泪痣上,我对上他灰瞳时,觎见了他灰眸中难明的情绪,有压抑的汹涌的欲,和不知名的怒意。   我想谢言应是很不喜欢元夜这个人,于是便乖乖闭上嘴,没有细细去思量谢言话里的含意。   谢言将我咬了一顿后,便袖手在一旁看书,步辇很快便到了宫门口,外头侍从的声音悠悠响起,“太子殿下,宫门到了。”   “嗯。”谢言应了一声,便走下去,我胡乱用袖子遮住了整张脸,也跟了下去。   此时宫门大开,上朝的官员接踵而至,谢言回头看我一眼,又转头对侍从说,“送封公子回府。”   我终于放下心来,幸好谢言没让我从此处走回去,我身上还带着伤,若是走回去,估计会累得够呛。   “太,太子殿下,那草民告退。”在旁人面前,我还是给谢言留了几分薄面。   “嗯。”谢言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也准备登上步辇,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封九月!”元夜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我耳中。   我身体微僵,四处张望,便见到一个兜帽遮面的男人在离我几米远处,阴狠的狐狸眼死死盯着我。   我莫名有些心虚,在心底祈求谢言没听到元夜的声音,却发现谢言早已转过身来,他面上情绪莫测,我却能从他眸中看到勃.发的杀意。 第14章 “喜欢才能亲”   “封九月!我给你写了这么多封信,你为什么一封都不回?”   元夜大步朝我走来,言语里皆在兴师问罪,他那双长而尖的狐狸眼溢满了怒火,虽被兜帽遮住了半张脸,我仍能看见他阴沉的脸色。   他三两步走到我面前,伸手就要来抓我,我急忙后退,我那只侧着的手臂就这样磕到了步辇上,我疼得只抽气。   “你的手臂?”   元夜这才发现我包扎着的上臂,见到上边渗出的血迹,怒气冲冲道,“这般不小心,蠢死你算了!”   他恶狠狠地骂我,完全将质问我回信的事抛至脑后,伸手想来察看我的伤势。他的手伸到一半,就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截停,生生顿在原处。   谢言不知何时到了我身旁,他眉目冷凝,面上如带着霜雪,眼神似锋利的刀,落在元夜身上。   我从前总觉得谢言对我很冷酷,有时候我做错事了他对我很凶,但是如今我见了他对元夜的表现,才知他对我已是十分和善。   元夜虽也长得高大,但比有着异族血统的谢言还是不敌,生生矮了一截。他平日里只知享受玩乐,连力气在谢言面前也如螳臂挡车。谢言不过是轻轻转动手腕,他便疼得嗷嗷叫,一点刚刚的嚣张气焰都没有了。   我看见元夜忍痛到胀红的脸,心里暗暗感到痛快,他欺我多年,今日也算是得了他该有的报应!   谢言轻轻一拧就将元夜整根胳膊卸了下来,他那只手臂垂落下来,如同畸形的义肢。   元夜疼得额头上都出了大颗的汗,面容狰狞,双目圆睁,开始冲着谢言大放厥词。   “谢言,你这个番邦歌姬生的杂种,你娘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了,才生下你这个灰瞳的怪物!”   “你比你娘也不差,小小年纪就懂得认贼做母。你如今顶着太子的名讳,也不臊得慌!如果皇后能生,哪里会要你这条番邦的癞皮狗!”   “还给我摆太子殿下的微风!我呸!”   谢言的身世我并不清楚,谢言也从未跟我提起,但到了元夜这个狗杂碎嘴里,一切都会变得腌臜不堪。不论谢言以前做过怎样的决定,定有他的苦衷,我不容许元夜这般诋毁他!   想到这里,我抬手就给了元夜一巴掌,将他还未出口的污言秽.语打得七零八碎。   元夜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出手,他的脸被我打歪掉,也并未在意,只用舌尖顶顶发酸的腮,不痛不痒地继续。   “谢言,你别看封九月这小婊|子长得跟天仙似的,装得清纯无辜,实际上他都不知道被我玩过多少次了!我穿过的破鞋你抢着争着要穿,也不嫌脏!”   我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大脑,元夜!这个狗杂碎!他怎可以这般无耻地说出这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他怎可以这样诋毁我的清白!   他欺负我,说我是小娘们,我不至于这般生气,可是他今日却在我喜欢的人面前诋毁我。   我好恨,我恨不得此刻手上有一把刀,能将他的喉咙捅穿!   被怒意驱使,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哪只手没受伤,只想用耳光让元夜闭嘴,但我的手刚抬起就被谢言接住了。   他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掌心,灰色的瞳仁清澈又明亮,如同冰天雪地中的寂静湖泊,令我整个人都从狂乱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就连剧烈的喘.息也缓和了下来。   “婊|子!来打我啊!封九月!我告诉你,只要我没死,你这辈子就别想安生!”   元夜龇着牙,冲我怒吼鬼叫,他如同失去了希冀的困兽,想把我也拖入地狱。   幸好我有谢言。   我轻轻回握了谢言的手,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将元夜踢飞了几米远。   这场闹剧来势汹汹,却也消停得迅速。   镇北将军是戴罪之身,拼上了最后一丝尊严,依仗自己多年的战功,才勉强将元夜的命保住。   毕竟辱骂当朝太子,不是能被轻易放过的罪名。   镇北将军不过一段时日未见,鬓角已有了白发,全然不见之前的英姿飒爽,英雄迟暮便是如此,元夜还在大殿上疯疯癫癫地大吵大闹,皇上摆摆手,让侍从将他拖下去。   元夜被侍从拖着走,他路过我时,眼睛猩红一片,嘴边挂着疯狂怪异的笑,那笑容令我毛骨悚然,他对我说,“封九月,我不会放过你的,再见哦。”   我心不断往下沉,那句话就如同他立下的盟誓,要将我拖入无尽深渊的誓言,令我迟迟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不知他为何恨我,也不知他为何欺我。我曾对他真心相待,却落得遭人记恨的下场。我不懂,便装作不在意。   谢言派人护送我回相府,还派了御医给我处理伤口,其实并无大碍,就是伤口缝合的线崩开了,御医给我用了一些止痛散,我便感到有些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还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孩童的哭喊和嬉闹,还有我爹长长的叹息,元夜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却装出大人的样子,拍拍身旁男孩的肩膀,对他说,“小月,以后哥哥保护你,他们不敢欺负你!”   小男孩点点头,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他对元夜说,“谢谢你,小夜哥哥。”   那是我。   两个孩童彼此依偎,夏天一起抓蛐蛐,冬日里捕捉麻雀,梦境里平静安详,却突然间雷雨大作,元夜一下子变成了少年,他狞笑着朝我走来,疯狂亲吻我的嘴唇。   “不!不!不!放开我!!!”   我挣扎着在梦中醒来,浑身挂满了冷汗,双眼迷蒙还无法适应室内的光线,却看见谢言慵懒地倚在我房中的软塌上,夕阳落在他手里的书页上,他转头看我,凤眸中疑云流动。   “你,你怎么来了?”我还未从噩梦中回过神,看见谢言还有些发懵。   他并不回答,直直地朝我走来,伸出指尖碰了碰我的脸,低声问我,“做梦了?”   “嗯。”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抬头就能看到谢言劲削的下颌和宽厚的肩膀,我忽然想要抱抱他,梦里的元夜太恐怖了,我有些害怕。   谢言身上的熏香很淡,我却很喜欢,我直起身来,试探着用没受伤的手环住了他的肩,将脸轻轻贴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别撒娇。”谢言的声音里没有不满,他也没有将我推开,只用冷淡的语气给我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谢言,”我轻声叫他,谢言这个名字,曾在我嘴里辗转过千百回,只有这次饱含浓烈的依赖意味,“你不能因为好玩就亲我。”   “嗯?”谢言淡淡应了一声,语气很过分,像在说“那又如何呢?”。   我有些恼火,轻轻揪住他披散的乌发,凶巴巴道,“只有喜欢才能亲,不喜欢就不能亲,好玩不能是亲人的理由,知道没!”   我可能是睡得太迷糊了,竟敢对谢言这样说话,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以为谢言会直接将我的手指折断,他却低头垂眸来看我。他眼睛长得实在漂亮,眼尾的形状弯弯,如同清冷的月,这样认真看人时,有种动人的专注。   我为美色所惑,大脑也不太清醒,竟用手勾住他修长的脖颈,在他薄凉的唇上蹭了蹭,“我喜欢你,所以我亲亲你。我亲亲你,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因为好玩。”   “知道没?”   做完这些后,我有些做贼心虚地捂住自己的脸,生怕谢言一言不合将我打飞出去。   但谢言却没什么反应,不过是冷淡的眸子忽然多了一丝温度,悠悠看了我半响,才忽而伸手,像捏小鸡一样捏住我的后颈,将我的唇送到了他嘴边。 第15章 “舌头伸出来”   谢言的唇很薄,却很软,他一只手擒住我的后颈,另一只手圈住我的腰,我浑身僵硬得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我以为他会如我对他那般只在唇边蹭蹭就放过我,谁知他竟伸出湿润的舌尖,细细描绘我的唇缝。   怎可如此!   我心中讶异到不能言语,连忙睁开了眼睛,就见到谢言长而密的睫毛如同两把羽毛扇,他并未睁眼,就连亲吻时,表情都是淡淡的,若不是他将我的腰箍得有些疼,我还真以为他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察觉到我的视线,谢言这才将眼睁开,我立刻对上了一双如冰似雪的灰瞳。   “将舌头伸出来。”我听见他说。   等到结束的时候,我感觉舌头都有些发麻,谢言不知道哪里来的毛病,将我的舌头当成了什么美味的食物,又嚼又舔又咬又搅,还死死堵住我的唇,让我到了后边大脑都有些缺氧,云里雾里像踩在轻飘飘的云朵上。   我坐在他怀里轻轻地喘.息,空气里都弥漫着缱.绻暧.昧的气息,我开始没话找话,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谢言没有正面回答,倒是一直玩我的耳垂。   我不知我的耳垂有什么好玩的,我听算命的人说,耳垂厚的人大多福泽绵延,但我的耳垂却很薄,他们都说这样的人福薄。   我将我的耳朵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应道,“能来啊,为什么不能来?我巴不得你日日都来,我日日都能看见你。”   我将这番话说出来后,才后知后觉有些害羞,谢言不言语,也没承诺说会再来。   但是他真的日日都来,在我养伤的期间,早晨便从太子府过来,下了朝会与我爹爹一同回府。   他这个人寡言少语,一天也与我说不上几句话,但他始终会来看看我,我私心觉得他应当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真令人高兴。   虽然这事令我喜不自胜,但这两日我却遇到了一个麻烦,我的伤口开始愈合,伤处开始发痒,我忍不住就要挠它,我爹爹怕我生出疤痕,一直在旁监督我,但他一不在,我便要偷偷挠,那大块的结痂被我扣下了大半。   “封慕秋,你再这样扣下去,你这条胳膊是要废了。”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声音都比平日里拔高了八度。   “哎呀爹,我真的不会再挠它了,你别担心,等会儿太子殿下来了,你可不要跟他说哦。”   我估摸着谢言差不多要来了,只得对我爹撒娇,期盼他不要跟谢言告状,我爹爹宠我,但谢言不会,若他知道我这般抓自己的伤口,我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把爹爹说的话放在心上,等谢言来了,我让他管管你。”   我爹突然被我的话点醒,就连神色都飞扬起来,仿佛找到了救星。   “发生何事?”   十分凑巧的是,谢言正好在此时沐浴着晨光走进屋内,他今日穿了一身象牙白的衣袍,行走间衣摆随着晨风飘动,出尘脱俗。   “太子殿下您来得正好,犬子顽劣,这手臂的伤口还未好全,就扣成这般模样,他平日里最听太子殿下的话,您来说说他。”   我的好父亲一边告状还不够,还一边掀起我宽大的袖袍,抓住我那只受伤的上臂给谢言看。   谢言扫了我的手臂一眼,面色晴转多云,冷冷道,“丞相对封公子过分宠溺,他仗着你对他偏爱,自然不会听话。”   “是是,”我爹也觉得谢言说得有理,但是他又十分无奈,“老夫也深知自己对他过分溺爱,但是没有办法。他娘亲临走时,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我啊,就是怕他有一点不高兴,掉一滴眼泪,九泉之下,我都不敢见他娘。”   “爹爹,你别这样说,我真的会听话的,我不挠了,我真的不挠了,爹爹。”我见我爹越说越伤心,便连忙发誓,“我发誓,我绝对不挠它了。如果我挠了,我就是小狗!”   “你发的誓没有任何可信度。”谢言凉凉开口,他那双清冷的凤眸将我看得莫名心虚,我不由想起了那次长记性的教训。   “不若这样,这几日封公子便跟着孤,顾自会照料。等伤口好全了,再送回府上,如何?”   我才不要,谢言这般冷情冷性,说不定会直接将我绑起来,就为了不让我抓那个伤口,我使劲摇头,跟我爹使眼色。   但是我爹明显已经叛变,他对谢言感恩戴德,神情是欣喜若狂,还拱手道,“那就劳烦太子殿下了。”   我就这样被谢言带上了步辇,谢言一边喝茶一边看书,全然不理我。   我只能掀开车帘看外边的风景,此时的天气没有正午那般热,微风有些凉,官道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行人也很少。   我胳膊痒得要命,但我每次一抬手,谢言就会刚好从书册上移开视线,扫我一眼,我便瞬间噤若寒蝉,不敢挠了。   但是真的好痒,我忍得眼睛都有些红,只盼着谢言能赶紧去上朝,那样我就有机会可以挠一挠了。   终于是忍到了宫门口,我猜谢言定不会将我带进宫里去,所以欣喜若狂地盼着他赶紧下去,嘴角的笑意都快遮掩不住。   谢言慢悠悠地移动,我感到十分费解,他平日里动作都十分利索,离开我时都是干净利落,为何今日我这般盼着他离开,他反而动作比乌龟还要慢,我忍不住要催促。   终于他将将要走下步辇,我悬着的心终于要落下,但是变数来得很快,谢言就这样回过身又往我这边来,他全然没了刚才动作上的慢吞吞,动作敏捷迅敏。   分明之前的动作都是假,不过是他对我的戏耍罢了。   “你,你还要做什么?早朝若是迟到了,皇上可会降罪于你。”我恶狠狠地警告他,希望他不要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嗯。”谢言应了一声,修长的手居然开始解我的腰带!   “谢言你要做什么!”   我玩命挣扎起来,谢言却轻巧地避过我的伤处,将我手脚都制住,轻而易举地将我的腰带抽了出来,衣襟没了腰带的束缚,彻底散了开来,露出大片肌肤,我只能堪堪用手遮住一点。   谢言的眼神在触到我遮挡的位置时,晦涩难明的情绪一闪而过,他迟疑了一秒,尔后又果断地将我两只手都绑到了一起。   “谢言,你这个混账东西!”   果然,果然是像我想的那样,谢言对我真的不留一丝情面,什么样的法子简单粗暴有效,他就能对我使出来。   谢言听了我这声辱骂,又回头来看我,他堪堪移开的眼神又不经意落在旁处,凤眸幽深,声音都有些哑,“等下了朝会,自会给你解开。”   “谢言你别走!先给我解开!我真的不会挠的!谢言!”   我顾不得我此刻浑身的狼狈了,手脚并用地朝谢言爬过去,如果真的被绑上几个时辰,我那只伤臂能将我活生生折磨死。   等真的到了谢言面前,我忍不住装可怜,保证道,“我真的不会挠它的,我发誓,你别绑着我,谢言,求求你。”   我一边说,还一边用脸颊去蹭他的嘴唇,试图让他对我宽厚仁义一些。   谢言没有动,任由我像一只宠物一般对他蹭来蹭去,我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尔后又长叹一口气,对我说,“你乖些。”他这样说完便掀了车帘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对于我,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那种痒意就像被无数只蚂蚁啃食,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谢言竟将步辇里尖锐的物件都缠上了布条,我只能用手臂在地上的毛毯轻蹭,眼睛红得能滴出血,鼻尖酸涩,我感到莫大的委屈。   为何谢言对我总是这般毫不留情,我也是人,我也会难受,为何他总是这般对我。   这样的情绪伴着手臂上的痒,被无数倍的放大,因而在谢言登上步辇时,我竟双手合拢持着瓷杯,狠狠朝他脸上砸去。 第16章 “把你舌头咬下来”   谢言并没有料到我会这般蛮横无理,微怔住,但他的反应极快,一偏头便躲过了我瓷杯的攻击,不过破碎的瓷片还是在他侧脸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对谢言发脾气,可我真的很难受,我爹爹将我养得太娇了,从小到大我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谢言定然是一点也不喜欢我,否则他怎会这般轻慢地对我?我原本建立的一点点信心都被这件事彻底打破。   谢言并未去擦拭脸上的血痕,他朝我伸手,似乎想安抚我,我却像只刺猬拼命往后缩,我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可我又害怕外边的侍从听见,我是极好面子之人,只能一边哭一边压低了呜咽声,恶狠狠地指控,“谢言,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讨厌你,讨厌你,我最最最讨厌你。我要回家,你走你走。”   我挣扎着就要往外去,谢言正好到了我身旁,他面上没有愠色,仿佛侧脸的伤并不存在,脸颊还在往外渗血,他没有去管,只将我手上的腰带解开了。   虽然用的是我的腰带,可我的手还是淤青一片,甚至还有挣扎留下的擦伤。   我狠狠抬手想将谢言推开,他却突然抓住我两只挥舞的手臂,像抱小孩一样将我抱进怀里,还用手轻抚着我的后背,安抚我过分急促的呼吸。   我的眼泪止不住,若是旁人这般对我,我最多也就是难堪恼怒。   可是谢言这般对我,我却能感到无穷无尽的伤心。我那般喜欢他,珍视他,他今日的举动就像一记耳光将我抽得生疼,昭示了他对我的轻视和无意,让我最后一丝幻想都破灭了。   我泄愤似的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他洁净的衣袍之上,不断啜泣,还发狠地和他割袍断义,“谢言,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不要再喜欢你,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从我扔瓷杯到现在,谢言都是冷静异常,任我发泄身体的难受和心里的委屈,没有丝毫情绪外露,仿佛我在他眼中,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需要人哄的孩子。   但是我这番话一落,他却突然脸色大变,面上的情绪如暴雨将至,他忽地擒住我的下颌,微凉的唇凶悍地堵住了我的呼吸。   我自然不从,玩命地挣扎,还试图用手去推他,但他仅用一只手就将我两只手腕死死禁锢,高举过头顶,随后便开始蹂|躏我的嘴唇。   他心情好的时候,亲吻就已经十分粗.暴,更何况现在,他的吻还带着浓重的惩.罚意味。   我的嘴唇和舌头都被他咬破了,连呼吸都被他夺走,我斗不过他,只能呜呜咽咽地求.饶,滚烫的泪不断往下掉,顺着我的脸颊,滑入我们交缠的唇舌中。   我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和眼泪的咸味,谢言应当也尝到了,他微微一顿,才将我松开,他灰瞳森森,如同毒蛇的凝视,冷冷开口,“再胡说,把你舌头咬下来。”   我终于得了新鲜空气,开始拼命喘.息,大脑因缺氧一片混沌。   胡说?什么胡说?哪一句话是胡说?   谢言分明就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啊,若是喜欢我,又怎会这般轻易地对待我。   我总觉得,人对于重要的事物都不会随便地对待,就如同我对谢言,总是恨不得能将日月星辰都捧到他面前,讨他的欢心。   分明我要的并不多,只是一点点喜欢,可是谢言也不愿意给我。   我默默垂泪,如得不到糖果的孩童,谢言一直拿冰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他也在生气,他虽放过了我的嘴唇,但他的手臂将我的腰箍得很疼,一点也没有放我走的意思。   “谢言,如果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那就不要仗着我对你的喜欢来欺负我,那样,那样,”我使劲揉着红肿的眼睛,“我会比你直接拒绝我还要难过伤心一百倍。”   谢言听了我的话,才凑近看我右眼下的小痣,他似乎对我这颗小痣充满好奇,忽而伸长了舌头,像某种犬类,将我眼下的泪痕和湿润睫毛上的泪珠,都舔.舐了个干净。   做完这些,他似乎消了气,又贴近来轻舔我唇上破损的伤口,是刚刚被他咬破的。我总觉得他这番举动,有种别扭的讨好的意思,我偏过头想躲开,他却抓住我的下巴,不让我躲。   这次他温柔了许多,一吻结束,我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谢言并没有立刻退开。他漂亮的脸和我贴得很近,我能看见他浓长的睫毛,俊挺的鼻梁,和水光一片的薄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这才将我伤臂的那只袖子掀起来,我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有微凉的气息落在我那道伤疤上。   谢言在帮我吹那块发痒的伤疤。   想到这里我的心都软了一半,我就是这般不争气,只要谢言对我勾勾手,我便忍不住要喜欢他,忍不住要对他最好最好。   “现在还痒?”   谢言的声音淡淡传来,他的眼睛一直看我面上的神情,像是在观察我是不是还痒。   我不知为何有些害羞,忽然觉得我刚刚的行为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但谢言却对我保留了几分耐心。并未与我计较。   我摇摇头,瓮声瓮气道,“不痒。”   谢言便不再说话,他一路上都贴着我的上臂,往我手臂上吹气,直到下了步辇才将我松开。   我发泄了一番,感觉好了不少,只要谢言在我身旁,我被他的眼神一看,我便能忍住不去扣我的伤疤。   但到了晚上,无意识的举动是控制不住的,我等着看谢言会有什么法子来对付我。   “过来。”谢言背靠在床榻上看书,伸手拍拍身侧的床铺,招呼我过去。   原来谢言的法子就是睡觉都要监视我。   我认命地走过去,直到跟前,谢言才撩起眼皮,用下巴示意里边的位置,可他分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我只能一脚跨在他腰上,一边试图往里爬,我刚跨过去,谢言手上的书正好放下,我一抬头,就和谢言对上视线。   此时正是夜深十分,窗外有寒鸦嘶鸣,谢言玉白的脸被烛火照得有几分朦胧,灰瞳如同寒夜里的白昼,灿灿生辉,我被美色所惑,两手撑在谢言身侧,舍不得动弹。   谢言面上没什么表情,狭长的凤眸装着一个痴傻的我,他微微低头,细密的吻便落到我唇上。   他修长的手指抓住我的腰,将我拉得与他更紧,我们此时的亲密,就如同他将我抱在怀里。   我与谢言也算亲过许多次,可我每次都不知怎么换气,到最后都是满脸胀得通红,呼吸都顺不下来。   谢言的手掌在我背后给我顺气,我有些依赖地偎进他怀里,忍不住用脸去蹭他的衣襟。   “睡吧。”谢言的声音有些低哑,他将我抱起来放在床榻内侧,又伸出手探进我衣袖里,放在我那道伤疤上边。   我被他亲得迷迷瞪瞪,入睡也是极快,夜里痒意发作时,我便伸手去挠,却只能碰到一只微凉的手,并不能得逞。   虽然是在谢言的床上,但我却意外地睡得挺好,第二日醒来时,我还在谢言怀里,头枕在他胸膛上,能听见他匀称的心跳声。   “醒了?”   我不过是刚睁开双眼,就对上谢言的眼睛,他目光清明,似乎已经醒了很久,我只能点点头,跟他打商量,“谢言,你今天去上朝会的时候,能不绑着我吗?”   我实在害怕那种无助的感觉。 第17章 “我看得到”   谢言没有说话,长而久的静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我在这般冷凝的气氛中感到手足无措,手指紧紧揪着衣摆,用力到发白。   我知道自己管不住手,可是又接受不了被绑住时那种百蚁挠心的感觉。   手臂上的疤痕明明在暗处,若不是坦诚相待,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它上边的疤痕。我爹自幼对我过度紧张惯了,我能理解,可是谢言又为何对我这道伤疤这般上心,我始终想不明白。   倒是谢言先在冷凝的气氛中败下阵来,他极细微地叹了口气,又叫我将管事叫进来。   待我将管事寻来时,谢言并不在原来的位处,我在寝殿的床榻上找到他,他沉静地躺着,锦被盖到胸口处,双眼疲倦地闭着。   他听见我们进来的动静,轻轻招手,跟管事说道,“近日孤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需告假几日,你去禀明圣上,将需要处理的公务都搬到寝殿来。”   “是。”管事应了一声,便忙不迭地下去了。   “你真的病了吗?”我伸出手放在谢言额头上,然后又放回我自己的额头上,对比了下温度,疑惑道。   “你觉得呢?”   谢言这才将身体撑起,直接掀开被褥下床,走到书案处,神色自若地开始看折子。   “哦!”我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装病!”这话一说完,我连忙捂住自己的大嘴巴,还东张西望,害怕这欺君之罪被旁人听了去。   谢言没有言语,他闲闲掀起眼皮,朝我淡淡扫了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木凳上,使唤我道,“搬过来。”   “哦哦。”我连忙去搬过来。   “坐下。”   “哦,好。”我连忙坐下,刚一坐下,谢言微凉的手便探过来,抓住我那只手臂,防止我再去挠它。   “就算长疤了也没人会看到,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上心。”我低声嘟囔着将心底的疑惑说出来。   “我看得到。”谢言说这话时,神色淡淡,似乎他能看到我的身体本就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我却忽然有些害羞,只有亲密之人才会坦诚以待,谢言这番话,让我沉寂的心,又开始狂跳。   我偷偷瞧他,他另一只手执着笔,背脊挺得很直,像傲立的松柏,写字时,眼睫垂落,遮住浅浅的瞳色,如同被丛林遮盖的澄澈琥珀,令人望而却步。   可是如今这湖里却偶尔倒映出我的身影,我真幸运。   接下来几日谢言都告病在家,对我实施了实时的监视,我不论做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鹰眼,完全找不到任何偷鸡摸狗的机会,我的伤疤也因此熬过了那几日的发痒期,结痂都是自然掉落的。   谢言将我的伤疤仔细检查,还让林御医从宫里拿了许多祛疤的膏药给我擦,我没怎么将这个伤疤放在心上,谢言却每晚都必须看我擦过一次,十分令人头大。   不过在他这般的监督下,我的伤疤呈现出粉色,不像寻常伤疤那般暗沉污浊,不仔细瞧,更像一片破碎的月牙。   我养疤这段时间,我爹时不时便要来太子府看我,我如今好得差不多了,便要启程回去。   可是我这几日和谢言呆惯了,根本不舍得走,此时我坐在谢言的步辇中,外边已经是我家大门口,我还是迟迟不愿下车。   “太子殿下,丞相府到了。”外边侍从的声音响起。   谢言应了一声,又将视线投到我身上,似是在催我赶紧下去。   我只能慢腾腾地挪动,刚掀开布帘,我忍不住回头,就见谢言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在看书,而是神情专注地看我,那双灰瞳里倒映的都是我的身影。   我便被他勾得有些走不动了,又放下布帘,三两步就到他身边去,忍不住去抱他的腰,像一只宠物一样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声音发闷,“我觉着有些舍不得你。”   谢言的手落在我发顶,他十分心安理得地将我的头发弄乱,又用手夹住我的腮,搓馒头一般将我搓圆捏扁,将我的脸弄得有些烫,才悠悠道,“明日不能见到?”   “也对哦!”我伤既好了,明日便没有偷闲的理由,去太子府当差就能见到谢言,我想到这里又容光焕发了起来,仰头轻轻啄了谢言的下唇一下,欢天喜地地下了步辇。   也许是谢言对我态度上的松动,我在太子府几乎过的是如鱼得水的生活,十分自由自在。   谢言如今接管了镇北将军的兵权,比之前忙碌了不少,就连监督我写字的时间都少了。   我见不到他,便只能给自己找找乐子,我将小白带来太子府解闷,仗着谢言对我偶尔的妥协,我私心觉得谢言应当不会为了小白和我生气。   太子府的地方很大,我和小白在阳光下玩抛球的游戏,我将圆球丢到远处,然后小白就会立刻去给我叼回来,我们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都没注意到谢言来了。   “汪汪汪。”小白忽然叼着球往我身后跑,我满脸不解地回头,就见谢言正立在我身后不远处,眉头微拧,似是对什么东西感到不满。   “你不是在忙吗?”一般这个时辰,谢言都在和各种官员讨论边防布局那些。   谢言不说话,他眉头拧得死紧,冷冷地看着直往他裤腿上蹭的小白。   我家小白就是特别热情好客,还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事物,所以谢言在小白眼里就是一个香饽饽,可惜谢言看起来并不喜欢狗,我只能将小白抱起来,抚摸它一身柔顺的皮毛。   “你不喜欢狗吗?还是害怕狗?”我不解地问,因为好像每次小白要亲近谢言,他都会是一副十分抗拒难受的样子。   谢言不说话,薄唇抿得死紧,我想他不愿意说,也不强迫,只抱着小白坐到了桃花树下,轻轻撸它细腻的毛发。   此时的天气已经没有那般燥热,时不时还有微凉的风,谢言并不和我一起坐下,我知道他有洁癖,也不强求。   我与他一坐一站,没有交谈,一起望着远处的山峦,有种互不打扰的默契。   “狗这种东西,养久了便舍不下,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养。”   谢言的话传到我耳朵里,我侧过头去,只能见到他清冷的眉眼似被浓云遮蔽,表情阴鸷诡谲,他说完这番话,便走了,只留下我一头雾水。   我捏捏小白的爪子,凑近去看它琥珀色的眼球,偷偷跟它说谢言的坏话,“咱们不理他,以后都不要再去舔他,咱们不要再做舔狗。”   皇后的生辰就在这几日,皇上直接将一切事宜都交给谢言去办,他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我不敢去打搅他,总觉得他自那日说了那番奇怪的话,便有些情绪不稳,阴晴不定的很难伺候。   就比如现在,小白乖乖地窝在狗笼里,谢言在书案写字,我在一旁在他伺候笔墨,他都要挑刺,“它太吵了。”   我有些无语,小白根本就没叫唤,可是又与谢言说不通,我只能将小白先送回府,又回去问他,“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小狗?”   “是。”谢言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抿了抿嘴,有些失落,不过我也明白我没法让所有人都和我有一样的爱好,只能点点头,“那我以后便不带它过来了。”   “我让你不带就不带,看来它对你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谢言也不知发的哪门子邪火,说话简直尖酸刻薄,明明不喜欢小白的是他,我妥协了之后他又要质疑我对小白的感情,为小白鸣不平。   我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跟谢言一般见识,才终于冷静了下来,据理力争,“我并不是要抛弃小白了,只是不将它带到你跟前罢了,你不要多想。”   谢言听了我这番话,神情微微怔住,似乎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想了想,又问我,“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会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将我问倒了,我认识的谢言就是如今的谢言,但是谢言的过去我并不了解,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又是如何养养成了寡言冷淡的性格,我都无从知晓,我无从得知我会有的反应。   谢言见我久久不说话,竟忽然将书案上的笔墨都扫落在地,冷冷地望着我,“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蠢了,忘记设置发布时间,呜呜。 第18章 “跪下”   什么叫知道了?   到底知道什么了?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但谢言却直接在心里给我定了死罪,他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我每次鼓起勇气要跟他说些什么,他都用冰冷疏离的态度将我逼退,他似是用冷漠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了起来,不再与我言语,也不再与我有那些亲密的举动。   我实在摸不着头脑,将所有办法试了一遍,都没用。而且谢言现在甚至不喝我做的咸奶茶,也不用我帮他研墨,看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冷冰冰的如同一尊精致漂亮的玉佛,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当中。   若是放在以前,什么样的宴会我都能央着谢言带我一起去,但是此次皇后的生辰宴,谢言根本就没打算带我,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硬是要去,于是一到傍晚时分便乖乖地回了家,独自枯坐半响,饭也吃不下。   皇后的生辰宴是个大事,我爹也在受邀之列,他原想带着我,不过我想到谢言那阴恻恻的眼神还是拒绝了。   我此时呆呆地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有些食不下咽,心里总想着谢言问我的那个问题,是因为我没有立刻回答,所以谢言才生气的吗?   可是我细细想他近日情绪上的波动,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谢言的那个问题和对小白的态度,我都觉得万分怪异,极其自相矛盾。   他像是讨厌小白,举止抗拒,可是我从他眼中却没有看到半分厌恶,甚至还时常看到那种怀念的情绪和对自我的憎恶。   谢言是担心我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就会不要他吗?怎么可能!我稀罕他都来不及,又怎会那般。   可惜谢言现在根本不听我解释。   “公子,老爷传信回来说,圣上忽然想品鉴那副林喜蝉的书法,让您带着进宫去给他。”小满匆忙跑进来,将我爹的吩咐带给我。   我只能带着那书法和满腹的心事乘着轿子朝宫门口出发。   我心里也有些发憷,若是见了谢言,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脸色看?罢了,我还是偷溜进去,然后悄悄将书法交给我爹爹,谢言那般忙碌,应该不会留意到我。   我这样一想,又放下心来,掀起车帘来看窗外的风景。   此时是入夜时分,天气微凉,全然没了白日里的燥热,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弄堂口的人家都坐着老藤椅,摇着折扇,在侃侃而谈,扎着小羊角的小孩追跑笑闹,温馨异常,我看着,也入了迷。   “谢氏败,封姓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谢氏败,封姓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轿子走得越来越远,我身后却传来孩童用稚嫩嗓音编织的童谣,我浑身一僵,立刻叫轿夫停下,匆匆跑下去,却见那些孩童已经跑得老远老远,那一声声清脆的童谣,如同魔鬼的低语,令我不寒而栗。   “公子,再不走,相爷那边可要等急了。”身旁的小厮见我不动,连忙轻声催促我。   我只能点点头,抱着那书法又上了轿。   那些童谣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巧合?若是巧合,明日里找人打发他们各家的大人,捂嘴便是。   若是有人刻意为之,我想到这里,便觉浑身凉透,夏日里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终于是到了宫中,我估摸着宴席已经过半,打算从后殿悄悄溜进去,便从假山怪石中穿过,朝着人声鼎沸处去。   我刚从假山后绕出,却见两个小宫女正在说话,面上都带了几分怜惜与钦慕。   “唉,太子殿下也太可怜了。这寿宴都要过半了,皇后还不露面,分明是在下太子殿下的面子。”   “是啊,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招人疼。我还记得以前太子殿下做错事,皇后娘娘就罚他跪在殿门口,寒冬腊月的天气,就只给太子殿下穿一件单衣,一跪就是一整宿。”   “没办法,谁让皇后有权有势还不能生,太子殿下也是因为这个才巴结着要做她的好儿子吧。”   “诶诶,我还听说,太子殿下的生母,那个番邦的歌姬,就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你说太子殿下这般,算不算是认贼作母?”   “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我听得火冒三丈,他们口中的谢言分明不是我的谢言,谢言怎会做这种事,分明是他们诋毁,我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出来与她们理论,但他们却忽然噤了声,纷纷跪伏下来。   我躲在假山背后,宫灯的光只能将我照个大概,辨不清晰,我便没跪。   只见远处嘈杂位处突然安静下来,如同蝉鸣在夏夜戛然而止,一座用黄金镶嵌的尊轿款款落在殿宇中央,为首的大太监面色苍白,嘴唇却涂满了红色的胭脂,声音如同被拉长了嗓门的鸭子,“皇后娘娘到。”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我也不例外,但我仗着假山的遮掩,却抬头去看那边的动静。   “都免礼吧。”皇后的声音从金贵的轿里传来,她的声音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娇媚,更趋向于威严冷酷。   众人纷纷起身,我也跟着站起来,我这才瞧见谢言一身锦绣华服,玉冠束发,面如冠玉,正背脊挺拔地站在轿前。   “太子可在外边?”   皇后似乎不急着下轿,她的声音十分慵懒,像是在逗弄宠物一般。   “儿臣在。”谢言伸长了修长的手,恭敬道,“儿臣扶母后下轿。”   我能将谢言的神情看得很清楚,他神色冷淡,有着逢场作戏的敷衍了事,但寻常人看不出他的伪装,只是我曾目睹他看见他娘亲那副画像的神色,所以还是能分辨出来。   明明很想念自己的娘亲,却要叫别的女人母亲,谢言肯定心里也不好受吧,我有些心疼。   “跪下。”皇后不知是被谢言的哪番举动激怒,语气变得强硬蛮横,周遭的人都瑟缩着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   我看到谢言并未全跪,他像是做惯了这事一般,只曲起单腿跪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睫低垂,我辨不出他的情绪,却能看见他因为用力而蜷起的指节。   谢言很生气,我能感受得出来。   我以为皇后娘娘让谢言跪下已经是对他最大的羞辱,可谁曾想,皇后的玉足穿着金丝缠绕的鞋履,在下一秒,踩着谢言的膝盖,施施然下了轿子。   我倒抽一口凉气,却猝不及防对上谢言的眼睛,那双冷淡的灰瞳倒映着惊诧的我,里边跳跃着疯狂的怒意。 第19章 “小骗子的眼泪,不可信”   谢言眼底疯狂的恨意将我吓得倒退一步,浑身僵直不敢动。我的直觉告诉我,谢言此时的恨意不仅来自于皇后娘娘的刻意折辱,也来自于我无端的窥视。   就如同,就如同,我与谢言表白那日,元夜在众人面前高声讥讽我写的情诗,我心里产生的恨意,恐惧,自卑,羞愤。   又或是如同,你背地里做惯了卑劣的腌臜之事,也受惯了众人的嘲弄讽刺,但你从未让你珍视之人看见这些。   你盼着在那人眼里,你永远清冷如天上的朗月,高贵如九天的神祗,凛然不可侵.犯,值得信徒永远的守望。   但虚假的伪装猝不及防地打破,你光华万丈的神像轰然倒塌,信徒怔楞过后纷纷离去,只剩下空旷的神殿,和被遗弃的你。   此刻,我与谢言,隔着丛丛人海,只望见彼此。   我看到了他眼中汹涌的恨,转瞬即逝的懊悔,但很快,眸中的情绪便被冷漠取代,他施施然站起来,一如我们初见,冷淡,疏离,目下无尘,眼中空无一物。   再也没有我的存在。   我忽然明白了谢言前几日的心绪波动,他应是料到了皇后会在生辰宴上百般折辱,所以便没想过带我来,可是阴差阳错,我还是来了。   我就不应该来。   我叹出一口气,又看向谢言那边,他早已起身跟着皇后娘娘入殿,瘦削的背影在夜风中有些萧索,衣摆随着微风起伏,如同茕茕孑立的鹤。   他没有再回头看我。   我忽而感到心疼,更有一种可怖的猜想。若我不做出什么事来挽回,谢言恐怕不会再见我,我俩的一切纠缠都将到此为止。   我想到这里,就觉着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攥紧,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不能失去谢言,决不能。   我找了个宫人帮我把书法带给我爹,又给他留了口信,这才命轿子走到太子府。   我坐在入口处的凉亭等候,此处是谢言进门的必经之路,且现在夜晚时分,几乎没什么闲人晃荡,我也可以与他将话说开。   但是我等了许久,谢言都没回来,十分反常,谢言不爱饮酒,也不爱这些喧闹的宴席,因此在之前,就算有什么宴席,他也不会回得这般迟。   但我对谢言总是抱有极大的耐心,甚至做好了枯坐一夜的准备,直直望着当空的明月落到树梢,谢言才将将回来。   他步履不乱,比起平日却有些轻慢,我连忙叫他,冲他讨好地笑,“谢言!谢言!我在这里!”   他听到了我的声音,才转头来看我,眼神冰冷,容色如霜,他缓缓走进凉亭,我这才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谢言今晚定是喝了许多酒,才会有这般浓重的酒气,往常我与他一同参加宴席,他几乎滴酒不沾,可今日,却喝得这般蛮横。   “你喝了多少?我去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我偷偷观察谢言的神色,只见他面如冷玉,薄唇却泛着水光,吐息之间皆是烈酒的气焰。我不喜饮酒,更经不住这酒气,忍不住皱眉叹气。   谢言见了我这反应,却突然发起疯来。   他忽然将我抵到凉亭的木柱上,微凉的手掌抓住我脸颊的肉,他俯身下来,与我凑得极近,近到他的唇就要碰上我的。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好闻的冷香都被浓烈的酒味覆盖,我有些受不住,便偏过头去,他却勃然大怒。   “今日看我如狗一般,满意吗?”   “我谢言就是活得连狗都不如,如何?你怕了?”   “封九月,你就是个骗子。”   我从未见过谢言这般恐怖的神色,他灰瞳映着冷月,如同冬日里森冷的霜雪,就快要将我冻僵。他的手也很凉,死死地钳住我的颊肉,用力到让我的眼泪都不自觉掉了下来。   他似在等我的回答,一直离得很近,呼吸都落在我脸上,耳朵上,可怖如毒蛇的缠绕。   我有些害怕,我心里的谢言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一个端方君子,数次救我于水火之中,冷静自持,就连当日救我,也能丝毫不乱。   可是为何,如今的他却让我这般陌生。   “封九月,”谢言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恶魔的低语,他的吻不断落在我耳侧,让我浑身都战栗了起来,“你还喜欢我吗?”   我还喜欢吗?   我此时只感到很慌乱很害怕,只能依靠本能地朝另外一边蜷缩,试图躲过谢言落在我脸侧的吻,他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声音又冷又寒,目光幽深如汹涌的浪潮,令我胆战心惊,“封九月,你这个骗子。”   说完这句话,他便将我抱了起来,是那种如同抱孩童一般的抱法,他的双手抓住我的腰侧,抓得很用力,我的腰一定被抓淤青了,他毫不费力地将我托起,又将我放到了凉亭中央的桌上。   那桌是用上好的冷玉制成的,明明还是夏夜,我躺在那玉桌上,却感到蚀骨的寒意。   我拼命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在一起,谢言也不阻止,他站得笔直,垂眸下来看我,鼻梁锋利,灰瞳冷酷,看我的眼神如淬着深海的冰,又带着晦涩的火。   他伸出指尖,慢条斯理地沿着我的眉眼,眼下的小痣,一直落到我鼻尖,嘴唇,又到脖颈处,所到之处,都让我浑身战栗。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我很害怕他会继续探索,这样下去,我畸形的身体便会暴露,绝不可以。   我惊慌地拢紧自己的衣襟,微微撑起身子,试图与谢言沟通,因为害怕,我说话都有些结巴,“谢,谢言,你,你今天,怎么了?”   谢言不回答我,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在乎自己的情绪。他压低身子,与我贴的很近,细密的吻从我眼下的小痣,一路往下,落入我脖颈之中。   他像是在泄愤,将我的脖子咬得很疼,我伸手推他,他却只用单手便制服了我。   “封九月,言而无信就要付出代价。”   谢言的声音凉凉响起,如同敲响丧钟的最后悲鸣,他将我双手举到头顶,开始解我的腰带。   “不,谢言,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   我试图挣脱腰带的束缚,却发现挣脱不开,我如今就如放在砧板上的鱼肉,任由谢言宰割,我更恨我这副身子,若我能像谢言这般有力,我也不至于这般受制于人。   “哭了?”   兴许是听到我遮掩不住的哭腔,谢言停了手上的动作,不再解我的腰带,却抚上我眼尾。   修长的指尖沾上我的眼泪,他放进口中细细品尝,随后又冷冷道,“小骗子的眼泪,不可信。”   他将我的腰带解开了,又用它们绑住我的双手,我哭得岔了气,喘疾来势汹汹,我不停挣动着手腕,胸腔处的呼吸像被瞬间抽空,心脏疼得像要炸掉。   我想喊谢言的名字却喊不出,眼泪流个不停,意识朦胧中,我竟忽然明白了谢言口中的“骗局”。   在谢言眼中,我就是用肤浅的喜欢强势地侵入了他的生命,却又在看见他的种种不堪后,害怕地想要退出。   可是我根本没有想要退出啊。   几乎是从我一开始汹涌的喘.息,谢言便停下了一切轻.浮的举动,他将头从我肩上抬起,果断地将我抱进怀里,疾步走进了寝殿,以嘴渡水,稳住了我的呼吸。   等我呼吸逐渐平缓,他才将手掌从我背上拿开,又解开我手上的腰带,将我放在了软塌上,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明明带着小心的安抚和照料,但他却对我说,“滚。”   我瞬间怔住,不知如何反应,谢言却快我一步,从我眼前转身离开。   明明他才是寝殿的主人,也是他让我滚的,最后走的却是他。等我回过神来,只能见到他些许狼狈的背影,我又想起宴席上他的背影,寂寥,孤单,如同被全世界抛弃。   我想起他幼年时的遭遇,才豁然想通,谢言的确曾被世界抛弃,可是我来了,为何还要让他这般伤心!   我真不是东西!   我几乎是跑了过去,伸手用力地抱住他劲瘦的腰,将脸埋在他背上,声音都带着颤,却很坚定,“谢言,你别误会我,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不知为何我一遇上谢言,便格外容易掉眼泪,就如同现在,我一边流泪,一边跟他解释,“我没觉得你是狗,我只觉得心疼地要命。若我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我会对你好,特别好,宇宙无敌好。”   “我真的好喜欢你,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事,我都喜欢。我没有骗你,也没有言而无信,我会一直喜欢你的,你别赶我走。”   “我不会滚的,你别怕。”   “我要一直缠着你,直到你喜欢上我,我要做你的太子妃,再做你的皇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如果你真的想做刚刚那样的事,我也是愿意的。”   从我抱住谢言的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他背脊僵了一瞬,他并未回头,我却知道他很认真在听,等我将衷肠诉尽,谢言依旧没有任何回头,我只能厚着脸皮转到他身前,去看他的神情。   他依旧是居高临下很傲慢地看我,因为异族血统,他的眼窝很深,灰瞳很深邃,低头看我时,便有几分不近人情,有种轻蔑之感,我不敢与他计较,只能将视线落在他处,却骇然发现,谢言的耳朵竟然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受只是喘.疾发作哈,衣服完好,攻就亲亲了脖子以上的位置,其他什么都没有,审核大大不要误会噢。 第20章 “我会自己走”   因为我爹的缘故,我自幼虽过于娇惯,却十分懂得那些撒娇耍赖哄人的小把戏。   我没有点破谢言微红的耳朵,而是如猫一般窝进他怀里,环住他劲瘦的腰,轻轻地用脸去蹭他硬邦邦的胸膛,声音都忍不住放软,带着轻哄的意思。   “谢言,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吗?”   “我如今才发现对你的了解太少太少了,作为你最真诚的追求者,我觉得我应该了解你更多。”   “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一边说得轻轻,又狡猾地拿眼睛去看谢言的神情,他此时神色全然褪去了刚才的阴鸷乖戾,灰瞳沉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波浪不惊。   当我们视线对上时,谢言的瞳仁微动,眸色变得幽深,修长的指尖抚上我说个不停的嘴,在我唇上留恋不去,像是爱.抚,又像是亲昵的暗示。   就算是这种级别的轻抚,也让我耳朵发烫,我看着谢言朝我缓缓低头,大拇指在我唇侧磨.挲,他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   这次的吻与先前的粗.暴不同,像是带着某种愧疚的补偿,谢言先用湿润的舌尖轻舔我唇上被他咬出的伤口,尔后又诱使我慢慢打开嘴唇,他的舌头钻了进来,强势地扫过我口中每一寸,如同野兽对领地的圈占。   我有些喘不过气,谢言也不放过我,他长臂一伸一抬,便轻而易举地将我托起来。我突然被抱起,只能慌乱无措地用双脚盘住他的腰,以防自己掉下来。   这样被托起后,我便比谢言高一些,只能低头去吻他,我的舌尖被他咬得酸痛,整个身子腾空着,很没安全感,便用双手牢牢圈住他的脖颈,双腿也使劲地缠住他的腰。更羞人的是,谢言的手还放在我豚上。   他一边吻我,一边托着我往软塌的方向走,压着我在软塌上亲,足足将我亲得云里雾里,辨不着南北。   可是这次,他并未对我逾矩,没有再脱我的衣裳,而是珍之重之地用双手捧着我的脸侧,吻得专注认真,仿佛我就是他手中极易破碎的宝贝。   一吻结束,我有些晕晕乎乎地呼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谢言抱在怀里,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我的耳垂,轻揉慢捻,只将我的耳朵弄得异常滚.烫。   等我的呼吸终于平复,他才缓缓开口,眼神比月色还要冷淡几分,“我小时候曾养过一条小狗,毛色亮,性子乖巧,成日里跟着我摇尾巴撒娇,甚是机灵。”   “当时在冷宫里,它陪着我吃得不好,也经常生病,我却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我决心离开,皇后是我唯一的机会。她却与我说,她要我的狗,若要离开,便把小狗送给她。”   我静静地听着,发现谢言在说起冷宫的日子时,只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但对小狗却是褒奖有加,他一直惦记着小狗,甚至潜意识里都觉得小狗的好能掩盖掉冷宫的苦。   他对小白的抗拒,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每次见到小白,他估计都想起了他曾经的小狗,所以他之前才说,“狗这种东西,养久了便舍不下,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养。”   谢言说到这里,抱住我的手臂不自觉用力,将我的腰箍得极紧,我吃疼地拍拍他的手,问道,“然后呢?”   “我将小狗送给了她,当年我五岁,我曾以为人都有良善之心,小狗跟了她,至少会比跟我要好。”   我能感觉到谢言此刻情绪明显的起伏,他无意识地将我的腰抓得生疼,我连忙回头看他,只见他凤眸深深,灰瞳翻涌着恨意,面容诡谲,如同深夜里的修罗,他冲我掀起薄唇,露出森森白牙。   “后来她将我小狗的皮毛给我送来,我却只能说,儿臣谢母后恩典。”   “封九月,害怕吗?”   他将手抚上我的脖颈,轻而缓地收拢,我如同被毒蛇缠绕,有丝丝凉意涌上心头。可我却觉得不该如此,谢言做的事说的话,都像要将我推开,可我却听到他叫我留下。   他在试探我,就如同野兽被驯服的最后一刻的反击,他用尖锐的獠牙与我博弈,试探我对他的真心是否真心,如若不是,他便要离开我,永不再见我。   我张张嘴,声音都因情绪激动有些干哑,我将手覆于谢言手上,与他紧握,轻声道,“谢言,你别难过。”   “她会有报应,真的。”   谢言听我言之凿凿,忽而冷笑一声,他本就生得凉薄,这般皮肉不显地嗤之以鼻,便更显得酷厉,唇畔的笑意如尖锐的刀,目光染着汹涌的恨意,冷声道,“她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不过早晚。”   我认真地“嗯嗯”两声,又去亲他的嘴唇,将他紧锁的眉间抚平,与他说,“我可以让我爹爹帮忙。”   “哦?”他垂眸来看我,薄唇微挑,似乎很瞧不起我似的,“不用你。”   我有些生气,觉得他瞧不起我爹爹的实力,争辩道,“我爹爹是当朝宰相,很厉害的,你不要小瞧了他。”   “那是他,你呢?”   这明显是刻意在欺负我,谢言问得认真,我却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戏谑的笑意。   他分明是在欺负我什么都不会,我的确什么都不会,就如同他的小狗,只会默默地陪伴,可是其他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我又难过起来。   喜欢一个人真的挺累的,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他,舍不得他吃一点苦,受一点罪,只恨自己做得不够,能力不足。   “谢言,我的确什么都做不了,我跟你以前养的小狗差不多,我只会冲你摇尾巴,舔舔你的手指,跟前跟后地缠着你,但是若要我为你做什么,我好像真的没什么厉害之处。”   “我太普通了,有些高攀你了。”   “如果以后有一天,面临同样的选择,只是小狗换成了我,你会选我吗?”   我问了这个问题后,有些期待又胆怯地望着谢言,他神色有些冷峻,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似是被我问住了,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我忽然又不敢知道答案了,急急地对他说,“若你要放弃我,可以提前与我说吗?”   “我会自己走。”   我话音刚落,谢言便来掐我的脸,咬我的脸颊。我知道他生气了,因为我给他定了罪,我这般的说辞,就是将他想象成那种薄情寡幸之人,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那种。   谢言又来亲我,这次他带着怒气,我的嘴巴都被咬肿了,脖子也好多道淤.痕,呼吸都顺不下来,他拍拍我的脸,凶狠地叫我,“乖一些。”   乖一些就不会被放弃吗?   我也不知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能转移话题,跟谢言说起我爹爹的事,“对了,我跟你说,是很严重的事。我今天进宫的路上,听到有孩童唱歌,他们居然唱...”   “谢氏败,封姓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好担心,谢言,你说这怎么办?”   我无意间将谢言的衣襟都攥起皱,手心都紧张得出汗,谢言的手却探过来,轻轻摸了摸我的手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一直等不到谢言答话,我抬眸,只见谢言刚被我抚平的眉头又皱起来,神色凝重。   “是不是很严重?我准备打发些人去警告他们的爹娘,你说这个方法管不管用?”   “你别添乱,我会处理。”谢言立刻就有了决断,说完便俯身下来亲亲我的唇角,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我的背。   我得了谢言的许诺,也不再那么紧张,周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   今日着实发生了太多事,先是那个恐怖的童谣,又是谢言对我的一番磋磨,我周身的压力在此刻褪去,竟迷迷瞪瞪地在谢言怀里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时已是日晒三竿,我呆呆望着床顶的白色床幔,有些恍惚,我竟在谢言这边留宿了,昨日只是跟爹爹说了会晚点回去,也没说留宿,不知他有没有等着急了。   我想到这便有些坐不住,连忙翻身起来想往家里赶,刚从里屋出来,便见谢言端方地坐在案前处理公务,他扫了我一眼,便皱眉道,“慌张什么?”   “我得回去了,昨日睡着了,忘记跟我爹爹说我在这里留宿...”   谢言直接打断了我,指尖点了点餐桌的方向,淡声道,“昨夜已与丞相说了,去用膳。”   “哦。”我放下心来。   我坐下来之后,谢言也跟着起身过来用膳,此时是晌午了,他平时这时候早就用过午膳了,真是奇怪,不过他与我一同用膳,我自然是欢喜的。   谢言与我说起我爹的事,说已经处理完,我有些诧异于他的动作竟这般快,又有些不信,于是我用完午饭后,便托辞说我要回去相府,其实是去探访那些弄堂的情况。   孩子们真的没再唱那诡异的童谣,我还是不放心,便装作好奇问他们怎么不唱了。   他们面上立刻露出了惊惧的神情,然后就做鸟兽状散开,搞得我一头雾水,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此事谢言真的帮我解决了。   我万分高兴,作为回报,我给他送了个用稻草编织的戒指,花了我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颇费了一番力气,刚好和谢言无名指的尺寸很合适,我很是满意。   谢言却有些嫌弃地将它摘下,随手扔进了腰上挂着的香囊里。   我撇撇嘴,没敢说什么。   我从前曾在杂书上看过,赠人戒指是成婚的意思,谢言收下了我的戒指,以后他便是我的新娘,不过我只敢在心里这般想,不敢说与谢言知,怕他把戒指直接扔掉。   自从过了生辰宴后,谢言倒是没有跟之前那般忙碌,又有了监视我的功夫和精力,我被逼得写字和棋艺都精进了不少,还时常在太子府留宿,少了很多陪伴爹爹的时间。   我有些愧疚懊恼,但是时常架不住谢言的吻,他将我亲得头脑发懵,迷迷糊糊地就会说,“我要睡觉了,今晚不回去。”   可是这几日有些奇怪,谢言白日里外出,每次走前我都会问他去哪,若是出去处理公务,他都会冷冷地回我去见哪个官员。   但是我这几天问他,他都不理我,只用那双漂亮的灰瞳意味深长地看我,然后不做声地离去。   应当是私人的会面,我渐渐便不问了,这样接连两三天后,我从宫人小厮的嘴里才得知,谢言这几日都是奉皇上的命去和尚书大人的千金游湖观景,过得好不自在!   我这才明白他为何不答我的问题,原是他做贼心虚,他既收了我的戒指,便是我的人,竟敢去和别人游湖,我气得胸口疼,恨得牙痒痒,震怒之后有了主意。   既你隐瞒在先,那就别怪我搅局。 第21章 “孤不受威胁”   我特意回相府换了一身行头,小满听到我古怪的梳妆要求时,嘴巴张得老大,犹豫着问我,“公子,您确定要这样吗?”   “嗯,你听我的便是。”   小满听了我的回答,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帮我装扮。   这样折腾了一番后,我望着铜镜里的人出神,红唇白肤,额间细描一朵红梅,眼尾上挑,眼下痣被脂粉遮去,一袭紫藤花样的石榴裙,腰间松松系一个玉佩,身形羸弱,气质尚过得去。   我冲小满点点头,“干得不错,回来给你带松花糕吃。”   小满满脸不解,怔怔地望着我的脸,踌蹴半响,还是问道,“公,公子,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别人将你当成女子吗?怎,怎么这次...”   我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长出一口气,“我自有我的主意,你别担心,且去备轿。”   观心湖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观景地,那些暗生情愫的眷侣就喜欢来此处泛舟谈心。   白日里碧波荡漾,水雾缭绕,到了夜晚更是曲径通幽,月光倾斜,湖上总有络绎不绝的船只,贵族子弟有造型精巧的画舫,平民人家则有单薄飘摇的乌篷船。   湖岸深处长了许多莲蓬,我惯来不喜欢铺张又笨重的画舫,更喜欢轻盈精巧的小船,晃悠悠地漂在湖上,晒着太阳,饮一口小酒,剥一瓣莲子,好不惬意。   但此刻我的心情却没有平日那般闲适。   我静静地坐在乌篷船里,双手握成一个圈,单眼眯起,去看那精美的金贵画舫。   只见湖中心的画舫八角玲珑,挂着许多异彩斑斓的灯笼,随着轻风照耀,夏日的光投射到画舫的窗格上,折射出锦绣的花样。   谢言从未带我出去玩过,每日有了闲暇只热衷于监督我写字下棋,如今倒十分有情趣,呵呵,我在心里将他痛骂了八百次。   画舫外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子异瞳高鼻,一身玄衣,面容清冷,女子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飞天髻,眉目清秀,靛蓝色襦裙高雅,举止有几分书卷气。   “男才女貌,看起来好生般配。”我不由赞叹,又忍不住冷笑道,“可惜我这个狠心人要来棒打鸳鸯了。”   “船家,将船只摇到那画舫边上去。”   “好咧,姑娘你坐好。”   我没有应声,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石榴裙,心头的屈辱和不甘令我思绪凌乱,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朝那处看去。   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给我一种诡异之感,并不像其他情侣那般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也没有秋波暗送的暧昧,更多是一种身不由己的尴尬和别扭。   女子倒还好,时不时转头主动与谢言说话,而谢言的嘴就如同被浆糊沾上了一般,我只看见他偶尔点头,时常摇头,目光并未落到女子脸上。   多次之后,女子神情便有些难堪,但她的修养甚好,并未如我那般动不动便有小脾气,颇为隐忍。   倒是女子先注意到了我的到来,她杏眸圆睁,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眸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是友好的笑容,她朝我伸出手,“姑娘,慢点。”   她这般友善,令我有些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发难,又碍于男女有别,我只能避开她的手,施施然登上了画舫。   谢言向来都是目中无人,他原先眼睛一直望着远处的山水,直到我走到他身旁,他才垂眸来看我。   冷淡的灰瞳竟有一丝戏谑的笑意,视线落在我眼下的位置,似乎在诧异那处少了一颗泪痣,并未有半分被抓.奸的慌乱。   我并不理他,趁着大家都在,正是我表演的时候。   我在袖中的手暗掐了大腿一下,随后伸出手指,指向谢言,用巾帕捂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对那女子说道。   “姐姐,我本不该来,但是我属实没有办法。”   “我已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他哄骗我与他睡后,得知我有了孩子,便不要我。”   “姐姐,你不要被他骗了,他就是个负心汉,登徒子,采|花贼。”   我哭得颇有几分真情实感,声泪俱下地控诉。   那女子被我此举吓得一懵,连忙四处察看有没有旁人在,见不过我们三人,才松了口气,轻声劝道,“我们进去说,好吗?”   “胡闹。”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谢言抢白,他话语中含着浓浓的谴责意味,好像我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泪眼朦胧中,我只看到他的脸色很是阴沉,薄唇抿得平直,神色阴郁,如风雨欲来。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拦腰抱起,铁臂将我的腰勒得很疼,带着警告和惩罚的意味。   他淡淡扫了那女子一眼,终于是开了尊口,解释道,“他惯爱胡说八道,莫要当真,孤与他进去谈,你且在外边等。”   什么叫胡说八道?   此人近日里将我的唇舌都搅扰了个遍,夜里与我同睡一榻,次次都必要将我搂在怀中才睡得安生。之前因为生气差点轻薄于我,若不是我害怕,我们二人再已成事。   如今却在女子面前说我胡说八道,急切地想要撇清与我的关系。他与女子解释,那他可曾与我解释过他俩的关系?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将唇瓣咬出血迹,也掩不住心里的苦涩。   “哦,好好。”   那女子不敢忤逆谢言的意思,眼睛也不敢乱看。   我没女子那般好脾气,从来都不是乖顺之人,一直试图从谢言怀里挣脱,他却用蛮力制住我。   我挣扎得厉害了,他便有些不耐,竟往我豚上扇了一巴掌,我瞬间如被遏住命脉的猫,不敢动弹了。   我生怕那女子看到,回过头去,只见她刚好怔楞地望着我,眼神中有同情和怜悯。   我恨,谢言这负心汉对我不忠,还在我的情敌面前这般下我面子。   我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他神色淡淡,不避不让,如被抓狂的小猫轻咬了几口,我越发生气,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都咬下来。   谢言带着我穿过画舫长长的走廊,便是里间,空间颇大,有许多隔间,其中一个是棋室,谢言径直走过,却将我带到寝殿。   他将我抵在木柜上,微凉的指尖碰我的嘴唇,沾上了些胭脂,神情淡而冷,我却发现他眸中藏着汹涌的欲,他声音暗哑,开始训斥我,“来添什么乱?嗯?”   我将他落在我唇上的手拍开,我恨他与人私会却瞒着我,更恨他对旁人解释却对我的感受视若无睹,恶狠狠地反击,“谢言,你若是再敢背着我与旁人私会,我便要天天闹得你鸡犬不宁,名声扫地。”   我此话一落,谢言的表情便变得十分难看,看我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不可理喻的泼皮无赖,万般嫌弃,他朝我掀开薄唇,勾起讥讽的弧度,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孤不受威胁。”   我这番生气,他竟觉得我是在威胁他。   他对我做过那么多亲密之事,却能堂而皇之地与他人私会,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没有半句解释。而且,他还对我自称“孤”。   “孤?”我喃喃出声,有些不可思议,谢言在我面前从来都是称“我”,在旁人面前才会自称“孤”。   我曾以为自己是独特的那一个,还暗自窃喜了好久,可谁曾想,如今他喜欢的女子一出现,他便要与我生分了。   我想起我们之间无数次的亲吻,唇齿的纠缠,肢体的亲昵,他与我亲吻时,恨不得将我整个吞下去,还试图与我行周公之礼。   可如今,我却什么都不是。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笑着笑着,竟婆娑掉下泪来。   “太子殿下恕罪,是草民僭越了。”   我从未私下叫过他太子殿下,从来都是胆大包天地“谢言谢言”直呼其名。如今想来,我可真自以为是,明明在那人心里是尘埃一般低贱的存在,却妄想与日月争辉。   谢言听见我这句话,微怔住,他迟疑着朝我伸出手,像要如往常那样安抚我,我却不愿,只将头一偏,堪堪躲过他的触碰,将身子与木柜贴得更近,试图站直一些,至少不要在他面前露出颓唐的姿态。   我胡乱将眼泪擦了一通,又抬头与他对视,眼前的男人依旧貌美地令人心颤,如清冷的水中月,我就是那试图捞月的猴子,出了一夜的洋相,却一无所获,真可笑。   我想到这里,忽而低声笑了起来,眼睫颤动,便有泪珠滚落。   我看到谢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定是我看错了,谢言怎会为了我感到慌乱。   我勉强对他笑得如往日那般讨好,恭顺道,“太子殿下,是草民僭越了,草民这就去跟那个姑娘将事情解释清楚,抱歉。”   画舫里的光线并没有外头那么好,谢言的身影隐在光影中,神色晦暗难明,面如寒霜,我却没有心思再去揣摩他的想法,只接着说。   “草民日后恐怕没法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了,只希望太子殿下能早遇良人,平安顺遂。”   我说完这些,顿觉浑身的压力都卸去,又对谢言伸出手指,直指他挂在腰上的香囊,“戒指还给草民吧,它太粗鄙,配不上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   那戒指就如同我对谢言无妄的情爱,在他眼里从来都只有肤浅和廉价,只配被随意地对待。 第22章 “谢言,你放开我”   我说了这么多话,谢言却始终一言不发,神色淡漠得像一尊精致的白玉雕像。   此时阳光从窗格射入,堪堪落在他冷白的指尖,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怒火。   踌蹴半响,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对我说,“封慕秋,我给你机会,收回刚说的话。”   说完这番话,他终于垂眸来看我,眼尾深邃像远处起伏的山峦,薄唇抿紧,脸色如冬日降落的冰雪,令我从心底凉到了指尖。   谢言对我的忍让从来都像是一种施舍,上位者的恩赐,就连他背着我与旁人私会,对我没有半分解释,我也没有资格去责难。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便止住了,只淡笑道,“太子殿下还是将戒指还给草民吧。草民虽蠢,但深知说过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从没有收回的道理。”   我刚说完,谢言便解下腰间的香囊狠狠掷到地上,他气息少见的凌乱,额间的碎发堪堪掩住深沉的灰眸,像极了被激怒后却无法宣泄怒火的凶兽。   “谢太子殿下恩典。”   戒指果然在香囊里,我将戒指取出后,想将香囊给他挂上,随后又笑自己僭越,只轻轻将香囊放到地上,给谢言行了个大礼,“草民告退。”   我将将要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谢言低沉冷郁的声音,含着浓郁的警告意味,“你今日走出了这个门,便不要后悔。”   我没有回头,走得果决,可是当我从画舫出来时,面对满目的荷田和炫目的阳光,却感觉浑身无力,头脑天旋地转。   我此次这般行事,凭谢言的性格和脾气,我们此生恐怕不会再见面。   思及此,我跨入乌篷船的脚步一乱,竟落入了湖中。幸好如今正是夏日,湖水不至于过分冰冷,船家立即将我捞起,捡回了我一条小命。   我湿漉漉地回了相府,神色茫茫如一具行尸走肉,刚走过客厅时,却见我爹正在敷药。   他额上有一个被硬物尖角磕碰的伤口,正汩汩流血,太医在给他包扎。   他见了我,微微将身子侧过去来挡住额上的伤痕,见我浑身都湿透,皱着眉头招我过去,“怎么弄成这样?”   我尽量笑得自然,与他逗趣道,“天气热就下湖里凉快凉快。”   太医一边为我爹包扎一边叹气,埋怨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如今是明白了,丞相您好好休养,早做打算。”   说完便告辞走了。   我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连忙抓住我爹的手问,“爹爹你这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皇上弄的吗?他为何这般对你?”   我爹摇摇头,并未回答我这些问题。   他惯来这样,将满腹心事藏于心底,在朝堂上受了委屈也从不和我说,只会去我娘亲的祠堂枯坐一宿。   “小伤罢了,爹爹自己不小心磕到的,你快去洗个热水澡,不要着凉了。”我爹明显不愿与我多谈,只打发我赶紧去洗澡。   我还想问,就见我爹的脸色冷了下来,眉眼间似有万千的愁绪。   我扁扁嘴,没再说话,就算爹爹与我说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若是再问,爹爹估计就要生气,我不想惹他生气。   寻常人夏日落湖只会增添一丝凉意,而我则整整病了五日,高烧不退,缠绵病榻,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谢言与那尚书的女儿成亲,风光嫁娶,十里红妆,好不热闹。我在人群中看他一袭红衣,骑着高头大马,眉梢间皆是喜色,就感觉心脏阵阵的抽痛。   我是男子这件事,就注定了我与谢言没有任何可能性,是我偏要强求,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病了半月,终是好了起来,我爹爹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他见我整日郁郁寡欢,也不再出门惹祸抓猫逗狗,便十分担心,硬是要我多出去走走,多与人结识,我拧不过他,只能厚着脸皮去参加宫里的宴席。   甚巧的是,我竟在宴席上遇到了观心湖那个女子。   她今日并未特意打扮,只草草梳了个随云髻,身上的云衫样式也简单,她见了我,面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我用一根食指抵住唇瓣暗示她噤声,便坐到了她身旁。   我落座后,有太监来报,说是太子殿下驾到,我与众人一同行了礼,并未去看上座的人一眼。   我心底对女子是有几分愧意的,因着我当日的任性妄为,她定是受了几分惊吓。   说起来,她并未做错什么,就连举手投足都端方得宜,不过是受了父母之命出来游湖,我却表现地如一个跳梁小丑。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道歉,她却冲我笑开了,神色坦然大方,轻声说,“那日是你吧。”   我只能尴尬地点点头,“当日之事,皆是我胡闹,太子殿下并非那种人,姑娘你别误会了他,都是我做错了。”   “这有什么的?”   她见我这般紧张,冲我笑笑,摇头叹息道,“我本以为我的家世于我还有几分助力,但那日见了你,我便知绝无可能。”   “谢言他见了你,与见我,分明是不同的。”   我没有心思去关心谢言的事,垂着头不说话,女子却似乎很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你出现时,谢言的眼睛里就有了光。我与他游湖多日,他从未将眼睛落在我身上,就连我与他说话,他皆是爱答不理。”   “后来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他那般的人物,也会有万般情绪。”   “哦,什么情绪?”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他向来对我只有冷漠,讽刺,怜悯。”   那女子摇摇头,“那日你走了,谢言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我从未见他那般,我以为他那般谪仙一般的人物,不会有我们这些凡人的七情六欲。”   我不愿多谈,只闷头喝酒,时不时与女子表达我的歉意。   我在宴席上呆得很不自在,总感觉有冰冷又炙热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令我如芒刺在背,却始终寻不着视线的主人。   我与女子约好下次一起去泛舟采莲蓬,便离了席。   我今日喝得有些多,头脑发晕,脚步虚浮,我趁着夜风便往花园去,御花园有一个位处,栽种了大片的紫藤萝,我从假山怪石中穿过,循着记忆去寻那片花海。   可是我却感觉头越来越晕,只能将手撑在怪石处调整呼吸,此处的假山怪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通道,藏匿于其中,外边的人辨不着你的踪迹,也很少有人经过。   但是此时不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我努力睁开双眼,想在暗夜中将人看清楚,却因背光只看到一团虚影。   来人的动作极其蛮横,像带着勃发的怒意,他将我抵在假山上,微凉的手遮住我的眼睛,俯身下来撕咬我的嘴唇。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令我辨不出其他味道,尖齿刺破我的舌尖,血腥味在我们两人口中蔓延。   我死命挣扎,却如蚍蜉撼树,我的双手被他抓过头顶,双眼被覆住,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我的五感便变得尖锐,我能清晰地听到男人深重的呼吸,唇舌翻搅的水声,以及我因口不能言发出的呜.咽声。   我完全反抗无能,只能任人予取予求,就连呼吸都被夺走,等我意识回笼,那人冰冷的唇带着血腥气在我脖颈间轻轻磨蹭,如同毒蛇的巡视。   “谢言,你放开我。”   我不过是试探,来人却停下了所有动作,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谢言将遮在我眼上的手拿开,对我双手的禁锢却并未有半分松懈。   我一睁眼,便见谢言的脸隐于月光之中,灰瞳凛凛如霜雪,唇角还残留着血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亦正亦邪,似魔似仙。 第23章 “不许再与旁人说话”   这样的谢言令我感到陌生又害怕,明明我们早已闹翻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谢言今日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不仅将我的嘴唇咬破,甚至我的手也被他禁锢住。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挣动手腕,颤声道,“谢言,你先将我放开。”   谢言并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他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兽对我亮出尖锐的爪牙,修长的指尖划过我红肿的嘴唇,微凉的唇在我脖颈流连不去,声音暗且哑,带着未消的余怒。   “消失了近一个月,一出门却整晚都在和蒋清灵说话,她就那么好吗?”   我这才意识到他说的“蒋清灵”是尚书大人的女儿,也就是我刚刚赔罪的女子。   兴许是谢言误会了我和他心上人之间的关系,喜欢一个人便有占有欲,谢言看见我与他心上人说话,会不开心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我怀着莫名的酸涩,朝他耐心解释,“太子殿下,草民刚只是在和蒋姑娘澄清当日发生之事,不想她对太子殿下有误会。若太子殿下不信可以去问蒋姑娘。”   听了我这番话,谢言便将脸凑近看我,他浑身的酒气浓重,我不喜欢,只能偏过头去躲。   他见我这般抗拒,更加生气,死死钳住我的颊肉,将我的脸搓圆揉扁,直到看我快要哭了,才伸出舌尖,来舔我眼尾的小痣。   他像是将那颗小痣当成了什么稀罕物,又舔又咬,我试图挣扎,但使出的力气都被轻易化解,只能泫然欲泣地任他亲个不停。   磋磨了那小痣半响,谢言才缓缓将唇挪到我唇瓣,轻轻啄吻我嘴角破损的伤口,又与我说,“不许再与旁人说话。”   他这是什么无理的要求?   我甚至都觉得眼前的人不是谢言,谢言不会要求我别和旁人说话,他从来都未将我放在心上,又怎会做出这副吃味的样子。   我压下心底的疑惑去看,只见他面色笼罩在月辉之下,有种清凌的出尘之感,睫毛又长又密,在月光下扇动,如欲要振翅的蝶,脸色冷白一片,耳朵却透着薄红。   谢言应是醉了,所以才会说出这般强硬又荒唐的笑话,我不能与他计较这话背后的意味,也不能放任自己与之沉沦。   我能做的就是扯开唇,与他说,“望太子殿下恕罪,草民做不到。草民日后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至于蒋姑娘,草民不会再接触了,太子殿下大可放心。”   谢言原本还是静静听着,时不时蹭我的侧脸,有种慵懒矜贵的惬意,但当他听到我说到“娶妻生子”这四个字,却霎时掀起眼皮。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柔和的月光也带不走他面上汹涌的杀意,周身萦绕着肃杀之气,如一尊嗜血的玉面阎罗。   “娶妻生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谢言飞扬的眉头拧得死紧,手上使劲,几乎要将我的手骨捏碎。   我忍着手腕上的疼痛,眼角挂着泪珠,尽量不让自己在谢言面前哭出来,却因忍痛而暗暗抽气,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是的,太子殿下日后会娶妻生子,草民也会娶妻生子。这很正常,也很公平,不是么?”   “正常?公平?”谢言喃喃重复我这句话,神情并未缓和多少。   “是的,”我与他无惧地对视,说得淡然却坚定,“太子殿下可以与蒋姑娘游湖,也可以与她成亲生子,草民日后也会遇到厮守终生之人。”   我这番话刚说完,谢言却突然咬住我的脖颈,像是要将我的脖子活生生咬断,“封九月,你之前同我说过什么?你敢反悔?”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我那日与他的承诺,会一直喜欢他的承诺,而如今是我打破了誓言,碾碎了他的自尊心,所以他才这般愤怒,恨不得从我身上咬块肉下来。   我忍着脖子上的疼痛,疼得抽泣,却坚持道,“对不起,我反悔了。”   谢言这才从我脖子上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明明被汹涌的怒火覆盖,却忽然朝我笑开了,对我说,“封九月,你曾说过,若我想做那日未做完的事,你也是愿意的对吧?”   我浑身一僵,嘴唇都开始颤抖,他却慢条斯理地拉扯我的腰带,将薄唇贴在我耳侧,对我轻声耳语,“你说日后要娶妻生子,若你未来的妻子知道你今日被我碰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谢言要毁掉我,因为我毁掉了对他的承诺,所以他要让我付出代价。   我感到惊惧万分,更害怕自己畸形的身体暴露在他眼前,玩命挣扎起来,但无济于事,谢言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易压制住我。   我的外袍落到了地上,明明还是夏夜,我却因为害怕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惧地望着远处的树影婆娑,如浸透在噩梦里,那些孩童的辱骂,一声一声的“怪物怪物”掠进我的耳朵,我忽然放声大哭了出来。   “我不愿意,我讨厌你,你若是要和旁人私会成亲,你就算碰了我,我也不会再喜欢你。”   我的声音尖锐嘶哑,透着绝望,哭得浑身战栗,如被沉重的冬雪压弯的树枝。   谢言在此时终于停了手,他忽然将我抱进怀里,开始亲吻我的耳朵,我哭得喘疾发作,呼吸都像被无形的手遏住,我不断地抽气,却汲取不到呼吸。   “别怕别怕,跟着我,跟着我,呼吸,呼吸...”   谢言一边亲我,一边给我顺气,等我的呼吸顺畅了,他又将我的衣衫给我穿上,细致地帮我系扣。   我却扬起手,往他玉白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谢言,你就是个混蛋。”   谢言没有还手,也没有再阻止我离去的脚步。   我双眼红肿地回了家,我爹早在我房中等候,他见我这般神色,焦急地问我,“怎么了?又被人欺负了?是谁,跟爹爹说?”   “被风沙迷了眼睛,爹爹,你怎么大惊小怪的?”   我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这番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但是我爹却能明白我的难堪,没有再追问。   “小秋,你想不想去江南游玩一段时间?”   “爹爹,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心里涌起巨大的疑惑,问道,“是爹爹与我同去吗?”   “过些时候你先去江南散心,玩够了再回来。爹不与你去,但是一切都会给你安排好,如何?”   我爹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是却意外的强硬,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给我。   我猜测应是朝堂上有什么变故,所以他便要将我送走,我本不想走,却想起与谢言今日的不愉快,只点点头说好。   那夜之后我没有再见过谢言,兴许是双方都在躲避,所以就见不上。有时候,巧妙的遇见兴许不是缘分所致,而是一方有意为之。   我没有再去关注谢言的消息,却无法将他的踪迹从我的生命完全摒除。   我遛狗时,就冷不丁听到街边的大婶在唠嗑,说是皇上欲给太子和尚书千金赐婚,却被向来有礼的太子殿下拒绝,被当众驳了面子的天子龙颜大怒,将太子打了一百大板后丢给太医医治,至今太子还生死未卜。   我手上的狗绳不知何时被我松开,小白撒欢乱跑了一阵,又回来蹭我的裤腿,疑惑地看我满脸的泪水。   “一百大板,该有多疼。” 第24章 “名副其实的妻”   我神色匆匆地带着小白来到太子府,管家并未拦我,甚至还热心地帮我照看小白。   我一路往谢言房中去,便见他正坐在床上看书,背脊挺直如松柏,面白如纸,指尖翻页间,后背渗出的血迹已将里衣打湿。   他听见我急促的脚步声,才慢慢抬头来看我,灰眸冷冽像藏着严冬里的雪,唇角抿得平直,语气冷淡疏离,“你来做什么?”   我见惯了谢言冷傲骄矜的样子,却从没见他脸色这般苍白,就连唇色都透着虚弱,心头一紧,就连声音都有些干哑,“我,我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那现在看完了?”谢言啪的一声将书合上,冷白的指尖指向门口,“滚吧。”   伤没好全,他就这般举措,我甚至能看到他后背的衣袍都被鲜血染红,只能跑去找管家叫太医过来包扎。   等我再回到房中的时候,谢言没有在看书,而是望着窗外的桃花树出神,神色有些落寞。他看见我时,面上有一瞬间的怔忪,沉寂的凤眸掀起一丝波澜,随后归于平静。   太医给谢言重新包扎之后便出去了,我坐在谢言床边,与他相对无言。他如今将我当做空气,不理不睬,我几次张嘴想与他说话,他都别过脸去,拿后背对着我。   我无奈地叹气,只能脱了鞋履,动作似猫一般小心地爬上|床榻,我刚将一只脚跨上去,就被谢言抓住了。   他一只手攥紧我的脚踝,凤眸狠厉,似乎我再敢造次就要将我的脚拧断。   我只能认怂,将双手举起做投降状,认怂道,“你先放开我,我有话跟你说。”   这次他并未为难我,立刻就将我的脚松开了,是那种像触电一般的撒手,仿佛我脚踝上涂了什么毒物一样不可触碰。   我得了自由,便将双手撑在他身侧,尽量不让自己压到他,缓缓开口,“你拒绝皇上的赐婚,是为什么?”   “与你何干。”   谢言脸色不虞,语气不耐,伸手将我推到了床内侧,似乎很嫌弃与我有一丝一毫的肢体接触。   我并不气馁,依旧自说自话道,“谢言,如果今日你不将拒婚的缘由与我讲清楚,那我便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你拒绝与蒋清灵成亲,拒绝她身后家族带来的巨大助力,是为了我。”   “你不讲清楚,我会一直这样认为。”   “无聊。”   谢言似是懒得与我解释那么多,又拿起一旁的书翻看了起来。我躺在他身侧,单手撑腮看着他冷淡的眉眼出神,就如同我们一起度过的无数个夜晚那般。   那些汹涌的爱恨,误解,妒意,偏执,都随着书页的翻动和夏蝉的鸣叫被带走,心照不宣的退让与沉默成了我们仅有的默契。   这般看着看着,我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我又在谢言怀中,他睡梦中都顾念着背上的伤,侧着身子睡,却依旧将我搂得很紧,我能听见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抬头便能看见他苍白的嘴唇。   心念一动,我忍不住亲了亲他冷硬的唇角,做贼心虚般的一触即离,却霎地被一只微凉的手擒住下颌。   谢言的唇追了过来,强势的吻沿着我的嘴唇落到了脖.颈处,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咬/痕。   谢言在泄愤,用这般亲密的举动来发.泄他压在心中的愤怒,我没有反抗,反而将双手绕在他颈后,乖顺地伸出舌头。   我与谢言谁都没有再提起那夜的不快,却心照不宣地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方式。   兴许是皇上熄了赐婚的心,谢言闲暇时也不再外出,就监督我写字下棋,偶尔我求得狠了,便带我去游湖赏月,溪边钓鱼。   亲昵总是发生得自然而然,时常是我主动凑过去亲他的唇角,尔后被他神色淡淡地亲到呼吸不匀,耳垂发烫,甚至到了一个对视便能闹起来的地步。   就如现下,我们二人刚参加完宫里的白花宴,路过僻静位处,借着假山怪石的遮蔽,我忍不住要闹,踮起脚去亲他,却被他反手压在假山上,箍着腰亲得云里雾里,脚尖像踩在棉花糖上。   “青|天|白|日,是谁在那处行这般苟且之事!”一阵怒斥传入我耳中,透着九五之尊的威严和愤怒,“立刻给朕滚出来。”   普天之下还有谁会自称朕?   我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身体都开始颤抖,反而是谢言较为淡定,他径直走在我前头,我只能垂着脑袋跟着。   “谢言!竟是你!”   皇帝的声音从愤怒转为错愕,似在讶异自己清心寡欲的儿子竟会有这样一面。但下一瞬,他见到了紧随其后的我,满面的怒火烧得比之前还旺。   “长成这个狐媚样子,朕早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竟来勾引朕的太子!”   皇上抬脚就要朝跪着的我踹来,我不敢躲,只发着抖,痴傻地呆在原地,谢言却膝行几步,硬生生挨下了这一脚。   “父皇,与他无关,让他走。”   我听见谢言这样说,立刻想跟皇上解释,但谢言却朝我摇头,他用最严厉凶狠的表情警告我,让我不要乱说话,我只能将嘴闭起,不敢再添事端。   谢言被留下,我被送回到了家中,惶惶不安地等他的消息,我不敢去太子府,怕皇上又怪罪下来。   就这样等到了深夜,也没有等到谢言任何口信,心里越想越慌,越来越着急,却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望着窗外发呆。   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娘亲,如今难道还要害谢言丢掉多年苦心经营的太子之位吗?我想到这里,心脏都揪痛起来,恨不得能当场以死谢罪。   一道黑影突然从窗户掠进我房中,我想要大喊,却被来人捂住嘴巴,闻到了谢言身上那股熟悉的冷松木的味道。   “别吵。”   “皇上打你了吗?”   我连忙察看谢言身上有没有多出来的伤口,发现他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急忙问道,“皇上有没有为难你?你的太子之位还保得住吗?对不起,我不该害你的。”   我愧疚得要将头埋进地里,成串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晕开一圈圈的水渍。   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总把事情搞砸呢?   谢言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他将我的头按在他胸膛上,指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   他神色淡淡,但我于泪眼朦胧中,却见到他面上浮现出那种少有的温柔神色,眼神像是在看待一个被娇惯过头的爱哭孩童。   等我慢慢止住泪水,谢言这才揽着我的腰往软塌上坐,指尖捏着我的脸颊,脸色依旧冷淡,凤眸却藏着幽深的情绪,“无事,只是日后我们见面,不能再被他发现。”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懒懒地将头枕在他身上,“无事就好,今日真的吓死我了。”   “无胆匪类。”谢言冷冷地讥讽我,他将我的脸抬起,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盯着我,忽然问我,“你是更喜欢你爹,还是更喜欢我?”   “爹爹。”我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更喜欢你爹还是你自己?”   “爹爹。”我依旧没有犹豫,还与他解释,“我爹给了我生命,还这般宠我,我最喜欢他也无可厚非。”   谢言撇撇唇,似有些不满,又接着问我,“若有一日你爹和你只能活一个呢?”   我没有去想谢言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只觉得他的表情好严肃,就连眉毛都皱成了顽固小老头的模样。   “当然是我爹活啊!我的命都是爹娘给的,怎能不孝呢?”   我答得理所当然,朝谢言笑得龇牙咧嘴,自从知道谢言没吃什么亏后,我周身的压力都卸下了,心情很轻松。   “嗯。”谢言淡淡应我一声,他俊美的脸笼在清冷的月光里,凛然如月中仙,眸中似有万千愁绪,轻轻掀动嘴唇,低声道,“我恰好相反。”   “什么什么相反?什么意思?”我忙揪着他衣襟追问,他却摆出不愿再谈的样子,将我抱上了床榻,面无表情地命令我睡觉。   他将我抱在怀里,听我啰嗦的讲话,偶尔回应几声,我望着窗外皎白的月色,忽而觉得很满足。   明月入我怀,大抵如此。   我与谢言这般私会了很长一段时间,白日装着老死不相往来,但到了夜里,他便会与我在床榻上看看月亮说说话,第二日再从我家走半个时辰回太子府。   我时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眼睛发酸,每日盼着他来与我共度良宵,盼着与他走在阳光下,患得患失,这些饱含爱意与伤感的时光,成了我短暂生命中最甜蜜的蚀骨情毒。   我爹如今越来越忙,连与我一同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神色越发憔悴,书房里的灯彻夜长明,我劝不住,他总是搪塞我过段时间便好。   出行江南的日期已确定,那日恰好是我的生辰,我想晚一些,我爹却意外强硬,并不允许。   一种陌生的紧迫感将我重重包围,此去江南,不知何日是归期,我与谢言兴许再无重见之日。   我像在与时间追赶,开始紧锣密鼓地为十九岁的生辰做准备。   燃烧的红烛,红艳的喜字,繁冗的喜袍,合卺酒,红盖头,我想在十九岁生辰那日,将自己羞于启齿的一切都献给谢言,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预收,喜欢的小天使收藏下哦   预收-摄政王他又失忆了!   唐欢刚捡到谢临时,他记忆全失,浑身竖起防备,像刺猬一样难伺候,唐欢只能一点一点地小心安抚。   后来他们日渐熟悉,谢临逐渐朝他露出柔软的肚皮,温柔又强大地保护他,还对他说,“最喜欢糖”。   两人尝过不为人道的心酸穷苦,从破旧的茅草屋走到高宅大院,从艰苦的农耕生活走向经商大户,将生活越过越好。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温馨舒适地过下去,谁知有一日谢临突然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却将他们后来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唐欢这才知道谢临原是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摄政王,看不上自己这等乡野村夫也是正常,是自己高攀,蹉跎了人家这些时日。   他收拾包袱准备离开,但谢临却死活不让他走,还非要他回答,“你是喜欢我还是从前那个人?”   是个甜甜的种田文!   攻失忆后自己醋自己!依旧很宠!   傲慢骄矜很宠老婆攻×温柔贤惠貌美受   预收-落魄后我被死对头包养了   沈骄年幼时家里收养了个孤儿,那孤儿长得好看,性格孤僻,成绩却门门满分,被比下去的沈骄很是不爽。   得不到对方的注意,沈骄便使出各种幼稚的把戏欺负他,而那人始终一声不吭,只用一双狼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   顾青川最后还是离开了,沈骄永远记得他如困兽般猩红的眼,倔强的唇,紧握的双拳,以及夕阳下决绝的背影。   多年后沈家败落,沈骄一朝从天之骄子变成了罪犯之子,除了那张漂亮脸蛋,一无是处。   走投无路之际,他又遇到了顾青川,当年满身狼狈的少年已成高傲矜贵的集团总裁,穿着熨烫服帖的高定西装,姿态傲慢,“我凭什么要帮你?”   沈骄哭得双眼红肿,颤抖着去亲吻男人冷硬的唇,“这样,可以吗?你想怎样报复我都行。”   -------------------------------------   顾青川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的少年,微翘的嘴角永远挂着甜蜜的笑意却犯下重重恶事,让年幼的他尝尽了生活的恶意。   沈骄此人于他,就是一朵淬毒的带刺玫瑰,尖刺伤人,还有入骨噬心的蛊惑,以至于让他多年后,午夜梦回都能想起他泛红眼尾下的小痣。   得知他家遭遇变故后,他准备以千倍百倍的傲慢羞辱回来,但当那个小恶魔亲在自己唇上,他却慌了。   小剧场:   顾青川: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骑我吗?   沈骄扶着酸痛的腰肢,怒骂一声:滚。   救赎文   背景同性可结婚   年少骄纵后期自卑可怜美人受   阴鸷冷酷心口不一巨宠老婆攻   “爱你的人会去拥抱你浑身的尖刺” 第25章 “该洞房了”   我爹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 但还是惦记着我的生辰,提前了一日与我庆生。   满桌子都是我爱吃的菜肴和点心,我们父子二人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惬意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   窗外的树叶被秋风染红, 灿烂地挂在枝头与月辉遥遥相对,似流淌的红河, 我举杯对着天上的明月, 又问我爹,“爹爹,你说娘亲这么多年是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吗?”   我爹悠悠地望着静谧的夜空,此时群星璀璨, 月娥娇羞地躲在云朵里,他沉郁的眼眸中似有水光流动, 哑声道,“傻孩子, 肯定是。你娘定是一直看着我们, 保护我们,我们这些年才能平安顺遂地度过。”   我静静地看着我爹,才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 他乌亮的鬓角竟掺杂了几缕白丝,就连挺直的背脊也佝偻了些,神色写满落寞,早已垂垂老矣。   可我爹才不过四十,这些变化本不该有,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我无法捕捉时光的流逝, 鼻头却酸涩了起来, 在一瞬间看清了岁月走过的痕迹, 它让我长高长大,却让我如英雄一般高大的父亲,变成了个孤独的小老头。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爹看见我满脸的泪水,充满疑惑地拍拍我的头,“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他笑话我,我却只觉得难过,一边胡乱擦去面上的泪水,一边掩饰道,“是风沙,风沙进了我眼睛,所以才流眼泪了。”   “好好好,是被风沙迷了眼睛,”我爹总是这般无理由地宠溺我,包容我。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每次都是慈爱地微笑着,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对我说,“好好好。”   “来吧,咱们父子俩干一杯。”   我爹酒兴大发,朝我高高举起酒杯,他甚少与我饮酒,更不用说碰杯。   我感到新奇,兴冲冲地端起酒杯,将杯沿放得比他略低一些,开始说吉祥话,“今日我封慕秋作为寿星公许愿,希望我爹爹永远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属实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连吉祥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乡土气息浓重,幸亏我爹爹不会像谢言那样嫌弃我。在他眼里,总是觉着我哪里都好。   “好好好,别光顾着给爹爹许愿,多想想你自己。”   我摇摇头,“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有爹爹,爹爹康健地陪在小秋身边就很好了。”   我有这般爱我的爹爹,本来已属万幸,现在还有谢言,他虽冷情冷性,但近日已变得有些人味了,来日定能更好。   我想到这里,都觉苍天实在待我不薄。我这样的一个怪物,可恶的扫把星,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的宠爱。   我爹今日是少有的高兴,烈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他目光幽幽地望着远处,突然与我说,“小秋,你去了江南,要乖乖的,不要再像之前那样闹事。”   “你长大了,爹爹可以护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世。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了,若不是太过分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觉着十分奇怪,我爹从未对我说过这般慈悲的话,他虽在旁人面前端得一副风雅随和的姿态,但对我的事却万分计较,睚眦必报,从不会将伤害我的人轻易放过。   但今日他这般对我说,让我有种陌生的惊惧之感,连忙问道,“爹爹,为何这般说?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吗?爹爹会有什么危险吗?小秋能帮得上忙吗?”   我的话像一连串炮仗炸开,甚至急急地去抓我爹的手,他却轻轻地拍拍我的手,冲我笑得不太自然,慢慢解释道,“傻孩子,爹爹不过是怕你在外边惹事吃亏,才与你说这些,瞧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真的吗?”我有些不信,“爹爹,你别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如今也十九了,可以为爹爹分担,我也会听爹爹的话不再惹是生非。爹爹烦恼的事,我也可以为爹爹分担的。”   “爹爹不要将所有的压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我的小秋终究还是长大了。”   我爹怜爱的视线落在我脸上,似是透过我看到了我娘,长叹一声,“你娘离开爹爹,也有十九年了。”   我不知道失去心爱之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我望着我爹,却隐约能感知到他心头对我娘的思念。   十九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夜晚失去了我娘,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因为我而离世的,他却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   我有什么能回报他呢?我甚至连不给他添麻烦都做不到,我这张与我娘肖似的脸还让他这般神伤。   想到这里,我强压下心头的愧疚和懊恼,只像往常那样将整个身体趴在我爹身上,撒娇道,“爹爹,你不要难过。若是娘知道你这般难过,她在天上也会很痛苦。”   每次只要一说起我娘,我爹爹便会立刻活过来,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冲我笑,“爹爹没有难过,可不能让你娘亲知道我掉眼泪了。她惯是坏脾气,定会在天上将我大骂一顿。”   “对嘛对嘛。”我点点头,像狗皮膏药一般黏在我爹身上,跟我爹保证道,“爹爹说的话我知道啦,也记住啦,也不会再闹事打架了。再说了,一切都有爹在,就算我在江南,我相信爹爹也会立刻赶来救我的。”   “你啊,”我爹爹看我这副乖巧不过三秒的样子直叹气,朝我脑袋拍了拍,“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粘着爹爹,爹爹在你这个年纪,你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封小秋永远三岁!就要一直粘着爹爹!就要一直粘着爹爹!”我甚是懂得如何在我爹面前撒泼耍赖,将他逗得喜笑颜开,又问道,“爹爹,那你什么时候来江南陪我?”   “等事情告一段落,爹爹就去江南将你接回来。”   “好,爹爹可不能骗我,和小秋拉钩,爹爹快点,”我在我爹面前就会十分幼稚,硬是逼着他与我拉钩,“拉钩了,爹爹如果骗人就会长鼻子。”   “好了,不早了,你早点回房休息,爹爹要去祠堂与你娘说说话。”我爹一想到我娘,便对我毫不留恋,走得十分潇洒。   他的身影隐在幽静的林荫道上,沿路是招摇的紫藤萝花,衣摆行走间抚动飘摇的花瓣,引来满袖花香。   我望着他的背影怔忪出神,就是这个宽厚的后背,背着孱弱的我走过年幼的岁月,给予我无限的温暖。   如今他一人走在路上,我能感觉到他背负的无尽寂寥,我想追上去,却赫然发现我爹的归处不是我,而是我娘亲。   只有我娘亲才能给与他慰藉,是他心灵的归宿,而我不是,我只是他不懂事且幼稚的贪玩孩子,害他操碎了心。   我又独自乘着月光饮了些酒,估摸着时间觉着谢言也快到了,才赶着回房换衣衫。   房内一切都是我自己亲自布置采买的,我犹记得去买那些喜烛婚服的时候,店主看我时那种嫌弃的眼神和旁人的窃窃私语。   他们躲在暗处叫我兔儿爷,说我不愧是个怪物,喜欢男人的怪物,还敢恬不知耻地勾引太子殿下,真真是不要脸。   我没有理会,只叫店家将我要的东西包起来,但我叫了好几次,店家都不回应我,只轻蔑地瞥我一眼,又继续做手头上的事。   “店家,我在与你说话,你是聋了吗?”我见他那般恶劣的态度,态度也差。   店家这才停了手,懒洋洋地看我一眼,轻佻地掀起一边嘴唇,敷衍道,“知道了,太子妃的命令自然不敢不从。”   “太子妃”三字一出,我的脑子轰隆作响,手指死死绞住衣角,久久说不出话来。   市井的传言如游龙一般走得飞快,我在太子府门口时,便做好了受尽众人嘲弄的准备。但当这件事真的落在我身上,我却不知该如何忍受,我十指紧握成拳,不知不觉中,尖锐的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   “哈哈哈,太子妃,他就是个自荐枕席的兔儿爷,最多就是太子穿过的破鞋。”   “长成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   “唉,你别说,小心被他爹听见了,他爹可是丞相。”   “丞相怎么了?有这种倒贴男人的败家儿子,不赶紧逐出家门还那般宠溺,真是慈父多败儿。”   我没有如往常那样找我的护卫将这些背后嚼舌根的人暴打一通。   我觉着有些累,也有些怕,事情若是闹到皇上那边,谢言会受牵连,我爹也没脸做人。我只能忍,死死地咬住下唇,甚至闻见口中传来血腥味,都没有出声。   “好了。”店家将手中的婚服递给我,我连忙伸手去接,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他手一滑,我的婚服就这样掉到了地上,沾满了地上的尘土。   “小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您不会怪我吧。”   店家夸张地掩住嘴唇,矫揉造作地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我没说什么,只将婚服掸干净便往门口走。   “哈哈哈哈,他平日里那般嚣张跋扈,如今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哈哈。”   “我刚看他眼睛都红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哪个男人看了不迷糊,就连咱们那般高冷的太子殿下也过不了他这美人关。”   “太子殿下就是和他玩玩罢了,送上门暖.床的干嘛不要,又长得这般花容月貌,送我的话,我巴不得将他关起来,不让旁人看见。”   “真想看他在床上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刚才那样泫然欲泣,掉眼泪都跟珍珠一样漂亮。哎呀不行了,得赶紧去南风馆找个伶.人泄泻泻.火。”   我身后的声音没有停歇过,各种腌臜低俗的言语落入我耳中,令我恨不得将唇舌咬断,可我不能闹事,不能给我爹和谢言添麻烦,我只能忍。   幸好婚服穿在我身的效果还过得去,今日总算有件高兴的事。   我并未给谢言准备婚服,我觉着他应该不会喜欢,我曾想给他一并准备了,可是我又害怕听到他的拒绝,他的拒绝会比旁人的辱骂更令我感到难受。   我害怕他与我说不,害怕自己的真心转眼成空,所以便只给自己准备了,这样就是我自己选择成为他的妻,谢言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我也不必为他的反应惴惴不安。   我穿的是男子制式的婚服,大红色的喜袍,盘绕其上的刺绣是成片的曼陀罗花,衬得我眼尾的小痣都香.艳几分。   我今日并未束发,只将乌发披散下来,款款地立于镜前,铜镜中人乌瞳澄澈,红唇艳艳,发丝如云流动在脸侧,刺目的红意衬得皮肤胜雪,腰肢纤细。   我瞧着还算满意,希望谢言会喜欢。   我在窗格贴上囍字,点燃红烛,将被褥换成喜庆的红色,又臊着脸在被褥上放了一些花生红枣之类的果仁。   这是我之前听人说的婚俗习惯,说是放了这些就会早生贵子,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就是图个吉利,才不是要跟谢言生孩子。   我并未告诉谢言我的生辰,只打算给他一个惊喜,但谢言今夜却迟迟不来。   往日他入夜时分便已到我房中,如今窗外的树杈都落满了嘶鸣的寒鸦,我也没见到谢言的踪影。   我在软塌上一边看话本一边等,直等到三更天的更声响起,我都有些昏昏欲睡,谢言才从窗外翻进来,冷淡的灰瞳见到屋内的喜庆的装饰时,闪过一丝疑惑,“这是?”   我没好意思将我心中所想与他说,只从软塌上站起,三步做两步将他抱住,瓮声问道,“今天怎么来得这般晚?”   听见我的询问,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尔后又故作无事地亲亲我的额头,淡淡说道,“今日父皇找我议事。”   “哦,”我对朝堂之事不怎么感兴趣,只从他怀里出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有些得意洋洋,“谢言,我今日这身如何?”   谢言并未回答,幽深的凤眸似点着了火焰,灼灼的目光落在我微微敞开的衣襟和束紧的腰肢上,长臂一伸,便将我抓入怀中,哑声道,“喜服?”   他呼出的灼热气息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耳侧,让我的耳朵都染上红意,我到了此时才知道害羞,声音细得像蚊子,“你要与我成亲吗?”   谢言明明听见了,却装模作样地亲我的耳朵,故作不知,低头问我,“什么?”   我这下便有些生气,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在屋里气鼓鼓地走来走去,将准备的物什与他一一介绍。   我指着窗边的红色囍字,又引着他去看书案上跳跃的红烛,又指指桌上的合卺酒,微扬起下巴,与他说,“今日恰好是本公子的十九岁生辰,本公子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本公子打算与你成婚,你可愿意?”   我明明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却又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趾高气扬地去看谢言的表情。   我以为他会如我想象中那般冷冷地笑我痴心妄想,像那群市井刁民一样嘲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他没有。   他施施然站着,象牙白的衣袍将他衬得面如冠玉,凛然若仙,冷白的月色照在他脸上,如梦似真。   他沉沉的灰瞳望着我,像流淌着的寂静的河,河中倒映着我的影子,红衣明艳,白肤乌发,正死死咬着下唇。   他轻轻地与我说,“好”。   我的脑中立时有无数火树银花绽放,飘飘然不知自己是身在虚妄的美梦中,还是在现实里,直到谢言走到我跟前,微凉的吻落在我唇瓣上,铁臂强硬地箍住我的腰,我才惊觉,这不是梦。   谢言吻得很专心,他浓密的眼睫染上了恬淡的月光,投下扇子般的阴影,玉白的脸色凌凌如苍山上的积雪,又似神殿里俯瞰众生的玉佛。   我悄悄用目光描绘他清隽的眉,高挺的鼻,甚至是凉薄的唇。   我曾以为神明只存在梦里,我在梦中对神明做了大不敬之事会得到天罚,却不知,神明也有爱与欲,一切皆是偏爱的放纵。   心中的明月终归是落在我怀里了。   我喜不自胜,安静地坐在谢言腿上轻轻地呼吸,每次亲吻对不会换气的我来说都是一次考验,但谢言却不会,他总是面色冷淡地亲我,若不是他眸中跳跃的火光,我还会真以为他不为所动。   此时已是夜深时分,秋风卷起落叶,树影婆娑落入窗边的空地,我浅浅的呼吸声在一片静谧中格外明显。   谢言惯来不爱言语,他的手在我后背轻拍,长睫煽动,目光落在桌上的合卺酒上。   成婚是我提出来的,但我此刻过于兴奋也忘记了成婚该有什么流程,直到谢言开口问我,“盖头呢?”   “啊,哦,”我后知后觉地回道,“我今日上街没买到。”   其实是店家不愿意卖给我,他们背地里说我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我想到这里,便将下唇咬得死紧,面上露出不快的神色。   谢言似是有些遗憾,轻叹口气,又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我的唇从上齿中解救了出来,“下次补。”   “什么下次补?”我急急地问他,他却紧闭双唇,不愿与我说,只用灰瞳瞥我一眼,似乎觉得我是在明知故问,他的耳朵变得有些红,伸手将桌上的合卺酒递给我。   “喝了便不能反悔。”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但那双凌厉的凤眸却盯着我,如同头狼盯着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眸中皆是茹毛饮血的欲。   我被他那种像要将我拆吃入腹的眼神吓得心头一跳,只能唯唯诺诺地说,“不,不敢反悔。”   “若反悔呢?”   谢言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像是想起了之前的那次不愉快,将合卺酒狠狠搁在桌上,发出砰的响声,之后便凶狠地来揉我的脸,逼我抬头来看他。   他此时面露凶光,如欺压百姓的凶狠恶霸,“若你再反悔,该当如何?”   我力气及不上他,脸被他掐得生疼,忍不住就要掉眼泪。   我知道他是在记恨我上次与他决裂的事情,怕我又要反悔,只能将三只手指伸出来立誓,脸颊都在他的蹂.躏当中,只能含糊不清地说,“若,再有下次,任你处置。”   “如何处置都可?”   他那双狭长的凤眸跳跃着深重的火,就连磋磨我脸颊的手也慢慢落于我脖.颈之上,轻轻磨.挲,微凉的指尖如毒蛇的蛇信,令我的皮肤起了阵阵战.栗。   谢言在警告我,若我再同上次那般反悔,他定要将我挫骨扬灰,或是将我啃得骨头都不剩。我想到这里,浑身都要发抖,只拼命点头,“不,不会再反悔。”   “你如何保证?”   他还是不信,指尖从我的脖.颈来到我的唇缝,强势地探.入我口中,将我的舌尖搅弄得酸胀,连我的呼吸都被搅乱。   我只能颤着手去拿那杯合卺酒,谢言见状才收回手,冷冷地看我,似乎在等我表忠心。   我只能硬着头皮将合卺酒都倒入口中,揪着谢言的衣襟凑了上去。   他闲闲地垂眸来看我,却没有拒绝我的吻,反而用手轻轻揽住我腰肢,更深更重地回吻我,将我的呼吸都夺走。   喝完了合卺酒,我实在说不出什么送入洞房的浑话,难得乖顺地呆在谢言怀里,安静地像只小猫。   谢言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我耳侧,轻轻地揉我的耳垂,直将我的耳朵和脸揉成一片陀红,才忽然凑到我耳边,亲亲我的耳朵,哑声道,“该洞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份子钱了,我出两百。   审核大大,没有脖子以下的任何描写,请不要误会。 第26章 “你抱抱我”   谢言的声音冷淡, 面上的神情也算得上是清心寡欲,分明是个端方的翩翩公子,平日里端的都是正人君子的做派, 却对我说出了那样羞人的话。   我听完那话,登时感觉呼吸都快了一瞬, 面上烫得能烧一壶开水。因为害羞, 我忙将身体蜷缩在谢言怀里,像只鸵鸟一般埋着头,不敢面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   谢言眸色深深地看我一眼,强势地不容我躲避, 劲瘦的手臂丝毫不给我情面,把着我的腰将我提起来, 像是猫主人轻而易举地抓住撒娇的猫。   我感到万分挫败,谢言外表明明看起来并没有那种壮硕男人的魁梧, 反而长身玉立, 满身都是书卷气。但他的力气真的极大,经常一只手就能制住我两只手,单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我扛在肩上。   分明都是男子,我这细胳膊细腿与他一比, 倒成了花拳绣腿,只是些好看的摆设。   我万分无奈,却只能像孩童那般盘住他的腰,用手臂缠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膀处,任他将我抱到床榻上去。   我本以为他会十分急切地想要亲近我, 但是他却并没有。   我们这段时日几乎每日都睡在一起, 夜夜同床共枕, 谢言虽然表面不显,常常装得冷若冰霜,我却能感觉到他很热衷于与我亲昵,对我眼下的小痣更有浓厚的兴趣,时常对着它又亲又舔又咬,每次都要逼得我求.饶了,他才会将这颗小痣放过。   但他此时将我抱在怀中,却再没有别的动作,他似在思考事情,并不急着碰我,只用指尖戏弄我的下颌,像逗弄猫儿那般。   我也不是那种急色之人,况且我与谢言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这般相处,就算没有唇齿亲昵,肢体交缠,也觉着心里安宁。   冷白的月儿缓缓落在窗外的树梢上,栖息的寒鸦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秋风轻轻摇晃着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声,今夜有种别样的静谧,似是狂风席卷乌云的前夕。   我本就酒量不好,今夜又喝得有些多,此前与我爹痛饮了好几坛刚开封的女儿红,之后又与谢言喝了合卺酒,唇齿交缠后,我连呼吸都稀薄得可怜,便有些昏昏沉沉,沉重的醉意缓缓爬上我脸侧,我顿觉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   我的双眸因着醉意都染上水雾,静静地望着窗外凄凄的月光,头脑酸胀得厉害,烈酒的后劲在此时涌上来,我突然很渴望和谢言说话,更想他抱抱我。   “谢言,你抱抱我。”   我不害臊地提出这般羞人的要求,眼巴巴地望着谢言,嘴唇委屈地向下弯起,心里暗暗做了决定,若是谢言敢拒绝我,我便要将鼻涕眼泪都擦在他衣服上。   “嗯。”谢言识相地没有拒绝,我话音刚落,他就伸长了手臂将我捞进怀里,让我像只很是得宠的猫儿一样窝在他怀中。   “谢言,我想跟你说话。”   我继续喋喋不休地骚扰谢言,还伸手去摸他的眼皮,却触到他长而密的睫毛,触感如羽毛一样,我舍不得松手,便一直用指尖扫动他的眼睫,像在抚弄孔雀的翎羽。   我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谢言向来话少,不断用手指抚弄我一缕头发,将它们蜷起又放下,时不时“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我早习惯了他这般寡言,也不强求他回应我,只将满腹的心事合盘托出。   “谢言,明日我爹爹就要送我去江南了。此去江南,我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我应该会很想你。”   我抽了抽鼻子,鼻头酸涩得厉害,眼泪也掉个不停,我只说自己会很想他,却没敢问他会不会想我。   “嗯,”谢言说话的语气淡淡,没有不舍,像是早已料到,也没有半分惊讶之色,状似无意地问我,“怎么突然要去江南?”   “我不知道,我爹爹要我去的。他最近很忙,忙到都没时间理我。”   “谢言你知道吗?我好担心我爹爹,怕他有什么危险。但他不与我说,我又不敢去问他,怕他不高兴。”   “他已经许久没和我一同吃饭,今日因为是我的生辰他才陪我。”   “我今天才发现爹爹苍老了许多,他才不过四十岁,为什么会突然老得这么快?我看着就觉得好难受。”   “他现在都独来独往,我觉得他好孤独。”   “谢言我与你说,我爹爹有个很奇怪的朋友,是我的林叔叔。他们二人相处起来很奇怪,林叔叔白日里都是装着和我爹老死互不往来的样子,但是他时常深夜过来与我爹饮酒聊天把酒谈心,可现在他也不来了。”   “是林瑞林大人吗?”   谢言听我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却只对这句话感兴趣,出声来问我。   我转过头去,便见他凤眸沉沉,神情比得知我要离开时还要专注认真。   我有些难过,却没有往深处想,只点头说,“是啊,我小时候他就与我爹是最好的朋友了,只是我不知他为何要与我爹平日里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嗯。”谢言抚弄我长发的手一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抬眸淡淡看我一眼,又没了下文。   “我有时觉得爹爹很爱我,可我又觉得他是因为我娘亲的嘱托才爱我。若不是我娘亲,他应是要恨我的,毕竟我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可我不是故意的。”   “可能是因为我一出生就害死我娘亲,所以上天便给了我一具畸形古怪的身体,那些人都叫我怪物。”   说到这里,我便如胆怯的少年打开了关着噩梦的匣子,那一声声的“怪物”响彻在耳迹,少时的梦魇缠绕着我,我浑身都开始颤抖,死死咬着嘴唇,手指扣弄床下的被褥,就连眼泪都开始不受控制。   “谢言谢言谢言...”   我不断地叫着谢言的名字,像是在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急切地趴在谢言身上,将脑袋挨着他胸膛,很没安全感地将手脚都缠在他身上,怯怯地问他,“谢言,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怪物?”   谢言几乎是立刻感知到我情绪的异常,他没有将我推开,反而是伸长了手臂将我整个人圈进他怀中,偏冷的体温包裹着我。   他身上的体温总是偏低,我时常觉得他像蛇一般冷血无情,不仅性子冷,就连体温都那般瘆人。   但我此刻在他怀中,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跳动的心跳,我的心似乎也受到感染,慢慢沉静了下来,不再惶惶不安。   我很害怕谢言也像旁人那样觉得我是个怪物,我可以容忍旁人说我是怪物,因为我毫不在乎,他们在我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角色。   但谢言不是。   谢言的出现,更像是一道光照进我多年晦涩难明的心底。我那些阴郁的情绪,作为怪物的自卑,我深怕被他看见。   我盼着在他眼中,我永远阳光灿烂似正月里树上的春桃。   我可以接受那些蝼蚁的轻蔑,却不能接受谢言对我的哪怕是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大抵就是爱一个人带来的贪嗔痴恨。   我想我在谢言心中是光明灿烂的,我那些出生就带来的阴翳本不该暴露在阳光之下。可我心里又清楚,破窗挡不住冬日里狂烈的风,也遮不住一个丑陋的真相。   我盼着我在谢言眼中是最好的,但我又深知道自己不是最好,这种剧烈的矛盾冲突,时常将我折磨得身形佝偻,如同被吸走了活力的骷髅。   谢言的手轻轻落在我头上,将我的思绪打断,他轻而缓地抚摸我的侧脸,兴许是感觉到我浑身的战栗,他开始不断亲吻我眼下的小痣,我的耳朵,我的嘴唇,试图抚平我狂乱的情绪。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目光专注地看我,如同看待什么珍贵的心爱之物。   我分明不是,我知道的,但我却十分贪恋此刻的温柔。   我将身体攀附在他身上,像是攀附在大树上柔软的枝蔓,我眼中的泪啪嗒啪嗒地砸在他面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去,直落入他口中,他尝到了我眼中的苦涩。   他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灰瞳那瞬闪过一丝无奈与心疼,我以为我看错,还来不及深究,他又来亲我。   他一边捧着我的脸亲吻我,一边给我擦眼泪,轻声问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他问我时,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灰瞳原本像了无生趣的寂静海域,却偏偏因我掀起波澜。   我本来还没这般委屈,但谢言一问,我便如儿时受尽旁人欺负被我爹发现一样,扑簌地掉下泪来。   我年幼失母,我爹又忙于公务,时常抽不开身来陪我,我便只能自己玩,羡慕地看着旁人玩。   他们不与我玩,说我是女孩子,我只能静静地呆在一旁看他们嬉笑玩乐,直到我爹来接我回家。   我时常受欺负,也时常受委屈,甚至还养成了逞强的习惯,被欺负得再狠,也要强忍住泪水,不让它落下,拼命咬紧下唇,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了就会被那群坏人笑话,哭泣是示弱的行为。   我不是弱者。   可是每次我爹一来,我就绷不住了,在爹爹面前,我总是脆弱得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如今我遇到了谢言,我也可以不哭,但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便要觉得委屈,想他亲吻我,抱我,安慰我。   我本可以将往事都撕碎在风里,做一个厉害的强者,但谢言一出现,我就忍不住想要让他知道全部的我。   脆弱的我,坚强的我,古怪的我,我都想让他知道,也想他接受。   所以当他这般问我,我又像极了独行太久的旅人,正疲惫饥渴地晕倒在沙漠之中,而谢言就是一场悄然而至的雨,他让我卸去防备,又像在告诉我,“我可以信赖。”   他的手臂紧紧地拥住我,将身体坐起,让我坐在他怀里,湿润的舌尖舔去我面上的泪,轻轻地拍我的背。   他似是从未见过我情绪这般失控,只与我说,“你可以告诉我。”   月光照在他脸上,在他俊逸的面上铺了一层柔光,他的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我刚落的泪滴在他眼睫上,令他的眼睫也有些湿润,让他灰色的瞳像是也染上了几分温度。   他的回眸长而久地只注视着我,像他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人,鼓励着我踏出第一步。   我不敢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不想自己的丑陋无所遁形,我将脸轻轻地挨在他肩上,声音发着颤,就连指尖都在发抖。   “谢言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就是个扫把星,我娘就是因为要生我才过世的,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她。”   “我从小到大都这样认为,那些坏人也是这样说。小的时候,那些和我差不多岁数的男孩都欺负我,他们说我是个女孩子,应该穿小裙子,做他们的新娘,不应该出来书塾读书,应该在家里绣花。我与他们认真地解释,但他们从来不听。”   我说到这里,浑身都在发抖,谢言只能不断地吻我的耳朵,试图让我平静下来。   “遇到元夜之前,我没有朋友,更没有人愿意帮我,他们硬说我是女孩子,我说我不是,他们,他们...”   “他们如何?”谢言的眉宇间浮现凶狠的戾气,语气中都带上了汹涌的杀意。   “他们扒我裤子,”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咬到有血腥味在我口中蔓延,我的心里生出深刻的恨与不甘,“我不愿意,他们就几个人抓着我,他们看了之后,就开始跟所有人说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第27章 “别怕我,别怕我”   我话音刚落, 谢言抚着我后背的手忽地一顿,就连面上的神情也是掩饰不住的暴戾和凶狠。   他的眼眶在一瞬之间爬满猩红的血丝,手上的青筋暴起, 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攀着他的手臂, 却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勃发的怒意。   除了上次与我起冲突外, 我从未见过谢言这般生气,就像是,一个本是一无所有的人忽然得了天赐的宝物,千恩万谢地珍惜呵护着, 深怕这宝贝有一丝意外,但路过的行人却毫不留情地将他仅有的宝贝踩碎了。   我见不得他这副凶狠的模样, 心底很害怕,身体也抖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谢言这才意识到吓到我了, 将阴郁狠戾的神情瞬间收起, 幽深的凤眸瞬时恢复了平静,他只凑过来亲我,用更重的力道拥抱我,与我说, “别怕我,别怕我。”   我怎么会怕他呢,我明明喜欢他都嫌不够。   谢言的这番安抚将我满身的逆鳞都抚顺了,我像只生来丑陋的猫儿,在得知主人对我的宠溺后,慢慢朝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想讨得他的欢心。   我带着满脸的羞意, 慢慢圈住谢言的脖颈, 与他更贴近地拥抱,近到我们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我此刻就像只无尾熊一样死死扒在谢言身上,死活都不愿下来,这样的接触让我感到很安心,甚至还支起身子去吻他的唇角,亲他修长的脖颈。   但我在做这种事上经验甚少,一点也不熟练,也做不来谢言平日里对我做的那样凶巴巴地又啃又咬,还非要留下印子。   我只是小心翼翼地亲亲他凸起的喉结,明明我也有喉结,但我的喉结小小的,跟谢言的没法比,他的喉结看起来就是比我的更为性.感,我伸出舌尖轻轻在上边打圈,像是将他的喉结当成了什么稀罕的美食。   谢言很快便不允许我这般放肆。   他的呼吸几乎是在我亲吻他脖子的那瞬变得有些粗.重,几乎是立刻就伸手擒住我的下颌,将我的唇从他身上挪开。   我有些生气,觉得他是在嫌弃我。   凭什么他就可以对我这般那般,时常将我弄得万般狼狈得完全不像自己,可我要对他做什么,却必得经过他的同意。   凭什么!   可当我带着满腔的怒火抬头,谢言的眼神却让我心惊肉跳,就像是那种看见生肉的饿狼,更像是蛰伏在暗处准备扑杀猎物的毒蛇。   风眸中带着炽热的谷欠,那些隐藏在斯文君子面皮下的,分明是包藏祸心的豺狼虎豹,姿态矜贵雍容地请君入瓮,当猎物上钩了,便将其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后知后觉地想逃,想从谢言腿上下来,他却不许,铁一般的手臂死死箍住我的腰,将我的腰勒得很疼,另一只手强硬地抬高我的下颌,他那张森冷的俊脸慢慢朝我靠近,近到嘴唇都要与我相接,才慢慢开口。   “你可想好了?”他修长的手暧.昧地在我颈侧游弋,时不时狠狠碾压我的嘴唇,将我的嘴唇弄得有些红.肿,沉沉的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如有实质地落在我微敞领口的大片肌肤上,声音都带着三分暗.哑。   都是男子,我就算再不通人事,也能从谢言如狼似虎的眼神中知晓他的意思,我知道,谢言,他想要我,不是像儿时那种孩童过家家那种成亲,而是真正的水汝交融,他想要我的身子,想试探我此次举动究竟有几分真心,又能做到哪步?   我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额间都沁出薄汗,嘴唇都有些颤抖,我并不是没有准备,我这几日看了许多话本,也看了很多画册,知道男子与男子之间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女子和男子之间是怎么回事,甚至还做了准备,可是当谢言这般问我,我却拿不定注意了,甚至有几分惶恐害怕。   我紧张的时候便会死死咬住嘴唇,恨不得将嘴唇都咬出血,这些都是我无意识的举动,但谢言却经常对我这番举动颇为不满,他啧了一声,修长的指尖将我的下唇解救了出来,尔后又慢条斯理地掏出袖中的毛巾帕,细细擦拭指尖染上的口涎。   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微垂着眼眸,颇有耐心地擦拭手,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美,就连手指也生的如白玉般无暇,我光是望着他,想起要与这般清冷得如月中仙之人行那事,便觉心跳加速,耳垂都红透。   谢言并不催促我,他擦完手,便慵懒地背靠着床榻,施施然地望着窗外的树,他时常都是正襟危坐,而他今夜这般放松的神态,更像是肆意风流的公子哥,令我移不开眼。   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谢言长得这般好,虽性子冷了些,但实在挑不出别的毛病,姜朝举国上下哪个不将太子殿下当成谪仙一般的人物。   我轻轻抚上自己的脸,思忖道,我长得这般丑陋,谢言愿意要我,愿意要我这副畸形的身子,我不是应该高兴吗?这般想着,我便觉得自己像是占了谢言的便宜,他长得那般好,学识谋略功夫哪个不在我之上,甚至都不用比较,就我那床前明月光的水准,都没资格跟谢言相提并论。   我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那些害怕和顾虑都烟消云散了,只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想好了。”   “真的?”谢言似是有些不信,他扯住我的腰带,大力一拽,我便被动地跨.坐在他身上,他手掌轻佻地抚着我的腰,逐渐往下,落在我后腰处,“真的想好了?”   我坐在谢言身上,总归是要比他高一些,我低头便能数清他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以及他唇瓣荡漾开的笑,谢言很少笑,但他这一笑更显得光华灼灼,如谪仙降落凡尘,若不是他下流的动作,我定要溺亡在他这个笑容当中。   “你,你,”我“你”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但是脸却烫得要命,我们这般亲密的姿势,就算是身上一丁点的变化我都能一清二楚,更何况他,他还不停地挪动我的腰肢,我有些生气,更觉得害羞,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想从他身上下来,但他不许。   他就是喜欢这般摆弄我,双手抱着我的腰,还轻轻舔吻我的耳朵,湿漉漉的舌尖将我的耳朵都含住,像一只大犬不断地探测我的耳蜗,将我的耳垂舔得湿透,我羞愤难当,只骂他,“谢言,你是小狗吗?”   我话都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谢言就算对我再宽容,他都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我怎么可以对他出言不逊,我后怕地将嘴巴捂住,做贼心虚地去偷瞄谢言的表情,想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谢言的凤眸里此时却藏着少见的笑意,他长臂一推,便让我浑身都陷进绵软的床榻中,他凉薄的唇瓣微微勾起,附耳在我耳侧,与我说了句悄悄话。   我压根儿听不得这种话!立刻便将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言,我的整张脸都羞得快滴血,只能指尖颤抖地抵着谢言硬邦邦的胸膛,羞愤道,“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什么端方君子,什么谪仙下凡,都是骗人的!此人明明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却老是在我面前演戏,今天总算是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可恶,我迟钝地感觉像是上当了,觉得谢言不像是我印象中那个谢言,可是该死的,又觉得他这样,我更喜欢了!   怎么办!在线等!很着急!   “这样便怕了?”谢言慢条斯理地将覆在我侧脸上的碎发剥开,用嘴唇细细描摹我的下颌,炙热的视线落在我腰带处,明明满眼都写着急切,动作却矜贵优雅,如拨弄琴弦的翩翩君子。   绅士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我此时算是明白了,但也为时已晚,只能用嘴唇去追逐谢言的嘴唇,颤抖着手却解自己的腰带,可我刚一动弹,谢言便抓住我的手,制止了我的动作。   “怎么了?”我有些害羞,只将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轻轻地亲吻他的指尖,时不时用脸颊蹭蹭他的掌心。   我是愿意的,不论谢言想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更何况谢言那般想要我,我更没有必要矫揉造作地故作矜持。   谢言静静地看着我,他放任我亲吻他的手指,缱.绻的目光在触及我虔诚的举动时一沉,他将我的脸拨过来与他相对,我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眉宇间爬上了一丝不安,他忽然伸手将我用力地抱进怀中,他从未这般用力地抱过我,像是要将我揉入他的骨血当中。   “封九月,你要信我。”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信我,等我,我会来找你。”   他这样与我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突然情绪这般激动。谢言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永远都是超然物外,目中无人,但他这次,不安的情绪不仅外露还感染了我,我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也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言到底说了什么骚话,猜对发红包。   PS 30号凌晨不更哦。 第28章 “留着一会儿哭”   谢言将我抱得很紧, 也弄得我很疼,他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鸷冷郁,灰瞳沉沉, 似了无生机却又波涛汹涌的黑海。   他铁一般的手臂强硬地将我困在怀抱之中,十指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不放, 像是在用尽全力握住手中流逝的沙, 又像在拼命抓住本属于他的却开始凭空消失的珍贵宝物。   我不懂他突然变成这样的缘由,却能感觉到他此刻很是缺乏安全感,还极其需要我的许诺与安抚,于是我尽量放松四肢任由他紧紧抓住我, 柔顺地藏在他怀中,如同被恶狼蛊惑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东郭先生。   对谢言这般奇怪的反应,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很想开口问他为何这样说, 但我又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告诉我。   以我对谢言的了解, 他对待我的方式与我爹对待我的方式异曲同工,虽在态度上有所不同,但最终皆是殊途同归。   谢言更多时候都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童一样对待,平日监督我读书写字下棋, 不准我上街去胡闹惹事,也不准我与旁人说话,往往我与旁人多说几句便要给我摆脸色。   说起来,我更像是他养的孩子,一不听话便被他冷眼相对,他虽不是我爹, 但在对我的监视和束缚上, 严厉程度更胜于我爹。   他不论碰到多棘手的事都从不与我说, 只是自己憋在心里,一张俊脸成日里冷若冰霜,愁眉不展。我就算苦苦追问了,也不会得到明确的答复,似乎生怕我坏了他的事。   而我的确没什么过硬的本事,就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估计也只会给他添乱。所以到了这种时候,我虽然生气,但我更多是学会了沉默与乖觉。   我有时恨自己太笨,没什么本事,能力不足,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后来又想,兴许我爹和谢言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只想要我乖乖地待着,不要惹是生非就好了。   于是我乖觉地拍拍谢言的背,将语气放得很轻,像在抚慰极其不安的犬类,“我会相信你,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我也会等你来找我。”   “你如今成了我的夫君,我自然是要以你为先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你现在这样,我有些担心。”   我话虽说得这么好听,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不过是在说些好听的话哄谢言罢了。   不知为何,我心中虽然对谢言充满了炙热的爱意,但是这份沉甸甸的爱意里却没有半分信任。从上次他说与我听他那只小狗的故事,我下意识提的问题便可见一斑。   我并不相信谢言,又或者说,我并不相信自己能让谢言为我倾心,转而在权势与我之间的权衡中选择我。   从这段时日的相处,我自认对谢言算是有了十足的了解。他冷情冷性,目下无尘,热衷于权力的追逐,对其他事皆是持着漠不关心的态度。   他能从一个无权无势的歌姬之子爬上今日尊贵的太子之位,定是付出了无尽的艰辛与血泪,我又如何能让他为我放弃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就算未来有一日我会成为他换取无上权力的牺牲品,我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如果那一日真的来了,我也没有理由去恨他,毕竟是我心甘情愿主动来喜欢他的。他不喜欢我,他更爱权势,也不是他的错。   我总不能因为我全身心地喜欢着他,便要求他同等的回报我吧。   喜欢和爱从来都不是一场交易。   如果要用我的一片痴心去挟持谢言的喜欢和爱,这般锱铢必较,分得这般清楚,这爱便变得不真挚,且市侩。   我不想这样。   谢言得了我的许诺,才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虽还是紧紧地圈着我,但至少不是刚刚那种令人窒息的力度了。   我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眼底因情绪过激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有些苍白,面上的神色不安,又对我说,“既我们成婚了,你爹的事总要放在我之后,我想你更在意我一些。”   他说得婉转,我却明白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我在爹爹与他的选择中选择他。   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不仅做不到,甚至连在这个时候骗一骗他哄一哄他都做不到。   我望着谢言沉静的灰瞳上浮现的希冀,匆忙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只坚定地摇了摇头,“其他的我都能做到,但是爹爹总是最重要的,爹爹之后便是你,除了爹爹,我是最喜欢你了。”   我担心谢言不高兴,连忙讨好地去亲他的唇角,轻哄道,“我是最喜欢你的,我连身子都可以给你,所有的秘密都说与你听,你还不相信我的真心吗?”   我狡猾地回避了谢言的问题,婉转地给了他答案。我的选择从未变过,谢言与爹爹之间,我选择爹爹。   我为什么不能同时拥有谢言和爹爹呢?   我打心里觉得谢言的问题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他们两个我都很爱,以后我们也会很好地生活在一起。我想到这里,觉得对谢言的愧疚少了一些,将未来的美好蓝图在他眼前慢慢展开。   “为什么总要与我爹爹比较呢?以后我们终归是要在一起的,我爹爹以后也会是你的爹爹,我们一起孝敬他,不好吗?为什么总要问这些问题呢?”   我这番话给了我们二人一个台阶,让我没有选择谢言这件事显得不那么冷酷,也让谢言不被选择这件事显得不那么狼狈。   谢言的薄唇在此时抿成一条直线,似在认真斟酌我这个回答,清冷的凤眸闪过一丝落寞,目光冷得像冬日里纷飞的大雪。   他抿了抿唇,选择了退让,微凉的指尖捧着我的脸颊,深邃的眼睛像是要看到我心里去,如明亮的灯将我刻意的闪躲照得一览无遗。   谢言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人,我这个明褒暗贬的回答下了他的面子,但他面上却没有浮现愠怒的情绪,反而带着温柔的包容,长睫煽动,眼中似有爱.昧的情愫流动。   我迟钝地没有看懂谢言的眼神,只听见他叹气,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许久之后与我说。   “既你选择了你爹,那就答应我,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信我。等我来找你,知道吗?”   我不禁有些尴尬,自作聪明的掩饰竟然被谢言转眼识破,只窘迫地点点头,“会相信你,会喜欢你,会等你。”   “封九月,”谢言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眼中看我有几分真心,想知道我话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我只能做出最认真最慎重的姿态来接受他的检视,他的眼神像极了毒蛇冰冷的竖瞳,将我上下打量,令我不寒而栗。   他如抓住宠物一般擒住我的后颈,迫我与他四目相对,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过于认真的执拗。   他微凉的指尖在我脸侧磨.挲,声音冷沉,带着十分的警告意味,“如果你骗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他这是软硬兼施的惯用伎俩,往往他说了这话,便是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我这算是糊弄过去了。   我没将他那种强势诡谲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故作认真地点头,又依偎进他怀里,红着脸提醒道,“到底什么时候洞.房?”   说完这句话,我从脸颊红到了耳尖,暗恨自己为何这般主动。   可是对方是谢言,他长得那般好看,我又那么喜欢他,想与他亲近,不也是挺正常的事情吗?   我想到这里,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主动将双臂缠在谢言颈侧,举动间衣袖都落到肩膀处,露出手部大片的肌肤。   我虽自认长得丑陋,可我这皮肤生来却不比谢言逊色,甚至比谢言还要白上几分。谢言的白是那种赛过霜雪一般的冷白,而我的那种白更显娘气,是像小姑娘一般从指尖到膝盖都带着粉。   谢言的视线随着我的动作落在了我手臂上,月光不知何时来在了我手上,他望着盈盈月光出神,眸色愈发深沉,眼神如狼似虎地盯着我的手腕。   我见了他这般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憷,又想起之前看的画册,里边不论是男子间,还是男女间,底下的一方神情都显得十分痛苦。我忽然有些后怕,我是初次,若是痛到晕过去可该如何是好,那岂不是很丢人。   谢言似乎感受到我的退意,他抓住我要逃走的一双手,将我的双手都束缚在身后。   我因双手被牵制住,这般姿势下,无意识地便将胸.膛挺.起,如今的形势便是,我坐在谢言大腿上,双手被他单手束缚在身后,像是将自己的身子送到对方嘴边一样。   我感到羞愤难当,谢言却不让我躲,他下一瞬的动作让我呼吸失衡,隔着轻薄的衣衫,他精准地咬住了我的春衣。他本就有犬牙,如今那尖锐的犬牙正好咬在要害位置。我眼眶都红了,声音颤抖着求道,“谢言,你张嘴,松,松开我。”   我睡觉时穿的衣衫大多轻薄,厚度与一个男是风。薄纱无异,材质又是丝绸,便让这一切变得异常难以忍受。我挣动着双手,像条不听话的毛毛虫扭动,却更像欲拒还迎。   谢言并不放过我,他似是很享受我这种无意识的挣动,舌尖湿.粘,慢慢碾过洁白的牙齿,如享用美食大快朵颐的头狼。他一手禁锢住我的两只手腕,一手闲闲地把控着我的腰,迫使我轻轻晃动,我气得都快哭了,眼里冒着燃烧的怒火。   他却好整以暇地继续抓着我,前后挪动手掌,双眉微扬,唇瓣也有清浅的弧度。   他忽然将我的手腕往后一拽,让我的脖颈高高扬起,埋头下来,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慢条斯理地说,“放开?既然让我放开又为何对我投怀送抱?”   明明!明明!他将我的手腕都要拽断了,让我摆出那种姿态,却恶人先告状。   我气得眼睛都红了,恶狠狠地盯着他,试图用眼神传递我的愤怒。   但谢言看了我这样的眼神,更为兴奋,对着我又啃又咬,我哪里受过这种事,眼泪急得都往下掉。   谢言此人虽然性格古怪,却十分见不得我哭,我每次一哭,他便会对我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   比如他平日里逼着我写字,我坚持不到一会儿便一定要去吃点心,或出去逗猫逗狗,他每次都不准,这种时候我就哭,他瞧见了我的眼泪,总是分外烦躁地来亲我的眼皮,尔后便会答应我的要求。   我就是仗着他会对我心软才开始扑簌扑簌地落泪,但谢言只是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忽而凑近了我耳边,与我说,“留着一会儿哭。”   谢言的确厉害,将我会有的反应都猜得很准,我的确哭得很厉害,一直在求.饶,但谢言是个铁石心肠的,将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搅得万般崩溃后,也不愿放过我。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他并不介怀我是个怪物,也不介意我这具畸形丑陋的身体,不仅不讨厌,甚至我还觉得他爱不释手。   我从未见过谢言那般模样,他从来都是冷若冰霜,清冷矜贵不似凡人,很少有这般外露的情绪。他额间沁出薄汗,滴落在我眉上,我望着他隽远的长眉,深沉的凤眸,锋利的鼻梁,凉薄的嘴唇,胸腔的心跳狂乱,忍着疼,猛得支起身子来拥抱他。   我死死抱着他宽厚的肩膀,感受他身上盘根虬髯的肌肉,谢言穿上衣袍看着清瘦,像是文弱书生,可如今,我却知道了他深藏在衣袍下的凶.兽,我这般举措,便囤得更深,我忍不住又掉了一些眼泪。   谢言很是无奈地看我,他似是疑惑我为何要自讨苦吃,费解地带着宠溺的神情来亲我的耳朵,他将我托起,让我靠在他肩膀上,神情像在怪我不自量力,非要吃这这份苦,声音微哑,“抱紧我。”   我轻轻地呼吸,双臂将他的脖颈牢牢圈住,大脑有些缺氧,双眼迷蒙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它此时都要跌到山崖下边去了,为何谢言还这般有兴致,我不懂这些,只觉得又累又想哭。   一开始我的喘疾还发作了,谢言只能停下,轻拍我的背帮我顺气,我肺中的空气所剩无几,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帮我渡气。   我知道戛然而止并不好受,更何况还在兴头上,但我的身体真的太差,实在经不住那般的磋磨,只能停停歇歇,我自己都觉得不得劲,但谢言却很专注。   他专注地吻我,用力地拥抱我,那双狭长的凤眸时刻留意我的动静,就连看见了我怪物般的身子,眼神中也没露出半分嫌弃。   怎么办,我好喜欢谢言。   他一点都不嫌弃我,不嫌弃我身体弱,也不嫌弃我是个怪物,怎会有这般好的人?   我这样想着,眼泪便停不住,谢言只能停下来亲我的耳朵,嗓音低沉地问我,“难受?”   “要不今晚便算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虽说得冠冕堂皇,可我不见他有半分退意,只能冲他摇头,“不用。”   我忍不住就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抽抽鼻子,忍着身体的不舒服,与他说,“谢言,好喜欢你。”   “嗯,”谢言亲亲我的发顶,反复与我强调,“还要最相信我。”   这样过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谢言才起身穿衣,我眼睛都困得睁不开,只看见他背上数道红色的抓痕都被锦衣盖住,又觉得自己的指甲是长长了些。   谢言衣物穿戴整齐便走到我床边,将我从锦被里捞出来。他指尖带着初秋的凉意,落在我下颌处,语气不自觉带了一点亲昵,“昨夜说的话,可都记清楚了?”   我点点头,声音因哭得过度还有些嘶哑,瓮声瓮气道,“记清楚了,等你,信你。”   “嗯。”谢言亲了亲我的发顶,又辗转到我唇瓣,将我的嘴唇亲得红.肿,我轻轻地抽气,他漂亮的浅色眼瞳深而久地看着我,直到我忍不住催促,他才从窗户离去。   我没法像往常那样去窗边送他,我浑身都很难受,谢言与我皆是第一次做这事,不懂其中的门道,我周身都感觉酸.胀粘.腻,实在睡不下去,只能叫小满给浴桶加满热水,又让他给我换一床干净的被褥。   小满望着被褥上的各种污渍,有些为难道,“公子,这上边...”   我不敢面对他的眼神,只冷下脸,故作严肃,“直接扔掉便是,给本公子换一床新的来。”   “是是是。”小满惯会看人脸色,忙不迭地出去,很快便换了新的床铺被褥进来。   我仔细与他吩咐,“今日我要休息,没事不要来打扰。”   小满出去后,我才艰难地从浴桶里出来,脚步虚浮地回到床上。我平日里惯是让小满伺候我洗澡,但谢言自从知道这事后,便与我闹脾气,我只能改了这习惯。   但今日我真的很难受,却不敢叫小满帮忙,因为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谢言简直就是一只化了人形的狗,对我又啃又咬又舔,那些若是让小满看到了,估计我爹立刻便要立刻跑来,我不敢冒险。   我沐浴时不过将身体上胡乱冲洗了下,并未做仔细的清理,于是我睡了一会儿便开始发起高热,脑子烧得发烫,才意识到后来不该让谢言那样直接,可是为时已晚。   我病得都没了计较的力气,数次在梦中醒来又睡去,只等着小满来喊我用膳时,能发现我生病,帮我叫个大夫。   可是我等来的却不是大夫,而是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我囫囵做了许多梦,有关于我爹的,有关于我娘的,也有关于谢言的。   而让我最为惊骇的梦境是,我梦见了我爹被押到了刑场,刽子手的刀朝他的脖子挥去。我想要冲上去阻止,身后却有人死死地抓住我,不让我上前,于是我便在痛苦和绝望中,看着我爹的头颅滚到了我脚边。   我崩溃地大哭,浑身颤抖地抱着我爹的尸首,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一直拦着我的人,是谢言。   他冷冷地看着我,全然没了昨夜那种恩爱宠溺,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不,爹爹,你醒醒,不要离开小秋。”我将鲜血淋漓的头颅抱在怀里,哭得声泪俱下,就连呼吸都被梗住。   我在这般惊惧的情况下睁开双眼,却看到午后的阳光灿烂,刺目的光线正好照到我脸上,暖洋洋的,我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却瞧见了在床头哭泣的小满。   小满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性子稳重,少有这般哭哭啼啼的举动,我连忙问道,“小满,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在哭?”   “公子!公子!”小满几乎是立刻扑到我怀里,脸上哭得都是鼻涕眼泪。   “今日太子殿下带了官兵过来,说老爷与林瑞林大人结党营私,还从老爷的书房里搜出了许多证据,老爷就被抓走了。”   “我刚去看了皇榜,老爷明日午时就要被问斩了,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谢言?”我死死咬住下唇,只将舌尖都咬破,才接着问,“你说,是太子殿下将我爹抓走的?就是因为和林瑞大人结党营私的罪名?”   “是,我今日听得一清二楚,太子还说,此罪不及家人,所以公子你才没有被追究。”   “呵呵。”我的眼泪一瞬之间就从眼眶落下,直落到我嘴唇的伤口上,我不停地重复谢言的名字,“谢言,谢言,谢言...”   昨夜的温存原来不过是你顺水推舟的骗局,寡言的你为何听到林瑞大人的事突然来了兴趣,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我忽而笑了起来,边哭边笑的样子着实滑稽。   小满被我吓了一跳,惊骇地问我,“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老爷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可不能出事啊。”   “我能出去吗?”我忍着身体的酸痛和额头的高热想从床上起来,“我爹应该还有别的旧部,我想去找他们一同想想办法。”   “不行了,公子,”小满摇头,“外边都是太子殿下的亲兵,你今日是走不出相府的。”   “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却摔倒在地,小满连忙来扶我,他将我带到门口。   我一打开门,便见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们见了我,面上都露出惊艳之色,又后怕地将眼睛撇过去看别处,与我说,“封公子,请回房内休息。”   小满将我扶回床,我望着头顶的床幔微微出神,小满张张嘴,试图跟我说些什么,我却摆摆手,“你出去吧。”   “公子,那你有什么事叫我。”小满很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我没有理会。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荒唐的气息,小满被悲伤遮蔽并没有发现,但我却闻得清楚。   我想起昨夜的种种,喉中粘腻,怒火攻心,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我的呼吸如被死神剥夺,胸腔里再也进不得半分空气。   我没有去拿喘疾的配药,只安分地躺在床上等待窒息感将我吞噬,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甚至以为自己会在睡梦中死去。   但我没有。   我于傍晚时分醒来,脚步蹒跚地走到镜前,镜中人脸色苍白,嘴唇干涸如厉鬼,脖.颈手腕脚.踝处,却满是青紫的淤.痕。   谢言!他骗我!他骗我!他骗我!   他原来一直都在骗我!   我将铜镜推倒在地,赤脚踩在光裸的碎片上,只看到足下弥漫出猩红的血液,“谢言,你为何要骗我!我宁愿你杀了我!”   为何要害我爹呢?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你以为你留下我一条命,我便会感激你吗?   相信你?   这就是我相信你的下场吗?   哦不,谢言不是害死我爹的凶手,害死我爹的是我,是我这个怪物。   如果我不将林叔叔的事情告诉谢言,他就不会抓到这个把柄了。   我恨透了谢言,如果他此时站在我面前,我定要用刀将他捅得鲜血淋漓,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为何要喝酒,为何要喝醉了与谢言说这些。   该死的不是我爹,明明是我啊!   为何要害我爹呢?   我才是最该死的人啊。   “啊,公子,你的脚流血了。”   小满听见声响推门进来时,便见到我赤着脚踩在碎片上,面上还无知无觉。   我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帮我包扎,看着他将铜镜的碎片都收起来,忽而开口,“小满,你过来。”   “小满,公子床下有个锦盒,里边有很多银票和银两。之后你要离府,就将它们都拿走。”   “还有锦盒里边有许多废纸,你直接将它们都烧掉。”   “公子,我不要这些,你不要吓唬小满,小满胆子小,再受不了别的惊吓了。”   小满冲着我拼命摇头,似乎怕我继续说这些不详的话,又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锦盒里其实装了一些我写给谢言的情书,小满指望不上,但我还有自己。   我将那些书信抽出来放在书案,并未翻开,我似是无法面对那段可笑的过往。   我高烧依旧没退,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我的眼泪没有停过,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我以为我会无法入眠,但我的身子被那人翻来覆去折腾了一整夜,实在过于疲倦,竟然涌起了沉重的睡意。   “呵,你可真贱啊,封九月。”我幽幽对自己说。   谢言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笑我,如那些人一般笑我自荐枕席,亦或是强忍着满腹的恶心在做戏呢?所以此人为了锦绣前程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曾经的怀疑都成了现实,我甚至比不过他养的那条狗,至少谢言对它还有几分真心。   我这般又哭又笑地竟也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的娘亲,她与我的确长得很像,只是她比我更为娇媚,也更为出挑。   她穿着美丽的紫藤萝花裙,身姿窈窕,面上却充满了恨意,她死死掐住我的脖子,眼瞳里满是恨意。   “你这个扫把星,你害死了我就算了。你还要害我相公,我做错了什么才生了你这个可怕的怪物。”   “你去死吧,去死,去死!”   我没有挣扎,甚至嘴角还挂着恬淡安宁的笑意,试图去拥抱她,“娘亲对不起,娘亲我好想你。”   她没有松手,我感觉我的呼吸逐渐微弱,可惜那只是个梦。   原是我喘疾又发作了,等我平复下来,才注意到此时已将近午时。   我从衣橱里拿出了一身干净的白袍换上,我爹曾说过我穿这一身好看,那我穿这样去见他,给他赔罪,他应该会快些原谅我。   我将头发梳得齐整,可以算得上是衣冠楚楚,稍觉满意后,我将腰带卸下,扔上横梁,脚踩着凳子。   我手上是从锦盒里拿出来的书信,我将它们全部撕得粉碎,看它们如花瓣一样片片凋零,落在地上,如同我那颗被轻贱被踩踏的真心。   我立于矮凳上,悠悠望着窗外的远山。我尤记得小时候,我爹爹公务还没如今这般繁忙,他常带着我去爬山,我年纪小,身体又孱弱,爬到一半便要他背我。   我爹从来都不会拒绝我,那般高耸入云的山峰,他硬是背着我上去,又驮着我下来,他背上都被汗湿,我却睡得香甜。   这就是我的爹爹,被我害死的,我的爹爹。   午时的钟声沉重又急促地响起,如尖锐的刀剑刺破我的心脏,我果断地将脚下的凳子踢倒,将头投入白圈之中。   谢言,我好恨啊!   -------------------------------------   我叫封九月,字慕秋。   我死在了十九岁的第二天。   我是个爱上了坏人的怪物,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的娘亲,后来又害死了我的父亲。   我曾以为死亡会给我带来解脱,可当我从长而久的混沌中睁开双眼,却又重新见到了这个世界。   眼前的侍从见我睁开眼,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与我说,“公子,你终于醒了!”   他的这声称呼让我想起了我的侍从小满,他性子单纯,也是这般跟进跟出地叫我“公子”,可是眼前人不是小满。   我额头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的景致又的确是姜国特色的布置,我问那人,“如今是什么年份?”   “公子你莫不是摔傻了吧?”侍从瞪大眼睛看我,还关切地想来摸我的额头,被我躲过,讪讪道,“如今是大姜元年啊。”   大姜元年,我死后的第三年。 第29章 “我到底是谁”   “这是哪里?”   “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分明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今又为何会死而复生?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脖子,那处被丝绸勒住的窒息感还残留在喉内。   难不成我是被人救下了?可是就算被人救下了,我醒来怎么也不该是三年后。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 大脑疼痛异常,额角还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我伸手去摸, 才发现我原来受了伤,额上缠绕着层层厚重的纱布。   “公子,这里是仇府,是公子的家。公子不在家里, 要在哪里?”   “我家?”   这哪里是我家?   我望着房内四处的景致,分明和丞相府古朴简约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 到处都弥漫着虚荣的味道。   角落里摆放的古董花瓶价值不菲,镶嵌着金丝的锦被和头枕, 头顶垂落的明黄色纱幔, 成套的华贵紫檀木桌椅,满目皆是用银两堆砌出来的富贵逼人,无处不在告诉旁人,我们很富贵很有钱。   而我爹操劳半生, 到头来两袖清风,身首异处,又哪里来的闲钱布置这些?   等等,仇府?   仇府是什么地方?   我少说也在京城生活了十九年,因我爹在朝为官的关系,接触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 对京城各系高门贵族皆有耳闻, 但我从未听过仇这个姓氏。   同时还有一件更为诡异之事, 眼前的侍从口口声声地叫我公子,面上的神色半点不似做假,可我却从未见过他,更不可能是他的什么公子。   我心中涌起一种可怕的猜测,指尖颤抖着抚上脸庞,连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惊慌,“镜子,镜子在哪里?!”   那侍从被我这番着急的反应吓到,连忙扶我到镜前。我将视线投向镜中,连浓黑的眼球都开始震颤。镜中人身着白袍,身形孱弱纤细,病态怏怏,惹人垂怜。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及地的柔顺乌发垂在清瘦的脸侧,细长的眉似蹙非蹙,带着化不开的愁绪,桃花眼微微上挑,含着潋滟水光,鼻梁挺而巧,饱满的唇珠粉又圆,偏偏就是差了右眼下的那颗红痣。   我颤抖着手抚上右眼,触碰到那块平滑细腻的肌肤,连声音都开始战栗,“我的痣呢?我的痣怎么不见了?”   侍从见我情绪这般激动,眼底写满困惑,却耐心地与我解释。   “公子,你哪里有什么痣?你面上那般干净,可不能被什么痣给糟践了。”   “不,不是的。”我急急抓住侍从的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位置,“我这里原本有一颗痣的,怎么没了?”   我脑中那种可怕的猜测几乎要将我吞噬,只能慌不择路地抓住侍从的胳膊,连声追问,“你快说,我是谁?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那侍从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我,似乎将我当做了什么神志不清的疯子,但在态度上却依旧表现得甚是恭敬。   “你是我家公子,元州知府最珍爱的独子,仇云清。”   他话音刚落,我便忽如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如三魂丢了七魄的行尸走肉。   “公子,你究竟怎么了?”   “你自从楼上摔下就一直昏睡不醒,如今醒了又问我这么多奇怪的问题,怕不是那一摔把脑子都给摔坏了吧?”   “不行,我得赶紧去告诉老爷。”   “不,”我连忙止住他离去的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扯开唇瓣,冲他笑得十分牵强,“我只是感觉有些不适,你且先出去。等我好一些了,我再叫你,暂时先不要将我醒来的事告诉老爷,好吗?”   “可是...”   侍从面上犹疑,似是放不下心来。   我见软声软语并不能奏效,便只能板起脸来,将往日训斥小满的威严姿态拿出来,冷冷睨着那侍从。   “连公子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我今日不过是觉着些许不适,分明没别的毛病。你若是敢声张或是在老爷面前胡言乱语,你这根舌头还要不要了?”   我话音刚落,那侍从便开始用见鬼的眼神看我。我在心里暗骂糟糕,他这般作态定是因为我露馅了,他原本的主人肯定从未这般训斥过他。   我刚想惺惺作态地补救一番,侍从却很快整理好情绪,只当我是病得不轻,不愿与我计较,对我行礼告退,“那公子先休息一会儿,怀信就先下去了。”   我望着侍从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纳闷,明明这仇家的景致这般俗气粗野,给侍从起的名字却十分风雅。   怀信二字,取自楚辞中的辞句,“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起名之人盼这侍从怀诚永信,一诺千金。   慢着,可是我又为何会知道这些?我脑中闯入巨大的疑问,我分明从未背下 过楚辞中的辞句,如今又为何光凭怀信二字便能将其中的典故张口就来?   我肚子里本就没几滴墨水,连写个字都异常费劲,哪里能引经据典地立马想起这两个字的出处,脑子里又为何会突然蹦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辞句?   太诡异了,除非...   除非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来源于仇云清。   我怔怔看着自己的指尖,肤色白中透粉,上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显然是常年练字抚琴留下的痕迹。   心念一动,我速速走到书案前执起笔端,随手写下“仇云清”三字,更是立刻验证了我心底的猜测。   这字根本不是我的狗爬字,分明是原身“仇云清”的字。   我原本的字虽已有极大进步,却离俊秀飘逸差得老远。可如今看我笔下的字,竟有一股恣意风流的韵味,就算这副字迹拿去品鉴也能引得满堂喝彩,竞相争夺。   我背脊慢慢渗出薄汗,浑身战栗不已,惊骇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   我重生了,但我重生占据的这具身体不是我原本的身体,而是“仇云清”的身体,他因为突然从楼上摔下导致昏迷不醒,之后我便从他身体里复活了。   这般诡异恐怖的事实像一张巨大的蛛丝网将我缠住,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更为窒息的是,我不仅占了仇云清的身体,还占了他苦修多年的才学与技艺。   诗词歌赋,歌谣韵律,棋道纵横,精湛画技,种种技艺皆在我面前如画卷般缓缓铺开。我生前求而不得的技艺,在我死后,竟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   我苦笑一声,望着镜中人出神,缓缓伸出指尖,落在我右眼处。   我与仇云清虽长得别无二致,但他眼下没有我那颗红痣,气度也比我更为恬淡清冷。   分明我们长得算是一模一样,他的身体却不会勾起旁人那种淫.邪的欲.念,这又是为什么?   我脑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将腰带缓缓解开,白袍轻轻落地,镜中人果然没有我那般畸形怪异的身子。   他如同被上天眷顾,不仅没有那颗勾人的小痣,甚至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镜中的少年年纪看着不过十八,正是我刚遇见谢言的年纪。在我因这副相貌受尽世间欺凌之时,却有人顶着这样的相貌安然度日,从未被当做异类践踏。   我苦笑出声,眼圈微红,沉溺在思绪中不能自拔,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怀信的声音悠悠响起,“公子,是怀信,给你端了粥来。”   “进来吧。”   我早将衣物穿戴整齐,淡淡应道。   怀信熟练地在我床上支起矮桌,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香菇瘦肉粥和清淡小菜放上来,那米粥里边翻滚着香菇和瘦肉,散发着氤氲的雾气。   说来也奇怪,我以前很是讨厌香菇这个东西,觉得它味道怪异,甚是排斥。但今日见了它却觉得食指大动,很是眼馋。   想到这里,我有些颓唐地垂下头,眼睫颤动,我这饮食喜好的改变估计也是因这具身体的缘故。   我如今到底是封九月,还是仇云清?若是连身体都不再是封九月的身体,各种喜好都与以前背道而驰,我还是我吗?   “公子,你平常最喜欢吃香菇了,每次都让厨房放很多,今天怎么不吃啊?”   怀信看我半天没有吃一口,面上浮现着急的神色,急问道,“可是头还疼?要不我把大夫叫过来吧。”   我冲他摆摆手,执起金贵的金汤勺,从粥里舀出了许多香菇慢慢放进口中,香菇的浓香瞬间在口中蔓延,让我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我摔倒之日是什么时候?”我心中虽然已有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   “八月初九,正是公子十八岁生辰的第二日。”侍从说话时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我手中的动作一顿,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仇云清竟与我同月同日生,他摔倒的那日正好是我三年前死去的时候。我如被无形的大手操纵了人生,心中寒意顿生。   所以仇云清是代替我去投胎轮回?而我代替他回到了此处。   侍从见我不接话,眉头紧锁,不觉有些着急,话语里充满了关切和不解。   “公子,你究竟为何那么喜欢太子殿下?还非要去给太子殿下当侍读,老爷不同意你去,你还跟老爷犟嘴,竟敢从楼上往下跳。”   “太子殿下?”   我似是被人类抓住尾巴的猫,眼睛睁大,瞳仁骤缩,死死盯着怀信,颤声道,“你是说太子殿下谢言?”   “是啊,公子,”怀信点点头,语气里颇为愤懑,“那太子殿下到底好在哪里,让你这般着迷?”   “我分明听外边的人说,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传闻中那么好。他们都说,太子殿下三年前突发了一场疯病,引得朝野震动,龙颜大怒,现在也是半疯半癫。”   “您跟了他,指定会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一下~以后小秋的身体回来了才会和谢言有亲密举动,小秋不会一直都是仇云清的身体。   祝大家新年快乐噢,送个小剧场。   作者:小秋和谢言来给大家拜个年吧。   小秋(乖巧):祝大家新年好!   小秋(挠头词穷,开始巴拉谢言):你有文化,你来给大家说说吉祥话。   谢言(死亡凝视作者,对发刀情节极其不满):没空。   小秋(眼圈红红):那我今晚回相府睡。   谢言: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第30章 “你是为了他落泪吗”   “疯病?什么疯病?”   我好奇地出声询问, 心道谢言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也会染上疯病?旁人不要被他逼疯逼死就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想到这里,我唇角不禁挂上一抹冷笑。   怀信有些犹豫地附耳过来,明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还是把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 像是说起这些事会触犯到什么忌讳似的。   “怀信也是听外边的人说的, 这些话的可信程度无从查究,毕竟京城离元州路途遥远,很多话一旦长了腿便真假难辨。但公子可以先听一听,至少对太子殿下有个基本的了解。”   “三年前, 封相身为一朝宰相却私下结党,引得皇上龙颜震怒, 被下令问斩处死。太子奉命查封丞相府,他的疯病就是那日突然发作的。”   “京城那边的人都传, 那日太子抱着封家那个已经断气的祸水美人, 从繁华喧闹的长安大街到太医署,硬是逼着那些个太医要把死去的封公子救活。”   “太医们一探脉都直摇头,说是回天乏术,但太子殿下不听, 直接拔了佩剑说若是他们救不回来就都别活了。”   “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幸而有人去将皇上请了过来,才止住了这场闹剧继续发酵,救了不少太医的命。”   “皇上怒斥太子荒谬,让其闭门思过,本是盼着他能知道悔改。谁知他竟然开始钻研巫蛊之术, 且从未放弃寻找起死回生的秘法。”   “皇上颇为不满, 但又因太子不论谋略才干皆在其他皇子之上, 此等怪异癖好也未波及朝堂要害之处,所以皇上也就随他去了。”   “因而京城那边的人一直都传太子殿下如今还是半疯半癫。”   “公子,太子此人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老爷不让你去接近他,自有他的道理,你可千万别再和老爷怄气了。”   “你那日跳了楼,老爷和夫人气得都病倒了,还强撑着一直守在你床前。要不是大夫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他们二人至今还不敢回去休息。”   “唉,公子你一直都很懂事,怎么碰上了太子殿下,就变得那么轴呢?”   “呵。”我轻笑出声,对怀信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谢言此人演技极为高超,为了达成目的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当日为了骗取情报都能与我日日同榻而眠,耳鬓厮磨,怀信说的这些事又能代表什么?   就算这些事真的发生过,最多只能代表谢言想在皇上面前扮做深情款款优柔寡断的模样,来掩盖他的狼子野心。   亦或者是他真的良心发现,做戏给自己看,毕竟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薄情寡幸的败类。   他这般作态,不也骗到了一些京城里的无知百姓,将他当做痴情种吗?   “公子,你感觉还好吗?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如今你既然醒了,怀信觉得还是应该尽快通知老爷和夫人,让他们放下心来才是。”   是了,我如今是仇云清,不再是死去的封九月,不能再像之前那么任性。   从怀信口中的只言片语,我也能敏锐地感知到仇云清的父母对他也极是宠溺,而就是因为这般的宠爱,让我的心中开始惴惴不安。   我不知我为何会重生到仇云清身上,此事虽然并非我所愿,但它足够蹊跷,非旁人所能理解。若被人发现了,恐怕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放过去。   借尸还魂此事这般诡异,仇云清的父母这般宠爱他,必然很了解他的性格和喜好,若是我在他们面前露了破绽,可怎么办?   这般离奇的事情既然都发生了,说明神鬼之事也非怪力乱神,空穴来风,若他们请来道士和驱魔师将我驱赶,我该如何是好?   我自戕之时的确是存了死志,但我如今重生归来却有了想做的事。   想来我也着实不孝,我爹当日被斩首示众,身首异处,我却只想到自戕,逃避现实,而没有为他收殓尸体,甚至做个衣冠冢也好。   京城我定是要去一趟的,就算要将身体还给仇云清也得等我将此事了结。   我心中有了决断,便与怀信说。   “我醒来之时头疼异常,顿觉丢失了几分记忆,如今听你一说,对之前的事倒有了几分印象。”   “你且等我休息一会儿,等我养好了精神再与爹爹娘亲说。这样,他们见我神清气爽,心里自然也会欢喜。”   “公子所言甚是,反而是怀信想得不够周全。那公子先休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怀信就在门外等候。”   怀信见我言语进退得宜,应是看到了从前仇云清的影子,领命出门去了。   我将怀信支走不过是想争取多一些时间去了解仇云清这个人,至少从房内的事物可以窥得他的喜好和习性。   我将衣柜打开,只见里边皆是清一色的素色衣袍,款式清雅恬淡,是读书人惯有的装扮,与我的穿着大有不同。   我不是什么有文化的读书人,穿衣打扮也十分俗气,从来都喜欢姹紫嫣红,特别钟爱紫藤萝花样的衣袍。   我以前所着服饰皆是京城里最出名的织云阁耗时多日所制,但仇云清的衣衫皆没什么花样,应是寻常布坊制作,看着着实无趣。   我在心中有了猜测,仇云清家中虽然富贵,他却没有穿金戴银,应是低调单纯的性子,至少并不虚荣,我暗暗下了定论,又望向他书柜处。   书柜中皆是些入仕的书册,还用端丽娟秀的字体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说明丑云清对官场是有向往和期待的,我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对与谢言同朝为官这件事有所期待。   仇云清看书的爱好与我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从来都看不惯这些之乎者也,书柜里都是一些野史游记,要不然就是志怪话本。   并不是我不上进,曾经为了让我爹开心,我也曾努力攻读这些入仕书册,但每次我一翻开,哈欠便随之而来。   “无趣。”   我对仇云清的爱好下了定论。   我有些无聊地摆弄他房中的花瓶,这古董花瓶不仅价值不菲,花纹看着也十分灵动,青花瓷,水墨色,有一股子江南水乡的韵味,着实不错。   我想将它拿起来细细观摩,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书案后的墙面缓缓打开,露出一个藏在其中的密室。   “这是仇云清的密室???”   我不敢声张,只将花瓶放回原处,望着那扇门出神。   我不想窥探仇云清的私隐,但我若是要活灵活现地扮演他这个人,我便只能进去看看。   “仇云清,要怪就怪你把这个密室的机关设置得太容易触发了,我现在进去看看,绝不会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我发誓。”我在心底暗暗跟仇云清保证,一边往密室那边走。   我刚踏入密室,身后的门便自动地缓缓关闭,我有些担心无法出去,在见到房内的开关暗格时放下心来。   因是暗室,房内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我隐隐有些害怕,但门一关闭,屋内四角的烛火便自发燃烧了起来,我也因此看清了四面墙上的景致。   那是无数张谢言的画像,写字的谢言,画画的谢言,下棋的谢言,行走的谢言,骑马的谢言,奔跑的谢言,微笑的谢言,流泪的谢言。   画师落款皆是,仇云清。   我心中升起寒意,如被窒息的鬼魅缠住喉咙,仇云清竟喜欢谢言到这般地步?   太可怕了,究竟世上还有多少被谢言表象迷惑的无知少年。   谢言此人分明城府极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却在世人面前扮做孤傲清高的样子,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我十指紧握成拳,与画中的谢言对视。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袍,玉冠束发,灰瞳沉静,面容清冷,坐于骏马之上,如降落凡尘的九天神祗。   众人只看见他周身的仙气缭绕,高不可攀,只有我看见了他那颗被权欲腐蚀的黑透的心。   谢言骗得了天下人,却再也骗不了我。不,谢言他也从未骗我,他曾与我说过他就是这般腌臜俗气之人,为了功名利禄可以将自尊都抛弃,他早就与我说过了。   是我被爱意蒙蔽,一直活在对他的幻想之中,直到这荒诞滑稽的幻想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刺破。   “明明是你自己搞错,要将我当成纤尘不染的神祗信仰,如今又如何能怪我呢?”若是谢言再见到我,定是会冷笑着这般问我吧。   我不愿再想起这个人。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能朝屋内仅有的书案走去。那书案有两个柜子,我将其中之一打开,却发现有些扯不开,里边装了太多信纸,我只能用力拉扯,却不小心将信纸洒落一地。   我弯腰去捡那些书信,触及上边的字迹时却周身一僵,这是,这是仇云清写给谢言的情信。   我粗略算了下,至少有一千多封,信里皆是言辞炙热地对谢言表达了灼灼的爱意,是仇云清写了一千多个日夜却没有寄出的情信。   我指尖颤抖地翻到第一封,只见上边写着:   太子殿下:   展信佳。   那日在京城大街初次见你,便觉你如凛凛天神降临我的世界,像是在我的心中装入了千万只蝴蝶。   一想起你,它们便绚烂地在我胸腔飞舞,令我枯燥乏味的人生终于有了蓬勃绚烂的生机。   你抱着的是你的爱人吗?   你是为了他落泪吗?   他和我长得好像,不过比我漂亮。   他死了吗?   云清于玄武末年八月九日   我手中一抖,那信纸翩翩落地,如拍打羽翅的蝶。   仇云清三年前就见过谢言,且对他一见钟情,他们初见那日正好是我死的那天。   我不知为何竟感到害怕,仇云清对谢言的感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厚重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都是日更,但是过年了很多事,没法保证0点更新,大家可以0点看前一天的更新,我会尽量更长一点的>3< 第31章 “你们真登对”   为谢言专门设计的暗室, 满墙上挂着的谢言画像,一千多封没有寄出的书信,仇云清对谢言的喜欢简直超越了我浅薄的认知, 更像是那种躲在暗处的狂热窥探者,透着丝丝缕缕的毛骨悚然, 令我浑身都带着致命的寒意。   我粗粗翻阅了那些书信, 发现一开始仇云清还会苦苦追问谢言有关于我的消息,不断地问我是谁,是不是太子您的爱人。   到了后期,他不再问, 仿佛是突然默认了某种事实,带着卑微的虔诚, 他总说,“你们真登对。”   真可怕。   若是谢言知道有人躲在暗处这般肆意地窥探评论他, 又该是什么想法?   可我今时今日又为何要探究谢言此人的想法, 兴许在他看来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总好过与我逢场作戏,虚与委蛇。   说来也是,谢言本就对我这身皮囊颇感兴趣, 甚至可以说是爱不释手。若是他知道有个人与我长得那般相像,又颇有才学,还痴心一片地喜欢了他三年,他心中定是乐开了花。   之前他还虚伪地督促我读书写字下棋,估计他心中喜欢的类型,便是如仇云清这般的人, 清新端丽又貌若水仙, 温文尔雅又颇有才情。   只可惜他们相遇得太晚, 又或者说是被我卑劣地捷足先登,阻断了一切可能。   到了后来,仇云清的书信就变得很奇怪,他似是知晓了谢言的种种诡异举动,竟也开始钻研巫蛊之术。   他在信中与谢言说,“太子殿下,我与我爹说了要去京城当您的侍读,我爹爹不同意,我太难过了,上次匆匆一瞥已经整整三年,我真想再见你一面。”   “太子殿下,你为何一直想让他起死回生呢?分明我和他长得一般无二。你爱我,与爱他没有区别。”   “太子殿下,我近日在书中有了新的发现。若一切真如书中所言,盼你欢喜。”这是仇云清写的最后一封信,却没头没尾,令人抓摸不透。   我将书信都整理好放回原处,胸中郁结难消,有一种可怕的猜测在我心中逐渐蔓延。   我莫名其妙地重生,是不是与仇云清脱不了干系?   仇云清之后还会回到这具身体吗?   他是死了,还是代替我去了轮回?   我抱着这些疑问,将手放到了另一个柜子上。我深吸一口气,将柜子打开。   那柜子只装了一本书,通体是血红色,封面早就丢失了,书页也是破破烂烂,字体都有些花掉,看得出年份很久远。   我随手一翻,便看到一个书页有着深深的折痕,像是被人翻来覆去,查看过很多遍。   只见上边用血红的大字写着:“活死人秘术:原身必须死于生辰次日,复活者需与原身为同日同月生人,且与原身相貌别无二致,在原身身陨三年之际自戕,即可招魂成功。”   “不可轻易尝试。”   我惊得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所以我死而复生是因为仇云清用自己的生命复活了我。他被谢言伪装的深情表象迷惑,竟傻乎乎地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谢言,你真该死。   该死的从来不是我爹,也不是我,更不是仇云清,而应该是你。   薄情寡幸,贪慕虚荣,腹黑阴鸷,却总是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清冷自持,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这副表象诓骗了仇云清,害他生生地丢了命!   他不过十八岁,学识过人,性格恬淡温柔,本应有大好的未来,却无辜地被我占了命格,自己成了一缕孤魂。   我想到这里,心中痛意难消,不仅仅是我爹爹的仇,仇云清的仇,我也要替他报。   “仇云清,谢言绝非你心中那种清风朗月之辈,他利用我害死了我爹,你被他营造出来的表象迷惑,不怪你。”   “你的父母我日后会帮你照料,你想做的事我会尽力帮你做到,望你下辈子不要再这般憨傻,能遇良人,好好对你。”   我将书信按日期排好整理齐整放回柜里,又将巫蛊之书放在烛火下点着,看它逐渐变成一堆飞灰。   烧了好,若是留着,以后肯定会有人再做傻事或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我本想将墙面上的画像都毁掉,可转念一想,这是属于仇云清的密室,是属于他与谢言的空间。   他定是怀着无尽的浓情蜜意去描绘谢言的一颦一笑,这些画作承载了他那颗赤诚的真心,就如同当年的我那般傻乎乎地为谢言做稻草戒指。   罢了,我熄灭了毁去画作的想法。   我最后再看了室内一眼,这个密室我不会再进来了,就让它永远沉寂,成为仇云清永远的秘密吧。   我占了仇云清的身体,占了仇云清的学识,更没有资格坚持再做封九月。   仇云清,我会孝顺你的父母,宽待你的侍从,你想要的鹏程万里,我也会尽力替你去争取。至于谢言,他该为他犯下的恶事付出代价。   我死死咬住下唇,指尖都深深陷入肉里,掌心渗出了血迹,还无知无觉。   “公子,你睡了吗?怎么无声无息的?”怀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焦急的关切。   我不禁心头一软,与他说,“我没事,你去叫老爷和夫人进来吧。”   “是。”   不知仇云清的父母会是怎样的人,但看怀信对仇云清这般关怀备至,仇云清应是个特别温柔之人,他的父母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我想到这里,心里安定了些。   怀信离去后,几乎只隔了一会儿,外边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宝宝”“清清”不断传入我耳中。   “哎哟,我的宝宝终于醒了,你真是要吓死为娘了,那么高的楼你竟敢说跳就跳,是想要老娘的命啊!”   “是啊,清清,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这对夫妇的声音来得比脚步还快,他们絮絮叨叨的样子让我感到莫名心安,连忙抬眸去看,就见到一个穿金戴银的乡绅模样的男子,他身量挺高,但大腹便便,憨态可掬。   紧随其后的妇人容貌艳丽,打扮极其大胆,薄纱襦裙,丰满的曲线若隐若现,虽已徐娘半老,却依旧能窥见年轻时的风情。   “宝宝,你头还疼吗?”那妇人拧着细眉瞧我,娇媚的面上满是关切。   我自幼便没了娘亲,妇人这样自白的关心令我心头一暖,只摇摇头,说道,“头是不怎么疼,就是记性大不如前了。”   “什么!!!”   那妇人一听,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直接拧住了男子的耳朵,恶狠狠道,“宝宝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你非要和他闹。如今好了,他记性不好了,你给我赔,你给我赔!!!”   “哎呀娘子啊疼疼疼!”   那男子疼得满头大汉,恨不得当场跪地求饶。   “娘子,我是真的不敢了,我就跟清清说太子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压根儿没凶他一句,哪知道他就直接当面跳下去了,唉唉唉!娘子,真的疼,耳朵要掉下来了。”   仇云清跳楼的真实缘由只有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窥探太子的一举一动,知道太子在寻求巫蛊之术来复活死人,便也跟着胡闹。   他应是曾想过要成为太子的侍读,可是还没如愿便发现了那种咒术,将小命都交代进去了。   他跳楼分明不是这对夫妇的错,但他们却将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没说仇云清半句不是。   为人父母是永远斗不过孩子的,就像我爹,总在不断地对我妥协,我想到这里,连声音都放软,慢慢开口,“娘亲,不是爹的问题,是我太任性了。”   “宝宝哪里会有错,都是你爹爹的错,娘帮你修理他。”妇人还揪着男子的耳朵不撒手,对男子警告道,“以后你再敢欺负我的宝宝,我跟你拼命。”   “我们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你这次把他逼得跳楼了,幸好没生出什么好歹,若是他出了什么好歹,你还让我要不要活了?”   “知道了知道了娘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男子看着人高马大的样子,却被个娇娘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我看着他们二人对我的宠溺举动,心中感慨,若是他们知道真正的仇云清已经去了轮回,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我决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我没了爹娘,以后就由我守护他们吧。   我会将你的父母当成我的父母来孝顺,仇云清,你放心吧。   “宝宝啊,爹爹想好了,既然你都决定了要去当太子的侍读,也已经报名了,爹爹一定会尽全力支持你的。”   “你去了京城不能输了门面,爹爹已经准备了很富贵的马车,也雇了许多家丁仆从,这一路上有他们伺候你,爹爹可以稍微放心一些。”   “等爹爹有了公休的假期,便带你娘去京城看你,到时候你带着我们在京城好好转转。”   男子的话音刚落就被妇人一阵抢白,指着鼻子狂骂。   “你少来这里装好人,你分明是问过旁人后知道了报名不可以撤销,才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根本不是真心爱我的宝宝。”   “怎么不爱?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心肝,我不想他去太子身边受罪,我有什么错?”   “那太子是个疯的,当年为了封家那祸水发了疯,现在疯病都还没好全,我不舍得清清去受罪,我有错吗我?”   明明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到了这时候,说话的声音竟带了几声哽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那妇人此时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就拍拍他脑袋安抚道,“好了,知道你怎么想了,以后不准再欺负我的宝宝。”   “娘,”这声娘说出口时,我有些不自然,但妇人立刻凑了过来,并没有注意到我语气里的僵硬,“怎么了我的宝宝,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轻轻摇头,“就是你别怪爹了,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哎哟我的心肝乖乖,娘真舍不得让你跑那么远。你若是选上了,娘亲替你高兴,若是落选了能立刻回来,娘亲也是心中欢喜。”   “京城那么远,我的宝宝若是住不习惯了,想家了可怎么办?”   妇人说话时面上皆是担忧之色,秀美的眉拧得死紧。   我听不懂他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有不安的感觉不断从心底冒起来。   仇云清会不会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他就是要将我送到谢言面前,他复活了我,又在复活之前就替我铺好了路,让我不得不与谢言相见。   我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询问侍读之事,怀信却突然慌张地闯进了屋内,他跑得很急,话都说得不太顺畅,“老,老爷,太子府那边来人了!” 第32章 “有多少人想爬上他的床”   听见“太子府”这三个字, 我的呼吸都几近停滞,本能地连指尖都蜷缩了起来。   如今谢言此人于我而言,是比洪水猛兽都还要狰狞可怖的存在。   正大光明的恶念至少会让人心生防备, 而谢言更像那种蛰伏在暗处,散发着森森恶意的毒蛇的逡巡, 将你周身的骨肉都圈占为所有, 如披着人皮的兽类,极其擅长伪装与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你无知无觉地落入他的圈套,他不过是慢条斯理地收网, 让你于美梦中安然窒息,乖乖地献出自己鲜美的皮肉, 放任其大快朵颐。   想到这里,我胸中不仅燃烧着汹涌的恨意, 还有窒息的惊惧之感, 整个人更像是即将被猎人残忍捕杀的折翅鸥鸟。   幸而来的并非是谢言本人,只是太子府的亲兵,他们不过是例行公事来上门告知赴京的具体时间。   仇爹客客气气地将人招待了一番,还死命想往人家兜里塞好处, 盼着自家儿子上京后能受到好一些的照顾。   那亲兵却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将银两都放到桌上,厉声说道,“太子选拔侍读自有他的判断,我等只负责将各位公子平安送到京都,衣食住行皆是一视同仁, 不会徇私, 也不会亏待了各家公子。”   “是是是, ”仇爹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赔着笑脸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官爷儿可不要往心里去。”   “无事,不必介怀,”那亲兵也不是难相与之人,只是性情过于耿直,他仔细嘱咐道,“明日便要出发,你们且早做准备。午时三刻,队伍便会来门口等候,勿拖延。”   “好好好,”仇爹听了这番话,脸上染上不舍的神色,却还是笑着说道,“官爷儿慢走,我就不送了。”   那亲兵走后,我才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之前在太子府当侍读的日子里,谢言一忙起来从来都不需要我在一旁伺候,我便成日里都在太子府瞎闹瞎逛,偶尔会碰上他的三两亲兵,他们大多都与我打过照面,我不敢贸贸然出现,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唉,我还以为能多留你一段时日,谁知明日午时就要出发。这样看来,你醒得也确实赶巧。”   “若是你眼下还在昏迷中,料想他们也不会强行将你带走,唉,”仇爹长叹口气,语气里满是不舍。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爹,你也不必这般忧心,”我如今叫爹叫得也比一开始顺口,我见不得仇爹这般悲伤感怀的样子,只能安慰道,“如果选不上,我过段时日便能回来了。”   我话音刚落,仇爹就突然怔怔地望着我,语气笃定,幽幽说道,“你长得这般好,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怎会选不上?”   他又叹出一口气,言语里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忧虑,“这太子本就是一个香饽饽,谁都想要,谁都想抢,谁都想攀附。”   “你啊,性子这般单纯,爹爹就怕你经受不住京城的尔虞我诈,被旁人欺负了去。”   我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微微歪头问他,“不就是选一个侍读吗?这又跟尔虞我诈有什么关系?”   仇爹看我这副涉世未深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只能细细与我解释。   “爹爹之所以不让你去,不仅是因为太子早已心有所属,为了个死人将自己搞得半疯半癫,更是因为太子在朝中威望极高,又掌握军事大权,他如今年纪已有二三,妃位却一直空悬。这么多年,连个侍君都没。”   “他至今除了与封家死去的那个祸水有过一番纠葛,这些年来倒是从未传出过什么桃花艳事。这般清心寡欲又深情款款,会是多少人心中的梦中良人。”   “你猜,有多少人想爬上他的床,又有多少人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妃。”   “太子妃这个位置,如今是举国瞩目,太子此次选拔侍读是皇上下的命令,可见他自身并未此意,同时也未选妃之意。但难保高门百家会心存侥幸,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拼命把自家孩子往太子府里塞。”   “你啊,不论是长相,才情,性情,样样都是出类拔萃,难免招人嫉妒。爹爹刚想收买那亲兵,让他日后多照拂你,却还是行不通。你说,这让爹爹如何安心?若是在上京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你让爹和娘怎么办?我们就生了你这么一个。”   仇爹的这番话句句在理,字里行间都透着关切之意,令我不禁有些动容。   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是这般对我,毫无保留地宠溺我,事无巨细地关心我,充满耐心地包容我。   如今我亲生的爹爹虽然不在了,但是仇云清他爹的关怀备至,也让我心生暖意。   我强忍住鼻头的酸意,与他保证,“兴许事情也没有爹爹想得那般严重,枪打出头鸟,锋芒毕露毕竟不是好事,云清不会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的,爹爹请放心。”   “唉,儿子长大了就是不中留啊,”仇爹一边感慨着,一边用手轻拍我的头,“清清,是爹爹太没用了,只是个元州知府,没法成为你身后强大的助力。”   “尽管如此,爹爹还是会尽全力给你布置一个舒适安心的环境,至少在上京途中,让你能休息得舒服一些。”   我喉头顿时有些干哑,眼眶酸涩。   全天下的父母大抵都是这般疼爱孩子的吧,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献给自己的儿女,遇见无能为力的情况,反而先开始苛责自己。   我爹爹是如此,仇云清的父母也是如此,虽然他们不是最厉害最富有最能干的人,但他们给的却已经是他们最好的了。   思及此,我浑身汹涌的恨意瞬间掺杂了几分感性的思量,我日后就算有什么筹谋,也不能将仇云清的父母拖下水。   我死前曾千万次地想过与谢言重见的画面,我会用一柄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胸膛,用他汩汩留下的鲜血,来祭奠我九泉之下的父亲。   如今上天给了我机会,让我重活一世,我本应好好抓住每一个能杀死谢言的机会,但是如今我改变主意了。   我这条命是仇云清给的,若是我不管不顾地刺杀了谢言,不论结果成功还是失败,谢言是死是活,仇父仇母甚至于整个仇府,都无法逃过罪责。   我无法让别人为我犯下的错承担后果,更何况仇父仇母给予我的爱与关怀,更像涓涓的清泉般包裹着我,令我重生而来的惴惴不安都沉寂了下来,思绪也逐渐清明起来。   就算是要让谢言死,也要让他死得其所,不牵连仇府的任何一个人。   谢言此人那般狡猾阴险,若我上京了,与他相见,他会再利用我吗?   如今的我没有了身为宰相的爹爹,也不再是宰相府的公子,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死而复生这件事如此荒谬,估计他也不会相信。   不,我转念一想,谢言这般谨慎恶毒之人,总归会有斩草除根的想法,他应当会忌惮我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真面目,让他藏于清冷皮肉下的肮脏丑陋现于世人面前。   我思及此,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浑身的皮肤都因为恐惧而战栗,在将谢言杀死之前,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就是封九月。   封九月这个身份,除非大仇得报,否则它将永远随着我爹的死去而沉寂在地底。   如今的我,只能是仇云清,元州知府爱若珍宝的独子。   可是谢言那般精明,我能瞒得过吗?   我如今的相貌与封九月只差了眼下那颗殷红的痣,谢言还会留意到我?他会吗?会记得我这个被他利用又懦弱自戕的怪物吗?   我想到这里,唇角都染上了一抹讥讽的笑。   犹记得成亲当晚,我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与他述说了多年的噩梦。谢言非但没有嫌弃我,相反的是,他还用那种充满了怜爱宠溺的眼神看我,更加用力地亲吻我。   当我颤抖着眼睫与他展示畸形的身体,他当时可真会演戏啊,眼神如含着清澈的水,面上装得没有一丝反感,甚至还俯身去亲吻,我那个怪物一般的身体。   我当时不断地落泪,他便不断地将吻落在我身上,我与他像是怀揣着浓烈爱意相拥而眠的爱侣,恨不得融入对方的骨血里。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骗局。   次日我上路的时候,仇云清的爹娘都立于门口送我上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一长队间皆是华贵的马车。   仇爹虽只是个小小的元州知府,但我的马车并不逊色。   马车的空间极大,能容下许多人,严实地铺着真丝的毛毯,角落燃着好闻的熏香,矮桌上皆是瓜果点心,怀信还时不时询问我可还头疼,需不需要叫随行的大夫来看看。   我边摇头说不用,边好奇地掀开车帘。   不仅辆辆马车都透着金贵,就连车外随行的奴仆也都斯文有礼,衣着端雅,由此可见其车内的主子也必然不落俗套,看来此次侍读的角逐可真是群芳争艳,百花齐放。   我不禁冷笑一声,谢言,你这究竟是在选侍读,还是在选妃?   有竞争自然会有伤亡发生。   幸而上京的路上我一路蒙着面纱,行事也十分低调,再加上仇爹给我的各项配置虽是尽他所能,但还是略显逊色,所以其他人都没将主意打到我身上,只当我是来友情陪跑,战火并未蔓延到我身上。   但我却目睹了许多场没有硝烟的纷争,   只能暗叹谢言果然魅力不减当年,光是谢言二字便能让人趋之若鹜。   我明哲保身,总算是顺利到了京城。   京城的一切与我生前并没有太大变化,东街的包子铺依旧那么热闹,天香楼的食客络绎不绝,人人还是各过各的生活。   遗忘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人们有条不紊地继续生活着,就像是这京城从未有过封姓的丞相,也未有过封九月这个人,我们存在过的痕迹皆被陨灭在碎落的红尘当中。   队伍进京后,要在京城的客栈休沐一晚,次日才能进太子府。   我心里念着我爹的衣冠冢,便在夜深时分从客栈出发,怀信想跟着我却被我拒绝。丞相府已经被封禁多年,我如今要做的事可能会触犯律法,他不适合与我同去。   我爹一生清贫,就连相府的位置也选得万般偏僻,人迹罕至。   明明是个丞相,却过得连个知府还不如,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眼前这个宅子是我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承载了我与爹爹无数珍贵的记忆。如今它门庭冷落,朱红的墙漆斑驳一片,就连立于两旁的石狮子也残破不已,只有门口的封条仍在叫嚣着往事的屈辱。   我不敢走正门,甚至不敢在门口停留太久,怕引起旁人的怀疑。后门的位置较为隐蔽,我只能悄悄地翻墙进去。   府内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与我想象中的破败萧条大有不同,透着诡异的齐整和干净,甚至一丝蛛网都没发现,我没时间去计较这些怪异之处,只想着尽快去我爹爹房里,找到他的随身衣物。   我要给他立个衣冠冢。   我爹房里的一切都没变动,月光落在书案上,案上的书页被微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记得我爹就是这样坐着看书,他不仅长得俊美,就连看书时的仪态也甚好,背脊挺得很直,像苍劲的松竹,与我的懒惰颓唐相比,我爹爹简直是吾辈之楷模。   我将衣柜打开,将爹爹常穿的一件玄色衣袍拥在怀中,像在汲取源源不断的温暖。   上次见到爹爹仿佛还在昨日,他穿着藏青色的朝服去上早朝,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抬起右手与我挥手,我曾以为日后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但他却永远地离开我了。   我如今总算懂得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曾经的我幼稚怯懦顽劣,常常让我爹操碎了心。如今他不在了,我仿佛一下子没了归处。   我曾认为父母既是来处,也是归处,是游子漂泊的归宿,是临行密缝的针线,是冬日里浓郁的一口热汤。   如今我却都是失去了。   我感到喉咙发哑,胸腔疼得无法呼吸,太痛苦了,我好想下去见我爹爹,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他。   可是我不能,谢言还没死,我不能比他先死,我默默地对着月色垂泪,最后只拿走了我爹的香囊藏于袖中,慢慢走出房间。   分明是寂寥无光的暗夜,却有零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疑窦顿生。   此时怎会有人在此处?莫不是遭贼了?   我在夜色中偏头去听,才发现那脚步声是从我的房间传来的,来人并未刻意将脚步放轻,显然并非梁上君子,那又是谁呢?   此刻天上的月儿都被浓云遮蔽住,没有烛火照映,伸手不见五指,我无从辨认对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来人生得极高,我的头顶堪堪只到他的胸膛处,但很瘦,穿着清冷的白衣,凛然有种悲戚之感,若是此时来了一阵风,定能将他吹走,我这般想着。   那人对我不闪不避,仿佛这里不是我的家,而是他的家。暗夜沉沉,他似是并未发现我,只一边饮酒一边往这边走,他醉得很厉害,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蹒跚。   我努力眨巴双眼想将此人看清,但眼下黑灯瞎火,我也不是视力超群之人,并不能如愿,我准备离去,却突然刮来一阵风,乌云从月上离去,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他有着隽远的长眉,浅色的眼瞳,俊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他,是谢言。 第33章 “我好想你”   我曾以为我与谢言之间不过隔着短短三年光景, 三年的时间并不足以改变一个薄情寡幸的恶人。   但如今我与他隔着月色遥遥相对,才忽然发现,事实似乎不是我想象中那个波澜不惊的样子。   三年的光影在潜移默化间改变了许多东西。   谢言与三年前的模样变了许多, 多到我差点要认不出他这个人。   此时的月光又冷又淡,落在他身上, 他并未束冠, 乌发披散垂落在地上。分明是夜凉如水的秋季,他却只穿了极轻薄的里衣,身形寂寥,形销骨立地倚在高墙之下。   修长的指尖执着酒瓶, 满溢的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沾湿了衣襟。他此时此刻的模样, 更像是沾染红尘而被贬下凡尘的堕仙,分明仙气飘飘, 却透着十分颓靡之感。   三年前的谢言最让我心动的便是那副清风朗月的皮相, 端得是温润如玉,肤白胜雪,白衣猎猎,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玉佛。我日夜寻思着如何破了他的无情道, 让清静无欲的他,为我深深着迷。我要他眼里有我,更要他心中有我。   可如今的他,更像是被投入无尽深渊的妖冶鬼魅,怀着无尽的绝望在炼狱中苦苦挣扎,眉宇间都透着疲惫和颓然。   他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谢言, 曾经的谢言哪儿会有这般颓唐的模样?   从前的他向来不喜饮饮酒, 甚至连醉酒的时刻都极其少见, 永远冷静自持,运筹帷幄,像是从未有任何事物能干扰他的判断。   那他如今又在做什么呢?深更半夜的在这里演戏给谁看呢?我看了他这般作态,竟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他太热衷于表演,甚至酒后的醉态都在扮演神情,给谁看呢?   分明三年前的谢言也是清瘦高挑,却没有瘦得这般脱相,他如今的模样更像是多日未进食的病鬼,终日与酒精度日。   他脸色苍白无半分血色,眼下青黑一片,薄唇染着酒液的水光,灰瞳死气沉沉,如两盏熄灭了火光的灯盏。   抬手间,他的白袍顺着动作露出瘦得惊人的手臂,上边的经脉凸起,皮肉稀薄,整个人不像是人,更像是嶙峋的白骨。   谢言这三年是都不吃饭吗?我心底感到很疑惑,却对他的遭遇无丝毫同情,甚至还有隐约的幸灾乐祸。   若是能得上厌食症,那便更好了,这些都是他活该受的。   我这般想着,便毫不留恋地准备转身离去,我脚步刚一动,谢言却突然开口与我说话。   他的眼神定定地望着我,像在与我说话,又像在对着虚无的空气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透着浓重的失望和悲戚,“你又来看我了?”   “你已经许久没来看我了。”他放下手中的酒瓶,一边慢慢朝我走来。   他面上沉静,像是遇见一个三年前死去的人,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本能地想要逃,脚步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谢言却步步紧逼,不断地靠近我,他眼神不复清明,灰瞳染上了薄雾,伸长了双臂,轻轻地拥抱了我。   这个怀抱轻得像一根羽毛,他似乎是怕揉碎了我,又重得像一座大山,他怕我从他怀中逃走,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我想躲开,想从谢言怀里挣脱,却听到他长而深的喟叹一声,“三年了,你次次都来我梦中,我却没一次能抱得住你。”   什么三年?什么梦里?   我不懂,只想伸手去推开他,却忽然身体一僵。   谢言高我许多,我们此刻拥抱的姿势极其别扭,他分明高我许多,却硬是要将头靠在我肩膀上,是个极其依赖惶恐的姿态。   而令我大为惊骇的是,我肩膀上骤然染上一大片湿润,不断有水珠落在其上。   谢言像是在我肩上下了一场雨。   他一直不断地用脑袋磨蹭我的肩膀和脖颈,像极了被主人抛弃许久后拼命诉说委屈的犬类,若不是他此时没有发出呜呜声,我都要认为他是我三年前养的那只小白。   我依旧没有放弃将此人推开的幻想,但令我十分不快的是,谢言此人明明清减了那么多,身上的蛮力却半点不逊当年。   他的手臂死死抓住我的腰,脑袋靠在我肩膀,几乎是将浑身的重量都搁在我身上,我这小身板根本承受不住,只能堪堪靠他箍在我腰侧的手稳住身形。   谢言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觉得是一场梦,竟开始在梦中肆无忌惮地落泪,将我半边的肩膀都打湿了。   曾经,谢言的一个眼神都能让我心悸不已,而如今他就这样抱着我哭泣,我心中却毫无波澜。   兴许这就是不爱了。   不爱了,谢言就是死在我跟前,我都能面无表情地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当然,若他的命是我取走的便更好了。   可惜我如今身上没什么称手的武器,并且还发现就连醉成一摊烂泥的谢言都打不过,这令我非常失望,失望之余,我只能静静地望着远处的灯笼出神,看它在夜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在心里盼着谢言将我松开。   但我盼了许久却未能如愿,反而是盼来了谢言的吻。   他忽然从我肩上抬起头来,凤眸深深地望着我,耳尖被醉意熏得微红,目光像是灼热的火焰,他与我说,“我好想你。”   我并不想去计较他心中牵挂的美人到底是哪位,并且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要是放在以前,我定要吃上一些飞醋,旁敲侧击地问他“你想的是谁?”“你最喜欢谁?”“你是不是喜欢封九月?”   但如今我只想他赶紧从我身上滚开,我抬起手,挡住他逐渐靠近的嘴唇。   “不能亲吗?”   兴许是被酒精麻醉了神经,又或是以为自己身在梦里,谢言此时的反应很奇怪。   他并没有跟从前那般强势地擒住我的下颌,逼迫我承受他的吻,反而像是很怕得罪我,长而密的眼睫垂落,掩住灰瞳中的失落,语气里都带了几分卑微,“不会亲你了,你别生气,也别走。”   他话里虽是这般讨好我,但舌头却十分不老实,似是犬类经受不住诱.惑地轻轻舔.舐我的掌心,直将我的掌心都舔得湿漉漉,才掀起眼皮来看我,瞳仁微微颤动,似乎是害怕我的责骂。   我并未和这般的谢言相处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谢言见我冷着脸不说话,又有些委屈地垂眸,似是下定了决心,“我以后不会再亲了,你先别走,多陪我一会儿,好吗?”   他说完“好吗”,又仔细地琢磨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你太久没来我梦里了,我很想你,所以才这样。”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身在梦里,才会对我这般胡搅蛮缠,而不是直接掐住我的喉咙,问我怎么还没死。   我想到这里,便冷冷一笑,兴许再罪恶的坏人做了坏事,在午夜梦回时分也会感到惭愧内疚,所以谢言才会这般惺惺作态。   他以为我爹爹的命是他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搪塞过去的吗?总有一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可惜不是现在。   如今我要做的是如何安全地离去,而不打破谢言的这场美梦,让他明日醒来了,也觉得今夜不过是一场梦。   “你若不想让我生气,那现在便回房内睡觉,别再缠着我。”   我说话的语气带上几分严厉,望着谢言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温度。   “那你明日还会来吗?”   谢言身形未动,反正用那双漂亮清浅的眼瞳看我,满脸都写着希冀,仿佛只要我一点头,他便会乖乖将我放开。   “嗯。”我寒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谢言得了我肯定的回答,才犹豫着用指尖来碰我的手,得寸进尺地与我说,“那你陪我进去。”   “里边也有一个你,不过它浑身凉凉的,抱着很冷。”   “我喜欢现在的你,热热的,抱着很暖和。”   他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狭长的凤眸也微微扬起,整个人都焕发着难言的喜悦。   谢言要死要活都与我无关,我管他冷还热,我甚至连他的话都不愿多听,只厌恶地拧起眉头,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你再不走,我以后都不来了。”   这一招似乎对谢言很奏效,他立刻乖巧地将手都背到身后去,幽幽与我说,“那你定要记得明晚再来看我。”   他这样说着,一边偷偷观察我的神情,见我的脸色愈发难看,才狠心转身离去,没回头看我,似是怕回头了就不舍得走一样。   我几乎是在他转身之际便着急忙慌地逃回了客栈。   怀信见我脸色不好,不断追问是否需要找下大夫来看看。   我摇摇头,只神色凝重地与他说,“今夜我出去之事,日后若有人问你,你便说我一直呆在客栈里,从未出去,明白没?”   “嗯,怀信明白了,一定会给公子守住这个秘密。”   我对怀信的忠诚并不起疑,毕竟是仇云清的奴仆,又对仇云清关怀备至,百依百顺,但还是忍不住恫吓道。   “若是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不论是你我,还是整个仇府,都会遭遇危险。你若是想活命,便给我将嘴巴闭紧。”   怀信见我话里明显的不信任,只扑通一声跪下,与我保证道,“公子放心,怀信定不会辜负公子的信任。怀信本就个孤儿,得公子照拂才有今日,定不会恩将仇报。”   我这才放了心,让他下去。   此时已是夜深,寂寥的月儿孤零零挂在天上,并未群星作伴,显得落寞而孤寂,我将我爹的香囊擒在手中,一瞬间思绪飘飞。   想来也十分讽刺,今夜我与谢言的身份像是调转了过来一般。   以前都是我小心翼翼地观察谢言的脸色,揣着满心的喜欢去讨好他,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而如今,谢言的报应也来了。若他明日睡醒了,想起今夜哭哭啼啼的所作所为,可会气绝身亡?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样一想,我便对明日的侍读选拔充满了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请把“谢言哭了”打在公屏上,谢谢。 第34章 “别生气,是我错了”   次日清晨, 整个侍读车队便浩浩荡荡地向着太子府出发。   当马车堪堪停住,我从马车上下来,目光所及, 便是当年那棵随风招摇的桃花树。   想起初见它时,我心中还怀揣着难言的少年心事, 抱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悸动和不安, 硬是在门口从正午等到了入夜时分。   如今想想,只觉得自己过分痴傻,上赶着去给谢言利用。   我在心底将选拔侍读一事想得龌龊,只觉得是在选拔未来的太子妃, 因而对要做的配合也很是轻蔑。   却不想,一切流程都十分正规, 也未有需要脱衣检查的环节,更多都是考验笔墨水平, 仇云清的实力自然不在话下, 门门位列第一。   我在做测试的时候一直蒙着面纱,当到了后边却实在没办法,若全场只有我一人不以真面目示人,便会显得格外突兀。   管家来到我身前, 客气地问我,“仇公子,您可是面上哪里不适?可需要老奴找个大夫帮您看看?”   他语气和缓,态度有礼,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对着他称病。   说来管家也算是我从前的故人,三年一晃而过, 他似乎过得并不顺心, 鬓间多了几缕白发, 幸而精神头还是很好。   我只能慢慢将面纱摘下,我早在心底就做好了准备,不论旁人怎样的反应我都能搪塞过去。但现场却突然鸦雀无声,更多的是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呼吸声,我听到离得远一些的侍读都在窃窃私语。   “那个被我们弄死的徐州刺史的公子,虽在我们这群人里算是十分出挑,但比起他来,却连人家的一丝风情都及不上。”   “难怪他一直蒙着面纱,不肯轻易露面,原来他才是我们最该防备的人,真是的,就这样将他放过了。”   “这世间竟会有两个人这般相像,若不是封九月三年前已经死了,还是我爹亲自诊断过的,我真会以为他死而复生了。”   “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城府也太深了吧。他显然是知道自己的相貌与封家那个祸水长得一模一样,才故意用面纱遮挡,好躲过一路上的纷争。”   “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不碍我的事,只要太子看不上他,就把他当空气好了。”   “空气?”   “我只怕这空气会要了咱们的命。”   果然一摘面纱就等于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不过我如今已到了京城,这里是太子府,料想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乱来。   “其他公子先到前厅等候吧,此处风大,别着凉了。”管家示意家丁带路,那些公子只能悻悻然地跟着家丁走了。   我瞬间松了口气,如今重生一世,我虽不惧,却还是不习惯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也不喜欢躲在暗处窸窸窣窣的恶言恶语。   管家将人支开,分明是有话要对我说。我不是个拐弯抹角之人,便问道,“管家是有什么话要与云清说吗?”   管家并未正面回答我,他双眼微眯起,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似乎沉浸在回忆当中,慢慢开口。   “仇公子,你也知你与封家的小公子相貌上长得极其相像吧?”   “嗯,”我点点头,又问道,“那又如何?”   我如今用了仇云清的身体,和以前的我长得极其相像,又如何呢?谢言会因此放过我?又或是因看不惯我这张脸将我杀死?我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与谢言沾上关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不如何,”管家长叹口气,“老奴只是觉得太子殿下的梦也该醒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应该向前看。”   “说起来,仇公子你与封公子长得是真像。我与封公子也相处过一段时日,他十分讨人喜欢,面如春桃,却心如稚子,很是适合太子大殿下,太子殿下也甚是喜欢他。可惜他死了,才十九岁,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   谢言也很喜欢我?   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说谢言很喜欢我?   他的喜欢就是利用我,将我爹害死,然后假惺惺地在全天下人面前做戏吗?那恕我不能苟同他这种虚假窒息的爱。   “原本的太子府很冷清,封公子来了之后才变得十分热闹。他每天在这里遛狗逗猫,想起一出是一出。”   “你别看太子殿下那般冷淡,他可是一刻都离不开封公子。”   “之前有一段时间,封公子与他闹脾气,近一个月没来府上,殿下虽装得毫不在意,却每日都派人偷偷打听他的下落。”   “为了封公子,太子连皇上的赐婚都敢违抗,幸好他们后边是和好了。”   “我曾以为他们二人是好事多磨,谁知道竟是这样凄苦的下场。”管家说到这里,眼眶微红,还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管家说的那些往事都离我过于久远了,若是以前的我听到,大抵会高兴地跳起来,对谢言胡搅蛮缠,问他是不是很喜欢我,是不是一刻也离不开我。   可是如今的我,听见这些话,只觉得心如止水,总觉得这一切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不论谢言是喜欢我从而利用我,还是不喜欢我单纯地利用我,我与他之间都隔着我爹爹的一条人命,我能给他的只能是恨。   若他真的爱我,我兴许会恶毒地利用这份爱,让他感到无尽的痛苦。我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恶毒这种东西应当也会传染,我如今成了和谢言一样的恶毒的坏人。   若谢言爱我,我便要利用他的这份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希望他爱我吧,好好地爱我,让我将他这份爱尽情地践踏,如同他当日践踏我的爱一般。   对于管家后边絮絮叨叨说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垂头望着地上的落叶,等听到管家喊我的名字,才复又抬起头来。   管家定定地望着我,眼神慈爱友善,话语里带着规劝之意。   “若是太子殿下见了仇公子的这张脸,情绪难免激动,他的这份激动是给封公子的,希望仇公子不要当真。”   我一瞬间明白了管家的意思,他是在规劝我,让我不要对谢言动情。谢言对我的诸多情绪,皆是建立在我这副皮相上。若是脱了这副皮相,我便什么都不是。   “谢管家提醒,云清知晓了。”我恭顺地对管家行了个礼,心中难免感怀。   管家虽在一开始的时候对我态度矜傲,但在后边的相处里,他对我十分和善友好。如今的建议,也是切身从仇云清的角度出发,不想我泥足深陷。   “嗯,那老奴先下去了。”   管家退下后,我站在桃花树下,望着谢言书房的方向,谢言此时又在做什么?   我又想起昨夜他那张沉溺在梦境的脸,和他落在我肩上的泪,让我今夜定要去他梦中找他,只心念一动,若谢言真是个痴情种,那一切便好办许多。   种种考核下来后,便是要等着太子的最后考核,但是管家那边突然来了消息,说太子今夜有事不便考核,让我们等到明日。   怀信是个忠心为主的,我还没说什么,他便自己去打探消息,兴冲冲地与我分享。   “太子殿下哪里有什么要事,不过就是贪醉,拿了几坛好酒跑去了封家,一宿没出来。”   我品茶的手一顿,唇角笑意难掩,只道,“有趣。”   所以谢言真以为我会信守承诺与他在梦中相会,才将所有的事情推了,大中午便去封府等我。   若他发现那一切都只是个梦,应当会哭吧,毕竟我也并未在那处留下任何痕迹。   这般想着,我的心情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甚至见清冷的月都觉得顺眼许多。   毕竟让谢言难受,我心里便十分好受。   “公子,你不是很想见太子殿下吗?怎么今日他不来,你反而那般高兴?”   怀信将我杯中的茶水添满,对我此刻的好心情很是不解。   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只与他说,“不过想起一些有趣的故事,觉得畅快罢了。”   “嗯,公子高兴便好。”怀信满面不解地退了出去。   一室静谧,我闲闲地倚于软塌之上,望着地上的月辉出神。   遥想三年前的无数夜晚,我都是这样躺在谢言的怀中与他耳鬓厮磨,一同看月亮,便不觉有些后怕,如被毒蛇缠绕而不自知。   当时的谢言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与我周旋?可是在笑我这个不知羞耻的小娘们竟然敢自荐枕席?   我恨得将手下的被褥碾碎,看细末的粉尘飘飞于空中,如颗颗飞舞的尘埃。   这具身体,没有喘疾,真好。   夜里忽然起了一阵风,我裹紧身上暖烘烘的毛毯,像只猫一般蜷缩在软塌上。   此时的谢言未见到我,该是死心了吧?   若是他像昨夜穿得那般单薄,这般吹风饮酒,定会感冒,活该,痛快,我抱着这种幸宅乐祸的心态在软塌上快活地睡了一宿。   次日正午,管家那边来报,让所有侍读都到花园等候,太子的侍读选拔正式开始。   我不喜迟到,去得挺早,原本还站在队伍的前头,但逐渐就被挤到了后排。   昨日那些人似乎一夜之间就结成了团结的势力,将我从队伍的前段,硬生生挤到后段,这些个参选的侍读少说也有上百人,我在后段,谢言兴许看都看不到我,我并不生气,甚至觉得这些人可笑。   “公子。”   我听到怀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回头一看,才发现他立于不远处,但这种场合侍从是不能搅和进来的,他面上满是愤怒的情绪,似乎对我遭遇这样的对待很是不满。   我只冲他摇摇头,用眼神呵斥他,不让他掺和进来,尔后又安静地立于队伍当中。   过了不久,我便听到管家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我站在队伍后方,跟着大家一同行礼,我的位置隐蔽,为了验证昨夜的猜想,便微微抬头去看谢言,才发现,他果然比前夜的状态看起来更差。   他身上穿着藏蓝色的朝服,显然是刚下朝会,并未将侍读之事放在心上,也没有多做打扮。脸色看起来比前夜还要苍白,薄唇毫无血色,灰瞳阴沉,面上情绪不耐,像是迫于皇上的压力,所以来走走过场。   他像是受了风寒,时不时呛咳几声,看起来病态怏怏,面如白纸,两颊瘦得都没几两肉,便更显冷厉无情,像一柄锋利的剑。   管家见他呛咳得厉害,连忙递茶过去,谢言神色淡淡地接过,眼眶里布满红血丝,像是哭了一夜才有的结果。   “都起身吧。”   谢言将茶水放于一边,冷冷说道。   我跟着众人起身,隔着层层人群,望着谢言那张阴郁憔悴的脸。那夜在月色中,我并不能将他看得那般真切,而如今天朗气清,我更是将谢言的容状都纳入眼底。   他半边身子都倚在桌椅上,朝服上靛青色的孔雀式样衬得他形容阴鸷,长长的羽睫   浓密地盖住眸中不快的情绪,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往往是他心情不虞的表现。   谢言不发话,花园中便是死一样的沉寂,管家只能尽职尽责地提醒他,“太子殿下,选拔可以开始了。”   “嗯,” 谢言冷淡地应付一声,冷白的指尖拿过书案上的折子,开始细细批阅起来,“管家随便想个题目考考他们吧。”   谢言这般做派摆明了只是给皇上做做表面功夫,如今皇上并未在跟前,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了。   管家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他面上的神情很是为难,也有些尴尬,只轻咳一声,无奈问道,“有谁能知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是谁写的?”   这个问题简直就是送分题,像是一道惊雷在侍读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所有人都想在太子面前留下最好的第一印象。   此时正好是最佳的机会,第一个问题,第一个回答,定能让谢言记住自己。   就因为管家这个简单到难以置信的问题,那些急于表现的侍读居然开始你推我搡。   在前排的人机会较多,自然能表现得风雅一些,而在后排的人,管家未必能看到他们举手,他们答上的机会更是渺茫。   在这样劣势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开始肢体冲撞,争相要往前边挤。   而我并未加入他们的战争,但却可怜地成为他们战火下的炮灰。其他人都完好无缺地站着,只要我被他们推到在地。   怀信见我受欺负,护主心切,竟然直接冲了过来,将我身边的人都推开,恶狠狠道,“你们做什么推我家公子!”   “他身体本就不好,你们这般蛮横不讲理,若是我家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   我心中难免动容,但我很快发现,在怀信的怒吼之后,整个花园都沉静了下来。   我本能地抬头去看谢言的反应,他果然发现了我,我与他之间隔着茫茫人海,却只看得见彼此。   谢言的灰瞳此时深邃得像海,其间翻涌的情绪快要将我溺亡,他沉沉地望着我,凤眸几乎钉在我身上,似是在确认我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中,还是只存在于他梦里。   只犹豫了一瞬,他便像是下定了决心,腾地从书案上离开,他向来步伐沉稳,在靠近我的途中,却屡次差点摔跤。   我曾在心中做过无数次的思想准备,让自己今后面对谢言时,能不露怯。   但今日我与谢言双双暴露在阳光之下,我却本能地想逃,不断地蜷缩着身子往后退,不敢直视谢言那过分灼热的视线,却冷不丁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谢言单膝跪地,铁一般坚硬的臂膀将我圈禁在怀中,不像前天晚上那种轻如羽毛的抱法,更像是洞房当夜那种倾尽全力的拥抱,想用令人窒息的力道证明我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怀里的一缕青烟。   他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声音带着沉重的哑,像是出走多年的旅人终于回到了梦中的家,“小秋,小秋,原来真的不是梦。”   这怎么可能是梦?   就算是梦,也是你从今日开始的噩梦。   我这般想着,唇角不禁挂上冷笑,伸手试图将他推开,只轻声喊他,“太子殿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秋,我是仇云清。”   “不,你就是小秋。”   谢言回答得很笃定,甚至还伸出微凉的指尖去碰我的眼下,似乎是巡着记忆在寻找那颗右眼下的小痣。   但他很快便发现找不到,语气都带着惊慌,“你的痣呢?你的痣怎么不见了?”   谢言此时的神色不可谓不精彩,他向来端得高高在上,如今却慌得像个孩子,不断地触摸我的眼下,彷徨无措地问我。   “你的痣呢?怎么会不见了呢?”   他要找的哪里是痣,分明是封慕秋还活着的一丝希冀。他如今就像沉溺在海底的将死之人在努力地寻找浮木,但我却偏要碾碎他最后一丝希望。   我悄悄凑到他耳边,冲着他的耳朵轻轻说话,我记得他以前的耳朵就很是敏.感,稍微被我轻.薄一番,便会耳垂红透。   如今也是一样,他有些讶异地微微退开,眼神里藏着惊喜与一抹淡淡的赧意,原本白若水仙的脸,也因为我突然的接近,而染上几分血色。   “太子殿下,我是仇云清,我没有痣。”   “有痣的是封九月,他早就在三年前自缢身亡,他的尸体不是你帮他收殓的吗?怎么?你忘了?”   此番话我说的很轻,只用我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量,我静静地看着谢言面上的血色在顷刻之间褪去。   他怔怔地望着我,似在判断我究竟是封九月还是仇云清,眼神充满了迷茫与悲戚。   “太子殿下,这位的确是仇公子。”   “他父亲是元州知府,他今年十八岁,与封公子确实不是同一人。”   管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柔和的劝导之意,似乎盼着能将谢言从美梦中点醒。   但谢言不愿醒来,甚至还带着变本加厉的猖狂,他几乎是蛮横地将我拦腰抱起,手臂将我的腰勒得生疼。   我看着在场的那些侍读,他们全都用恶意又嫉妒的眼神看我,似乎是我将他们的珍爱之物夺走了一样。我并未感到丝毫得意,甚至只觉得恶心。   我厌恶谢言对我的碰触,如今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于我而言,更像腐朽的毒液侵蚀我的五脏六腑,令我的恨意几乎要从心脏破膛而出。   “太子殿下,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我不敢将情绪外露,下意识地揪住谢言胸前的衣襟,苦苦地追问。   谢言脚步不停,却垂眸来看我。   他此时眼里藏着碎落的日光,就连唇角都微微勾起,声音褪去沉郁,“找妆娘。”   而我很快便知道究竟谢言想做什么了。   我坐在古朴铜镜前,右手颤抖地抚上那颗妆娘帮我点上的红色小痣,它的确很妙,立刻让我又成了那个叫做封九月的怪物。   谢言就是这样,只要他想要的,不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必须服从,就是因为我先爱上了便没有反抗的余地,先爱上的人总是分外卑微,我以前几乎是处处都在讨好他。   可如今,我已经不爱他了,也不想再做封九月,他却还要逼我,他究竟要将我逼到什么地步才会满意。   他此时就站在我身后,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浅淡的笑意而眼尾微勾,灰色的眼瞳在日光的照耀下,清澈得如两颗剔透的玻璃珠子,神色盈满恬淡的蜜意。   谢言长得可真好,就连这般憔悴的神态下,依旧美得像一幅画,难怪以前的我会那般心动,可如今,我却只感受到蚀骨的恨。   胸中的郁结令我死咬住下唇,一转身,便将一巴掌狠狠甩在谢言那张俊美的脸上。   他的神色在顷刻之间凝固,如同被打碎了一场美梦,表情凝滞却无半分愠怒,像是一尊破碎的玉佛,他静静地等待我的下文,似乎在等我与他解释,为何要打他。   “太子殿下,我是仇云清,是元州知府的独子。我此行来京,是为成为你的侍读,与你共事,不是成为你曾经的某个故人。”   我说到这里,连声音都在颤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我盼着我这一巴掌会激怒他或是唤醒他。   可谁知,他却突然捧起我那只手,将细碎的吻落于我的手心,面上皆是心疼之色,与我说,“小秋,别生气,是我错了。”   他亲的分明是我刚扇完他耳光的那只手,我只觉得他根本就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良作者:使劲打,打坏了算我的。 第35章 “亲一亲就好了”   明明已经重活一世, 如今的我和过去的我相比,依旧没有太大的长进,就这样轻易地被谢言激怒, 甚至还动手打了他。   就算他如今被旧梦缠绕,将我当成了昔日的封九月, 没了从前的阴鸷狠戾, 也不代表我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打他。   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也是未来的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刚刚的所做作为, 无异于将天子之威踩在脚下践踏。   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做出这般荒唐逾矩之事, 我只知道我不能接受谢言碰我,也不想他将我当成从前的我。   他叫我“小秋”, 这个名字代表了我过往的种种屈辱, 将我的愚蠢无知可笑都在众人面前掀开,令我怒不可遏到失去理智。   可又是谁给了我打人的勇气呢?不过是谢言明里暗里对我的纵容罢了。   早在许久之前我就打过谢言,当时他与将清灵游湖私会,我与他闹得不可开交, 不欢而散,许久之后他竟打算欺负我,我便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还骂他是混蛋。   当时我以为他会扑上来继续想做的事,或者狠狠地撕咬我,但他却未与我计较, 只是凤眸沉沉地将我看得浑身发毛, 最终还是没动我一个手指头。   兴许就是从那夜起, 我就在心里将他当作了一只纸老虎。不论他身为太子在旁人眼里多么威风,只要我一掉眼泪,他便不会与我计较,还会不动声色地对我妥协。   但这些并不能作为我僭越的理由。   幸而今日未有旁人在场,若有旁人在,又将此事传扬出去,我定会被问罪责罚,没有好果子吃。想到这里,我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日后绝不能再这般冲动行事。   就算谢言日后要碰我,我也只能忍耐,嚼碎了门牙往肚里吞,就当被狗啃了便是。   我如今并非孑然一身,孤苦无依,身后还牵连着仇府。若我触怒了圣.威被治罪,仇府定然也难逃一劫。   仇府上下对我都极好,仇云清连命都交给我了,我如何能恩将仇报。如今当务之急,是让谢言从他自己编织的美梦中醒来。   他如今是深深陷在臆想中,彻底将我当成了承载他虚假情感的替身,自我感动地在我面前含情脉脉地表演。   我并不觉得同情,甚至觉得愤恨怨怼。   若是他真的这般看重我在乎我,那当时为何要利用我去害死我爹!   每思及此,我的心便比冬日里的寒冰还要坚硬,忍不住带着怒意抬头去看谢言。   他惯来生得一副好颜色,皮肤又似白玉无暇,此时他的右脸上多了一道殷红的手掌印,明晃晃地挂着,看着十分滑稽,他没有去管,只是眉眼低垂,专注地吻我的掌心。   兴许是因为身上流淌的番邦血统,谢言的眼睫生得要比常人长出许多,又很浓密,堪堪掩住深邃的眼窝。   又因过于清瘦,俊美的五官便显得更加立体,若不是他不断落于我手心的吻,恍惚间,怕是会让人认为他是一尊精美的玉雕。   我强硬地将手从谢言手中抽出,无视他面上流露出的落寞神色,我别扭地将双手藏于身后,以免他找到机会又来亲我。   谢言分明是个极好面子之人,如今却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巴掌印,甚至理都不打算理。   但我却很在意,并不是像以前那种心疼的情绪,只是害怕他这脸上的巴掌印被人看了去,会给我招来不好的后果,更担心有人来找我兴师问罪,牵连了仇府。   我只能俯身行了个礼,对谢言说,“太子殿下,你且先在此处等候,云清去去就来。”   谢言听了这话,有些不情不愿地点头,腰背板直地坐在铜镜前的矮凳上,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是接收到了我的指令,但是修长的手指却死死抓着我的衣袖。   他虽看着清瘦,但力气大得像牛,十个我估计都不够他闹腾,我只能回身去看他,脸上染上不快的情绪。   他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衣袍,眼神却不看我,只偏头去看锦被上的花纹,明显是在装死。我只能冷着脸去掰他的手指,将它们一根根从我衣服上扒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谢言终于没有再装,他慢慢回过头来看我,像是得逞一般地用微凉的手掌将我整个手都包住,硬是不松开。   他不肯松开,我委实没有办法。   我本想出去给他找个帕子湿敷一下脸上的巴掌印,以免被人发现我的胆大包天。可如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与谢言坐着干瞪眼,只盼时间能赶紧带走他脸上的印子。但是我等了许久,也没见它消退下去。   谢言生得白,久久不处理,那道印子便看着触目惊心,像是在名贵瓷器上留下的污痕。   我只能冷下脸,话语里都有些咬牙切齿,“太子殿下,你何时放草民出去?”   谢言见我明显是生气了,深深地看我一眼,尔后才慢慢地将我的手松开。   此时已近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从窗格投入房内,刚好落到谢言身上,他朝服上的孔雀纹路栩栩如生,眼睫的尾端镀上灿烂的金边,鼻峰凌厉地划分了昏晓。   他的身体一半露在余光里,如悲悯的玉佛,一半隐于阴影里,如从善的恶鬼。   分明他就这样乖顺地坐着,连神情都染上几分柔和,但我心中总有不安的情绪在流动。   他如今更像是游走在破碎的真实与虚妄的假象之中,一旦我撕开这层假面,那些苦心藏匿的恶行和求而不得的恨恐怕会将我彻底吞噬。   谢言无法接受封九月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他内心极度排斥,甚至宁愿把自己蛇蝎一般的本性隐藏,将自己伪装成粘人听话的柔软性子,也不愿面对残忍的真相。   可我偏要他看到最残酷的事实。   我领着温热的手帕回来时,谢言正望着窗外的桃树发呆,像是陷在思绪里久久不能自拔,见我进来了,他的眼神便开始粘在我身上,就连灰瞳都有了浅浅的温度。   “太子殿下,你自己把脸敷一下吧。”   我将帕子举过头顶,姿态恭顺地将帕子递给谢言。   我以为我态度足够恭敬,谢言定会接过去,但他却一直没接过我手上的帕子。   我等了又等,都快等出了火气。一抬头,便见谢言专注地看着我,神色正经坦然,耳尖却有些红。   他将眼睛看向别处,状似无意地提醒我,“我不知道敷在哪里。”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摆明就是要我帮他敷,但我偏不。   我缓缓朝谢言靠近,在他别扭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将帕子贴在他右脸上,恶意地将他的脸挤压得有些变形,冷冷说道,“就在这里,太子殿下自己敷吧。”   我尤记得以前只有谢言将我搓圆捏扁的份,哪里能轮到我对他造次。而如今我细细回味刚刚将谢言的脸按得微微变形的样子,心中便涌起恶意和报复的快乐。   谢言原本脸上还带着亮晶晶的希冀,我话音一落,他的眼睛就像熄灭的灯盏那般变得灰扑扑,但还是听话地开始用帕子敷脸。   他一边敷着脸一边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我,眼神灼热滚烫,目光像贪婪的蛇信的舔.舐。   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想与他多说话,只能将身子转过去,拿后背对着他。   “小秋,我有些疼。”   谢言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令我胸中无名火起,恶狠狠地回头,“太子殿下,我与你说过了,我叫仇云清,不是什么小秋。”   但谢言明显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他将手上的帕子放下,脸上的印子分明已经消退了不少,他却坚持自己很疼,还说,“你以前时常亲我,兴许亲一亲便好了。”   是的,他的确说得不错。以往我与他在一处,每次的亲吻几乎都是我主动的,谢言只需在我攀上他脖颈时,搂住我的腰肢,随后更加凶狠地回吻我。   当时的我时常感到很失落,觉得自己的主动很廉价很轻浮,又在心里担心谢言将我当成那种不三不四的人。   因为他从未对我说过喜欢,甚至连主动亲吻我,都是少之又少,我的主动更像是一种讨好,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   分明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谢言,却因为我对他过分的喜欢和热情的主动,便要尝尽这样的惶惶不安。   我曾以为谢言是不喜欢这种亲昵的,曾经的他在我心中是纤尘不染,不容染指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他每次与我亲吻时的神色淡淡,像是从未投入真情,也未起半分旖/旎的心思。   但今日他却这般暗示我,暗示我主动去亲他,所以以前的他分明一直都享受着我的主动讨好,却不肯给我半分肯定的回应。   呵呵,谢言,你可真行啊。   我不知为何情绪又激动起来,那些爱而不得的过往令我面目丑陋,思绪如泛滥的深海,我在其中浮浮沉沉,遍寻不着上岸的浮木。   我的恨意似滔天的浪,将我彻底打翻在地,令我急切地想要捣碎谢言的美梦。   他让我不好过,他让我伤心,我也不让他好过,我要他和我一起下地狱。   “太子殿下。”我忽然对谢言笑得万分甜腻,如盛放得无比瑰丽的蔷薇花。   我踮起脚,将嘴唇贴在他耳侧,果然见他从耳垂整个红到了耳尖。   我话里带着久违的笑意,说的话做的事却冲动诡谲,“你与小秋应当什么都做过了吧?那你对他的身体定是十分熟悉,你一直叫我小秋,不妨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小秋?”   我今日穿的衣袍极其轻薄,是素白的云杉,领口大开,袖口编织着孱弱的花骨朵,式样简单,极易穿脱,我将腰带一解,层层叠叠的素袍便如一片片的云落到了地上。   我并未遮掩,甚至还大胆地将两只手臂圈在谢言脖颈上,对着他的耳垂轻轻吹气,声音甜得像蜜,却藏着锋利的刀。   “云清听说封家的小公子长得貌美,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殿下不妨看看,云清的身子是否能比得上您的小秋?”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后半部分,麻烦大家再看一下啦,我太无奈了,那天赶全勤脑子有些不好使,大家见谅啊!抱住大家亲十个!!! 第36章 “不穿衣服,会着凉”   我曾以为我与谢言之间, 疯的只有他一个,如今看来,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我从未将往事放在心上, 又为何对谢言从前的所作所为那般耿耿于怀?   兴许就是因为以前太喜欢他了,放下之后, 想起过往种种, 便更觉芒刺在背,如鲠在喉,甚至还在情绪失控下,做出这般荒唐又不知羞耻的事。   犹记得以前元夜他们那群人羞辱我时, 总是小淫.妇小婊.子那样地叫我,我那时恨不得将他们的舌头都剪碎。   但我今日又在谢言面前做了什么呢?   轻浮地脱了一身的衣物, 还大胆地攀住他修长的脖颈,这些举动跟男风馆的那些小倌自荐枕席又有什么区别?兴许这些个青楼妓.子还比我更含蓄腼腆些。   呵, 封九月, 就算重活一世,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难怪之前那些人都看不起你,骂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我心中郁结难消, 更觉胸口疼得厉害,谢言现在又是如何看我?是在心里笑我放.浪形骸还是嘲我自取其辱?我无从知晓。   我虽与谢言相处良久,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但我对他却是半点儿也不了解。从前的他在我心里就像一团缥缈的云雾,只能看到其外的仙气飘飘,辨认个模糊的影子, 却无法探得真迹, 窥探他的真心。   他此时为何不说话, 是不是在心里偷偷嘲笑于我?   我怀着满心的不满去看他,才发现他由始至终并未看我,只偏着头去看窗外的桃花树,端得是清净无谷欠,目中无人,自矜的模样看着比柳下惠还要坐怀不乱。   但我细细打量后,才发现,他浓长的眼睫正在轻轻颤动,像是煽动羽翼的蝶,冷白的脸上平静无波,薄唇微抿,耳朵尖却染上了绯意,惹眼的红朵一路蔓延到脖颈,如冷玉染上了粉,又像一滴粉彩落入了洁净的水面,晕开层层涟漪。   他不敢看我,甚至也不敢碰我,垂落在身侧的手青筋凸起,似在极力遏制自己的情绪,原来谢言并非不为所动,他在忍耐,用理智强行压下那些对我产生的玉念。   原来我这具身体竟对谢言有这般大的吸引力?不过想来也是,以前他装得君子端方,无谷欠无求,在洞房那夜还不是将我折.腾得死去活来,硬是逼着我说些臊.人的话哄他,才愿意让我歇一会儿。   我此时身体与他紧紧贴在一切,呼吸轻轻地落在他的脖颈上,两条细长的手臂如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大有他不与我说话我便不将他放开的意思。   “小秋。”谢言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与我说话,他果然从头到尾都未看我,依旧把我当成小秋。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压抑着难言的绮.念,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随后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轻轻放在我头上,抚摸着我额前的碎发,说出来的话轻又缓,面上神情不自觉染上宠溺,“你乖些。”   是了,这就是谢言惯用的招数。   他以往每次将我惹毛了之后总是摸摸我的头叫我乖些,可我一直很乖啊,因为那份无望的喜欢,我对他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万般讨好。可最后我得到的只有诛心的背叛,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这样,会着凉。”他这般说着,才呼吸微重地用手臂环住我的腰,将身体与我贴近了些,像要将他身上的温度渡给我。   如今我们二人的情态便是,我努力地踮起脚尖,将双手绕于谢言颈侧,他微凉的手松松地圈住我的腰,这般亲昵的距离,让所有的变化都无处遁形。   难怪他刚才不肯碰我,甚至一直躲着,不愿与我有任何肢体接触,原来是身上早起了龌龊的变化,分明一眼都未看我,却还是能这般的,这般的无耻!   我又气又怒,开始步步紧逼,谢言身后是铺着绵软毛毯的贵妃榻,我不停地逼近,他便只能不断后退,退到坐在贵妃榻上,他的眼神还是放在我面上,并未有半分逾矩。   我单膝跪上贵妃榻,放肆地坐到他微凉的怀抱里,他依旧不敢正眼看我。   明明都那样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将身子慢慢撑起,轻佻地单手挑起他劲削的下颌,逼他直视我的眼睛,更要他看着我的身子,唇角衔着讥讽的笑,慢慢开口道,“太子殿下,你不看我,如何分得出我和小秋的区别?”   我顿了顿,又朝他笑得甜蜜,眼瞳里的恨意几乎遮掩不住,“你不是喜欢小秋吗?若他知道你连我和他都分不清,在地下会不会伤心啊?”   “哦,不对。”我摇摇头,又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也许太子殿下就是想把云清当做小秋的替身,是吧?”我说这些话时,一边在细细观察谢言的神情。   原本他俊美的脸上还挂着清浅的笑意,被我稍微撩.拨,耳朵和脖颈都红成一片,清澈的灰瞳里藏着纯情的赧意。想来也是,他与我曾春.风一度,只恨良/宵苦短,我此番做派他难免把.持不住。   但我后边的话一出,他脸上的血色便尽数褪去,一瞬间成了苍□□致的木偶,就连环在我身后的手,也微微蜷起,透着战栗。   我与他同在角落处,此处没有阳光,屋内也未点燃烛火,他那双浅淡的灰瞳染上了死气,就连平直的唇角也微微下垂,几乎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但这一切还远远不够,他还不够难受,我还远远算不上痛快。   我抓起他冷白的手,将它轻轻放在我的胸口,姿态慵懒地偎入他怀中,一如我们共处的无数个夜晚。   “太子殿下,你能感到我的心跳吗?我是个活人,有心跳,会哭会笑也会闹。”   “你的小秋,是个死人,没有心跳,不会笑不会哭,也不会闹,如今已经成了一具白骨。”   “您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话语有时也能成为一把锋利的武器,将人心刺得千疮百孔,就像当日我听见谢言对我爹的所作所为,每一句,每一字,无一不令我撕心裂肺。   我话音刚落,谢言便肉眼可见地愤怒起来,他的呼吸又重又急,看着我的眼神如狼似虎,透着汹涌的杀意,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上来见我撕得粉碎。   他的面色冷如寒霜,灰瞳里藏着深而重的痛意,如穷途末路的凶兽发出最后的哀鸣,此时我才明白,他近日的温润和煦不过是一层华美的伪装,他如今的举动,极像是   完美的外壳被打碎,露出里间血腥暴戾的内里。   他将我狠狠地推到了地上。   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般蛮横,没有任何防备地摔倒在地,因这摔倒的姿势,我一身风光根本来不及遮掩,一切皆一览无遗。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只能拼命将身子都蜷.缩起来。   我知道谢言南的梦在他将我推开的这一刻醒了,我感到痛快,甚至勇敢地抬头与他对视,迫不及待地想欣赏他脸上精彩的表情。   谢言就站在我身前,他站得板直,身姿挺拔,苍劲如高山上不屈的松。他从我摔倒之后,便不错眼地看着我,眼神里全然没了之前那种温顺纯和。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冰冷的眼神像蛇信的巡视,又像猎鹰的俯瞰,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他眼里的我,不过是一摊死肉。   他刚刚分明不是这样的,他会对着我别扭古怪地提要求,会因为我的亲近害羞退后,也会想尽一切突兀的方法来亲近我。   但如今的他,更像是突然从破碎的梦境中醒来,面上的神情残酷得几乎不近人情。   几乎是在我摔倒的时候,他便一直不做声地打量我,将我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遍。   说来也是可笑,他将我当成封九月的时候,我脱了衣衫,他分明什么都没瞧见,光是靠着脑中的想象,就已经红了耳朵,有了不该有的变化。   而如今他站在我眼前,将我周身的皮肉都看得仔细,却没有丝毫情绪,连呼吸都未有半分凌乱,冷静地像是在看一场陌生人的笑话。   他分明就在我眼前,却远得像在天边,一场枯败的记忆将我们二人隔开。我与他,如今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谢言醒了,那个在月夜里默默流泪的男人不会再出现了,那些共有的苦痛记忆里,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是的,我只觉得可惜,没办法继续耍着他玩了,真是可惜。   我的思绪像是一团被揉乱的毛线球,不论我如何分解,都是一团乱糟糟。   而谢言就这样立于我身前,看我怔怔出神,因昏暗的光线,他的影子将我牢牢罩住。   他迈开步子,慢慢朝我靠近,而我浑身赤果,只能蜷起身子不断后退,我以为他要对我做什么,但却没有,他的脚尖在房中转了个方向,出了门去。   呵呵,知道我不是封九月了,就将我赤.身裸.体地扔在这里,我恶毒又阴郁地这般想着,伸手去捡我脱下的衣袍。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的心跳几乎要停住,仓皇回头,才发现谢言手中拿着玄色的披风站在门口。   他神色淡淡地将门关上,并未言语,只用披风将我严实地包裹起来,又隔着披风松松地抱着我往床榻走去,我看着床榻只觉心头发憷。   谢言他要做什么,他不是知道我不是封九月了吗?那他为何又要抱我到床上去?他要对我做什么?   我这般想着,连身体都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谢言沉默地将我放在床榻上,又将我脱下的衣物都放到床边。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透着陌生又熟悉的客气疏离,他与我说,“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兜兜转转,我与他又回到了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忘记说了,前一章的后半部分修改了下,大家记得先看下前一章哦。 第37章 “明月楼里的狐狸精”   我对谢言那日的失落情绪没有丝毫的在意, 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漠然,却实在招架不住仇云清有个忠心为主又极爱打听的侍从。   怀信几乎是把我与谢言之间的破事当成了自己的生活重心,每日除了伺候我饮食起居之外就是出去打听各种谢言的小道消息。   “公子, 我跟你说,你现在处境很危险了!”就比如此时他表情甚是凝重地冲进房内, 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额上还残留着薄汗,呼吸因奔跑而变得急促。   “什么事?慢点说。”   我慢悠悠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不疾不徐地递给他,闲闲睨他一眼, 眼神里颇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责备之意。   “公子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品茶!”话虽是这么说,怀信还是接过我的一饮而尽, 面上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怀信打听到太子殿下那日从公子这离开后, 便去了明阁楼, 在里头呆了一宿都没出来。”   “去就去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姿态悠闲地喝茶,对谢言的事是一点儿也提不上兴趣。   不过话说回来,明月阁又是什么地方, 三年前我在此处到处溜达疯玩,也未听说过明月阁这个地方,应该是近几年新建起来的吧,我在心底这样想。   “公子啊,你能不能上点心!之前说喜欢太子殿下的是你,如今一点危机感也没有的也是你。”怀信说到这里, 对着我长长地叹气, 仿佛我是那扶不起的阿斗。   “算了, ”他见我仍旧是懵懵懂懂,没有继续和我计较,又接着说,“明月阁我已经打听到了,是三年前才建的,在太子府是个极其诡异的地方,我买通了门口的侍卫才知道了这些消息。”   “这明月阁很是神秘玄乎,太子殿下下令建成后,却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去。”   “那侍从跟我说,那里八成是太子殿下金屋藏娇的去处,所以我说公子啊,你可要小心了,就算你现在抓不住太子殿下的心,也不能让他过于沉溺在明月楼的温柔乡。”   “明月楼?”我盯着手中光泽剔透的茶杯,不由好奇道,“那可有人见过里边的美人长什么样子?”   怀信摇摇头,神情有些遗憾,“太子殿下对明月楼的一切都是亲手操持,从不假他人之手。”   “侍卫还说,殿下隔三差五便要在明月楼留宿,若不是金屋藏娇,为何不直接睡在寝殿?毕竟明月楼还是离殿下的寝殿还是有一段距离,这样跑来跑去也不嫌累得慌?”   我摇晃着杯里温热的茶水,静静看着杯中的茶叶逐渐下沉,清澈的水中倒映出我冷淡的神色,“既然都没人见过明月阁里的主人,又何来金屋藏娇一说?”   “怀信一开始也是这样觉着,但是那侍卫说,每日都会有织衣阁制成的衣衫往明月楼里送。”   怀信说到这里,忽然四下张望起来,发现周围无人才神秘兮兮地附到我耳边。   “还有一次,侍卫半夜里迷了路,不小心误入那明月楼,竟瞧见太子殿下怀里抱着个人坐在凉亭里赏月,他确实看到了太子朦胧的背影,由此可见,是真有此人。”   “所以啊,公子,你也要打起精神来,不能再这样颓靡下去了,你要积极主动,把太子的心从明月楼的狐狸精那里抢过来。”   “明日下棋,你定要用你的聪明才智去捕获太子殿下的心,知道吗?公子,你别不说话,也别打哈欠。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几本棋谱,给你练习练习。”   “以公子的棋艺,一定能在明日的棋局上大放异彩。不过稳妥起见,公子还是要勤勉一些,怀信现在就把棋谱给你拿进来。”   “好好好,”我对下棋实在兴趣缺缺,一听到棋谱更是哈欠连连,但是又不忍心拂了怀信的好意,只能轻声敷衍道,“你去拿些瓜果点心过来,我一边下棋,一边吃。”   怀信见我终于愿意为谢言做出一番努力了,激动地不行,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他走了之后,少了絮絮叨叨的说教,一室都安静了下来,我也有了思考的时间,细细思考我与谢言与我爹之间的事。   谢言是太子,要拔除他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动摇他的根基,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子,身后没有任何势力的依仗,更是难于上青天。   我细细磨挲手中的白玉棋子,怔怔地望着它在我手中染上温热的温度,稍加思索,才果断地将它放在棋谱上的破局之处。   如今我若要为我爹爹报仇,让谢言偿命失势,那势必得留在谢言身边,而最合适的身份,就是侍读的身份,既能不着痕迹地接触一些机密,又能免去怀疑,掩人耳目。   而我的复仇大计,可以徐徐图之,这漫长的岁月中,我定能知道既能让谢言生不如死又全身而退的法子。   借力打力,如今谢言身为太子,掌握了权力,但权力的争夺战往往风起云涌,他的四周又藏着多少野心勃勃的财狼,正觊觎着他的太子之位呢   思绪飘飞间,我已经将棋谱看了大半,若是换做以前的我,这些棋谱是根本看不进去,但到了今时今日却大有不同,竟能从这些玄妙的棋局中找出无尽的乐趣,学以致用到攻略的运用,着实妙哉。   谢言那日走之后,便再也没来看过我,就连下达指令都是由管家代为通报。   我尤记得管家过来时面上的神色郁郁,言语间皆是愁绪,“太子殿下这几日的状态是越来越差了,本来那夜去了封府,厌食的症状终于好了些,至少愿意开口吃些粥食了,现如今却是滴米未进,唉。”   我听着这些,依旧面色如常,端着客套疏离的笑脸,却不接管家的话茬,我本能地对谢言感到厌恶,更不可能主动关心此人,只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管家,您找我是有何事?”   “哦,是这样,”管家这才将袖中的请帖拿出,“过几日太子殿下要考核各位公子的棋艺了,希望仇公子按时参加。”   “管家,请问这次是谁出题呢?”我至今无法忘记当时管家出的那个简单到令人啼笑皆非的考题。   “是太子殿下。”   “届时太子殿下会设下玲珑棋局,只等一个破局者。仇公子这几日请多加练习,以免到时手生,影响了您的发挥。”   棋局,谢言会出什么棋局呢?我没有任何头绪。   棋艺考核的地点定在偌大的寒梅居,此处用檀香木铺满地面,素雅的屏风后是涓涓流水和假山怪石,池里的荷花随着微风摇晃,荷叶田田,散发着阵阵荷花的香气。   谢言身穿一袭素雅的白袍,端坐在一室中间,他脸色比上次还要苍白几分,冷白的指尖执一枚黑子,神情淡漠得像是一只清冷的白鹤。   他身旁已经围了好几个漂亮的世家公子,皆在含羞带怯地偷偷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哼,又在这里勾引人。   我瞧见这副光景,心里有些许不爽,又没什么由头发作,只能悻悻然地往角落处的棋桌走去。   谢言的身旁围了好多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谢言身上,所以根本没人留意到我的到来。   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外头沾着水珠的荷花,有些孱弱的花骨朵,并未开放,悄悄收拢着花枝,却被忽然下起的雨点打湿了羞涩的脸庞。   我看得有些入迷,就连雨丝何时打在脸上都不知晓。雨滴来得轻且缓,却带着湿润的水汽,让我起了一身的战栗。   我如今虽不是封九月那个病秧子,但这具身体也康健不到哪去,属于被风一吹便能吹出病步,虽没了惹人烦的喘疾,但是时不时到来的伤风感冒也是十分令人恼火。   “吱呀。”   一只冷白的手出现在我眼前,来人身量极高却过分清瘦,他将我侧边的窗户轻轻合上,我的方寸天空便被彻底隔绝,雨水不再闯入我怀中,我周身的战栗也尽数褪去。   谢言将窗户阖上后,并不看我,神色淡淡地回到主桌。   我这才注意到此时的室内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我心中纳闷,却很快发现了缘由。   原来此房中为了赏景设计了多扇窗户,分别位于房中各处,此时晚来风雨急,各扇窗户都泼进了雨水。   但谢言只关了我的这扇窗。   “现在开始两两对弈,输者淘汰。”   谢言的话语轻淡,却在侍读中掀起巨大的波澜,侍读们交头接耳后,迅速两两一组,开始对弈。   而我这桌也迎来了对手,来人是个衣着富贵的小公子,手持折扇,鼻梁上有一颗小痣,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用穿着白袜的脚不耐地踢了踢棋桌,姿态倨傲。   “我来和你比一比。”   这把声音我曾听过,当日我摘下面纱,这人曾在暗处议论我,话语里皆是汹涌的妒意。我不太想与此人对弈,但我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都两两组成组,只有我一人单着。他们皆是幸宅乐祸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出未开场的好戏。   既然这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我也不会让他们失望。   我将眸中的冷意敛去,轻扯唇角,比了个请的手势,与来人说,“那就请吧。”   一番比划下来,我才发现来人果然有矜傲的资本。他的棋艺精湛,招数奇特,下棋的水平可以说是百里挑一。   我在此时才明白其他人眼神里的含义,是笃定了我必然会输,而且这一切应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桥段,让他们中的最强者与我对弈,好让我输得一败涂地。但他们错了,封九月可能会输,但仇云清却不会。   “承让了。”我说得极轻,面上不免得意。此人棋艺虽好,招数又凶狠,但我还是险胜。   接近谢言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是吗?”那人明明输了,神情却不见半分颓唐,他朝我勾唇一笑,杏仁般的眼眸里满是卑劣与野蛮,“赢的不是我吗?我是白子。”   这人竟敢颠倒黑白,我分明是白子,开局还让黑子先行,他如今不过调换了棋兜,就敢明目张胆耍赖!   “你无耻。”   我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伸手想将我的白子拿回来,却被对面的人攥住手腕。   他分明长得文秀,但手上力道却大得惊人,他无视我脸上的愠怒之色,忽然高声喊道,“太子殿下,此人输了不认账,还想调包我的棋子。”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看过来,谢言也从书册中抬头,那一瞬,他的视线像极了森冷的冰刃,直直地落在那人紧抓着我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醋了,我不说” 第38章 “你高兴便好”   那人丝毫未将我的怒意放在眼里, 却会因为谢言森冷的眼神软了手脚,终于还是将我的手放开,一路小跑到谢言身边, 杏眸瞬间蒙上水雾,开始高声述说自己的委屈。   “殿下, 这仇云清实在无理娇蛮, 他技不如我,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使诈,太子殿下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他还未等谢言开口,就又是一阵抢白道, “这里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刚才就是仇云清要调换我的棋兜!”   “你们说, 是不是啊?”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跟身边的人使眼色。   他身边的人像是立刻收到了指令一样, 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出声附和, 言语尖锐到是要将我置于死地的程度。   “是啊,此人心术不正,众目睽睽之下都敢偷换棋兜,胆大包天, 其心可诛,还望太子殿下能立刻将他逐出太子府。”   “输了就输了,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竟然还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真是不知羞耻。”   “听说还是什么元州知府的公子呢,你那个做知府的爹爹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这么多人看着呢, 也敢这样胡来, 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真是不要脸。”   我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从一开局便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这些人早就谋算好了一切,要在今日的棋局上将我绞杀,将我驱逐出局。我不过孤身一人,随手可欺,身后实力单薄,更无法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他们如今依仗的就是人多势众,三人成虎,不论我今日有没有做这等苟且之事,他们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便是百口莫辩。   若是换做是以前的我,面对这些人的污蔑抹黑,定然是要当众发疯,毫无形象地嘶吼痛哭一番。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却不敢反击的我。   从前的我,顾忌着我爹,顾忌着谢言,就算受尽了市井小民背地里的嘲弄,也不敢生事。无尽的退让和妥协,并不能给我带来尊重和善意。他们见我可欺,便无止境地步步紧逼,让我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现在想来,我当时也真是傻。那些逆耳嘈杂的声音,本来就该从源头上断绝,用勇气与武力将他们通通打倒,我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   “殿下,”我恭顺地朝谢言行了个礼,声音沉静如水,完全没有以往的慌乱失措,据理力争道,“他们所言皆不属实,但空口无凭,我愿意与此人重新比试一番,若是我输了,我自愿退出侍读的选拔。”   谢言定定地看我一眼,似是想从我脸上看出朵花来,他的视线良久地落在我右眼尾处,过了许久才温声与我说,“不必。”   “看吧,就连太子殿下也不信,你啊,就是活该。”   “好好练习提升棋艺不是更好吗?就非要在这里耍这些低劣的小把戏,打算给谁看呢?”   那小公子听到谢言的话,一瞬间乐不可支,笑得灿若春花,连眉梢都染上春意,他仰望着谢言,眼神含着信徒对神祗的虔诚。   他与以前的我,好像。   以前的我也是这般喜欢谢言,喜欢到眼里容不下别的东西,喜欢到连尊严脸面都可以弃之不顾,沦为姜国举国上下一个巨大的笑话,想想以前,就连我也觉得着实可笑。   谢言如今知道了我不是封九月,态度立马急转直下,连争取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失落,有什么好失落的,迟来的深情往往比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都要轻贱,我并不需要他那份浮荣虚幻的重视。   “识相的,就自己滚吧,不要让我们太子殿下派人将你轰出去,这样大家都不好看,是吧,太子殿下。”   那个诡计多端的小人就站在谢言身旁,嚣张地说着这些话,连身子几乎都要歪到谢言的肩膀上去。   真脏啊,谢言。   不过想来也是,他们一个相貌清冷,如孤高青寂的白鹤,一个相貌姣好,如楚楚的娇花,也属实登对,饿狼配狗,再好不过。   所有人都在等着谢言的反应,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都带着缱绻的爱意,汹涌的钦慕与好奇,皆在等着他的最终宣判。   但谢言在这般的瞩目下,依旧脸色如常,只微微侧身躲过那人黏过来的身体,淡淡开口道,“左三,右二,上六,下八。”   他说的竟恰好是我与那人对弈时的破局位置!   那人的水平可以说与我不相伯仲,我几乎是用上了九牛二虎之力来与他对弈,根本没精力去关注旁的事,所以谢言刚刚一直都在看我们下棋?   谢言的话音刚落,那人的脸色霎时就白了,就连嘴唇都在打着冷战,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只能急急地跪下去,漂亮的脸蛋上立刻挂上泪痕,“太子殿下,是我鬼迷了心窍才做出了这等蠢事,希望殿下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日后定不会再这样了。”   回应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谢言冷着一张脸,凤眸沉沉,如染上冬日里的寒雪,透出来的寒意令人不禁战栗。   那些刚才附和的人都面面相觑,担着唇亡齿寒的心,惴惴不安地等着谢言的安排。   “你们需要请罪的人不是我。”   谢言淡淡开口,随后便将灰瞳落于我脸上,眸中流转的眼波似鼓励似安慰,如一泉澄澈的池水,倒映着怔楞的我。   那人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冲着我卑微地哭喊道,“仇公子,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吧。我日后定把你当成亲生的好哥哥,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他脸上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跋扈,一路爬行到我脚下,手指抓着我的裤腿,精致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不仅仅是他,那些助纣为虐煽风点火之人,也都神色惶惶,牙齿打颤地跪到了地上,生怕我的怒火蔓延到他们身上,所以提前与我请罪。   若是道歉便能换来原谅,那世间又何来那么多冤案?   若今日谢言并未看我下棋,并未留意我这边的动静,我的下场又会是如何?在举国闻名的侍读选拔中作弊,被逐出太子府,甚至可能连在元州的仇府都会受到牵连,从此因我而蒙羞。   这些人做的事,分明如锋利的屠刀,霍霍挥舞着砍向无辜的羔羊,在事情败露后,才虚假地落下几颗鳄鱼的眼泪。他们是真心在与我忏悔吗?若是今日我被他们害了,他们日后会为我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并不会。   想到这里,我连唇角都抿得平直,只回头去看谢言,我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很想看看他。   而他此时正端坐于角落处,恰好是我落座的位处,见我看过去,只朝我微微颔首,似在说,“你高兴便好。”   我高兴便好?   若是谢言看见我今日阴郁狠戾的模样,还会再将眼神落在我身上吗?我很好奇。   我生来就是个怪物,以往为了谢言,为了我爹,还知道收敛,而如今我已没有任何忌惮,曾经我害怕谢言知晓我的真面目,怕他知道我藏于皮肉下的丑陋乖戾阴翳。但如今,我对他已无意,让他看到又何妨?   我这般想,便大阔步走到那人面前,我身后是谢言灼热滚烫的视线,我当着谢言的面,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如此这般我还觉得不够,又用指尖擒住那人的发髻,将他的头狠狠砸到地面。   做完这些,我忙回过头去看谢言,他正拧眉看着我,冷白的脸上神情似悲似悯,如佛祖望向饥饿的鹰,东郭先生濒死的宠溺。 第39章 “仇云清,你不得好死”   谢言他这般看我, 莫不是在可怜我?   呵呵,我封九月就算再不济,也不需要仇人的同情与怜悯, 我几乎是下一瞬便将头转了回来,只倔强地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我如今越发看不清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 我究竟是为何会在丑态毕露时那般在意谢言的看法, 又为何在慌乱无助之时急切地想回头去看看谢言,就像身后只要有他在,就从心底生出无限的勇气。   我明明已经不再喜欢他了,为何还会这般依赖他?   我想到这里, 便觉满心惶恐,又遍寻不到合适的理由, 只能安慰自己,不过是习惯使然。   我与谢言也算相处过一段时日, 他此人虽然性情冷淡, 但是性子沉稳,遇事不乱,极擅谋略,又通人情。而我与他恰恰相反, 我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情绪又极易激动,心性浮躁,平日遇见什么烦心事,便只知发脾气或暗暗掉眼泪。   因而我们二人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谢言在在给我拿主意, 帮我处理种种烦心事, 我只需要乖乖呆在他身边, 时不时钦慕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满眼都透着喜欢。   所以这应该就是我为何到了这种境地,会本能地跟他求助,定是因为这般的习惯,没错,对,我对谢言并没有任何残留的感情,只有隔着人命的血海深仇。   我就是因为习惯,没有其他!   终于给我诡异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我才将注意力又放回棋室内,环顾四周,那些贵族公子们皆用惊惧惶恐的表情看我,似乎生怕自己成为下个被屠戮的羔羊。   那人的发髻被我攥在手里,他的黑发披散了一地,脸上满是模糊的血泪,额上破了个大口子,是刚被我磕到地上留下的伤口。   他脸上因为恐惧而苍白,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只哭着与我求饶道,“仇公子,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爹是八州巡抚,若看见我伤得那般严重,定会心疼不已。”   他一边这样可怜兮兮地说着,一边用怨毒的眼神看我,杏眸流露出来的恶意像毒蛇的毒液,几乎要将我彻底腐蚀,此人到了此时依旧不知悔改,还在明里暗里地威胁我。   而我,竟然只能接受他低劣的威胁。   仇云清的爹爹是元州知府,人微言轻,而刚好在此人父亲的管辖之下,我今日所作所为,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牵连在元州的仇府。   我胸中怒气翻腾,几乎控制不住擒住他衣襟的力道,我恨不得将这人杀了,永绝后患。世界上怎会有这般无耻之人,明明自己技不如人,还能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如今还用仇府来威胁我。   我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爬上心头,令我感到难言的窒息。   我明明已经重活了一世,为何还是有这么多的羁绊,这么多的顾虑?若我只是烂命一条,无牵无挂,死不足惜,我便可以杀死眼前这个人,我也可以直接与谢言寻仇。   但我却不能,我身后有偌大一个仇府,仇府上下都待我极好,他们都需要我的守护和忍让。   想到这里,我仿佛又回到了采买婚服那一日,面对那些躲在暗处的嘲弄与恶意,我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拼命警告自己道,“我不能闹事,不能让我爹和谢言为难,更不能将事情闹大。”   可是我的委屈又有谁知道呢?   没有人。   但我还是将那人的衣襟慢慢松开了,浑身脱力地坐到了地上,垂着头,眼神空空地看着棋桌上的黑子,自闭地将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头。   我现在需要冷静,如果不冷静冷静,我担心我会突然暴起将那个混蛋直接杀死。   我不能那样做。   但很快,周围传来的窸窣议论声让我抬起头,只见谢言慢且缓地从我面前走过,径直朝那人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踩在我心上,令我因痛苦而骤缩的心,逐渐舒展开来。   那人见谢言寒着脸朝他走来,面上立刻浮现惊喜的神色,他的眼睛和脸被我打得淤肿,分明看起来十分狼狈,却依旧对谢言绽放了个娇媚的笑,轻声喊道,“殿下...”   他还分出余光来看我一眼,那骄矜的眼神似是嘲笑又像是示|威,似乎是在与我说,“太子殿下果然还是心疼我。”   我只回给他一个轻蔑的冷笑,就凭我对谢言的了解,他现在的表现分明是在生气。   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浅淡的灰瞳也翻涌着怒意,似冬日里湍急落下的冰雹,就连唇角也抿成一条直线。   谢言虽是个面瘫,但他这般的表现便是极其生气,像是旁人故意毁坏了他心爱的物件,他便生气地要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猜的果然没错,在众人惊呼的抽气声中,那人被谢言扬起一脚给踢到了墙上,掉下来的时候还呕出一口鲜血。   他用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谢言,似乎一点也无法接受这件事的发生,眸中的委屈和失落都要化作实质,“殿下...”   谢言并未看他,只冷淡地抬起脚,准确无误地踩在那人的右手上,紧接而来是“咔嚓”一声脆响,我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和那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那声音甚至比午夜梦回的厉鬼索命还要凄厉百倍。   那人长长的哀嚎后,过了许久他才终于阖上了嘴,额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似是极力忍耐着疼痛,他的呼吸深重且急促,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到了此时,终于褪去周身的伪装,用那种阴毒的目光剜了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与他计较,谢言的白袍便挡住了我的视线。   “今日之事,乃孤一人所为。”谢言的声音很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与他无关。”   他这时才将脚从那人手上挪开,似是嫌脏一般在地上轻蹭,复又说道,“八州巡抚及其部下若有异议,尽管来找本太子。”   谢言这番话明显激怒了那人,他面容狰狞地捂着断裂的手指,神情又惊又怒,眼睛瞪得老大。   “太子殿下,你今日为了他,竟不惜得罪这么多朝臣!就不怕皇上日后责怪下来,您的太子之位不保吗?”   我才算是听懂了,此人是八州巡抚之子,是他出主意要整治我,而附和诋毁我作弊的人,就是八州巡抚的分部之子,今日谢言此举,是彻底将这些人的父亲都得罪了。   “管家,”谢言并没有理会那人苦涩的言语,俊美的面上浮现不耐的情绪,话语冷酷到像是在处理什么肮脏的秽物,“将此人送回去,同时将其舞弊之事,昭告全国。”   管家找来了几个家丁合力才将那人拖走,他一直在苦苦挣扎,甚至还试图去抱谢言的腰,却无法得逞。   他被拖走时,捂着被踩断的那只手,狠狠地盯着我,不停地冲我喊道,“仇云清,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也没将他这些恶毒的诅咒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到,他被踩断的那只手正是刚刚死死擒住我的那只。   不仅是那人,就连同他一起污蔑我作弊的那些人也都被清扫了出去,彻底失去了参与选拔侍读的资格。   留下来的人虽然无辜,但都是神色惶惶,被我与谢言的举动吓得面如白纸,不停地发抖,完全不敢看我们二人,不过也是,我发起狠来将那人砸得满脸是血,谢言一抬脚就将那人直接踢飞,还废了他那只会下棋的手,大家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若是这样说来,我如今的恶毒程度倒是与谢言很是登对,称得上是一丘之貉,思及此,我禁不住转头去看他,却见他也正好在看我,幽幽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清澈的泉水。 第40章 “他在试探我”   谢言此人向来寡言少语, 以前少不更事时,我还曾因好玩去细算过他一日下来所说的话,后来惊骇地发现竟然没有超过十句。   而他脸上时常挂着的神情也像极了冬日里蝉联在瓦檐上的的冰凌, 瞧着洁净剔透,还能窥见日光灿烂的影子, 但一旦触碰到, 便会觉得冰冷胜雪,透着锥心刺骨的寒意。   而现下他这般看着我,微扬的凤眸清凌凌的,眼波流转间似藏着冬雪消融的暖流, 像夏夜里涓涓流淌的河流。   他身上穿着素净的白袍,领口微敞, 脖颈处苍白的皮肤透着青绿色的血管,羸弱消瘦, 宽大的袖口处绣着骄矜的白鹤, 他光是站在那处,便翩翩然似要羽化登仙,而灰瞳中的清浅笑意,更像是仙鹤对凡人的垂青。   我并不想受到此人姣好相貌的蛊惑, 却依旧压抑不住狂乱的心跳,只能在心里暗叹,难怪古往今来有那么多被美色所误的昏庸帝王,如今我也算能理解他们的苦楚了。   谢言于我而言,不仅是衔着剧毒的罂粟花,更是那祸乱朝纲, 冷若冰霜的妲己, 他今日不过是眉目稍缓, 便已光华灼灼得如盛放的冷艳水仙,香气馥郁,骄矜又高傲。   我与他四目相接时,几乎被他的目光烫到一般立刻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身去,只能在心里念着我爹爹,我不能再被谢言的美色蛊惑,我还有父仇未报,怎可这般糊涂!   况且,我以为我那夜放/荡形骸的言行举止会将谢言吓退,但如今看来,却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光是谢言今日对我的态度,便如一团迷雾般扑朔迷离。   他如今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之前的落寞模样还历历在目,分明已对我说过认错人了,为何还要这般地维护我?   他看我的眼神明明不像是在看我,更像是在透过我缱绻地望着某人的影子,莫非他还是将我当成封九月,怀着愧意要补偿我,甚至为了这份愧意不惜得罪那些个权臣?   如今的我就算拥有了仇云清那般的才智无双,却仍旧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一知半解。我琢磨不透谢言心底的想法,甚至不知他今日做这些无用之事的意图。若说他是为了维持在众人面前刚正不阿的形象,却也与他沽名钓誉的本性,背道而驰。   “余下之人一一与我对弈,”谢言的话自我身后悠悠响起,将我的思绪抽回,“胜者留下。”   刚刚发生的那场风波在谢言说完话立刻划上一个短促的句号,我刚思索时曾想过他可会徇私舞弊地将我钦点为侍读,现在只感到脸热,觉得自己甚是自作多情。   从之前的各项选拔后便过滤掉了许多人,此时屋内也只剩余几十人,现下的情形就是所有人都围绕着中间的棋桌,静静地看谢言在棋盘上与各家公子对弈。   我以前在太子府当侍读时,曾热衷于打探谢言的各种小道消息,其中也曾打探过谢言的棋艺水平。   当时给我上课的棋师听了我的问题后,捋着花白的胡子,长长地叹一口气,感慨道,“太子殿下如今的棋艺还未能逢敌手,堪称之为姜国第一人,这高处不胜寒的苦楚,算是给他尝够了。”   我那时并没将此话当真,只觉得我的棋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喜欢吹牛,谢言与我对弈时就没那么厉害,最多就比我厉害一些。   但我现在站在一旁观棋,才明白我的棋师当时并未对我撒谎。   本来一对一的博弈应当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但与谢言对弈,却明显不是。那些贵族公子没坚持到一刻钟就败下阵来,面如菜色,神色惶惶,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是被谢言不留情面地杀懵了。   谢言下棋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认真,长长的羽睫垂下遮住冷淡的浅瞳,修长冷白的手指像笔直的青竹般骨节分明,持着白玉棋子,肤色比冷玉还要苍白几分,随手一放,便是破军之力。   犹记得我与他厮混的那段日子,他甚是喜欢督促我下棋,每日都要锤炼我的棋艺,但他棋艺远在我之上,所以棋局一开始,我没走几步便会败下阵来。   这样次数一多,我便觉得颇没意思,便嚷嚷着“我不玩了”“没意思”“走没两下就输了”,一边抱怨着一边去给他研磨,赶紧避开他落在我身后的灼热视线。   那时我甚至还在心底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跟他下棋。这棋真是把人下得没半分信心,我分明不是傻子,但是和谢言下棋,便有一种自己智力不足的狼狈感。   后来到了第二日,谢言处理完公务,还是摆好了棋盘等着我,我死活不上桌,他便用又冷又冰的眼神恫吓我,嘴里却与我保证道,“不会再欺负你。”   哼哼,他总算承认前几日是故意欺负我了,我又不是个傻的,每次他须臾之间便将我杀得溃不成军,搞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就淡淡地看着我,眼尾上挑,就连唇角都有轻微的弧度,我那时便知道他是在刻意欺负我,如今他也承认了,我便大发慈悲地原谅了他,重新与他对弈。   我之所以觉得谢言的棋艺没有棋师说得那般玄乎,是因为后来我们对弈,他都没有迅速将我绞杀,反而像逗弄猫儿一样戏耍我,将时间拖长,所以于我的角度,他技艺不过就比我高一点点,才会与我角力许久。   我甚至还有胜出的时候,虽然手段不怎么光彩,但不光彩地赢了也是赢了。   后来我与他唇齿交.缠之后,因关系变得愈发亲.昵,我的脸皮便变得愈发厚实,各种耍赖的小手段层出不穷,与他对弈的时候很不老实,每走几步便要悔棋。   我私心也不想这般无赖,但我每走完一步,下一瞬谢言便会立刻让我觉得走错了,只能大呼小叫道,“这个不算,我走错了,我要这样走。”甚至还大胆地将谢言的棋子挪走,又将自己棋子换个位置。   谢言这时便会剑眉微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可想好了?”   “嗯,想好了,不会再反悔了。”   我说得信誓当当,但下一秒,谢言的棋子一落,我又开始嗷嗷叫,张牙舞爪地要将黑子拿回来,嘴里喊着,“哎呀我搞错了,最后一次了,真的是最后一次。”   但一般这个时候谢言是不许我犯规的,他微凉的指尖擒住我作弊的手,幽深的眸光落在我微张的唇上,身体前倾,他的呼吸都落在我睫毛上,让我感觉心里痒痒的。   他的声音有些哑,缓缓开口道,“悔棋一次,拿什么来换?”   最后我终究还是被亲得气息紊.乱,眼尾微红,眼眶中沁.出细小的泪.珠。   如今想来,此人后来那般喜欢拘着我下棋,也是另有图谋,只是当日的我不懂。   那些公子哥都被谢言在棋桌上杀怕了,脸上流露出崇拜又悲苦的神色,而谢言则抬起头看我,薄唇微掀,“到你了。”   我这才如梦初醒地从往事中抽离,去看棋桌上的排兵布阵,却冷不丁地瞳孔骤缩。   这桌上的棋局我见过不止一次,熟悉到几乎可以说是将破局的走位倒背如流。这是谢言自创的玲珑棋局,早些时候在姜国的棋谱上疯传,却无人能破。   但我却深谙破局之法,不,准确来说,是曾经的封九月对破局之法了如指掌。   以前的谢言不知有什么古怪的毛病,总是将我当成解闷的宠物,一刻都离不开我似的,办公时非要我在旁写字,闲下来便逼着我与他下棋。   他处理完公务的闲暇时间便喜欢研究棋局,我一看到这些玩意便想打哈欠,也没心思和他对弈,但他就是不让我走,非要将我拘在怀里。   他微凉的体温紧贴着我的后背,我困得打哈欠,眼尾都挂上泪花,却必须强打精神去听他述说各种棋局的精妙之处。   而这个玲珑棋局便是他钻研了半个月的结果,他将拆解之法细细说与我听,连带着还有不时落于我发顶的亲吻。   可是谢言为何要选这个棋局呢?   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棋局,就他刚与旁人对弈的就不下数十个,没有一个与过去的重合,但他为何就挑了这个给我?我想到这里,经不住去看他面上的神色。   他慵懒地撩起眼皮,闲闲地看着我,原本冷硬平直的唇角微扬,狭长的眼尾轻挑,浅色的瞳仁像两颗璀璨的玻璃珠子,透着狐狸般一般的狡黠。   谢言,他在试探我。 第41章 “太子殿下,请自重”   谢言他在怀疑我, 怀疑我这副身体里其实藏着封九月的芯子,因此不惜大费周章摆出龙门阵,摆出请君入瓮的姿态来试探我。   我也真真是个蠢货, 竟天真地以为那夜出格的举动能将谢言此人逼退,但谢言他是什么人?他可是姜国最负盛名的太子殿下, 才智无双, 无一不通,又怎会被我三脚猫的骗术吓退?他如今的举动不就像极了当时与我对弈时那般故意的戏耍吗?   我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在他眼中,兴许只是一层单薄可笑的伪装,似茅草屋里破碎的窗户纸, 被寒风灌入后还在负隅顽抗,我竟蠢得跟谢言斗智, 又如何能赢得上风?   我的手心因为心虚紧张而沁出了薄汗,垂于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 一紧张我便想死命地咬住下唇, 却只能在心底告诉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一切都还没到最后的关头,自乱阵脚那便是满盘皆输。想想你九泉之下的爹爹,你不想为他报仇了吗?若想为他报仇,你便要冷静下来。我想到这里, 才将汹涌的情绪收起,故作镇定地款款坐下。   刚一坐下,便与谢言的眼神撞个正着,我不明白他为何总要这般看我,灼灼目光里透着如狼似虎的渴意,分明是他自己说我长得很普通, 那他做什么总是这般看我?若喜欢好看的, 那他揽镜自赏便是, 真真奇怪。   谢言伸出冷白的手指,随手执起一枚白玉棋子,淡声说道,“黑子先行。”   他这句话立刻勾起了我久远的记忆,以往的他便是这般闲闲地说一句,随后便姿态慵懒地托腮看我,眼睛分外明亮,耐心地等着我的下一步,分明黑子先行应是我占到便宜,但我却从未占到什么先行的好处。   谢言下棋时的状态极像那种蛰伏在暗处观察猎物的豺狼,他舔舐着尖锐的爪牙,浑身的皮毛蓬松雪白,端着无害温顺的姿态,灰瞳却直勾勾地盯着猎物偶尔露出的白皙小腿,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扑杀的最佳时机。   他现下就是这般虎视眈眈地将我困在方寸之地,让我进退两难,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又落入他的圈套,我该怎么办?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谢言研究这个玲珑棋局的时候,正好是闷热的夏夜,明明房内四处都堆满了消暑的冰块,我身上又穿着轻如薄翼的纱衣,本应是缓解许多,但我却实在娇气,依旧觉得很热,万般不耐烦地坐在谢言怀中。   他不仅脾性阴狠乖戾远胜毒蛇,就连周身的体温也如蛇一般无比冰凉,与我腻歪地黏在一起也不觉厌烦,他一手执着棋子绕过我的肩,堪堪落在棋盘上,一手又摇着我给他的大蒲扇,分出心来给我扇风。   我实在经不住那热度,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我眼馋那些冰块很久了,恨不得能立刻抱着冰块睡觉,但谢言却不许。   他凤眸沉沉地垂眸睨着我,长手长脚地拘着我,摆明了不肯让我走,还开口哄骗我道,“讲完这个便抱你睡觉。”   我立马垮下个脸,觉得他话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半分吸引力,却又因为挣扎的力气比不上人家,只能颇为窝囊地乖乖听话。   谢言一边轻轻地扇动蒲扇,给我带来几缕沉闷的夏风,一边不断在棋盘上落子。   他与我讲解棋局时总是分外认真,眼睫轻轻扇动,眉眼低垂,唇色淡而形状美,一张一合间甚是撩人,周身的气场褪去了森冷的疏离,更添加几分亲.昵的温柔。   他严厉地与我说,“此局只有一个破局之法,我现在教与你,你需将步法背熟,明日我要考你,背不熟就抄书。”   那时夏夜的暖风拂动窗纱,冷白的月光落在白玉棋盘上,也落在谢言浓密纤长的眼睫上,他似月下仙人那般虚无缥缈,但落于我唇上的细吻,又带着真实的滚烫热度,令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就如此刻,室外的寒蝉嘶鸣沙哑,昭示着夏日已经接近尾声,我几番思索过后,终究还是将棋子落于某处,周围几乎是立刻响起旁观者的低呼声,他们纷纷低语感叹。   “天啊,此处甚是精妙绝伦。”   “太子殿下的玲珑棋局竟然就这样被破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以为这辈子都无法等到这一刻。”   “是啊,都四年了,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破此局,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就算今日落选了,能见到这般精彩的对弈,也算是不虚此行。”   而我顺着那双苍白修长的手往上看,便见谢言正定定地看着我,他似是十分高兴,眉眼舒展,薄唇微勾,就连原本死气沉沉的灰瞳,都像在一瞬之间注入了灿灿的星光。   那些落选的贵族子弟皆带着遗憾的神情离场,他们有的哭得眼眶通红,有的用嫉恨的眼神怒视我,有的还大着胆子想要谢言给一副墨宝。   那人话语一落,便眼巴巴地看着谢言,他长得漂亮精致,连浓黑的眼球也晶莹剔透,红唇微张,整个人都透着清纯与无辜。   我在心底冷哼一声,默默往角落的位置走去,却听见谢言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依旧是淡淡的,却隐约能听出几分宠溺的味道,他对那人说,“给了有人会生气。”   谁会生气?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些人总算是走远了,而此时已接近沉寂的夜晚,荷池里凉风兮兮,荷花的香气伴着湿润的水汽不断地闯入我鼻尖。   我与谢言隔着偌大的棋室遥遥相对,他似是遇见了一件天大的喜事,眉梢上扬,唇角的弧度没来得及收起,径直用那双狭长的凤眼将我看着,像是紧盯着猎物的孤狼,灼热的眼神又像是毒蛇的逡巡。   他定是觉得自己猜中了,便在心底直接将我当成了封九月,他现下定是觉得很是得意,可我却偏要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此时日头早已下山,外边的天空是雾蒙蒙的青蓝色,就连光线也微弱得像是晨昏破晓。   我慢慢地朝着谢言走去,他正端坐在棋室中央,白袍凛凛,身姿似苍劲的青竹,他见我走来,眉梢染上喜色,轻掀起薄唇,喊我“小秋”时,眼眸里带了几分浓情蜜意。   我没有理会他落在我身上炙热的眼神,只是慢条斯理地坐到了他怀中,就如同我们以往的无数次相拥那般。   我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用眼睛细细描绘他的剑眉,凤眸,高鼻,薄唇,谢言的一切都似巧夺天工般完美,但这副精美的皮囊下却有一颗污浊的心。   谢言的心跳得好快,微凉的指尖顺着我消瘦的背脊盘绕而上,直直落在我的后颈,他托着我的后颈,将我禁.锢在原处,而他则缓缓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将将要落在我唇上,我却忽然开口。   “太子殿下,请自重。”随着话语而来的是我立马冷下来的脸色。   谢言立刻慌了手脚,讪讪地将我的后颈松开,他的手安分地放在腿侧,指尖不停地蜷起又松开,似是在思考要不要再抱抱我。   我却抢先一步撑着他的肩膀,单膝跪起与他靠得极近,几乎是呼吸相闻的地步,说的话却带着残酷的质问,“太子殿下,你又将我当成小秋的替身了?”   “玲珑棋局的破局法我只教过小秋。”   谢言像是突然被我打破了仅存的希冀,脸色转瞬间晴转多云,变得十分阴沉,就连灰瞳也蒙上阴翳,他宽大的手掌死死箍住我的腰,说话间都有几分咬牙切齿,“都这般了,你还敢说你不是小秋。”   我却忽然对着他笑了,指尖点上他凉薄的唇,只对他摇摇头,“太子殿下,你真以为世上无人能破你此局?”   “你就这般自信?”   “太子殿下,看来你很喜欢云清呢。你的小秋不过死了三年,你便千方百计想找个一模一样的替身来泄谷欠,难道不觉得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他吗?”   我这番话说出来,无半分杀人诛心的内疚,只觉得痛快。谢言喜欢扮演深情,就让他演吧,我只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撕下脸上伪善的面具,将那颗黑心剖出来。   我这番话如尖锐的利剑刺破了表面的平和,谢言面上顷刻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伸手似是想来拥抱我,却又受到了我的言语蛊惑,连指尖都不敢碰到我。   长而久的缄默后,他突然偏过头去,幽深的目光望着树梢上的月亮,原本藏于眸中的灿灿星光在那一瞬间熄灭,他忽然开口与我说,“下去。”   “殿下不是喜欢云清吗?”   我偏不从,还将脸贴在他脖颈处磨蹭,甚至还故意扭动腰肢,做出放.浪的姿态,还敢抬眸与他对视,眼神里都透着嚣张。   谢言的神色果然在一瞬间就变得万般凶狠,连呼吸都变得深且重,冷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情绪,伸手将我狠狠地推开。   动不动就推人,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我拍拍衣摆,只囫囵给谢言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刚走到门口,谢言的声音却在我身后响起,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温度,却让我离去的脚步生生顿住。   “管家,去将仇云清的侍从叫来。”   “孤有话问他。”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几乎都要停摆,连忙回身去看,只见谢言身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君子端方,反而透着外放的凛凛寒意,他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眸将我死死盯着,面上的神情凶狠到似要将我生吞了去。 第42章 “你猜我到时候怎么罚你”   我离去的脚步在此刻生生顿住, 就连背脊都在一瞬间渗出稀薄的汗珠,谢言的眼睛就像狼的浅瞳,光是那样定定地将人望着, 便能让人从心底生出无尽的寒意。   我好不容易找到这样的一个突破口,抓住了谢言忌惮的痛点, 难道却要功亏一篑?   谢言既然要扮演深情, 那定是要做出对已逝之人忠贞不渝的样子,在他没抓到我就是封九月的把柄前,他不会贸贸然碰我。因为那样,在他的认知里, 便是对“小秋”不忠,我就是抓住了他这样的心理, 才敢屡次在他面前造次,次次都在太岁头上动土。   谢言的才智我比不过, 我赌的不过是他对封九月伪善的感情罢了, 他盼着那份逝去的感情是忠贞无暇的,便不会在我还是仇云清的时候欺辱我,对我的种种挑衅只会感到愤怒,而不会像以前那般暴起来欺负我。   但谢言如今的话却让我升起了警惕, 他为何要见怀信?又有什么话要问怀信?我心里一阵阵发憷,只能将刚才对弈的场景细细地推算了一遍,却依旧找不到答案。   我找的这个突破口分明是无懈可击的,难道还存在着什么破绽?就算有,我自己也能敷衍地搪塞过去,但是谢言现下却要找来怀信与我对峙, 到时候如果他与我的说辞天差地别, 我岂不是就露馅了?   我这般想着, 心中又生出无尽的忧虑。   暗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一室寂寥沉寂,屋内尚未燃起烛火,只有浅浅月光从窗台爬入,谢言的身影隐于黑暗之中,神情阴鸷诡谲,如暗夜里的鬼魅。   他忽而站起来,在我局促的目光中朝我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我心上,引起我阵阵的战栗。   因没有光,他的脸色如梦魇般晦暗,投下的影子将我整个人罩住,像是一个无形的囚笼。我不断地往后退,他便恣意地步步紧逼,将我逼到角落处,将我困在方寸之地。   夏夜的蝉鸣忽而消散,只剩下水流的涓涓鸣响,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着我,我忽而感到害怕,只将脸别过去看屋外的宫灯。   不似房内的昏暗无光,冗长的走廊上都挂上了浓红的宫灯,随着夏风轻轻摇摆,像是宴会里最后的嬉闹。   我正看得微微出神,身前的人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微凉的指尖擒住我的下颌,死死钳住我两侧的脸肉,似过往那般泄愤地将我搓圆捏扁。   谢言的力道并不小,还带着故意的惩罚意味,我疼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只用手去抓他修长的手指,嘴里念念有词。   “太子殿下,你松开我。”   他非但没有将我松开,反而整个人都朝我压了下来,他本就生得比我高大许多,我的头顶只堪堪到他胸膛处。他这般罩着我,我就如困在笼中的蝶,连振翅都显得艰难。   他灰色的眼瞳带着冷酷的审视和残留的怒意将我上下打量,眸光似锋利的刀,滚烫的呼吸都落在我唇上,他的指尖用力地碾压我的嘴唇,冷冷地看它生出浅粉的色泽。   “孤应该叫你仇云清,”他的声音像是诱哄般低沉暗哑,又携着浓浓的讥讽,“你说,你的侍从可记得你下棋时的小习惯?”   谢言的眼神过于恐怖,像是那种被戏耍过后的猛兽,挣脱了罪牢笼,摆脱了禁锢露出的嗜血恨意,他知道我这段时日都在打着仇云清的幌子戏耍于他,所以他要报复我。   可是到底是什么习惯?我连自己都未曾知晓,谢言莫不是在诈我?我这般怀疑着,连忙往谢言那处看去,脸上充满了懵懂与不解,他才大发慈悲地将我松开。   我属实狼狈,被他那般折腾之后,领口都敞开了一些,谢言的目光刚好落在那处,深邃的目光忽而带上了浓烈的侵略意图,令我整理衣领的手都在轻轻打颤。   “什,什么习惯?”这是我第一次在谢言面前落于下风,露出磕磕巴巴的蠢态。   而谢言这才慢慢地将目光从我衣襟处收回,他冷冷地看着自己湿润的指尖,他刚刚擒住了我的脸,那般捉弄于我,害我狼狈地流了许多口涎,有些落到了我的脖颈上,有些则落到了他修长的指尖上,我以为他会掏出袖中的锦帕将其擦掉,但他并没有。   他就这般当着我的面,伸出猩红的舌尖,神色淡淡地将指尖舔了个干净!   无耻,下流,卑鄙,龌龊!   他如今的举动定然是觉得自己的证据确凿,觉得我就是封九月,才敢这般肆意地轻薄于我。   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就连耳朵尖都烫得要命,这段时日我见惯了谢言唯唯诺诺万般迁就的模样,竟将他当成吃素的小羔羊,而如今的他,分明才是真正的他,褪去了温和乖顺的伪装,露出了凶兽的攻击性。   “什,什么,习惯!”   我将衣物都仔细整理好,将后背都紧贴到了墙上,尽量避开与谢言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依旧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谢言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白子,那棋子看着色泽通透,是用上乘的白玉制成,价格不菲,但圆润的棋面上却有个小小的缺口,显得美中不足。   冷白的两指将它挟在中间,于空中轻磕了两下,我的脸色在那瞬间苍白如纸,我几乎是当下就明白了谢言说的那个小习惯。   我从前就是个臭棋篓子,棋品不好,还很喜欢撒泼耍赖悔棋,每次下棋都是靠谢言让着我才能勉强找到一点下棋的乐趣。   谢言此人为了能诱我对下棋产生兴趣,往往下法都如逗猫一般,并不会很快让我落败,总给我留出几分思量的余地,让我有险胜的可能。   但我性子很急,脑子又不利索,因而每一步都要想上良久,常常是谢言慢悠悠地喝了好几口茶,我还捧着脑袋死活想不出。   我想不出时就很暴躁,却又没有旁的东西可以发泄,便会不自觉用食指和无名指夹住棋子,在桌上磕个没完没了,很是没品。   而谢言的棋子向来都十分名贵,不是什么白玉,就是什么玛瑙,要不然就是什么稀有的宝石,统统都逃不过我的魔爪。   有时谢言心疼那些棋子,便不准我那般糟践,可我偏是不从,嘴里歪理还一大堆,非说不磕一磕我想不出来,后来他也就随我去了,那么多副棋子没有一副能幸免于难。   我思及此,就连指尖都暗暗蜷缩起来,却还是强撑着与谢言说道,“你怎知我平日里就没这样的小习惯?”   但我不似谢言那般擅长演戏,就连眼神都不敢与他对视,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谢言听了我的话,并未立刻拆穿我,只是轻笑一声,微凉的手掌落到我脖颈之上,在上边徘徊不去,森冷的掌温像毒蛇的尾巴,将我一圈圈缠绕。   “是与不是,等仇云清的侍从来了便知。”   他说的是“仇云清”的侍从,而不是“你”的侍从,分明是已经将我的身份钉死,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他的唇角微翘,凤眸灼灼,透着狡猾与得意,他的手指缓缓往上抬,直落到我红透的耳垂,在其上轻柔慢捻,声线暗哑,带着浓重的谷欠,甚至还微微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吹气,“如果他说没有,你猜我到时候会怎么罚你?”   “还记得我们洞房那晚你哭得有多厉害吗?”   “今夜就算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在沉默里死亡,就在沉默了bt~ 第43章 “我只要杀死自己就好了”   我耳垂滚烫得快要滴出血来, 十分狼狈地别过头去,堪堪躲开谢言落在我耳侧的灼热呼吸,就连神色也带上了几分屈辱, 将背脊与身后的墙壁贴得更近了些,强撑着开口道, “太子殿下, 我家侍从分明还没来,您现下就要在此处将我办了吗?”   “若是他来了,说出的话与太子殿下的猜想不一致,太子殿下又要怎么说?”   我心中明白这些话都只是在装腔作势, 我与怀信并未对好下棋这方面的说辞,我先前不过是逼着他隐去了我从楼上跳下醒来后的种种怪异行为, 却从未想过谢言这般老奸巨猾,诡计多端, 硬是将我逼进了死胡同。   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凑巧的事情, 仇云清不可能在与我长得一般无二的同时,又洽好有我这般怪异暴躁的坏习惯,我观他其人,应是性子恬淡温顺, 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出格之举。   我心里清楚这些诡异的巧合发生的几率甚小,甚至不可能会发生。但是若它真的发生了,那便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垂怜。   上天给了我重活一世的机会,也让我有了报仇的资本,如今若是真如我诓骗谢言的那般发展,那便是上天要救我于水火之中, 免去我被狼爪摧残折磨的苦楚。   我如今弱势得就如同被擒住双耳的柔顺兔子, 只能蜷缩起身子, 藏起满心的仇恨躲在角落,暗暗等待反扑的机会。   谢言露骨的话语,令我想起了荒唐的过往。那些心跳的悸动,眼角沁出的泪花,哭得嘶哑的嗓音,温声柔语的轻哄,都成了色彩晦暗的梦魇,将我拖入无尽的深渊。   我如今一想起当夜于床榻上的交.缠,便只觉得喉中反胃,有激愤的血液上涌,叫嚣着要从我的胸肺穿堂而出。   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占了我的身子,拿走了我爹的机密,让我爹身首异处,却又假惺惺地在我死后做出珍惜我的模样,而我如今却依旧不是那人的敌手。   我忽然感觉到累,是一种从心底涌起的困倦,只能低垂着头,深深地闭上双眼。若我的谎言被拆穿,谢言要如洞房那晚那样惩治于我,我便只能与他同归于尽了。   可我手上并无任何称手的武器,力气在谢言面前也如螳臂当车,我要怎么办呢?   我思考了良久,近乎陷于绝望,又从这绝望中生出瑰丽的颓靡之花,又忽而笑了。   我只要杀死自己就好了啊。   谢言定定地望着我,看着我的唇角绽放出灿烂的花,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眉眼弯弯,像是将天上挂着的月亮放进了眼底。   我记得我回封府的那夜,他寂寥地坐在长廊的扶拦上,轻风吹散他的乌发,月光亲吻他清冷的脸庞,他那双浅色的灰瞳映着淡淡的月辉,竟透着说不出的哀伤与惆怅。   可我胸中却不起半分波澜,甚至也没有半分同情,反而在心里想,这么难过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应当下去给我爹赔罪才是啊。   如今不仅是我在等待一个答案,谢言也是一样,他回到了中央的高位之上,星眸垂落俯瞰着脚下如蝼蚁般的众生,白袍与月色相皎洁,玉白的脸透出神像的朦胧与深隽。   “太子殿下,仇公子的侍读来了。”   “让他进来。”   怀信进来的时候并未在天威之前露怯,反而举止落落大方,他路过我时,对我投以关切的目光,我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又与他离得甚远,所有的情绪无法通过意念传递,只能讪讪地低下头去,自暴自弃地抚摸我长袍下的暗纹,抱着听天由命的颓废心态。   若被拆穿了,便与谢言同归于尽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累了,现在只能写出这么多,大家不要嫌弃,晚点还会有一更,送个小剧场。 第44章 “太子殿下看着好伤心啊”   谢言冷然地端坐在高位之上, 举手投足间皆是出身皇室的优雅骄矜,不同于面对我时的慵懒戏谑,他对着旁人时, 又端起了太子的架子,神色冷漠又疏淡, 姿态雍容。   他锐利的凤眸将人看着的时候, 充满了不怒自威的强烈压迫感,胆小的人光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恐怕经不住就要哆嗦起来。   “你可知你家主子下棋时有何习惯?”   他说起这话时,不咸不淡地撩起眼皮看了怀信一眼, 那目光带着打量般的审视,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苍白的右手搭在檀木扶手上, 薄薄的皮肤透出几缕青蓝色的血管,给他添了几分诡异的病气, 像个热衷弄权的病态美人。   怀信在这般充满压力的凝视下, 忍不住想要回头来看我,他的肩膀刚要转到我这边,谢言的话便立刻阻止了他的一切举动。   谢言的语气冷得像冬日里悬挂在瓦檐上的尖锐冰锥,光是触碰到便能让人感到锥心蚀骨的寒意, “别乱看,好生回答。”   他如今甚至都算不上是出声恫吓,甚至话语里也没有任何威胁的字眼,但这一切就是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忍不住双腿发颤。   如霜般冰冷的神色,微微蹙起的剑眉, 抿得平直的薄唇, 暗潮汹涌的冷声询问, 这一切足以将怀信吓得头脑发懵,手足无措,怕是一股脑把命都可以交代在这里。   我观他连膝盖都抖得厉害,站都站不稳,只能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忍不住摇摇头,看来怀信这边是怎么也指望不上了。   “太,太子殿下,”兴许是真的被吓到了,怀信就连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腿一软就这样直直地跪了下去,“我,我家,公子下棋时确有个坏习惯。”   “这个习惯虽不好,但是也没严重到要被治罪的地步,希望太子殿能下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公子这一次吧。”   我不禁有些感怀,怀信此时明明被谢言兴师问罪的态度吓得脸色发青,两腿战战,却依旧忠心耿耿,一心只为我着想,担心我会被太子责罚,还试图帮我开脱罪名。   “是何种习惯?”   听了怀信的话,谢言的面上并无浮现半分惊讶的异样,他神色淡淡,端得是成竹在胸,拿着的是十足的把握。   毕竟有我那般粗野蛮横习惯的人是少之又少,更何况,现如今的贵族子弟皆讲究文雅端庄,哪里会有人跟我这般没品耍赖?   而仇云清既是才貌无双,又是性情温和恬静,不论哪方面,都在这些选拔的公子哥里一骑绝尘,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坏习惯。   所以谢言才会对这出现的小小变数并未放在心上,只想赶紧将事情了结,让我输得心服口服,一败涂地,不要再做强辩之举,将我封九月的身份给钉死,好问心无愧地对我一番磋磨。   “那怀信给太子殿下展示了公子的小习惯之后,希望太子殿下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家公子。”   怀信到了这个时候,一心还是向着我,甚至试图跟谢言讨价还价,免去我的责罚。   “他自有他的惩处。”   谢言说到这里,狭长而冷厉的凤眸将我死死盯着,灰败沉寂的瞳仁忽然染上一丝兴味,他将目光悠悠地落在我的唇上,随后往下又细细在我脖颈处逡巡,像是掌握柔弱兔子命门的猎鹰用眼神巡视自己的领土。   怀信听了这话,面上立马露出沮丧的表情,他回头将我看了又看,长叹出一口气,嘴里小声嘟囔道,“分明不是多大的错处,为何要这般与我家公子计较呢!”   他犹豫了半响,才慢慢走到中央的棋桌边,从棋篓里掏出了一颗黑子,用食指和无名指夹在中间,很是极不耐烦地用力朝着棋桌磕碰了多下,随后又抬头对谢言解释道。   “我家公子的这个坏习惯是自幼学棋时便落下了,当时教棋的老师不论怎么打我家公子的手心,他就还是改不掉,后来我家老爷心疼他,便就将这个错处放过了。”   “若是今日我家公子真的毁坏了太子殿下的棋子,那我们赔便是,不知损坏的是哪一副棋子?一会儿怀信就将新的棋子给太子殿下送来。”   “我家公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这天凉一吹风便要生一场大病,实在经不得任何一丝磋磨,盼太子殿下能法外开恩,饶过我们公子这一次。”   “或者太子殿下有什么惩处,也可以朝着怀信身上招呼,怀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细皮嫩肉,皮糙肉厚的也很抗揍,就让怀信代替我家公子受罚吧。”   原本我的心随着怀信的一举一动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如今却又缓缓落回了原处,就连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形成喜悦的弧度。   原来仇云清那般温柔和顺的一个人,竟也有这般出格的一面,竟打小就和我一样棋品这般差,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我几乎藏不住心中的欢呼雀跃,忍不住挑衅一般地扭头去看谢言的神色,果然见他白玉般的俊脸浮现出不耐的狠色,眉宇间现出汹涌的戾气,冷白修长的手指死死抓着瓷杯,竟硬生生地将瓷杯在一瞬间捏碎。   就算是这般,他还死活不松手,那些破碎的瓷片狠狠地扎进他掌心的肉里,若是以前的我经历这些,定是疼得要立刻哭出来。   但是谢言却没有,他像是被怀信说的这些话打击得一蹶不振,像是感觉不到手掌处传来的疼痛,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个。   仇云清根本不是封九月,怀信话里传达的这个事实在一瞬间将谢言的冷静自持打得稀碎。   他如今就像是一尊被信徒无情欺骗的玉佛,被无情地抛弃在荒芜的神殿之中,仅有的希冀都在顷刻之间破碎撕裂,因而也不在乎那些停留在他身上啃食血肉的秃鹰。   谢言,你也有今天。   我心中不免觉得得意,有狂烈的欢喜涌上心头,想想我与谢言相识到现在,我便从未赢过他。   初见那时他救了我的命,我便对他献出了我的一颗真心和愚昧无知的爱恋,而后来他利用我去陷害我爹,我选择了窝囊卑微地在家中死去,甚至连今日的博弈,我都认为自己必输无疑,还做好了和谢言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的准备。   但是上天何等垂怜,又在此时给了我一线生机,让我身在绝望贫瘠的沙漠之中,也能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我正兀自在心中感叹,却忽然听见怀信惊讶地发出“咦”的一声,他整个人专注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局,疑惑地出声问道,“这不是太子殿下好几年前出的玲珑棋局吗?”   “这棋局刚出的时候,我家公子简直着了迷似的,每天茶不思饭不想,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将这棋局攻破。”   “如今我家公子能有幸与太子殿下对弈,也是全了多年的心愿了。”   怀信说到这里,还转过头来对我笑得憨傻,从这个真诚的笑容里,我便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替仇云清感到高兴。   谢言的棋局是我与他相识的那年研究出来的,那时候我还活着,傻乎乎地与谢言日夜缠/绵,尝遍情.爱之苦,而当时的仇云清则是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遥远的元州,甚至还苦心花费了半年的功夫来破谢言的棋局,想来真是令人唏嘘又感叹。   唏嘘的是,仇云清就算那时并未见过谢言本尊,也依旧为谢言的棋艺折服,早就埋下了钦慕的种子。   感叹的是,怀信的这一番话正好直接了当地告诉了谢言,仇云清并不是封九月,他们虽然长得近乎一模一样,但却不是同一人,他们曾经毫无交集地生活在各自的世界,却是同样的一个时空里,又因为谢言的这个玲珑棋局有过短暂的际遇交汇。   “当时我家公子谦逊,就算破了这个举国闻名的玲珑棋局,也没意思传扬出去,只跟当时的教棋先生探讨了一番,说是半年才破了太子殿下的玲珑棋局,自己还是棋艺不精,需要更加努力才是。”   这怀信一夸起自家主人便是个没玩没了的架势,像是那种含辛茹苦调/教出状元郎的贫苦农户,逮着人便总要夸夸自家孩子哪里哪里都好,哪里哪里都很是争气。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吃怀信这套的,就比如现下的谢言,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今他的表现更像是那种被捋了胡须的老虎一般暴怒,浑身的尖刺竖起。   他几乎是在怀信话音刚落时便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影遮住明灭的烛火,面无表情地将手心里残存的碎片一根根拔出,狠狠地掷到地上,长臂一伸,指着门口的位置,话语里带着雷霆之力,“滚。”   他手上还在汩汩地溢着鲜血,他总算是留意到了,将那满手的鲜血放于薄唇边,伸出猩红的舌仔细地舔.舐,将血珠都卷进了口中,他眸中的星光于此时熄灭,呼吸重且急,像是那种在搏斗撕咬中斗败的猛兽,只能躲在角落处暗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本想恶意地讥讽他几句,却冷不丁触到他抬起的目光。那目光盈盈淌着水雾,含着的悲意转瞬间便化作颗颗破碎的珍珠,掉落到了地面上。   怀信与我出来的时候,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直到回了住处,他才恢复了元气,探头过来与我说悄悄话,“公子,太子殿下刚刚看着好伤心啊。” 第45章 “该不会是借尸还魂”   “伤心?”   我的唇角微微勾起, 神色极淡地撇去茶杯中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将茶水中蒸腾起来的雾气吹散,满眼都是舒心的快意。   能让谢言伤心难过痛苦落泪, 不正是我封九月苟活于人世仅存的意义吗?   我这样的一个怪物,一出生就害得我的娘亲难产而死, 我爹因为我娘的离去抑郁半生, 后来又因为我傻乎乎地爱上了谢言,被谢言利用,间接地害死了我爹。   我是个罪人啊。   我早就该堕入轮回,永世不得为人, 但上天知晓了我的苦楚与委屈,竟给了我这重活一世的机会, 我又怎能放过?   那种被挚爱之人背叛,痛失一切的绝望滋味, 我也定要让谢言尝上一尝。   “公子, 你别这样,”怀信愣愣地看着我面上浮现的狠戾之色,很是没用地浑身打了个冷战,“公子, 你这样我怪害怕的。”   我轻嗤了一声,又收起那冷凝的神色,与他打趣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刚刚在那棋室里,我看你两条腿都在打战,明明都自身难保了, 还敢帮我求情。”   “没有公子就没有现在的怀信, ”怀信说到这里, 表情很是庄重坚定,差点就朝我跪下行礼了,“若不是公子当日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怀信,怀信也不会有今日,所以公子于我的大恩,怀信定然是要报的。”   我胸中升起诡异的猜想,又细细观察怀信说起仇云清时的神色。   他的眼神那般虔诚真挚,像是望着自己心中纯净无暇的神明。他此举像极了从前那个愚蠢无知的我,被谢言风华灼灼的完美表象所迷惑,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他,甚至还会卑微地因为自己给的东西不够好,不够珍贵而耿耿于怀。   殊不知,那已经是我能给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如今仇云清已经入了轮回,不知被淹没在哪个未知的时空里,他已经无法回馈怀信的一片赤诚之心。但只要我苟活一日,便一定会帮仇云清守护他在意的一切,守护他慈爱温柔的父母,守护他忠心为主的侍从,守护他从小长大的仇府。   怀信见我脸色稍缓,没有刚才那般凶狠可怖,才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八卦的本性,“想来那太子殿下还是记挂着封家死去的那个小公子,所以才会那般伤心吧。”   我对谢言虚情假意的伪装并没有半点兴趣,只懒散地去看窗外的夜空。   此时并没有月光的踪迹,大团大团的浓云遮住了娇羞的月娘,只能窥见其隐约的形状,像罩着面纱的朦胧美人。   怀信见我不理他也不觉得尴尬,只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并不盼着我能给出回应。   我如今算是彻底地明白了,有些人他与你絮絮叨叨罗里吧嗦地说一堆话,并不盼着你能回应,甚至只是单纯的一种分享。   他只是热衷于将今日遇见的喜悦或难过之事告知于你,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听到便好。   分享欲到底也是喜欢的一种吧。   我也曾经历过怀信的这个阶段,当时我和谢言还没有发展到后来的那般亲密,他始终对我保持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仿佛我是空气一般的存在,漠然又疏离。   而我却是个话多的,每天只知道傻乐,逮着了什么新鲜事儿都要与他说上一通。我知道他平日里很忙,便只挑着他抄写经书的时候才去烦他。   我尤记得有一次我见着了一个令人惊骇的诡异画面,便立刻飞快地从外边跑回来,兴冲冲地要将此事与谢言细细讨论。   当时的我将门帘撞得四处飘飞,铃铛响个不停,气喘吁吁地跑进房中,分明我已经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谢言却只是闲闲地撩起眼皮,抬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凤眸没起一丝波澜,就连手上动作都未有半分停顿。   他当日穿了一身靛青的云杉,衣襟遮得严实,宽大的袖口处勾勒了好几处松竹,握着狼毫的手指修长冷白,骨节分明,似根根颀长的青竹,君子端方,举世无双。   谢言抄写经书时,从来都是看一遍便能将其通背下来,未将目光落于经书上,而是娴熟地运笔,纤长而浓密的眼睫遮住凛凛的灰瞳,薄唇微抿,鼻梁高挺,他光是静静地坐着写字,便已经美得如一副泼墨山水画。   “谢言,”我快步上前,死死拽住他袖子,用手掌掩住半边的嘴巴,眼睛左顾右盼后,神秘兮兮地与他说,“你知道我方才瞧见什么神奇的东西了吗?”   谢言对我卖的这个关子并不感兴趣,而是将幽深的目光落在我汗湿的脸颊上,灰瞳藏着汹涌的海浪,长眉微微蹙起。   我刚一见着那个奇景,便从外边跑了回来,因而面上额上都汗涔涔的,又因为身子弱,呼吸便喘个不停,面颊上都陀红一片。   我见谢言只是望着我,却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扁起了嘴,垮着个脸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情?”   谢言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寒着一张俊脸将我看着,这一般是他不悦的前奏。   我本想认怂道歉,但下一瞬,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缓缓落在了我的脸侧,轻轻地将我脸上的汗珠一一擦去,神色专注且认真,如同对待什么名贵的瓷器。   我像是被轻柔的羽毛拂过脸颊,几乎是怔楞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是谢言第一次主动触碰我,还是碰我的脸颊,帮我擦汗,我心里绽放起了灿烂的烟火,甚至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   反而是谢言表现得极为淡定,他掏出袖中的巾帕细细擦拭手指,又淡淡问我,“是什么事?”   “是喜欢你,”我冲他笑得比春日里的繁花还要灿烂,“这件事。”   “公子,公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怀信气呼呼地拼命摇晃我的肩膀,表情不满,“我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啊?”我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与他讪讪一笑,“我刚没听到,你再说一次。”   “唉,”怀信满是忧虑地看着我的脸,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公子,你与那封家的小公子长得实在太像了。怀信觉得这于你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太子殿下见了你,就如同见了故人,难免会睹物思人,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言行举止也逐渐失控。”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之所以想要成为谢言的侍读,便是要他每日看着我这张脸,日日想起九泉之下的封九月,永远不得安宁。   “公子难道忘了三年前见到太子殿下的画面了吗?”   “那时候真是把怀信吓坏了,传言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殿下,竟会满身浴血地抱着封公子的尸体出现在喧闹的京城大街,那般谪仙一样的人物,竟也会为心爱之人淌下血泪。”   “公子,你还是离太子远一点为好。”   我并未回答,只细细琢磨怀信的话,眉头忍不住皱起,开始深深怀疑他这些话的真实性。   谢言这种蛇蝎心肠,贪慕虚荣之人也会有心,也会为人落泪吗?   我真想当面看看呢。   我与怀信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仇公子,太子让您现在过去一趟,说是国师终于云游归来了,想见见您。”   怀信听了这话,面上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凝重。   姜国国师最通巫蛊之术,举世闻名,而谢言近年一直在搜寻活死人肉白骨的秘方,试图让封九月起死回生。   我周身的汗毛在一瞬间竖起,不知道仇云清的那个咒术会不会瞬间败露。   我还未给我爹爹报仇,还未让谢言为当年的罪行付出代价,尝一尝爱而不得的苦楚,难道这一切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吗?   管家走后,怀信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我身边转,嘴里说着。   “公子,你不能去,真的不能去,这分明就是鸿门宴。”   “太子殿下那么喜欢封公子,而公子你又恰好和他长得那像,他该不会是想!”怀信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惊骇的神情,眼睛因恐惧瞪得老大,瞳仁骤缩,“太子殿下该不会是想借尸还魂吧!” 第46章 “祝君好”   借尸还魂?   这倒像是谢言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情。   姜国国师的威名我早在几年前就有耳闻, 他精通巫蛊之术,学识渊博,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但为人性子孤僻, 行踪飘忽不定, 热衷于云游四方,时常好几年都不见其踪影,就连当今圣上都奈何不了他的去留,谢言又有何本事能将远游的他立即召回呢?   兴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 国师的突然出现和谢言的邀请,可能并没有怀信想象中的那些阴险的用意,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但心底隐约的不安却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不断地拓展出无边的恐惧。   当日我在仇云清的密室里, 并未将那本古老的咒术仔细翻阅, 如今想来也是有些后悔。   不知国师此人是不是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神乎其技,能看出仇云清这副肉身已经换成了封九月的芯子,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有通天的本领,能将我从仇云清的身体里驱赶出去。   我虽不甘心之前做的那些努力都付诸东流, 但若是今日不去赴约,谢言没得出想要的结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日后定然也是要让我与国师见上一面的。   我对谢言此人甚是了解,他向来刚愎自用,孤高自赏。   他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公子,你跟太子殿下请辞, 说你眼下有急事要回元洲吧。”怀信苦苦地劝我, 他眉头拧得死紧, 面上尽是忧虑之色。   “我真担心太子殿下会对公子不利,你是不知道,京城里都传太子殿下发起疯来,很是恐怖。怀信是真的怕了,若是公子出了什么事,怀信要如何跟老爷夫人交代。”   我自然也是不想去,这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全须全尾地去赴宴,却恐怕没有完璧归赵的可能性。   我也想拒绝,但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会允许我拒绝吗?   我对谢言的脾性实在太过于了解,他不接受拒绝。若我拒绝,他会变本加厉地在心中怀疑我与死去的封九月存在联系,随之便是层出不穷的试探,还不如这次就去,尽量断了他的念想。   我想到这里,便出声安抚怀信道,“我虽与封家的小公子长得极像,但我小他三岁,又一直生活在元洲。太子殿下那般神通广大,肯能查到我在元洲的生活轨迹,将我与封九月彻底区分开。“   “怀信,你莫要过分担心了。”   “至于借尸还魂此等荒唐之事,从古至今都未曾发生过,当朝国师也未必就有这通天的本领。你且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不行,”怀信还是很不放心,死死拽着我的袖子,还是坚决不同意,“怀信不能让公子一个人去,怀信也要跟着去,这样才能时刻保护我家公子。”   他说得十分坚决,手上也死拽着我不放。好似我不答应,他便永远不撒手似的,我只能无奈地摇头,与他说,“那便一块儿来吧。”   其实谢言若是执意要对我做什么,十个怀信都打不过他,他虽面上看着翩翩君子,武力值却着实惊人。但怀信的心一片赤诚,我实在不忍心辜负,也不忍当面泼他冷水。   我回屋去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袍,怔怔地望着镜中之人出了神,素面乌发,粉唇淡眉,衣襟遮掩下的苍白皮肤透着病态的虚弱,宽袖中藏着的锋利刀片透着凛凛的寒芒。   若此事败露,今夜将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曾想过要作为侍读留在谢言身边,细细筹谋,步步为营,一点点地让谢言身败名裂,痛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这样高明的报复方能让我称心快意。   但今日之事来得突然,完全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若我的身份被国师当场揭穿,谢言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我,我至今仍记得对弈后他落在我脊背处指尖的微凉触感,和眸中烧得浓烈的谷欠念,如饿了几日的孤狼面对诱人的猎物才会露出那种充满攻击性的眼神。   与其被谢言打着深情的幌子禁/锢在府中,成为无上荣宠的玩.物,还不如,我在今夜便结果了他的性命。   “抱歉。”我伸出指尖,缓缓落在镜中人右眼尾的位置轻轻磨挲,仿佛是隔着异世的时空触碰着那个恬静温柔的少年。   “公子,太子殿下的步辇已在门口等待多时。”怀信在门外出声催促,我只能将刀片藏于袖中,面容沉静地走了出去。   那谢言的步辇依旧是三年前的样子,八角玲珑,四面挂着的铃铛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古铜的金属映着月光,昏黄的色泽渗透了久远的时光。   我犹记得我曾在此处难过落泪,愤怒地将瓷杯砸向谢言那张冷淡精致的脸,也记得谢言曾将我的双手绑缚于身后,不让我抓挠手臂上发痒的伤口。   那时候我哭着与谢言说,如果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便不要仗着我对他的喜欢来欺负于我,当时他并未正面回答我,而是将我的注意力转到了旁处上。   如今我望着宫道上铺着的如白霜般的月光,终究是明白了他当日的意思。   沉默就是答案,避而不答就是答案。   所有的背叛利用,在一开始便已经有迹可循,只是当时的我不愿意去面对,终日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罢了。   当年的我,可真傻啊。   “仇公子,正殿到了。”   步辇外侍从的声音响起,将我从三年前的光阴拽回到当下,袖中的刀片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我垂下眼眸,丝毫不乱地跟着侍从走入正殿。   谢言正坐在正殿中央的高位上,他今夜穿了一身玄黑的锦袍,气质森冷,一手屈成拳撑着额角,像是累极了一般闭着眼,长而密的眼睫堪堪遮住阴冷的灰瞳。   听见我进来的脚步声,他才慢慢掀起眼皮,露出一双浅色的瞳仁,冷淡的眸光触到我时,先是惊喜得灿烂夺目,数秒后,又像烟火绽放后的沉寂,勃勃的生机在瞬间黯然失色。   “草民仇云清,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国师大人。”   我依着礼数行礼,余光中瞧见了坐在客位上的国师大人,他并没有我想象当中那般苍老,反而正当壮年,身材高大康健,但是须发花白,如垂髫老人。   谢言还未说话,倒是国师自我进门后便惊诧地盯着我瞧,一边摇头,一边朝我走来,嘴里念叨,“太像了,太像了,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不对,”他定睛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蹙起眉头道,“这个没有痣,明月楼里的那个...”   国师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谢言忽地出声打断,他似是被勾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就连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只冷冷道,“国师只需判断此人可是封九月。”   “好吧,”国师表情讪讪地揣起手,一副小老头的样子,捋起长长的胡须,在我身旁不断转悠,嘴里振振有词,“这个光是看,是看不出来的,得等老夫做法,看看这里边的芯子可是被什么游魂上了身。”   我的指尖紧张地微微蜷起,却强撑着与国师对视,眼神中并未半分露怯。一切都还只是未知之数,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了阵脚,给谢言留下把柄。   国师细细观察我面上的神情,似乎想从我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最终却一无所获,只对我冷哼一声,便转过头去跟谢言复命。   “太子殿下,这看是看不出来的,需得老夫施法。若真是游魂上身,自然会显出原形。”   “慢着,”谢言听了这话,少见地褪去了平日里的淡定与冷漠,反而追问道,“你这术法,可会对游魂本身造成伤害?”   国师狡猾的眼睛闪过一丝兴味,笑着回道,“若老夫说此术法|会对那封公子的游魂造成一点细微的伤害,却不至于魂飞魄散,那太子殿下,您还要做吗?”   “不,”谢言几乎是立刻便做了决定,他剑眉深锁,坚定地摆了摆手,“若要让他痛,那便算了。”   谢言的神色看起来像是极度的疲惫,眼下青黑一片,现下听了国师这个术法可能给游魂带来伤害,便更显困倦,眸中还有一丝惊魂未定的余悸。   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我这般想着,只将头埋低,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惊惧的哭声。   室内现下便是死一般的沉静和凝重,但国师的一声轻笑却打破了这惨淡冷凝的氛围。   他掩住唇,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狡猾,“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人怎么一点儿也开不起玩笑呢?这术法不会对游魂本身有损,太子殿下,尽可放心。”   “那便施法吧。”   谢言得了国师的保证,脸上忧虑的神色瞬间褪去,又恢复成一张冷冰冰的面瘫脸,只将灼热的目光落在我右眼尾上,久久未曾移开。   国师施法的时候,并没有刚刚开玩笑那般的戏谑儿戏,反而周身透着神魔难辨的毒辣狠戾。   他口里不断地念着不知名的咒语,手中的浮尘在空中舞出飘逸的剑花,只见他闭着眼将咒术振振有词地一股脑念完,那双浑浊的黑瞳却忽然睁开,现出血色的异瞳。   那一瞬间,窗外的狂风凌厉地席卷着浓云,一时间风雨大作,一股汹涌的飓风闯入殿内,瞬时在我周身形成了巨大的风暴。   国师果然有两把刷子,能引起这般的风雨突变,看来我此次也是在劫难逃,我慢慢将手伸进袖中,摸到那个冰冷的刀片,周身却放松了下来,静静地等待合适时机的到来,也做好了被拆穿身份的准备。   变故来得极快,原本那阵飓风在我身旁徘徊了多时,带着摧枯拉朽的毁灭之势,但现下却忽然化作了一缕柔顺的清风,它从我的指尖穿过,又绕到我耳边,温柔中带着少年低声的轻语,“祝君好。”   这是,这是仇云清的声音!   他竟连声音都与我那般相像,不过他比我年幼三岁,嗓音里还带着稚嫩清脆的少年感。   那阵风自此后便渐渐变得微弱,在我身上亲昵地缠绕一圈后,便化作了蝴蝶的形状,不带一丝留恋地朝着窗外飞去。   风暴远去,一切又回到最初的死寂和冷沉。   “国师,如何?”   谢言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就连凤眸也像被希望点亮,带着星星点点的灿灿星光,不复往日里的死气沉沉。   国师此时也知道玩笑开不得,神色变得十分庄重严肃,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歉意,微微俯身朝着谢言作揖,遗憾地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抱歉。”   他还试图想要说出什么话来安抚一下,却被谢言出声制止,“无需多言,下去吧。”   我周身的压力都在国师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卸去,多日来缠绕我的噩梦终于在此刻画上完美的句号。   仇云清不仅给了我最衷心的祝福,还默默地帮我化解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让我得以用仇云清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让我未报的父仇有施展的可能性。   今日之后,谢言便再也不会将我认作封九月,他会深刻地知道我就是仇云清,而封九月此人早就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去,化作了一堆森冷的白骨。   但我会日日出现在他面前,反复不断地提醒他封九月这个人曾经存在于他的世界里,是一个很爱很爱他最后却被他无情抛弃的人。   若他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喜欢我,定然也会很难过的吧。   我想到这里,就连唇角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也终于敢正大光明地抬头去看谢言。   他如今独自地坐在正殿的高位之上,锦绣衣袍不胜富贵华美,殿上的烛火跳跃,却只落于他一人身上,照得他周身的落寞无处隐藏,犹如享尽百年孤独的末代帝王,静静地等待生命枯败的最后一刻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拥有了曾经想要的一切,却永远失去了我的明月。” 第47章 “你不是他”   在那夜之后, 谢言不知是因为公务繁忙,还是纯粹不想看见我这张脸,再也没出现在我眼前, 就连种种指令也是通过管家代为转达。   他不来,我只觉得清静自在, 无比舒心, 且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谢言他能从寂寂无名的番邦歌姬之子,爬上今日荣宠无限的太子之位,全倚仗他那深不可测的城府和举世无双的智谋。   寻常人若要与他斗,无异于与虎谋皮, 只会被他悄无声息地吞噬得一丝血肉都不剩。   但我于谢言的意义,却与旁人大有不同。   不论他对死去的封九月付出的感情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便是谢言对封九月的那副皮相甚是满意,常因为将我与封九月当做一人,而做出一些荒唐离奇之事。   就像那夜在仇府, 他在月夜中饮酒,哭着让我明晚一定要来找他。   我肩膀处像是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泪水,像翻腾的熔浆,就快要将我灼伤。   我定定地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与月色,眼睛揉进薄雾,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万分可笑。   谢言的泪水像是从他的眼中, 不断地流入了我的心里, 在那上边腐蚀出了一个无底的洞, 伤痛无法愈合,伤疤也永远无法褪去。   不要再想了,封九月,你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找到能与谢言实力匹敌的靠山,与他里应外合,将谢言无知无觉地困死在鲛笼之中。   不论谢言是真心,还是假意,一切都过去了,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你们之间隔着的,是你父的一条人命。   你为复仇而生,没有资格去顾念其他,否则便是不孝,我这般想着,又觉得脑子清明起来,被谢言的深情款款诓骗到的满腹情思,都在转瞬间,化为乌有。   “公子,这窗外的景致就这般好,您成天看,也不觉着腻味?”   怀信将午膳端了进来,在窗边的软塌上支起矮桌,将小菜一点点放上去。   他看着那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饭菜,长叹口气,面上的表情有些愠怒,“我都与厨房的人说过多少次了,说公子你不爱吃这些肉食,只喜欢吃些清淡的素菜,几乎日日说,日日说,但这京城里的人,像是个个都是聋的,次次都答应得好好的,最后送来了还是这些。”   “不行,我得找他们去,这口恶气,我是实在咽不下了。”他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我这才将视线从窗外的桃花树上挪回来,悠悠地看向矮桌上的饭菜。   若不是怀信说起,我倒是从未留意过这几日的膳食,如今定睛一看,却不免感事伤怀。   矮桌上放的糖醋排骨,宫保鸡丁,红烧鸡翅,醋溜白菜,皆是我作为封九月时最喜欢吃的菜,在家里我爹爹宠着我,我自然每日都能吃到,到了后来,谢言的餐桌上也逐渐被我爱吃的菜占领,他喜欢的反而出现得越来越少。   可是我如今却已经不是封九月了,我的嘴巴,我的肠胃,我的身体,我的每一样器官都在告诉我这个不容改变的事实。   “怀信,没事,搁着吧,”我朝怀信摆摆手,轻扯起唇角,“这里是太子府,你家公子不过是一介小小侍读,不要让旁人看笑话。”   “可是!”怀信依旧是愤愤不平,“分明是他们欺人太甚了,我跟厨房交代过那么多次,他们还非要这般恶心公子,素菜明明比这些肉糜料理起来省心轻快多了,就非要搁这儿炫技呢,跟谁没吃过肉似的。”   “兴许不是为了恶心。”我淡淡开口,拿筷子夹起一颗脆腰果放进嘴里,腰果的油爆香味在唇齿之间炸开,我却没了当年的餍足与满意,只垂下眼眸,扒拉了几口米饭。   “不是为了恶心人,那是想干嘛呢!”怀信满脸不信,依旧气鼓鼓地瞪着那些饭菜。   我抽出袖中的锦帕擦擦嘴,只吩咐怀信道,“我饱了,撤下去吧。”   那桌上的饭菜我并未吃上几口,因我现在的身体吃不得半点油腥,刚刚光是吃那一颗小小的腰果,便已觉口中油腻。   封九月此人早已不存在于世上了,我到了此时此刻才彻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不论我愿不愿意,都必须承认封九月早就在我决定自戕的那一刻,便已经被我自己杀死了。   连身体都不一样了,我还是封九月吗?   有人说人类真正的死亡是从遗忘开始的,当所有人都忘记了你的存在,当你的存在从亲友记忆里消失,才宣告此人真正的逝去。   我爹和我娘有我一直牵挂着他们,那我呢,死去的我可有人牵挂着我?   应当是没有。   我忽然感觉眼睛有些发酸,有温热的触感从眼眶涓涓而下,是该饮些酒,好让风将我吹走,那时的我定轻得像雾,能躺在云上睡觉。   “怀信,去给本公子买一些酒来。”   “哎呀,公子,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怀信很是不赞同,试图劝我,“公子,你的酒量一向都不好,还是别了吧。”   我只能故意对他冷着脸,“快去。”   酒终于是买来了,我让怀信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还以为我是因为那个膳食所以难过想家了,双唇嗫嚅着想要安慰我。   我的确是想家了,但不是元洲的那个家,而是有我爹的那个家。   我又想起与我爹的最后一次对饮,他叫我懂事成熟一些,我至今依旧是做不到。   我怀里抱着酒坛,坐在软塌上发呆,静静地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天空被火红色的暖阳染成一幅精细的画,夕阳从地平线落下。   我曾在此处看过无数次日落,日落之时,谢言便到了下朝的时候,他会与我一同用膳,那是我每日仅有的卑微的期盼。   而如今我已不再有期盼,这绚烂华美的日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寒着脸将窗户关上,也将过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扼杀在心底。   管家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喝得微醺,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发呆。他双颊透着粉,桃花眼藏着一团水雾,乌发并未束冠,只垂落于苍白的面颊两侧,唇上点一波水光,眉间的愁绪似风雨来临前的浓云,如何也化不开。   “仇公子,太子殿下让你过去,步辇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管家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话语里带着极浅的催促意味。   我没好意思让他们久等,只匆匆洗了把脸,便跟着他们走了。   此时正是入夜时分,夜间的寒露如霜,月儿藏在薄薄的云层后边。   若我没有猜错,此时谢言应是刚下朝回到府中,正是用晚膳之时,他究竟传我去做什么,我不得而知,也揣测不了他古怪的心思。   “太子殿下,仇公子到了。”管家说完这句话,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我与谢言二人,空气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与尴尬。我与他每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如今这般安静,我倒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垂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用膳。”谢言的话淡淡响起。   太子殿下让我吃,我哪有不吃的道理。   我刚坐下一会儿,谢言才慢条斯理地执起筷子去夹菜,桌上跳跃的烛光很是明亮,将他的脸色照得苍白如鬼,整个人像是一具没有半分生气的精致木偶。   他抬手间,不经意露出冷白劲瘦的手臂,上边的皮肉薄薄,反而是青蓝色的血管凸起,显出极致的病态与羸弱。   谢言他瘦得好厉害。   从在封府那晚,我便知道他比从前瘦了许多,但如今不过短短几日未见,他便打破了我的认知,清瘦得像一个漂亮的画皮鬼。   我的心突然有些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它就是疼,那些丝丝麻麻的痛意从心肺传到五脏六腑,又因为饮酒的后劲上头,我的额角传来一阵阵的抽痛,意识逐渐迷离,耳朵里有嗡嗡的呜鸣声传来。   我听见自己说,“你怎么会瘦得这么厉害?”   很快我便从餐桌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桌子没有一样东西是谢言喜欢吃的,都是封九月爱吃的菜肴,就是怀信诟病的那几样菜肴。   谢言分明不喜欢这些荤腥油腻的东西,只喜欢清淡爽口的素菜,却还是紧蹙着眉头,硬是报复性地往自己嘴里放,冷沉的凤眸是万物枯败的暗色,嘴巴机械地重复做着吞咽的动作,像是在刻意地用食物来惩罚自己。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死死地盯着我的右眼尾出神,像是带着无尽的缱绻与眷恋,又像是一种禁止沉沦的提醒与警告。   我不在的这三年,他都是这样过的吗?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在害死我爹之后又来爱我啊!你的爱为什么会这么可怕怪异!   你才是怪物吧,谢言。   酒气上涌,我几乎要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借着汹涌的醉意,我伸出双手,忽地捧住了谢言那张水仙般秾丽的脸,趁其不备之时,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紧抿的唇上。   我还试图继续,无赖地伸出舌尖去撬他紧闭的唇缝,却见他那双灰瞳并未闭上,先是怔楞着扑扇了几下纤长的羽睫,似在仔细辨认面前人究竟是谁,灰色的眼瞳掺着少见的羞赧与纯情。   但过了须臾,他便如受了坏男人的欺骗一般,森冷的眼瞳看着我,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我的四肢冻僵。   我忽地笑了,“我与封公子长得一般无二,我也是一样的。”   我以为谢言会欣然接受,毕竟他那般惺惺作态地在我面前扮演深情,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但他没有,下一瞬我便被狠狠地推开,谢言的眼底带着汹涌的杀意,冰冷的指尖缠上我的脖颈,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狠戾诡谲。   “你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你不在了,所以我便成了你。” 第48章 “你弄疼我了”   “我的确不是。”我说得很轻。   明明我眼下整条小命都捏在了谢言的手里, 面上却无半分惊慌,甚至还借着几分醉意,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擒住我的咽喉, 只需轻轻动动手指,便能像碾死一只蝼蚁一般将我掐死, 那种森冷的触感像毒蛇的缠绕, 让我连呼吸都感觉到异常的吃力。   我怔怔地望着谢言那张愠怒的俊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得灿若春花。   他如今的情态就像是因为受到了我恶意的戏耍而生气恼怒,却又不敢真的动手来伤我, 只能自己生闷气。被我轻薄过的嘴唇还残留着潋滟芳香的酒液,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一如他以往对我生气时的那般表现。   我想起当初被情爱蒙蔽双眼的我, 只觉得痴傻。   只要谢言对我一冷脸, 一皱眉,我便会上赶着要去讨好他,忍不住总要亲亲他,摸摸他蹙紧的眉头, 让他不要再生气。   但现在我再也没有讨好他的任何必要,甚至还因为能成功激怒他而感到欢喜雀跃。   “我的确不是他,”我慢慢开口,轻轻地用手指去拨弄他微凉的指尖,此举似撩拨似捉弄,眼尾微微上挑, 不仅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觉悟, 反而带着轻浮的调戏之意, 还大放厥词道,"那又如何呢?难不成我们尊敬的太子殿下就真的非封九月不可?"   谢言并未做出任何回答,我只看到他如羽扇般的眼睫轻轻地扇动了两下,似乎在认真专注地思考我的这个问题,就连箍住我脖颈的手指也在不经意间松开了。   我得了自由,却并没有死里逃生自保的觉悟,反而还伸出指尖轻轻放在他抿紧的唇上。   谢言的唇型生得十分好看,薄中带粉,如今又被我亲得微红,像一朵秾丽傲慢的水仙,而他的唇过于单薄,又昭示了他自出生便注定了是个薄情寡幸之人。   “拿开。”   谢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紧锁,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矛盾的冲突感,我看得出他很想把我作乱的这只手给拧断,却又苦于这世间找不到比我更像封九月的人,就算是个残次品,也得是四肢健全的才好。   我甚是懂他的心思,也大发善心地停止了轻薄他嘴唇的动作,将手指慢慢收回,谢言明显立刻松了一口气,   如今他与我的境地算是完美互换,曾经的我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今时今日却是他因我过分的举动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反复地思量是要掐死我,还是躲开我。   他见我不再像刚才那么放肆,这才面色稍缓,凛凛的凤眸居高临下地倪着我,似乎想看看我还有什么把戏,神色冷静疏离。   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变得异常危险,死死咬住后槽牙,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将我撕碎的凶兽。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将碰过他嘴唇的手指印在了我的嘴唇上罢了。   我看着谢言面上青红交加的脸色,只觉得有趣。   从前都是我被困在他的股掌之中,喜怒由他,如今却是场面逆转,让我好生快意。   谢言就站在角落处,他身旁有一棵翠绿的青竹,节节攀升,而谢言的身姿竟比竹节还要挺拔笔直,有种端方毓秀之感。月光悄悄爬进窗,落在他玉白冷艳的脸上,似给神殿里的神像蒙上了一层轻纱。   到了此时此刻,就连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当时的痴情也有几分见色起意的成分在。   我在谢言森冷的凝视下朝他缓缓走近,直到了跟前,我才轻轻地踮起脚尖,勾起唇角,要去亲吻谢言凉薄的嘴唇。但他却极快地将脸撇到一旁去,让我的吻落了空。   装什么清高君子,分明连耳尖都红了,还在抗拒什么?谢言你的喜欢与凡夫俗子的喜欢,分明没有任何不同,究竟在装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汹涌的醉意和难言的恨意上涌,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谢言那张能勾人魂魄的俊脸上,我今日便要撕碎他那层无欲无求的伪装,让谪仙跌落凡尘。   他谢言在装什么装?明明对我这具身子馋得紧,洞房之夜将我翻来覆去,里外前后搅扰个不停的人不正是他?   他的爱分明腌臜污垢,为何又要做出一尘不染的样子,谁信啊?   我这般想着,便抬起手来,想去摸摸那张漂亮精致的脸,手却被拦截在半空。   谢言他抓住了我的手,面无表情地垂眸下来看我,那双灰瞳沉沉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海,他问我,“你究竟意欲为何?”   我意欲为何?我自然是为复仇而来,但在取你性命之前,戏耍你一番,也算是我枯槁人生的仅有欢愉。   “草民不过是看太子殿下过分沉溺于过往,无心向前走,想帮忙推太子殿下一把罢了。”   我这般说着,忽然又笑起来,“耳鬓厮磨,男欢女爱,实属再正常不过。”   “那封九月再好,如今也不过是一具白骨,能及得上大活人的温香软玉?”   我此话一落,便像是触碰到什么不该碰的禁忌,谢言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我的手臂捏碎,我甚至听到了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   我这个人实在生得娇气,平日里划伤了一寸皮肉都要哭得肝肠寸断,更何况是这般来势汹汹的疼痛,瞬时疼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禁不住颤声道,“太子殿下,你弄疼我了。”   “我,让,你,住,口。”   谢言几乎是要把牙齿咬碎,一字一顿地警告我,他原本冷淡漠然的疏离之感都被汹涌的戾气遮盖,眼眶里藏着无数的红血丝,额上的青筋暴起,像是困于地狱的凶兽,终于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我手上吃疼,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谢言的臂膀,他的力气胜过我千百倍,我如今与他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更如蚍蜉撼树。   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子,更何况我与谢言之间还隔着我父亲的一条人命,此时若不加以报复,那便不是我封九月了。   我微微眯起眼睛,怀着恶意开口,专挑他的软肋去刺,只盼着能将他心中的伤口刺得鲜血淋漓,“太子殿下这般忌讳,是因为云清说到了你心窝里去了吗?”   “云清听说,封府就是太子殿下带人查封的,封丞相结党营私的证据也是太子殿下呈上去给当今圣上的,如今却装出这副情深似海的样子,不怕笑掉了别人的大牙吗?”   “亦或是说,太子殿下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所以才落得今时今日这番境地?”   这番话说出来,分明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荒唐,但我还是借着七分醉意说出来了。   这是我给谢言的最后一次机会。 第49章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我清醒之时并不敢问出这些问题, 因为我怕问了就会对不起我九泉之下的爹爹,更像是对我爹的一种背叛,我甚至也没有资格替我死去的爹爹去宽解一个害死他的凶手。   问出这些问题更像是那些被禁锢的囚徒受到过分愚蠢的偏爱驱使, 忍不住给刽子手的伤害找上千百种狡辩的理由和说辞,是多么荒谬又可笑。   可是如今借着汹涌的醉意, 我却忽然问了出口, 只当自己是真的喝醉了,并未在此间带上一丝一毫真情。   我将那些话说出口时,几乎是在心底短暂地放下了那些难分难解的仇恨,和爱而不得的怨念。   我只给谢言这最后一次机会, 若他好好地与我解释当年发生之事,告诉我, 我爹的死非他所愿,他并非故意为之, 愿意与我一同去我爹坟上请罪。   我兴许, 兴许,就会放下心中复仇的执念。   只要谢言不是故意要害死我爹,只要他跟我爹好好赔罪,我便不再报仇, 我虽然不会再同他在一起,但也不会继续抱着仇恨生活下去,今后我的人生会与我爹埋葬的孤山相伴,直到生命枯竭。   想到这里,我的眼瞳里都蒙上水雾,带着仅存的希冀去看谢言的神色, 他并未就我的问题做出回答, 只是深而痛地久久凝望着我这张脸, 似在通过我这身皮肉看向另一个人。   他的眼圈微红,似斗败的凶兽汩汩地淌下血泪,灰瞳在我话音落下的那刻闪过痛苦,懊悔,怨怒,愤恨种种情绪,随后这些难言的痛意又被凄败的现实扑灭了熊熊火光,化作了无生机的海。   他张了张嘴,喉中似有千言万语,都又在转瞬间变成难解的缄默,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一座即将在风雨飘摇中分崩离析的破败神像。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才听到谢言很轻的一句,“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那一瞬,我如被夜半敲响的丧钟唤醒了神智,不禁笑了出声,是啊,这是谢言与封九月二人之间的事情,我又在这里添什么乱呢。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冲上去,用尖刀剖开谢言的心,看看里边究竟是不是黑色的,我那么喜欢他!那么喜欢他!可我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我忽然觉得自己刚刚所想所做之事都极其可笑无耻。我竟妄想着给谢言最后一次机会,更过分的是,我竟然妄想着谢言兴许有一丝丝的可能是无辜的,而现实又像记记重拳将我打得溃不成军,遍体鳞伤。   只有愚者才会苦苦地哀求豺狼收起爪牙,盼着恶人回头是岸,我重活了一世,却依旧还是这般愚不可及,蠢笨如猪。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问,也不会再给谢言任何伤害我的机会。   我刚刚问出那番话时,已经意味着对我爹爹的背叛,而这些没有盼来谢言的一丝忏悔之意。我受够了欺骗与失望,今后不会再对谢言心软,也不再对此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终有一日,我要以封九月的名义,让谢言跪着忏悔他对我爹犯下的罪过。   谢言说完那番话便起身离开了,他行走间白衣随着夜风轻轻摆动,似衣袂翩翩的月下仙人。经过我的身旁时,他宽大的袖摆不经意间拂过我的脸侧,我闻到了熟悉的冷香,似冬雪覆盖下的松木,似凌寒盛放的雪梅。   他的背影形销骨立,行走在晚风当中,寂寂然如尘世间的最后一缕孤魂,像被风一吹,便会化作一团云烟,缓缓地散落于尘埃之中。   我怨毒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指尖死死地揪住衣袍的一角,直用力到要将它们撕裂,嘴里满是咬破下唇溢出来的血腥气,我探出舌尖,轻轻将唇角的血渍卷入口中,忽然粲粲地笑了。   “谢言,我们来日方长。”我说得很轻。   这句话话瞬息之间便被湮灭在空洞寂寥的暗夜之中,却沉甸甸地刻印在我的心上。   第二日,我装扮好的时候,怀信刚好推门进屋里来,看见我的那一瞬,他眼中闪过惊艳的神色,嘴巴惊讶地微微张开,几步走到我跟前来,激动地说道,“公子,你今日怎么做这身打扮?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般张扬的打扮吗?”   是的,怀信说得没错,仇云清生性低调,不喜欢张扬,但我封九月喜欢。   我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朦胧古朴的古铜色光泽,恰似缓缓流淌的光阴。镜中之人穿着藕荷色云杉,制式繁琐,半袖处用丝带扎起花里胡哨的蝴蝶花样,衣襟处浮刻着大片靡丽的紫藤萝花,腰带上是云雾浮纹的黛紫图腾,其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细带,越发显得腰肢不堪一握,弱不胜衣。   至于头饰方面我并未过多讲究,因着我并不通此道,以前我的装扮都由小满负责,他知道我爱美,便时常学习各种发型,通晓多种梳头的样式。   如今我离了小满便不能自理,又转头去看怔楞的怀信,只觉得他五大三粗,定然也帮不了我,便只用绯色的发带将身后的乌发松松绑住,便当是完事了。   我要出门的时候,怀信面上都是欲言又止的犹豫,我只能回头去看他,淡声道,“有话快说。”   “公子,”怀信挠了挠头,犹豫着还是开口说道,“本来公子要做的事情,怀信作为一个下人,不应该多嘴,但是怀信还是不希望公子与太子殿下走得太近,太子殿下给人的感觉很危险,伴君如伴虎,我感觉太子殿下的性子很是阴晴不定,上次他盘问我时,我便感觉出来了。”   怀信的语气诚恳,说到最后都带上了几分央求,“公子,我们还是回元洲吧,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来京城的这段时日,怀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很害怕公子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一直都感恩怀信于我的那份温暖和真诚,现下想想,我今后要做的事情,不一定会成功,若是失败,可能怀信也会受到无辜牵连,我想到这里,便开口道,“你若是害怕,我派人送你回元洲。”   “怀,怀信,不是那个意思,”怀信见我的神色十分认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直地朝着我跪了下来,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的哭腔,委屈地说道,“公子,怀信只是觉得公子来了京城之后并不开心,反而每日都愁容满面的,怀信只是不想看见公子难过伤心,并不是怕事。”   “我知道公子定然有公子的想法,有公子要做的事情,但怀信只是一介小人物,可能没办法帮公子解忧,公子也不愿意将心事告知,但怀信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怀信这条命,就是公子捡来的,定然能为公子出生入死,只要公子吩咐,怀信愿意为公子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既是如此,那你便等我回来,到时自有事情要你去办。”   我只淡淡留下这句话,便跨出了门去。   我今日这般仔细装扮便是为了膈应谢言,早出门一会儿,便能让谢言多难受一会儿,此等好时光,我怎么可以拿来磋磨呢。   我想到这里,便觉花园中的一切都顺眼了许多,不由加快了脚步,匆匆往书房处赶去。   但到了书房,却没见着谢言的鬼影,我心里纳闷,谢言此人最是热衷于公务,每日里公鸡一打鸣,便能立刻爬起来洗漱,之后便到书房办公,一坐便是一整天,除了他外出时,其余在府内的时间大多数都能在书房找着他。   “仇公子,是找太子殿下吗?”管家刚好路过,笑呵呵地问我。   见我点点头,管家便指着门口凉亭的方向,“太子殿下在凉亭那边呢。”   我应了声好,便往凉亭那边去,堪堪要走到凉亭处,我便看到谢言坐在凉亭中间的玉凳上,正在装模作样地抚琴,他背对着我,并未能及时发现我的到来,我在心里轻嗤一声,只加快了脚步。   我向来走路不爱看路,并未留意脚下的动静,却只听见“汪汪”的两声犬吠,我被一只庞然大物扑倒在地。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连串的犬吠在我耳边响起,还伴随着舌头舔舐脸颊的口水声。   那只巨型犬将我压倒在地,拼命地舔我脸颊,一身白毛在风中愈发显得蓬松,脑袋使劲地凑近我,尾巴摇晃地就快要起飞,那是犬类极其喜欢一个人类的表现,它不懂人语,只能汪汪叫,只能通过摇晃尾巴来表达出它的快乐与喜悦。   我被狗爪扑倒在地,满脸被舔得湿漉漉,脸上都是口水,衣袍都沾满了地上的污泥,变得脏乱不堪,就连勉强系住的黑发也散落开来,凌乱地披散在两侧。   我在这只大狗的疯狂舔舐中堪堪睁开双眼,便看到了这只大狗的真容。   它和小白长得好像,圆碌碌的黑眼睛,竖起的三角耳,蓬松而柔软的白毛,裂开嘴就是微笑的弧度,我几乎都要将它认成小白本白了。   但小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在抄家的时候肯定已经难逃一劫,更何况这只大狗很肥胖!   我的小白不可能这么胖,它整整是小白的两倍大,所以我才会挣不开它。   我犹记得我以前驯养小白时,根本不让它吃那么多,就怕它像眼前的大狗一样胖成一个球,究竟是什么样的主人才会这般溺爱纵容这条狗大吃特吃,真是匪夷所思,也不看看已经喂成一只猪了!   “小白,起来。”   谢言的声音又冷又淡,从我正上方响起,我身上的大狗才抖了抖耳朵,依依不舍地从我身上起来,嘴里十分委屈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得了自由,万分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甚至顾不上身上的一片狼藉,也不在意谢言是如何看我,只张嘴问道,“你,你说他它叫小白?”   “嗯。”   谢言只是淡淡应我一声,便转身往凉亭走去,小白一边回头看我,一边依依不舍地跟在谢言身后,尾巴也蔫蔫地垂下,摇得没有跟刚刚那么起劲了,乌溜溜的眼睛装满失落。   小白,小白,这真的是我的小白吗?我急急地跟了上去。   谢言闲闲地在凉亭坐下,那只大狗便围着他转圈圈,时不时去□□谢言修长的手指,嘴里还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一般的声音。   这真的是我的小白吗?   我很想问出口,却又担心暴露了自己,局促间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倒是谢言先开了口,但并不是对我说,他只是低下头,冷白的手指磨挲着大狗头上的绒毛,淡漠的脸色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嘴唇微启,不知是在说给小白听,亦或是在说给自己听,那句话说得很轻,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谢言说,“他不是。” 第50章 “该叫你,封九月?”   “他不是。”   究竟不是什么, 我无从得知。   谢言的话从来不是寻常人可以琢磨得透的,我索性便不去深究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略有些嫉妒地看着谢言与那只大白狗之间亲近的互动。   大白狗还是一直嗷呜个不停, 一边朝谢言撒娇,一边拿黑溜溜的眼睛瞅着我, 似乎在跟谢言打着什么商量。而谢言神色依旧淡淡, 叹了口气,又重复着说道,“他不是。”   “嗷呜,”大白有些气馁地垂下脑袋, 像是受到什么天大的打击,就连尾巴也垂下去不再摇了。   谢言见它这副情态, 也没有多做言语,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用手顺顺大白脑袋上的毛, 拿出了一些牛肉干放在手心,等着大白狗上前大快朵颐。   但是大白却没有领他的好意,反而嗷呜嗷呜地朝我这边走过来,它仰着头讨好一般地看着我, 黑眼珠倒映着我慌乱无措的神情。它像是被谢言说服了那般,并没有跟一开始那样兴奋地冲上来扑倒我,而是在我身边不断地转悠,用鼻尖不断地嗅来嗅去。   犬类的鼻子都极为灵敏,它们更多是通过气味去分辨记忆人类。   大白狗不死心地在我身边辗转了几圈之后,终于悻悻然地回到了谢言的脚边, 它颓唐地趴匐在地上, 竖起的三角耳也耷拉了下来, 对谢言喂到它嘴边的牛肉干,也有些不理不睬。   我的目光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根本无法从大白身上挪开,它和我的小白太像了,真的是我的小白吗?真想抱抱它,摸摸它的脑袋,但是现下的我却不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装作漠然又尴尬地站在一旁。   可当大白从我身旁又退回到谢言脚边时,我看着它乌黑眼眶流出来的眼泪,忽然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些什么。   以前我是封九月时,是个对沐浴极其讲究之人,也十分骚包,浴桶里吩咐小满一定要放满一桶的花瓣,因而当时的我身上总会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仇云清却没有这方面的习惯,所以我如今的身上没有那股子花香,所以小白刚刚的举动,是最后一步确认我的身份,看我是不是它从前的主人-封九月。   原来我没有认错,它就是我的小白,它还记得我,还因为见到我而感到欢欣雀跃。如今发现我并不是,又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狗,彷徨无助。   我想到这里,喉中如被酸意哽住,发不出一丝一毫声音,我很想抱一抱我的小白,可是我不能,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傻呆呆地站着。   小白确认了我不是封九月之后,终于愿意接受谢言的投喂了。   谢言仔细地将牛肉干撕开成纤细的牛肉条,叠放在瓷盘中,才放到地上给小白吃,他像是做惯了这些琐事,动作间熟稔又精细。   “有何事?”他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牛肉干都撕好后,才问起我。   “没事便不能来找你吗?”我本是站在他身后,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面上皆是阴郁之色,但等他冷淡地回头来看我,我又在瞬息之间换上了谄媚讨好的笑容,将眸中汹涌的戾气收得一干二净。   谢言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我,飞扬的长眉微不可察地蹙起,神色复杂地打量我周身的狼藉。   我如今长发都散落在脸侧,身上刻意模仿封九月的装束都是脏乱不堪,谢言却只是抿了抿唇,没说话,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晦涩的念头。   我只感到很纳闷,我记得谢言此人的洁癖很是严重,从前的我,只要是在外边弄脏了一星半点,便会被他直接拎到水池里洗漱干净。   而今日的他却很反常,像是为了多看这样的我两眼,而不得不忍耐我这一身的脏乱。   真是个怪人。   他这样寒意森森地看了我许久,久到小白盘里的牛肉干都尽数吃完,开始舔舐他垂下的手指,他才堪堪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低头伸手呼噜了几下小白的脑袋,长而密的睫毛煽动几下,眸色缓和,淡声问它道道,“吃完了?”   “汪汪!”小白刚给出肯定的答复,就被谢言一只手抱了起来,他摸了摸小白圆滚滚的肚子,唇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消食去。”   一人一狗就这样从我眼前离开,往府内花园的方向走去,谢言依旧是一身缟素,白袍猎猎,我冷冷一笑,成天穿成这般,也不知是在为何人奔丧。   而小白则乖顺地跟在他身侧,撒欢似地跑,跑完了见谢言闲庭信步并未跟上,又立马折返回来蹭蹭谢言的裤腿,如此这般,不断往复。   秋风渐起,卷起一地落叶,奔跑的小白像一只毛发浓密的松狮,在风中毛发松散得像一颗巨型的刺猬头,它很快褪去了刚才的沮丧与低落,又频频朝着谢言摇尾巴。   小白被谢言照顾得很好,谢言是出于什么心态照顾小白的呢?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惺惺作态?我不得而知,只是带着恶意去猜想,兴许谢言是将他当年对冷宫的那条小狗的缺憾弥补到了小白身上。   果然是如我之前想的那般,我在谢言心里竟连一条狗都不如,当初他与我说起冷宫里的狗,我问他,会不会也牺牲我呢?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如今我却自己找到了答案,呵呵,谢言他牺牲了一条冷宫的狗都产生了愧疚之心,但利用我却没有丝毫悔意,只说,“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真真是好一个狗屁的“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等我日后抱了大仇,定然是要将小白带走的,它几乎可以说是我与前世唯一的牵绊了。   谢言与小白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一声声的“太子哥哥”传入我耳中,我才如梦初醒一般,看见一个锦袍玉面的少年从我身侧跑过,步履匆忙间形成一阵风。   那人着急忙慌地朝着谢言跑去,嘴里脆生生地喊着“太子哥哥”,直到他站定了,我才看清了他的长相,皮肤白中透着粉,狐狸眼透着狡黠与伶俐,笑起来时,脸上还有两道浅浅的梨涡。   他比起三年前,要更高挑修长一些,但站在谢言身侧,还是矮了一大截,但比我还是高出许多。   他玫瑰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漂亮的脸蛋因为奔跑而染上淡淡绯色,神情讨好地跟谢言说着话,而谢言只是淡淡点头,我并不能听见他们之间的言语,却无法控制我唇角扬起的弧度。   都说皇族为了争夺皇位,可以兄弟相残,古来便有曹植七步成诗,而我依稀记得,夏日宴之时,最后可还是谢行抓住了吊睛大虫惹得皇上龙颜大悦。   只要是人,便有源源不断的贪念。我忽然很想知道,谢行可会心甘情愿向谢言俯首称臣,奉他为王。   着实有趣,我兴奋地周身的血液都滚烫了起来,就连指尖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就在此时,谢行似乎察觉到我灼灼的眼神,不解地回头来看,他的眼神触到我这张脸时,极快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又被别有用心的甜笑代替。他冲着我笑得甜腻,像一朵随风招摇的罂粟花,馥郁芬芳又沁着剧毒。   三日之后,有一只锋利的不明箭矢忽然飞入我房中,将怀信吓得脸色发青,那箭矢并未伤人之意,反而藏着一封书信,怀信不解地将书信交于我。   我展信一看,只见信上写着:   明日丑时听雨楼一叙。   信上为了避嫌,并未落款,我的直觉却告诉我,来信之人便是谢行。   谢行果然手脚够快,也足够积极敏锐,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之前在京城时,对几个皇子也算有个粗浅的认识,这几日从各方面筛选下来,竟发现皇上的儿子里,只有谢言和谢行能当大任。   谢言自不用说,锋芒毕露,举国敬仰,而谢行不过晚出生几年,便一直被淹没在谢言的光芒之下,我在想,他真的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吗?   今日的书信给了我答案。   到了次日夜里,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怀信怕我冻着,将压箱底的雪白狐裘给我环上了,为避人耳目,我们并未乘轿,怀信给我仔细地打着伞,我轻轻地踩着地上的雨水,拐过好几个街角,终于到了听雨楼。   此处是个僻静的位处,坐落在静谧的城郊,四面都被苍劲的青竹环绕,若是不仔细找,怕是随时会在竹林中走丢。   怀信到了门前轻轻地拍门,便有童子警惕地探出头来,他见了我才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道,“公子请往里边请,主子已经等候多时。”   我一进门,怀信便伺候我换上了童子呈上来的衣物和鞋履,童子声音脆嫩地解释道,“今夜风雨来得急又冷,我家主子担心公子会着凉感冒,便让我们备了这些衣物。”   的确是该如此,此举令我更觉得谢行周到,心细如发,换上的衣物布料上乘,还带着清淡的熏香,就连我足下的鞋履,也正好是我的大小。   “侍卫小哥的衣物,在这边。”童子又将另一套衣物呈上。   怀信有些受宠若惊,他方才怕我淋到雨,便将伞都倾斜到我这边,整个人淋得像个落汤鸡,却还是摇头说不用。   “穿好了再来寻我。”我冷冷地留下命令,便跟着小童往里走。   听雨楼不愧听雨之名,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瓦檐上,像是丝竹之响,令人心旷神怡,走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我便见到了谢行。   他穿了一身富贵的锦衣,外边罩了一身肃杀的玄黑披风,衬得瓷白的脸蛋越发白嫩,一双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许久之后,他笑得眉眼弯弯,不甚在意地与我调笑,“你真漂亮,能当我的皇妃吗?”   兴许是谢行的眼神太过于纯净,我竟生不出丝毫厌恶作呕的感觉,只是有些无措地怔楞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倒是原本安静的瓦檐上的动静大了许多,像是有人在泄愤一般故意地踩踏屋檐,弄得嘎嘎作响,不断有锋利的瓦片从屋顶落下,碎成片片残渣,尖锐的声响在空洞的竹林里显得突兀诡异,像是一种□□裸的警告。   “不必理他,我家郁仇在和我闹别扭呢。”谢行并未将那些声响放在心上,只冲我眨眨眼睛,笑笑指着地上的蒲团,开口说道,“漂亮哥哥,我与你开玩笑呢,快快请坐。”   说来也是怪,我分明比谢行年长,他长得也乖巧精致,并无外露的攻击性,但我与他在一块儿,气势总是不敌,总是莫名其妙地露怯,也许帝王家培养出来的子弟生来便是要睥睨天下的吧。   我轻轻地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举止有些局促,倒是谢行殷勤地给我倒了一口热茶,将矮桌上的糕点瓜果都推到我面前,“漂亮哥哥,都这个时辰了,你也饿了,吃点点心吧。”   我没什么胃口,只摇摇头,怔楞地望着茶壶里冉冉升起的热气以及其下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房内是热水烧开的咕噜声响和雨滴打在瓦檐上的空灵之响,我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夕。   直到谢行啪的一声将茶水放在我眼前,我才豁地抬头,对上谢行那双上挑的狐狸眼,他唇角擒着高深莫测的笑意,慢慢冲我开口,“漂亮哥哥快喝茶。”   “亦或者是,我该叫你。”   “封,九,月。” 第51章 “你真的想好了吗”   皇室子弟大多心思狡诈, 诡计多端,为达目的,往往可以不择手段。   若是将谢言比作那藏在暗处默默蛰伏的森冷毒蛇, 谢行便会是那狡猾阴险的玉面狐狸,他进退得宜地靠近你, 用玫瑰般的漂亮脸蛋卸下你的戒备, 尔后又在你不设防的时候张口将你慢慢吞噬。   不同于谢言的城府深不可测,谢行将野心勃勃和赤.裸欲望都写在了脸上,不过是终日被谢言夺目的锋芒掩盖才得以逃过一劫罢了。若是换谢行做了太子,恐怕不日便被那善变多疑的皇帝拉下太子之位。   当然, 这不在我的操心范围之内,我要做的, 不过是和谢行达成合作而已。   谢行能这般直接地指认我,不过是在诈我, 想看我在慌乱中露出破绽, 而我若是要与他合作,自然是要将身份与他坦诚。他想要太子之位,想要至高无上权力,而我想要谢言的命。若我不是封九月, 便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谢行相信我此行的居心。   若我此行前来的身份仅仅只是谢言新收的侍读,仇云清,恐怕连听雨楼的门都进不了,更何况是得到这些殷勤的招待。   莫要看眼下谢行对我笑得甜腻,像一朵随风招摇的馥郁玫瑰,其完美皮肉下藏着的蛇蝎心思, 可不比我少半分。   我静静地看着面前升腾着热气的瓷杯, 上边晕开一层层乌黑浓郁的色泽, 谢行说完了那句试探的话,便将葱白的手收了回去,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拭手上沾染的茶渍,他分明唇角都带着笑,眼底却藏着阴狠与毒辣。   我抬眸慢慢看向屋顶,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观察着我,有多少柄淬着毒液的箭矢正对着我,我忽然感到心慌,放在腿上的手指不由蜷缩了起来,不知为何,在慌乱中又想起了谢言这个人。   在指认我这件事上,谢言明显应该更为疯魔着急,但他与谢行却是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谢言分明可以像谢行这般强硬轻慢地对待我,但是他没有。   他在封府里一见我便认出了我,却没有这般剑拔弩张地逼迫我低头,反而三番两次地因着我刻意的挑衅而将我轻轻地放过。   他不论是城府还是心计都高于谢行,却一再地对我退让,甚至不敢碰我的一根毫毛,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利用完当初的封九月之后,竟对他残留了几分感情,甚至还在心底要求自己对封九月忠贞不渝。   因而他不能强迫于我,不能招惹我,甚至连触摸都不敢,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得近乎讨好。   相反,谢行并不喜欢我,因而他堂而皇之地点出了他心中的猜测,就算猜错了,也不至于付出什么惨烈的代价,不过就是认错了个人,又不是认错了郁仇,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但是谢言不同,若是他认错了人,对另一个人做了亲密苟且之事,在他心中便会认为是对封九月的一种背叛,所以他刻意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对我屡次试探,在没有得出结果前,甚至都不敢对我有什么逾矩的举动。   正因为如此,他在我身份上这件事便显得格外谨慎,宁可放过,也不愿意做任何对不起封九月的事情,真是惺惺作态又荒唐可笑。后来他得了令人失落的结果,便与我保持了距离。   真可笑,为何每次在我慌乱不安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谢言这个人呢?我分明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谢行是除开谢言之外,如今太子之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也是唯一能与谢言匹敌的皇子,我此行便是为了能与谢行取得合作,我想到这里,便明白,亮出自己的身份底牌,会是我对谢行最大程度的投诚,但我还是揣着好奇问道,“八皇子何出此言?”   我与谢行隔着一桌之遥,目光悠悠相对,我能看见他眼中那种狡黠又灵动的光芒,他提起发出呜鸣的热水壶,缓缓将滚烫的热水倒入茶壶之中,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看着滚滚的热水,睫毛比生得女子还要浓密纤长,轻轻扇动几下,便笑了。   他抬眸来看我,眸色浓黑,狐狸眼又细又长,认真看人的时候,便透着隐约的魅意,他周身的气息不复刚才的强势,唇角微翘,“因为你的眼神。”   “眼神?”我喃喃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我曾揣测过许多答案,我以为谢行会说我与封九月长得像,又或者是别的,但他却说,眼神,我瞬时便不懂了,语气里都充满了疑惑。   “嗯,”谢行甜笑着点头,慢慢地将热水倒入另起的茶叶当中,绿油油的嫩叶被开水一冲,便展开了嫩绿的枝叶,被熨烫得服服帖帖,他乌黑的眼瞳又将我定定看着,又慢慢开口,“因为你的眼神像兔子。”   “我见过无数人的眼神,他们的眼神都各有不同,有的眼神冷得像雪,又像冰冷的蛇,有的眼睛初见很冷,但久了你又能从中感觉到无尽的热意。”   “从我初次见你,便觉得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你长得是我从未见过的漂亮,更是因为你的眼神就像一只胆小怯懦的兔子,明明很脆弱,眼神却又很澄澈。”   “当时我就很喜欢,前日我不过在远处匆匆看了你一眼,才发现你的眼神变了,变得更让我喜欢了。”   谢行这般说着,一边将身子越过矮桌,缓缓朝我靠近,他的指尖带着湿润的水珠,慢慢地落在我的下颌上,唇瓣的笑像盛放的带刺的花枝,“你的眼神里带上了恨,变成了一只凶狠的兔子,我很喜欢,难怪太子哥哥这般迷恋于你,明知道是个危险的替代品,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既然谢行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必要再去遮掩什么,我只有在是封九月的时候,才能与谢行站在同一阵线。   思及此,我拨开谢行落在我下颌上的手,冷冷道,“你要太子之位,我要谢言的命,如何?”   谢行闻言立时笑了,“哈哈,果然够爽快,我很喜欢。”   “可是,漂亮哥哥,你真的会忍心将太子哥哥苦心经营的一切毁掉吗?”   “太子哥哥虽然害死了你爹,但说不准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你说呢,漂亮哥哥。”   谢行这番话说得很轻,却带着诱哄和试探之意,他在试探我现下对谢言还留着几分真心,是否可以完全为他所用。没有人会需要一个藏有二心的棋子,谢行自然也不例外。   我胸中那些深藏的恨意被谢行这番言语点燃,我霎地抬起头来,目光与谢行那双狐狸眼撞个正着,下唇都要被我咬出血,死死攥紧的手指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地陷入肉,兴许是我的表情过于可怖,谢行瞬时被我吓得往后退去,神色仓皇地看向屋檐。   我的喉头干涩,声音也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有些颤抖嘶哑,“事成之后,太子之位归你,谢言的命归我。”   “除此之外,我封九月什么都不要。”说完这番话,我才将眸中的恨意敛去,眼神又恢复成古井无波。   “咳咳,”谢行终于察觉到自己失态,连忙将眼中的惊慌恐惧收了起来,面色讪讪道,“我要太子哥哥的私人刻|章,若你能将其搞到手,一切定能如你所愿。”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便起身站了起来,看了看外边昏暗的天色,只觉得周身的疲惫,都涌上了心头,“是要将它偷来,亦或是?”   谢行听到我这句话,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狐狸眼往上钩,有种醉人的娇态,话语却出奇地冷静,“漂亮哥哥果然跟从前一样还是笨笨的,太子哥哥聪明一世,怎么会看上你这个笨蛋呢?”   他耐心地细细与我解释,“若是你偷来了又没及时还回去,太子哥哥到时候只需要说刻|章遗失了,不就能将过错推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臊的满脸通红,只低声道,“那我偷来了再给他还回去便好了。”   “唉呀,不用这么麻烦的。”谢行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将其递给我,乌亮的眼珠纯良无害,笑得眼尾弯弯,“漂亮哥哥只需要用太子哥哥的私章在这通敌卖国的信函上一盖,便能大仇得报了,是不是很简单?”   谢行明明长得明艳动人,像一株瑰丽的玫瑰,天真无邪地笑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但他递给我的信件,却明晃晃地写着杀人诬陷之词,只等谢言的私章一盖,便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谢言可以死,但必须得是死在我的手上。   我|草草地将书信扫了一眼,便将它收入衣襟里,沉声道,“太子之位归你,谢言之后要随我处置,这个能保证吗?”   “漂亮哥哥是怕我骗你吗?”谢行像是自己良好的信誉破天荒地遭到了我的质疑,就连瞳孔也惊讶地微微瞪大,随后又朝着空中伸出三根手指,开口道,“若是我谢行欺骗漂亮哥哥,那便让我不得好死。”   我又在心里嘲笑自己憨傻,若是谢行真的要骗我,区区一句保证和誓言又能顶什么用,我如今人微言轻,能依仗的也只有谢行了。   “记住你今日的话。”我留下这句话,便抬脚要走,谢行的话却悠悠地从身后传来,“漂亮哥哥,你真的决定要为你爹爹报仇,而不是先与太子哥哥把事情讲清楚吗?”   我回身去看,便见谢行慵懒地卧在屋内的软塌上,一手撑着腮,明亮的眼睛将我看着,有种天真的无辜,说话间,饱满的唇珠也在轻轻颤动;   “太喜欢漂亮哥哥了,所以忍不住要多管闲事,我虽然讨厌太子哥哥抢走我的太子之位,但我确是第一次看见他那块冷冰块融化成暖暖春水,漂亮哥哥,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真的想好了吗? 第52章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我真的想好了吗?   如果谢行前几日问我这个问题, 我兴许还会犹豫一番,但到了今时今日,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他说道,“等我消息吧。”   兜兜转转间, 三年匆匆而过, 我封九月如今还是成了太子殿下谢言的侍读,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一切似乎与从前没有任何变化,为这场闹剧粉墨登场的依旧是我和谢言二人,但我与谢言身上, 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连身上的壳子都被换掉了, 而谢言,也无从避免地堕入了往事的洪流之中。   我记忆中的谢言, 骄矜傲慢, 目下无尘,在春日宴那日,身着白衣,身姿翩翩地来到了我的生命里, 似踩着七彩祥云的九天神祗。   到了后来,我才明白,纤尘不染如谪仙一般的人物也有烦恼,也曾在阴沟里咬牙坚持,也会有求而不得之物。那时的谢言,锋利冷酷, 却胸有沟壑, 在冷宫里蛰伏多年, 才得以重见天日,一朝扬名天下知。   他有炽热的恨意,也有汹涌的贪念,他要这万里江山,要这无上权力,要永远不屈于人下。那时的谢言,还残留着几分年少意气,在我面前,有七情也有六欲,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藏于灰瞳下的勃勃生机,和精美容颜下的暗流汹涌。   但如今的他,在得知仇云清并非封九月此事后,却成了一具空洞枯败的精致人偶,他近乎自虐般地用饮食折磨着自己,甚至不知从何时开始,迷恋上了穿着缟素的白衣,不知是在为何人披麻戴孝。   他似是在一夜之间,对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兴致,成了一具精准智能的冰冷器械,他依旧能尽责地处理公务到半夜,他的决策从没出过半分差错,但他不再下棋,不再游湖,不再有欢.愉。   他将自己封锁了起来。   仅有在面对我时,沉沉的凤眸里,才会有一丝流动的秋波,但总在触及我右眼尾的空白后,连眼里仅剩的光都被打得稀碎,像稀薄的晨光被揉碎在污浊的海域里,永不见天日。   我并不觉得他可怜,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我并不在乎谢言是如何苟延残喘地活着,我在乎的只是,他的生命是否能在我手上得到终结。   因着谢行的嘱托,我这些日夜都在寻思着要如何搞到谢言的私人刻|章,不停地揣测刻|章可能的藏匿之处,几乎是到了菜饭不思的地步。   我戳着碗中的白米饭,根本无心下咽,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日光发呆,就连谢言何时开始盯着我也没有察觉。   “不合胃口?”   直到谢言的话淡淡响起,我才如梦初醒般地摇摇头,硬是勉强自己朝嘴里塞了几口白米饭。   此时正值秋日,窗外的秋蝉叫得欢腾,而室内则是异常的安静,因谢言向来话少,我如今也不是没话找话的性格,便有种诡异的静谧在悄悄蔓延。   我只拼命埋头吃饭,耳朵却仔细地去听对面谢言的动静,他似是吃饱了,轻轻地将筷子放在瓷碗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尔后,我便感觉两道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久久不曾移开。   谢言如今便是这般的无赖,他只将我当成一个物件,一个和封九月有九成相似的物件,时常便是这样定定地看着我,便能看上半个时辰,当然若不是我恼怒地离开,他可以看上更久。   无耻之徒。   我努力地扒拉着米饭,只想赶紧吃完,快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却冷不丁听见他说,“不喜欢?”   “什么?”   我懒得去猜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从饭碗里抬起头,去看他面上的神情,便见他今日也是穿了一身素白,衣袖宽大,便衬出了几分病弱苍白,他已经搁下了筷子,冷白的手托着腮,微微歪头,眼也不错地盯着我,眼神中竟有几分迷离与讨好,他犹豫地张了张嘴,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衣服。”   哦,衣服。   谢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毛病,自从那日见了我模仿封九月的装扮之后,便派管家送了好几车那样式的衣服到我房里,怀信光是整理,便气得都要骂娘。   而我则是因为这几日都在想刻|章的事情,根本没有心思去打扮,也没有招惹谢言的想法,便只穿了仇云清日常爱穿的素袍。   如今听了谢言这个问题,我只觉得好笑,他定然是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想了好多次,才会跟我提出来。   我却一点儿也不想顺他的意,能让谢言不痛快,我便很是痛快,于是我大着胆子回道,“云清不喜欢穿红戴绿的,看着颇为俗气。”   我这番不客气的发言刚落下,谢言澄澈干净的灰瞳便立时染上了汹涌的怒意,就连原本沉静的脸色也在一瞬间阴沉了起来,如同自己珍爱的宝贝收到了污蔑和诋毁,他寒声说道,“若不穿,便滚。”   谢言如今的神态,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凶兽面对孱弱娇蛮的幼兔,满心的邪火都无从发泄,便只用那双又冷又冰的眼睛瞪我,恨不得用眼神将我当场撕碎。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兴许是看一只病恹恹的狮子看久了,便真的将它当成了一只孱弱的病猫。   我只能收起刚刚矫情的劲儿,朝着谢言行了个大礼,认真赔罪道,“太子殿下恕罪,是云清错了。”   谢言并不理我,他似是懒得与我计较,只冷冷地与我说,“抄写万佛经十次。”   “是,太子殿下。”我卖乖地回了一声,却在心里翻起了白眼,又是这招,有没有新奇的招数啊,每次一生气就罚人抄书,真是老套,愚蠢,笨蛋,反正就是很蠢就是!   我气鼓鼓又认命地拿了纸笔放到了客厅的书案上,开始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抄书,我转念一想,不过抄书而已,他没拿出自己小时候的字帖出来羞辱我,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   这般想着,我又觉得好笑,如今我不是个文盲,谢言又何从来嘲笑我,他定然是更喜欢现下的我。   毕竟仇云清长得比我好看,写字又好看,还会作诗下棋,简直是谢言理想中的伴侣,我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样一想,我便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气,忍不住想在纸上画一个谢言大王八,又怕被谢言赶回元洲,只得放弃,百无聊奈地抬头去偷看谢言,还想找找刻|章可能出现的位处。   谢言应是昨天半夜便将公务都处理完了,现下正倚在窗旁的贵妃榻上假寐,他显然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剑眉紧蹙,周身上下萦绕着浓烈的阴郁气息,又因为皮肤和嘴唇过于苍白,像极了那种为了索命而来却被日光照得无所遁形的鬼魅。   他纤长浓密的眼睫覆住深邃的凤眸,十分努力地在强迫自己入睡,但过了一会儿,他便冷着脸睁开灰眸,神情枯槁地望着窗外的桃花树,似是陷入了深远的记忆当中,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一切的破落户。   我不想继续看他这副样子,这样的他会让我的心脏感觉很不舒服,便只能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抄写经书上,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认真。   认真做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极快,我抄到后边,右手都变得酸软无力,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午后时分,微风拂动着靛青色的窗纱,斜阳慢悠悠地从窗台爬入,堪堪落在谢言身上。   他的神色已经褪去了之前的阴鸷冷沉,淡淡的暖阳笼罩在他身上,像是给他一身都镀上了一层灿灿的金光,他修长的指尖正持着一本书册,眉眼低垂地看着,长而密的眼睫像是金蝶扇动的羽翅,微翘的唇角边擒着温柔恬淡的笑意,像是一尊无尽慈悲的玉佛。   谢言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这般生机勃勃的神情。   自那日国师给了他答复之后,他便一直都是行尸走肉般的神态,眼神空洞又无焦距,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什么也不在意。正是因为这般,我忽然对他手上拿着的手册来了兴趣,究竟是什么好书能让一个冰冷的机器重新焕发生机,我真的很好奇。   但我不能这般贸贸然过去,不但会打草惊蛇,而且若是什么机密文书,谢言一定不会愿意让我瞧见。   这个认知令我有些不爽,只能满心不忿地呆在原地,在心里盘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谢言从书房中支走。   我烦恼不过一会儿,就迎来了救星,管家的声音从门外恭敬地响起,“太子殿下,您先前考核通过的几个谋士都已经在偏厅等候了,请太子殿下过去决定他们最终的去留。”   “嗯。”谢谢应了一声,便将手上的书册放到了贵妃榻旁的书柜里,尔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往门口走去。   既然是考核,那定然需要不短的时间。   我将耳朵竖起,去听谢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到其消失不见,我才敛着脚步慢慢地走到那个书柜跟前,做贼心虚地东张西望,确定不会有人看到后,才深吸一口气,将书柜打开。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是那种能窥见他人秘辛的诡异兴奋感,这种感觉让我呼吸加快,脸颊泛起微红,指尖颤抖地将那本书册拿出后,却从封面上根本无法看到它的特别之处,这就是一本寻常的军务书籍。   我愣是不信会是这般寻常的一本书让生无可恋的谢言笑得那般温柔,便草草地翻阅了起来,纸页翻动间,有一片昏黄的宣纸随着秋风飘落到了地上。   不知为何,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忽然擒住了我的心脏,我将那封信纸拾起,只见其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一堆爬行的虫子,上边明晃晃地写着。   “谢言,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君子好逑,是否能有荣幸能与你泛舟湖上?”   我几乎要将下唇咬破,这是,这是封九月当年写给谢言的情书。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亡故的妻子披麻戴孝” 第53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目光所至皆是三年前的满目疮痍, 旧时光缓缓流淌,我依然记得我将这封信交给谢言时那种激动羞赧的心情,当时的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真心想要献给谢言, 最终却还是错付了,所以谢言留着这封信, 还时不时拿出来品鉴一番, 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呢?是不是在心里默默地嘲笑我是个卑贱又愚蠢的傻子?   我不知道。   我的内心如今已经近乎麻木,胸中只有一腔难以纾解的父仇家恨,其他的,不论情还是爱, 都不是我这个蠢人可以高攀得起的东西。   我累了。   说起来,我与谢言之间发生的故事就像极了猴子捞月, 顽劣不堪的猴子痴痴地望着湖中清冷矜贵的明月,傻傻地想要占为己有, 忍不住一头扎入湖水之去, 最后化作了一缕孤魂。   都忘了吧,都忘了吧,我这样告诉自己,又将书信仔细地放回书柜之中, 尽量将一切还原成原本的模样。   我不知道谢言为何还留着这封书信,但终归不会是什么怀念之类的情绪,兴许就是觉着无聊的时候,便当做一个笑料拿来看看,就像当年京城众人传播我与谢言之间的风流韵事,都说是我勾引太子殿下的种种劣迹那般。   也许谢言也需要一个解闷宣泄的窗口, 而我恰好有此荣幸能成为尊贵的太子殿下的笑料, 不也应该感到感激涕零吗?   我在书房中等了又等, 直等到了晚膳时分也没见着谢言的踪影,反而把管家给等来了,他说,“太子殿下现下很忙,让仇公子您自己用膳。”   “嗯。”我随口应了声,只觉得该是如此,谢言每次一忙起公务,便会自动忽略用膳这件事。   三年前的时候,我怕他身体扛不住,就算他再忙,我也会硬拉着他与我一同用膳。而如今,我已经没有关心他的理由,甚至还恨不得他能将身体搞坏了,死了最好。   可能是我恶毒的希冀真的被上天听见了,当天深夜,管家匆匆来敲我的房门,怀信赶忙去给他开门,我睡眼惺忪地披了件外跑便下了床,不解地问,“管家,出什么急事了,让您大半夜地跑过来?”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只拉住我的手,神色庄重地恳求我道,“仇公子,你能帮忙去看看我们太子殿下吗?”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明明病着却死活不肯喝药,还一直叫着封小少爷的名字,老身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您帮忙的。”   “管家您先别急,先将事情慢慢说清楚,太子殿下究竟怎么了?”我体恤管家年迈,也没有被他慌乱的情绪感染,反而冷静地问起事情的始末。   “唉,仇公子,是这样的,太子殿下因为早年在冷宫里生活,吃的膳食不太好,便一直都有胃疾。”   “原先封公子在世的时候,能拉着太子殿下按时用膳,身体总算康健了许多,但封公子离世之后,太子殿下便患上了厌食之症...”   “厌食之症?”我疑惑地拧起眉,质疑道,“可是我之前与太子殿下一同用膳,他都有吃进去啊。”   虽然谢言吞咽的表情看着十分勉强,但的确是全部都吃进去了,确是我亲眼所见。   “那是太子殿下在仇公子面前逞强,后边都会背着仇公子吐掉!”管家说到这里,气得直发抖,“时日一久,这肠胃就都坏掉了,压根儿经不起半点的折腾。”   “今日太子殿下选拔谋士,又错过了晚膳,到了夜里这胃炎便发作起来,闹腾了大半夜,老身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仇公子。”   “可是。”我面上有些犹豫,又疑惑地问,“我又不是太医,也不懂医术,我能做什么呢?”   “太医这边,老身已经请来了,也给太子开好了药,麻烦的就是,太子殿下如今发起了高热,人事不省的,一直叫着封公子的名字,死活不肯喝药。”   “我们实在没法了,只能来求仇公子帮忙了。”   虽然管家说得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我算是听出来了,他此行来找我,便是要我这替身,在谢言面前扮演封九月,好哄骗谢言把药喝下去。   我本不想去,谢言的死活如今与我已没有半分关系,但我转念一想,谢言此时头脑不清醒,不是更方便我套出刻|章的下落吗?   顺便还能看看谢言病到了什么地步,有没有把脑子烧坏的可能,只希望他不是真的把脑子烧坏。若是那般,便不好玩了,我没有任何对傻子报仇的兴趣。   我想到这里,便点点头当是应允,又与管家说道,“管家,我先进去换身衣衫,你且稍等我一会儿。”   管家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怀信给我拿了一身藕粉色的秋衫,又给我披上了一身狐裘披风,生怕夜深露重将我给冻坏了,我将谢行给我的信藏在衣袍暗缝里,才跟着管家去了谢言的房里。   “仇公子,桌上的药是刚熬好的,您可千万要让太子殿下喝下去啊。太医说,若是他不喝药,这高烧一直不退,恐怕日后会对神智有损。”   “仇公子,太子殿下就麻烦您伺候着了,老身就在门外等候。仇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   管家满脸愁容地细细嘱咐了许多,随后才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房内的烛火昏暗,一室静谧地如同潮汐退去的深海,冷寒孤寂席卷着整个房间,只有那碗污浊浓黑的汤药散发着冉冉的雾气,我巡着记忆朝谢言的内殿走去,脚下却再也没有柔软的波斯毛毯。   当年我常常宿在此处,身体又弱,不爱穿鞋便总染上风寒,谢言无奈之下,才从皇后那边搬来了那波斯地毯,如今却只有冰冷的地面倒映着清冷的月光。   内殿只在床头的矮桌上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浅浅的月光静悄悄地爬入室内,照在谢言苍白憔悴的脸上。他似是病得很重,额上沁出薄汗,眉宇间盈满痛楚,薄唇没有半分血色,他沉浸在梦魇之中,呼吸变得深且重,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之感。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我轻轻地叫了几声,却没见谢言睁开双眼,反而是我的目光被他紧握的手所吸引,谢言修长的手指蜷缩在一起,像是抓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生病了也不愿意放下,难不成是那枚刻|章?   谢言啊谢言,都病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这般迷恋权力,我该说你精明到天下无敌呢,还是骂你贪慕虚荣庸俗不堪?   思及此,我冷笑着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攥得很紧,如同是一个破落户在守护自己仅存的宝物,我费了浑身的劲儿也没能将他的手打开,便只能换个法子,轻轻地在他耳旁低语,“谢言,把手打开,让我看看,好吗?”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话竟然起了作用,谢言的眉宇终于舒展了一些,口中呼出的热气落到了我的脸上,引起我阵阵奇怪的痒意,他的嘴唇因为久未饮水而干裂破损,显得可怜兮兮,种种意义不明的呓语从他口中传来,“秋...秋...”   秋?我不懂,也没有窥探他古怪心思的欲.望,只专注地将他的手指掰开。   此时月光前移,又落在他的手上,我眨了眨眼睛,才堪堪看清了他手中紧攥着的东西。   那是,我从他那边收回来的编草戒指。   年少轻狂时,人总喜欢许下一些天崩地裂的誓约,比如坚若磐石的爱意,比如生离死别的厮守,比如坚贞不渝的陪伴,我也曾做过这样的傻事,只在心底认为,只要谢言收下了我的这枚戒指,他便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除非我死,否则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的确信守了我的承诺,在自缢之前,我恨透了谢言,我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恨不得将刀刃扎进他的心脏,想让他尝遍我经历过的欺骗与伤痛,想让他与我一样一无所有。   可是,直到我闭上双眼那一刻,我依旧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我希望我爱的人并没有利用我,也没有伤害我爹,更没有将我抛弃在偌大的府邸里,任我自生自灭。   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爱着谢言。   明明我的爱就是一场笑话,它何其可笑,像一场荒诞的喜剧,但它又何其坚韧,哪怕伴随着这般浓烈汹涌的恨意,它依旧生机勃勃地生长,如同永不衰败的苍天大树。   我曾在心底许下承诺,要成为谢言一生的爱人,我要给予他欢心愉悦,我要他笑颜常在,更要他的灰瞳中只映出我封九月一人。   可惜,我的一生太短了。   我食言了。   这一世我只能为我爹而活。   我下定了决心要将那枚戒指从谢言的指缝里抠出来,却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擒住手腕。   我在惊骇之中偏头去看,只见谢言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他浑身烧得滚烫,就连素白的脸上也染上高烧的陀红,凤眸迷离,似含着薄薄的水雾,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委屈与彷徨,灰瞳澄澈得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童。   他将手中的戒指握紧,五指紧握,完全不给我可趁之机,干涸的嘴唇嗫嚅了半响,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他灰蒙蒙的眼睛里忽然下起了雨,化作了一个荒诞凄美的琉璃世界。   我曾经是撑伞之人,会为了谢言的每一丝情绪焦虑到彻夜难眠,痛彻心扉,但如今,我只是攥着他的衣襟,面无表情地说,“太子殿下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药吧。”   但谢言并不肯配合,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腕,蛮横地将头埋在了我的胸口处,不断地喊我,“小秋,小秋,小秋...”   “你上次骗我,你没有再来。”   “为什么骗我?”   谢言口口声声的指控令我有些不耐地拧起眉头,我完全没有想到他既然还会记着上次在封府的约定,瞬间觉得脑袋发胀,头疼得要命。   我试图将谢言的头从我身上挪开,但生了病的他就像一个高温的火炉不断在我身上靠近,又像一只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大犬,时不时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我。   他生得极其貌美,此时双颊烧得通红,又用那种执拗又乖顺的眼神看人,像极了一朵开到颓靡的芬芳水仙,令人难以生出拒绝的话来。   我长叹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只开口问他,“你好好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他闻言便直起身子,凑近了来看我,灰瞳被月光浸透,有种凄迷空灵的出尘之感,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是我的小秋。”   好吧,看来谢言这是彻底烧糊涂了,我在心底下了定论,冷下脸想下床去将汤药给他端过来,他却牢牢地圈住我的腰,甚至还可恨地将我整个人拖到了床上,像抱着一个玩偶那般将我禁锢在怀里,唇角微微翘起,眼神里写满了餍足。   “太子殿下,你放开我。”   “我是仇云清,不是你的小秋。”   我话音落下,谢言的手便急急地来捂住我的嘴,他手上的温度很高,热烘烘地几乎要将我烫伤,而他则像是强打着精神在纠正我。   “仇云清是谁?小秋又在骗我。”   他分明是一个病人,却不知哪来的力气能将我一个健康的人按在床上,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发烫的指尖从我的额间落到我的鼻梁,又在我的唇上流连不屈,湿润的凤眸忽然染上了熊熊的火光,我这才发现我的衣襟在挣扎间散开了。   我慌得想伸手去拨,却被谢言按住手,他那张秾丽如天仙的漂亮脸蛋不断地朝我靠近,灼热的呼吸像一阵微风落在我面上,我强压住心底的恶心,只告诉自己,就当是被狗啃了。   但是意料之中的吻并没有落下,谢言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直直地扑倒在我身上,眨眼间完全失去了意识,我艰难地从他身下爬出,万分厌恶地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我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将桌上的汤药拿了过来给他喂了进去,幸好他如今已经闹腾完了,显得十分听话,我喂进去的汤药都有喝下去。   将能留住谢言这条狗命的事情都做完了之后,我开始在房内翻找刻|章可能的藏匿之处,我将目光落在了书案中的抽屉里。   此处并未上锁,我将里边的资料都大致扫了一遍,发现都是一些官员往来的文书,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翻到了最底部,便见到一张较其他信件更为昏黄的宣纸,上边并不是官员间的书信往来,而是谢言用瘦金体留的字,墨痕浅淡,上边写着:   “任他明月下西楼。”①注解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解:唐代李益的《写情》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第54章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此时已接近二更天,古老而沉闷的打更之声离得甚远,似铮铮鸣响的暮鼓晨钟, 屋外的月儿倾斜得很是厉害,如薄雾般的月光铺散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我怔怔地望着一地的白霜, 诸多往事浮上心头, 我也曾与谢言一同度过无数个良夜,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夜晚,耳鬓厮磨,相拥而眠, 如今想起,却只觉得时过境迁, 物是人非。   爱到了极致,又化作了无尽的恨。   我额角疼痛, 忍不住又去看谢言那张祸水一般的脸, 他此时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睡得宁静又祥和,双颊的红意已经褪去,他的双手乖乖地放在锦被上, 乌密的发丝堪堪掩住消瘦苍白的脸颊,温顺得像一朵在暗处悄然盛放的芍药,令我的心跳不可遏制地乱了。   谢言,你也曾如我一般,深深地将那些静谧又甜蜜的夜晚刻在脑海之中吗?   我没有得到答案。   谢言睡得很沉,精致秾丽的五官在此时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肃穆, 有一种温柔的空灵之感, 像是不经意堕入凡尘的精灵, 并未受过任何俗物的侵染。   他浓密的眼睫遮住眼下,鼻息清浅恬淡,薄唇微微翘起,唇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沉浸在无尽的美梦之中。   清醒时候的谢言总是锋利尖锐,永远冷静自持,永远高人一等,而如今被病痛折磨后的他,却给了我一种众生平等的顿悟感。   窥视谢言的旧物并未给我带来刻|章的有效线索,反而带来了种种不该有的悸动,这些悸动挟着卷土重来的妄念,令我忽然感觉很累。   我时常游走在爱与恨的边缘,上一瞬我恨不得将谢言剥皮拆骨,挖心挖肺,下一瞬又觉得他甚是可爱,想重重地拥抱他,又想恶狠狠质问他,为何那般残酷地对我。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回头,我已经做出了决定,也曾给过谢言机会。   想来也是可叹,自出生一来,我的人生便从来都不由我主宰,我不想害死我的母亲,也没想过会爱上谢言,自戕之后没想过要重生,可我却还是站在了这里。   老天爷疼惜怜悯我,也爱作弄我,终究还是爱难平,恨难消,我艰难地将落在谢言身上的目光收回。   若可以选择的话,谢言,我希望我们二人,从不曾走入那个良夜。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却看见头顶靛青色的纱幔,才惊觉这并不是我的床,昨夜伺候完谢言已经二更天了,我累得不想动弹,便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裹着毛毯睡着了,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现在头还有些嗡嗡响。   我抚着疼痛的额将身体撑起,才发现我正睡在谢言的床上,鼻尖萦绕的皆是谢言身上惯有的那种若有似无的冷香。   我昨夜好端端的在贵妃榻上,怎么会跑到谢言床上来了,难不成是谢言抱我过来的?我想到这里,便将眉头拧得死紧,那种被谢言触碰过身体的厌恶感又升腾了起来。   管家带着侍从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傻傻地发愣,直到侍从将洗脸漱口的水端到我面前,我才回过神来,便看到管家笑盈盈地盯着我。   “谢谢仇公子的仗义相助,老身实在无以为报。”   他这般说着,还要给我行礼,我连忙将他扶起,宽慰道,“管家,您这大礼,云清可受不起,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必这般见外。”   我对管家并无半分怨恨,相反的,我觉得他尽职认真,对谢言是倾尽一切的慈爱之心,很难不令人动容。   “太子殿下他人呢?现在好点了吗?”   我并非真的关心谢言,不过是想要换个话题,尽量让管家的注意力从跟我道谢行礼这件事上边移开。   果然管家听了这话,面上的表情放松了很多,没有刚刚与我道谢那般的凝重,开口与我说道,“这还是得多谢仇公子的照顾,太子殿下今日已经没有大碍了,一大早吃完了早膳,又到书房忙去了。”   可能是谢言的康复让他感到由衷的欣喜,管家无关紧要的话也多了不少。   “早上我进来的时候,刚好瞧见太子殿下将您抱到床上去休息,也是老身想得不够周到,没有给仇公子多安排一床被褥,昨夜没有冻着吧?”   果然是谢言将我从贵妃榻抱到床上来的,我原本只是猜想,如今得到了管家的证实,便更觉得周身不自在了起来,只感觉浑身粘腻像被蛇信舔舐过一般,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我在管家面前,还是敷衍地浅笑着说道,“那便好,既然太子殿下没事了,那我也能回房去休息会儿。”   “是的,”管家颇为赞成地点点头,接过我的话茬道,“太子殿下也吩咐说,让仇公子您今天好好休息,不用过去伺候了。”   “嗯。”我随意地应了一声后,便步履匆匆地从谢言的房间离开,拼命地往自己的房里赶,太恶心了,我要将谢言触碰过的地方都好好洗干净。   怀信得了我的命令,赶忙给我准备了满满一桶热水,我将一身的皮肤都搓洗得微红才稍微满意地离开了浴桶。   我从浴室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怀信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心怜惜以及难以言明的尴尬情绪,他张着嘴巴,犹豫了半天,屁都没蹦出来一个。   “有话便说。”我等他的下文等得实在不耐烦,便对着他冷冷开口。   “啊,公子,你昨晚还好吗?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怀信帮您叫大夫过来看看?”   怀信将我上下一番打量,乌黑的眼瞳里满是赤诚的关切与自责,说道,“公子,您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怀信说,怀信定然不会把公子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对他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这番意有所指的言语,我只感觉头疼,又加上昨夜睡得并不好,便彻底冷下脸。   “你若是再跟本公子打哑谜,便给我回元洲去。”   其他的利诱或许对怀信不管用,但这般的威胁却是正中他的下怀,怀信几乎是立刻直直地跪了下去,眼睛急得都红了。   “公子,别赶怀信走,怀信只是以为公子昨夜被太子殿下欺负了,所以想安慰一下公子罢了。”   “公子不要生气了,大不了我以后都不说便是。”   这下我算是终于明白过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不过也不怪他,我伺候了太子一夜,回来便立刻让他打水来给我清理,他有所误会是正常的。   但是我光是想到这样的误会便只觉得恶心难堪,恨不得将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再搓一遍,喉中有种作呕之感。   过了许久,我才将情绪平复下来,只淡淡与怀信说,“我并无事,你想象中的事情并未发生,但我日后不想再听到这些话,若再犯,你便回元洲去。”   怀信甚少见我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都快哭了,忙不迭地与我保证日后一定不会再犯。   我却心烦意燥地根本听不进去,只冷冷地撂下一句“不准跟着”便出了门去。   其实我平日里对怀信还是宽宏大量的,我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兄弟相称,我话说出了口,出来转悠之后,又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了。   哪怕怀信的怀疑并不属实,但他也是因为过分担心我才会那样小题大做,我确实把话说重了,可我无法接受他话里的那种可能性,光是想起,我便觉得浑身如被毒蛇爬过,只觉得恶心脏乱。   谢言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若是与他媾.和,如何对得起我九泉之下的爹爹。   心绪是越来越乱,我只得到处走走转转,最后在府内的凉亭处停住脚步,望着凉亭前的荷叶田田,嗅着空气中那种清凉的水汽,如缠绕成一团毛线的思绪终于冷静了一些。   我满眼都被美景夺去注意力,却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悄悄接近,一时不察,一双温热的手忽然将我的双眼蒙住,身后之人的声音又轻又柔,话语里透着狐狸般的狡黠,“请你猜猜我是谁?”   “还能是谁?”我没好气地说话,又有些做贼心虚地担心我与谢行之间的交流会被旁人看了去,便着急地将他的手扯了下来,果然一回头便见到谢行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   他俏皮地朝我眨眨眼睛,狐狸眼微微上钩,甜笑着露出犬齿,瞬时便卸下我的戒心,他这般模样,总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天真无邪的乖巧少年,而忽略了他皮相下的阴狠毒辣。   我紧张地东张西望,语气里带着责备,“你怎么来了?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兴许是我慌乱的神情取悦了谢行的恶作剧心理,他朝我笑得更欢,唇角的笑容怎么也无法收敛。   “漂亮哥哥,你这做贼心虚的表情也太可爱了吧。你看,若是你不把自己当成贼,我与你之间便是凑巧碰上了寒暄几句罢了,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严重。”   谢行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是我太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思及此,我又想起谢行说我很笨这件事,便只是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以免又被抓住什么蠢笨如猪的把柄。   “漂亮哥哥,怎么不高兴了?”   谢行的性子还是带着孩子的浪漫无辜,他眨巴着褐色的眼眸朝我靠近,抬起白皙的指尖落在我右眼下,他凑得很近,说话也很轻,像是在特意安慰我。   “漂亮哥哥,你不用担心,我这次来,不是特意来找你的,我刚去找太子哥哥,他正在忙,我便出来转转,刚好碰上你,便想着逗一逗你而已。”   原来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心虚的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点了点头,又听见谢行懒洋洋地问我,“不过,我还是想问,漂亮哥哥找到刻|章了没?其他的事情都好办,万事俱备,只差刻|章了呀。”   分明是在说诬陷他人之事,谢行的唇角依旧勾着甜蜜纯真的笑,但那些笑意却未透到他琥珀色的眼底,我与他离得很近,只看到其中冷酷残忍的杀意。   谢行他果然与我想象中是两副面孔,我有些害怕话语被旁人听到,便压低了声量,慢慢开口,“我还在找,找到了自然会给你。”   “嗯,漂亮哥哥按照你的路子来,不必着急。”谢行轻声地安抚我,纤长的手指忽然从我的眼下落在了下颌处。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离我这般近,近到呼吸都落在我鼻尖上,只抬头去看他,便见他目光悠悠地望着远处,笑得眉眼弯弯,淡粉的嘴唇勾起,话语里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喜悦。   “怎么办啊,漂亮哥哥,我好像给你惹麻烦了。”   我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狡猾的眼神里藏着得意,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坏小孩试图通过卖乖来逃脱罪责,澄澈的眼神一直望着我身后。   我如梦初醒地转过身,才看到谢言正笔直地立在不远处,他一身单薄的白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有种灰败枯槁的空洞之感,单薄羸弱的身躯似下一瞬便要咳出血来。   我看见他寂寂的灰瞳燃起火星,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就连脸色也异常诡谲阴晦,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他足足看了我三秒,才咬牙切齿地问我,声音冷得像冰,又怒得像火。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我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只傻傻地怔楞在原处,还以为我和谢行的计划败露了。   谁知谢行忽然朝我脸上吹气,我才恍然大悟,从谢言的角度来看,我刚刚跟谢行不正是像在亲昵地接吻?   难怪他此时此刻的表现,反常得像个被戴了绿帽后捉奸在床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谢是绿色的!   对了,改了上章的结尾处,大家记得看看啊。 第55章 “你又让他亲你了”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我只觉得谢言这句话问得十分好笑又莫名其妙, 这光天化日之下,我和谢行难道还能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不成?   况且谢行不过是凑近了与我说些玩笑话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我见谢言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又忽然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来,刚刚此处只有我与谢行二人, 他就算不靠我那么近, 也能将事情讲得清楚,为何他还要这般刻意地靠近我,做出那些会让人误解的动作?   我想到这里,便急急地去看谢行, 想从他那得到一个解释,这才发现, 谢行早就在谢言过来的时候便跑得无影无踪了,只留我一人在这儿承受谢言的怒火。   我这时才知道自己又被谢行那只小狐狸戏耍了, 不禁有些心虚地抬头去看谢言的表情。   谢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跟前, 他生得极高,我就算挺直了摇杆,头也只到他胸膛处。他现下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灰瞳沉沉, 两片薄唇抿得平直,看着很凶,被他身体挡住的光影便乌压压地罩在我身上。   那种阴暗沉重的压力立时让我有些喘不过气,只能低着头,一步步往后退。偏偏我一往后退,谢言便朝着我步步紧逼。   明明他并未说话, 面上的神情也冷得像块冰, 但我不知为何就是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就连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就这样退无可退,我的后背很快贴上了散发着寒意的石柱。   我知道已经避无可避,才堪堪抬起头,心虚地避开谢言灼灼的视线,只看往一旁,低声问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谢言并未回答,长而久的静默在我们二人之间蔓延开,我只能听见他落在我耳畔的深而重的呼吸,像是凶猛的困兽在极力遏制自己的怒火,控制住自己不向孱弱的猎物出手。   我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谢言的怒火平息下去,反而是他微凉的手指忽然擒住我的右脸,几乎是强迫性地逼我与他对视。   此时已接近黄昏,斜阳昏沉地落在谢言的面上,他的睫毛纤长又浓密,末端像是染上了金粉,而他这样不错眼地看着我,灰瞳像是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漂亮地令人心惊。   若不是他额上跳动的青筋,和咬牙隐忍的表情,我都差点被美色迷得七荤八素。   他微凉的指尖从我的右脸徘徊,最终又落到了我的嘴唇上,带着十分的力道在上边按压擦拭,像是在擦拭什么碍眼的秽物,我经不起这般磋磨,便伸手去掰开谢言的手,却无异于蚍蜉撼树。   谢言仅用一只手便将我的两只手腕禁锢住,我双手被缚,嘴唇又被谢言带着薄茧的手磨得生疼,声音里经不住就含着哭腔,“太子殿下,你将我放开!”   但谢言并不理我,而是忽然凑近了来看着我,纤长的睫毛轻轻地扇动,像漂亮的金蝶,灰瞳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嘴唇,眼神凶狠得像要将我整个人吞下去。   他的声音暗哑又低沉,像是亟待爆发的平静火山下的熔岩,每一个字音都隐含着警告意味,“封九月,你又让他亲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定定地看着我,阴郁凶狠的眼神里竟藏着一丝委屈,他一边脸隐于阳光的阴翳之中,似魔似鬼,像是若我不好好回答,下一瞬便要像头野兽般撕咬上来。   我知道他是又魔怔了,硬是将我当成了封九月,可是为什么是“又”?难道我之前曾与谢行做过这般事,被谢言发现过?   我自认前世与谢行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半分逾矩,除了有一次与谢行同在一室,当时的情形又与今日是何其相似,可是当时我与谢言还并未是亲密的关系,就算真的与旁人亲昵,应该也罪不至此,但谢言竟然耿耿于怀到现在?   思及此,我几乎是又惊讶又诧异地去看谢言的神情,他眉宇间充满了煞气,眼眶通红,愠怒又专注地盯着我,似乎在等我的解释。   他这番作态,像极了一个被妻子戴绿帽后又不舍得与妻子和离的可怜丈夫,仿佛只要我做出敷衍的解释,他就会无条件的相信,然后将此事揭过那样,近乎算是卑微地在求和。   我到了今时今日才见到了谢言藏于冰冷漠然外表下的另一面,他对封九月有着近乎偏执疯狂的占有欲,我从前身在局中,并未觉出其中的曲折弯绕,但今天这件事,却让我对过往许多事有了新的见解。   谢言是否真的喜欢封九月,这点无从知晓,但他对封九月的确有着强烈的独占欲,他将从前的我,当成了仅属于他一人的物件。   所以我当年与谢行多说几句话,他便要生气,后来我与蒋清灵一整晚的说话,他急得将我压着亲到透不过气,但他却从未承认过自己的半分嫉妒,这些还是我们并未在一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后边我俩关系亲密了,他便不准我多与旁人说话,也不准小满伺候我沐浴,我当时只觉得他屁事很多。   如今想来,竟是如此,兴许他谢言就算不喜欢我了,也不准其他人与我亲近,他就是这般自私蛮横,不讲道理。   我又想起了从前的一件往事,只觉得通体生寒。   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谢言公务上很是繁忙,根本没有时间理我,我便只能在府内自己找找乐子。   当时我与花匠聊得甚是愉快,试图向他请教栽种花草的方法,而花匠也是极有耐心很温柔的一个人,他时常红着脸轻声细语地与我说明各种技巧,有时我|操作不当,他也会上手来帮我,是个很好的园艺老师。   这样一来二去,我有时便会忘了与谢言一同用膳的时间,直到管家被使唤来找我,我才会狂奔着去找谢言。   那段时间谢言几乎是离了我便不能吃饭,所以每次我来迟了,便见他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却并未动筷子,只直勾勾用那双漂亮的凤眼看着我,似是在等我的解释。   我只能将请教种花的事情说与他听,他便只是点了点头,此事便揭过去了。   可是后来我迟到的次数多了,他便有些不耐,但也并未限制我种花的权力。直到有一天管家说漏了嘴,在谢言面前说起了那个花匠的情况,说他长得周正,人又温和,还未娶妻。   我不知管家为什么要突然跟谢言说这些琐碎的小事,只觉得谢言看我的眼神有些可怕,像一匹被兔子抢走猎物的狼。   当晚我就被莫名其毛地教训了一顿,屁|股差点开花,却始终不知道谢言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为何而起。以至于第二天去找花匠的时候,我走路的姿势都略显艰难。   花匠轻声地询问我是怎么了,我只摆摆手,冲他笑得灿烂,“不过小事,咱们继续种花。”   花匠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脸红了起来,眼睛更像是粘在我脸上一般,眼也不眨的看我,因他时常这样,我并没有再做理会,只将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紫藤罗花上。   这一天我并未因为种花一事而错过用膳的时间,因为谢言竟破天荒地过来寻我了,我欣喜地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只乖巧地与谢言一一介绍我那段时间种的各种花儿。   谢言看着像是并未认真在听,他的手臂将我的腰箍得很疼,就连眼神也锋利冰冷地落在花匠脸上,秾艳的脸上有种盛气凌人的倨傲。   花匠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谢言放在我腰间的手,脸色霎时间就白了,眼圈有点红,手脚都局促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听见谢言的声音缓缓落下,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人贵在自知,若不自量力地对别人的宝贝心存觊觎,只会招来无端的祸事。”   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谢言在说些什么,只看到花匠的表情在一瞬间凝滞,就连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我想与他解释说谢言是个很好的人,只是面上有些冷而已,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言便将我直接拉走,那天中午我的屁|股又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揍,我敢怒不敢言,真的十分窝囊。   后边我再去找那花匠,却再也寻不着了,管家与我说,花匠请辞回老家种地去了,我还为此低落了一段时间。   之后在太子府的时日便变得十分无聊,我如今想起,才发现,只要我与旁人接触过密,一旦此事被谢言发现,那些人便会凑巧地请辞离开。   当时的我,并未觉得蹊跷,只是更为依赖谢言这个人,如今一想,只觉得讽刺,谢言这分明是在不动声色地铲除异己,真真是个卑劣的小人。   那些人分明对我没有半分龌龊的心思,谢言却能因着他那点畸形可恶的占有欲,害他们失去赖以为生的差事。   兴许在谢言眼里,我便是那种随便放浪之人,觉得只要旁人与我说几句话,我便会喜欢上对方,所以他才会这般不信任我,让那么多无辜的人白白丢了手上的活。   我想到这里便觉得怒火中烧,恨意与怒意将我的理智烧得全无,张嘴便是胡说八道。   “太子殿下为何要管云清的私事?云清与八皇子殿下互生情愫,就是亲了又如何?”   我话音刚落,便见谢言的神色阴沉得可怕,像是风雨欲来,浓云蔽月,秋风拂动他墨黑的发丝,他的灰瞳里瞬时装满了愤怒厌恶痛苦种种情绪,眼眶里爬满了红色的血丝,眼圈微红,像是受尽了欺辱激愤到极点却又无力宣泄的困兽,就连咆哮都遭到了残忍的压制。   谢言甚少有这般失控的表现,我并未被他的情绪感染,反而带着种种恶意,细细欣赏他面上的每一寸表情,都是那般生动,像是纤尘不染的谪仙生出种种阴暗的欲,真好看,还能再生气一些吗?能让谢言不快,对于我来说,便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了。   可是很快我便不这么想了,因为我看到谢言垂在身侧的手转瞬间紧握成拳。果然来了,是要打我了吗?   我认命地闭上了双眼,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我毫发无伤,耳边却听到了一声闷哼,夹杂着拳头落在玉石上的巨大声响。   我将眼睛睁开,便见到谢言的右手上正在汩汩地淌着鲜血,血一滴滴地顺着衣袍下摆落到了地面上,晕开一圈圈的血迹。而谢言素净的白袍也染上了血污,那么大声的响动,我怀疑他的手骨都已经折断了,不由自主地想去捧住他的右手,想看一看他的伤势,但还未碰到,谢言便已经狠狠地将我的手甩开。   他灰瞳中那些复杂又沉重的情绪在此时早已化作了一滩死水,眼睫扇动间,我似乎看见了眼眶中晶亮的水痕,他冷冷地看着我,像是从未认识我,更妄谈爱上我,眼中的阳光都在此刻被无情碾碎,化作了一缕飞灰。   谢言走得很干脆,我看见他清瘦的背影在寒风中萧瑟,宽大的衣袍随着夜风飞扬,像一只飞翔远方的浴血鸥鸟。   他手上的手并未做任何处理,自然地垂落在身侧,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了一路,怔怔地望着那一地的血痕,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我又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柱子,只见粗壮的柱身上留着一个深深的凹痕,上边密布地都是谢言的血,红得刺眼,我颤抖着手掏出袖中的锦帕,细致地将上边的血迹擦得一干二净,如此重复,直到月辉冷冷地落在我脸上,我才如梦初醒地触摸着柱身上的凹痕,像是触摸着那只染满了鲜血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力” 第56章 “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那日我也不知自己是被什么魔怔住了, 竟在凉亭处傻傻地呆到了深夜,直到怀信因为一直等不到我而着急地来寻我,才将我从冰冷的石凳上抱了回去。   仇云清的身体虽比我之前那副身子要健康得多, 但终究也不是什么强健的体魄,时不时被凉风一吹, 便会立时染上风寒。   那天夜里, 吹了半宿冷风的我便发起了高热,烧得头脑昏沉,昏迷不醒,还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我追念的娘亲和慈爱的爹爹都还健在, 而我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每日无忧无虑地在丞相府里溜达嬉闹, 捉猫逗狗,时不时上房揭瓦, 还敢闲适地躺在屋顶上看远处高山上的白云。   那时黄昏时分刚到, 大团大团的浓云染着赤红色的光晕,像无数色彩明艳的美味蘑菇,微风从我眼睫上滑过,炊烟从远处的万家灯火中燃起,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与炊烟的余味,我在心里默念道。   “一。”   “二。”   “三。”   刚数完便听到我爹的声音从下边传来,声线很温润,像是拂在我面上的轻风,悠悠喊道,“小秋, 下来用晚膳。”   我从屋顶上边往下看, 便见到他身上还穿着藏青色的官服, 显然是刚下朝就匆匆赶回家里,年轻俊逸的脸上皆是对自家孩子的宠溺与纵容,但禁不住还是教训我道,“你啊你,皮成这样,若是摔下来了,我看你今后还敢不敢这么皮。”   “我才不会摔下去咧,”我一边手脚利索地顺着着梯子往下爬,一边大言不惭道,“爹爹可不要小看了我的身手,我跟你说,那些宫里的影卫没一个比我厉害的。再说了,就算我不小心摔下去了,我相信爹爹也一定会接住我的!”   我可以说是信心满满地吹着牛,但人果然不能老是吹牛,报应来得飞快,我脚下一个踩空,整个身体不停地往下坠,心脏都要从嗓子眼掉出来,幸好意料中的粉身碎骨没有到来,我就被我爹牢牢地接住了。   “你啊你,成天这么调皮,当天真有一天,摔了个皮开肉绽。”   我爹顺手将我扛在肩上,我闲适地趴匐在他肩膀上,看着远处红霞密布的天空,只觉得宁静悠远,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久违的梦。   我爹身高腿长,一下子便将我带到了膳厅,我娘笑着迎了上来,拍了拍我的头。她生得艳若桃李,粉白的脸,含情的眸,小巧的鼻尖,饱满而微翘的唇珠,微笑看人时,澄澈的双眸含着潋滟的水光。   她轻轻地捏了捏我的鼻子,还盘问我道,“是不是又爬到屋顶上去了?你知不知道那样有多危险?”   “哎呀,娘亲别生气,”我顺势将脸埋进了她怀中,陶醉地闻着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花香,我娘很喜欢紫藤萝花,丞相府里所有的花都是她在打理,于是她身上便总是带着好闻的花香,我忍不住撒娇道,“娘亲别生气了,小秋保证以后都乖乖的,不会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你这个臭小子,知道我们疼你,成天就知道撒娇。”我娘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揉我的耳朵,“好了好了,这次就算了,下次还敢爬到屋顶上去,就要你好看。”   我见此事终于揭过去了,连忙给我爹爹和娘亲夹菜,甜笑着讨好道,“爹爹,娘亲,你们多吃一些,这个好吃。”   “好好好。”   “小秋也要多吃一些,才能快点长高长大。”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块,桌上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氤氲,我碗里满是爹娘夹给我的饭菜。   夕阳的余晖从敞开的窗户投入屋内,正好落在饭桌上,桌上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闪耀的光晕,异形的光斑落在雪白的瓷盘处,如梦似真。   我看着身旁的爹娘,也不知为何,视线竟变得朦胧,水雾凝聚于眼眶之中,藏着未可知的伤感。   幸而我爹娘并未发现我的异常,他们用完晚膳便说要出去走走,为了能两个人独处,还吩咐我不准跟上,要在家里好好做功课,不然明天夫子就要打我的手心了。   我气不过,却只能丧气地拿出纸笔,歪七扭八地写字,直望着天边的彩霞都变成靛蓝的云雾,昏黄的天空逐渐变得灰淡,弯钩一般的月亮取代了晴明的日影,此时已经到了入夜时分,我爹娘却还未归。   我在丞相府内着急地到处转,却骇然地发现府内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仆从侍卫像是忽然间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心里怕得要命。   偌大的府邸并未点上烛火,就连摇晃的红色灯笼都像是凄厉的鬼影,我尖叫着往外边跑去,一路狂奔,一边喊着我爹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时繁华的京城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萧索的落叶卷着晚风起舞,破败的门户被风拍得吱呀作响。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到这里,浑身都冒了冷汗,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边跑去,跑着跑着,我逐渐脱力,却愕然发现,天光突然大亮。   原本还是寂寂的深夜却变成了白日,那种蚀骨的惊骇令我连呼吸都无法顺畅,手上只随处扶了一样东西来稳住身形。等我彻底冷静下来,才发现我扶着的是皇榜的告示,上边白纸黑字写着。   “封绪身为姜朝一国之相,本应辅佐圣上,克己守礼,一心为主,不入朝中党派之争,但封绪竟暗中结党营私,勾结官员,其心可灭,其罪当诛,特此昭告天下,今日午时处斩封绪,钦此。”   什么?处斩?怎么会?这不是我爹,不是的,不可能的,我爹对皇上那么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结党营私呢?这一定是假的,我浑身都在发抖,手指都被咬出了血,只犹豫了半瞬,便急急地往刑场跑去。   光是这急促的奔跑便差点要了我这条小命,我短促而艰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在空旷的刑场上四处张望,寻找我爹的踪影。   此时天色诡异地变得晦暗,浓云遮蔽了旭日,用木桩围起来的刑场,是一地的飞沙走石,身着囚服跪在中间的是我爹,他形容枯槁,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上挂着许多伤痕,就连白色的囚服也被不断渗出来的鲜血染得通红。   “爹爹!”   “我爹是冤枉的!你们不能伤害我爹!他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谁能来救救我爹!”   我想要冲进刑场去救我爹,却被身后出现的无数双手抓住,几乎不能动弹,我回过头,骇然地发现身后的人面容青黑,眼神木然,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分明四肢僵硬,但手上的劲儿却大得出奇,只将我死死地钳制在刑场外。   “午时已到,行刑。”   随着威严的话音落下的,还有处斩令掉落到地上的声音,我发了疯似地挣扎吼叫,却无济于事,我挣脱不了身后那些人强悍的手,便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屠刀高高扬起,鲜红的血溅三尺。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近停止,像是被命运的大手遏住了咽喉,只死死地拽住胸前的衣襟,喉中有粘腻的腥味翻涌而上,我忽地呕出了一口污浊的黑血。   顺着地上的鲜血,往上看,便是我爹的头颅,他睁着双眼,直直地看着我,眼神中藏着怨与恨。我爹爹定然是怪我没有救他,我真是个不孝子,都怪我。   身后的阻力在此时却忽然卸去,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我爹的尸首前,颤着手想要将我爹的眼睛阖上,却突然被人恶狠狠地推倒在地,来人揪着我的领子,与我有九分相似的娇艳脸蛋上,是狰狞又汹涌的仇恨。   我娘眼眶通红,表情阴翳凶狠,拼命地摇晃我的肩膀,像是要将我从罪恶的美梦中摇醒。   她本该体面的钗发都凌乱了,美艳的脸蛋布满了泥土的脏污,愤怒得几乎要将牙关咬碎,对我恶狠恶道,“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非要去喜欢那个该死的太子,你爹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谢言他杀了你爹!杀了你爹啊!”   “你怎么可以对他心软!怎么可以!你这样对得起你爹吗?对得起我吗?”   我努力地张了张嘴,却因为痛苦而无法发出任何声响,我的眼泪在顷刻间决堤,只能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脑中像是有一根针要穿孔而出,它击碎了我最后一根神经。   在最后的挣扎中,我娘的手终于松开了我的肩膀,我失去了最后的依仗,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那一瞬,我终于看清了我爹身后的刽子手,他白衣飘飘,灰瞳凛凛,居高临下地睨着我,面容清冷如佛,双手却沾满了罪恶的鲜血,像是地狱里来的魔。   “谢言!谢言!谢言!”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公子,你做噩梦了吗?快醒醒。”   我的双手不断地扑腾,直到怀信轻拍我的脸,才让我从梦中苏醒过来,他急得额头上都是汗,却没有去管,而是用锦帕轻轻擦拭我面上遍布的水痕。   “公子,明日怀信找大夫来给你看看吧,调理调理身子,你这时常做噩梦,睡得不好,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   “不过幸好是这高热已经退下去了。”怀信说到这里,不禁松了一口气,“这烧了这么多日,总算是好了,前几日都要将怀信吓坏了。”   “没事,不必找大夫来看了。”我淡淡出声,声线还带着嘶吼过的暗哑,手抚上酸痛的额角,“大夫来了也是无济于事。”   心病只能用心药医,大仇不得报,我恐怕会被此等噩梦一直缠绕,不得安生。我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开口问道,“我这病了几日了?”   “回公子,已经三日了。”怀信在我腰后放了个枕头,让我坐得更舒适些,又说道,“公子,我先去吩咐厨房做点清淡的粥,顺便将熬好的汤药拿来。”   喝了粥,又喝了药,我感觉周身都舒畅了许多,至少那种贯穿半个大脑的钝痛消退了不少,只呆呆地在窗边的软塌支起个矮桌,懒散地自己跟自己博弈。   这谢言究竟会把刻|章放在何处呢?   “仇公子,您睡了吗?”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搁下手中的棋子,去开了门,拧着眉问道,“管家,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我这番话没有跟平常那么客气,反而有种轻微的责备,将管家弄得面上也有些过不去,颇为不好意思道。   “这么晚了,照理也不该来劳烦仇公子的,但是太子他这几日的状态不太好,夜里都在饮酒,不曾入眠,白日里又不吃不喝,清醒的时候都在处理公务。”   “老身想让仇公子帮忙劝一劝太子殿下,不知仇公子可有时间,愿意帮这个忙?”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转念一想,我如今身为谢言的侍读,做这件事有不可推诿的责任,而且刻|章的下落我还未找到。   我思及此,便将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管家请放心,我一会儿便去太子殿下那边看看情况。”   “那就谢谢仇公子了。”管家感恩戴德地走了。   我将谢行给我的书信放好,又踏着月色出了门,我的居所离谢言的寝殿需路过一片花田,无数摇曳的紫藤萝花随风摇摆,那种馥郁浓烈的香气与梦中我娘怀中的花香是一个味道。   “娘,你放心,我不会再那样了。”我望着满目的紫色悠悠出声,死死抓住袖中的匕首,语气决绝得不知是在回答我娘,还是在说服我自己。   而回答我的只有一阵风,它拂过我的发梢,拂过我伸出的指尖,将柔美的花枝摇曳得如同暗夜里瑰丽的精灵。   我走到谢言的寝殿时,他果然如管家说的那般,并未在床上休息,我是在偏殿找到他的,他穿了一身清冷的白衣,衬得面白如纸,形销骨立,比我梦中那个冷血无情的杀手要显得可怜又落寞,像一颗蒙尘的灰扑扑的玉石。   惺惺作态,我抿了抿唇,唇角挂上了一抹冷笑。   谢言此时正坐在窗台上饮酒,酒液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没入衣襟之中,月光冷冷地照在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疏离之感。   他似是听见了我进来的脚步声,才转过头来,那双沉沉的灰瞳,从枯败的荒原到长出葱郁的绿苗,只需要一瞬,他的羽睫轻轻煽动了两下,便立刻从窗台上翻了下来,步履微乱地朝我走了过来。   谢言若不是因为长得貌美清瘦,他这副身高给旁人的压迫感是极强的,而如今因着过于削瘦,便显出了刀剑一般的锋利。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像是猎鹰在空中逡巡,望见了丛林里的野兔,盎然勃发的侵略感令我不自觉地往后退,直到后腰抵上寝殿中央的圆桌,这才避无可避地抬眸去看他,想知道他究竟又要耍什么酒疯。   而下一秒,微凉的指尖便落在我嘴唇上,那指尖还残留着湿润的酒液,浓烈的酒气窜入我鼻尖,我厌恶地偏过脸去,咬紧牙关不说话。   而谢言就像一只狗,在我身上嗅来嗅去,灼热的呼吸不断落在我脸颊,唇瓣,和脖颈间,又像一只悍熊,劲瘦有力的臂膀将我整个人圈抱了起来。   我的双脚离地,只能靠着谢言的手臂才不至于摔下去,我只觉得他是在发酒疯捉弄我,不禁便有些生气,“太子殿下,你放我下来。”   谢言却像是恍若未闻,他像个得了新奇物件的孩童,冰冷的手将我的脸箍住,似是看不够一样,不断地凑近来看我,似在仔细辨认我到底是谁。   屋内的光线昏暗,并未点灯,只能借着一地的月光,才能堪堪将物件看清楚。   他抱了我半响,也嗅了许久,才忽然出声,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悲戚,“小秋,你怎么不香了?”   我心中一惊,原来他刚刚是在找封九月身上的花香气,我没有陪他发疯的耐性,只冷冷对他说,“太子殿下,你喝醉了,到床上去休息吧。”   谢言听了我不耐的语气,只霎得抬起头来,灰眸蒙上了水雾,忽然问我,“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我只当他在发酒疯,并不回答。   他见我这般,又急急地问我,“谢行很好吗?”   这次他不等我回答,眼泪便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他似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泪珠,素白的俊脸,通红的眼圈,倔强的紧抿的双唇,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对我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哑声道,“只要你每日都来见我,其他的都随你。”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憔悴羸弱,双颊凹陷,眼窝深,灰瞳像融化了的冰雪,有种异样的温柔,指尖细细地磨挲着我的脸颊,如同在抚摸一只傲娇的猫。   我只觉得好笑,话语间都带着嘲意。   “您的意思是说,只要小秋每日都能来看你,就算喜欢上别人,您也可以忍受?”   绝无可能。   谢言何等骄傲,怎会允许旁人骑到他的头上,他向来自视甚高,甚是懂得如何悄无声息地铲除异己。就算不是他珍爱的,只要是他曾拥有过的,也恨不得摧毁掉,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卑微的祈求。   我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但很快,我便看到谢言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你每日都要来我这里看看我。”他郑重地与我交涉,在这件事上,有种不容置喙的强硬,双唇抿得死紧,像是我若不答应,便要与我闹腾起来。 第57章 “你脏不脏啊!”   我知道谢言这会分不清所谓的梦境与现实, 也搞不清我究竟是封九月还是仇云清,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撒谎,若无其事地哄骗他, “你若是现在去床上睡觉,我便答应你, 以后每日都会来这里看你。”   谢言听了我这话, 微歪过头,灰淡的眼瞳紧盯着我,像是某种兽类的窥视,微微眯起凤眸, 似在判断我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醉得不轻,双颊漫着陀红, 两片薄薄的嘴唇染着酒液残留的水光,脸色又过分苍白, 这般鲜明的映衬下, 便愈发显得眉眼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图。   我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灼灼的眼神,说不清该如何形容他那般专注认真的神情,分明就像是倚仗于你才勉强存活下来的强势犬类。   你的世界里有千万种重要的事物,但它的世界里却只有一个你, 哪怕丢失了尊严,哪怕不能独享你的温柔,也还是希望日日能见见你便好,眼中除了你,便再也容不下旁的东西。   我喉中干哑,心中深知, 我只需要再说多几句好听的话哄哄谢言, 便能让此事揭过, 但我对上他那双带着殷切期盼的灰瞳,对上他唇角清浅的笑意,又忽然觉得语塞,那种感觉便是,若是我今日骗了他,是足以让他日后肝肠寸断的那种可恨。   谢言见我没有再说话,便悄悄地往我这边靠近,他浓密的眼睫扇动了两下,凤眸中闪过一丝清明与狡黠,忽然朝我摊开了手心,只见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粗糙的稻草戒指。   他唇角微勾,淡淡的笑容里有种邀功般的骄傲,像是亟待一场盛大光荣的夸奖。这是那日他生病了也要死死攥在手心的戒指,而这枚戒指是我做的,也曾作为我自封的求婚礼物。   遥想当年我自戕的时候,它就放在我的衣兜里,我本以为可以带着它到地下,只为做个纪念,却不想,它最终还是落到了谢言手中。   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那你给我戴上这个,”谢言轻轻地贴着我的脸颊,半眯着双眼,用鼻尖磨挲着我侧脸,滚烫的呼吸都落在我脸上,他的耳尖有些红,说话的语气却很是倨傲,“你给我戴了我便去睡。”   姜国并没有用戒指定情的习惯,这个习俗还是我从不知名的野史杂记里看到的,相爱的两个人可以佩戴戒指来昭示此生的忠贞不渝。   这个习俗和这枚戒指,一直以来都只对知情的我产生约束力,对不知实情的旁人没有任何公信力。   当年我将这枚戒指送给谢言,便在心里想着,若是谢言收下了,那我便将他当成我的妻子对待,我会担负起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我会对他好,逗他笑,力所能及地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就算要为他付出牺牲,我也不会有片刻犹豫。   但此事只有我一人知晓,我孤独地践行着厮守的承诺,谢言根本不知道这个戒指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后来我对他失望的时候,便要求将这戒指收回。同时收回的,还有我在心底做出的承诺。   卑微如我,到了死的那一刻,都不曾奢求过谢言能像我对待他那般对我好,我甚至可以接受利用,就算他为了荣华富贵,要将我像冷宫里的小狗一样牺牲抛弃,我也没有半分怨言,我甚至都跟他说好了。   可是啊,为什么要动我的父亲呢?   如今的我只觉得过往种种都显得十分可笑。   爱人是一件虚妄又缥缈的事,当你遭到了背叛与抛弃,这份爱意便立时成了蚀骨的恨意,日日搅扰得你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而谢言这样的人,又怎会知道这枚戒指背后的意义呢?不过是在逗我玩罢了。   就像是三年前的情爱游戏,面对我殷切的追求,他从不拒绝我,只是傲慢地对待我,质疑我的喜欢不够真诚,质疑我的喜欢太过廉价,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我,却享受着我舍弃尊严的讨好与包容。   这就是谢言,明明外表美得像一朵盛放的冷艳水仙,但骨子里却坏透了,若是剖开他的心脏,定能看到其中汩汩流出的污浊的血液。   我冷着脸,无视谢言面上的渴望与期待,他此刻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中,眼中的热意都要溢出眼眶,我只当他什么都不懂,没好气地说了声“好”,便敷衍地将那枚戒指从他冷白的食指套了进去。   谢言此时笑得一点都不像他,我印象中的谢言应该是冰冷孤高的,目中无人的,是将他人的爱意肆意践踏而毫无悔意的冷血动物。   但是此刻的谢言,却笑得像个得了心爱宝贝的孩子,满天璀璨的星光都落到他的眼底,像是暗夜里森森的萤火,盛放的微光点亮了他枯败惨白的脸色,终究还是驱散了几分死气。   谢言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美,连一个简陋粗糙的稻草戒指,套在他修长的食指上,也戴出了矜持的贵气,像是白雪皑皑里的青松,有种苍翠的坚韧。他眸中闪着惊喜甜蜜的碎光,浅笑着细细打量着手上的戒指,足足看了半响,才意犹未尽地将视线收回。   我并未像刚才那般戒备,被突然遭到偷袭,谢言见我怔怔地盯着他手上的戒指发愣,竟突然低下头来,轻轻地吻在我的额上,是个极虔诚又温柔的吻。   “无耻。”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只怪自己在狗贼面前居然失了戒心,只嫌恶地用手去擦拭额头上残留的温热呼吸,看着谢言的眼神凶狠万分,恨不得立刻能扑上去将他撕咬一番。   但谢言却丝毫不惧,他看着我,像是在看待一只张牙舞爪盛气凌人的小猫。   我越是恼怒,他唇畔的笑意便越是明显,眼神便越是得意,甚至还敢朝我伸出手来。   我急忙后退一步,但动作却比谢言明显慢了一瞬,我的颈子便落到谢言的手里,他单手轻轻按了按我的后颈,像是在抚摸一只炸毛的猫。   “小秋别闹了,我抱你去睡。”   他说得很轻,像是以往无数个良夜里的邀请,勾起了我久远的记忆。   我与谢言的入眠时间大不相同,我习惯了晚眠,经常在夜里翻看各种游记话本,看得忘记了时间,便直接在软塌上睡着到天亮。   而后来与谢言在一起了,他便不准我睡得那么晚,一处理完公务,便会这般说话,捏着我的后颈,仿佛我真的是只猫,将我抱到床上去。   而如今他喝醉了竟还想将故态复萌,我自然不肯配合,卖力地挣扎了起来。谢言却像抱孩子一样,直接托着我的囤,便往床上走去,我拗不过他的力气,便气得用拳头打他的手臂和肩背。   别看谢言如今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病入膏肓的样子,身上的肌肉却比石头还硬,我打了几下便收回了手,呆滞地看着自己微红的手掌,真真是窝囊,还说要报仇,这三两下倒是把自己弄得很疼。   “打疼了?”谢言明明就喝醉了,他的眼神透着迷离的水雾,但说话间却没有那种虚浮的醉意,反而目光深深地盯着我,他随手就将我放到了床榻内侧,伸手去将蚊帘都放了下来,隔绝了我出逃的可能性。   “你要对我做什么!”我双拳紧握,用三脚猫功夫做出防御的姿态,像只被拔去爪牙的凶巴巴的猫,气势上却没有半分胆怯,恶狠狠地看着谢言朝我伸出来的手,他刚刚伸手就是冲着我的衣襟来的,这个龌龊恶心的登徒子。   谢言面上有些无奈,他眼下青黑严重,脸色又白得像鬼,只低声地哄着我,“小秋,我有些累了,过来,让我抱着你睡。”   他谢言凭什么认为今时今日我还会与他睡觉,我现在光是想起洞房那夜发生的事,便恶心得想吐,那种与杀父仇人曾有过肌肤之亲的罪恶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谢言原本还抚着额角,做出痛苦的神情在我面前装可怜,可见我依旧充满敌意地在角落里与他对峙,唇角恬淡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   他撑起身子,朝我这边而来,我紧张得背上都出了汗,抬脚就朝他那张好看的脸踹过去。我期待中的结果并未出现,情况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谢言单手便擒住我的脚踝,我的脚踝比寻常男子生得要纤细瘦弱许多,他的手掌能轻而易举地圈住我,制住我也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不自量力地又飞起一脚,却愚蠢地让我的境地更加的狼狈。   有湿.粘的触.感从我脚心传来,我往下一看,便气得血气上涌,整张脸都胀/得通红,怒道,“谢言,你放开我,你脏不脏啊!”   谢言却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抓着我的踝骨,伸出的舌尖红艳,像冰冷的毒蛇出没的蛇信。   他的灰眸深沉,眼神正是像极了我们成亲那晚,像是饿狼看着翻出白嫩肚皮的美味猎物,藏着翻涌的侵.略意味。   他并未放开我,而是与我打着商量,“小秋,你乖一些,来我怀里,我想抱抱你。”   “你听话,我便放开你。”   这哪里是商量,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若是我不同意,他便要这般继续轻/薄于我,我观他脸上的神色,便知道此等龌龊下流之人对此等事也是乐在其中。   若我不妥协,岂不是中了他的计,想到这里,我的手心都出了冷汗,只颤声应道,“那你放开我。”   谢言轻轻“嗯”了一声,便真的将我的脚踝放开了。我愤恨地掏出袖帕,想要将脚上的水渍擦掉,但谢言却将我的手帕夺了过去。   他眼眸低垂,长密的睫毛掩住眸中的情绪,手脚倒比我伶俐上许多,三两下便擦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他才抬眸来看我,目光幽深似海,像要将我吞噬在其中,又澄澈似冬日里的冰雪,一对上便会融化出涓涓的河流。他朝着我张开双臂,像等待一只归巢的倦鸟飞进他怀里,我迫于形势,只能低着头,肢体僵硬地靠进他怀里。   那一瞬,谢言的手便揽住我的腰,带着我往床榻躺,他平躺在床榻上,让我像幼鸟一般睡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给我充当了床垫。   我十分嫌弃地皱起眉头,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隔三年,这熟悉的睡姿还是回来了。我不想睡着,便一边睁着眼在房内看来看去,一边在心里暗骂谢言是个登徒子,伪君子,卑鄙小人。   不同于我倔强地用沉默抗议,谢言倒是入睡得挺快,我看着他那张祸水一般的脸,想起了我藏于袖中的匕首,种种的恶意又汹涌而至,若是我现在将刀子捅进谢言的心脏,是否可以一招毙命呢?   我在脑中想了谢言的一百种死法,却连挣脱他在我腰间的钳制都做不到,于是便深深地陷入了懊恼的情绪,这谢言的身体分明一点都不软,跟这底下的被褥完全比不了,我却还是迷迷瞪瞪地眯上了双眼。   我是被谢言身上滚烫的热浪烫醒的,说来也是奇怪,我自重生以来,睡眠一直都不好,时常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做尽一夜的噩梦,但今晚,我却难得的好眠,只可惜,还是被谢言此人毁了。   兴许是因为身体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所以谢言死死箍着我的手臂竟然松开了,我得了自由便从他身上爬起来,冷冷地看着谢言的脸。   他应该是胃炎又发作了,手指紧紧地按在腰腹处,因为疼痛,额上面上都沁出了大颗的冷汗,嘴唇不断地在哆嗦,脸颊因为高热,烧得通红一片。   我本能地就想冲出去找管家叫太医过来看看,但我的脚步一动,剧烈的钝痛就从我大脑处传来,像是有一把斧头在锯着我脑内的所有神经。   噩梦中我娘那种撕心裂肺的吼叫又在我耳侧响起,携着浓烈的警告意味。   “他杀死了你爹,你还要找人来救他!”   “封九月,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见色忘恩的儿子!”   “若我知道你是这样,我定然不会生你下来!”   “你要给你爹报仇!报仇!报仇!”   这种剧烈的头疼还伴随着心脏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同时还挟裹着我死去娘亲的声嘶力竭的吼叫。   等我终于将情绪平复下来,才赫然发现,我的十根手指都被我咬破了,口中都是血液的腥气,我面无表情地撑着身子去看谢言的脸,那种先前涌现的心疼怜悯疼惜,皆在转瞬间,变成了冰冷的恨意。   我面色如常地起身,无视谢言时不时因为胃痛抽搐而发出的痛苦呻.吟,将屋内能找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刻章的下落。   无能为力的颓废之感占据了我的大脑,人在走投无路之时,便容易做出极端偏激之事,我也一样。   当我拿着那匕首走到床榻旁,清冷的月光已经调转了方向,长而久地落在侧面的墙壁上。   我怔怔地望着墙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一时觉察不出,只将刀尖对准谢言的心脏。   这一刀下去,一切便结束了。   贪嗔痴恨,爱恶欲,转眼成空。   谢言长得真好看,飞扬的眉宇,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凉薄的唇,他的一切都像是照着我的喜好生长的,也难怪我见他第一面,便交付了真心。   之后的种种虽有不快,但惊鸿一瞥便让人终生铭记,想来也不是古人杜撰的谎话。   不过,这一切都要在今晚结束,既然故事是由我挑起,那也该由我来将它终结,我这般想着,便高高举起匕首,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朝着谢言的胸口刺去。   但刀锋落下的那一瞬,天地间忽然生出无穷的变数,浓云在顷刻间遮蔽了冷月,月光从地面上消失,周围皆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喘着粗气,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将手中的匕首丢到一旁,只将自己像头困兽一般蜷.缩起来。   我现在还不能杀谢言,我不知是在找借口,还是在给谁一个交代,只这样与自己说。   我若是现在杀了谢言,那仇府满门就逃不掉了,我要冷静,要冷静,这刻章一定能找到的,不要着急,这般安慰了自己许久,我才重新站了起来。   刚刚那种异象像是从未发生过,恬淡的月光还是悠悠投射到光洁的墙面上,谢言依旧受着病痛的折磨,身上并未出现任何伤口。   我又重新将屋内的抽屉都翻阅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只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书房的墙面发呆。   月光像一层轻纱,慷慨地罩住整面光.裸的墙壁,慢着,为什么墙面上有一块不寻常的光斑?   等我走近了去看,才发现的确是。   因那处墙壁与旁的位处厚度不同,便形成了一小块天然的光斑,我踮起脚来,试探性地碰了碰那块墙面,本来只是出于好奇,但那墙面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露出了藏在内里的棋盘。   谢言设置的棋盘哪里有那么好解,我还未看清,便已经急出了汗。若是谢言明天醒了看到这个机关,我的一切就都毁了。我逼迫自己冷静,细细拆解这个棋局,许久过后,我忽然笑了出声。   这棋局是谢言并未对外公布的棋局,难度比玲珑棋局还要高上许多,但是纵使谢言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死去的封九月会死而复生,甚至还将他教过的棋局解法背得滚瓜烂熟。   我循着记忆里的思路将棋局解开,随后便听到“咔嚓”一声,墙面上一个暗柜打开,我手指有些发抖,伸进去一探,便摸到了一个印章样式的东西。   取出来一看,便见其上有谢言龙飞凤舞的刻字,印章边角处还有许多难以复制的铭文,显然是为了避免仿造而做的设计。   我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将怀中藏了半日的书信拿出来,用谢言的私章在上边端方地盖戳。   做完这一切,我将棋局还原,机关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我并未离开,而是揣着书信在软塌上发了许久的呆。   谢言设计的那个棋局,的确有他的高明之处,这世上只有封九月知道解法,而封九月已死,就算旁人要偷,也得花上许多时日去攻破那个棋局,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设计这个棋局时,曾笑着告诉我,“小秋,这个棋局,叫做,九月棋局。”   “要记好。”   谢言,我记得很好,你呢。   我就这样在谢言房里的软塌上枯坐了一宿,直看着谢言从高热不退时不时发出几声细碎的呓语,到彻底陷入昏迷,直看着月影退去,旭日东升,才慢慢走到谢言床前。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都皱在一起,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指尖,但在最后还是收回了手,转身往管家的房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预警一下,后边谢言可能会有点疯。 第58章 “除非我爹起死回生”   当那送信的飞箭再次从窗外呼啸而入, 怀信竟也学会了冷静与从容,没有像上次那样大惊小怪,而是默默地将飞箭从床柱上拔了出来。   我将手中的棋子悠悠放到棋盘上, 冷冷地看着窗外一地枯黄的落叶。   秋日已过,凛冬将至, 届时京城将会被皑皑的白雪覆盖, 红妆素裹,万里雪飘,定然会是分外妖娆。   只是不知我是否还能活着看到。   “公子。”怀信叫了我一声,便将拆下来的信纸递给我, 他并未逾矩,没将信纸打开, 就连眼神也避嫌地瞥到旁处去。   不得不说,仇云清选的这个侍从真不愧其名。   我将信纸打开, 见到端丽的字体跃然于纸上。   “今夜午时邀美人听雨楼一叙。”   与上次的字迹相同, 依旧没有署名,没有留下任何把柄,的确是谢行的风格。说来谢行的字和他狡猾的性子大相径庭,他明明狡猾得像一只偷腥的狐狸, 但写出来的字却方正端雅,颇有名仕之风。   怀信将一个小巧的铁质水壶拿过来,我瞧见其内已燃起火焰,火舌却被铁皮包裹住,并未外露,便将手中的信件放到其内燃烧, 直看到昏黄的纸张都化作了一团浓黑的灰, 才摆摆手, 让怀信撤下去。   怀信做事向来妥当,销毁信件的容器是提前准备好的,不过是为了确保我烧东西时能不被火舌灼伤。   他听了我的吩咐,只应了声“好”,便再没有别的言语,没有质疑,也没有询问,他甚至没有想过这些信件很有可能将他带到阴沟里去,也没有想过我私底下的谋划极有可能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是认真单纯地相信我,从未怀疑过我,亦或者是,他曾怀疑过我,但几番思量过后,他又选择了将性命托付于我。就算我要让其牺牲,也不说二话,是那种一片真心,忠心为主的灼灼赤诚。   我与谢行的计谋并不是天衣无缝的,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暇的计划,人人都在刀尖上舔血,计划中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冒险而激进的举动可能带来胜利,也有可能招致一败涂地的杀身之祸。   而我为何要牵连这个无辜的人呢?   想到这里,我便抬了抬手,招呼怀信过来,只问道,“你可有想过回元洲去?”   怀信听了我这话,坚毅憨厚的脸上瞬间亮了起来,急急地问我,“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回元洲了吗?那我今晚便收拾东西。”   “不是,”我冲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不是我与你一同回元洲,是你独自回去,你若是想回去,我会找人妥善地将你送回,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啊,公子不和我回去,那怀信也不回去。”怀信面上亮起的光彩瞬间被夺去,变得垂头丧气,“公子在哪里,怀信便在哪里。”   “怀信要守着公子一辈子,怎么可以抛下公子自己回元洲?我们出门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可是吩咐怀信一定要将公子照顾妥当的,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挟着融融的暖意,让人很难不为之动容,我也不例外,只轻轻点了点头,又望着他那双忠诚与坚定的眼睛,慢慢开口,清晰地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危险都说与他听。   “怀信,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公子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它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危险。”   “并且若是不成功,可能会牵连到你,所以我才说要让你回去元洲,是为了保你安全。”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你若是继续与我留在京城,可能会送命,这样的话,你还要坚持留在这里吗?”   我把这一长串话都说完,便觉得口干,只端起茶杯细细地饮茶,通过茶杯的遮蔽,偷偷观察怀信的表情。   他时常笑得上扬的嘴唇如今微微下瘪,刚毅的脸上有了一丝慌乱,他着急地冲到我眼前,将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将茶水都咳出来。   “公子,公子,”他没有察觉到僭越,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嘴唇都有些颤抖,颤着声开口,“那你会有危险吗?”   “这件事是非做不可吗?”   “公子为什么要考虑怀信的生死?”   “怀信这条贱命是公子救的,公子就是怀信的一切。若是公子死了,怀信也不会苟活于人世,也会立刻下去伺候公子的。”   “所以公子可以不要送怀信走吗?”   他说得信誓当当,紧抓着我的手死活不肯放,像是我不答应他留下来,便要跟我闹起来,不死不休的那种。   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只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又开口道,“既是你自己的决定,那我便不劝你,今夜与我一同去趟听雨楼。”   天公不作美,可能是知晓了我与谢行见面的计划,便总要给我们增加一些阻碍。   原本和煦的天气到了夜里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丝像无数细密的针线,连接了晦暗的天空与干涸的土地。   本身秋末便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此时下了雨,便有些雪上加霜的味道,冰冷的雨丝夹带着凌冽的风,差点要将我冻死在半路上。   怀信气得要命,恨恨地骂道,“该死的老天爷,这是成心要冻死我家公子吗?”   这次我们依旧没有选择乘坐轿子,而是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行走间溅起的泥土打湿了我的裤腿。尽管怀信已经走在前头挡住了风,我依旧冻得牙关发出阵阵寒战。   太冷了,我手心冻得冰凉,脚步微乱地跟着怀信的脚步,终于还是从城间小道走入了竹林。密密的竹子将呼啸的风切得细碎,雨点通过竹叶的遮挡,也没有跟方才那般强劲凶悍,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便听见怀信惊喜地喊我,“公子,有人来接我们了。”   丛林深处走出来了一顶轿子,上次招待我的童子走到前头,他见了我,立时便作揖道,“我家主子见今夜天色有异,担心仇公子的身体不适,便吩咐我们几人出来接公子进去。”   像是怕我们有所误会,童子还接着解释道:“京城里的耳目众多,因而我们只能在此处迎接公子,希望仇公子见谅。”   果真是滴水不漏,谢行果然是管理有方,就连麾下的一个小小童子,依旧能进退适宜,窥探人心。   童子后边的解释若是不说,怕是会落了旁人的口实,像怀信这种只向着自家主人的,估计就会不满地在心里腹诽,将“刚刚为什么不来接”说上无数次。   我只应了声,便上了轿子。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轿子里已经备好了干净的衣物与靴子,还有烧得滚烫的火盆和暖手的手炉,怀信伺候我换了一身暖和的衣物,将手炉放到了我怀里,又给我端了一杯热茶,我顿时便恢复了活力,有些昏昏欲睡。   “仇公子,到了。”童子清亮的声音从轿子外边响起,我在怀信的搀扶下落了轿,只走了几步便进到了听雨楼里,就连衣衫都未被打湿。   我吩咐怀信在外间等候,便又循着记忆来到了上次与谢行品茶的竹室,却看到里边空无一人。   屋内像是早就做好了迎接我的准备,四处都放着烧得很旺的火盆,就算敞着外室的门,也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矮桌与蒲团都在靠近外室的地方放着,而外室的风雨萧瑟,只有一条横栏的宽度,   我怔怔地望着自空中落下的雨滴,它们啪嗒啪嗒地落在瓦檐上,发出的清脆声响令我狂跳的心沉寂了下来,只伸手去接那冰冷的雨水。   “漂亮哥哥都多大人了,还喜欢玩雨水。”谢行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便见谢行一边朝我笑得甜蜜,一边走了进来,不过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受了伤情忍耐着还是可以走得动,但就是每走一步便要拧一下眉头,低声咒骂一句。   他身上只草草披了件极其宽大的玄黑外袍,我上次来的时候,也见他披着这件外袍,但是到了今日我才觉出不对,这件外袍太大了,根本不是谢行的身量该有的尺寸,宽大到可以将谢行整个人包裹起来,像是一种隐晦却又明晃晃的占有。   我忽然想起了郁仇,那个身量极高却看起来十分凶狠的男人,这外袍很像是他的穿衣风格。   谢行脚步不自然地走到蒲团处,犹豫了几瞬,才坐了下去,但臀.部与蒲团接触的那一刻,我见他眉头拧得很紧,像是很不舒服似的。   “漂亮哥哥,对不起啊,”他抬头与我道歉,狐狸眼里满是真诚,嘟囔道,“都怪郁仇,他不知节制。我本来算着时间的,但他非说要再来一次,我力气又敌不过他,便让漂亮哥哥多等了这一会儿,你不要生我的气呀。”   我本来还不懂谢行究竟在讲什么,但是我的目光忽然触到他白皙脖.颈上的斑斑红.痕,便立时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就连耳朵都要烧了起来,所以谢行和郁仇刚刚是在...   “漂亮哥哥,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你就别生气了呗。”谢行似乎并不觉得方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妥,还以为我是在生他的气,咕噜咕噜仰着头,便往嘴里灌了好多茶水。   他不赔罪还好,一赔罪,我就看到他修长的脖颈处一连串的印子,不仅仅是嘬出来的痕迹,还有许多牙印,直延伸到衣襟底下,我不禁对他有些同情,只摇了摇头说,“我并未生气,你不必如此。”   “没生气就好,”谢行笑得眉眼弯弯,漂亮的脸蛋氤氲在茶水升腾起来的雾气当中,显得既朦胧又澄净,“我这次叫漂亮哥哥过来,就是想问下刻|章的进度如何了?”   他开始认真地给我出主意,白中带粉的指尖轻轻在桌面上缓缓画着圈,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回味。   “漂亮哥哥,你不能盲目地找,盲目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你要去试探,撬开太子哥哥的嘴,这样更容易能找到答案。这男人嘛,到床上滚一滚,自然是会好说话一些的,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便抬眸来看我,微微上挑的眼尾微红,像是刚哭过,有些楚楚可怜,又带着钩子一般的媚,像一朵经历过灌溉的芬芳蔷薇,馥郁的香气都藏着醉人的花香。   我其实看不透谢行这个人,他长得极美,带着稚童的纯净与天真,嘴唇丰满,笑起来的时候露出调皮的虎牙,时常装得不谙世事,但他又什么都懂,揣着 精明装糊涂,是那种能甜笑着在酒里下毒的人。   他又是为何要争夺这个皇位呢?若谢言是因为身后没有任何倚仗,只能孤注一掷,孤身向前,那谢行又是为何呢?   他明显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又为何执着于权力之争,我这般想着,便口无遮拦地问了出来,“谢行,你为何想当太子?”   “哈哈哈,漂亮哥哥,你为什么会问这么天真又愚蠢的问题?”   谢行听了我这话,笑得更欢,将我当成了什么有趣的玩/物,沾着茶水的手指来摸我的脸,但此举却没有任何猥亵的意思,仅仅是觉得逗弄我好玩罢了。   我不太喜欢旁人这样的触碰,我并不是什么玩偶,为什么他们总喜欢这般对我,思及此,我便冷下脸来,抿着唇不说话。   谢行也看出我脸色不虞,急忙将手收回,过了半响,我听见了他慢条斯理的答复。   “因为我想要郁仇。”   “什么意思?”我不懂,得到郁仇和得到天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谢行现下和郁仇整日里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就连那等事都做了,不已经是得到了吗?   “漂亮哥哥,你太单纯了,像一张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的白纸,我很喜欢。”   谢行这样说着,一边轻轻擦拭他手上的水渍,姿容矜贵优雅,狐狸眼沉沉地看着我,眼波流转间,却是罕见的冷硬。   “我若要与郁仇长相厮守,那便要成为姜国第一人。若成不了这九五之尊,那下场便会是一捧装在坛子里的骨灰,成王败寇,再是寻常不过。”   他将手指擦拭干净,又给我倒了一杯茶,眼睫低垂,有种落寞之感,“我也曾幻想过成为普通的老百姓,有哥哥,有爹爹,有郁仇,多么潇洒自在,没有尔虞我诈的争夺,没有鱼死网破的厮杀。但是我出生在帝王家,便注定了我一生的命运便是撕咬猎杀。”   “你以为我那些兄长不想太平吗?没人不想太平的,但若是束手就擒,将命运交托给别人,等他人登上皇位后,便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我不想输,我要赢,等我成了皇帝,郁仇便是我的皇后,我自然是要与他永远不分离。”   谢行说到这里,少有地露出了他这个年纪才有的天真与浪漫,但那表情消失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狠戾。   “我也不想害人,但这些人就像挡路的石头,我不能说我恨这些石头,只能说这些石头挡了我的路,我只能将他们一脚踢开,或者是碾成粉末罢了。”   这番剖白之后,我分明应该对谢行心生警惕,但是却没有,我反而生出一种熟稔,像是被人忽然分享了秘密与愿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谢行说完那些话,又回到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着急地给我出主意。   “漂亮哥哥,你色|诱太子哥哥啊,你们应该做过了吧,你肯定知道怎么让他松口的,你试试啊。”   我差点将入口的茶水喷出来,连忙掏出了藏于怀中的书信,只想谢行赶紧把嘴闭上,不要再用那张乖巧天真的脸说出那些可怕的话。   谢行惊喜地接过那封信,在烛火下仔细地辨认那个刻|章的印记,过了许久,才郑重地与我说,“这事成了,太子哥哥的印章我曾见过的,就是这个样子,不会有错的。”   本来前几日我还在纠结刻|章的真假,一直不敢去联系谢行,怕让他的希望落空,如今听了肯定的答复,我彻底松了一口气,事情既然已经办到了,我起身便准备离开,却被谢行叫住。   “还有何事?”我回过头去看他,眼神中带着不解与疑问。   想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谢行并未起身,而是闲适地喝着茶,单手托着腮,眼睛明亮,像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乖顺少年,慢慢地开口问我。   “漂亮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父亲报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兴许太子哥哥做了这件坏事之后,便后悔了。如若是这样,你还要报仇吗?”   “不过,”他掩唇一笑,眼底是蔫坏蔫坏的恶意,“我虽然是这样说,但就算你现在想要把信拿回去,我也不会给你。我就是无聊,好奇问问罢了。”   若是谢言后悔了,我会停止报仇吗?我这样问自己,很快我便有了答案,只淡淡地对谢行说,“除非我爹起死回生。”   “哦吼,好吧。”谢行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在,脸上有种好心做坏事的尴尬,冷静地与我分析。   “怎么可能起死回生嘛!父皇那个老东西恨不得你爹死得透透的,谁敢救他,谁就是在跟皇上叫板,谁敢啊!”   是的,我爹不可能起死回生,我也不可能放弃复仇。   我没有再说话,走得比以往都要决绝。   将信交给谢行之后,我卸去了一身的压力,比先前要轻松许多,竟也有时间关注谢言的死活了。怀信帮我打探之后,我才知道谢言自那日后病了许久,到了近几日才有所好转。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便站在窗边盯着太子府门口的方向,此处是谢言上朝的必经之路,若他身体好了,定然会从这里经过,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我便见到谢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穿着藏青色的官服,分明是古朴简约的制式,却还是衬得他肩宽腿长,行走间皆是翩翩的风度。我仗着他背后没有生眼睛,便直直地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从门口离开。   但冥冥中有神奇的感应,谢言竟在跨出门槛的那瞬回头看我,他脸色苍白如雪,咳嗽个不停,那双灰色的眼瞳将我看着,像是顷刻间涌上了无尽的温柔,如同一夕之间化作春水的融融冰雪。   我冷冷地将窗户阖上,隔绝住那两道灼灼的视线,又想到,谢行的弹劾应该会在今日的朝会提出,我与谢言的下次见面,注定是兵刃相接,剑拔弩张。 第59章 “天牢,也叫死牢”   我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兴奋了, 周身的血液都近乎沸腾。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精心打造的帆船终于扬帆起航,你心中万分期待,想看看这艘未经磋磨的帆船, 会被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浪掀翻,还是屹立不倒地乘风破浪, 一路上势如破竹。   我不知道结果如何, 但我真的很期待香。   怀信一早就被我叫去宫门口打探消息,我从清晨一直等到了正午,直看着东边的日影逐渐西移,也没有等到怀信回来, 难道打探的途中出了什么意外?   我左等右盼都没有见到怀信的踪影,心里便有些着急, 他临走之时,我就细细地与他嘱咐, 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只需要用我给他的银票去贿赂出宫来的宫女太监,打听一下大殿上太子和八皇子的消息便可。   毕竟通敌卖国不是一件小事,一旦此在南部有暴风雨等丑事被揭露,这般重磅的消息立刻就会在宫中不胫而走, 就算是一个寻常的宫女或太监也能立即知晓,口耳相传。   但这次怀信至今未归,会不会是因为为人过于耿直,不会说话,而得罪了什么官爷吧?我心里越想越怕,担心到不得了, 随意披了一身披风, 便匆匆地往外边赶, 却与门外进来的人迎头撞上。   “哎呀,公子,你没事吧?没有撞疼你吧,都怪怀信太着急了,公子疼不疼啊?你是要上哪里去?”   怀信撞到我后,急忙将我扶到了椅子上。他回来得很急,呼吸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变得急促,满头大汗也没来得及擦,便快速地与我说道,“公子,今日朝会上,太子殿下被八皇子弹劾了通敌卖国之罪,因为证据确凿,他现下已经被皇上投入天牢了!”   “好,极好!”   我几乎要拍手称快,面上都遮掩不住喜色。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谢行真是有两把刷子,手段雷厉风行,我昨日才将书信交与他,他今日便将谢言拉下台,定然是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在背后做了多方谋划部署,才能将谢言钉死在耻辱墙上。   天牢,那是一个多么有趣的地方。   我爹还在世的时候,我曾听他说过,天牢不会关押那些普通的罪犯,里边关着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罪大恶极之人。   任你是天潢贵胄,还是高门雅士,只要进了天牢,便先是一顿严刑毒打伺候,审问到了最后,就算不死也得给你脱层皮。哪怕是后来沉冤昭雪的犯人,熬过了生死难关,出来也成了个残废。   所以天牢,也有许多人称之为,死牢。   谢行此次的计划定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否则皇上怎会震怒至此,竟将自己最为器重,视为骄傲的儿子投入这般虎狼之地!   我真想知道,谢言被谢行指控诬陷的时候,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是极少见的错愕,还是充满了被冤枉的痛恨?他可有尝到了我爹当年的屈辱滋味,可有体会到我当时遭受背叛的种种痛楚?   说来也是巧,他为了隐藏刻|章而精心设计的棋局机关,正好是他当年教与我的,这是仅属于我和谢言二人之间的秘密。   当他看到谢行手中的通敌书信,看到上边明晃晃的刻|印时,可有一瞬间的错愕,可有想起我这个被他背叛利用最后无奈自戕的蠢货?   我还记得,他当时造出这个棋局时,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就连冰冷的脸色也像冬雪初融,灰瞳灿灿似澄澈的宝石。   当时我并不像往常那样窝在他怀里观棋,而是坐在他对面看书。他三两下便像抓猫一般将我抱起来,第一时间将这份喜悦分享与我,他与我细密地接吻,认真地将每一招部署都教与我,还笑着告诉我,“这个棋局,就叫做,九月棋局。”   他后悔了吗?后悔将这个棋局教与我,后悔用这个棋局设计机关,他可曾像我痛失父亲一样后悔?   这一切我无从得知,心里却只觉得痛快。   遭到曾托付信任的玩.物的背刺,谢言,你可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公子,你不要这副表情,我真的害怕。”怀信有些为难地看着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的好公子,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我听那太监说,八皇子负责查封太子的府邸,他应该就快到了,虽然公子你是无辜的,但是这些皇子大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若是继续呆在这里,恐怕会受到太子殿下牵连,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回元洲吧。”   怀信果然单纯,明明跟我一同去了听雨楼两次,却依旧没有将我与谢行之间的厉害关系了解清楚。   我正要将此事与他解释,却听见了门外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很清亮,透着少年的一丝稚气和青年的清澈。   “漂亮哥哥,事情办成啦,我现在来接你回王府,晚些再带你去天牢出出气。”   我没有猜错,进来的正是谢行。   他身上还穿着未换的官服,可能因为揣着胜利的喜悦,他精致的脸蛋上显得神采奕奕,眼睛都笑弯了,朝我招手道,“这太子府一会儿就要被查封啦,漂亮哥哥你先跟我回王府,这里不方便说话,等上了轿子,我再将事情细细说与你听。”   “嗯。”我应了一声,便让怀信收拾好东西,跟着谢行上了他的马车。   “漂亮哥哥,可能要麻烦你扮一下女人。”谢行上了马车,便将一套女子的服饰递到我跟前。   我见了那套浓艳的襦裙,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属于封九月的梦魇再度出现,我一度认为我与谢行之间是盟友的关系,是可以托付后背的联盟,却没想到,如今我的利用价值一朝消失,便是这般屈辱的对待。   我的手指不自觉蜷起,十指紧握成拳,眸光尖锐地扫回去,只冷冷回道,“谢行,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故意耍我?”   “不是的,漂亮哥哥,”谢行见我这般,脸上立刻浮现出紧张的情绪,像是怕我误会,他急忙抓着我的手来安抚我道,“我并没有恶意,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我也没有取笑漂亮哥哥的意思。”   “只是你先前是太子哥哥的侍读,这是天下皆知的,你这层身份不适合与我一同出现,所以才让你扮做女人,这样我能给你随便套个身份,就说是我的房内人,之后你跟着我,就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我不喜欢女装,这会让我想起一些屈辱的过往,一心只想拒绝,但我看谢行的脸色,并没有发现任何戏谑的成分,他是真的在为我的安全着想。   若我不照做,兴许我的身份会被有心之人捅到皇上跟前去,难免会引起他的猜疑,那样我与谢行这些日子做的努力,取到的成果,都会在顷刻之间瓦解。   我不想这样。   “那行吧。”   我万分不耐地接过那身襦裙,随意地套在身上。   “漂亮哥哥,我先带你回王府,让妆娘给你乔装一番,确保看不出破绽,再带你去天牢看谢言。”谢行朝我笑得开怀,就连虎牙都露了出来。   他这般的欣喜分明不仅是除掉了谢言这块挡路石那么简单,定是有旁的好事才会让他这般喜上眉梢。   我想到这里,犹豫着问道,“谢行,皇上今日除了治了谢言的通敌之罪,还说什么了?”   “啊哈!”谢行听了我这话,立刻欢欣雀跃地要来抱我。   我连忙双手推拒,若是让郁仇看见了,我还要不要命了,郁仇可不会伤害谢行,只会无情地伤害我。思及此,我无奈地叹气,凉声道,“你好好说话。”   “漂亮哥哥,好感谢你呀,要不是你出力,我是怎么也登不上这太子之位的。”谢行笑眯眯地对我说,微勾的唇角都是甜蜜的笑意。   虽然我大概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毕竟皇上就谢言和谢行这两个儿子能当大任,谢言倒台了,他自然要扶植另外一股势力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等同于说,皇上是处理完谢言之后便立刻将谢行立为太子,没有半点犹豫与顾念旧情,为何会这般冷静残酷呢?   我不懂,只想起谢言挑灯处理公务的无数个夜晚,如今却一朝沦为弃子,只觉得心淡,也许皇家人流的血与寻常百姓不同吧,注定是更加的冰冷无情。   “漂亮哥哥,我当了太子,你不高兴吗?”   谢行的手一直在我眼前摇晃,试图吸引我的注意力,乌黑的眼珠又咕噜噜地转,“还是说,你后悔了,现在开始心疼谢言了?”   “不过说来也是,谢言的确值得同情,我父皇那个老东西,当时真的是很生气。你是没见着当时的情形,他直接就将砚台砸到太子哥哥的头上,而太子哥哥居然不避不让,那一下看着就好疼啊。唉,我怎么又叫上太子哥哥了,这一时半会还真是改不过来。”   谢行对着我总是话很多,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说了皇上有多么多么冷血混账,又说了自己当了太子多么多么开心,还说天牢有多么多么可怕,谢言会在里边吃尽苦头,我却没有与他聊天的心思,又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   当年我与谢言在御花园胡闹时,正巧被皇上撞个正着,他气得怒目圆睁,眉宇间戾气横生,凶狠地骂我是个狐媚子,说我勾引他儿子,抬脚就往我身上踹来,是谢言膝行了几步,帮我挡下了那一脚。   如今大仇得报,我应该比谢行还要高兴,可我想起这些,只感觉累,那种深而倦的疲累,几乎要将我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明天一定掉马!   今天本来想写到掉马开撕,但是卡文严重,只能更到这里,明天势必掉马!相信我! 第60章 “好玩吗?封,慕,秋。”   谢行找来的妆娘手艺竟比我家小满的要好上许多分, 仅仅是随意鼓捣了几下,便连谢行见了我这身装束,都啧啧称道, “漂亮哥哥,你这样真好看。”   “若不是我已经有了郁仇, 我也想将你藏到我的府邸里, 不让旁人瞧见你这般的美貌。”   我并未将他这番刻意调戏的话语放在心上,而是怔怔地望着昏黄的铜镜发呆。   只见镜中之人乌密的发丝被盘成了时下兴起的流云髻,其上装点的金步摇随着轻风摇曳,金辉夺目耀眼的光芒能将人照得神智昏聩。   他的秀眉如远山黛, 眉间微蹙,似藏有万千愁绪。桃花眼含着粼粼的秋波, 饱满又微翘的唇珠凝着殷红的胭脂,似是春日里艳艳的春桃, 惹人采撷。   更过火的是, 其身上穿着茶白的秋衫和妃色的襦裙,腰间的桃色细窄腰带勒着盈盈一握的腰肢,举手投足间,越发显得弱态纤纤, 弱柳扶风。   若此时有人指认他不是个女人,恐怕旁人也只会嗤之以鼻,觉得那人纯粹是在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谢行,非这样不可吗?”   我眉头微拧,回身去看谢行, 要与他打个商量, 更想知道是否非要这身屈辱的装扮才能蒙混过关。   “哎呀, 漂亮哥哥,我真的没有骗你。”   谢行面上的神色庄重不似作伪,对我苦口婆心道,“我们那般辛苦才将太子哥哥拉下了台,父皇虽是立刻将我封了太子,但背地里可是警惕机敏得很,我不想这位置还没坐热便被人拉了下来。”   “漂亮哥哥,你就忍忍吧。”他见我低着头不说话,又催促我道,“这天牢可不是什么寻常地方,你犹豫耽搁的风一样的男人这阵功夫,估计太子哥哥能被人卸下一条胳膊来,我们去看看吧。”   “你不想快点为你爹报仇了吗?如今纠结这些小事,又有什么用呢?”谢行情真意切地看着我,反复提及我未清算的父仇,提醒我若再是耽搁便不算是人了。   我与谢言从王府后门出来的时候,正是斜阳西下日暮时分,残阳胜血,远方的云雾染上绯色,晴明的橙黄天空裹着苍翠的群山,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我的心肝儿,我来扶你上轿。”谢行的话轻轻地落到我耳侧,我冷冷地抬眸看他,只见他为难地左右看,用此举提醒我身旁的耳目众多,我没有再僵持在原地,而是将手交付与他,施施然地上了轿子。   “漂亮哥哥,我不是故意要将你当做女人对待,但是现下这般特殊的情况,总要有一些特殊的伪装。你若是不高兴,日后我再扮做女人逗你开心好了。”   谢行很认真地与我这般说,昳丽的脸蛋上满是歉意与着急,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长得没有漂亮哥哥好看,扮起女人自然也不会像你那么美艳,到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呀。”   他一边说,一边朝我笑得讨好又乖巧,长而尖的狐狸眼微微上挑,倒显出几分媚态来,但乌黑透亮的黑眼珠又格外澄澈,令人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但我每次一见他这样笑,便会情不自禁地将他当成个少不更事的稚童,默默在心底便要将他原谅。   轿子里边的装饰皆为橙黄的布置,显得灵动又别致,我掀开窗帘,便见橙橙的日光投入轿内,将整个轿子照得暖烘烘的,微醺的日光将我的身影烙在轿内的壁上,娇美的流云髻,随着颠簸而轻轻颤动的金步摇,消瘦的肩颈,细瘦的腰肢,又哪里像个男人?   思及此,我气得连叹了好几口气。   几经颠簸之后,轿子终于慢慢停下,仆从的声音从帘子外响起,“主子,天牢到了。”   谢行先行下了轿,随后又伸出手来企图抱我。   我不喜与旁人这般亲昵,更不想被当成个女人对待,只倔强地坐在轿子里与他怒目而视,直看到他脸上浮现出几分委屈低落的情绪,才无奈地妥协。   虽然已是傍晚时分,但下轿那一瞬,夕阳余晖还是那般刺目逼人,我微微眯起双眼,才堪堪看清了天牢的真实面目。   外观是个类似巨型焚化炉的模样,黑灰色的铜铁看起来坚不可摧,其上用白色的粉末写了“天牢”两个大字。   旁边当差的护卫显得凶神恶煞,面露寒光,但又在见到谢行的那一瞬间开始伏低做小。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谢行将我轻轻放下,对着跪倒一地的狱卒慢慢开口,他与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但对着这些人,不过是寥寥数语,便已经透着无形的压力,“带我去见前太子,谢言。”   “诶,好好,太子殿下这边请。”那跪在最前头的狱卒头头忙不迭地抬头,他的目光在触到我的时候怔住,嘴巴微张,手上拿着的钥匙串也掉了一地。   他那样的眼神我曾在许多人身上见过,元夜,还有那些叫我小娘们的坏人,都时常对我露出这种露骨又贪婪的眼神,我心中感觉不适,只往谢行身后躲。   “你眼睛往哪儿看呢?”   “本太子的人,你也敢觊觎。”   谢行将我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立马飞起一脚踹在那个狱卒身上,将他踹翻在地后还不满意,又在他胸膛上连踩了几脚,直看到那人呕出几口鲜血,才满意道,“收起你们那些龌龊心思,这是本太子的人,谁再敢乱看,我就挖了谁的眼睛。”   这番话虽然是对着那个狱卒说的,但我知道谢行是在警告那些人,言语之中都是对我的维护之意,我不禁有些感动,轻声与他说,“好了,你再踢,谁来给我们开门。”   谢行分明瞧着也是一副文秀的样子,体魄看着也没比我强健几分,但几脚下去竟能将人活生生地踢到吐血,我心里不禁有些诧异,只感叹皇家子弟都是什么妖魔鬼怪扮的。   “太子殿下请恕罪,是小的冒犯了,小的给太子殿下磕头,请太子殿下消气。”   那被踢得发懵的狱卒头头终于是回过神来,不断用力地朝着地上磕头,只为求谢行一个原谅。   但谢行依旧是气鼓鼓的样子,双手叉在腰上,表情狠戾,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我只能去扯他的袖子,轻拽了几下,劝道,“好了,再不进去,天都要亮了。”   他听了我这话,才收起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转过头来,嗔怒地对我说,“我发这顿脾气还不是为了你,哼哼,不识好人心。”   我是第一次进来天牢这种地方,它比我想象当中还要阴森恐怖,冗长的走道只有几簇红火在熊熊燃烧,走道两旁皆是拥挤潮湿的牢房。   有的牢房比较大,里边关着数十个犯人,他们全都挤在一起,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囚服,面上最不缺的就是血污和伤痕。   明明已经是落到了这般劣势的境地,他们的眼睛还都直勾勾地放在我脸上,发出淫邪罪恶的目光,口中的污言秽语说个不停。   “好久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了,是那个小白脸的宠妾吗?”   “那身皮肉白得能发光,比白花花的豆腐看着还要嫩,浑身香得要命,我闻着这香味,下边都硬得不行。”   “美人美人,那小白脸满足得了你吗?不如跟着好哥哥我,我带你爽一爽。”   “美人来啊,让哥哥疼一疼你,来啊。”   原本昏暗死寂的囚牢忽然变得沸腾,各种难以入耳的话语吵得震天响。那些可怕的囚犯竟开始托搡狱门,还伸出污浊腌臜的手试图来抓住我,我吓得立刻躲到谢行身后,他立时停住了脚步,狐狸眼扫视了周围一圈,忽然冷笑道,“太吵了。”   那些跟在我和谢行身后的影卫应了声“是”,便冲入了囚狱之中,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却听到谢行淡淡地对我说,“不要往回看,跟着我继续走。”   很快我便知道那些影卫都做了什么。   方才那些出言不逊的囚犯喉中都发出了痛苦嘶哑的吼声,像是忽然被连根拔去了舌头,浓重的血腥味灌入我的鼻腔,让我很想呕吐,但我看见谢行老神在在走在前头的样子,又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行年岁比我小,他都没有被吓到,我自然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后边的路便好走了许多,明显是影卫们的威慑行为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整个天牢到了此时此刻,只有脚步声和浓重的呼吸声,再也没有那些令人嫌恶的污言秽语。   “前太子被关在何处?”谢行懒懒地询问身旁的狱卒。   那狱卒听了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似是在判断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亲疏,后来他实在判断不出来,便只能老实说道,“前太子被关在最深处的死牢,是皇上的命令,他让我们好好伺候伺候他。”   “死牢?”谢行听了这话,脚步停住,眉头拧得死紧,只低声嘟囔道,“这不就是把活人活生生折腾成死人吗?对自己的儿子都能下这么狠的手。”   “伺候多久了?” 他接着继续走,又问道。   那狱卒神色有些慌张,最后只说,“从送进来就伺候到了现在,您也知道前太子为人处事刚正不阿,之前便得罪了不少小人。”   “如今这些人都恨不得每人来踩上一脚,来抽上一鞭子,吐一口唾沫。”   我这才知道,这话里的“伺候”就是所谓的酷刑伺候,想到这一层,我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形神呆滞地跟着谢行亦步亦趋,直到我的头撞到了谢行的后背,他才不满地回头看我,让我好好看路。   “太子殿下,这里就是死牢了。”狱卒带着我们到了最深处的一间狱房。   这间狱房跟旁的囚室大有不同,普通的囚牢都是用铜制的钢铁栅栏围住,而这间狱房更像是个密不透风的铜炉,只有一扇门的开口,没有看到栅栏,只有牢不可破的坚硬钢铁隔绝了一切,但我还是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很浓烈的血腥味。   “钥匙给我,你们的人都撤出去。”谢行淡声下了命令。   “可是...”狱卒头子面上很是为难,但他一抬头触到谢行森冷的眼神时,所有的犹豫都因为恐惧而散去,立刻将手中握着的钥匙呈了上来。   “我这就将里边的狱卒撤走。”   狱卒刚将门打开,我就闻到愈发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浓烈到几乎要贯穿我的鼻翼,引起我心脏处阵阵丝麻的痛意,我忍不住捂住胸口,不想让那喧嚣的刺痛太过于猖狂。   当所有的狱卒都被撤走,谢行望着黑黢黢的囚牢像看着诡异恐怖的黑洞,忽然很认真地告诉我,“漂亮哥哥,你要如何折磨谢言都可以,但是你得给他留一口气,父皇已经决定将他发配到蛮夷之地,此生不得回京,此次兴许会是你与他最后一次见面。”   “我知道漂亮哥哥你想要谢言的命,但是皇命难违,对不住,漂亮哥哥,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是我对不住你,以后我会找机会弥补,希望你不要恨我。”   他这般说着,眼神殷切又坦诚,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狡黠与戏谑,他是在认真诚恳地与我道歉。   我知道夺走一个皇子的性命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简单,又极力忽略心里那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只回视谢行,冷冰冰地开口,“你的意思是,只要给他留一口气就行,今夜随便我怎么折腾都好?”   “对。”谢行点点头,又愧疚地补充道,“漂亮哥哥,对不住,我也没想到父皇会对谢言网开一面,只是将他发配蛮夷。还是我太自信了,我答应你的时候,是真的以为此举能将谢言置于死地的。”   他说得这般情真意切,而我只是冲他摆了摆手,长而久地叹出一口气,“无须再多言。”   我让谢行与影卫在囚牢外等候,只身进了死牢之中,我刚走进去,那股子血腥味便冲得我几乎作呕。   这死牢里四面都是冷森森的铜墙铁壁,右侧放着一整排五花八门的刑具,那些刑具森森发着冷寒的光,沾染的血污模糊了它本来的面目。   牢里边只有一扇紧窄压抑的天窗,悠悠透入几缕月光,天窗下边便是十字邢架,谢言就这样被吊了起来,他并未发现我的到来,双眸紧闭着,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当中。   我往前几步,借着月光将他整个人都看得仔细,他的剑眉因为疼痛而紧锁,面白如纸,凉薄的唇失了血色,凄惨得像一朵枯败凋零的纸花。   身上的囚服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和样式,我细细一思索,这应当是白色的囚服,不过是因为不断涌出来的鲜血将白色都染红,胸膛处的道道鞭痕让他整个人显得狼狈又虚弱。   我禁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胸口的位置,那处有无数道鞭痕,翻出的血肉带着白色的颗粒物。   那是盐粒。   我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明白了,那些狱卒应当是先将谢言周身的皮肉抽得皮开肉绽,之后便在伤口处抹上粗糙的盐粒,尔后又抽得皮开肉绽,又抹上盐粒,如今往返多次,才会让那些盐粒看着像是长在肉里。   这牢里只有刑具那处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方便施刑的狱卒能将各种刑具辨认清楚,随着心情挑选喜欢的刑具。除此之外,便只有天窗投下的冷冷月光,我踮起脚,借着月光,目光像是粘在谢言脸上。   他浓长的羽睫遮住下眼睑,鼻息微弱,素白俊逸的脸上挂着几道明晃晃的鞭痕,鞭痕凶狠地从他面中纵横而过,直延伸到右眼尾处,将那张堪比谪仙的脸毁了个大半,看着可怜兮兮的。   我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伸手要去摸他右眼尾的伤痕,但我的指尖还未触到那处,就看到谢言眼皮颤动,紧接着他鸦羽般的眼睫慢慢掀开,我立时对上一双冰冷胜雪的灰瞳。   谢言的眼神冷酷又陌生,如在看一团死物,噙着鲜血的唇角微启,声音暗哑又冷沉,“好玩吗?”   “封,慕,秋。” 第61章 “谁能来救救我。”   谢言此时周身的气息冷到令我有些害怕, 他光是用冰冷的眼神便能震慑住我,立时将我属于封九月的怯懦与自卑通通唤醒。   我讪讪地将手指从他充满血污的脸上收回,轻扯起唇角, 朝他露出一个得意又挑衅的笑容,慢悠悠地开口道, “好玩啊, 能与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博弈,自然是极好玩的。”   “哦,我都忘了,您已经不是什么矜贵的太子殿下了, 真是抱歉呢,是小秋喊错了, 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记小人过, 可不要记恨我呀。”   我的话说到这里, 又扭捏造作地捂住嘴巴,装出一副惶恐害怕的样子,吐出的话语却充满了尖锐的讥讽之意。   这番话分明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明晃晃的羞辱,我不免得意地等着谢言反唇相讥。但我左等右等, 空气却还是死一般的沉寂凝滞,只有天窗处传来的几声寒鸦的嘶鸣。   我又抬眸去看谢言的反应,便见他周身被朦胧的月光温柔地罩住,皎洁的月色与他脸上狰狞的血痕交错盘虬,令他凛凛然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索命的修罗,又像是被信徒背叛后打碎了神骨的一尊玉佛。   他本就生得极高, 如今被半吊起来, 便越发显得高不可攀, 如悬崖上盛放的凛凛霜花,此时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幽深的眼瞳中透着神祗望见无知信徒的悲悯与痛惜,是上位者瞥见卑贱蝼蚁的悲戚与怜悯。   可恶,这该死的谢言,他如今都已经死到临头,一无所有了,竟然还敢用这种同情垂怜的眼神看我,竟还敢将我看做死生由人的卑贱蝼蚁。   他谢言到了今时今日,又有何资格同情可怜我!   分明他才是处在劣势之中,本应该对我俯首称臣,对我摇尾乞怜,为当初对我爹犯下的罪过忏悔,但他竟然还敢这般坦然无畏地俯视我,像极了在看一个谢幕的可笑小丑,就如同通过这个眼神在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而他作为高高在上的看客,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侵染,更不用说愧疚忏悔。   他只觉得我可怜又可笑!   我想到这里,便只觉满身所有的怒意都在我胸膛处翻涌不停,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在不断地切割着我的心肺,令我的呼吸都几乎要控制不住,只高声将门外的影卫喊了进来,颤声命令道,“将他放下来。”   “是。”   很快谢言便被影卫们从半空中放了下来,他的脚尖只堪堪着地,身上的伤口不断涌出殷红的鲜血,他也依旧站得笔直,像是冬日里连厚重积雪也无法压弯的青松,脊梁永远挺直,如永不言败奋力攀爬的树。   我姿态慵懒地坐在狱卒审讯的木椅上,一只手肘撑在一边的扶手上,单手托腮,冷冷地看着谢言惨白又寡淡的脸色,忽然又觉得该是如此。   谢言就该是如此,这般的目中无人,这般的眼下无尘,就算走到了穷途末路,还能装腔作势地记挂着自身凛凛的风骨。   而我忽然很想知道,若是我今日打碎他骄傲的脊梁,撕碎了他冷静自持的完美外壳,叫他再也无法像今日这般蛮横骄傲,清高自傲。那时的他,冷淡的面上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会哭着跟我求饶吗?会呜咽着朝我低声忏悔吗?亦或是流着眼泪对我摇尾乞怜?   光是这般想象着,我便觉得大脑中有火树银花炸开,甚至给我的指尖都带来阵阵愉悦的战栗,又有什么能比碾碎傲气之人的骨头更有意思的呢?   我本来还为无法取走谢言的狗命而感到扼腕痛惜,但如今转念一想,折磨人的方式本就有很多种。   谢言这般傲慢自负的人,身上难免带着几分士可杀不可辱的倨傲,那我今日便非要挫挫他的锐气,令他臣服于我,当我最听话的狗,我光是这般想想,呼吸便抑制不住地急促,就连耳尖也红得发紫。   事情果然愈发有意思了。   我与谢言一坐一立,中间只隔着短短的数步,却已经是天堑那般的距离,我们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便似有璨璨的火星飞溅,空气中密密的粉尘飞舞,像是无数只跳跃的萤虫。   忽然间,谢言轻佻的话语清晰地落入我耳中,伴随着他落在我身上的灼灼目光,更像是在拷问我。   “你打扮成这样,是想勾引我?”   他在故意激怒我,我这样告诉自己,我能从他冷沉的灰瞳和微勾的唇角便能窥见端倪,但我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被激怒的情绪。   他谢言算个什么东西,到了今时今日,他分明已经败得一塌涂地,沦为我肆意凌|辱的阶下之囚,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我怒得腾地站了起来,将一盆高浓度的盐水直直地泼在他身上,直听到他伴着疼痛而来的闷哼声,心中不免感到畅快淋漓。   我快走几步,便来到谢言跟前,伸出手指用力地按压在他被盐水弄得溃烂的伤口上,微笑着开口问道,“谢言,你有想过你也有一败涂地的今天吗?”   “永远骄傲得像一只孔雀,目下无尘,瞧不上任何人,将别人看做脚下踩着的污泥。”   “那现在呢?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我记得好清楚哦,”我朝他笑得甜腻,像一朵馥郁芬芳却淬着剧毒的罂粟花,“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我,对我十分念念不忘,哭着求我去看你,哭着亲吻我的脚趾,哭着对我说,就算我和其他人在一起了,只要能抽空去看看你,便没有关系。”   “你怎么这么下|贱呢。”   “还是说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啊?喜欢到就算被戴了绿帽子,也觉得无所谓?”   说到这里,我忽而笑了,在心底嘲笑自己的问题是多么的愚蠢无知和不自量力,就连声音都开始发着抖,指尖深深地陷入谢言胸膛处的血肉里,以为这样便能剜出一颗黑色的心脏,直到听着他愈发痛楚难忍的沉重喘息,我才接着开口,“不,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又怎会利用来害死我爹呢?”   “谢言,你就是个魔鬼!”   想到我父亲,我便恨得眼圈通红,双唇颤抖,几乎失去了理智,我死死地攥住他的乌发,逼迫他露出纤长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狠狠地咬住他冷白皮肉下藏着的青蓝色血脉,那些跳动的脉搏都在我的尖牙下破裂,浓烈的血腥气充斥在我口鼻间。   我兴许是疯了,像个对着猎物亮出獠牙的凶兽,对着谢言薄薄的皮肉又啃又咬,恨不得能从他身上撕咬下一片肉来。   我做着这禽兽一般的事情,分明应该是快意舒心的,但我却又感到那种针扎一般的刺痛从我心肺处传开,一波波的剧痛像波浪一样拍打着我的四肢,甚至连我的耳边都响起了尖锐的嘶鸣声。   等我终于恢复理智从谢言的脖颈处离开,便见谢言原本肤白而形美的脖颈有了一大片血污,他就像只被癞□□玷污了的白天鹅,就连脆弱的血渍都现出几分羸弱的美态,他依旧还是怜悯地看着我,像是在看着不懂事闹脾气的孩童。   我无法接受这般的凝视,只倔强地撇过脸去,不再看那被我弄得遍体鳞伤的冰山美人,思量了许久过后,才哑着嗓子出声,声音很低,却透着压抑过后的悲伤与痛楚,“谢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从未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吧。以前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连尊严都可以轻易抛弃。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唯独不能舍弃我的父亲。”   “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若有一日,你要利用我去换取荣华富贵,可以直接与我说,我是愿意的,我心甘情愿地为你牺牲,我只是没想到,你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我。”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对我就是一场算计,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阴谋?”   “你知道吗?”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喜欢你喜欢到自己都觉得下|贱的地步,上赶着要和你成亲,上赶着对你打开畸形的身体,上赶着求你上我,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最后才发现我连你养的那条狗都不如!”   “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爹爹!”   我说到这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但那些眼泪不顺我的意,纷纷从我的指缝中喷涌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又和谢言的血渍融在一起,消失不见了。   “那我说的话,你又记住了吗?”我听见谢言这般对我说,他的灰瞳带着森森的冷意,并无半分心疼与愧疚,他冷冷地看着我,话里的语气冷漠到几乎无情,口中吐出的言语皆是指控之意。   “你从未信任过我,也从未接受过真正的我。”   他说到这里,眼神近乎残忍地褪去了仅剩的悲悯,无悲无喜地开口问我,“你今日在我面前哭成这样,又想得到什么?”   “既然我是个能为了荣华富贵利用你害死你爹的畜生,那你还指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忏悔?愧疚?亦或是道歉?”他的话说得很轻,幽深的眼眸却带着十足的侵略性,炽热的视线落在我脸上,薄唇勾起暧昧轻佻的弧度,“可是我现在见你哭成这样,却只后悔洞房那晚没多上你几次罢了。”   他抿了抿唇,伸出猩红的舌尖,将唇角的血迹一并舔去,虽做着这般的举动,他的眼神却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他吞进去的并不是那些凝固的血液,而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将我彻底拆吃入腹。   他又慢悠悠地开口,他说得很慢,但那双灰淡的眼瞳却褪去了枯败与颓唐,恢复了兽类那种野性的生机勃勃,“封九月,我劝你最好在今晚便杀死我。”   我听了他这话,只疑惑地抬眸去看他,只见月光冷冷地落在他长密的睫毛上,他的眉眼深邃,像是无边无际的海,其中的暗流涌动却让我感到心惊胆战。   谢言就这样无畏无惧地望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应该恐惧的犯人,周身散发的慑人威压将我压得喘不过气,在耳蜗的轰鸣声响起之前,我听见他幽幽地说。   “不然下次见面,我会将你彻底关起来,压在床上,操的你下不了床,直做到你那怪物一般的身体能为我生儿育女为止。”   “我不会再做以前那些无谓之事,我如今才算是明白,情爱之事,压根儿就不适合我。”   “为何要对貌美的蠢货赋予无限的耐心,明明只需要无情掠夺和武力镇压便好了。”   我被他这番话气得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脑子,他说我是怪物,他明知道我那般在意这件事,却当着我的面说我是个怪物,好啊,谢言,真好,我还记得当日他为了哄我,在我对他打开身体后,不断地亲吻我的眼睛,像是一种无声缱.绻的安抚。   可我今日才明白,他从来都瞧不上我,在心底里便将我当成个怪物,而只有我傻傻地沉浸在美梦中,在疼到窒息的时候,还伸出汗涔涔的手去拥抱他。   “拿鞭子来。”   我接过影卫呈上来的鞭子,将其对折弯曲,浸泡在盐桶里,直到其每一寸都裹上白色的盐浆,才朝着地面一抽,发出破空之声。   我这般作态,是想看看谢言惊惧的眼神,想他为刚刚说的话道歉,但他没有,他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方才说出龌龊话语的人不是他一样。   猎猎的鞭打声在安静的囚牢中响起,时不时伴着几声乌鸦低哑的嘶哑,盐水的味道混着血腥气,我的手臂逐渐脱力,呼吸也因为抽打而变得急促。   一旁等候的影卫看不过去,上前一步道,“您若是打累了,小的也可以代劳。”   影卫恭顺的模样和避嫌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我说,他将我当成了弱质纤纤的女人,毕竟没有一个强壮的男人会比被抽打的犯人更早败下阵来。   我定定地看着握着鞭子的那只手,白嫩的手心处出现了触目惊心的血痕,而反观谢言,他依旧死盯着我。他本应该是更为糟糕的那一方,浑身的伤痕累累,甚至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肉,但他却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我,像极了一柄锋芒毕露的擎天锋刃。   就在他那般挑衅的眼神下,我所有的耐心宣布告罄,直接将手中的鞭子扔到一边,三两步上前就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胸腔喷涌的恨意令我面目狰狞,目眦尽裂,我几乎是狠狠咬着后槽牙,低声吼道,“谢言你该死,你欠我爹一条命,我要你今天跪下来给他的死忏悔!”   “若我不跪呢?”   谢言轻扯起唇角,薄唇便挂上了一个讥讽的笑,他说话间温热的呼吸都落在我脸上,逼得我脊背间都出了一层薄汗。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彻底激怒了我,令我脑中那根紧绷的线彻底断裂。   我强势地擒住他劲削的下颌,将他那张冷艳的脸扳过来面对着我,咬牙切齿地落下最后的警告,“你若不跪,我便把你的腿废了。”   “谢言,你拿走了我爹的命,我只要你一双腿,算是便宜你了。”   我细细地抚摸他凉薄的嘴唇,几乎病态地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无望的期待。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若是他对我爹下跪忏悔,忏悔自己犯下的过错,那我就放过他。   可是我惨败的人生从来都不由我自己摆布。   谢言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对稀有罕见的松石,他安静又沉默地看着我,眼中没有恐惧和忌惮,反而短暂地闪过一丝悲伤,随后又化作了一潭死水,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透着近乎偏执的倔强。   沉默像是静寂的水波,在我们中间荡漾开来。   恍惚间,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我看见谢言挺拔笔直的背脊,像高山上不惧风雪的青松,他的一双腿修长匀称,像是古树扎在土壤里的根基。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从前我爱的不就是谢言永不屈服的倨傲与孤冷,而我今日又在做什么?   竟然在盼着屠夫放下血腥的屠刀,殊不知他们早就习惯了杀戮,挡在面前的石子便抬脚狠狠碾碎,又怎会为一颗石头的破碎而折下腰肢呢?   “将他的双腿打断。”我听见自己这样发号施令,声音很低哑,和天窗外乌鸦的嘶吼没有半分区别,我已经找不到我原本的声音了。   我背过身,分明已经看不见什么了,我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试图将自己的耳朵堵上,可是我又告诉自己,这是在为爹爹报仇,你一定要听,替你九泉之下的爹爹听一听,我这般想着,便将手放了下来。   于是我便听见了重物砸碎膝盖骨的声音,很重很重,它们分明落在了谢言的膝盖上,却又无端地落在我的心上,好像有两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住了我的心脏,将脆弱瘦小的器官捏在手心里,试图要捏爆它。   我明明应该很开心才对,我终于替我爹报仇了,可是我没有,我的心好痛啊,它像是被人不断地撕开又缝上,那种尖锐刺痛蔓延出的血腥气从我的心脏汹涌而上,我紧咬住牙关,不让那口血液喷涌而出。   我不能在谢言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谢言就算承受了这般的碎骨之痛,他的声音依旧克制又压抑,深而重的呼吸像是附骨之疽的噩梦,在我耳边不断地盘旋。   直到我听到一声长而远的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饱含着无止境的绝望与痛苦,以及微乎其微的委屈,更像是一头被抛弃的凶兽,想追着主人询问为什么,却将满腔的情绪都化作了绵长又阴郁的吼叫。   “你欠我爹爹一条命,我今日要你一双腿,谢言,是你赚了,再见,”我没有回身去看,企图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又说,“不再见。”   说完这些,我抬脚就要走,却听见嘶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谢言的喘息又重又急,似是通过呼吸来转移纷至沓来的疼痛感,他与我说,“封九月,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一股寒意从我背脊处升腾而上,脑中有一股声音在告诉我,别理,别再去看,我的心却有另一道声音蛊惑着我,去看看,反正他都这样了,被拔去獠牙的野兽不足为惧,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吗?   终究还是心底的声音占了上风,我僵着身子转过身,眼神落到谢言身上时,瞳孔不自觉放大,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地扣着腿肉,深深地陷入肉里,此时此刻,只有疼痛才能让我的大脑保持清醒,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哭着扑上去。   谢言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只颓唐地背靠着牢狱的墙壁,大团大团的鲜血从他膝盖处流淌出来,像是开在人体上的恶之花。他的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就连灰瞳也装满了破败的黑灰,冷白的皮肉交错着纵横的血痕,秾丽似水仙的脸上是灰扑扑的死寂,像为信徒倾尽所有的神明,最终还是遭到了抛弃背叛与欺辱,就连眼底的最后一道光都殒灭了。   我走到了他面前,将身体下蹲,与他目光平视,只淡声开口,“你说吧。”   “再靠近一些。”谢言终于转动凝滞的眼球来看我,寂寂的眸光爬上一丝狠意,我并未将那转瞬即逝的情绪放在心上,而是将身子凑近了些,试图通过拉近距离来听清他虚弱的言语。   但是我并没有等到谢言开口,不过是一瞬之间,他的眼神便从沉冷的枯寂转为毒蛇一般凶狠的竖瞳。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我整个人死死压在地上,带着血气的撕咬从我面上落到了嘴唇,他凶狠得像是要将我两片嘴唇都嚼碎,然后吞到肚子里边去。   他冰冷的手撕扯着我的衣襟,将我脖颈以下的大片皮肉都袒露了出来,他几乎要将我的舌头嚼烂,才凶恶都咬住我的肩颈,尖锐的犬齿刺破我锁骨上的白肉,像是叼着最后一顿生肉的饿狼。   我于挣扎中仓皇对上他的眼神,他眼睛里藏着一头受尽欺凌与冷遇的凶兽,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悲痛。就像是收起爪牙的恶兽,几近卑微地讨好主人,最终却遭到主人的虐待与抛弃,因而想将主人吞进肚子里,来个一了百了。   “松开!”   上来了两三个影卫才将谢言从我身上扯开,他被不知轻重地扔回了角落处,唇角的血迹像一朵盛放的淬毒的花,凤眸一瞬不瞬地死盯着我,眼神是我看不懂的阴鸷与癫狂。   他忽然对着我笑了,眉眼弯弯,眼角还沁着未干的泪珠,像是一片潮湿的被车轮碾碎过的花瓣。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笑。   我身上的衣袍都被撕得破碎,簪发在倒地的那刻报废,满头的乌发倾泻而下,盖住了满脸的血污,那金步摇被谢言攥在手心里,能轻而易举地刺破我的喉管,我诧异于他为何不动手给我一个了断。   后来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又麻木,谢行将我接回了王府,不断地与我说话,我却听不见他的声音,我怔怔地看着他不断在我眼前摇晃着手指,神色关切又焦急,嘴里一直在说些什么,我却都听不见了。   我的大脑里像被塞满了棉花,耳朵里传来阵阵的呜鸣,那些声音太嘈杂,盖住了原本世界里的所有声响。我脑中清晰地响起那种沉重又清晰的呼吸声,是谢言的呼吸声,刚刚就落在我耳侧,他好像很痛,也好像很累,我也很痛,我也很累。   “漂亮哥哥,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伴着谢行这句话传入我耳中的,还有如爆炸声响一般声量巨大的轰鸣,它们的声波在一瞬间飙升到高处,又化作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打断了谢言的腿。   我打断了谢言的腿。   我打断了谢言的腿。   这个认知终于在此时闯入了我的脑中,那种被刀刃剖开大脑的疼痛让我抱住了头,心脏处的刺痛又喧嚣而至,它们双管齐下,将我逼得在地上打滚。   直到谢行来到我眼前,他轻声地安抚我,“漂亮哥哥,你有什么事可以与我说,我可以给你分担。”   “你知道吗?”   我揪住他的衣襟,就像是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神色仓皇又惊慌,不可思议地开口说道,“我打断了谢言的腿!”   “我那么喜欢他,可是我还是打断了他的腿!”   “我不想的!”   “可是我必须这样做,因为他害死了我爹!”   “我不后悔,我一点都不后悔!”   “可是,我这里好疼啊!”   我已经满脸都是泪水,却依旧高声咆哮着,像是这般大声说话便能驱散身体上的疼痛。   我将谢行的手心放在我胸口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这里好痛啊。”   “谁能来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言的腿后边会治好。 第62章 “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十月里的秋雨霏霏, 带着蚀骨锥心的寒意,光秃秃的孤山找不到一棵能遮风挡雨的绿树,凛冽的秋风挟裹着绵密的雨丝, 席卷着漫山遍野的枯草,燕雀于风雨飘摇中并排而行, 辗转飞往浓云翻涌的天空。   我身上依旧穿着秋末单薄的云杉, 怀中紧紧抱着我爹生前的衣冠,任由凶猛的狂风将我的衣摆拍得猎猎作响,只无动于衷地站在枯山上,垂头怔楞地望着地上污浊的泥地, 像一尊被狂风暴雨打湿的泥像。   这世上的每一片土地都有污泥,任人践踏似乎成了它们与生俱来的宿命, 在这般屈辱难忍的摧折下,它们却能柔韧地化作任何一种形状。从不破碎, 永不言弃, 兴许这就是属于污泥的无声的抗争。   这样想来,它们倒是比我要坚强许多。   我冷得浑身都在哆嗦,直到有厚重的狐裘从身后笼罩了上来,周身才开始感觉到暖和, 不停打战的嘴唇终于消停下来,头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撑开的油纸伞,怀信的声音自身后慢悠悠地响起,“公子,你上一旁去休息吧,其他的事儿都交给我。”   “不必, 我自己来。”我不同意, 将父亲的衣物揽在了一条手臂上, 又伸出手想要接过怀信手上的铁锹,“让我来吧。”   “公子,您现下都冷成什么样子了,嘴唇都冻得发紫了,就到一旁去休息吧,其他的事儿就让怀信来帮您吧,这等粗重的活儿,怀信是干惯了的,公子这细胳膊细腿,哪里能干这些又脏又累的活儿。”   怀信苦口婆心地劝我,手上死死地抓着铁锹不放,暗地里跟我较劲,虚虚避开了几步,便要开始往土里挖坑。   此处是我准备给我爹建衣冠冢的地方,清冷孤高的荒山,不会有旁人的惊扰,我爹在地下长眠,定能安息。山下有个破旧的茅草屋,我准备日后在那处生活,以后时不时能上来同我爹说说话,排解下寂寞。   我知道怀信一心只是为了我好,他不想我|操劳受累,更不想我受寒受苦,就连今日外出,他也是忧心忡忡的,生怕我又发起病来。   那日从天牢回来后,我便接连病了好几日,不断地发起不退的高热,更为惊骇的是,属于封九月的喘疾来势汹汹,将仇云清的这副身体折腾得卧榻不起。   前几日我从昏迷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才赫然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了三日。   谢行他这段时间被我吓得够呛,怀信说我昏迷的时候他每日都会抽空过来看看我,后来我醒了,他只要是在府里,便要看着我,不让我下榻,让我能使唤奴仆的事情就不要亲自做。   我被他步步紧盯得无可奈何,但心里又一直记挂着我父亲的衣冠冢,他是三年前就被斩首示众,身首异处,那时没人为他收敛尸首,而如今我在了,自然不想让他继续苦等。   我曾听人说过,若是死后没有立碑,飘散的亡灵会在人世间四处游荡,永远不得入轮回,没人供奉祭祀,游魂会过得饥肠辘辘,饱经恶鬼的欺凌。   我一想到这里,便觉得一刻都不能再等。   今日正好是谢行正式查封太子府的日子,他一早便出了门,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来看顾我,我便带着怀信几经寻觅,辗转来到了此处。   “怀信,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有时候,有很多事,只能由我来做。”因为我是我爹的儿子,所以   只能由我来做这件事。   我并未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只是认真地看着怀信,慎重地将怀中的衣冠递给他,径自撸起了袖子。   怀信并未接过我递过去的东西,而是目光怔忪地落在我露出来的纤细手腕上,因为我的皮肤比寻常人要白上许多,又加上这段时间病了,露出来的皮肉便褪去了粉晕,透着病态的白。   我以为是这般的病弱疲态将怀信吓到了,又开口安抚他道,“我今日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你若是真的担心,就在一旁看着我。”   听了我这些话,怀信才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自在地撇开眼神,有些慌乱地接过我的东西,又将铁锹递给我,不忘提醒我。   “那公子你慢点,若是累了,就叫我。”   他抱着我爹的衣物,撑着油纸伞站在我身后,为我挡去落在我面上的雨水。   我将铁锹深深地扎入地面,挖出大块的泥土,又将它们堆在一旁,不过是这样往复来回了三次,我便开始急促地喘息,薄薄的一层冷汗覆盖在我的额上,我的脸因为极度的不适而染上陀红,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直直地朝挖出来的泥坑栽倒了进去。   “公子,你没事吧?”   幸而怀信眼明手快地及时扶住了我,才避免了我掉进泥坑里的厄运。   我摆了摆手,想继续干活,却发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喧嚣的喘疾咆哮着汹涌而至,我就连简单的呼吸都接不上气。   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报应,我狠心地伤害了我深爱的人,所以老天爷在惩罚我,失去意识前的我这般想着。   我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对上了怀信担忧的脸。   他见我醒了,才收起满脸的忧虑,咧开嘴冲我笑笑,又小声控诉道,“公子,你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差点就要将你带回王府了。”   这般说便是我还在那座荒山附近。   我拢紧了身上的狐裘,脚步迟缓地下了马车,才发现马车正停在山脚处,怀信果断地在我面前蹲下,回过头与我说,“公子,你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我有些犹豫,局促到手指都蜷缩起来。   从山脚攀爬到山上去,是一段不远的距离,若是让怀信背着我上山,他会很累,我会很愧疚。   但我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怀信便看出了我的顾虑,拧着眉劝道。   “公子,怀信身体壮得跟头牛似的,别说是一个公子,就算是两个,背上山也照样不是问题。”   他见我还在犹豫,又开口道,“公子,你若是继续耽误,这一来二去,就要到晚上了,这一天下来,什么事都办不成。”   “我背着你,是担心公子的安危,万一又像刚刚那样突然昏迷,从山上滚下来呢?”   “好。”   我没有再犹豫,任由怀信背着我,慢慢往山上赶。我重生之后,便一直都跟怀信在一处,他忠诚可靠,对我倾尽了所有的耐心与温柔。   我私心里将他当做我的哥哥,强壮靠谱的兄长。   怀信的话点醒了我,既然我身体不行,就不要再给他添乱,我静静地看着他挖出一个浅浅的泥坑,将我爹的衣冠都埋了进去,又在上边弄了一个小土包,将我早就写好的墓碑竖着放了上去。   做完这些,怀信擦擦额上的汗,偏过头来跟我说,“公子,都弄好了。”   “谢谢你,怀信。”我认真又郑重地朝他折腰,想给他行礼道谢,但立刻被阻止。   怀信满脸胀得通红,挠着自己的脑袋,神色不自在道,“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怀信做的都是一些小事,只要能让公子满意,就是我最大的回报了,你若是再这样,我真的无地自容了。”   “公子,我先到那边去等你,你好好与他说说话吧,说完了再叫我,不着急。”   怀信话里的“他”指的是我爹,我明着暗着做了这么多事,好的坏的都有,害人害己的都有,但怀信却从未质问过我什么,对我寄予了最大程度的包容,又在我悲痛欲绝时,让我好好与我爹道别。   我何德何能能得此挚友。   怀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我才将注意力放回我爹的墓碑上,此时的夜晚静谧,没有月亮,却有璀璨的繁星,像无数双慈爱的眼睛。   墓碑上的字体飘逸,有种淡淡的风流之感,我闭着眼睛,任由泪水从脸庞悄悄滑落,指尖触摸着我爹的名字,喉头像是被悲痛哽住,声音暗哑,“爹爹,我现在写的字还不错吧,你看见了一定会夸我。”   “我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中秋之夜,那时候你叫我要懂事成熟一些,对旁人说的话不要往心里去,我当时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只对着你拼命地撒娇耍赖。”   “如今想想真的很后悔,那时候我应该多抱抱您,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生活的,这样你走的时候也可以安心一些,没有牵挂。”   “爹爹,我现在很懂事,也很听话。你能看得到吗?”   “你能看到娘亲吗?能代我跟她问声好吗?”   “爹爹,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好想你啊,爹爹。”   我慢慢跪下,双手颤抖地抱住那冰冷的石碑,只将脸轻轻地贴上去,感受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又坚定地开口道,“爹,我已经给你报仇了。”   “您可以安息了。”   于泪眼朦胧中,我轻轻地触摸那些凹陷的字迹,滚烫的泪花纷纷凋落,打湿了黑灰色的墓碑,我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上边的水渍,又低声与我爹说悄悄话。   “爹爹,山下有个空房子,我今后就住在那边,以后每天都能上来陪陪你。”   我直呆到月儿从遮蔽的浓云中探出头来,月辉照耀大地,才依依不舍地从山上离开。   下山的路比上山总是要好走许多,我与怀信走走停停,总算也是快到山脚下。   “公子,你看马车旁边那个,是不是八皇子?”   怀信的眼力比我要好,轻声地提醒我。   我从怀信的背脊上探出头,果然看到姿容昳丽的少年正焦急地在马车边转悠,时不时四处张望,一脸焦灼的神色见了我才终于放松了下来,朝着我挥动手臂,高声喊道,“漂亮哥哥,我在这里。”   此处空山过于空旷宏远,他的尾音在静寂的高山处回荡,像深海里散开的一圈圈涟漪。   怀信在山脚处将我放下,我面上有些局促,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毕竟谢行与我有过约定,我答应在我病没有好全之前不会下榻,更不要说离开王府,我转眼就背弃了承诺,落得如今这个尴尬的下场。   我以为谢行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但是瞧着又不像,他急哄哄地冲到我跟前,冰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还有些发抖,漂亮的脸蛋立时就浮现出几分惊魂未定,郑重地与我说道,“漂亮哥哥,我在前太子府里发现了一些东西,我觉得有必要带你去看看。” 第63章 “凉凉的你”   回程的路上, 怀信在帘外驾着马车,我和谢行二人在马车内并排而坐,相对着寂寂无言。   这个马车并没有豫王府平日里做派那般的气派威风, 是我为了此行避开众人耳目而特意挑选的。   此时我和谢行同坐一处,几乎是肩膀紧挨着肩膀, 倒是显出几分拥挤与局促来。   我不太喜欢与旁人这般亲近, 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将身体挪开,却赫然发现谢行的肩膀正在小弧度地颤动,连忙将视线落在他面上,只见他殷红明艳的嘴唇失去了血色, 正在不停地发抖,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原先饱满红润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空空地盯着前方虚无的点, 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谢行, 你怎么了?怎么会抖成这样?”我伸出手指在他面前轻轻晃动,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你今日匆匆来找我,是什么事那么着急?”   我这般言语, 谢行却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从未听见我说的话,直到我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地回神看我。   原本怔楞的眼神终于恢复清明,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情难自禁地瞪大了双眼, 与我说, “漂亮哥哥, 我今日在太子府发现了一些东西,心里觉得好害怕。太子哥哥肯定是疯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心中疑窦顿生,忍不住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害怕?”   谢行一出生便是皇室贵胄,见识甚广,什么奇人异事没见过,性子又生得狡猾狠辣,就他先前在天牢里阴狠的表现,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怯懦胆小之人,所以究竟是什么样震撼惊骇的事情才能吓到他呢?   “漂亮哥哥,我们现在就去太子府,你去了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我也是今日查封太子府的时候,才发现那个诡异的位处,一看到我便急着来找你了。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我一想起就觉得通体生寒,而且我觉得漂亮哥哥对此事本来有知情的权力。”   谢行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很空洞,显然还没从惊吓的余韵中走出来。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愿意松开,像是在通过这样的触碰来汲取勇气,好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我原本想将手抽回来,可是见他被吓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副神魂未定的模样,便只能抿着唇不说话,另一只手掀开车帘,去看车窗外的景致。   一场秋雨一场寒,马车行走在湿漉漉的官道上,车轮咕噜咕噜地碾过秋风打落在地上的黄叶,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都打着油纸伞,被寒风一吹,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外袍,脚步匆忙地往归家的方向赶。   时日过得真快,想想我死而复生的时候,枫叶才刚刚染上绯色,如今却是浸透了岁月的明黄,化作了枯败的红泥。   世间万物大抵如此,凋落与轮回都是宿命。可是我这样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一缕孤魂,会有与父母重逢的一日吗?   一切都未可知。   我叹了一口气,便将帘子放下。   马车越是接近太子府,我的心头便涌起诡异的不安之感,心律接近失衡。我一手按住胸口,尽力地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我,这种未知的恐惧实在令人惶惶不可终日。   “八皇子殿下,公子,前太子府到了。”   谢行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来扶我,我脚尖落地,便见到了熟悉的景致。   摇曳生姿的桃花树从灰败的墙面探出高枝,如同美人伸出的香艳藕臂,灰色的墙面沐浴着冷冷的月光,透着森森的死寂。   大门旁边的石狮子原本还被黢黑的乌鸦占领,它们听见了声响,便嘶吼着飞向了天空,像无数个黑点被夜色吞没。   朱红色大门处贴着的封条被谢行撕下,他领着我一路往府里走,经过寂寥的凉亭,走过枯寂的荷塘,荷池里的荷花因为无人打理,皆落了个潦倒颓靡的境地。   谢行走的方向直直地通往明月楼,那楼里的种种事情我都是从怀信那边听来的,我当时的住处离明月楼很远,我又没心思去理谢言的死活,倒是到了今日今日,才将那华美瑰丽的建筑纳入眼底。   显然谢言在建设明月楼时是花了几分心思的,原先的太子府建筑布置都是冷淡的白灰黑色调,完美地诠释了谢言那种懒得打理修葺的心思。   但明月楼却与太子府的旧处大有不同,别有洞天。它八角玲珑,红砖绿瓦,造型灵动充满了异域风情,如同盛放在沙漠之处的艳丽花朵,是干涸土地里的灼灼生机,是谢言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   从远处看,便更像那种敦煌笔画上的精美神殿,里边藏着貌美的精怪与罪恶的财富。   我忽然想起了怀信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说谢言在此处金屋藏娇,这个明月楼里藏着谢言的温柔乡,他会在夜里抱着那人温馨地看月亮,会送来无数华贵的服饰讨那人的欢心,心情一不好便往明月楼里跑,企图得到那人的柔声宽慰与爱.抚。   光是想到这里,我便觉胸口有些憋闷,整颗心脏像是被泡在装满了酸水的水桶里,咕噜咕噜晃荡出来的,都是醋味的泡泡。   谢行说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就是这件事吗?   可是我早就知道谢言在此处藏了美人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嫉妒,谢言想要宠幸谁,和谁在一起,都与我无关。我压根儿不想知道这些事,只想像一只蜗牛那样蜷缩进自己坚硬的壳里。   “谢行,”我在明月楼门口顿住了脚步,不愿意再上前,神色冷硬地开口,“如果你是要告诉我,谢言在这明月楼里藏了美人,那就不必再说了。”   “我没有兴趣,我不想看了,我想回去了。”   我急急地说完这番话,便逃命一般地往回走,脚步凌乱,好几次都差点绊倒自己。   我定然是生病了,否则我的脑子怎么会像针扎一样地疼,胸口又为何闷得发慌。   承认吧,封九月,你就是无法接受谢言喜欢上别人这件事。   不,我不承认,我不喜欢谢言,一点都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的杀父仇人。   绝不可能。   我的大脑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极限地拉扯,我的心脏被撕得稀碎,直到我无法忍受地蹲下身去,将整个头都埋进膝盖里,嘴里不断地颤声说道,“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没有喜欢他。”   “漂亮哥哥,你怎么了?”谢行的手落在我头上,轻轻地拍拍我的头,像是怕刺|激到我,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缓缓诱哄道,“你不想见见小满吗?”   “小满?”我怔怔地重复这两个字,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激动地无以言表,“小满他还活着?”   当年我软弱地自戕肯定将小满吓坏了,他比我小了几岁,还是个半大的孩童,却一直将我照顾得十分妥当。我从未将他当做仆从,我们的关系更像是亲兄弟。后来我重生之后,并未放弃过寻找小满的踪迹,但他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一直都没有消息。   我知道被抄家之后,那些奴仆会被发配到苦寒之地劳作,也托了人去问,那些人都回说没有见过,我便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他了。   “小满他在哪里?谢行,你知道小满的下落?”   “嗯,我知道,漂亮哥哥,你不要多想,且跟着我来便是。”   此时谢行面对颓唐狼狈的我,反而显出了几分镇定与淡然,他牵着我,步履坚定地往明月楼走去。   明月楼果真不愧是谢言私藏美人的地方,处处都透着高门贵族的奢靡与富贵。谢言原本不是个喜欢铺张的人,但此处却分外不同。   每一寸地面都铺着波斯进贡的金丝毛毯,檀香木制的高大壁橱里都是名贵的瓷器,一桌一椅皆是用上等古木精工雕琢,细节处透着精致与唯美。   正厅里的高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画中画着的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舞姿柔美,灰瞳清澈明亮,唇瓣的笑容灿烂美好,透着少女的纯真与娇憨,这是我送给谢言的画,他母亲蓝鲫夫人的画像。   谢言虽然心肠恶毒了些,但孝敬程度半点不逊于我,我这般想着,便冷笑一声,又转头去看墙上的另一幅画。   画中少年身着姜黄色的云衫,皮肤细腻雪白,手持蒲扇,斜倚在贵妃榻上,微勾的桃花眼藏着细碎的晨光,偏头过来时,言笑晏晏,眼尾处的红痣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那是谢言画的我。   我还没来得及咀嚼心中的万般滋味,谢行便急切地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了一个隐秘的暗室里,他神色凝重地说,“漂亮哥哥,我觉得太子哥哥真的很喜欢你。他为了喜欢你,就连发疯了都还不自知,真的太可怕了。”   我的头又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只顺着本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谢言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不可能的,我对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拿鞭子抽他,还毁了他的双腿,若他真的喜欢我,我又该如何面对自己?我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呼吸便要凝滞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个暗室若不是仔细搜查过,根本不可能会被找到,更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个暗室四周都放着森冷的冰块,像是为了更好地保存某些物件,汹涌的寒意紧接着从我脊背处升起。   此处甚大,却只在中间放了一张白玉床,床上似乎还躺着个人,我与谢行进来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将它吵醒,它应该是陷入了酣睡,几乎可以说是一动不动。   “漂亮哥哥,你自己去看看吧,看了你就都明白了。”谢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情绪上受到了深深的触动,眼圈变得通红,鼓励性地看着我,等着我自己去解开谜题。   我上前两步,来到了白玉床旁,伸手将金丝锦被轻轻掀开,便见到床上躺着一具穿着绫罗绸缎的恐怖骸骨。它身上的服饰越是精致华贵,便越是衬得眼前的一切诡异又森寒,我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缩,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口中的呜咽声泄露半分。   怀信曾经说过,有个守卫喝醉了不小心闯入明月楼里,当夜便看到太子殿下在凉亭处赏月,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时不时就要低头与它说说话。   我又想起在封府与谢言重逢之时,他委屈地与我说道,“里边也有一个你,不过它浑身凉凉的,抱着很冷。我喜欢现在的你,热热的,抱着很暖和。”   他说的就是这个吗?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发出尖锐刺耳的呜鸣,眼前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焦距,黑白的色块在我面前重重叠叠,我恍惚间看见了谢言膝盖处流出的汩汩鲜血,和他遍体的伤痕,他死死地咬住我的锁骨,几乎要将我一块肉都咬下来,我永远忘不掉他那种仇恨的眼神,像是被残忍抽出肋骨的恶狼,挣扎着讨要一个说法。   可我什么都给不了。   “公子,公子,真的是你吗?”   随着这一声声的呼唤,有一道身影急哄哄地冲进我怀里,来人哭得梨花带雨,面容很清秀,身形比三年前抽条高挑了不少,正是与我失散了三年的小满。   谢言不仅收养了我的小白,还救下了我的小满,他为何要这样做呢?为什么就不能彻底地坏到底,让我可以完全死心?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令我恨不能够,爱不能够,极端的爱恨能令人杀伐果断,而模糊界限的爱恨,就如同行走在危险的钢丝之上,稍不留意便要摔得粉身碎骨,分不出爱恨之间的差别。   “公子,你知不知道那日你上吊之后,小满有多害怕,老爷死了,你也走了,小满抱着你的尸首,都找不到一个安葬的地方。”   “后来太子殿下来了,他将你抱走了,发疯似的在太医署里杀人,谁说你没得救了,他就拿刀尖对着谁,真的太可怕了。后来还是皇上过来,带来了大量的亲兵,才将疯癫的太子殿下控制住。”   “之后太子殿下的精神状态就一直时好时坏,他将我带回来伺候你,给了我一口饱饭,但我从未忘记过老爷的仇恨,可是看他每日对着公子的尸骨表现出那样的癫狂,我又不知道是该仇恨还是该可怜他。”   小满的话总是又急又密,过了三年了,还是没有改变。这世间风云流转,沧海桑田的变化总在转瞬之间,可是我如今又觉得,好像有许多东西都很难改变,就像我对我父母永远的追思,还有烙在我身上的属于谢言的印记。   那些爱过的痕迹既然无法抹去,我便开始放任自流,开始整夜整夜地梦见谢言。   我梦见我与他肢.体缠.绵,耳.鬓.厮/磨,又梦见他双眼赤红地质问我为什么要打断他的腿,那时候的我往往说不出辩解的话,只是不停地哭,哭得眼睛都快要瞎掉,梦醒之时总会有片刻的短暂失明。   这些梦魇折磨着我,短暂失明的症状也被小满发现了,他立刻与谢行通风报信,找来了太医。   太医说,这只是忧思成疾,心病只能心药医,若是自己不想开,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我觉得太医说得很有道理,对病情的恶化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   我偶尔会很想去天牢看看谢言的情况,但也仅仅是偶尔,我的生命像是在那一日便葬送到了地里,只留下一个空心的壳子在苟延残喘,度日如年。   谢行问我太子府里的东西有没有想要的,我只要回了我的骸骨和那张谢言给我画的画像。   小满将那画像藏了起来,理直气壮地指责我一看到那个画像便老是要哭,到时候眼睛真的瞎了要怎么办,我只能尴尬地由他去。   我将我的尸骸葬在了我爹衣冠冢的隔壁,日日与他常相伴,我心里对这个安排甚是满意。   我如今依旧住在王府内,因着谢行不让我去住那破烂的茅草屋,说是蚊虫多又风餐露宿的,恐怕会有危险,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我一个大男人还能有什么危险,但他撒泼打滚地就是不许,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便只能作罢,只隔一日便去与我爹说说话。   谢行太子的位置还没坐牢,我便一直都是女子的装扮,幸而也是我这般的谨小慎微,才给我免去了杀身之祸。   这日我正要出门去拜祭我的父亲,宫里却突然来了人,说是皇上要见一见我,步辇已经在门外等候。   我私心里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但我人微言轻,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再者谢行上朝之后便没有回到府里,应当也在宫中,能有个照应。我不知皇上要见我做什么,只担心自己一步走错便会害了谢行。   不过眼下的这般阵势,谢行应当是知晓的,并未找人来提醒我回避,便应该无事。   得知皇上接见我的位处不在大殿之上,我默默松了一口气,若是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盘问我,我一时露怯,还真有可能露出马脚。   大太监虽然面上看着倨傲,还是礼数周全地将我带到了承恩殿,我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探龙颜,只一直低着头,礼数周到地朝着皇上和谢行行了两个大礼。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皇上的声音一如三年前的威严冷厉,我依言缓缓抬起头来,便见他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眼神微动,冷声开口问道,“你叫苏云儿?”   “是苏州刺史之女?”   这是谢行给我安的假身份,他为了让此事进行得天衣无缝,还找来苏州刺史与我一一对过各方面的资料,以确保不会出错。   我偏头去偷偷看了谢行一眼,只见他老神在在地品茶,半点儿也没有惊慌的意思,便知道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点头道,“回皇上,民女正是苏州刺史苏敏文之女,苏云儿。”   我的话音刚落,皇上便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像是要在我脸上看出朵花来,那种炽热的眼神将我弄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垂下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谁知,皇上竟屈尊降贵地从龙椅上走下来,三两步便走到我旁边,带着薄茧的手指擒住我的下颌,慢慢地将我的脸抬起。   他的话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行儿,出去,朕有些话要与她单独说。”   “父皇,云儿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能夺人所爱啊。”谢行见了这番阵仗,便知道事情已经脱出了控制,始终还是沉不住气,双腿像是扎根在地里,死活不愿意走,生怕一走我便出了什么事。   “滚出去。”   我知道,这是皇上给谢行下的最后通牒。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事,别怕。 第64章 “我选择你”   皇上擒着我下巴的手力道并不温柔, 甚至还带着点上位者驭下的轻蔑专横,顿时就有丝麻的痛意从我下颌处传来,我疼得拧眉, 只转动眼珠去看谢行的神情,果然见他梗着脖子神色凝重地站在原处, 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看样子是打算跟他父亲僵持到底。   谢行就算再这么机敏狡黠,但年纪的差距就摆在那里,面对眼下僵持的局面,始终还是沉不住气。   我能猜到他原本的盘算和谋划, 本来我与他之间的事早就在京城里传开了,皇上总归是要过问一二的。谢行觉着既然我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便不怕皇上的盘问,甚至还想借此机会坐实了我的假身份, 让我能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阳光下。   但是皇上竟然要求单独与我谈话, 他便急了。   毕竟我是个蠢笨的,又有涉世未深的无知,他怕我到时候说错话漏了馅,再来便是皇上如今的举动太过于亲昵暧/昧, 令他有些害怕保全不了我的清白。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过分担心便会乱了自己的阵脚,而眼下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似是已经被谢行不听话的举动彻底激怒。   我连忙给谢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不要继续在此处消耗皇上的耐心, 因为我莫名觉得, 皇上的怒火并不是冲我而来, 他原先只是对我的相貌感到好奇,是谢行大惊小怪的举动激怒了他,所以他才想要借此机会给谢行一点颜色看看。若是谢行再不走,可能真的就要受罚了。   谢行接收到了我的暗示,脸都垮了下来,再三犹豫之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那儿臣就先到外边去候着了,父皇您有什么话,好好跟她说。你别看她长得这般美艳,胆子却是比黄豆还要小,性子也单纯得紧,若是有冒犯之处,父皇尽管朝我来责罚便是。”   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谢行他似乎真的将我当做了交心的朋友,对我是掏心掏肺的好,要做坏事对我也没有半分的隐瞒。在合伙对付谢言时,他从一开始就向我袒露了他的狼子野心,用言行告诉我,他并不是个好人。   他毫无疑问是坏的,但是坏的大大方方,坦坦荡荡,令我一时竟然找不出旁的错处。   他甚至还屡次天真烂漫地询问我,是否会和太子哥哥重修于好,是否会原谅太子哥哥做的坏事?明明谢言是他眼前最碍眼的一颗挡路石子,我们二人和解会打乱他全部的计划,他却依旧给了我选择的权力。   还有明月楼的事情,他本可以将此事隐瞒到底,将谢言的满腹情绪都掩埋在尘土之下,他却没有,明敏被吓得够呛,却还是急匆匆地来找我,郑重地与我说,“我觉得漂亮哥哥有知晓此事的权利。”   谢行坏得很彻底,但是他却将少有的坦诚率真都给了我,真的将我当做了朋友。   我何其有幸,能得此好友。   “你神不守舍地在那边想些什么?嗯?”   我禁不住就出了神,惹得皇上极为不满,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一瞬,我疼得眼角都渗出泪花,只在心里埋怨道,我这下巴一定是淤青了,抬头又冷不丁对上皇上凌厉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冷颤,只怯懦地回道,“回禀皇上,民女并没有在想什么。”   皇上并没有继续发问,冷凝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一时无话,空气里是一片静谧,他眸光深深地看着我,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像是在观察精致绮丽的瓷器,将我面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用眼神舔/舐个遍。   长而久的缄默后,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我的下颌,微热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抚上了我的脖颈处,姿态骄矜傲慢地磨.挲着上边的皮肤,我如被毒物缠绕住咽喉一般,浑身起了阵阵的鸡皮疙瘩,又逼自己强压住挣扎的念头,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耐。   “行儿幸过你了吗?”他的声音慢悠悠响起,神色淡定从容地如同在讨论多变的天气,但那双锋利的眼睛,却直勾勾地将我盯着,似是对答案十分在意。   我不知他为何要问这般私密之事,但照着我与谢行的约定,我只能装作含羞带怯地回道,“民女早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果然长成这副狐/媚样子的都是骚|货,不论男女。”   皇上这般说着,便嫌恶地将我一手推开,凶狠的眼神像是要将我凌迟处死,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又虚伪地将碰过我的手指挨近鼻尖,讥笑着说道。   “我方才还以为是什么清新脱俗的香味,没想到竟是一股贱/货的骚/味。”   我从未想过堂堂九五之尊竟会说出这般肮/脏下流的话语,只能脸色惨白地跪坐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却又看见皇上的足尖朝我这边来,他慢悠悠地在我身边转了一圈,炽热又克制的目光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扒个精/光。   我有些害怕,便尽量将身体蜷/缩起来,如果可以,我想将耳朵也关闭起来,这样就不会听到那些可怕的污言秽语了。   皇上绕着我慢吞吞地走,语气里充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憎恨与愠怒,怒冲冲地侮辱我道。   “长成你这样的婊|子,还真不少。我到现在,加上你一个,总共遇上了三个,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明明长得那般勾人,还总是装出一副纯真无邪的模样,却不知私底下被人玩过多少次了。”   三个,为什么是三个?这世上除了仇云清和封九月,还有谁与我们长得那般相像?我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只瞪大了眼睛,去看皇上的表情。   只见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狭长的眼眸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和眷恋。他定定地看着我,似透过我触碰到了记忆中的某个人,忽然笑得有几分悲凉。   “那第一个,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咽气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我还是个不受宠的小皇子,生母只是个浣衣局的宫女,她却是进宫来玩耍的肱骨大臣之女,看着就娇得要命,穿着一身黛紫的云杉,在摇摆的秋千上笑得欢快,清凌凌的笑声像一串银铃,我却只敢躲起来偷偷地看她。”   “她像太阳那般灿烂,又像月光一样美好。”   “我努力了许久,终于爬上了这该死的皇位,却发现她早已嫁人,就连孩子都有了。”   “她果然是个勾.人的婊|子。”   我的十指紧紧地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我却像是没有感知到那份疼痛,只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这世上与我容貌这般相似,又恰好与皇上所说的信息相符的,只有,我的娘亲。   皇上他从年少时便喜欢的,居然是我的娘亲。   我错愕地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也没有窥探皇室秘辛的兴趣,但皇上却没有闭嘴的打算,他像是要在今夜将心底的种种追思倾泻而出。   他骂完那声婊|子,声音便有些干哑颤抖,似是久久地沉溺在往事当中,不能自拔。   “你说,若是当时的我鼓起勇气,上前去同她说话,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皇上说得很轻,并不像是在问我,更像是在苛责自己。   毕竟人世间最大的遗憾,便是我本可以,但我却没有做到。   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我爹娘二人的世界从一开始就融不进任何人。他们年幼相识,一心一意只有对方一人,我娘拼了命也要将我生下来,我爹痛失爱妻却依旧对我饱含爱意与耐心,都不过是因为,我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因为对方的存在,所以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而此时眼眶红透的皇上,不过是我娘世界里的一个甲乙丙丁,就算出场了,也勾不起我娘一丝一毫的兴趣,不过是个路人罢了。   “若是她跟了我,我定然会给她最好的照顾,连孩子都不会让她生,不让任何人分走她半分注意力,又怎么会舍得让她难产而死!”   皇上恶狠狠地说完这话,几乎是形同鬼魅,目眦尽裂,又接连踹翻了我身侧的几张凳子。   做完这些发泄般的举动后,他颓唐地坐到了我面前,只怔忪地看着我的脸,许久过后,才忽然笑得阴毒又诡异,“我的两个儿子不愧都是我的种,一见了你这般模样的,就连三魂都要丢了七魄。”   “我最为骄傲满意的儿子,前太子谢言。他年纪轻轻,便已是威名远播,公子如玉,姜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端得是冷漠矜傲的谪仙模样,他本应该有美好的前程,但是他竟然看上了她的儿子。”   “我绝不容许这件事发生,她为何生的却是个儿子?我并不好龙阳,为何我的儿子就能得到这般的美人?”   “那日我撞破了他们二人的奸|情,谢言那臭小子从小就是头野狼,只有兽|性,没有人性,我原本对他很是欣赏。”   “但那日,我不过做做样子,想踹那小子一脚,他便急得不行,竟然冲上来生生受了我那一脚。”   “原本我想着他不过是玩玩好看的美人,也无伤大雅,但他那般惊慌,我便觉出几分熟悉的味道,他喜欢那小子,就像我当年觊觎那小子的娘亲一样。”   “我让谢言做了个选择,那小子和他那个丞相爹,他们两人只能活一个,一定得由他谢言亲手除掉其中一个,你猜谢言最后选了什么?”   皇上说到这里,嘴角大大地向上咧开,像个离奇怪异的魔鬼,声音里装满了恶意,“他毫不犹豫地选了那个漂亮小子。”   “为了不让谢言在暗地里动什么手脚,我还派了大量的耳目潜伏在他周围,只要他敢背着我胡来,他的太子之位,他的小美人,便都别想要了。”   “幸好他还算听话,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哈哈,这分明是个死局,他却非要往里边跳,真是愚不可及,冥顽不灵。”   “果然再聪明的人,遇见了你们这样的骚|货,总是要失去几分理智。”   原来这就是全部的故事,皇上对我爹早有杀心,那些街头传唱的童谣便是血腥的序章。而我与谢言那日在御花园亲吻,更是落下了把柄,我成为了他要挟谢言的工具。他身为皇上,没法对一朝丞相贸贸然出手,他需要一个助力,所以谢言就成了那个助力。   我又想起谢言曾经问我的那个问题,他认真地问我,若是选择我与我爹爹之间只能活一个,我会怎么选,我说我选我爹爹。   后来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我并没有听清。而时间匆匆走过了三年,我终于知道了他当时说的是什么。   他说,“我选择你。”   兴许我从一开始就恨错了人,但助手为虐的谋士依旧遮掩不住满手的血腥,我爹的生命永远不应该是争权夺利下的牺牲品。   可是为何我的心会那么难受呢?像有无数根针扎进五脏六腑一般的疼,我几乎要喘不上气,冷汗从我的额角和背脊上升腾而起。   我知道我的喘疾又犯了,伸手紧紧地捂住胸口,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神向皇上求救,“皇上,我,我身体,不适...”   皇上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到,只高声喊道,“谢行,给朕滚进来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儿,你没事吧?是喘疾又发作了?”谢行立刻推开了门来到我跟前,将我拦腰抱了起来,匆忙地向皇上解释道,“云儿她身体向来不好,一直都有喘疾,儿臣找个太医来给她看看。”   “没想到竟是个病秧子。”皇上嘟囔了几句,又说,“放到朕的寝殿里去休息,太医稍后就来。”   “这...”谢行面上的神色为难,犹豫地看我。   我身体分明难受极了,还是对着他努力地摇了摇头。我如今的身份是刺史之女,这女眷的身份很是麻烦,若是进了皇帝的寝殿,恐怕会平白污了清白,到时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不想看到那个恶心腌.臜的皇帝,自私自利却在这里故作深情,要再多看一眼,恐怕昨夜吃的饭菜都要交代在这里。   “还能坚持吗?”谢行一边将我抱起来往外走,一边给我擦汗,我费劲地点了点头。   谢行正要跨出门口,皇上的声音却悠悠响起,像是可怖的午夜梦魇,直直敲击着我的灵魂。   “苏云儿,我们会再见面的。”   我都听见了,谢行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他原本慌张的神色都冷了下来,嘴唇抿得平直,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老色胚。”   幸而轿子都是备好在门外的,轿夫一路飞赶,终于将我送到了太医院。太医将一颗药丸给我服下,我的呼吸才终于喘匀了,面上恢复了一些血色。   谢行见了,立刻让太医给我配了药方,又直接将太医院里这种见效甚快的药丸全部都卷回王府,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回王府的路上,我想起皇上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有些心有戚戚然。   谢行见我这副发愁的样子,又嬉皮笑脸地逗我开心,“成天都在怕什么呢?这天就算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子顶着吗?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是你有多高似的。漂亮哥哥,你都没我高,就敢想这么多!”   我试图扯起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作罢,幽幽开口道,“皇上他...”   “我知道,”谢行终于收敛了唇瓣的笑容,伸手拍在我肩膀上,宽慰我道,“漂亮哥哥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我会去想想办法。”   “嗯。”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只掀开车帘透透气,想将脑中那些龌.龊到令人作呕的记忆都抛之脑后。   这样折腾了一番,竟然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但今日没有太阳,天空显得格外阴森沉重,只有密布的乌云和凌冽的狂风,燕子飞得很低,应该是要下雨了,我这般想着,便要将车帘放下,忽然一道惊雷在我面前炸开,瞬时劈开了路旁的一颗大树,我吓得脸色发青,只将身体蜷/缩到马车的角落。   “漂亮哥哥,你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到王府了我会叫你。”谢行见状从马车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床锦被,严实地将我裹了起来。   马车行走在修整好的官道上,一路晃晃荡荡,我在这般的颠婆中睡得很沉,像是回到了我还未遇见谢言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我一有空闲,便会躺在乌篷船里,沐浴在灿烂的日头下,随着粼粼的水波四处游荡,鼻尖都是莲花氤氲的香气,活得惬意,灵魂自由又不受拘束。   但是好景不长,数道惊雷接连劈下。   我在睡梦中被轰鸣的雷声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迷蒙地睁开眼一看,便见谢行还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郁仇前几日送他的西洋镜。   他见我醒了,笑得很甜,跟我说道,“漂亮哥哥睡得那么熟,我都不忍心叫醒你。”   此时马车里已经点起了烛火,显然不再是傍晚时分,我揉搓着眼睛,只淡淡说道,“你下次直接叫醒我,不必特地在这里等到我睡醒。”   “好勒。”谢行应得很快。   我们二人刚走下马车,便有影卫从远处急匆匆地跑过来,不过是在谢行耳边说了好几句悄悄话,他的目光便立即落到我身上,没有再移开。   等影卫报告完毕,我才出声问道,“是何事?”   谢行朝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此处不是合适的说话之地。   我一路跟着他进了王府里的寝殿,他才认真地与我说,“今夜子时我要带漂亮哥哥去见一个人。”   “去见谁?”我有些好奇。   谢行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房中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量,说道,“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自己是条八爪鱼,这样我就能吧嗒吧嗒地每天更新好几万字! 第65章 “原来他爱我,”   “见我爹?怎么可能?”   “我爹明明已经死了啊。”我声音立时发着抖, 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苦苦地追问道。   “是的,父皇那狗贼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他既然决定要杀人, 便定然不会留下漏网之鱼。但影卫传回的消息一般不会有假,我们今晚去看看便知。”   “漂亮哥哥, 你先抓紧时间休息。”   “那处隐蔽, 离京城又有一段距离,到时候舟车劳顿,我担心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谢行的话带着安抚之意,又抬手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示意我进屋里休息一会,但我如何休息得下?那种剧烈的狂喜将我脑中的神经都炸开了花, 随之而来的是心脏处传来的阵阵钝痛,我爹没有死, 那我对谢言做的事又算什么呢?   无数个谜团塞满了我的脑子, 我害怕自己的希望落空,又忽然生出一种可怖的可能性,这种荒诞的可能性几乎要将我折腾地生不如死,几欲以头抢地。   我爹真的活着吗?他过得还好吗?   但又是谁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从皇上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将我爹救走?   这个人会是谢言吗?   我光是想到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便忽然觉得通体生寒,浑身起了阵阵战栗。若真是如此,那我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谢罪的,我可是打断了他一双腿。   他那般骄傲,永远站得笔直, 像一棵苍劲的松。身量极高, 垂眸看人的时候, 灰瞳总带着几分骄矜与傲慢。但就是这样,他才是谢言,永远高不可攀,永远纤尘不染,但我却让他跌入了泥潭里,再也翻不了身,终身要与轮椅作伴,他怎会不恨。   “漂亮哥哥,你在做什么?”谢行从马车另一边急忙靠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激动地说,“你做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你看,这手指头都流血了,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心疼自己。”   他一边嗔怒地责怪我,又一边掏出手帕来擦拭我带血的指尖,埋怨道,“这你爹找着了不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吗?怎么还能把自己的手指咬成这样,不应该啊你。”   我每次情绪一上来就会咬自己的手指,刚重生那段时间,我的十根手指就没有一天是完好的,成日里都带着血痂。但我报了父仇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用牙齿摧残自己的手指,是谢行突然靠过来,才忽然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疼痛,也难怪人们都说十指连心,我分明咬的是手指,为何我的心,也跟着阵阵发痛呢?   “是啊,”我望着前方的一片虚空出神,只能随口附和,还勉强自己展开笑容,“真好。”   “唉,漂亮哥哥,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太敏感太悲观太爱多想了。你爹还活着你高兴是正常的,这本来就是一件高兴的事,但你想起了太子哥哥,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谢行这般说着,语气无奈,却依旧饱含着耐心给我擦拭手指。   他将我的手指处理完毕,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面上的神色褪去了平日的戏谑与戏弄,认真郑重地与我说,“我的影卫是通过搜查太子哥哥购置的地下房产,才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封丞相的下落。”   “但具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与丞相见到,一切都未可知。”   “你若是什么事情都还未了解,只凭你自己的臆想,就给自己定了死罪,又何必呢?”   “万一与你爹见面后,发现一切就跟你之前想的一样。那你现在的痛苦,不就是白白痛苦了吗?”   “又或者,我的影卫也有出错的时候,可能脑子撞坏了,老眼昏花了,看错了人,都有可能的。”   “所以你就给我安心歇息吧,到了地方,我会叫你。”   谢行说完这些,便将我推到马车里铺好的被褥上,又取出真丝锦被盖在我身上,凶巴巴地吓唬我道,“你若是不睡,我就让郁仇进来打你,他打人可是很痛的,怕不怕?”   我被他这样一打岔,忽然笑出了几朵泪花。   “谢谢你,谢行。”   “快睡觉!”谢行没有跟我客套的意思,依旧对我怒目而视,又拿起郁仇送他的稀奇物件细细把玩,显然不想继续搭理我。   其实谢行说的没错,我的性格便是这样,自卑多虑又敏感,人特别的蠢笨,一有些风吹草动,便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从前我与谢言在一处,他话少得过分,我捧着一颗真心,又带着娘胎里来的怯懦与卑微,时常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而像他那般清冷又疏离的性子,我们总是说不到一处。   若当时他能与我多说一些话,我们都与对方坦诚相待,是不是就会是另一个结局呢?   我闭着眼睛,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痴傻,时光就像流水匆匆而过,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那些落后迷茫的哀思都被时间碾得粉碎,又何来的再重头。   我与谢言,注定要走上这样的路。   马车内只虚虚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谢行半眯着眼睛,好奇地瞧着西洋镜里的世界,他唇角挂着笑,天真得像个孩子。我不自觉总要将他当做弟弟看待,但他不论谋略城府都甩我好几条街,一直都是他在庇佑我,我真是白长了那几岁。   我们走的应当不是平直的官道,马车一路走得颠簸,还伴着车外轰鸣的雷霆之声,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潮气,就连棉被都发着秋末初冬的寒。   但大雨始终没有落下来,倒是凌冽的冬风像魂魄的哭嚎,将轻薄的车帘掀得四处摆动,冷空气便从那处鱼贯而入,落到了我的脸上。谢行见了,直接用身子挡住那处通风口,利落地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不知走了多久,平地一声巨大的惊雷过后,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狂风夹带着瓢泼的大雨,都直接灌了进来。   马车外影卫出声道,“太子殿下,已经到了。”   谢行回头看我一眼,我点点了头,便与他下了马车,外边的雨水实在喧嚣,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已经将我的鞋袜打湿。   我于暗夜之中眯着眼睛,仔细地辨认眼前的光景。此处地域辽阔,应该是在距离京城甚远的城郊处,遍地荒芜的平原之地坐落着一座大宅子。宅子四周围了一圈很宽的栅栏,栅栏中间的牌匾破烂陈旧,雨水倒灌后,就连篱笆都变得潮湿泥泞。   “漂亮哥哥,走吧。”   谢行推开了单薄脆弱的栅栏门,久候的童子撑开了油纸伞,领着我们往府内走去。   越是往前走,我的心跳便愈发急促,心脏被高高地抛到了嗓子眼,只要推开这扇门,我便能得到所有的真相。可是我为何会这般害怕,莫名的恐惧像一双生杀予夺的大手,死死遏住我的脖颈,几乎要令我无法呼吸。   “漂亮哥哥,你还好吗?”谢行静静地立在我身旁,他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思虑,又微笑着告诉我。   “没事的,把门打开吧。”   我受到了鼓舞,缠着纱布的手指颤抖着,将那扇通往真相的大门推开。   屋内灯火通明,檀木制的成套桌椅,壁橱里珍藏的古董瓷器,角落处的熏香冉冉升起,这里边并没有跟外边看起来那么破败,明显外边的破烂只是为了虚张声势地掩人耳目。   而当我的目光触到那急急迎上来的人,眼泪便瞬时止不住从眼眶里奔涌而出,我像只归巢的雀鸟一般张开双臂,喉中泄出几声呜咽,哽咽道,“爹爹!”   我爹几乎是立刻将我拥入怀里,那种熟悉的父亲的温暖包裹着我,他的手轻拍着我的头,就像我儿时每次哭泣时那样安抚我,轻声道,“小秋,你怎么瘦成个皮包骨了。”   我没有说话,只紧紧地抱着他不撒手,我好高兴,我爹看着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也没有急速地苍老,像是被人照顾得很好,我一看到这屋内的名贵物件,便知道将我爹藏在这里的人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可是我爹见了我,为何一点也不惊讶。   明明真正的封九月早就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但我爹的表现像是并未知晓此事,我这般揣测着,又吸了吸鼻子,问道,“爹爹,你当时怎么来到此处?”   我爹熟稔地给我擦眼泪,悠悠说道,“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此次在劫难逃,但在行刑的前一日,却有狱卒直接开锁进来牢房,还带了另外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犯人。”   “那狱卒让我跟他走,说这会是我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我问他是谁人派遣而来,他只叫我少废话,立刻就将我敲晕带走了。”   “我闭眼之前,瞧见了他手臂露出来的一部分刺青,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太子麾下东宫禁军必有的狼徽。”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在此处了,我想着皇上听了太子的劝谏并未动你,便准备在这里等你来找我,爹爹果然还是等到了。”   谢言是处斩我爹的主刑官,当时牢狱各处都由他管辖,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进去,但他的人却带走了我爹,将他妥当地藏到了隐蔽之地,给予了最好的照顾,甚至就连我的死都瞒得严严实实。   他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我呢?我很快知道了答案,没办法,我太蠢笨了。   若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憋不住事,一定会告诉我爹,我爹也会做各种徒劳的顽抗。但皇帝要你死,你就一定得要死,不过是时日早晚罢了,所以谢言打算自己将事情彻底解决了,然后再来找我。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叫来亲兵守在我房门口,原来是怕皇帝会贸贸然对我出手,不是为了禁锢我,也不是为了监视我。   他一直都爱我。   所以他受尽了我各种各样的欺负之后,只是淡淡地与我说,   “那我说的话,你又记住了吗?”   “你从未信任过我,也从未接受过真正的我。”   原来他早就说了啊,千言万语都藏在深情的凝视里,体贴的拥抱里,还有那寸寸温柔的月光,他抱着我,亲吻着我,原来是在真心实意地疼爱着我。   所以他才会与我说,一定要记住他说的话,一定要最相信他,一定要等到他来找我。   我没有等。   我从来都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他的感情。   谢言说得没错,我从未信任过他,也从未接受过他,甚至也不敢高攀他施舍一般的感情。   我从不相信他会爱我,一直将他当做那种会为了换取名利狠心抛夫弃子之人,所以我才会问那个问题,问他以后会拿我交换功名吗?   我甚至已经在心里给他定了死罪,我不等他回答,便将他钉死在耻辱墙上。   我竟替他做了选择,只求他提前告诉我。   他听到我说这种话,该有多伤心啊。   可是他一边伤心,一边还是选择了我,默默地做了这些事。若不是影卫的无意发现,若不是我爹敏锐的观察力,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知晓他对我的付出。   他冒着失去一切的凶险替我救下了我爹,而我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呢?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让人废了他一双腿。   我让人废了他一双腿啊!   他那般明月一般皎洁的人物,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真该死,我果然配不上他,从一开始我就配不上他,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没有心肝的怪物。   “小秋,你怎么越哭越厉害了?是见到爹爹太高兴了吗?”我爹的声音终于唤回了我的一丝神智,我边笑边哭,像是神态痴狂的疯子,重重地攀着我爹的脊背,“是啊,好高兴啊,我今天真的太高兴了。”   而唯一知晓我心中苦楚的谢行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似是被我的万般情绪感染,他的眼睛也红得像一只兔子。   从我爹那处回来后,我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一直不吃不喝,玩命似地没日没夜地哭,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视物都不再清明,我并不在意。   我怔怔地望着镜中人,他脸色白得像一只鬼,双颊深深地凹陷进去,眼圈里布满了红血丝,眼角淌下鲜红的血泪,凑近了看,更是没了几分人样。   我已经好几日都没吃过东西了,谢行很生气,但是我真的吃不下,硬灌进去的都吐了出来。   我颓唐地坐在地上,想着到了第几日,我才能彻底死去,可是我不能死,我爹还需要我,他如今没了官爵,我是他仅存的希望了。   夕阳的日光透过菱格的窗户投射进来,落到了铜镜里,那折射出来的光刺目又耀眼,落在了我的右眼尾处,我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才霎时扑到了镜子前去,死死地抓住那厚重的镜身。   颤抖的指尖缓缓地抚上了右眼尾,那里不知何时竟又有了一颗殷红的小痣。   我张开了嘴巴,却痛到失声,那种扒皮抽骨的疼痛将我折腾得在地上打滚。它在生长,在用畸形的器官覆盖住那些健康的正常的躯壳。   我疼得浑身都出了汗,那种痛是打碎了骨骼撕裂了皮肉,将一切打破重组。   当喧嚣的剧痛过去,我慢慢地脱下了我的衣物,便憎恶地看到了,那熟悉的令我憎恶的畸形器官。   “哈哈哈哈。”我忽然笑了出来,鼻涕眼泪挂了满脸。我为何要憎恶,又有什么资格憎恶,我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啊。   “漂亮哥哥,你还在吗?”谢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十分的焦急。   “你还清醒吗?”   “太子哥哥他要出发去蛮夷了,他们的队伍现在就在城楼处修整,就是当时办春日宴的那个地方,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错过了这次,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第66章 “你等等我”   “谢言, 谢言,谢言。”   我神态怔忪地重复着谢言这两个字,眼神迷茫得像是彻底忘却了这个人, 但偏头拧眉思考了一阵后,又猛得瞪大了眼睛, 急急地冲到衣橱前, 翻出了一套秀美的靛青色云杉,只囫囵地穿上,开始怔怔地望着昏黄的铜镜发呆。   镜中人早已瘦脱了相,唯独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透着潋滟的水光,及地如瀑的乌发垂落在消瘦的脸侧, 堪堪掩去了几分惨白的脸色,紧窄的肩膀瘦薄, 唇色苍白, 秀眉紧蹙,端得是西子捧心的楚楚可怜,但右眼尾的红痣却透着三分魅,七分不自知的勾人。   缠着纱布的手指抚上了镜中少年的脸侧, 我将颤抖的指尖落在那颗红痣上,嘴里喃喃出声道,“谢言,谢言,没错,我要去看看谢言, 跟他说说话。”   “我想要抱抱他, 亲亲他。”   “跟他说声对不起。”   想到这里, 我便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竟直直地朝着门口奔去,像一阵惊风掠过谢行身侧。   谢行怔楞地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处传来了一声声的叫唤,“漂亮哥哥,你慢点啊,你等等我,你别跑得那么快啊。”   我早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很着急,我想要立刻见到谢言,就是这般想着,脚下就生出了凌冽的风,我快得像要飞起来。   我从未跑得这般快,也从未这般努力地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我想要同谢言说上话,我想要与他道歉,就算他恨我,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看看他就好了。   穿堂的风从我飞舞的发丝穿过,我宽大的衣袍灌入了寒冷的风,轻薄的云杉刹那像极了蝴蝶的羽翅,它们随着冷风起舞,像一只穿梭在丛林间的银蝶。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风的呼呼声,双耳处传来的阵阵轰鸣,还有我自己汹涌的呼吸声,急促到几欲停滞的心跳声,我都管不上了,我管不上我这病弱的身体禁不住这样快速的奔跑,也管不上旁人看着我的惊诧凝滞的眼神,兴许他们觉得我是个怪物,我本来就是,如今的我,失去了谢言,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强行将那些过快的喘息压在胸中,不要这样,请坚持住,请让我再看看他。   谢言他在等我,这可能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老天爷啊,让我看看他吧,让我好好地跟他赔罪道歉吧,为我犯下的种种恶事,轻蔑的嘲弄讥讽,将他的真心踩在脚下的践踏,令他无端失去的一双腿,这一切的一切,我都需要跟他谢罪啊。   就快了,就快了。   我视线模糊地看着不远处高耸的城楼,我记得我就是在此处坠楼,谢言在这救下了我,从此我便赖上了他,我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也应该在这里结束。   谢行刚刚与我说谢言在此处修整队伍,可是我为何会找不到他,我在城下像个无头苍蝇四处打转,抓住了无数人的臂膀,歇斯底里地询问。   “太子殿下去哪里了?”   “太子殿下呢?”   “求求你们,请告诉我太子殿下去哪里了?”   但没有人回答我。   他们都用一种看疯子怪物的眼神看着我,眼睛里装满了惋惜悲悯同情。可我并不需要这些,我只想要知道谢言的下落,为什么没人愿意告诉我呢?   城楼上姜国的旗帜迎风招摇,浓黑古朴的建筑群阴森沉郁,城门处的大闸门像个蓄谋已久的巨型大口,要将人类的惊慌无措都一并吞了去。   我重重地喘息着,将手搭在城楼的扶手上,一步一步吃力地拾级而上,终于还是上了那高楼。   我抱着城楼凸起的墩子沉重地呼吸,那种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重,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就连眼睛也蒙上了纱雾。   我抚着胸口,待自己一口气喘匀后,才将目光远眺,终于见到那远行的车队,前边是少数的仆从和影卫,中部是装载着物件的马车,而队伍最后,则是一辆八角玲珑的步辇,上边挂满了异域风情的铃铛。   那是,谢言的步辇,像一颗璀璨的宝珠滚动在沙漠的尘土之中,却依旧难掩它的瑰丽与光彩。   我来不及思考,脚上已经有了动作,步履急促地朝着楼梯处奔去,三步做两步地踩着向下的阶梯。   我很累,额头上出了好多汗,呼吸都要做不到,记忆也有了一瞬的空白,突然脚下的一个踩空,我便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我的脸颊,膝盖瞬间都渗出了浓浊的鲜血。   “谢言,我好痛,你能不能等等我。”   没有人听见。   那车队一往无前地行走在风沙当中,像是一场如梦似真的幻境,又像极了为我精心构建的海市蜃楼。   我不,我不放弃,我决不能放弃。   我将带血的手掌狠狠地摁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强逼着自己带血的膝盖跑动起来。呼呼的风声落在我耳侧,卷动着满地的尘土,我用力地张开了嘴巴,想让缺失的空气进入我的腹腔。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我一停,谢言就离我越来越远,我就要追不上他了,可我一旦跑起来,胸肺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吞进了不少飞舞的沙砾。   到了最后,我的双腿如同灌上了铅,再也坚持不住,地上的沙土柔软,又生出无限的阻力,我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不论是面上还是手上,亦或是膝盖处的伤口,都沾上了尖锐的沙砾,我疼得哭了出来,绝望的哭声似是被抛弃的幼猫的哀鸣,传遍了整个空旷的沙丘。   “谢言!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   “我是小秋啊。”   “我求求你了,你等我一下!”   可是没有人回头来看我一眼,车队马不停蹄地滚滚向前,从未为谁停留,我的声音被冷风割裂成无数细小的尘埃,四处飘散之后,便落到了脚下。   谢言不会,也不再,需要我假惺惺的爱意了。   思及此,我忽然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只颓然地卧倒在地上,像是即将枯死的树木在等待一场不会降临的冬雨。长而久的缄默过后,我静静地望着昏黄的天空,自暴自弃地想,谢言没了我这个害人精的祸害,应该会过的很好。   可是我不好。   我爱对了人,做错了事。   老天却不愿意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想到这里,滚烫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滑入我的脸侧,呜咽的哭声不可遏制地从喉管中泄露了出来。   我深深地陷入绝望当中,但此时,我眼前忽然映入了一双富贵的金丝履靴,一个人来到了我身侧,他蹲下来与我对视,瞧见我通红的双眼以及周身的血迹,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漂亮哥哥,他不会回头了。”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谢行伸手来抱我,我却不愿走,只伏在他肩膀处,哭得声嘶力竭。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不过是想见他最后一次罢了。”   谢行保持着沉默,静静地任由我发泄心中的情绪,只在最后说了一句。   “忘了太子哥哥吧,你太痛苦了。如果爱是一件令人这般痛苦的事,我宁愿你全都忘掉。”   我擦掉脸上的泪,只回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会忘记郁仇吗?”   “绝不会。”   “我也是。”   那日过后,我又病了数日,身上的伤口缠着层层纱布,看着触目惊心。   谢行让我好好休息,我却只与他商量寻找神医之事,他知道我想做什么,并未拒绝,便用我的病做幌子招了许多民间的医者来到王府里。   我细细地排查过一遍,又问过当日谢言的伤情,将这些都仔细地告诉筛选过后的神医。他们受了我的嘱托,便出发踏上了蛮夷之地,我并未让他们透漏是为我所托,只让他们上门去瞧瞧谢言的伤。   但怀信告诉我,这些医者无一例外都被赶了出来,他们说谢言讳病忌医,拒绝医治自己的伤腿,每日都由轮椅代步,性子也变得阴鸷乖戾,府上的人皆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脑袋就落地了。   “竟是如此。”我低低出声,将皇上越过谢行无端赐给我的黄金交给怀信,“将这些黄金分发下去,这些医者大多老迈,这一来一回颇耗心力,还被人赶了出来,心中难免不快,我做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怀信点点头,接过那些金子,又犹豫着问道,“那之后还要继续找能医治腿疾的大夫吗?”   “继续,将悬赏的黄金再加一倍。”   “是。”   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不会放弃。   怀信领了命令出门,又在门口差点撞上谢行。   谢行神色惶惶地跑进来,双手都在颤抖,慌乱地与我说道,“漂亮哥哥,大事不好了,父皇那个老色胚,竟然想纳你为妃子。”   我顿时手一抖,装着浓茶的杯盏就碎了满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色情人节,送个小剧场。 第67章 “做我的太子妃”   到了此时此刻, 就算我再迟钝,也到底是明白了皇上近日来那些无事献的殷勤究竟是为何而来。   日日从宫中送到我房内的黄金玉石,还有那赏赐下来的番外进贡的稀罕玩意, 宫中御厨新出的美味佳肴,这些稀罕的玩意儿如今都成了烫手的山芋, 珍馐百味也成了能夺人性命的毒物。   虽然常话说, 无功不受禄,但我也不是个傻子,不可能直接驳了皇上的面子,将这些东西都扔出去, 我只将这些物件都尽数收下,背地里用来遍寻名医, 又暗中联系了谢言以前的旧部,拜托他们将这些都送往苦寒贫瘠的蛮夷之地, 交到谢言的手里。   谢言不愿意医治伤腿, 但面对自动贬谪来投诚的旧部,没有如往常那样狠心将他们轰出去,这点令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听谢行说,蛮夷那个地方就不是寻常人能安生度日的居所。蛮夷人凶悍异常, 有头无脑,又十分好斗,谢言如今又断了腿,我怕他会受到原住民的欺负,安排了几个旧部去保护他,我总是安心一些。   至于皇上此人, 我光是想到那日他那种灼热赤|裸的视线, 以及落在我下颌和脖颈处的触摸, 咽喉便瞬间涌上作呕的冲动。   原来他问我谢行是否幸过我,也是暗藏着此等龌龊恶心的心思,他还埋怨我娘为何生的是个儿子,说他不好男色,求而不得的旧梦就要让那人的子女来惝恍,真的无耻,世间竟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他作为谢行的父皇,为老不尊,浸猪笼都不为过。   我想到这里,气到呼吸都不顺,眉头拧得死紧,只急急地去掏袖中的香囊。   那香囊有太医给我配置的草药,但我激怒攻心,呛咳个不止,不小心手一抖就将香囊扔到了地上。   “唉,漂亮哥哥,你别着急啊,唉,都怪我。”   谢行见我这般,漂亮的脸上浮现懊恼的情绪,连忙将捡起来的香囊放到我鼻尖,自责地说道,“我本不应当与你说这些烦心之事,但今日那狗贼找我过去,就是为了说这事。”   他说到这里,双拳握得死紧,眉宇间染上怒气,语气中充满了鄙夷,恨恨道,“狗父皇为了跟我讨要你,还承诺要给我送几座城池的管辖权,那可是要塞之地,他竟为了个美人,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不过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那他,那他,”我的气终于喘顺了一些,犹疑着开口,“那他会不会硬来?说不过你,就直接不讲理地上门来要人?”我这样说着,身体气得发抖。   我是个男子,又不是女子。   狗皇帝是有多瞎才将我当做个姑娘,还要我进宫去伺候他,成为他的妃子。   我光想到要与他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便几欲呕吐,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不,我绝不,若是他真的要逼我,那最后他能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漂亮哥哥,事情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你不用这般苦大仇深,要与老东西鱼死网破的样子。”   谢行这般说,又用指尖来抚平我皱起的眉头,强打精神来试图安抚我的情绪,给我分析道。   “硬来的话,我觉得不太可能。一来,我与你之间的风流韵事,早就经过我的授意,在京城街坊间传得飞快。他若真的强来,茶余饭后人们的口水,朝堂上迂腐老臣上奏的折子就能气得他够呛。”   “再来,他此番作态,于我多种好处,应该是看你我交好,想试探离间你我之间的关系。只要我们闹掰了,你从王府一走出去,马上就会有皇家亲卫将你绑到他榻上。”   “最后便是,老狗贼虽然拥有无上的权力,但依旧依仗皇后一脉的兵力,你就算同意成为他的妃子,他也得想个由头将你弄进宫去,先从秀女选拔开始,断然没有一来就飞升贵妃的道理。”   “所以他基于以上三点,暂时还不会莽撞行事,估计会软硬兼施地瓦解我与漂亮哥哥之间的关系,然后等你独自落单的时候,再将你掳到宫里去。”   原来皇上册封一个妃子,并不是我想象当中张口就来那么简单,还要权衡这么多利弊,我听了谢行条理清晰的分析,狂跳的心终于平缓了一些,又淡声问道,“那你现在可有想到什么法子?”   谢行摇摇头,苦恼的情绪在他身上发酵,他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一朵蔫了的蔷薇花,耷拉着脑袋,有些愤愤地抿紧嘴唇。   我忽然意识到,明明此事谢行不管也是可以的,毕竟我和他不过是合作一场罢了,但他现下却是在掏心掏肺地为我设身处地想办法,情绪甚至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糟糕。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他为自己暂时没有能力保护我而感到沮丧难过。   我思索了良久从桌椅上站起,走到谢行面前,像抚摸幼犬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温声说,“谢行,没事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若到了最后,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的手一顿,声音里多了几分少有的狠戾与决绝,“那我就跟他拼了。”   “不行。”   谢行马上就不答应了,萎靡的情绪褪得一干二净,腾得站起身,信誓当当地对我说,“漂亮哥哥,你放心吧,我这几日好好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根本不等我反应,便直直地往门外去,嘴里不挺念叨着,“一定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的。”   他坚定果断的语气,认真又煎熬的表情,甚是可爱天真,我沉郁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只笑着打量他远去的背影。此生能有这样的一个好友,就算是生命短暂,又有何遗憾。   我似乎是真的被谢行说服了,这几日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是冷静地吩咐怀信将皇上赏赐的那些珠宝玉石都通过隐秘的渠道换做了黄金,又仔细挑选了几个谢言以往信得过的旧部,拜托他们以自己的名义将这些黄金都送到谢言的手上。   前路茫茫,我不知道后事会如何发展,谢行虽然多智多谋,但世间的事总归会出些许意外。若皇上真的要勉强于我,我大不了一死便是,但谢言我始终放不下,我怕他会因为伤腿受欺负,又怕蛮夷之地的生活过于艰辛,怕他接受不来,便将能做的事都为他做了。   至于谢行,我将皇上赏赐给我的稀罕玩意都收了起来,让怀信好好保管。如有一日,我出了什么意外 ,这些便是我留给他最后的礼物,希望他能看在我绵薄的面子,能对我爹爹照拂一二。   将这些身后事都做完了之后,我忽然感觉整个人都很轻松,看天上的云儿像绵软的白糖,看晴朗的天空像一面晴蓝的镜子,也听懂了夜莺的歌唱,万事万物落到了我眼中,都透着美好与静谧。   我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花园里慢悠悠地下棋,但说实话,我如今的脑子已经没有跟以前那么好使了。   仇云清果真是个才子,脱离了他那副身体,我便蠢笨如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幸而我与谢言不会再见了,否则他定然瞧不上我这样的蠢货,我还记得他以前就尤其喜欢叫我“蠢货”,他也没说错。   此时接近午后,花园里的丁香花泛着清透的紫,招展的花瓣随着清风摆动,扑鼻的花香如幽兰之气,令人心旷神怡。   这般恬静安逸的午后,我却在烦躁地敲着棋子,咬着下唇,为难地看着桌上的棋局,“该死。”   “这破棋到底要怎么下?”我忍不住就想要将棋盘掀翻,但是怀信阻止了我,他皱着眉,用那种带着几分失望的眼神看我,“公子,这不就是最初级的棋局吗?你五岁的时候都会下了,怎么现在反倒不会了?是不是前几日生病烧坏了脑子?”   奇耻大辱!   仇云清真是优秀到令我感到可怕的存在。   我琢磨着要悄无声息地将棋盘掀翻以泄我心头之恨,却冷不丁看到谢行从远处款款而来,他的神情么有跟从前那般儿戏调皮,而是蹙紧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怀信识相地退了下去。   凉亭处只有我与谢行二人对面而坐,谢行抿着唇,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对我开了口。   “漂亮哥哥,我这几日想破了脑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你嫁给我,成为我的太子妃。”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只以为他在与我开玩笑。但谢行的形容却是少有的严肃,他将桩桩件件与我一一分析。   “狗皇帝虽然好色,但还不至于昏聩,皇后一族牵制着他的种种行为,他不得不受制于人,当一个勤勉为国的好皇帝,不能在风月之事上出半分差错。”   “漂亮哥哥,你非皇室,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皇后把持后宫多年,所有出现在皇上身边的嫔妃宫女,都需要通过她的检核。”   “而皇上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在我们二人还未坐实夫妻名分之前,将你弄进宫里当秀女,之后再慢慢将你放到身边。”   “可是我们可以不用进入他的圈套,你我直接成亲,你成为我的太子妃,日后他便不敢再动你分毫,以后他见了你,还要客客气气地称呼你一声儿媳,这就叫做尊卑有序。”   “你想想看,若是他胆敢对自己的儿媳下手,这举国上下所有臣民的唾沫都足够淹死他。”   谢行的话句句都在理,提出的这个法子又是最为精妙的,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瓦解皇上布下的死局,可我一想到太子妃这个名讳,我便想起谢言,想起他在洞房之夜温柔的嗓音,又想起他在天牢里说要让我为他生儿育女,怎么可能呢?   他已经不是太子了,我们幕天席地的婚约也从来都不作数,我心里清楚得很,但我依旧很难过,只颤着声问道,“我与你成亲,成为你的太子妃,那你的郁仇呢?你打算把郁仇放在哪个位置呢?”   谢行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死白,他唇角一扯,露出一个苍白又勉强的笑,只耐心地与我说。   “漂亮哥哥,郁仇的事情不在我们这件事的考虑范围之内,未来的我总是要有一个太子妃,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其他的名门贵女。”   “我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不,应该说,太子妃是你,更好。因为我们不会爱上彼此,郁仇他那么爱吃飞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总好过我之后找个娇滴滴的女子进门来哭哭啼啼,要更好。”   “我,郁仇他...”我张了张嘴,喉中像是被酸涩的粘液哽住,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情爱之事大多相通,只要是认真热烈地爱着,便会生出源源不断的独占欲,又怎么可能会不嫉妒,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娶别人为妻呢。   “我知道郁仇会难过,会伤心,但是我这辈子已经是无法与他光明正大地走在众人的目光下的,不论是他,还是我,早就接受了这个结局。”   谢行说到这里,又苦笑了一声,叹道,“其实说来也真的很可笑。”   “我明明将郁仇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却不能在旁人面前展示我对他的独一无二和忠贞不渝。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变得脆弱不堪,我若是不想郁仇遭到任何危险,那便不能再表现得那般爱他。”   多么矛盾,明明谢行就是为了和郁仇长相厮守才争权夺势的,但在未登顶高峰之前,他却不能与他厮守,甚至还得拼命隐藏住自己满腔的爱意,担心会被有心之人看穿,担心郁仇会成为暴露在外的靶子。   “漂亮哥哥,其实我也有私心,此事不仅仅是为了救你,也算是给郁仇找个挡箭的靶子,只要我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对你的矢志不渝,神情不移,你就会被我拖入这场权力的争斗当中,你可能会遇到数不尽的危险,他们可能会将你抓走,并以此来威胁我,皇上也会将你的生死安全当做挟持我的把柄。”   “漂亮哥哥,我没有你想象当中那么好,也没你想象当中那么坏,这其中所有的利弊,我都一一与你分析了。剩下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自己做出决断。”   谢行说完这些,抬眸深深地望着我,他被牵起了难言的阴郁情绪,脸色看着也很阴沉,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无波无澜地将我看着,令我所有的情绪都无处躲藏。   我想大声坚定地说不,我封九月这辈子就只梦过能与谢言成亲,然后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太子妃,将自己的身子献给他的那晚,我便是抱着这样的甜梦,换来一夜安眠。   我盼着能与谢言长相厮守,盼着能在他心上开出炫丽的花,盼着能日日逗他笑,盼着能伴他终老,给予他一世欢愉。   可如今不行了。   谢言他不会再爱我了,他不再是太子,他的双腿被我打断,我碾碎了天鹅的骄傲,又怎敢奢望还能得到天鹅的吻。   我永远成不了他的太子妃。   那跟谁成亲,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不是谢言,一切便没有任何意义。   微风划过我的侧脸,嘴唇张合间,我尝到了眼泪的咸味,我死死地咬住下唇,轻轻地说了一声。   “好。”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一下,谢言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出现,会从一只酷酷的,不会说话的乖乖狗变成了一只蔫坏蔫坏爱说不好听话的大坏狗,大家注意避让!!! 第68章 “一拜天地”   我自从应允了这门荒唐的亲事后, 便无心再去仔细思量其他,只将注意力都放在旁处的爱好上,时常去我爹那处去看看。   我并非没有心肝, 只是对谢行的办事能力十分有信心,总觉着, 他定然不会让我失望。   这日, 我正在花园处裁剪花枝,近日亲手栽下的月季透着迷人的粉.晕,舒展的花瓣柔软芬芳,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它们随着微风摇摆,像无数个含羞带怯的美人。   我循着先前园丁的指点, 细心挑拣出已经开到荼蘼的花朵,将它们一一剪下, 放进竹编的花篮之中, 放着备用。   安插在蛮夷那边的亲信来报,说谢言一直都有睡眠方面的困扰,我打算将这些香味清雅的月季花晒干后制成香囊,再托人送到谢言房中去, 只让身边人说是在外边买来的便好,这样谢言也不会起疑心。   “漂亮哥哥,你又在忙活什么呢?”谢行笑眯眯地走进凉亭,他身上穿着威严的藏青色官服,宽大的袖摆显得腰肢十分纤细,但因为他过分昳丽的长相, 便显得有些不搭。   他似是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兴奋地脸颊微微发红, 又将脸凑近花瓣处,轻轻耸动两下鼻翼,很会拍我的马屁。   “哎呀,漂亮哥哥。”   “你种的花可比旁人种的香多了,果然只有像你这样漂亮美人才能种出香喷喷的漂亮花花。”   “乱说,这跟寻常园丁种的能有什么区别?一天到晚就知道哄我开心。”我转头剜了他一眼,又冲他笑笑,识趣地问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不妨说来给我听听。”   谢行立时就来了精神,像是早就在等着我问他的那句话,兴奋得像只雀跃的小猫,一直在我身旁转悠,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漂亮哥哥,我跟你说哦。”   “我今日已经在朝会上禀明了我俩的婚事,这满朝文武都对我们的事心知肚明,了然于心,都纷纷表示赞同。”   “就只有一个人不同意,你猜猜是谁?”   他故作神秘地冲我眨眨眼睛,又没来得及等我回答,便着急地公布了答案。   “就是我那个老色胚,狗父皇,他当时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脸色阴沉得像地上的泥土,眉头皱得能夹死很多只蚊子。”   “他明明是自己对你居心不良,居然还敢信口雌黄地说我年纪尚浅,暂时还不适宜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   “明明我早就满二十了,他在我这个岁数,什么正妃侧妃都搞了一大堆了,真真是个老不休,不知检点。”   “漂亮哥哥,你是没看到他当时那个脸色哦,绿到发青黑得像煤炭,真的要笑死我。”   谢行说到这里,便笑得乐不可支,我将一朵月季剪下,施施然插在他发髻上,只见淡粉的花衬得素面红唇的少年平添了几分不自知的娇气。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笑着问道,“然后呢?事情可是成了?”   “然后!然后才是最精彩的!”谢行抬手轻轻抚摸着月季柔嫩的花瓣,狐狸眼透着一丝幸宅乐祸,嘴唇微微勾起,笑得眉眼弯弯,接着说道,“今日正好是皇后垂帘听政的日子,她一听,便说此举甚好,她之前还一直发愁太子殿下的正妃之位空悬,日夜忧心不能入眠,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皇后都发话了,她们那一脉的人自然也是拍掌称好,特别是国舅一开始跟着附和,皇上便只能讪讪地笑,说他是太疼爱我这个儿子了,一直还觉得我还是个孩子,没想到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后来他就笑得有些僵硬尴尬,将我呈上去请求赐婚的折子给准了。”   “哈哈,真真是大快人心。这一场仗,我们总算是打赢了,漂亮哥哥。”   谢行他这般说着,并未看我,而是面朝着花田,舒展着腰骨,深深地吸入那些馥郁的香气,前几日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不过说来也是,从皇上找他说了要纳我进宫那件事开始,谢行便一直都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也没有跟平常那么喜爱玩闹了,时常都躲在书房里认真地处理公务。   若不是他从中周旋,恐怕成亲这事并不会有那么多人支持,他一定是背地里给人送了不少好处。   这人情,我都不知要如何还给他。   想到这里,我就莫名有些沮丧,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正准备与谢行说些什么,便听到了一声咬牙切齿的“谢行之”。   一回头就看到郁仇正迈着大步朝我们这边走来,他人生得高大,穿着玄黑阴翳的劲装,行走间足下生风,他右眼处那道纵横的伤疤看着凶神恶煞,又加上眉宇间勃发的怒意,震得人心头发颤,忍不住就要退避三舍。   “谢行之,你是什么意思?”他高大的身影往谢行面前一杵,便显得谢行细胳膊细腿,十分娇小。   他说话间都带了几分怒气,手指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其上的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质问道,“你要娶他做太子妃?”   他这样说着,锋利的眼神朝我扫来,像一把尖锐的刀刃,直直地划破我伪装的冷静与淡定。我手指都吓到蜷缩起来,张张嘴想要解释什么,谢行却半分不惧,神色淡淡地开口道。   “是的,我要与漂亮哥哥成婚了。”   “以后他就是我的太子妃,到时候,你可要记得来喝喜酒啊。”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们之间绝对不可能吗?”   “既然你只能是我的暗卫,能为我献出的只有生命,那你管我和谁成亲呢?”   “你现在这副样子,像极了一个不受宠的妒夫,我很是不喜欢。我更喜欢的,还是像漂亮哥哥这样香香软软白白的美人,比那些不懂体贴故作清高的糙汉子,可是好多了呢。”   这是什么故意气人的话,不会说话可以少说一点的,我只希望谢行可以住嘴,因为我看到郁仇额上的筋脉都鼓了起来,太阳穴不断跳动。他浑身的戾气暴涨,正一脸凶狠地怒视着我,手上拿着的剑刃发出骇人的颤动之声,我怕得浑身直发抖。   这谢行可真是气死人,郁仇喜欢他,他再怎么激怒郁仇,郁仇也不舍得动他一根汗毛,可是谁考虑过我的感受,我还有爹爹和小白要养,可不能成为他们吵架的炮灰。   谢行也知道气氛不对,只挡在了我身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另外一个亭子,冲暴怒的郁仇道,“我们过去那边说。”   他们二人走后,我这心里却是愈发忐忑起来,郁仇虽然一直对谢行忍让有嘉,但那是基于谢行乖巧听话的前提下.   现在的谢行满身都是刺,说出来的话,又那么伤人,难免会起什么冲突,万一受伤了可怎么办,我一想到这里,便马不停蹄地往那边赶,希望能跟郁仇解释一二。   但当我走到凉亭不远处,便见谢行和郁仇两人正站着说话,郁仇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眼神很凶地看着谢行,像是一头恶狼看着属于自己的宝物。而谢行嘴角则擒着一丝讥讽的笑,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引得郁仇瞬间怒不可遏,竟直接将谢行行压在石柱上亲。   谢行一开始还挣扎得厉害,我能看到他白藕一般的手臂到处挥舞,但郁仇完全没将他这小小的挣扎放在眼里,三两下便制服住他。   后来我便见到谢行白皙的手臂缠上了郁仇的脊背,修长纤细的腿也盘上了劲瘦的腰,郁仇轻而易举地托起他的豚,两人一边旁若无人地亲吻着,一边往最近的厢房处走去。   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脸上却臊得通红,忽然想起上一次去听雨楼的时候,谢行字里行间对郁仇需.索无度的埋怨,还有他微微红.肿的嘴唇和脖.颈上一连串的红.印子。   天啊,别再想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不该多管闲事。   谢行到了入夜时分,才脚步虚浮地来找我用膳,他嘴唇透着薄薄的水光,狐狸眼微微上挑,脖.颈处的景致像恶犬的齿印,他咧开嘴朝我笑得甜腻,像一朵饱经灌.溉的蔷薇,慢条斯理地与我说道,“漂亮哥哥,你不必再担心郁仇的想法,我已经将他彻底睡服了一个男是风。。”   “这男人的火气,只有到了床上才消得最快。漂亮哥哥,你以后遇见喜欢的人,记得要多跟我学学这驭夫之术。”   他义正言辞地与我传授这种歪门邪道,刚要坐到椅子上又疼得“嘶”了一声,暗骂一声,“这死郁仇真是个禽.兽,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他居然还打我屁|股,太过分了。”   我让怀信给他拿来一张坐垫铺在凳子上,又耐心地劝和道。   “就郁仇的身手,若真的生你的气,你怕是命都没了,他就是心疼着你,既生气,又不舍得真的伤到你,才会只打你的屁|股。”   “可是我是太子诶,这多没有尊严。”谢行依旧哼唧个没完,我望着他委委屈屈的脸,却忽然想到了从前,某个人莫名其妙一生气,也喜欢抽我的屁|股,原来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封九月,别再想他了。   当朝太子成亲不是一件小事,我与谢行的婚事从圣旨颁发到完婚经历了半年的时间。   我的心情随着时日的逼近,愈发显得低沉阴郁,还时常做起古怪的梦里,梦中的谢言死死地擒住我的脖.子,愤怒地厉声质问我为什么不相信他,为什么要那样伤害他。   但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周遭空无一人,只有窗边的冷月陪伴着我,我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谢言写的那句诗句的意思。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也不知谢言与我看的是不是同一个月亮,他还会再想起我吗?   “肯定不会了。”我苦笑着告诉自己。   我与谢行的亲事十分隆重,几乎可以说是举国同庆,京城上所有的官道都被红绸覆盖,礼花抛向晴蓝的天空,夹道庆贺的百姓手上捧着艳丽的花瓣,在我的喜轿经过时,便能从纷飞的花瓣中闻到浓郁的花香。   头上的凤冠压得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我将红帕揭下来,怔忪地发呆,又想起我与谢言儿戏一般的成亲,我们并未拜堂,只是相濡以沫地喝了一杯交杯酒,就送入了洞房。   当时谢言还问我帕子呢,我那时不懂,还懵懂地问他什么帕子,现在却懂了,他后来又轻声说,“下次吧。”   我想到这里,鼻头发酸,胸腔又开始疼痛,堪堪要落下泪来。谢言他想过和我成亲,他也很在意这件事。   可是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多么可笑,我上辈子到死,都盼着谢言能来找我,盼着能与他真正地成亲,盼着能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太子妃,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而今时今日,我盼着的太子妃之位几乎是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便落到了我手中,但却不再是谢言的太子妃,我并不觉得高兴,甚至只想痛哭一场。   我和谢言终究是有缘无分。   轿子一停稳,我就听到谢行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云儿,为夫来接你了。”   他拉着我的手腕带我走入了大殿,文武百官都伫立到两旁,我只能窥见他们脚上的官靴。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场面,手心不禁有些出汗,谢行察觉到我的轻微颤抖,只用我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量道。   “漂亮哥哥,你别怕。”   “这只是走个过场,等下三拜之后就算礼成了,之后你便可以去休息。”   “好。”我低声回应。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忽然很想谢言,他此时在做什么呢?在蛮夷还习惯吗?还是跟以前那么爱下棋吗?可有是一丝半点地想起我?   “吉时已到,请太子太子妃行第一拜。”   “一拜天地。”   大太监的声音庄重肃穆,周围沸沸扬扬的吵闹声在此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冬日里被冻住的寒蝉,屏住了呼吸,等着我与谢行的这一拜。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我在心里大声地嘶吼,可是没人听见。   谢行将花球递给我,轻声地与我说,“快弯腰,漂亮哥哥。”   这一拜,往事便成了空。   我曾在年少时,深爱过一个人,爱过,就够了,又何必强求一个结果。   这样想着,我便觉周身郁气都消散开,只剩下从容的淡定,既然没有缘分,那就算了。   我顺着谢行的动作正要慢慢弯腰。   大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长串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跑得气几乎都要断了,膝盖“碰”一声磕到地面上,他喘着粗气,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报告道,“禀,禀告皇上!”   “前太子谢言,他!”   “他造反了!” 第69章 “他不再在意。”   “军情是否有误?”   皇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错愕与惊讶, 满堂的礼乐声在此时戛然而止,大臣们极力屏住呼吸,大殿内立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皇上始终还是觉着不信, 又接着质疑问道。   “这蛮夷之地都是一群有头无脑的莽夫,纵他谢言再怎么舌灿莲花, 蛊惑人心, 又如何能鼓动这些莽夫为他所用,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冷沉又阴森,饱含着恫吓之意, “今日是太子的大喜之日,若是尔等小辈谎报军情, 罪当处斩,殃及九族, 你可要思量清楚了再回答才好。”   这摆明了是不信谢言会造反, 皇上他并非不信谢言有造反的心思,他不信的正是谢言就算包藏祸心,在那个贫瘠混乱的地方也无法成事,这也是他将谢言贬谪到蛮夷去的原因。   他就是看中了那处土地荒芜, 悍匪横行,就连官员也不敢招惹当地的豪雄,而如今谢言不仅因为通敌卖国而名誉扫地,还断了一双腿,又怎么能造反呢?   所以皇上不信,但是来报的信使却没有因为他的威慑而有半分退却, 而是坚持继续回禀道。   “回禀皇上, 属下方才所言并非谎报军情, 前太子谢言率领的两万兵马已经打到了瓮城,他们从蛮夷的云河一路长驱直下,势如破竹,幽州,元洲,石洲,这四州皆已沦陷,瓮城首府被围困数日,城中百姓危在旦夕,希望皇上能早做定夺,派兵支援。”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满朝文武都开始高声议论起来,场面一度陷入焦灼。   “那蛮夷之地一直不是个安生地方,土匪流寇横行霸道,派了多少官员去镇压都不行,到了前太子谢言手里,居然不仅起死回生,还能带着一起冲锋陷阵,真乃天下第一奇事。”   “这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谢言就能连夺几个城池,此子果然不容小觑,若不早点打压他的气焰,恐怕日后会更加嚣张。”   “他先前便是智谋无双,举国上下无人能敌。我以为他折断了双腿,便会收敛锋芒,在蛮夷的方寸之地夹着尾巴做人,郁郁而终。”   “却不想,竟是在效仿吴王勾践,这是在卧薪尝胆呢。”   “是啊,这谢言多智近妖,自幼便极擅博弈,通读万卷,年长些便开始玩弄权术,此番竟找不出一个能在智谋上能胜过他的将军,看来只能用人头数将其压制,他率领的两万闲散土匪兵,总不能打得过正规管辖的军队吧。”   “这倒也是。”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我藏在袖中的手指蜷在一起,紧咬住下唇,却只喃喃地想着,元洲元洲,元洲既然已经沦陷,那仇府上下还安好吗?仇云清的父亲只是一名小小的知府,谢言会放过他们一马吗?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   “都给朕闭嘴。”皇上的声音里带着雷霆之怒,一瞬后便有瓷器砸在地上发出的尖锐的破空之声,周围吵闹的议论声终于告一段落,诸位大臣纷纷跪到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皇上略显疲态的声音传入我耳朵里,他摔碎了瓷器之后终于冷静了许多,语气沉沉地开口道。   “行儿,你们这三拜且留到日后再拜,今日事态危急,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苏云儿太子妃的身份已经写入了族谱里,就算没有这三拜,依旧能享尽太子妃的无限荣光。”   这番话的意思就是,就算我与谢行今日没有行三拜礼,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太子妃的头衔与殊荣并不会因为缺少了这三拜而有所剥离。   皇上很快就吩咐侍女将我带下去,我一路都盖着喜帕,并未掀开,回到王府后,我将浑身繁冗的装束都一一卸下,又仔细地清洗了一番,才换上了一身清雅素净的云衫,一直杵在门口等着谢行回来。   “公子,你说老爷他会有事吗?”怀信忧心忡忡地站在我身旁,他比我长得高壮,但到了如今生死攸关的关头,竟显出了几分脆弱,鼻尖和眼圈都很红。   怀信自幼就受了仇云清的恩惠,又从小在仇府长大,又怎会不挂心。别说他,就是我这个只在仇府呆了一段时日的人,都为仇府着急上火。但我不懂得朝堂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边等谢行回来,向他打探消息。   我们二人就这样从日头灿灿的正午等到了漫天的星光闪耀,夜深时分,谢行才乘着轿子回来,他一脸的疲态,原本淡粉的肤色透着苍白,看着有些憔悴。   “谢行,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我见他行走间摇摇欲坠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带他朝着膳厅走去。   桌子上的菜肴散发着阵阵的香气,令人不禁食指大动,但谢行却表现得蔫蔫的,半个人都匐在桌上,头搁在双臂间,眼神也十分空洞,我看他这个样子急得不行,张口叫怀信道,“怀信,你去太医署把太医叫过来,太子殿下看着像是生病了。”   “不用了,漂亮哥哥,我没什么事。”谢眼神怔怔地望着远处的烛火,冲我摆了摆手,“你让怀信出去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怀信出去之后,谢行才将腰杆挺了起来,狐狸眼认真专注地盯着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漂亮哥哥,你可是刚嫁给我,就要守一辈子活寡了,是我对不住你,早知道谢言他会造反,我就不应该娶你,这样你就不会被绑在太子妃这个名存实亡的位置上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听了他这一番浑话,气得用力掐住他的脸,恶狠狠地质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有了这种错觉,你最好是立刻告诉我,不要自己在心里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之前就说我,遇到什么事喜欢埋在心里,未来的事情还没发生就已经将自己吓得精神不振,那你现在又比我之前好得到哪里去呢?”   果然激将法对谢行还是很有用的。   他闻言立刻垮下脸,愤愤道,“我才没跟漂亮哥哥那样脆弱呢,我可是很坚强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调皮地拨弄红烛里跳跃的火焰,橙暖的火光照在他面上,越发衬得他那张精致的脸蛋明艳动人,他身上还有惶惶的余悸,唇珠颤动间便给我传递了一个重磅消息。   “今日漂亮哥哥你退下之后,皇上便下令封我为兵马大将军,派我率领五万兵马,支援瓮城,明日早晨便要上校场点兵,随后出发。”   他说到这里,原本蒙着水雾的眼睛变得异常锋利,像是早已将所有的诡计都看破,咧开唇笑了。   “这狗皇帝明知我对打战之事一窍不通,却还叫我去和谢言死拼,无异于叫我去送死。”   “那可是谢言,只用区区两万土匪改制的散兵在半年内夺下数座城池,我怎么和他比,别说是我,就是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军,都不是他的敌手。”   “他这摆明是要我去送死,等我死了,他就能光明正大地来府里慰问你这个守寡的儿媳了,想得还真是美。”谢行想到这里,便是气得龇牙咧嘴,“这死皇帝,真的是下作。”   我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轻轻拍拍他的头,又接着问道,“这皇上除了兵马,有派给你一些可用的聪明谋士和勇猛将军吗?”   若这些都没有派,就这样让毫无作战经验的谢行去前线,无异于就是让他去送死,皇上虽然好色,但应当不至于昏聩到这个地步。   “有是有,但我就这样告诉你吧,这些谋士的智慧加起来,可能连谢言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谢行表现得愈发丧气,又细细地与我解释,“漂亮哥哥,你认识谢言的时日太短,对他不太了解,但我却是从小就一直笼罩在谢言的阴影当中。”   “他不论做什么事,都是高人一等出类拔萃。”   “从前太傅考验我们背书,谢言只需要看过一遍,便过目不忘,对答如流,而我们这些没有他聪明的人,只有被太傅打手心的份。”   “我们本以为他能文,武应该不咋地。”   “谁知道骑射课上,这谢言一招百步穿杨,便将我们打得节节败退。”   “他总是这样锋芒毕露,出人意料。如今就算残废了,还能干出这般轰轰烈烈的大事,你说我能不害怕吗?我可不想死。”   “而且我一直觉得,要不是因为漂亮哥哥的出现,谢言是不可能被我那些小伎俩扳倒的,而如今他整出这么一出,更是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谢行说着说着,脑袋都耷拉下去,琥珀色的眼珠也显得惨淡,整个人像是彻底失去了光彩。这打仗不是玩过家家,而且还是面对这般强大的敌手,自然是会沮丧不少。   我忽然在心底下了决心,凑到他面前,用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量说道,“我与你一同去。”   “真的?”谢行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欣喜,随后又苦着脸道,“算了吧,太危险了。这刀剑没眼,我可不想漂亮哥哥受伤。”   我自然知道这此间的凶险,但是我不能置仇府上下的性命于不顾,此行我是非去不可,不仅仅是为了谢行,更是为了仇府一家。   “谢言他已经攻占了元洲,而仇云清的父亲正是元洲的知府,我很担心仇府上下的安慰,就算不是为了陪着你,我也要去看看。”   “竟是如此。”   谢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突然从膳厅急冲冲地跑了出去,约莫过了一会儿,才抱着一卷画册跑进来,他将画册展开,那是姜国布防的军事舆图,指着上边标红的位置,纳闷地说道,“这谢言好像对元洲很执着,明明他绕过元洲,从中州取道会更快一些,他非要将元洲打下来,漂亮哥哥,你觉得呢?”   的确如此。   我观察舆图上的位置与路线图,绕开元洲的确可以大大地节省攻打城池的时间,谢言那么聪明,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除非他是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我便觉脊背发凉,阵阵寒意涌上我的心头,我依旧记得谢言那种森冷的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神,他留在我锁骨处的咬.痕未曾褪去,经年久月便成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到了此时,传来阵阵的刺痛。   “漂亮哥哥,我知道劝不了你,你今晚好好想想,明日我会在前门等你,若你反悔了,就让怀信来知会我一声便是。”谢行这般说完,连晚饭都没时间吃,又往书房那边去了。   他走后,一室静谧,只有红烛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我怔怔地望着满目的红,原本今夜会是我与谢行的洞房之夜,不论谢言是出于刻意还是无心,终究是给我解了围,让我不至于陷入那般尴尬的境地。   窗外的月光被窗台分割成斜面,悠悠地落了我满身,外边的桃花树随着微风摇曳,舒展着柔嫩枝干。   这是我从谢言的太子府上移植出来的,蓝鲫夫人亲手种下的树。这桃花树娇贵得很,若是放任他在前太子府不管,很快就会枯死。看着它,我便忍不住要想起谢言。   他还好吗?我送过的香囊管用吗?   兴许我送的香囊都没递到他手上,他便已经揭竿而起,带着一群土匪造反了。   唉。   希望他能睡得好一些。   我如愿上了谢行讨伐叛军的队伍,他让我扮做谋士,与他同乘一轿。   五万精兵一路浩浩荡荡往瓮城而去,不过是刚逼近瓮城便已经闻到了浓烈的硝烟气息,遍地的尸骸血腥令人不敢再看,苦苦僵持了半月的瓮城已经被纳入谢言的麾下,而谢行此行便是要将丢失的瓮城收回。   这一日晴空万里,没有半片云朵,虽已经到了春日,但瓮城土地干涸,龟裂的大地被烈日曝晒后便冒着腾腾的热气,能将人烤得眼冒金花。   谢行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侧,我便没有了坐轿子的理由,而是同样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眼前就是瓮城了,浓黑破旧的城楼上叛军的旗帜飘扬,上边画着充满煞气的狼徽,并没有传闻中的军纪涣散,护卫城楼的叛军都穿着统一制式的军装,站得笔直挺拔,高大粗.壮的身躯看着像一座座巨型的山峰伫立,凶悍的眉眼透着凶煞狠戾。   “口于。”谢行在城楼前停下马匹,我也只能跟着一起停下,城楼上的哨兵见我们一大批兵马前来,半点也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情绪,而是脚步矫健地下了楼,明显是报信去了。   我们在太阳底下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到城门缓缓打开,身着精锐铠甲的战士从城门处涌了出来,他们手持尖锐的弯刀,在日头的光线下闪出刺目的寒芒,那些战士自觉地分立成两派,步伐齐整丝毫不乱,等他们排成长列,便有滚滚的车轮声翩然而至。   众人皆是深吸一口气,只见城门处驶出了一辆轮椅,轮椅上的人并不需人推,便能自由来去,他寒着一张俊脸,长着一双稀有的灰瞳。   那双灰瞳我曾见过它笑意融融,似能融化冬日里的冰雪,但如今却只剩下锋利的杀意。   曾经那人白衣诀诀,月光下像一块透着月光的冷玉,而如今玄黑的衣袍肃杀凉薄,平添了几分狠戾与阴翳,抛弃了慈悲与怜悯,像是为了索命而来的玉面修罗。   虽双腿不能站立,但那人依旧坐得笔直挺拔,像高山上傲视风雪的劲松,又像一柄只插云天的锋刃,永不曲折。   我犹记得他在地牢里如困兽一般的凝视,像是在控诉我残忍地夺走了他的一切。但现下他幽幽眼波流转间,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立时转开,如同我是什么不可直视的腌臜物件。   谢言他已经放下了。   没有放下的,只有我而已。   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我那般无端地伤害他,甚至都没有资格再跟他说一声喜欢,他放下了,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为何我会这么难过呢。   “太子哥哥,我今日带了五万精兵,已经将你们这边重重包围了,你识相的话,就投降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谢行的大放厥词明显没有吓到对方。   谢言只是唇角微微勾起,冷淡的眼神透出一股轻蔑,他姿态慵懒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向前勾了勾,他甚至都不用说话,便已经将人侮辱了个彻底,此举就像是主人在逗弄听话的小狗,暗示谢行跪着爬到他那边去。   “好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行见好话说尽,也没得出个好结果,气得脸颊都胀红了,手臂向上一挥,便高声喊道,“给我杀,谁能活捉谢言,赏金万两。”   那一刻千军万马像奔涌的交错的河流,汩汩地朝着瓮城而去,试图破城而入,但很快,漫天遍野的箭矢如同密不通风的巨网,从天际笼罩下来,四面八方冲出来的叛军带着雷霆之力,汹涌而至,以一敌百,强悍的战斗力很快将我军打得溃不成军。   更令人感到惊惧的事,我军中还出现了叛党,那些身形较为庞大的士兵都发了疯一样地挥起屠刀,砍向自己的伙伴。   “不好,有诈,全军撤退,不要恋战。”   谢行的声音慌乱又颤抖,到了这时候他还不忘护着我往后撤退,郁仇挡在他身前,谢行护着我,一路往后退,我于慌乱中抬眸,便见谢言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之上,他的神色冷且淡,俯视我的模样像是在观察卑微的蝼蚁迁徙,那种陌生冰冷到彻底的眼神,令我的心脏疼到无法遏制,我死死地遏住胸口,回望过去,却发现城楼之上早已没有了谢言的踪影。   他不再在意。   此战大败,我们一路退守到郊外,谢行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泥沼里,再也找不到一丝希望的光,我劝了他半宿,终于将他哄好,才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息。   月明星稀,今夜是个极好的天气,篝火上跳跃的火星子像无数灿烂的萤火,微风卷着薄云,我被蚊虫蛰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可意识朦胧间,却听见有士兵在高声呐喊,“不好,还有残存的叛军没有清理干净。”   我挣扎着想要出帐篷外去看看,却被带着香气的毛巾蒙住口鼻,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70章 “你能不能陪我睡一会儿”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入目的却是清雅的靛青色床幔和精致的雕花床梁,我抚着酸痛的额角坐起来环顾四周,才堪堪看清一室的景致。   这是个极为宽敞的厢房, 里边摆放着造型精美雅致的檀香木制的成套桌椅,侧面处的壁橱放着许多珍稀的古玩, 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真丝毛毯, 角落处凝神静气的熏香冉冉升起烟雾,此时虽已经到了夜深时分,房中却只有数盏油灯寥寥燃着,更衬得氛围诡异而安静。   清幽的月光冷冷地洒入窗台, 落下了一地白霜,数只乌黑的寒鸦立在窗台上发出阵阵的嘶鸣, 声嘶力竭里皆是泣血之声。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只记得军中忽然发现了隐藏的乔装叛军,之后便被人蒙住口鼻, 彻底失去了意识。   究竟是何人将我绑到此处?   又是受什么人的授意去做此事?   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的挂名谋士, 对打仗行军之事完全一窍不通,也没给谢行进献过什么出彩的主意,更没有盛名在外,不过是跟在谢行身边打打酱油, 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我绑来?   照理来说,就算要绑,也应该是要绑架谢行才对啊。   我并非坏心地要诅咒谢行,不过是觉得眼下的情况过于蹊跷离奇,不符合常理罢了。   当时我们驻扎的营地是距离瓮城甚远的郊外,按照谢行当时的说法, 这片区域的土地荒芜又贫瘠, 能建起房屋的就只有独一的瓮城, 难道此处就是瓮城?   可是瓮城不是已经被谢言占据了吗?   我还记得谢言他在城楼上看我的眼神,那般的陌生冰冷,像是俯视羸弱无知的蝼蚁。他那般无视我,厌恶我,又怎会授意旁人将我绑来呢?我想到这里,只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贼心不死的荒诞猜想都统统抹去。   将我绑来这里的人并未设防,窗户并未锁死,而是大敞着,摆明了丝毫不惧我会跳楼逃逸。我从窗台上望过去,能见到弯月如钩,月色清冷,星空浩瀚,漂浮着几簇浓云。   我身处的这处厢房矗立在阁楼之上。而底下的士兵穿着统一制式的银色叛军铠甲,每一个都生得高壮凶煞,正在有条不紊地巡逻着。   我的心瞬时沉到了谷底,这里真的是被谢言占据的瓮城,而我所在的位置布防甚严,就算是给我插上一双翅膀飞出去,没过一瞬也会被漫天的箭矢射杀下来。   可是究竟是谁要抓我?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他看出了我太子妃的身份,想利用我威胁谢行?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思及此,我匆匆地往窗边的书案走去,只见书案上摆放着讲究的端砚与宣纸,未干的笔墨还散发着恬淡的墨香。   看来这人不仅识字,还跟谢言一样品味刁钻,对笔墨纸砚挑剔得很,笔是用的湖州产的狼毫,砚台是举国闻名的端砚,纸张是用的宣城的宣纸,就连笔墨也是金贵的徽墨。   “哼哼,竟然有人跟谢言一样难伺候,今天果然是让我开眼了。”我在心中暗暗腹诽,又将折叠整齐的折子翻开,却瞬间怔在了原地。   这,这是谢言的字。   怎么会是谢言?是谢言授意士兵将我带来这里的吗?他为何要这样?他不是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的吗?   不,兴许他就是将我抓来挫骨扬灰的。   我整个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还没来得及品出个中的滋味,屋外就传来一连串轮椅滚过地面的车轱辘声,那声音不大不小,由远极近,是谢言来了,现在我不仅是脑子混乱了,心脏的跳动也急促得要从我的嗓子眼跳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着轮椅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我只能重新爬到床上去,强迫自己紧闭双眼,假装自己从未醒过。幸好这间阁楼建得甚是宏大,过了一会儿,推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   车轮滚动的声音朝我这边缓缓靠近,来人并未发出任何声响,而是操纵着轮椅,不断地向我靠近,一直到轮椅堪堪挨近看床沿,我才听到滚轮声戛然而止,像是被命运摁住了咽喉的燕雀哀鸣。   我不知道谢言准备做什么,只尽力将呼吸放缓,掩藏在锦被之下的手指蜷起,紧紧抓住床下的被褥,我于心神不灵中却依旧感觉到两道炽热的视线落在我面上,甚至还能闻到谢言那种身上常有的若有似无的冷香,像凛冬傲雪的寒梅香气,又像清新冷淡的青松叶。   谢言就这样盯着我看了许久许久,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些什么东西,他的眼神炙热似火,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于长久的静谧中慌得就要露出马脚,却忽然听见很浅的一声轻嗤,随后便有微凉的触感落在我面上。   谢言的手指如同戏耍一般,先是落到了我的睫毛上,拨弄琴弦一样地轻弹两下,又微不可察地刮过我鼻尖,来到了我的唇珠上,带着薄茧的手指恶意地碾/过那微微翘起的唇峰。   他手上的劲儿并不小,令我不自觉就蹙起了眉头,但我依旧坚持要装作昏迷,只因我还未想好要如何面对谢言。   我现下根本管不了旁的事,光是想到接下来剑拔弩张的场面,就恨不得永远不要醒来。   但谢言从来都不会遂我的心愿,他将我的嘴唇揉.得红.肿后,又对旁处起了心思,指尖慢条斯理地挑开了我的衣.襟,正要探.入其内。我终是无法忍耐,伸手死死地擒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行为,用力地睁开了眼,霎时间对上一双冰寒冷沉的灰眸。   谢言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此番变故,而流露出半分惊讶,反而显得过于冷淡疏离,此时月光西移,他周身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当中。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黑的锦衣,丝绸的质地上乘笔挺,胸前苏绣金丝勾勒了一只姿态骄矜的仙鹤,它正引颈望向天上的朗月,一身柔顺的翎羽似流动的金波,看着贵气逼人,矜贵的姿态像极了眼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比起在城楼前的匆匆一瞥,现下我终于能将谢言看得更清楚仔细,不过是短短的半年光景,他周身的气度便与半年前大相径庭,几乎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曾经的他日日身着缟素白衣,会对着我委屈地垂泪,会追着我讨要一个拥抱,会用那双含着融融冬雪的灰眸看我,像一头被驯服后惨遭抛弃的凶.兽。   他被磨去了利爪,夺走了戾气,收服了兽.性,最后得到的却是欺骗与羞.辱。   我永远记得他在天牢中的满身血污,他的双腿断了,明明狼狈得像只斗败的兽类,但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眼眸中浓烈的恨意,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火,刺.入我锁.骨的犬齿,这些无一不在提醒着我,谢言恨我,他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尝尽他所受之苦。   我本以为此间的恨意滔天,他应该会对我严刑拷打,至少也要让我断上一双腿,但他并未成行,而是这般用幽深如墨的眼瞳看我,那双眼像沉沉的大海,令人忍不住沉.溺,却再也不会为我掀起波澜。   若说半年前的谢言脆弱得像一朵即将凋落的冷艳水仙,而如今的他则锋利得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不为情爱所伤,因而无往不利。   他眸色沉沉地看着我,眉峰微拧透着几分嫌弃,鼻梁高挺凌厉似刀刻一般,两片凉薄的唇紧紧抿着,嫌恶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如同被什么脏东西碰到而感到极度的不满,我几乎是立刻放开了他的手,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   “你找我过来,是想干什么?”   我说话的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虽然我对谢言抓我过来的意图心知肚明,他不过是为了折磨我出气,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希冀,希望能听他说说话,听他叫一叫我的名字。   而谢言并不理我,他如今的身形比半年前要强健许多,至少没有当初的羸弱,穿着肃杀的黑衣,愈发衬得宽肩蜂腰。   他像是没听见我说话,只垂眸从衣襟里掏出了手帕,轻轻擦拭刚刚被我碰过的地方。   我想说我的手是干净的,却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只低下头去,手指死死地抓住锦被,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封九月,坚强点,不要哭。   我曾以为与谢言的再见,我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但我高估我自己了,我现在甚至都控制不住颤抖的嘴唇和泛酸的鼻头。   长而久的静谧在我与谢言之间蔓延开来,我竖起耳朵去听,只能听见他慢慢擦拭手指的声音,每一下都透着对我的无限嫌弃。   终于他将袖帕收起,微凉的手指箍住了我的脸,冰冷的触摸像是毒蛇的逡巡,令我升起了阵阵战栗。   谢言将我的头抬了起来,我被迫与他对视,他的眼神很冷,没有半分温度,看着我像是看一具死物,说话的声音也无波无澜,平静地反问我道,“你说我想对你干什么?”   我想说他要找我报仇,但我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发声的机会,因为谢言并没有打算等我回答,他带着怒气的吻落在我嘴唇上,手指死死钳住我的下颌逼迫我将牙关打开,铁.舌蛮横地闯.入,死死地缠住我的舌头不放。   不,这根本不能算是个吻,我不喜欢这样的吻,谢言他在强迫我,他不该是这样的。   以前的谢言从来不会这样对我,我们在一起之后,他总是轻轻地吻我,轻轻地拥抱我,甚至会亲吻我流下的眼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蛮力制住我所有挣扎的举动,品尝着我流下泪水的苦味后,还拼命地撕.咬我的嘴唇。   他像是将我当成盼了多日终于到嘴边的白肉,犬齿凶狠地刺.破我的唇角,又将渗出来的血丝一一舔.干净,凶悍地夺走我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光是用舌头便将我搅得天翻地覆。   谢言不该是这样的,他从未将这般明晃晃的暗,欲摆上台面,从前的他总是温润如一块皎洁美玉,而如今他钳制着我,大手一扯,便让我的尊严全无。   我死死地护住我的衣襟,整个人不断地往后退,只将后背都贴到冰冷的墙上,才勉强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眼前的人不是谢言,谢言不会这般轻薄狎.昵地欺负我,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便啪嗒啪嗒地落在锦被上,晕开了一圈圈水渍。   而谢言并没有继续逼近我,他姿态轻佻地坐在轮椅上,灰瞳粲粲,薄唇出没的舌尖方才被我咬破了,带着血腥的殷红,他并未去管,而是伸出舌尖将唇角残留的血迹都舔.舐个遍,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但他的眼中并未浮现半分伤心,甚至还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透出那种豺狼一般的饥饿与渴.望。   他不甚在意地擦去血迹,忽然朝我勾起唇角笑了,眼底没有半分笑意,他看着我,像是天空中盘旋的猎鹰俯瞰渺小的幼兔,缓慢地开口,像是在下最后的通牒。   “还敢咬人,你如今就这么嫌弃我是个残废。”   我怎么会嫌弃谢言呢,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谢言他刚刚像是要吃了我,是那种想要将我连人带骨头都吞进去的那种吃法,我很害怕,所以才咬了他舌头一口。   “过来。”谢言这样说着,一边抬起冷白的手,食指和无名指朝我勾了勾,又反转手腕,两指轻轻地点了点他腿上的位置。   谢言他这是要我坐他腿上,可是我怎么可以,他本就双腿不能行走了,再被我这样一坐,要是把他的腿给坐坏了可怎么办?我还盼着有神医能将他的双腿治好呢。   我抿着唇不说话,只朝他摇了摇头,表示拒绝,我不想再让谢言受伤了,可谢言见我摇头,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薄唇瞬间抿成了一条直线,这是他以往生气的前兆。   我这才想起他说自己残废的时候像是在自嘲,面上并未蒙上这般浓重的阴翳,而如今我的举动在他眼中,更像是坐实了我对残废的嫌弃。   我张了张嘴,想与他解释,但谢言冷酷的话却落在我前头,将我满腹热意都打得粉碎。   “元洲知府上下五十五口人都在我手里,对了,还有你的仆从,那个叫怀信的随从。”   “虽然这些都是仇云清的亲属,但以我对你的了解,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你说,是车/裂之刑会死得比较快?还是五马分/尸会更体面一些?”   谢言讨论这般残忍之事,却像在讨论天气一般云淡风轻,他像个披着姣好外皮的恶魔,悠闲地托着腮,品味我脸上浮现的惊惧表情。   “我数三个数,想好了就爬过来。”   “三。”   “二。”   “你放过他们。”   “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你放过他们。”   我紧紧攥着衣襟的手松开,再顾不上衣着的体面,只狼狈地爬到谢言面前,伸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诚恳地说道。   “以前误会了你,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你为我爹爹做的事了,是我不对,你要报复我,就冲我一个人来吧。”   “你要打我,或是打断我的腿都可以。”   我几乎将姿态放到比尘土还要卑微,但却一直得不到任何回馈,只疑惑地抬眸去看谢言的神情。   他俊美的脸上藏着很重的欲.色,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脖.颈下方的皮.肉,我颤着手亡羊补牢般地想要收拢衣襟,但谢言却凉凉地开口,打碎了我最后一丝希冀。   “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他咬字间加重了“看到”二字的发音,我该如何展示我的诚意呢?   我早已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年郎了,再是亲密的事我与谢言都做过,但我的脸颊依旧变得异常滚.烫,耳垂红得能滴血。   我生怕事情会生出变故,仇府上下所有人我都要保住,他们不能有半点闪失,因而我的手脚也很快。   此时的我蜷.缩在床上的角落,因为没有安全感,我双臂紧紧的抱住曲起的双腿,忍着眼泪,哭腔明显地问道,“这样,可不可以。”   谢言的呼吸明显变重了一些,但他的脸色依旧很冷,凤眸凛凛地看我,充满了审视与质疑,轮椅滚动了几下,我们的距离便缩短到他伸手便能轻易触碰到我的地步。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又讥讽我道,“封九月,你作为一个男人,却厚颜无耻地嫁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嫁给了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你就这么缺男人?”   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我的眼泪流个不停,却红着眼倔强地与他僵持,殊不知我这副模样落在他眼底是如何得轻贱,我以为所有的羞.辱都已经到了头,但上天从来都不会放过我,谢言的嘴唇张合间,就给我定了死|刑,“我要检查。”   要检查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我死死地扣住膝.盖,指尖都深深地陷入肉里,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心痛已经让我麻木不仁。   我望着谢言凑近的脸,他眉峰凌厉,透着几分凶狠,薄唇的形美色淡,像一朵高山上盛放的雪莲,看着圣洁又高贵。   可他却认真仔细地做着此等荒唐之事,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彻底的失望,谢言他真的不喜欢我了,他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对我,光是这样想着,我便能哭得像个孩子。   谢言将手收回,冷冷地看着我的眼泪,他伸出手指沾了我的眼泪,犹疑着放入口中,刻薄地说道,“小骗子的眼泪在我这里不再管用了。”   他凑近了我,在我耳边烙下细密的吻,耳鬓厮.磨间透着几分危险,开口恶狠狠地与我说道,“谢行没碰过你,他应该感到庆幸,毕竟这给他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好了。”谢言的声音染上了几分不耐,他拧紧眉头,有些嫌弃地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冷白修长的手指落在腿上轻拍了拍,命令我道,“坐到这里来。”   我的眼泪根本止不住,稀里哗啦地流到了谢言的衣襟上,他生得比我高大许多,就连坐着也能将我整个人严实密缝地罩在怀里。   于泪眼朦胧之中,我终于看清谢言胸前的白鹤,那般仙气飘飘,像是神君下凡而来,只为普度众生,但他却染上了尘念,与腌臜丑陋的癞□□生出了肌肤之亲。   月光投射到了光洁的墙面,我与谢言的身影都落到了墙上,我的双臂环住他修长如天鹅般的颈子,他的手紧紧地箍在我的摇间,像是困住了一只挣扎着欲要振翅高飞的蝴蝶。   他用残忍的手段折断了我的羽翅,让我再也无法逃,就像我折断了他的双腿一般,似是相爱着,却又不断相互伤害的一对怨偶。   谢言的脸比月光还要白上几分,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我,像是将我如今狼狈的情态刻进脑子里。   我的眼泪由始至终就没有停过,而在对视中,我的一颗泪珠恰好砸进了谢言的灰瞳里,他纤长的羽睫眨了眨,像是在我心上挠了挠。   “封九月。”他淡淡地喊我,我忍着不适,欲要低头去亲他,却被他憎恶地躲开。   他将冰凉的手指放在我胸.膛上,情意绵绵地感受着我勃.发的心跳,阴郁的脸上浮现出万般的委屈,像一只迷途的小狗,缓缓地开口。   “从前我总盼着你用这里爱我。”   “哪怕你并不了解我,也无法接受真正的我,也没有关系。”   “我盼着你能喜欢我,便开始学着做一个好人。”   “可是你呢?”   “你从未相信,也从未接受。”   他说到这里,眼瞳里那些缱.绻的依恋都消失殆尽,眉宇间染上了浓重的戾气,劲瘦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我高高举起。在我惊惧的眼神中,他笑得邪肆,像个得不到便要毁掉一切的魔鬼,伴随着手臂的起伏,噩梦般的话语落在我耳侧。   “封九月,我不会再奢望了,你以后用这里爱我吧。”   我哭得岔了气,他才收敛了一身蛮劲,伸出舌尖来舔.舐我右眼尾的痣,语气很冷淡,像是在明知故问地抱怨。   “哭什么,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我从深夜一直哭到黎明破晓,谢言才将我抱到了床上,我盼着他能抱着我睡一会儿,便抓住了他的衣摆,天知道我多渴望他的拥抱与亲吻,但没有,一整夜都没有,他只是不断地督促着我,让我做出讨好又谄媚的举动。   “谢言,你能不能陪我睡一会。”   我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此时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可是我还是笑得勉强,声线里也藏着胆怯与哀伤。 第71章 “该拿你怎么办。”   但这样怯懦到近乎卑微的讨好, 换来的却只是谢言长久而冷漠的静静凝视,他上下两片嘴唇轻轻一碰,就能让我立刻变得很难堪。   “松开, 我今日很忙。”   他话里话外都挟裹着明晃晃的恶意与故意的怠慢,我知道他昨夜种种举动都非情动, 而是在刻意地报复我, 但依旧还是会为他这般冷酷无情的言语感到委屈失落。   谢言昨夜对我,就像对待那种人尽可夫,能被人肆意玩.弄的无耻娼.妇,我甚至怕他今日晨起会掏出袖中的银票狠狠地砸在我身上。   封九月, 你还要自取其辱到什么时候?   我这般想着,又暗暗滚下泪来, 只将拽住他衣袖的手指都松开,将整张哭红的脸都埋进锦被里, 就这样听着轮椅的声响往门口而去。我的心一点点地下沉, 直坠入无尽的深渊里。   直到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才松开了紧咬的牙关,放任自己呜咽出声。   被欺凌的种种委屈和周身的酸胀疼痛都让我无所适从,我是做错了很多事, 我也愿意弥补,可是为什么谢言要这样欺负我一整夜后,却连陪我睡会儿都不肯呢。   我如今在他眼里,就比草还要轻贱吗?   我浑身都疼得要命,能碰到的地方没有一处完好,昨夜谢言就像一头嗜血的猛兽, 只要是他低头能啃.咬到的皮肉他统统不放过。我哭着想推开他的头, 却被无情地绑缚住双手, 只能窝囊地背在身后,感受着椎骨噬心的痛意。   我好想洗澡沐浴,想将残留的那些痕迹都清洗干净,可嗓子却早就已经哭哑了,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兴许就算我喊出声来,估计也不会有人管我,我这样悲哀地想着,只能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将昨夜褪下的衣物都穿上,但我一抬腿就弄脏了被褥,臊得整张脸都通红,谢言终归是最知道如何让我感到最难堪。   要弄出来才行,不然又要生病了,我艰难地从榻上爬下,想往门口去,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竟直直地朝地上栽去。   恍惚间,我的身体又发起了高热,残存的意识让我死死地撑在地上的毛毯上,想要借力站起。   但我所有的体力都在昨夜的鏖战起伏中耗尽,我张了张嘴,努力地喊着谢言的名字,但偌大的厢房太大,没有一个人来救我,谢言他讨厌我,一直欺负我,肯定不会来救我了,我想到这里,便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连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迷迷瞪瞪地闭上了双眼。   我做了很多很多梦,梦见自己是一朵小花,在滚烫的熔炉里边炙烤燃烧,娇嫩的花瓣都被滚滚的火舌烫伤,花心汩汩流着馥郁的液体,瞬间在痛苦中耗光了脆弱的生命。   我还梦见三年前的谢言,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他对我虽然面上看着冷淡,但在我生病的时候难免会多出几分包容。   那段时间我染上了风寒,缠绵病榻,他便日日监督我喝药,我总是背着他耍赖将汤药都倒到花盆里,后来被谢言发现了,便定要当面看着我将药喝下,不论怎么撒娇都没用。   我还会为了吃药的事情与他闹脾气。   可是现在的谢言又哪里会管我的生死,思及此,我便愈发感到胸口的郁结之气难消,像是被一颗巨大的石头压着,完全喘不过气。   若是一直没人发现我晕倒了,而谢言也一直没有时间来看我,我会不会就这样死了?罢了,也许这就是谢言想要看到的结果。   我抱着无比沮丧的心思在等死,却忽然感到身体一轻,有微凉的毛巾落在我额上,我舒爽地眯起了眼睛,我如今浑身上下都烫得像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是这湿毛巾将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有老者为难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这,太子殿下,你这样将小公子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子不给碰,也不给看,老身如何给小公子治病?”   这话音刚落,给我仔细擦汗的手一顿,离开了我的脸,谢言似在犹豫,过了一会儿,还是做出了妥协,“把脉吧。”   有丝帕覆在我的手腕上,老者的手指随后搭了上来,他沉吟了片刻,又快速地将手从我手腕上挪开,仿佛我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似的。   “这个,”老者的声音透着几分尴尬,“回禀太子殿下,您与小公子日后行事,需得注意一些。”   “小公子的身体情况特殊,又因先天早产,体质羸弱,还患有喘疾,您应当是要温柔些,否则小公子就会很遭罪,就会出现今日这样昏厥高热的情况。”   “再有便是,小公子他那.处还是生得过于窄小,又发育得不像常人那般康健,而太子殿下您血统使然天赋异禀,与小公子本身就不是很搭配。若真要行此事,真需得温柔体贴些才好。”   “最后便是,留下来的东西若是不清理干净,小公子这高热终是退不了的,老夫也要查看下小公子这身子具体的状况。太子殿下,您看,是老夫察看,还是您自己来?”   “孤来。”   谢言回答得很快,他朝我伸出手来,我于迷茫中双眸半睁,只幽幽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眼神,抗拒地抓住他的手,“不准你看。”   我的脸都已经丢光了,以后都没脸做人了,那老者肯定觉得我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想到这里,我又想哭,眼泪汪汪地看着谢言,手指死抓着他不放,坚持道,“不要你看。”   接连的拒绝让谢言有些恼了,他脸色都冷下来,不耐烦地沉声问我,“那让军医看?”   谢言冷脸的时候总是透着三分的戾气,我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下来,又把眼泪都滴到了他的手上,只轻轻摇着头,抗拒道,“谁都不要。”   持续的高热让我的脑子烧得昏沉,因为委屈和恐慌,眼泪鼻涕都流了一脸,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胡乱地说着。   “不让看,不要看,不看不看。”   谢言冷着脸和我久久地僵持,军医在一旁自然知道了我们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刚想说些什么来给我解围,谢言却突然摆摆手,对我妥协道,“军医先出去,孤叫你再进来。”   军医关门的声音让我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就连谢言的手也松开了,他冷淡地扫我一眼,说道,“现下给看了。”   我点点头,认命地将头埋进被子里,任由谢言施为,终于明白了度秒如年的意义,谢言察看完之后,将我的脸从棉被里挖了出来,恶狠狠地捏了捏我发烫的颊肉,冷冷地嘲笑我说道,“你也不怕闷死自己。”   “军医可以进来了。”   我连忙又将脸面对墙壁,耳朵却红得发热,谢言的话音从我背后响起,不疾不徐,不咸不淡,明明说得是这般私密丢人的事情,他却表现得异常镇静,“前边流血肿了,后边裂伤。”   “嗯,那就劳烦太子殿下一会儿帮小公子清理下身子,然后涂下药膏,这个药膏需连续涂上一个月,方可以好全。”   “若真要行事,前边需等半月,后边需一月,不过老夫建议,太子殿下还是寻个旁人会更为妥帖一些,这小公子皮肉太娇,可经不起您这样的折.腾。”   医者仁心,军医又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许多要注意的事项,谢言时不时应上几声,才让侍从带着军医下去开药。   “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军医一走,谢言便将轮椅凑近床沿,对着我凉凉地开口。   “我以后都不用做人了。”我对着墙壁呜呜地哭,眼泪将枕头都打湿了几圈,死活不愿意转过身去看他。   我深深陷入自己的悲痛情绪当中,但谢言根本不理我,屋里只有我的指控声,呜呜的哭声,和谢言拧毛巾的声音,“把脸转过来。”   “我不。”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一。”   “二。”   还没等谢言说到三,我便霎的转过身来,哭得撕心裂肺,委屈地指控道。   “你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欺负我,想看我难堪。”   我彻底忘记了谢言已经不是以前的谢言,还拿出昔日撒泼打滚的气势去面对他,盼着他能像从前那般亲亲我,抱抱我,哄着我听话。   但我错了。   原本谢言的神情还算得上是平和,他素来面瘫,喜怒不形于色,但我的话音刚落,我便见到他脸上露出嫌恶厌倦的表情,他手上的毛巾还冒着热气,却被扔到了地上,看我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陌生又疏离。   “既然和残废上过床让你这般丢人,那你自己把东西弄出来,自己上药。”   我还没品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他便带着明显的怒气操纵着轮椅出了门,还将门摔得震天响。   谢言他这次真的好生气。   我怔怔望着他扔到床上的药瓶,又想起他不利于行的双腿,哭得泣不成声,为什么我总是将事情搞砸呢,持续的高热和自责的情绪让我备受煎熬,数次陷入昏迷,我如何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没了谢言,我什么都不会。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就连在睡梦中,我也在与谢言道歉。   “该拿你怎么办。”   长长的一声叹息后,便有湿热的手帕落在我脸颊处,细致入微的擦拭带着温柔与怜惜,凉凉的触感落到了我的伤处,污物也被修长的手指带走。   我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情不自禁地用脸颊贴近微凉的手掌,呢喃着喊出了谢言的名字。但那人并未应我,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第72章 “你怎么弥补我”   持续性的高热不退令我的意识朦胧模糊, 昏沉恍惚间总感觉有一双微凉的手在轻轻地给我擦拭身子,有人温柔而耐心地哄着我喝药入眠,那人的声音低沉冷淡, 却透出不自知的宠溺,让我忍不住就要惭愧地掉下泪来。   “谢言, 谢言。”   “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伸出双手扑腾, 却抓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人像在梦境中不断地下落,直到将身体摔得粉碎,我才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   此时竟已经是夜深时分, 我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只是觉得长久的昏睡让我的大脑像是要炸开, 我疼得倒抽一口气,又睁着眼细细地环顾四周。   床边的灯盏昏暗, 月光融融, 窗边嘶鸣的寒鸦都没了踪影,只有窗外的碧树随着夜风摇曳,窗纱飘摇,堪堪透出几缕淡淡的月光, 正好落在窗旁的书案上,一室衬得静谧又幽雅。   “醒了?”   谢言的声音在房中不冷不淡地响起,我才如惊弓之鸟一般将目光转向书案。他今夜依旧是一身玄黑,凛凛的灰瞳氤.氲着清冷的月色,透出过分的冷静与疏淡,谢言的神色如常, 问我话的时候, 眼神也不舍得给一个, 只垂眸在宣纸上落笔,长长的羽睫也蒙上了月光,像染上了白霜,整个人像个玉雕的精致人偶。   谢言似乎没有像昨夜那么生气了。   我身上那些粘.腻的痕.迹都被擦拭干净,就连身子也十分清爽,所以那并不是梦境,真的有人在我昏睡的时候照顾了我一整夜,还温声柔语地哄我喝药,这个人会是谢言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跳就不可抑制地加快,踌躇着往书案走去,若谢言还是以前的谢言,我定然是要让他抱抱我的。   可如今的谢言诡谲的心思令人捉摸不定,我只能胆小地在书案前停住脚步,手指不自觉地纠缠在身后,喃喃地低声问道。   “谢言,昨夜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我话音一落下就屏住了呼吸,害怕希望落空,我甚至不敢去直视谢言那张冷淡的脸,只将视线都落在自己光.裸的脚上。过于白.腻的皮.肉踩在柔软的真丝毛毯上,衬得愈发不像个男人,带粉的脚趾紧张到微微蜷.起。   一室安静得出奇,我竖起耳朵去留意听,只听见谢言翻动纸页的声音,和他说出口的近乎嘲弄的话语,“你也配?”   我的脸颊在那一刻就起了红意,鼻尖泛起酸涩,也是,是我太天真了,竟然还会肖想谢言照顾了我一整夜。他那么讨厌我,对我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照顾我呢?没有把我扔出窗外就已经是几近忍耐了。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我这样说着,又直直地后退几步,仓皇地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才合适,为什么我要这么自作多情呢,白白地让谢言看了笑话,不是就不是吧,我也不稀罕。   可是眼泪为什么就是擦不完,流不尽,动不动就哭,你究竟算什么男人,我三步做五步地就爬回了床上,用被子严实密缝地将自己裹住,像是缩头乌龟终于躲进了自己的壳子里,久违的安全感扑面而来。   再也不要了,再也不会对谢言心存希冀。封九月,你要搞清楚,你现在就是他的仇人。他怎么会照顾你,怎么会关心你。人家要的不过是你的身子,把你当做暖.床的工具,玩够了就会把你丢掉,就你还傻乎乎地凑上去自取其辱,真真是个可笑的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一声声的笨蛋在我脑中循环着,甚至连侍从推门进来了也没发现。   水盆被小心地放到了床边的矮凳上,侍从并未发现我已经醒来,还以为我还在昏睡着,压低了声量与谢言说,“太子殿下,温水打来了,您可以过来给小公子擦身了。”   “方圆十里的寒鸦都已被士兵清理。”   “还有军医说汤药也快熬好了,一会儿劳烦您给小公子喂下。”侍从全然不知自己泄露了什么机密,只两股战战地在谢言冰冷的凝视中退下,眼神中充满了被迁怒的无辜。   我从床上坐起,又急急地来到谢言面前。这才看到烛火跳跃下谢言的脸色并不好,看着过于苍白,眼下青黑像是熬了几个大夜未眠。   所以这几日真的是谢言在照看我,他却不愿意在我面前承认。   我心里高兴,却不敢表露出来,直勾勾地盯着谢言看。   他说谎被人当场戳穿,俊美的脸上已经有几分不虞,被我这样看着,更是眼眸含霜,咬牙切齿道,“封九月,你很得意。”   “不。”我拼命地摇头,从书案前跑到他身边去,他身下还是坐着轮椅,双条长腿垂落在地,双手放置在扶手上,透着病态的白。   我微微俯身,将他俊秀的眉宇看得更为清晰,在他紧迫冷厉的逼视中,轻轻在他唇上贴了贴,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谢言。”   “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弥补你的,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我会尽全力去照顾你。”   这番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从见到我爹的那一刻,我就想对谢言说了,如今说出口,让我的心情一片大好,就像是将心头上的大石搬开了。   我知道谢言现在很恨我,也很厌恶我,可是我会尽力而为,就像我以前追求他那样,拼尽全力,不留遗憾。   谢言听了我这些发自肺腑的话,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动容,而是身体微微后仰,后背都贴到轮椅的靠背上,尽量避开我亲昵的接触。   他掏出袖中的巾帕重重擦拭自己的嘴唇,生怕我感受不到他的厌恶一般,只将苍白的嘴唇擦得红.肿,凤眸沉沉地看着我,像是在审视我的真心。   明明他如今只能仰视我,却依旧透着上位者的倨傲与高贵,他薄唇微掀,笑着讥讽道。   “封九月,同样的游戏玩两次,真的很没意思。”   “比起玩游戏,”他擦拭完毕,又姿态慵懒地托着腮,将灼.灼的视线落在我领口处和腰.肢上,语气轻佻地开口,“我更喜欢跟你上|床。”   “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担心你才照顾你吗?我是还没玩够,若你就这样死了,就没意思了。”   从前的谢言不是这样的,他极少与我这样狎.昵轻.佻地说话,虽然面上冷淡却总是包容我的臭脾气,经不住我几句撒娇,他不会故意这样恶意地用言语刺痛我的心。可是眼前的谢言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披着姣好清冷的外皮对我做尽了恶事。   我被他的话吓得退后几步,后背都要贴到窗台上,凌凌的月光被我彻底挡住,谢言的身影笼罩在阴影当中,于暗夜之中粲粲的灰瞳流动着汹涌的欲。   他忽然朝我笑了,唇角微勾,透出几分凉薄,素黑的衣袍衬得他肤色惨白,手背上青蓝色的血管微微拱起,像个偷尝血肉的恶鬼。   他歪着头,似在认真的思索,又在一瞬间豁然开朗,“你说要弥补我,怎么个弥补法?给我舔舔?”   我不喜欢这样的谢言,他与我记忆中的谢言大相径庭,更想是个罩着谢言俊美外表横行霸道的魔鬼,所有的指向都是为了榨干我最后一丝血泪。   我几乎是立刻就摇了摇头,尔后目光触及他的小腿时又忍不住点了点头,犹豫着问道,“你要我亲你哪里?”   “这里。”   我脸色煞白,紧紧地咬住下唇,手指死死地扣在掌心的肉里,喉咙被哽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愿意吗?”谢言的声音透着幸灾乐祸,还伪装着刻意的叹息,他沉静的灰瞳染上浓烈的恶意,薄唇微微张开,吐出恶魔的低语。   “你不是说要弥补我?这件事很难?”   “那真的很遗憾。”他这样说着,垂下了浓密的眼睫,遮住眸中冷沉阴郁的情绪,自我嘲弄道,“唉,像我这样一个残废,就只能巴着你折腾,毕竟又会有哪个正常的女人,会满足我这个残废的无力要求呢?”   “你说,是不是?”   他说完抬眸朝我看了一眼,我能从他眼中看到明晃晃的狡黠与刻意的伪装,我知道谢言他是故意的,他说的所有话都是在骗我,甚至他提的要求都是为了羞.辱我,欺负我,可是我还是不舍得让他难过,伤心。   是我把谢言害成这样的,一切的祸事都必须由我承担,我缓慢地向着谢言走近,怀着屈.辱低声说道,“你别伤心,我,我会帮你。”   月光没有了我的遮挡,又将谢言包裹在朦胧的月辉当中,他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两排卷翘的扇子,眼眸低垂,灰瞳盯着我时有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乌发,迫使我将脖.颈扬起,“封九月,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让谢行来救你啊。”   “你当时不是说你很喜欢他吗?所以才会和他一起合伙,真好啊,那现在你的情郎在哪里呢?”   “我的好弟媳,我的弟弟知道你早就被我上过很多次了吗?”   “嗯,怎么不说话?”   他微凉的手指落在我脸颊上,细细地磨.挲着我右眼下的那颗红痣,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地冷冷说道,“忘了你现在说不了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时间在此时彻底停滞,谢言才狠狠地将我从身边推开。我呛咳个不停,几乎要将心肺从身体里咳出来,瘫倒在地,双目无神地望着雕花精细的房梁,眼泪早就溢满了眼眶。   车轮的滚轴声响起,谢言冷着脸来到我身旁,他俯下身,拍了拍我的脸,无甚感情地说,“封九月,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因为愧疚被迫和我在一起很难过?”   “还是没法和谢行在一起很难过?”   他一一地指摘我,用莫须有的罪名来污蔑我,我不喜欢谢行,我由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他。   为他做这样的事,也不是因为愧疚与怜悯,而是因为我喜欢,我喜欢谢言,不想他难过,不想他皱眉。谢言为什么不懂,是我做得不够好,说得不够清楚吗?   我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体,在湍.急凌乱的呼吸中,匍.匐着爬到轮椅旁,抓住了谢言的裤腿,用力到手指节都泛白,泪水不断滴落打湿了地上的毛毯,却依旧梗着脖子,抬眸和谢言对视,用最认真最坚定的语气与他解释。   “我,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我,喜欢你。”   “谢言。”   “对,不起。”   我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随后便脱力一般地下落,谢言原本冷漠的神情在此时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像是对自己的反应有些生气懊恼,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恶狠狠地将我捞进了怀里。他的嘴唇连忙凑上来给我不断地渡气,耳尖有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背地里:给老婆擦身,给老婆上药,给老婆喂药,乌鸦吵到我老婆睡觉了。   当面:你也配? 第73章 “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傻子?”   那日我恬不知耻地跟谢言告白后, 接下来数日我与谢言都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之中,准确地说,应该是谢言单方面对我休战了, 对于这样的状况,我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这几日相处下来, 我才赫然发现谢言是真的很忙, 他那日清晨说自己很忙,兴许并不是刻意怠慢我,也不是恶意疏远我。   如今的战事吃紧,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晨起就去校场点兵,尔后便一整日都在外奔走, 但他几乎每夜都会来过问我身体的状况。   因为我喝药方面的陋习,所以他嘱咐侍从一定要当面监视我喝药, 确保汤药一滴不剩地灌进去, 这每日三顿的汤药喝得我苦不堪言。   我拧着眉,捏着鼻子把汤药往嘴里灌,咕噜一口喝尽,却感觉喉中苦涩几欲干呕, 湿/粘的衣襟被苦涩的汤药浸透,只苦着脸摆手让侍从下楼去,“劳驾帮我打洗澡水上来。”   侍从站在我面前,见我神态怏怏,状态欠佳,再三犹豫后还是问道, “小公子, 您可是想要呕吐?小的去给你那个痰盂过来接着?”   “用不用给您找军医来看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不用了。”   我摇摇头, 连忙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只为将口腔里的苦味冲淡,又不耐地看着衣襟上浓黑的药渍,低声催促道,“麻烦快些。”   “好好好。”   侍从见我面露不虞,终于没有再废话,忙不迭地下去,不一会儿就给我打满了一大桶洗澡水,恭敬道,“那小的就先下去了。”   他是个识趣知进退的,知道谢言不喜欢我与旁人多说话亲近,便一直都与我保持疏远恭顺的距离。我成日被困在这阁楼之上,除了谢言,竟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时常感到沉寂的安静和永久的孤独。   先前我还能倚靠在窗边看阁楼下的士兵巡逻,后来被士兵发现了,他们一抬头就用那种如狼似虎的眼神看我,吓得我立刻躲了起来。   那些士兵发现我之后,在我楼下巡逻的时间就变长了许多,我总能窥见他们故意露出来显摆的肌肉和中气十足的喊声,像极了一群嗷嗷大叫的大黑鹅。   但我实在太过于无聊,所以就算有些反感他们刻意显摆炫耀的举动,也还是会偷看他们练兵,越是看,就越是在心底嫌弃自己的身体过于羸弱,皮肤比女子还要白腻单薄。   搞什么,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像他们这样顶天立地,皮肤黝黑才对,我这一身白肉,若是上了战场,能扛得住几顿揍,唉,光是这样一想,就很令人忧心。   这两日也不知是怎的,楼下的士兵忽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晨练都不在楼下执行了,我私心里想,他们应该是被安排到旁处打战去了。   一室的水雾缭绕,我身心舒畅地坐在浴桶中,看着月亮落在树梢上静静地挂着,碧绿的树叶到了夜间就变成了浓烈的墨色,冷白的月光,墨绿的枝叶,苍蓝的天空,点点的繁星,升腾而起的雾气氤.氲而来,打湿了我的发梢。   呆在阁楼上的日子,我最喜欢的莫过于沐浴了,能感受到热乎乎的水温,能看到远处起伏的群山和浓稠的云雾,能看见飞鸟自由地翱翔。最重要的是,能避开谢言给我擦拭身子的这个环节,他常常觉得自己居功至伟,总要在我身上讨些便宜,做些令我羞.愤欲死之事。   “启禀太子殿下,小公子今日也有乖乖将汤药喝完,现下正在沐浴。”   “退下。”   谢言冷冷淡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惊得我浑身一哆嗦,惶惶地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却为时已晚,吱呀的推门声骤然响起,紧随而来的是轮椅车轮滚动的声响,谢言半点也没有避嫌的意思,竟直直地朝着浴桶的方向过来。   “你别过来。”我将身子都沉到水里,手臂遮挡在胸前,只露出一张水汽笼罩的脸,脸颊处顷刻间烫得能煮鸡蛋,颤声指责道,“你都知道我在沐浴了,为什么还非要进来。”   “登徒子。”这最后一声我骂得很轻,又想骂人,又承担不起这骂人的后果,整张脸一时间胀得通红。   但天不遂人愿,谢言还是听见了。   他姿态从容地端坐在轮椅上,一身茶白的锦袍衬得面如冠玉,却可惜心如蛇蝎,凛凛的凤眸透出玩味与嘲弄,薄唇微启,便能让我感到极度的难堪,“登徒子?你浑身上下哪块皮肉我没有看过,没有碰过?”   “如今再来装纯,是不是晚了一些?”   他这般悠悠地说着,像讨论这般私密之事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让我难堪,他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我不喜欢他这副薄情寡幸的样子,谢言他就是故意的,平日里如果我表现得乖顺,他就会正常地与我说话,不会刻意地欺负我。   但只要我一露出半点对他的排斥,他就会变成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用恶意的言语来羞辱我,让我承认我们之间亲密的关系,想起他在我身上做过的种种坏事。   想到这里,我便不愿再与他争论,只转过身去,将后背对着他。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到有两道灼.灼的视线落在我后背的皮肤上,像毒蛇吐出的猩红蛇信,不接触,也能将我全身舔.舐个遍。   早知道我就不在这个时候沐浴了,现下这个场面我竟不知要如何收场。我若是起来,这身子会被谢言看光了去,可我若是不起来,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浴桶里呆着。   犹豫再三,我还是慢且缓地回过身,想与谢言讨价还价,让他不要再这样欺负我,但此时谢言的轮椅已经行到了窗台处,他两条长臂一伸,就将窗户严严实实地关了起来,虽然已经是春日,但夜里的凉风还是卷着一抹春寒。   “是我抱你起来,还是你自己起来?”谢言收回手,冷冷地看着我的脸,说话的语气里也透着三分不耐,“我数到三。”   我连忙伸出湿漉漉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苦苦地哀求道,“谢言,你能出去外边等等我吗?我很快就会把衣服穿好了,不会耽误你多少工夫的。”   谢言如今的性子阴鸷□□,我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他却没有出声拒绝,而是定定地盯着我湿漉漉的手臂。我的皮肉生得要比旁人白上许多,此时已是深夜,屋内的灯盏有限,昏暗的光线下那处就像两团融融的冬雪,明艳艳白嫩嫩地直晃人眼。   这般近的距离我能感觉到谢言的呼吸有些重了,看我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兽|性,我感知到危险,想从他身上撤退,却被他擒住两个手腕,轻而易举地将我从浴桶里拖了出来。   “你!”我气得浑身直发抖,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去,他谢言究竟将我当作什么,将我当作无聊时消遣的玩.物吗?   为何总是这般不顾我意愿地轻.薄欺凌我,我不过是想好好洗个澡罢了,而且也说自己会很快穿好衣服,为什么连一刻钟的时间都等不得,就一定要这样欺负我。   但我的手立刻被擒住,谢言的手很凉,带着慑人的温度,像个冰冷的囚/笼将我钳制在怀里。   “封九月,你该不会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傻子吧?”   “一看你哭就不忍心,被你扇耳光还会怕你手疼?”   “嗯?”   “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做那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尽量肥一点。 第74章 “你没有心肝”   谢言这一连串的逼问将我打得节节败退, 我一时之间竟连挣扎都不敢,只湿漉漉又温顺乖巧地呆在他怀里,忽而抬眸专心地用缠.绵的目光去勾勒他清隽的眉眼。   他身上松松披了一件玄色的披风, 凤眸泛着异常的冷,长臂一伸便轻易地揽住我细瘦的腰身, 苍白宽大的手掌横在我腰间, 恍惚间如在白嫩的豆腐上压了一块凛凛坚硬的冷玉,就怕压碎了去。此时冬日虽早就过了,但倒春寒的威力依旧不容小觑,我缩着身子, 尽量朝着谢言贴近,试图汲取温暖。   谢言并未排斥我单方面的亲近, 他就是如此,只要我对他稍微示好表现出亲昵, 他便会对我的造次既往不咎, 可以说是大度得很。   他眼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灰瞳沉沉,微垂的眼睫如凝着寒霜,两片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蹙起的眉头泄露了隐藏的情绪,谢言他在生气,在努力压抑怒火等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真的把谢言当做傻子过吗?   的确有过,当时的我被自己的愚蠢和满腹的仇恨冲昏了头脑,又撞见了那般彷徨无助的谢言。在封府的时候,他身着一袭白衣, 于凌凌的月光下饮酒, 苍白瘦弱得像尘世间的最后一缕孤魂, 却在看见我时,枯败的眼瞳像是点燃了碎光,我永远忘不掉他落在我肩上的滚烫的热泪,到如今,更是一颗颗砸在了我心上,让我的心头发酸发胀,将将就要落下泪来。   “对不起。”我死死揪住谢言的衣襟,遭受着锥心蚀骨的痛意,又在冲动之间,攀住了谢言的肩膀,对着他微抿的嘴唇吻了上去。说是吻并不太恰当,我向来做不惯这事,也从来不是此等亲密之事的掌控者,我只是像一只幼猫一般轻舔着他紧闭的唇缝,每一个举动,都轻得像一根羽毛,生怕打破了这少有的宁静。   谢言先是怔楞了一瞬,随后便发狠一般地擒住我的后脑勺,将我整个人压向他,立即反客为主地将我亲得气喘吁吁,抽空了我胸肺中所有的空气。我昏昏沉沉地像是踏着浪花,似是一只破旧的乌篷船,在起伏翻涌的海浪中逐渐沉没。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肺中的空气将要告罄,才轻轻推了推谢言的臂膀,他搅.弄我舌根的动作并未放缓,而是恋恋不舍地轻嘬了我下唇两下后,才将我松开,身子后仰靠在轮椅的靠背上,微凉的指尖不断游离。   一番厮.混后,他的嘴唇透着粼粼的水光,沉沉的眸光中浮着涌动的暗.欲,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惩.罚意味,狠狠地碾过我的下唇,对着我缓缓开口,冷淡的声线变得低沉暗.哑,“又做不了,还敢来招我?”   他语气里颇为不满,轻.薄我的动作却从未有半分犹豫,我的嘴唇已经被咬得又红又肿,他将灼灼的视线落在我的脖颈之上,一低头便在上边留下一大串殷.红的印子。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拼命揪住他乌密的发丝,似嗔似怒地轻斥道,“你又,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怎么还吃...”   后边的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只红着脸别过脸去,浑身上下都染上了绯色,特别是刚被啃.咬过的地方又痛又痒。   我这身皮肉生得太娇,如今光是蹭着谢言胸前的金丝仙鹤,都疼得滚下泪来,呜呜地低声哭着,“咬得我好疼,你怎么老是欺负人,张嘴就乱咬人呢。”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带着三分娇,落在谢言的耳中,不像是什么正经的指责,更像是一种隐晦的勾.引。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泛红的耳朵,良久之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了我身上。谢言他身量比我高出许多,披风更是如此,不过随手一笼,便将我整个人彻底地罩住,一丝皮.肉都受不着冻。   有冷冽的暗香闯入我口鼻之间,那是谢言身上常有的味道,很好闻,我这般想着,又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想将这香味都留在我的脑子里。   此时,浴桶里的水还散发着温温的热气,屋内的窗户紧闭,一丝凉风都吹不进来,角落里昏黄的烛火燃着,橘黄的光晕散开,衬得一室恬淡娴静得像一场梦境。   我与谢言拥抱的姿势不知从何时变得更为亲.昵紧密,他托着我的后腰,将我往上一提,我便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前,甚至还能听见他沉沉的心跳,一下两下,都像在带着我满腔的爱意翩翩起舞。   我们并不是从未这般拥抱过,相反的,我与谢言在一起之后,他便时常这样抱我,像是抱着不懂事的幼童,谢言将我当做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总有这样的错觉。   太喜欢谢言了,喜欢到心底都生出无限的恐惧与踌躇的无措,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他放下过往的仇恨,也一样喜欢我呢?   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兀自沮丧着,却见谢言冷白的手指挟着一颗浓黑的药丸递到我嘴边,不禁好奇地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我并无任何质疑谢言的意思,只不过是在没话找话罢了,如今的气氛很好,我定要多与谢言说些话。   但谢言不是这样想的,他似乎将我的问题当成了种种不信任的质疑,我话音刚落,谢言的眼神瞬时就变得森冷可怖,箍在我腰间的手力道变得很重,疼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他凑近了来看我,唇瓣处浮现讥诮的弧度,吐出的话语中皆是凶狠的恶念,“避子药。”   我喉头如被悲伤的情绪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方才那种温馨恬静仿佛只是我一人的错觉,谢言从未有半刻卸下心防,他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如何击碎我的真心,碾碎我的自尊,如何让我痛苦地哭出声来。   也是,没有人会接受一个怪物,更不会有人愿意接受怪物生下来的孩子,谢言也不会。明知道肚子里没有丝毫动静,我还是颤着一只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间,另一只手接过那颗药丸。   谢言他不错眼地看着我,不放过我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像是要在这样紧迫盯人的凝视中找出我的半分不情愿。   可是我没有。   我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就将药丸吞了下去,随后又怔怔地望着地下,幽幽开口道,“我已经吃了,不会有孩子,能放我下去了吗?”   真可笑啊真可笑,分明刚刚我们二人还甜蜜缱.绻地抱在一起,像是一对充满了浓情蜜意的爱侣,可是转瞬之间,又回到了这般剑拔弩张的敌对状态。   封九月,你永远学不乖,就非要别人说得这么明白才能死心吗?谢言他,不过是想玩玩你罢了,你还妄想着给他生孩子,真可笑。   “封九月,你吞得这么干脆,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嗯?”   谢言并没有遂我的愿将我放下去,而是伸手捏住我的脸颊,将我的脸像面团一样搓圆捏扁,疼得我眼角都沁出了薄薄的泪水。   明明是他自己要求的,如今他却比我还要生气,低头狠狠地咬破我的嘴唇和脖子,像一头充满攻击性的凶兽,横冲直撞不知轻重地折腾我,恶狠狠地对我说。   “这不过是医治你喘疾的药罢了。”   “你还痴心妄想能是什么避子药,我告诉你,封九月,你别妄想了,被我上了这么多次你还想全身而退,想都别想。”   居然不是避子药吗?   我又想起了上次喘疾发作的时候,谢言抱着我,不断地给我渡气,手掌抚着我消瘦的脊背,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无奈与心疼。   想到这里,我胸腔之处又开出了馥郁芬芳的玫瑰,张开了嘴承受谢言略显粗.暴的吻,他带着怒火将我浑身啃得都是印子,才怒气冲冲地盯着我,摆明是余愤未消。   我忽然明白了谢言的怒气从何而来,因为我吃了避子药,所以他才生气,他觉得我不愿意给他生孩子,还想着逃出他的手掌心。如果我和谢言位置互换,我应当也会很难过,就像我刚刚以为谢言不愿意我留下他的孩子那般。   我忽然就懂了,怀着无限的爱意去瞧谢言的神情,笑容在我面上不断扩大,快乐从我的心脏出发,又爬上浅浅的酒窝和舒展的眉头,我揣着满心的欢喜与感激,对谢言轻声说道,“谢言,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谢言他冷不丁停下了所有暴躁的动作,像是看古怪的异类一般看着我,如同一只被看穿了所有狡猾心思的狐狸,七寸都捏在了人类的手里,不禁慌乱地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和利爪,试图将主动权扳回自己手里。   “谢我?谢我作甚?”   他微微俯身,薄唇呼出的气体都落在我发烫发热的耳尖上,一张嘴就是刻意的轻蔑与羞.辱,“给你吃这个药,不过是因为上你上得不爽罢了,每次你这病一发作,我便要停下来安抚你,我也挺烦的,你自己也是男人,也知道半路停下来,很不得趣,也很不痛快吧。”   到了此时,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揣测谢言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的心脏像是被高高举起,欢天喜地地被抛到了天上,又从高空中急速下落,砸到了地上,碎成了一片片的血污。   我控制不住自己脆弱的眼泪,我总是窝囊地哭,遇见谢言之后我便流干了眼泪,我恍惚地想起我们洞房那晚,我喘疾也是犯了,谢言温柔地对我说,“要不算了。”   喘疾发作的时候,我连呼吸都顾不上,却能感受他珍视的举动与脸上浓重的心疼担忧,我摇了摇头,又将他抱住,拼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甚至痛恨自己是个病秧子,我早就知道谢言他这样并不能得趣,可是他一次次地接近我,一次次地掠夺,却让我生出被深深需要着的错觉,我以为他爱我,我以为他心疼我,所以我埋怨自己是个病秧子,给不了谢言正常的乐趣,拼了命地去取悦讨好他。   就连被强.迫的那一日一夜,我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因为我总觉得谢言是喜欢我的,是心疼我的。可是事实却不是,他嫌弃我,嫌弃我是个病秧子,嫌弃没法从我这得趣,我一切的忍让与迎合,不过是招人口实的话柄罢了。   一切我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忽然在我眼前变得清朗起来,我紧揪住谢言衣襟的手指蜷起,慢慢松开了那皱巴巴的衣物,头垂得很低,轻声地说道,“你可以找别人。”   “你说什么?”   谢言不可置信的声音在我耳侧响起,他抓住了我的脸,逼我看着他,可我不愿,只将目光都投到了别处,执拗又坚持地说,“既然你嫌弃我是个病秧子,那你可以找别人。”   只是你找了别人就不能再碰我,这话我没说,危机感告诉我,若我说了,谢言会更加生气,他已经很生气了。   轱辘的车轮声滚动,我的身子被狠狠抛到了床上,谢言像一头野兽一样将我的脖子都咬出了血,我低声地哭,将身体都蜷.缩在一起,直到微凉的指尖探到了仍旧肿痛的位处,才浑身发起抖来,大哭大叫地推拒道,“你走,不要你,我现在很讨厌你,不要你碰。”   “你嫌弃我,那就去找别人啊。”   我很少这般凶狠地跟谢言说话,发疯似的挣扎中指甲在谢言右脸上留下红痕,他的唇角也被我咬破了,血珠凝结成血痂,脸上的表情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他用拇指揩去嘴角的血迹,似是被我气到不行却又拿我没有奈何,只能恶狠狠地将我瞪着,许久才咬牙切齿地落下一句,“封慕秋,你没有心肝。”   房门被摔得震天响。 第75章 “不是让我找别人?”   自那夜我们二人闹得不欢而散之后, 谢言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接连两日都未曾来看我,显然是准备晾着我, 好让我去给他认错。   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经常这般作为, 生气了什么话都不说, 就是等我过去没皮没脸地亲近他,然后他冷冰冰地刺我几句,抓住我又咬又舔的,就算是个和好的下台阶。但是这次我才不会去找他认错道歉, 我并未做错什么,而且他如今的去向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他成日里这样欺负人,我心里也憋着一股子恶气, 不来便不来了呗, 我还能求着他来不成?   就算没了他,我封九月照样也能过得好好的,吃得饱,穿得暖, 每天都开开心心。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谢言此人就是个可恶的登徒子,王八蛋,成日就想着那档子事,哼哼,都滚吧, 纵使你谢言再是什么多漂亮的天仙下凡, 小爷我也再不稀罕了。   我想到这里, 便顿时觉得没什么胃口,啪的一声将筷子搁下,转头去吩咐在一旁伺候的侍从,“我吃不下了,全都端下去吧。”   侍从看着一桌子没动几口的饭菜,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着开口道。   “小公子,您都没吃多少,还是多吃一些吧,对您身体的恢复也有好处的。”   我长叹一口气,抚着酸胀的额角,淡声道,“我真的没什么胃口,你都撤下去吧。”   平日里这侍从都很听话,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但今日他却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坚持与我说道,“小公子,您还是多吃一些吧,您这两日都没吃多少东西,万一肠胃饿出了问题,我如何跟太子殿下交代。”   “不必交代。”我恶狠狠地开口,盯着饭桌上跳跃的烛火,心怀愤恨道,“他不会再管我的事了,你只管撤下去,反正我不会再吃了,他若是要秋后算账,你让他只管冲着我来,不要去为难无辜的人。”   “额,”侍从挠挠头,有些手足无措,但对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却是心里门儿清,他并未听话,而是再次劝说我道,“小公子,您还是多吃一些吧,您今夜至少要吃下半碗米饭才行,不然小的这边没法和太子殿下交代。”   “交代?有什么好跟他交代的?”我还没反应过来侍从话语里隐含的暗示,依旧咋咋呼呼道,“谢言他不会管我的死活了,你现在立刻把这些饭菜端走,我光是看着就倒胃口。”   我说完起身就要走,侍从却手脚比我更快,连忙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我气得牙痒,这该死的谢言欺负我就算了,就连这侍从也要欺负到我头上来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真的气到眼睛发酸,梗着脖子咬着牙,怒道,“我今日不吃,你是准备给我灌进去,是不是?”   侍从顶不住我这样的紧迫逼视,急急地跪了下去,这一跪驱散了我所有的怒气,满脑子只剩下疑惑,我手忙脚乱地退后一步,惊声问道,“你这又是演哪一出?赶紧起来。”   “小公子,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小的不敢违背,也不是刁难小公子的意思,只是太子殿下这两日问起您的情况,小的自然不敢有半分隐瞒便如实都说了,太子殿下很是生气,他说若是小公子再不好好吃饭,便要治小的伺候不周之罪。”   侍从年纪看着比我年长一些,说起这个却惶惶地落下泪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哭着对我说,“若小公子对小的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告诉小的,小的一定会改的,小的只希望小公子能吃多一些,不要让太子殿下治我的罪。”   好你个臭狗屁谢言,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敢情这两日没来却处处布满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呢,我说能憋这么久,原来在这里等着我,知道我这人心软,就拿旁人来威胁我。   谢言,你果然厉害得很,我越想越气,拳头握得死紧,那侍从见了,连忙闭上眼睛,求饶道,“若小公子要打我出气也可以,只希望小公子能好好吃饭,不然小的就要遭殃了。”   “打你做什么?”   我万般无奈地将拳头松开,愁容满面地拿起筷子,心中的火却随着送进去的饭菜越烧越旺,恨不得立刻将饭桌给掀翻。   侍从见我重新坐下,眉宇间爬上喜色,开始殷勤地给我布菜,见我吃得眉头紧锁,可能是良心有些不安,竟破天荒地开始与我攀谈。   “小公子,您这两日喘疾可有好一些?”   “尚可。”   我皱着眉往嘴里塞了一口青菜,又细细思索起来,发现我这两日呼吸的确顺畅了许多。   我本以为是谢言没出现在我眼前添堵的缘故,原来竟是因为那日的药丸,想到这里,我便认真地点点头,回道,“那药丸的功效的确甚好,我这几日呼吸感觉通畅了许多。”   我这样一说,侍从便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又顺着这个话题开始没话找话。   “那自然是得有这样的奇效才好,小公子您是不知,那药丸的药材要多稀贵。”   “怎么说?”我原本以为那就是军医调配的寻常药丸,如今一想,它的确比我寻常用的药物见效要快,且药性和缓。久病成良医,我这喘疾是娘胎里带的,吃过不少药丸,很少有一味药能将药效与药性中和得这般好的。   以前我用的药,要么是见效很慢,药性温和,要么就是见效很快,药性却横冲直撞,经常将我旁处的毛病都逼了出来。   而我之前就听说过,若是要平衡药效和药性,需是使用珍贵的药材才能配平二者。   侍从见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向哪里,只磕磕巴巴地与我解释道。   “就,就是,太子殿下为了寻你这药丸的药材,在战事这般吃紧的时候,还特地派了几支精锐的骑兵在姜国上下搜寻,跑死了好多匹战马才将那些药材运回来的。”   “就因为药丸这件事,军中的几位大将军都很不满,但碍于太子殿下的威严,只敢在背地里说太子殿下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侍从竟然是个话多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后,才留意到我面上露出的惊讶神色,连忙捂住了嘴巴,“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以为太子殿下为小公子做了这么多,定然会找你邀功的,他竟一句话都未说吗?”   “救命,若是太子殿下知道是小的多嘴了,可怎么办?”   “我还不想死。”   侍从面上惊慌的神情不似作假,我将食指竖起搁在嘴边,示意他闭嘴,认真地与他保证道,“我保证你不会有事,你先下去吧。”   得了我的保证,侍从终于面白如纸地出了门去,随着关门声响起,我怔怔地望着桌上冷掉的饭菜,胸口又酸又涩,百转千回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形容我当下的感受。   行军打战向来残酷,处境是我从未经历过的艰辛,谢行他对我已经算得上是掏心掏肺的关怀,但我与他一同走在行军的行列里,吃的一直都是粗糙的馒头与米汤,与士兵无异。   可我到了谢言这里,每日桌上放着的必是我爱吃的饭菜,要说瓮城这里的处境比谢行军中的环境要好吗?   并未,谢行的几万精兵就潜伏在郊外,瓮城随时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我得到的这一切,不过是某些人明目张胆的偏爱罢了。   我这身喘疾早就是老毛病了,有没有这药丸都不打紧,吃了可能会感觉好受一些,不吃也不会死,但是谢言这个人就硬是不顾众人的反对,抽出了重要的兵力去搜寻那些珍稀的药材,为我这个病秧子做这可有可无的药丸,还过分地刻意激怒我,说是为了能与我上|床上得快.活一些。   更为可笑的是,自从那日他把我身子弄伤之后,就再也不敢碰我,连触碰都带着几分的克制,这就是他所谓的仅仅是为了与我上|床?   谢言,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承认你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   我忽然很想见到谢言,而我也这样做了,门外的士兵见了我,都眼神凝滞,痴痴地没有开口说话,我只能将我的请求重复一遍,“麻烦与太子殿下通传一声,说封九月想见他。”   “好的,美,不,小公子,您先在里边稍坐,我去去就来。”士兵朝我笑得十分腼腆,同手同脚地下楼去了。   我只能回到房中等消息,士兵没有让我失望,很快就告诉我说,谢言在赴瓮城城辅的酒宴,暂时没得空,过不来。   这就是还在生我的气的意思,若他不生气了,会顺便附上自己离席的时辰,但他什么都没透露,摆明了就是不愿意过来。   但我还是想等一等他,懒懒地倚靠在窗旁的贵妃榻上,时不时往楼下望去,楼下是谢言进楼的必经之处,若是他来,我定然能发现。   但我左等右等都不见谢言的踪影,月亮都快要落下山去,他还没来,兴许不会来,我竟等得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被人拦腰抱起的时候我循着身体本能,将两条手臂缠上那人修长的脖颈,淡淡的冷香萦绕在我鼻尖,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便对上谢言沉沉的灰瞳,他正垂眸看我,嘴角擒着讥讽嘲弄的弧度,张嘴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不是让我去找别人?那还见我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来大姨妈了状态不太好,希望明天能更新多一点。 第76章 “随便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 在心底不断地默念重复,封九月,不要生气,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你可千万不能再生气, 不要再跟谢言这只坏狗一般见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再说了,让谢言去找别人这种话的确是我一气之下说错了话, 若他真的去找了别人,我怕不是要怄气而死, 总之如今之计就是好好哄哄谢言这只坏狗,不能再继续和他闹别扭了。   我想到这里, 便睁着迷蒙的双眼去看谢言, 他应该是从外边回来便往我这边赶了,发丝微乱,还没来得及换下外出的服饰,也未先去沐浴, 身上的酒气未脱。   他今夜身上穿了一件精细的月白色暗纹团花长袍,宽袖束腰显得肩宽蜂腰,乌密如墨的长发披散而下,凤眸沉沉,唇角微勾,在融融的月光下, 愈发衬得出尘如谪仙。   谢言他是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在身上的, 但平日里却甚少穿这样花里胡哨的衣袍, 时常不是玄黑就是素白,何时有过这般骚.包臭美的打扮,我心中警铃大响,又想起侍从传回来的话,说谢言去赴瓮城城辅的宴会,所以他是为了赴宴才打扮成这副招蜂引蝶的模样?   就穿之前那身披麻戴孝去不就好了?做什么还非要这般刻意地打扮一番,就不怕招惹了什么风流债,到时候还不清吗?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快,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诸多想法都很奇怪,谢言他本来就长得好,赴宴本就应该好好打扮,不能再披麻戴孝,可我还是觉得很不痛快,心里闷闷的。   谢言他这样一打扮,真没几个人可以抵挡得住,果真是不守妇道,明明都已经和我成过亲了,也和我圆过房了,还敢出去勾.引人,真是可恶,我为何要这般在意,让他出去找别人的是我,如今胸口闷得要死的人也是我。   真可恶。   “哑巴了?”   谢言见我怔怔地望着他衣袍上繁复的暗纹发呆,又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不由疑惑地来擒住我的下颌。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也没有上次生气时那般粗.暴,更像是在逗猫逗狗一样,用两根手指轻挠我下颌连接下巴的那一块软肉,看样子是真把我当成什么猫猫狗狗了。   “反悔了?”   “不让我找别人了?”   他抓着我的脸像是好奇地左右摆弄,时不时就凑上来舔我右眼下的泪痣,呼出的温热气息带着浓郁的酒气,热烘烘地打到了我脸上。谢言他这究竟是喝了多少,我有些嫌弃地拧起眉头,抬眸间就对上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   谢言的眼睛长得十分漂亮,不仅是因为迥异稀缺的瞳色,更因为那漂亮的眼型,眼皮的褶皱从宽到窄,在眼尾处缓缓收紧,像是锋利的眼刀,又像是勾.人的弯月,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就似兜着涓涓的春水,可冷冷看人的时候,又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和尖锐的敌意。   是一种与我完全不同的样子。   我的眼睛就不会像谢言那般凌厉,总是带着雾蒙蒙的水光,被逼急了眼尾还会不自觉地染上一抹红,所以以往那些坏人欺负我,便总调笑着说,“看啊,小娘子又要哭了。”   其实我并未哭,只是眼皮过薄,情绪一激动便会露怯,我也不想,唉,我若是能长得跟谢言这般好看的话,可能就不用担心旁人欺负我,也不用担心谢言去找别人这件事了。   思及此,我就迟疑着点了点头,谢言是我守了快四年的宝贝,总不能因为我这句气话就让别人夺走了去,主动示好也不算我输。   毕竟我们二人在一起从来都只有我低头的份,我也已经习惯了。谁让谢言长得好,脑子聪明,又救过我一命,谁让我长得这般普通,脑子又笨,还打断过谢言两条腿。   唉,就这样的情况,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翻身做主,总是要做些丧权辱.国之事。   “呵。”谢言他见了我这般蔫蔫的认错反应,瞬间轻嗤了一声,立马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骄矜,他姿态慵懒地靠在了轮椅靠背上,一手来回抚着我没几两肉的腰身,一手托着腮,唇角扬起,轻笑中透出几分得意,说话的语气依旧倨傲得很,“你说别找别人我就不找,我凭什么听你的话,嗯?”   “我若是偏要找旁人,你又能奈我何?”   我知道他这是故意在气我,却还是不争气地胸腔起伏,眼眸中蒙上了薄薄的水雾,垂在身侧的十指蜷起又放下,喃喃地低声反驳道。   “那我不过是跟侍从随口说声要见你,也没说一定要今晚就见到你,你做什么急哄哄地跑过来,连澡都来不及洗,外出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这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找我,你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在意的话你可以不来,也可以迟些再来,可是你就是着急要来看我,是不是?”   “你就是喜欢我。”   “谢言,你就是喜欢我,你别不承认。”   “你千方百计地抓我回来,连根本没必要打的元洲也要多此一举地打下来,不过是为了抓住仇府上下,借此来威胁我,就是为了让我乖乖地呆在你身边,不是吗?”   “你说你只是为了和我上|床,那你对我这么好干嘛,给我吃药看病,桌上的饭菜全都是我爱吃的,你只想要个禁.脔为什么要管他吃不吃饭,喝不喝药?”   我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这些话都只是我狂妄自大的猜想,憋在我心底多日,终于在此时宣泄而出。   我觉得没脸,也知道会受到谢言的嘲笑讥讽,可是我已经豁出去了,反正我从来都是蠢笨如猪,每场博弈都喜欢在开始就亮出自己的底牌,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而是这又有什么呢?至少我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喜欢的时候用力付出,不喜欢的时候抽身离开,努力过,便没有遗憾。   “胡说八道。”谢言忽地开口,他撑起了身子,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我,像一匹被农夫看穿了心思的恶狼,正琢磨着要从哪处鲜美的皮.肉下口,才能尝到最美味的心脏。   他长臂一伸就抓住我的后脑,将我整个人往他面前送,薄唇一张一合就咬住了我泛红的耳尖,温.热又湿.润的舌尖像是毒蛇的蛇信,顷刻间圈占了我的耳蜗,露.骨地模仿着某种原始的律.动,令我的脸颊都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封九月,你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比从前有所长进了,从前骗我说你喜欢我,哪怕你的喜欢是廉价肤浅的,也足以受到珍视,用三脚猫的伎俩勾.引我,总是眨巴着水蒙蒙的眼睛装出无辜懵懂的样子,一要碰你,就说自己怕。”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最后我想着给你次机会,却死活不肯信我半分。”   “后来又与我说你喜欢谢行,半点也不喜欢我,合着我的好弟弟一同来构陷我,让我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彻底成了个废人。”   “而如今我将你死死遏在手心里,你又这般作态,是和谢行商量好有了什么新的谋算?还是忽然又觉得我好了?又想用你那廉价肤浅的喜欢来感动我了?”   “封九月,我早就与你说过了。”他张嘴凶狠地咬在我耳尖上,微凉的指尖又下.探到我那红.肿未愈的位处。   我忍着疼,浑身都发起了抖,双手死死地抓住他劲瘦的手臂,试图阻止他继续深.入,却冷不丁听见他近乎残酷的话语。   “以后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也不必展示你的真心,若真的戏精上身,想要演戏,就用你这里好好补偿我吧。”   “军医说你不能,”我哭得岔了气,指尖紧紧地陷.入谢言手臂冷白的皮.肉里,留下了数个月牙状扣痕,“谢言,还没到半个月。”   “哦。”他手上的动作未停,又俯下身亲吻我的耳垂,对着我的耳朵吹气,凉凉开口道,“手指而已。”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羞.辱,谢言他衣冠楚楚,丝毫不乱,像是不沾半点俗.欲的玉佛,而我则像是南风馆不能自主的小倌,耻.辱得就算是那修长冷白的手指,也能将我折.腾得目光涣散,像一具被弄坏的扯线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我浑身都溢满了热汗,艰.涩疼痛之感爬满了全身,我哭着跟谢言求饶,强撑着体内的不适去亲吻谢言的唇角。他定定地看着我,漂亮的眼睛似在判断我是不是真的承.受不住。   他抽回了手,又慢条斯理地掏出了手帕轻轻地擦拭,声音比九月的凉风还要冷上几分。   “封九月,别再跟我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废话,你这副身子我的确很喜欢,但也仅限于此,其他旁的妄想我劝你最好是不要有。”   “否则,”他的指尖轻轻扫过我眼角的泪,带着羞.辱意味地拍拍我的脸颊,“下次就不仅仅是今日这般简单。”   我大口地喘着气,就像一条在暴风雨过后劫后余生的鱼,在失去深海的时候疯狂地吐着泡泡,生理性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滴在我单薄的云裳上,晕开潮湿的痕迹。   谢言他不再需要我的喜欢,甚至连提起过往都成了一种罪过,他用雷霆的手段阻断了我的靠近,在心里竖起了一座高墙,谁都别想跨越,谁都别想接近,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再受伤,他将自己彻底保护了起来。   光是这样揣测着谢言的心思,我就觉得很难过,心口发酸,经不住呜呜地哭,他也曾对我付出过赤诚的真心,可是没有结果,甚至还让他失去了一切,成了一个废人,所以他不愿意再触碰这些虚无荒谬的情感,是对的。   我作为种种恶事的始作俑者,又有什么资格去劝他再次相信我呢?这样做无异于让东郭先生重新认领一匹咬死过他的狼,又有什么意思呢?   谢言的手捏在我后颈,像是抓住一只顽劣的猫,我死皮赖脸地将头埋在他硬邦邦的胸膛处,哭得很丑,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还蹭了一些在他矜贵的锦袍上。   糟了,我又闯祸了,我苦着脸看着被我弄得一塌糊涂的衣物,闻着谢言身上传来的味道慌了神,怎么办,谢言他今天身上收拾得比女人还要香,都被我糟蹋了!   慢着,怎么会这么香?   原本一开始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瞪瞪并未仔细去辨认他身上的味道,后来激烈的唇枪舌战中更没有心思去留意,可是如今我才发现,谢言他身上不仅仅有常日里的冷松香,还有一阵浓烈呛鼻的脂粉香。   那不是属于谢言身上的味道,究竟二人要抱得多紧才能染上这股子香气?   我霎时止住了哭泣,将身子从谢言身上离开,冷冷地看着谢言那张冷淡的脸和他一身招摇的服饰。   好啊,难怪啊,原来我说让他去找别人,他是真的去了,还打扮得这般好看。敢情好,每次一对着我,不是披麻戴孝就是黑面阎罗,对着人家姑娘,便装成谪仙一般的模样。   谢言你可真行。   我忽然又想起他与将清灵游湖的事情,呵呵,谢言他应该本来就是喜欢女人的吧,只不过是被我不要脸地纠缠,才勉为其难与我谈了一场不上心的恋爱,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深陷其中。   “怎么又不哭了?”谢言见我突然梗着脖子瞪着他,便好笑地伸手要来挠我的下颌,像是对付一只不乖的猫,但啪的一声,他的手被我打开,我在他略微错愕愠怒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你身上的脂粉香,是怎么回事?”   “与你何干?”   他立即伸手来掐我的脸,铁一般的手臂抓住我的腰,将我抓回他怀里,死死地禁.锢住,恶声恶气道,“不就是你让我去找别人的吗?现在不是随了你的心愿了,你还闹什么?”   “闹?”我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只狠狠地盯着他胸口大团的芙蓉花苏绣,只觉得刚刚心头所有的百转千回与悲悯怜惜都是一场笑话,扯唇冷冷一笑,“你说我在闹?”   “啪”的一声,我抬手用力地扇了一耳光在谢言的右脸,他没有料想到我会突然出手,只面露凶光地看着我,咬得咔咔响的后槽牙像极了野兽的尖齿,绝美的右脸顷刻间爬上了五道殷红的指甲印,不可谓不精彩。   他舌尖顶着被打得酸麻的腮,一字一句地喊我,“封,九,月。”   “我在。”   我冷着脸收回手,老神在在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冷静得不像我自己,吐出的话语句句都是诛心之论。   “谢言,你就是个管不住身体的种.马,我以前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你。”   “你滚吧,别在这里碍老子的眼。”我说完这句,便在谢言错愕的目光中施施然站起,决绝得完全不像封九月。是啊,毕竟封九月在谢言面前一直卑微像一颗泥土里的尘埃,但是与他人共享一段感情,抱歉,我做不来。   “你。”谢言他许久没见过我这般狠绝的模样,一时间面上竟有些慌乱,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指松开,想来抓住我的衣摆,犹豫着说道,“你先听我说。”   “滚,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指着门口的方向,几乎是没有给谢言留一丝体面。   “你就不能听我说吗?”谢言他也火了,伸长了手臂来抓我,我抵不过他的力气,整个人被拽到他身上,他的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将我死死地固定在他身上,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大吼着玩命挣扎,指甲在谢言脸上脖子上抓出好几道血痕,咆哮者问道,“你说啊,要坐在你腿上多久才能将香味留在你身上啊。”   “封九月!”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你这是在做什么?别仗着我对你还有几分耐心,就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如今是我的阶下囚,我要对你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的事,你无权过问。”   他这般说着,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暴戾的狠色不减反增,擒住我的手力道重得能见我的手捏断,“也好,既然你要问,那我今日倒是要问问你,你和谢行之前亲过那么多次,我有说过什么了吗?”   “你倒是给我好好地解释清楚啊!”   “谢言,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龌/龊下/流,你那两次看见的不过是谢行挨近我,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几乎是吼了出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   但谢言却并不满意,他步步紧闭,还咬住了我的右脸,像是被夺走玩具的孩童,偏执又执拗地问,“根本不是这两次。”   “封九月,我只想问你,谢行生辰那日他为何要亲你的右脸,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他亲谁不好,做什么非要亲你。”   “若不是我造反得及时,你们是不是早就滚到床上去了?”   “说话,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   这件事的确有发生过,当时谢行和郁仇吵架了,两个人怄气了好几天,生辰那日谢行他为了气气郁仇,竟然突然就一口亲了我脸上。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也记不住究竟亲的是左脸还是右脸,但谢言为什么会知道,我心中惊骇,瞪大了眼睛,“你派人监视我。”   “是又如何?”谢言压根儿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脸色阴沉得如同风雨欲来,继续兴师问罪道,“那你又要作何解释?”   真好笑,明明是他自己让旁人坐在了他的腿上,他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现在却跟我翻起了旧账。果然能从冷宫一路爬上太子之位,就算在泥地里都能翻身的人,连狡辩都很有一套,我说不过他,可是我可以选择反将一军。   “就是你想的那样,就像你能随随便便让女人坐在你的大腿上,我也是一样随便的,谢行随随便便就可以亲我,你满意了吗?”   我话音刚落,谢言就将我从他腿上推了下来,力道很大,以至于我尾椎骨都摔得很疼。   他做完这般绝情的动作,便盛气凌人地看着我,淡色的瞳仁装满了不屑与厌恶。   “抱歉,以后我的腿也不是你这种随便的人能随便坐的了。”   他这次走,并未跟前几次那样急眼地将门摔得震天响,他静静地离开,一如他静悄悄地来。   哪怕是我们闹翻了,我的伙食依旧没有被克扣,只是我再也吃不动了,就连半碗米饭都吃不下,哪怕是侍从说他会被责罚,我也没有办法了。   我像是突然患上了什么厉害的病症,对什么都激不起兴趣,长时间地对着窗外的树木发呆,常常一看就是半天。   谢言没有再来,这已经是第三日,一切都挺好,花草树木都很好,但我不好,我将房中所有的瓷器都砸碎个稀巴烂,在侍从进门打扫之前藏起了一块能当匕首用的瓷片。   既然谢言有了别人,我便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我得走,离开的第一步就是要解决门口的士兵。我将瓷片藏在袖中,后背贴在门后,准备出门与士兵周旋,却冷不丁听见他们交谈的内容。   “你知道城辅的女儿被太子流放的事情吗?”   “哎呀,这事情这几日闹得这般沸沸扬扬,恐怕除了里边那位,没人不知道吧。”   “这太子殿下也是真够狠,明明还要与城辅合作,却能逼着城辅将他女儿流放。”   “谁让城辅他那个女儿居然敢肖想到太子殿下身上,那日酒宴上,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管不顾就坐到人家腿上去,太不守妇道了,这要放在我们那个村里,这可是要浸猪笼的。”   “那太子殿下当时什么表情?”   “是这样,里边那位天仙不是让我去给太子殿下传话说让他回来见他吗?然后我跟太子殿下说了之后,他便有些坐不住,应酬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的,估计是想着回来看美人。”   “那城辅女儿本来在跳舞,突然舞到太子跟前的时候,大家都没什么疑虑,都抱着看戏的心态,但当时太子殿下根本就没在看她,一直在发呆,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操控轮椅往后撤的时候,人家已经大喇喇地坐到他腿上来了。”   “我看着这样的情况,还以为太子殿下会怜香惜玉,毕竟这也是瓮城城辅的女儿,两人日后的合作还长久着,没想到太子殿下直接毫不留情地就给人推下到地上去了,半点面子都肯不给,搞到那夜的场面一度很尴尬,后来太子殿下就直接回来了。”   “这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那城辅女儿算什么美人,跟里边这位相比,真是鱼目碰上了珍珠,太子殿下藏着这样一位天仙,难道还能看上别个?又不是瞎了,你说是不是?”   “不过里边这位美则美矣,性格还是太娇了,这几日太子殿下都是顶着那满脸的抓痕跟军师他们讨论布防的,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精彩。”   锋利的瓷片落于地上,我沉寂多日的心跳又死灰复燃一般地疯狂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好像那种古早狗血文里边的坏攻,动不动就是“穿成这副骚.包的样子,是要出去勾引谁?” 第77章 “他很忙。”   藏于袖中的瓷片落地, 碎成一片片花,同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鸣响,在空旷的房中刺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我这才神色恍惚地回过神来,压抑着狂猛的心跳去拾捡那一地的碎片。   直到侍从进门来捂着嘴巴发出惊呼, 急惶惶地冲过来捧住我的手, 我才骇然发现自己的十指都被碎片残渣刺破,满手的血污弄脏了衣袍。   我果然是个笨蛋,还很没用,就连捡个碎片也能弄伤自己的手, 真是好笨又好麻烦,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还老爱发脾气,不相信人, 谢言生我的气, 也是应该的,全都是我活该。   “小公子,您别管这些了,我一会儿再进来收拾收拾, 您先稍坐一会儿,小的出去拿东西来给您包扎。”   侍从匆匆地给我交代了几句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我怔怔地望着地上那些带血的瓷片,神思都不知飘到哪里去。   谢言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呢?这两日睡得可还好吗?也不知道我做的那个香囊有没有派上了用场。   唉,我终究还是把事情都搞砸了,又把谢言欺负了一遍。   他也曾想过要与我解释, 甚至话语里还带上了一丝平日里少有的慌乱无措, 可当时的我是怎么说的呢?   我让他滚, 我还很凶很凶地骂他,后来他就静悄悄地走了。   谢言他生气的时候会将门摔得震天响,这样的发泄下,我至少能知道他情绪上剧烈的波动,可是这次他没有。   他一丝情绪也没有外露,走得悄无声息,毫不留恋,像是傍晚时分天边最绚烂的一团云彩,在一瞬间就彻底变得灰淡。   他操控着轮椅,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高山上永不弯折的青松。   封九月,你还要如何?   你已经打碎了人家一次,还盼着这次他能捧着被摔碎的真心舔着脸再来找你一次?   他不会再来了。   如果我不认错的话,谢言一定不会再来看我了,我又做错了事,不值得原谅,可我当时真的被嫉妒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我无法接受旁人与谢言这般亲近,光是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呼吸凝滞,胸口郁气难消,冷汗涔涔地从周身渗出,嘴唇也开始发抖。   谢言不过是被别人强行抱了一下,我就这般勃然大怒,那谢言误以为我和谢行亲吻的时候,又该是何等的生气愤怒?   我从未想过,我只想到了我自己,我就像是个任性又冲动的孩童,将谢言当做了我霸占的珍贵宝贝,容不得任何人觊觎,而谢言显然对我是带着几分纵容的,不论是上次他与将清灵游湖之事,还是此次我们之间的误会,他都试图笨拙地表达出自己对我的忠贞不渝,是我太过分了。   “小公子,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我先去找军医过来给你看看?”侍从把我的手指包扎得很仔细,他显然是学过医术的,给我包扎的纱布缠绕得松紧刚好,又不至于太小题大做。   “不用管这些。”我将双手都背到身后,暗暗下了认错到底的决心,冲着侍从认真地嘱咐道,“你去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就说我很想他,很想见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再来这里看看我。”   “好的,小的这就去。”   侍从早就知晓了我与谢言之间的亲密关系,听了我这话,脸上也没有露出揶揄的表情,而是立刻拔腿就要往门口走去。   “慢着。”我伸出手拽住他,却不小心碰到手指上的伤口,疼得眉头都皱紧,“你不要跟谢言说起我手受伤的事情。”   我在他心里已经够坏的了,是个彻彻底底的大坏蛋,可不想再留下一个笨手笨脚的骂名了。   “好的,小的都晓得了。”侍从朝我点点头,才在我的目送下从门口离开。   我紧张得要将手指都咬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但侍从并未让我等太久,很快就回来了,他跑得气喘吁吁,脸上还有奔跑留下的红晕。   “如何了?”我连忙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说他这几日都很忙,没时间见什么随便的人。”侍从有模有样地学着谢言往日里那种眼高于顶的倨傲语气,这样对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后边还有一章。 第78章 “什么时候有的?”   “而且小公子真的对不住, 小的还是擅作主张地将您手指受伤的情况跟太子殿下禀明了。”侍从说到这里,肩膀都耷拉了下来,表情有些心虚, 完全不敢正眼看我。   “小的真的没有办法,太子殿下命令我伺候您, 也让我将您每日所有的事都事无巨细地禀报给他。”   “若我今日不说, 太子殿下他来了看见您手上的伤,肯定要治我个知情不报之罪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焦灼地等着他的下文,他垂着脑袋一副蔫蔫的样子, 等了许久见我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才绘声绘色地跟我表演谢言的种种举动。   “太子殿下一听见您受伤了, 脸色就突然变得很难看,面上的神情是这样的, 再也绷不住冷酷的表情, 很凶地问我究竟是怎么伺候人的,竟然还让您受了伤。”   侍从比划着将眉头都挤在一起,嘴唇也抿成一条缝,像极了谢言平日里生起气来不苟言笑的模样, 就连我看了也破涕为笑,不得不感慨一声,真不愧是谢言本言了。   “后来呢?”我将眼角的泪花尽数擦去,瞬时已经分不清这眼泪究竟是因为自责惭愧懊悔而流,还是因为侍从的表演过于逼真而被逗笑得落泪。   “然后太子殿下就很认真严肃地一一问了你手上的情况,之后便嘱咐我, 一定不能让您的伤口碰水, 若是您不听话, 就让我把您...”侍从说到这里,就不敢继续开口了。   “是不是让你把我绑起来?”   “诶,小公子怎么知道?”侍从挠挠头,见我一副对谢言的古怪癖性了然于心的样子,甚是不解道,“我还以为您听了会生气呢?”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浅眯着眼看着书案上莹莹的烛火,往事如惊鸿掠影般浮上心头,只吃吃地笑,“他又不是没有绑过。”   再变态诡异的事情,搁到谢言身上都会变得异常和谐,为了不让伤患挠手臂上的伤口,能将人的双手绑起来,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我如今也算是想明白了,得亏他遇上的是我,若是他真喜欢上什么娇滴滴的美娇娘,怕不是被他气得直哭?虽然我也哭,但我被他欺负哭过之后,还眼巴巴地和他道歉来着,想想自己也是为了维系这份感情变得十分窝囊。   “小公子,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办呀?太子殿下他像是铁了心不过来了,该不会以后就真的都不来了吧。”   侍从他受我所托跑了好几趟,每次找的借口都大相径庭,听着十分严重,但谢言似乎就是不上这个当。什么腹泻啊,什么牙疼啊,什么摔倒啊,什么头疼啊,这些接口统统都不管用了,而且给我回过来的话还都十分气人。   “随便的人也会腹泻?”   “随便的人也会牙疼?”   “随便的人也会头疼?”   “随便的人没长眼睛?”   “平地都能摔?”   我知道他就是故意在用这些酸话刺我,对我信口胡诌的各种病症却是门儿清,一点都不挂在心上,我恨得牙痒痒,不就是右脸被谢行亲了一口吗?至于这样记恨吗?   大不了我让他也亲回来啊,而且死活都不愿意过来听我解释,还这样像关着犯人一样拘着我,不肯让我出房门一步,就真的很过分。   但谢言越是这样,就越是激起我的逆反心理,我今天就非要找个能将你骗来的理由不可,腹泻用过了,呕吐的理由还没用过,要试试吗?   不过呕吐好像跟腹泻一样太小儿科了,怕是骗不来这只大尾巴狼,我眼珠子四处转,手指不断地抚着下颌,满脑子都是坏主意。   突然一拍桌子,神秘兮兮地叫侍从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啊这,”侍从老实巴交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情,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拧着眉头问我,“小公子,这能行吗?”   “我不会被太子殿下轰出来吧,太子殿下这般疼爱您,自然不会拿您开涮,我可就不一定了,分分钟死无全尸的那种。”   “哈哈哈哈,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逗呢。”我拍拍他脑袋,给他打气道,“你怕什么?你只是一个传话筒而已,谢言再怎么要撒气,也不至于对你撒气。”   “你就放宽心,去吧。”   “那好吧。”侍从最后还是被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走出门的时候还不时回头来看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谢言过来,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不过侍从的担心完全没必要,前边都胡说那么多次了,如果谢言真的要与我们计较,就不会玩儿一样地像逗猫一样地遛我,我等着他的下一句“随便的人也会...吗”。   可是侍从刚走了没一会儿,我就听见长长的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滚轮滑动的声音,立即打开了门去接人。   只见紫藤木铺就的长廊上,谢言操控着轮椅,来得有些着急,薄唇抿得很紧,脸上的神色很是莫名,分不出是到底是紧张还是期待。他身后紧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侍从,侍从见了我,暗戳戳地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门外守着的士兵很有眼力见,见我与谢言进了屋就立刻把门给阖上了,关门之前,还笑着朝我眨了眨眼睛,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春天的夜风还是有些凉,我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春衫,被微风拂过的时候不自觉用手掌搓了搓手臂。   谢言见状立时便去到了窗旁将窗户关上,他今日穿得很低调,玄黑的衣袍没有半点花样,欣长的身形背着光,看不出面上的神情。   我没想到真的把谢言盼来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先为昨日的事情道歉吧,还是先对他撒撒娇。若我先道歉,他定然要刺我几句,可是撒娇就不一定会遭到讽刺,我这般想着,犹豫着朝谢言走去。   而谢言也操控着轮椅朝我这边来,他今日的表现与平常不同,眉头拧得很紧,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幽深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落在了我肚子上,耳尖有些红,安放在腿上的修长手指蜷起又放下。   再三思量后,他轻咳了几声,才有些好奇又认真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言他竟然真的信了,我感觉五雷轰顶,大难临头,已经能预想到谎言被拆穿的时候,我将会遭受怎样的灭顶之灾,可是我不能慌,都把人骗来了自然要先把误会解开了再说。   “那个,谢言,”我略有些扭捏地扯着春衫的衣摆,紧张到手指尖都有些颤抖,完全不敢抬头对上谢言那双漂亮的眼睛,只垂着脑袋看着谢言脚上的靴子,在心里斟酌着言语,慢慢开口道。   “上次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听你解释,就误会了你,我就是吃醋了,情绪一上头就没有了脑子,还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都是我不对,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但就是不要不理我,可以吗?”   我这样说着,又耍无赖一般地坐到了地上,将脸都贴在谢言的大腿上,像只讨要罐头的猫儿一样轻轻地磨.挲着脸侧,嘴里喃喃地说道,“谢言,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呀?”   但谢言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他灰瞳沉沉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少有的温度,长臂一伸就将我抱到了腿上,全然忘了自己那日信誓当当说的话,什么我这种随便的人没有资格坐他的腿什么的,我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只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没与我说。”谢言如今像是对我说的道歉的话语充耳不闻,急急地想知道我有关我肚子的事,我这哪里知道,根本就是胡诌的乱编的,被谢言拆穿后就会被乱棍打死的事情,我哪里敢继续说。   “额,谢言,要不你还是罚我吧。”我撑起身子,将两条手臂缠上谢言修长的脖颈,心里慌得不行,因为我感觉到谢言微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春衫,正抚着我那没有几两肉的肚皮,他仰着头,很认真专注地看着我。   桌上的烛火飞入了萤虫,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动,这样相拥的姿势,我会比谢言高出许多,需得低头看他。   但我一垂眸就见到他澄澈的灰瞳里跳跃着烈烈的火光,里边藏着无限的希冀与盼望,那是一种对人生新阶段与崭新身份的一种期待,而我几乎不敢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睛。   要不还是提前招了吧,以免日后东窗事发被打烂了屁|股,可是我张了张嘴,却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谢言他看起来很高兴,那是一种很少有的高兴,我已经许久没在他身上看过这样的光彩,偏冷的眉眼这样温温柔柔地看人,像是把你的心放在火上烤,直将你烤得暖烘烘的,似挨着太阳,再是过火的惩罚都换不来的那种愉悦。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我只能尽量将事情说得模棱两可,眼睛闪躲地避开谢言灼灼的眼神,“有的时候也会想吐,我有些害怕,所以就跟你说了。”   “别怕,”谢言几乎是立刻就将我抱进了怀里,极力地安抚着我的情绪,宽大的手掌顺着我消瘦的脊背轻轻地抚摸,不敢太过于用力,像是怕把我揉碎了,绵密的吻不断地落在我的耳垂和侧脸,声音温润,像是在哄骗孩童一般小心,“我会保护你们。”   要死,我真的会死,谢言他真的相信了,他不相信我腹泻,也不相信我浑身疼,为什么就会选择性地相信这件如此荒唐的事情!救命,现在和他造一个还来得及吗?我不想被谢言秋后算账打烂屁|股啊。   “你做什么?”我搂着谢言的脖子,有些嗔怪地看着他,气呼呼地将他伸到我衣袍底下的手捞出来,“做什么偷摸我肚子?”   我这般坦然,反而弄得谢言有些不自在,他霎时移开了眼神,摸了摸鼻尖,状似无意地说,“我听人说,它们在肚子里,也会动。”   “真的假的?”有这么神奇?若真的有,我也想摸摸看了,可惜真没有,我到哪里去变出这些会动的肚子给他,救命,杀了方才那个教唆侍从去撒谎的我,快快杀了我。   不管了,我先把谢行的误会都说了,这样至少了了一桩心事,我这样想着,又振振有词地开口说道,“谢言,谢行他有自己喜欢的人,泡泡呀他那日亲我不过是为了气他喜欢的人,那个郁仇你认识吗?就是谢行的那个影卫,他们一直是一对,我只是刚好被抓来充壮丁了。”   我急匆匆地说完,又去观察谢言的神情,他完全没在听,眼睛半点没离开我的肚子,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与我说,“我叫了军医过来,让他给你看看肚子里的孩子。”   救命,谁能来救救我,我上哪里去给他弄个孩子来,若是军医当场拆穿了我,我会不会被谢言亲手掐死,毕竟他这么喜欢这个孩子,连带着我这个不受他待见的坏人也矜贵了起来,我多希望我是真的有,可是真没有,我连父凭子贵的机会都没有。   谁能来救救我!   “谢言,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骗...”   我话音刚落,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侍从领着军医走了进来,我瞬时感觉头脑一阵发麻,整个人像头无尾熊一样钳在谢言身上,不愿意下来,呜呜地喊道,“谢言,我不要看。”   “听话。”谢言将我手脚都收拢起来,亲亲我的发顶,又将我塞进了被子里,温声与我说,“让军医看看,不用怕。”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我将头都蒙在被子里,只认命地伸出一条手腕,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军医最后的审判。   军医的手指搭了上来,随后传出一阵沉吟,谢言的声音也迫不及待地闯入我耳朵里,携着难言的喜悦与关切。   “军医,你开些安胎的汤药给他,他近日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安稳,情绪也不稳定,你最好也开些凝神静心的汤药。”   真可怕,为什么谢言说起孩子可以这么健谈,我越发觉得五雷轰顶,像被雷电击中了五脏六腑,浑身都战栗起来。   “哈哈,”军医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他是个极其圆滑之人,只淡声应道,“这孩子的事情急不得,也看缘分。”   “若太子殿下真着急的话,可以多与小公子试试,毕竟这半个月之期也过了,刚才老夫查探过小公子的脉搏,他的身体已无大碍,不过太子殿下还是温柔一些,免得又把他给弄伤了。”   几乎是军医的话音刚落,我就算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也能感觉到谢言的两道如冰似火般烫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紧跟着的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不同于刚才的温柔包容,更像是要将我剥皮抽筋一般的狠戾,“封!慕!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增加了几百字,可以重新看一下,就是写得细腻一些。↓送一个脑洞。 第79章 “再生一个”   谢言一般都不会连名带姓地喊我的名字, 只有在愤怒至极或者失望透顶的时候,才会这样咬牙切齿地叫我的名字。   我光是听见“封慕秋”这三个字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背脊立时生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矜持,立马掀开了蒙住面部的锦被, 连连发出哀叫声。   “啊啊啊,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真的错了, 谢言,我真的错了, 你别讨厌我,我以后再也不敢骗你了, 真的, 我现在可以发誓。”   我苦着一张脸坐了起来,慌乱得找不着东西南北,还敢胆大包天地伸出手去抓谢言的袖子,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狠狠甩开, 手腕一下子磕到了床沿的紫檀木上,疼得我眼泪汪汪。   谢言他也没想到会如此,怔楞了片刻后,抿着两片薄薄的嘴唇,眼瞳森森地看着我那只瞬时就肿起来的手腕,脸上的情绪既不悦又烦躁。   军医和侍从见到此状, 逃命一般地朝着门外走去, 还贴心地把房门关上了, 生怕城楼失火,殃及池鱼。   侍从和军医临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下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那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与怜惜,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直接关门断了我逃跑的后路,留我这个罪魁祸首在这里,任由谢言搓.圆捏.扁。   我自知做错了事,也甘愿受罚,可是谢言他并未有半分要惩治我的意思,只是用冷森森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我兴许早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谢言他似是对我万分嫌弃,刻意与我离得甚远,轮椅都挨到了书案旁。那书案上的烛火明艳,暖黄的光晕投到了他冷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柔韵,但那双凛凛的灰瞳却截然不同,冒着熊熊的火光。   他安放在膝盖上的修长指尖都握成了拳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恶狠狠地看着我,试图用眼神将我抽.筋扒.皮。   “我,”我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下了床榻,往他那边走,“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给你赔罪好吗?我不是故意要说谎的,只是想见你罢了。”   可等我走到谢言跟前,半蹲下身,想去触碰他的时候,他却用最大的力道将我推开,幸好地上都铺了毛毯,我并未摔得很疼。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滚滚的车轮声远去,谢言的背影落到了室内的阴翳之中,显得落寞又萧索。   谢言他是真的生气了,气到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的那种,若是换做旁人,根本不会轻易地相信我的鬼话,对一个能让自己予取予求发泄欲.望的禁.脔,谁会去理会他这般荒唐又可笑的说辞呢。   可是谢言会,他会将我说的这句胡话当真,是不是也说明了他曾期待过孩子的到来?   蓝鲫夫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是他还是记挂着她种下的桃花树,看见她的画像会默默地落泪。若是谢言成了父亲,是不是就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深刻的牵绊,他还曾试图抚摸我的肚子,感受生命的跳动,会温柔地安抚我,认真地对我说,“我会保护你们。”   所以他在死牢里说的让我为他生儿育女的话,并非意气用事,也非是恶意的羞辱。   他到了此时此刻,也想拥有一个孩子,这是他继蓝鲫夫人之后,与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羁绊,而我给了他这样的希冀,却又亲手将它打破,让抱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匆匆而来的谢言落到了这般落寞孤独的境地。   我让谢言断了一双腿,他不会再喜欢我,我们之间也不可能再有那些温馨而甜蜜的短暂瞬间。   但若是我给他生下了孩子,这个孩子会得到他发自内心的宠爱,成为他余下半生寂寥岁月的一把支撑,孩子会代替我爱着谢言,得到他少有的温柔宠溺,光是想想我便很想落泪。   这是我无法给到谢言的,我做了错事,注定无法被原谅,我也不知道谢言何时会玩/腻了我,将我狠狠地踹开。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老天爷,求求你,让我陪着他直到重新站起来吧,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吧,就当是我为做错事做的最后的补偿。做完这些,我会离开他的,不会再死皮赖脸地缠着他的,我保证。   我想到这里,身体便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快走了好几步,便从后边抱住了谢言的脖子,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谢言的身体一僵,语气冷硬如冰,声音带着骇人的威慑力从前边传来,“松开。”   他是真的气狠了,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就操纵着轮椅要走,我这身力气哪里够得上这些器械,只能被拖着走。   不行,我不能让谢言走,他这次是真的很生气,若是放他走了,他肯定不会再来见我。强烈的危机感袭击了我的大脑,不,不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后,张开双臂,死死地挡住身后的门,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的毛毯,抽抽搭搭地说。   “你别走,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你把我关着,我出不去,我想见你,只能让人去通报,可是你不来啊,你不来我能怎么办,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用这个骗你,以后都不会了。”   我的委屈像铺天盖地的飓风将我打得通体冰凉,遍体鳞伤,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委屈,我欠了谢言很多,可是谢言他根本不给我任何昌忏悔的机会。   只要他不愿意见我,我就没有任何法子,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可以暖.床的阶下.囚罢了,没有任何资格过问他和别人亲.密的事,也没有资格跟他生气。   可是我也是人,我也会难过。   我成天被关在这阁楼之上,像一只困在富贵金,笼里的鸟雀,只有主人光临的时候,才能碰一碰那微凉的指尖。   而谢言忙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呆在这里,重复地看着日出日落,看霞云满天,看寒月坠落,看日暮时分屋里点上烛火,安静得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声音。   我到了此时此刻才明白,这就是谢言要的结果,无尽的孤寂寥落之后,宠物会生出对饲,主绵绵不断的依赖感,他接连两日不来,我便感觉心脏处像破了一个洞,呼呼地吹着冷风。   “谢言,不要走,好不好?”   我低低地说出声,贴在门上的背脊上出了很多汗,就连手掌心也是如此,整个人汗涔涔的,像是被浸泡在盐水里刚打捞出来一般。   我说完这话,就怯怯地等着谢言的反应。   他修长的手指原本放在轮椅边缘的控制纽上,见我这番作态,只冷不丁地将手移开,轮椅调转了个方向,又回到了房中的位置,面容冷淡地坐在烛火旁,   他生得极好,就连气呼呼地盯着跳跃的烛火,也衬得眉目如画,气质出尘。   我犹豫着走到他身旁,又跪坐在他脚边的毛毯上,伸手碰了碰他放在膝头的手指,软着声音喊道,“谢言,谢言。”   谢言并不理我,冷哼一声转过脸去,顺带着将手指挪走,不让我碰到一丝一毫。   果然我如今肚子里没了东西,他就不在意我坐在地上冷不冷了,甚至连眼神也懒得给我一个,可他愿意留下就说明我还有机会。   封九月,别怕,我鼓起勇气,趁着谢言并未关注我这边的动静,悄悄地将膝盖放上轮椅两侧,偷偷地爬到了他身上,双手都撑在他身后的靠背上,紧张得心跳都要蹦出来,没事的,大不了就跟之前那样摔个大屁.股墩。   “你又要做什么?”谢言转过脸,见到我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身体往后撤,极力避开与我的肢.体接触,森冷疏离的眼神像是锋利的刀刃,能将人的心切成无数片。   “我,”我受不了他这种冷漠的眼神,只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又厚着脸皮用鼻尖去蹭他的侧脸,两条胳膊都缠住他的脖.颈,厚脸皮地像条没骨头的蛇一样纠.缠着他,幽幽说道。   “是我错了,我不该说我有了孩子把你骗过来,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   “你将我关着,我让人去给你通报,你不愿意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合着还是我的问题了?”谢言讥笑着开口,如今我几乎是整个人都坐在他身上,便比他矮了许多。他低头看我的时候,清凌凌的灰瞳垂下,长长的眼睫覆下来,施施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之感。   “不是,”我怕他又生气,只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急急地解释道,“是我不应该误会你,不应该骂你,我知道你没有找别人,是那个女的自己跑来抱你。”   “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呵,”谢言像是听见了什么天真的笑话,语气里满是不屑,“封九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意你的想法?你在我这里,不过是个随随便就能陪人上|床的玩.物,我这几日不来,不过是因为我玩.腻了,懒得过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跟你闹别扭吧。”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以为自己可以对谢言的话免疫,但事实证明,就算我安慰自己,这只是谢言的气话,也依旧心疼得无法呼吸,封九月,别难过,好好道歉。   我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笑着,略显狼狈地开口,“那是我误会了,对不住,”说完我便挣扎着要从谢言腿上下来,但他却不肯了,死死地抓住我的腰,将我禁锢在他腿上,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嫌恶和不耐,还对着我轻啧了一声。   “谢言,既然玩.腻了就让我下来。”   我松开他的衣襟,转而揪住自己身.下的衣摆,抬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和别人有什么,谢行他不喜欢我,他那天亲我,只是为了气他喜欢的人,我要说的就这些了,你放我下去吧。”   “哦?”谢言忽然笑了,白淡的唇瓣盛放出恶意的花,舌尖卷着挑衅与刻意。   “封九月,那我问你,如果眼下有一个人他并不喜欢我,但为了气他喜欢的人,他亲了我一下,只是脸颊罢了,你会如何?”   他甚至都不等我回答,就自己做了补充,“你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扇我一个耳光,然后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以前蒋清灵的事,不就是如此?你从一开始就给我定了死|刑,若不是我抗旨拒婚,你会再看我一眼?”   “封九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我,但只要你觉得危险难过,你就能一声不吭地走,你的喜欢就这么肤浅脆弱,经不得一点雨打风吹。”   “那夜你与将清灵讲了一夜的话,却一个眼神都没放在我身上过,和谢行也是,他亲了你,你却告诉我那只是误会。”   “我就想问你,若这些事,都发生在我身上,你又会如何处置我?”   “你与我说说,我真的很是感兴趣。”谢言这般说着,又报复性地来亲我的嘴,他咬得很用力,几乎要将我的舌根给嚼烂。   我能说什么,谢言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是因为他对我足够了解,他摸清了我的路数,知道若是他敢与旁人亲亲密密地畅聊一晚,若是他敢让人亲到他的脸上,我一定会立刻离开,不会给他任何解释的余地。   封九月,你可真双标。   “我风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嘛。”我着急地抱住谢言的腰,将哭得通红的脸都埋在他的脖.颈间,一边哭一边道歉。   “是我误会你了,是我的错,我也不该让别人亲我,就算是被偷袭的也不行,可是你好凶,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凶,你直接推我到地上,我的屁|股都摔到淤青了,你不能好好跟我说吗?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凶我呢?”   “你一不高兴就不来看我,为什么啊?你明知道我出不去,还会很想你,你怎么舍得两天都不来看我,外边一只鸟都没有,侍从也不怎么跟我说话,你做什么这样啊,老是欺负人,真的很讨厌。”   “不是那种真的讨厌,就是生气时候就会说你讨厌,我就是很想你,没办法了才撒谎啊,你还要走,我两天没见你了,很想你。”   我絮絮叨叨颠三倒四说了好多话,还将鼻涕眼泪都擦在谢言的衣服上,眼睛哭得都肿了,才眼睛红红瘪着嘴抱怨道,“你为什么不抱抱我啊?我都跟你道歉了,认错了这么多句,你为什么不能大发慈悲原谅我一下!”   “倒打一耙。”谢言凉凉地看着我,两条胳膊都未动,显然是没打算抱我,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直接就将他的手臂放到了我腰上,做出一副自己被抱着的假象。   可很快这个诡计就不管用,谢言立马就将手臂收回,懒懒地搁在轮椅的扶手上。   我再抓他的手,却发现抓不动了,他垂着灰眸,不错眼地看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微勾的唇角透着揶揄与戏谑,似乎在等着我下一步又要如何胡搅蛮缠。   我在心底下了莫大的决心,从轮椅上爬下来,施施然站在谢言面前,身旁就是灿烂的烛火,能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我的修长的影子都落到了地上,也落在了谢言的眼瞳里,纤长白皙的手指解开了腰.间的系带,薄薄的云杉像一片片云朵,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我紧张地脚.趾都微微蜷.起,手心出了许多热汗,在狂乱的心跳中对上谢言的眼睛,像有汹涌的火星被微风煽动,顷刻间便掀起了燎.原之势。   不过是两步的距离,我却走得异常艰辛,我的脸颊烫得起了一片绯.色,耳尖红红,连带着脖.颈的皮肤也起了红意,我大着胆子跨.上轮椅,两条白生生的手臂绕到谢言颈.后,与他亲.密地呼吸相接,认真又惭愧地说。   “还有孩子的事情,我也不该骗你,对不起,不过现在道歉也晚了。”   “可不可以求求你,再和我做一个呢?”   我歪着头慢慢说着,近乎懵懂天真的语气令我生出几分羞.赧,甚至都不敢去看谢言的眼睛。   而他在我靠近了之后,呼吸就变得又急又重,他的手掌很用力地在搓.揉着我那两半滑嫩细腻的皮.肉,我垂眼一看,都被搓.红了。   谢言是个习武之人,他的手本就长着很厚的茧子,这样不知轻重的掐.揉,是有些疼的,我眼中都蓄起了泪水,想去抓谢言的手,可又怕他说我娇气,只能轻轻吸着气,忍着伴随着痛.意的酥.麻,凑到谢言耳边,打着商量道,“等下可不可以用点东西呢?我怕疼。”   谢言他,每次都会弄得我好疼,除了洞房那次我准备了东西,才让我好过一些,可是还是会疼,总是会流.血,我想着那种感觉,就觉得很害怕,浑身不自觉开始发抖。   “这里没有。”谢言低头咬上那脆弱的豆子,顿了顿,又说,“我让军医送过来。”   “不,不用了。”   我仰着头,感觉又痛又麻,眼角都沁出了泪水,身子不断往后缩,想要摆脱那如影随形的舌.尖和手掌,怎么可以让军医送过来呢,若是真的送来了,我还要不要脸了,之前已经很很丢人了,我才不要再经历一次。   “嗯。”谢言这样说了一声,便将我抬高了一些,我慌得不行,连忙抓住他放在我腰.上的手,拍了拍示意他等一会儿。   “封九月,你又玩什么把戏?”谢言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眼瞳里都喷着火,额上的青筋暴起,抓着我的劲瘦手臂也浮上了许多青蓝色的血管,看着十分狰.狞可怖,像一头正欲进食的凶兽,被打扰了大快朵颐很是暴戾不满,张嘴就要咬断我的脖.子。   “你,别着急呀,”我亲了亲他的鼻尖,柔声哄道,“再等我一会儿。”   我记得我之前为了取.悦谢言,还特地看了一些此类的书籍,若是没有只膏的话,那就只能用,我就这样当着谢言的面,将四根手指都弄得湿.漉漉,又慢腾腾地放。   这番操.作下来,我浑身都出了汗,才颤着声跟谢言说,“好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谢言的手臂很用力,箍住我的脊.背时,会让我感觉很有安全感,我轻轻地挨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只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眉间随着力道的轻重舒展又蹙起,时不时拍动他的手臂,泪眼朦胧地控诉他的粗.爆与急躁。   “你做什么?”我有些急了,紧紧地抓住谢言的手,怒气腾腾地问,“为什么要后边,不是说好了要宝宝吗?”   我今晚格外地柔顺听话,谢言他放.纵了四五次,表现也没跟平常那般傲慢无礼,而是餍.足地抚着我汗湿的额发,在上边落下一个清淡的吻,声音有些暗.哑,又透着一丝温柔,“你又肿了。”   “好吧。”我蔫蔫地回应一声,有些莫名的低落,我的身体并不像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生孩子,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罢了,兴许就算努力了,最后也生不了。   “不高兴了?”谢言浅笑着来亲我哭红的眼皮,大掌揉着我蓬松的发顶,一个又一个吻落在我额头上,“继续的话,会疼的,乖一些。”   “本来就一直都会疼,”我嘟嘟囔囔地低声表达不满,“只是疼得多少的区别罢了。”谢言他流着番邦的血,生得本就很可观,而我哪里都生得娇,就算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也都是不合适的。   “好了好了,”谢言操纵轮椅,带着我到床.榻边,用被子将我周身狼狈的痕.迹都裹了起来,又让侍从打了一盆热水,仔仔细细地给我擦拭身子。   做完这些,他便转身像是要走,我周身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几乎是立刻就哭了出来。   “你又要走?怎么每次你都要这样欺负我,弄完就走,你把我当什么啊,坏蛋。”   谢言遁走的背影一僵,又急急调转方向,轻声地与我说,“我去沐浴,一会儿过来。”   “那你快点回来哦。”知道自己闹了大笑话,我连忙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约莫是过了几刻钟,谢言便推门进来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和浅浅的冷香。   我冲他伸出手要抱,他便将我从被子里挖出来,抱到了腿上,又有些明知故问道,“怎么还不睡,刚刚不累?”   我扒着他的肩膀,鼻尖一吸一吸地嗅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撒娇道,“你今晚要不要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睡?”   “我很想跟以前那样和你一起睡觉,那样会比较暖和,睡着也比较香,好久都没睡得那么好了。”   我觉得我像只猫,忍不住就很需要谢言来撸一撸我的皮毛,陪我玩一玩,抱一抱我,偶尔这样的陪伴就会让我感觉很舒心。   可是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吧。   谢言他松开了我,沉沉的灰瞳恢复了冷淡与清寂,就像是在告诉我,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无的梦,我听见他说,“不了。”   没有旁的解释,他只说,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下舆论的压力给到谢言这边。   PS:写的时候感觉小秋好娇啊,是那种黏黏糊糊一定要人抱要人哄的小猫。 第80章 “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我莫名觉得冷, 这才发现原来谢言将我从锦被里捞出时并未给我穿上多少衣衫。春夜的寒露湿重,而他松开了我,我离了他怀中的温度就浑身抖得像个破漏的筛子, 周身白生生的皮肤升起了阵阵的鸡皮疙瘩,牙关都在打战, 但我就硬是憋着一口气不说话, 只梗着脖子和谢言僵持到底。   长而久的缄默后,终究是谢言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操纵着轮椅往前几步来到床边,将我重新塞回了被子里。   被中的温度早已丢失, 只剩下透心椎骨的冷潮,我被冻得缩起肩膀, 却还是倔强地强撑着身子坐起。   床榻旁的矮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暖黄的光晕融融地投在我的半边肩膀上。瘦削的肩头透出了淡淡的粉色, 上边还交错着各种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伸长了一只胳膊,去拽谢言的衣摆。   “别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我只是很需要他多陪陪我。   兴许是这阁楼太黑太冷, 紧闭的窗户见不着一丝光亮,兴许是冗长而倦怠的孤寂挟裹着我,令我那存隐秘的心思都无处安放,兴许是周遭的寂静早已漫长到令我再也无法忍受,于是我便成了一只被金笼囚.出病症的鸟雀,只盼着能啄一啄主人修长的手指。   我忍着心头汹涌而至的羞.赧, 垂下浓长的眼睫, 将掩在胸襟的另一只手放在锦被上, 轻轻拍了拍,不知廉.耻地邀请道。   “你真的不想和我睡到一块吗?”   “两个人一起睡,会比较暖和的,你可以跟以前那样抱着我。”   没有人回应。   谢言的脸迎着昏黄的灯火,又密又长的睫毛煽动几下,像过分脆弱而匆匆逃离的蝴蝶。他冷白微凉的指尖抓住我紧抓住他衣摆的手指,承着我既痛且怒的眼神,将它们一根根掰开来。衣袖脱开我的控制,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当着我的面,操纵着轮椅往门外走,对这一切没有半句解释。   他没有与我说为何要在与我亲近之后就转身离去,面对我的难过伤心,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究竟把我当作什么?当做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陪人睡觉的人物吗?   更可笑的是,到了此时此刻,我才感觉到心脏处汹涌而至的痛意,那种不被珍视,被人弃之如敝履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欢心愉悦地与炎日靠近的芳草却在烈日的炙烤下,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我盼着谢言能对我不要这般无情,但他从来都不会给我留三分颜面,从未在意过我的感受,被我搅扰了兴趣,还会一脸愠怒地看着我。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这样随意强势的对待,能找出第二种理由吗?   不过是因为不爱罢了。   理智的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坏,乱成一团纠缠的毛线,我恨得目眦尽裂,眼睛通.红一片,咸咸的水光从我眼眶落下,又从脸颊蜿蜒,啪嗒啪嗒地砸在我手背上,我|草.草地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喉咙里又发出了丢脸的呜呜的哭声。   封九月,你真丢脸,那些人骂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小娘们,不过是被人亲近了几次,人家不陪你睡觉罢了,你就这样哭,真是不知羞,不要脸,刚还想着勾着他和你一起睡觉,真活该。   不,我不是,我只是因为喜欢他,才会陪他睡觉做那些事。   我不是故意去勾.引他,只是忽然很想他抱抱我罢了,我不是个不知羞的人,我只是太喜欢他了,所以才愿意和他睡在一块的。   我不知是在对着谁辩解,大脑乱成了一团浆糊,眼泪都快要哭干了,而谢言他听见了我嚎天的哭声,只是离去的身影顿了顿,并未回头来看我。   好啊,好你个该死的谢言。   我的手动得比脑子还快,就这样抓起个枕头一扔,狠狠地朝着谢言的背后掷去。   嗡嗡的哭声闹哄哄地响彻在耳迹,我被哭得心烦,最后才发现原来那是我自己的哭声。   我话都说得颠三倒四,却还是抽抽搭搭地控诉着谢言的恶行,字字句句皆是泣血之音。   “谢言,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每次,每次,来我这里睡完就走,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我也是好人家的儿子,你成日里这样对我,是把我当做什么了?”   “我是有错啊,我打断了你的双腿,害你没了太子之位,这些我都知道的,我会弥补你的,我都说了,我可以用别的方式给你赎.罪,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对我啊?”   “为什么总是给我希望,然后就狠狠地将它打破呢?每次在我以为能与你更近一些的时候,就这样狠狠地推开我,就像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将我的美梦都打散。”   “我会愿意和你做这种事不是因为我犯.贱啊,而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想好好地安.抚你,我们是成过亲的,我是你的妻子,睡在一起不是正常的吗?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对我?”   我说到这里,犹豫了半响,又自以为是地做出必要的威胁,双唇嗫.嚅着,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若是你,你再这样的话,我要生气了,到时候我们就和离吧,我会休了你,到时候就再也不能碰我了。”   这是我能想到最具威慑力的威胁了。   而谢言果然被我激得回过身,他听了我这话,忽然变得很是生气,整个人笼罩在无光的阴翳之中,额角的青筋暴起,嘴唇抿得死紧,放在膝上的手指紧握成拳,阴沉的脸上覆上狠戾的神色,朝我步步紧.逼。   我忽然觉得很害怕,手心都冒出了冷汗,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激怒了他,将后背贴到了床头。   谢言在我离我几步远的位处停住了轮椅,猩.红的舌.尖卷着讥讽的冷意,语调森森地开口,“好人家的儿子?好人家的儿子会跟人成亲两次?”   “原来只要和你成亲了,对你予取予求你都能照单全收,封九月,我怎么觉着,你这个人那么随便呢?谢行也与你成亲了,那你是不是也会与他那般亲近?嗯?”   “刚是我主动抱你的吗?是谁主动爬到了我身上来,说要给我生个孩子?是你吧,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封九月,收收你那些没用的心思,还想和我和离,你想都不要想,也收收你那些流不完的眼泪和不该有的妄想,你在我这里,和你说的那两样也没什么区别,有哪家的好儿郎会嫁二夫的,你倒是给我说说。”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浑身哭得打颤,颤着手指指着门口的位置,一边哭一边怒声喊道,“你滚,你就是个王八蛋,谢言,你滚啊。”   这样说着,我还冲动地将另一个枕头也扔了过去,却被谢言轻而易举地伸手牢牢接住,抱在了怀里。我气得眼睛都红了,这该死的谢言欺负我,这该死的枕头也欺负我,没有一样东西不欺负我。   我不想再跟谢言说话了,和离根本不需要他同意,我在心底与他和离便是,以后他若想再碰我,怕是不能够了,我宁死也不会从了,我这样恨恨地想,便将整个身子扭过去,都蒙到了被子里,连一缕头发丝都不愿意露出来。   我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连带着棉被凸.起的形状也像一座起伏的小山丘。我在余愤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却只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谢言乘着轮椅挨到了床沿,发出一声清脆的磕响,随后便静止不动了。   一室安静得连一根银针掉落都能清晰地听见,我默默地与谢言僵持着,很不争气地带着几分好奇去留意周遭的动静,但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等到几乎都要睡着,才忽然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后有两样东西被搁到了床上,紧接着响起的是轮椅渐行渐远的声音。   直到关门声响起,我才掀开被子坐起来,只见我刚扔过去的枕头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堵着一股恶气,不上不下地折磨人,眼泪都流干了,眼睛也肿得像两颗核桃。   我气得将被子一顿乱踢乱踹,把他当做谢言的脑袋,又将那两个枕头都扔下床去,这些被谢言碰过都脏了,我才不用。   做完这些,我完全没了睡意,只怔怔地望着床边的烛火发呆。   谢言,该死的谢言,混账谢言,坏蛋谢言,以后我都不会再理这个人,从此大路两边,各走一边,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都滚吧,最好能滚远一点,再也不见,混蛋!王八蛋!臭鸡蛋!大坏蛋!   我来来去去骂的都是那几句,又想起谢言每次说我的时候,虽然都不带脏字,却句句诛心,字字箴言,能将我所有的胡搅蛮缠都堵得哑口无言,便更觉郁结难消,心口像压着大石头,疼得要命,完全顾不上侍从什么时候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公子,你还好吗?”他站在我跟前,眼睛十分守规矩地不敢乱看,但语气和神情都充满了关切,叹息道,“小公子,小的在外办都听到了,你怎么次次都敢对太子殿下那般造次,就不怕他下次不过来了吗?”   “我管他要不要过来。”我咬着牙筋狠狠地说道,“这两个枕头我都不要了,你去给我拿一副新的,我看着就来气。”   “好的,遵命。”侍从乖巧地抱起两个枕头,顿了顿,又略带欣喜地与我说,“方才太子殿下说,小公子您日后不必拘在此阁楼中,可以在此处自由出入。”   “真的?这真的是谢言说的?”我急急地抓着侍从问话,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连声质疑道,“这真的是谢言说的吗?你莫不是诓我吧,你若是敢说谎诓我,我定不会饶了你。”   侍从不知为何红了脸,眼神慌得不知该往哪里放。   我这才发现我一时激动,白.生生的手臂和肩.膀都露.出了大半,实在是不成体统,便立刻又缩回了被子里,就听见侍从认真地与我说。   “小公子是主子,小的是奴才,哪里敢骗主子,若主子不信的话,明日自己出去转悠一圈便知道了。”   “只是太子殿下又说,自由活动无妨,但若是起了逃跑的心思,仇府上下和小的都会没命,所以小公子看在小人的份上,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这里到处都藏着眼线,小公子最好不要去试探太子殿下的底线。”   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恫.吓,谢言他在用仇府上下和侍从的命威胁我,可我哪里有一分逃跑的心思,我的心思都悬在了谢言身上,光是能自由行走,便足以让我破涕为笑,我渐渐止住了眼泪,终于还是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我一起来,便看见自己两只眼睛都肿.得老高,像两颗大大的核桃,侍从拿了热鸡蛋给我热敷之后,总算好了一些。   但镜中之人还是过于憔悴苍白,身姿纤细羸弱,眼皮通红,眼睛却异常明亮生动,殷。红的唇角有几分咬破的伤口,越发衬得弱态盈盈,杨柳扶风。   我今日特意挑选了一件靛青的云杉,上身款式紧凑,斜系的丝带盘绕而上,袖口的图腾是清俊的松竹,勾勒出了几分书生气,我稍稍满意了一些,若真的能出去,这样至少不会显得太磕碜让谢言感到丢脸。   “小公子,您今日真好看。”   侍从在一旁眼神热热地看着我,口中不乏溢美之词,“像那种漂亮干净的小仙子,小的真没见过像小公子这般漂亮的人。”   他说得真情实意,我却只觉得他在哄我,轻笑了一声便反驳道,“乱说,太子殿下就生得比我好看。”   “我长得很普通。”   这是谢言说的,之前我和他因为元夜的事情有了争执,他便掐着我的下.颌说我长得很普通,我也的确长得不好看,他说我长得普通算是高看我了。   我这般想着,便叹出一口气,反倒是侍从脸写满了疑惑,他挠了挠头,低声地嘟囔了一句,“没有比你好看吧。”   今日早晨的阳光很好,透过浓密的树叶撒进窗台,斑驳的树影不断地摇晃着,有清风带着缕缕花香闯入我鼻尖。   我推开窗户一看,原来是窗边的绿树结出了新嫩的小白花,稚嫩的花骨朵看着洁白又娇艳,像初生时候最洁净的婴孩。   兴许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封九月,别气馁,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昨夜你还没想过能出这道大门呢,今日你都能畅行无阻了,这就是最大的进步了,未来一定能做得更好,不要灰心。   我推开大门,与门口守卫的士兵打了个照面,他们并未跟往常那样拦住我,而是好奇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怔楞的眼神看得我很不自在,只以为是自己打扮得太难看了,不禁有些失落,可是又不想再去麻烦地换,反正人长得一般,穿什么都是一样的。   “请问谢,请问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我犹豫着出声问道,也不知他们是否会与我说,毕竟昨夜闹得那么僵,谢言估计也不想我去找他。   “哦哦,太子殿下啊,”倒是上次给我传信的士兵先反应了过来,指着远处的一栋灰褐色的阁楼,仔细地与我说明道,“小公子可有瞧见那栋楼?那里便是太子殿下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以后小公子要找太子殿下,都可以先去那边看看。”   我道谢过后,便匆匆往那边赶,但到了楼下时,又有些犹豫着不知是否要上去,因为此处也有士兵把守,个个都看着人高马大,很凶悍的样子,我有些担心若是被拦下来了可如何是好。   “小公子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吧?”右边的刀疤脸见我躲在墙角不敢上前,反而朝我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两条长缝。   他似乎是怕吓到我,说话声刻意放得很轻,表情也十分友善。   “这太子殿下眼下正和军师议事呢,不过不打紧,小公子要上去也是可以的。”   “要不,我先在这里等等吧。”我拿不准谢言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我贸然上去岂不是不好。   我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贸贸然就过来了,此处又不是以前的封府,也不是以前的太子府,哪里能真的容我自由出入。   封九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蠢。   “诶诶诶,小公子别皱眉,您这一皱眉啊,我这肝胆都要颤几下,”刀疤脸反应很快,大掌一伸就将我推进楼里去,“您快进去吧,唉,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也难怪太子殿下千娇万宠了,换作谁,谁能不迷糊啊。”   我已进到了这楼里,便也只能迈步向前,路过几个空空的房间,就听见谢言低沉的声音悠悠地从最里边的房内传来。   他的声音冷郁中挟着低磁,和另外一道清润冷淡的声线区分开来。   原来屋内竟有两个人,这应当就是刚刚那刀疤脸口中所说的军师了,可是为何会长得这般,与我想象之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呢?   我从前看杂记野史的时候,那些神机妙算的军师都留着一把长长的胡子,手中持着羽毛扇,谈笑间能让强虏灰飞烟灭,可是为什么谢言的军师会长得这般漂亮。   他和谢言二人正在认真地对弈,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声,他身上穿了一袭霜白色绸缎制式的广袖长袍,窄肩细腰,一双瑞凤眼似挑似缠,皮肤雪白,嘴唇很红,他的手和谢言的挨得很近,几乎就要碰上。   而谢言像个死人一般无知无觉,只将目光都放在棋盘上,身上玄黑色的阔袖蟒袍显得人格外阴沉冷厉,似个脾气不好的阎王,半点儿也不好看,真是越发生得面目可憎了些。   看来我今日就不该来自取其辱,人家有美人在伴,我来作甚。   我一不会下棋,二不会谋略,不给人添乱就算了,还来这里丢人作甚,我只感到深深的后悔和浓重的倦意,原来谢言身旁早就有了这般美好出众的人,我还眼巴巴地往他跟前凑,可不是鱼目碰上了珍珠,越发相形见绌了。   “来了怎么也不吱声?舌头被吃了?”   谢言抬眸来看我,对着我语气凉凉地开口,阴鸷冷漠的神情一瞬间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戏.谑与挑.衅。   我的舌头能被谁吃了,还不是谢言这个王八蛋,他这般说,总让我想起那些被压.制欺.凌的瞬间,如同是被一头蛮.横的野.兽咬住了舌.尖,差点就将舌.根嚼.碎了去,瞬间哑口无言了起来。   “过来。”说完这话,谢言便朝着那美人挥挥手,回到了书案旁,那美人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意兴阑珊,与谢言调.笑道,“谨语,这就是你藏在阁楼里的美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意思是说我长得比传闻中还要丑吗?   我不禁低下了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十根手指都纠缠到了一起,很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从我看见谢言与他下棋开始的。   若是换做旁人我倒不会这般介意,但这个军师,他长得实在好看,与谢言气质又很像。   两个人都生得出尘疏离,像两尊漂亮干净的玉佛,只有我,是个俗不可耐的腌.臜物件,若说谢言的美貌,像凛凛的水仙,骄矜傲慢,那军师的长相便趋向于秾丽脱尘的牡丹,透着几分清高与孤冷。   “封九月,我让你过来研墨。”   谢言见我在原地怔楞出神,剑眉蹙紧,脸上浮现出不耐的情绪,反而是他身旁的军师笑了,冲他劝慰道,“谨语,怎么能对人家这般凶,不像你的风格。”   他们这话语里的熟.稔亲.昵,我都不忍听,只是认命地走到谢言身旁,熟练地转动手腕,麻木地看着砚台里逐渐渗出浓黑的笔墨。   谢言见我不理他,反倒是更生气了,连美人军师与他说话都全然不理,只怒气腾腾地问我,“可吃早饭了?”   那美人军师听了这话,不禁掩唇笑出了声,柳叶眉微微上挑,淡粉的嘴唇像一朵盛开的桃花,“我倒是第一次见谨语这般。”具体哪般他也不说,只直直地看着我和谢言之间的暗流涌动,最终还是被鱼贯而入的将士们夺去了眼神。   进来的将士能与谢言面谈,品阶应该都挺高,特别是为首的那位就生得极其高壮,像一座移动的高山,他脸上划满了刀疤,显得面目凶悍狰狞,浑身上下都张扬着戾气,他一进来就将凶狠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那种目光我很熟悉,带着轻蔑鄙夷仇恨愠怒,可我从未与他见过,他为何要用这般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太子殿下,我们男人谈事情,无关紧要的侍君是不是该退下为好?若是让这等妖.精知道了军事机密,又告诉了你那个好弟弟,我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那人的声音又低又哑,像前段时日响彻我耳迹的窗边寒鸦。   这里除了我,其他应该都是面谈惯了的,容貌能称得上匹配的就只有军师,可军师又怎会是这人折.辱的对象呢?   他分明说的就是我,与过去那些羞.辱我的人说辞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犹豫着是不是要自己默默地消失,不要让谢言为难,可我又忽然听见谢言冷厉又锋利的话语响起,比起我苍白的躲闪更具有雷霆万钧之势,“把嘴巴放干净一些。”   “是,殿下。”   那人脸上悻悻,满怀着汹涌的恶意瞪我一眼,像是要将我活.剥了一般,我只能尽量避开与他对视,专注地给谢言研墨。   “兰雪来说说布防。”原来军师的名字叫兰雪,真好听,我听着他条理清晰地分析局势地理攻.坚,又恍惚地觉得自己应该退出。   谢言与军师一来一往,三言两语便将一次大型的战.役剖析得一清二楚,而杵在眼前的高壮汉子都用钦羡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臣.服。   终于是挨到了士兵都散去,会议暂时告一段落,白兰雪却还是未走,与谢言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从玲珑棋局聊到了瓮城的地势,又讲到了税.收的合理机制。   两个人说起来像是无尽的话题,不过大多数都是白兰雪笑眯眯地说,而谢言时不时回应几句,又用笔墨在纸上一一写下那些建议。   “好啦,我这孤家寡人就不打扰你和美人儿亲亲我我了,先走了。”   白兰雪走得十分潇洒,藕白的手摆一摆,便朝着门口走去,还特意关门了门。   “早上吃了?”   谢言冷冷地看着我,似乎对我吃没吃饭这件事看得格外要紧,我点了点头,只说,“吃了,药也是喝完了才过来的。”   “嗯。”谢言低低应了一声,长臂一伸,便将我抱到了腿上,此处又不是那个阁楼,若有士兵闯进来,岂不是坐实刚刚那人说的话,我不想那样,便挣动了起来。   “乱动什么?我要检查你写字。”   “那不坐在腿上也能写。”   “强词夺理。”谢言根本不给我辩驳的机会,只垂下长长的睫毛,盯着宣纸上的空白处,“快写几个狗爬字让我品鉴品鉴。”   我瞬间就来了气,我的字虽然比不上他,也比不上仇云清和白兰雪,可也不至于和狗写的差不多吧,我今日便要让谢言这只狗崽子看看,什么叫做封羲之在世。   我发誓我从未写过这般端正的一个字,这可以说是我写字史上的高光时刻了,想到这里,我难免有些得意地去看谢言的神情,他脸上露出几分嫌弃,犹疑几番后还是很欠揍地说,“丑。”   滚犊子。   我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去,他却又操纵轮椅,抱我到棋桌边,凤眸藏着浅浅的碎光,有些期待地说,“与我下棋。”   没过几瞬,我便被杀得片甲不留,没办法,谢言他不让我的时候,我便没有丝毫办法,有仇云清的技能加持时,我尚且还能抗住一阵,如今却是怎么也掀不起风浪了,再加上我如今的棋品比以前还要臭,金贵的白玉棋子就被我狠狠摔到了地上,圆润的边缘磕出了一块棱角。   我以为谢言会生气,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但谢言只是抿着唇不说话,随后过了一会儿,又亲亲热热地来亲我的耳朵,像揉面团一样地揉.我脸颊,但他眼睛清亮,并未透出几分情.色,我便也不会很害怕,他将我的耳朵亲得湿.哒哒,像只可恶的狗,又声音沉沉地说,“说说你死而复生的事,之前的聪明劲儿都是装出来的?”   我垂着头,将后背都靠在谢言胸.口,他的沉稳心跳声,像是透过身体的接.触传到了我的胸.腔里,让我也感觉心脏热热的,有种昏昏欲睡之感,便将重生之后的事情都招了。   “那时候的确是聪明的,因为身上带着仇云清他自带的聪明劲儿,但后来身体回来了之后,便都没了,写字又变得很丑,棋艺也很烂,现在听见什么诗词歌赋也听不懂了。”   “笨蛋。”   谢言似乎就在等着说出这句话来使坏,凑过来与我黏黏糊糊地接.吻,让我在意识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忽然感觉很心安。   第二日我早早就去了厨房,准备给谢言做一杯番邦的奶茶,幸好厨房里还有一些新鲜牛奶,我便做了一份,尝了尝味道,觉得还可以,和之前在京城做的相差无几。   我端着奶茶经过的时候,谢言的书房门并未关,大喇喇地敞着,白兰雪悠闲地坐在他旁边,笑着与他说话,两人时不时便挨得很近地看同一张布防图。   两人都生得冷艳,两个美人光是呆在一块儿便美成了一幅画,而我就是画里最突兀的那部分,我心头发酸,却没有任何拈酸吃醋的理由,只将奶茶原样端回了厨房,想着得给军师也准备一份,他对我并未表现出半分敌意,我也不能那般小家子气,幸好刚刚没有贸贸然端进去,否则就显得我太不懂礼数了。   我端着两杯奶茶出来的时候,却碰上了昨日那个很凶的将军,他身后跟着数个士兵,个个都生得凶神恶煞,我低着头想从他们身边经过,却被挡住了去路。   “啪。”我手中的两杯奶茶都被打翻在地,我抬头瞪着杵在我跟前像坨大山一般的人物,却被擒住了手腕,拖到了暗处的巷子里。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那人神情狠绝,满脸的横肉抖动,暗红色的刀疤狰狞可怖,一口唾沫就吐到了我脸上,“你这卖.屁.股的小婊.子,别以为太子殿下护着你,就在爷面前横。”   他单只手就将我抵到了墙上,我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粗.糙的手用力地掐着我的脸,恶.臭的呼吸喷到了我面上,恶意满满的话语接连落在了我耳边。   “太子殿下玩.过你几次,你就真把自己当天仙了,成天里敢在老子面前晃。”   “我告诉你,太子殿下就是和你玩玩,想要了就去阁楼上玩一玩,男人嘛,偶尔纾.解一下欲.望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太子妃了,还给他煮奶茶,可不可笑?”   “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比得过军师白兰雪,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太子殿下正在追求军师,人还没到手,自然不会轻易碰他,但人有三急,这不还有一个你吗?我听说太子殿下天天去阁楼上搞.你,搞.完就跑,你还有脸在这里晃。”   “若不是白兰雪还没有搞.到手,你以为他会看你一眼?你现下早就被人玩.烂了,还能在这里好好地站着?”   他凑得很近,眼睛猩.红一片,大掌侮.辱.性地扇着我的脸,吐出了魔.鬼一般的话语。   “放心,等太子殿下玩.腻了,把你赏赐下来给将士们犒劳了,我就第一个上。”   “虽然脏,但你的确长得比白兰雪要骚.得多,哈哈哈。”   “好了好了,雷将军,你还是适可而止吧。若真的把人吓着了,跑去太子殿下那边告状的话,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言不喜欢白兰雪,只是合作关系,白兰雪有cp,不陪小秋睡觉是因为不想被看见瘸腿,也不想继续沉溺,手下说的是他自己瞎掰的话,为的就是欺负小秋,大概就这样。 第81章 “今日怎么没来找我?”   “可真是晦气。”   雷将军脸上的横肉抖动得厉害, 恶狠狠地瞪了我半瞬后,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我。   我整个人脱力地跌坐到了地上,身上的白衣都沾上了泥土的脏污, 春风走过,扬起地上的沙砾, 我怔怔地看着洒落一地的奶茶, 并不做声,一圈圈的水痕在浆黄的泥地里晕开。   “什么玩意嘛!就为了给这个小娘们整那劳什子的狗屁药丸,跑死了老子那么多匹精锐的战马!”   “格老子的!今天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雷将军,你这样对他, 就不怕他跟太子殿下吹枕边风,给你治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毕竟太子殿下也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 可是宠他宠得很。”   “我听说太子殿下前几日脸上的伤就是被他抓伤的,脸都被挠成那样了, 都舍不得惩治他。唉, 雷将军,你今日还是过于冲动了。”   “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也得等太子殿下玩腻了他先,这样贸贸然就动太子殿下的人, 我只怕你我日后都没好果子吃。”   “哈哈,不过是个出来卖屁/股的,能掀起什么风浪?我可是在太子殿下起义之时就对他有帮扶之恩,这些日子又立下了赫赫战功,太子殿下还指望我手下的几千散兵帮他冲锋杀敌呢,哪里敢动我。”   “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 我觉得太子殿下还是拎得清的。你这小子, 那些无谓的忧心最好还是给我收一收。”   “可是我听说太子殿下先前为了封府那个悬梁自尽的小公子, 在前门大街不分青红皂白地诛杀了许多太医,他这疯病一发作,可是谁都拦不住,我只怕...”   呵呵,原来这狗贼这般折辱于我,是为了给之前搜寻药材时跑死的那几匹战马出气。   明明事情是谢言做的,但他们这些人当着谢言的面,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却敢堂而皇之地对着我撒泼,把所有的过错都扣到了我的头上,真真可笑。   “你,还好吗?”我面前不知何时来了个人,他身材高大健壮,微蹲下身来,一块干净的手帕就这样递到了我眼前。   我顺着手帕往上看,对上了一双笑意灿灿的眼睛,来人生了一张刚毅俊挺的脸,鼻梁很高,嘴唇丰厚,眼瞳却是罕见的琥珀色,在午后阳光的折射中熠熠生辉。   这个人生得很眼熟,但可能是因为时光久远,我绞尽脑汁地左思右想,依旧没有记起这人是谁。   “谢谢你。”我并未拒绝,而是牵扯了下嘴唇,露出个勉强的笑,接过了那块手帕,那手帕上并没有什么纹路,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显然是干净的,并未用过的。   我将脸上那些恶臭的粘液都擦去,拧着眉头,又对那人怀着歉意说道,“对不住,你这手帕被我弄脏了,等我洗过之后再还给你,好吗?”   “啊,”那人与我对视一眼后,却忽然变得很局促,手脚都有些慌乱,麦色的脸庞染上红晕,犹豫再三后,终究还是说,“那就麻烦小公子了。”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循着心头的疑惑问出声,那种熟悉之感怎样也挥之不去。   “啊,是啊,我们以前在京城见过,小公子,你已经忘了我吗?”那人憨厚的脸上爬上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随后又重新振奋起精神,眼睛闪着希冀,又与我重新自我介绍道,“小公子,我叫韩飞度,你还记得吗?”   “不对,”他见我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又温声提醒道,“当初我们见面的时候,小公子你身上还穿着漂亮的女装,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我都看得移不开眼,当然你现在扮做男子,也很俊俏,我都很喜欢。”   韩飞度这般说着,脸越发红了起来,脑袋上都要冒起飞腾的烟雾,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你当时并未透露姓名,只是给了我许多黄金珠宝,让我带着这些宝贝去蛮夷找太子殿下投诚,我做到了之后,往京城你那边寄了许多信,但你一次都没有回。”   他这般说着,人高马大的却显出几分落寞,如果身后有尾巴,肯定都是耷拉下来的。   我自小脑袋就不聪明,记人记事也不怎么上心,当时我并未有挟恩求报答的心思,所以并未对谢言从前的旧部透露姓名,我当日只是想着,将这些物件都送到这些手上,让这些旧部好好保护他,这样便够了,又哪里会去记得这些人的性命长相,说到书信的话,我倒是记得,谢行当时交给我的时候,我还觉得诧异,但只看了一封,就没什么兴致再看下去。   这韩飞度也不知什么毛病,信中罗里吧嗦说了许多,说自己到蛮夷了,东西也交上去了之后,就没再与我说过谢言的什么事情,都是零零碎碎地与我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感兴趣,这样看了三四封,都没找到半句谢言的近况,我便吩咐怀信日后这人的信直接烧掉便是。   如今真被我碰上了本尊,倒是有些许尴尬在的,我心虚地呵呵两声,只能搪塞道,“什么信,我都没收到,可能是信使弄错了,寄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好吧,也不打紧,现在见面了,日后多的是机会说话。”韩飞度天生有些自来熟,脾气好到令人发指,就算明知道我在撒谎,也不拆穿我,只乐呵呵地说要送我回去。   我垂下眼帘,神色爬上几许落寞,手指不自觉地揪紧手帕,低声道,“不用了,我没什么事,能自己回去。”   “真的吗?”韩飞度拧着剑眉,神色关切,又细细地安慰我,“雷老虎是个莽夫,脾气本就不好,他的战马都是自己亲手养的,每天巴巴地给这些宝贝马洗澡喂草,相处出了感情,他情绪激动是正常的,你别往心里去,忍忍便是了。”   “呵呵。”我只笑了笑,摆摆手说了声,“走了。”   我去了一趟厨房,简单地清理下自己的仪容,才不至于狼狈地回到阁楼去,侍从给我打了三次水,我才从浴桶里出来,春日的风总是微凉,携裹着草叶的清香,我出神地看着自己沾满水珠的手腕,两串触目惊心的掐痕盘绕其上,那是雷老虎扇我脸的时候擒住我的两条手腕,那种恶心粘腻的触感挥之不去,我将脸和手腕都搓洗到破皮,才放过了自己。   谢言今日过来的时候,太阳刚下山,我躺在贵妃榻上看外边苍蓝色的天空,灰色的浓云几朵,被微风吹着走,墨绿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我的眼睫上挂着水珠,脸颊和手腕都很痛,对身后轮椅的声响充耳不闻。   “今日怎么没来寻我?”谢言说话的语气很冷淡,但我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怨怼,轮椅的扶手触着贵妃榻的一角,他伸出了双臂,姿态自然地来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被锁了,我真的很无语,早知道就不要乱改,气死人了,先更新这些吧,等解锁后看男可风看能不能加更,真的累了。 第82章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我始终无法理解, 为什么谢言明明已经心有所属了,还能对我做尽那些爱侣间才能做的亲.密之事,就如同现下他这般堂而皇之地从身后拥住我, 微凉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将我彻底包裹住,像是极其珍视我一样。   真是可笑。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 无异于背着白兰雪偷.腥, 白兰雪知道他对我做过的这些事吗?白兰雪也喜欢他吧,只是两人还未说开,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毕竟先开口的人注定要处于下风,当一辈子的舔狗, 谢言是绝不可能开口的,也不一定, 大概他只是喜欢对着我口出恶言,但对着白兰雪应当是几近温柔的。   说来也是讽刺, 我这几次还眼巴巴地跑去了书房, 坏了谢言的好事,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情,是不是生怕引起白兰雪的误会,很想当场把我掐死。   在我离开书房的时候, 他都和白兰雪在做什么呢?他会温柔地对白兰雪笑吗?还是因为我而焦急异常地跟对方解释呢?   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我只觉得他虚伪,恶心,下作,千万种翻涌的情绪堆叠在我心中,而这个微凉的拥抱成了柴火堆里的第一颗火星,将我仅剩的理智与歉意都烧得精光。   我想, 我要食言了, 我无法给谢言生子, 也无法帮助他重新站起来,也许该为他做这些事的本就另有其人,是我自己太妄自尊大了。   谢言不过是亲近了我几次,给了我几分好脸色,我就妄想着能与他有个未来,这是极其天真肤浅的想法,幸好现在我看清了。谢言他是何等出挑的人物,不论他愿不愿意,追求他的人都能从瓮城排到京城去,我凭什么认为他可怜到只有我这个选择呢。   这般想着,我又觉得心中那些不舍和犹疑都被锋利的现实击碎,化作了一地齑粉,被风一吹,便七零八落地散落于天涯,再也寻不着了。   谢言他将我抱得很紧,用力的拥抱似乎是他的一种特有的习惯,不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他都喜欢这般用力地从身后抱住我,钢铁般紧实的手臂铸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将我困在了里面。他喜欢抱着我,同时用高挺的鼻尖磨.挲我的侧脸和脖.颈,总是给我一种很依赖我很舍不得松开我的感觉。   我不禁在想,这些是专属于我的?还是说,也可以属于别人?他以后会对白兰雪这样吗?   不,他以后会对白兰雪更好吧,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莫须有的恩怨,白兰雪那么聪明,像一朵漂亮的解语花,总归是会过得更蜜里调油一些的。   挺好。   我努力地挣动了下,却并未挣开,反而是引起了谢言的不满。   他轻啧了一声,微凉宽大的手掌从箍住我的肩膀转移到我的腰,不满道,“瞎动什么?让我抱抱。”   这个时候的风有些凉,却并未冻着人,轻轻地拂过脸颊的时候,还带着远处袅袅的炊烟味道,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谢言也不例外,他稍微动作一番,便将我从贵妃榻上抱过,拘在了腿上,冷硬的一节下颌都挂在了我肩上,绵长而深远的吸进一口气,像是野兽的品鉴,兴许是傍晚的夜风太温柔,他身上沉郁的气质也变得慵懒,嗓音沙沙地问我,“刚洗过澡?好香。”   他说到这里,莫名地笑了,薄唇来亲我的嘴角,猩.红的舌尖吐出一句,“还用花瓣洗澡,娇气。”   可我今日并未用花瓣洗澡,雷老虎留下的湿粘触感令我恶心作呕,根本顾不上别的,只用清水淘洗了无数次,才堪堪保住了自己的自尊。   谢言他又懂什么呢?我只觉得哑口无言,所有辩驳的话语转到舌尖,便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今谢言他两条劲瘦的胳膊揽住了我的腰,我的手终于得了自由,从衣襟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信纸,并未回头,只梗着脖子看着远处的山峦,手臂微曲,给谢言递了过去。   谢言的声音几乎是瞬间被点亮了,低磁的笑声从他的胸腔处传来,慵懒中带着一丝骄矜与愉悦,笑着揶揄着,“狗爬字还学人写情书。”   我没有说话,随便他怎么想吧。   翻动纸张的声音传来,随后是长而久的缄默。   远处群山上有许多乌压压的鸥鸟,它们盘踞在山头,显得阴森恐怖,屋内并未点灯,我的视线都眺望得有些模糊,拼命地眨了眨眼睛,又感觉脆弱的湿润盘踞在我脸上。   谢言他并未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剧烈地起伏,像是气急败坏一般,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又危险,箍在我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   我吃疼地差点哭出声了,被撕成一片片的宣纸从我脸上划过,尽数都落到了地上,微凉有力的手指掐住我的下颌,迫使我回过头去,和谢言那双怒得赤红的眼睛对视。   “和离书?封九月,你敢跟我和离?”   他怒得额上的青筋暴起,碾住我下颌的手不断地用力,几乎要将我的下巴整个卸下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露出尖锐的獠牙和利爪,逼着我给出一个合理体面的解释。   此时天光早已大暗,万事万物都陷在阴翳之中,我脸上的红肿憔悴并不能被瞧见,这样甚好,就不会暴露我爱而不得的狼狈与卑微。   我努力地喘着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朝着谢言露出了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过分嫉妒。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与我和离了,你便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去找白兰雪了,你不是在追求他吗?他挺好的,我祝你们幸福,早生贵子,恩爱到白头。”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言他霎地松开了我,我像头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因为咳得太严重,眼睛里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中的谢言都是朦胧而俊美的,他挑高了剑眉,神色晦暗难明,却压抑着难言的怒火。   “我何时说过我要追求白兰雪了?封九月,你要甩我,也不要找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听了这话,我低低地笑出了声。   若不是谢言对白兰雪做了什么暧/昧疼宠之事,雷老虎又怎会把事情说得这般言之凿凿。若不是谢言的默许,雷老虎又怎敢这般轻.贱地对待我,对我做尽恶事。我忽然想起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兴许谢言此次愿意让我从阁楼里出去,不过是盼着有人能给我一次教训,好填补他那些时日受到的来自于我的羞辱。   我曾把他默许我外出当做一种变相的示好,我原本总觉得他来我这里睡完就走是把我当做了什么下作的玩意,他没有辩解也没有留下,只是忽然就给了出入的自由,我天真地以为,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踏入了他设置的圈套。   那些欢欣雀跃都只是一场笑话罢了,兴许所有人都躲在背地里嘲笑我,包括谢言,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令我心中大恸,如被剜去了心脏的一块。   “别再来了,谢言。”   “我觉得你恶心。”   我这般说着,又偏过了头,不去看谢言脸上的怒意,他却不肯,几个急促的呼.吸过后,他凶.狠的将我压到了贵妃榻上,粗.暴的吻随着翻涌的怒意而下,他一边仗着体型优势将我的挣.扎彻底压.制,一边又用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看我,里边隐隐藏着澄澈的水光,“你觉得我恶心?”   “你现在嫌弃我恶心了?嫌弃我残废了?”   “前几日爬.到我身上的时候怎么不嫌?”   “封九月,我有时候真恨你,你死那一天,我最恨你,我恨不得将你全身的骨肉都嚼碎,吞进肚子里去,好能将你据为己有。”   “可是你死了,若是吞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尖锐的犬齿在我脸上烙下血迹,混着我搓洗破的那些红.肿的口子,给我带来未尽的痛意,我的眼泪从未停过。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旁人都爱得那么顺利,而我却爱得那么痛苦,我和谢言之间,永远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再是震耳欲聋的爱意,都无法传达出去,我们像两头撞得鲜血淋漓的猛兽,将一身的血肉都磕破了也无法得到对方的半分回应。   谢言他疯了一般地咬我的嘴唇,我一开始发疯似地躲,到了后来,就连负隅顽抗都懒得了,只将自己当做一只在砧板上的鱼,任由刀面将我横七竖八地切成多少块,但身体的凌迟并未如期而至。   谢言他撑起手臂,又痛又怒地看着我脸上的泪水,我如今应该是十分狼狈,脸上不仅有破损的红.肿,还有谢言这条狗咬下的血痕。   我死到临头,还不忘挑衅道,“怎么不继续了?你每次过来,不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吗?”   “我为什么觉得你恶心,就是因为你由始至终都只把我当做了泄愤的工具,高兴了之后,连陪我睡一会儿都懒得。”   “我觉得很恶心,你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吗?”   我唇角都是血液的腥.气,我没有去管,只用饱含着恨意的眼神盯着谢言。   他靠得离我很近,呼吸几乎相闻,他听了我这番话,那些被激怒的情绪在转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尖锐的痛苦,他狠狠地挥起一拳,打在了贵妃榻的雕花扶手上,眼瞳深深地看着我,似是从未认识过我这个人,难明的伤痛在灰淡的眼瞳中转瞬即逝,又归于死灰一般的沉寂。他如今的情态像极了国师说我不是封九月那日,周身所有的生机都被抽走,只留下一个华美的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封九月,你真的没有良心。”   “我很后悔。”   究竟是后悔什么,谢言没有说,他只是淡淡地留下这番话,又拖着满脸的倦容往门外去。春风拂动他的衣摆,衣决飘飞间,像是一只远行的形单影只的鹤,装满了无尽的落寞与哀痛。   我没有去追,只在心底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和离书已经给到了,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虽然我不会欢喜,但看着谢言能得偿所愿,我也是喜悦的,只是这浓重的喜悦里为何会藏着酸涩的苦意,令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刻意不去深究这其中的缘由。   到了第二日,侍从端水进来的时候,被我吓了一大跳,焦急地问道,“小公子,你这眼睛怎么会肿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我自然不会将我窝囊地哭了一整夜的事情告知,而是含糊其辞道,“啊,今早风沙大,沙子都进了眼睛,我揉了几下,就成这样了。”   “哦哦。那小的去给你拿几个热鸡蛋来敷一敷。”侍从倒是很有眼力见,明明已经看穿了我的狼狈,却并不说穿,转身就出去了。   我收拾好心情,眼睛也消肿了一些,才将韩飞度的手帕拿在手上,准备要出去还给他,但我还未出门,侍从就上来与我说,“小公子,楼下有个叫做韩飞度的将军,他想要见你,约你在凉亭一叙。”   “好,我知道了。”   我下楼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守卫的士兵并未拦着我,而是目不斜视地直视远方,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谢言并没有夺回我自由出入的权利,这倒是一件好事,虽然已经分开了,若是他还是要将我关在你阁楼上,我只怕会抑郁而终。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后悔自己昨日对他说得那般过分,那些都不是我的实话,但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总会说一些不可挽回的气话。   唉,好后悔。若是昨日我与他好好说,兴许还能好聚好散,日后他与白兰雪成亲,我还能到场观礼,虽然我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但能见证谢言的幸福,也能算是我的幸福,可是眼下这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小公子,我在这里,这里。”韩飞度的眼力极好,在大老远的地方就冲我乐呵呵地招手,他今日穿了一身藏蓝的圆领锦袍,显得格外精神壮实,笑起来的时候看着特别爽朗,牙齿也很白净整齐。   谢言就从来都不会笑得这般傻乎乎地笑。   我收起心里那些晦暗的心思,将手帕交了出去,感谢道,“上次谢谢你的手帕了,我已经洗干净了,谢谢。”   “啊,不仅洗得很干净,还很香呢。”   韩飞度面上看着有些受宠若惊,欢欣鼓舞地将手帕藏到胸襟的暗袋里,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的宝贝。   我被看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便准备脚底抹油地遁走,“那我先走了。”   “小公子,且慢,我还有东西要给你。”韩飞度见我要走,有些手忙脚乱地在衣襟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掏出了一个制式简单的黛紫色香囊,“不知道小公子还记不记得这个?”   我怔怔地接过那个香囊放到了鼻尖,还能闻见恬淡清雅的月季香,这是我给谢言做的香囊,怎会落到韩飞度的手上,怀着满腔的疑惑,我抬起头,对上那双带笑的眸子,“这,怎么会在你那里?”   “哦,”韩飞度像是被我看得不太自在,健康的麦色脸庞有些发红,挠挠头,又细细与我解释,“小公子这是托人送给太子殿下的吧,那人还没来得及给太子殿下,就被太子殿下派去执行公务了,而他当时又没与我对接好说辞,毕竟小公子自有筹谋,又不喜欢暴露身份,所以我就一直没敢交给太子殿下。”   “如今终于重新见到小公子本尊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只希望没有耽误了小公子要做的事。”韩飞度这样说着,神色有些不安,像是怕我迁怒于他。   可我又怎么会呢?不过是没有缘分罢了,我攥紧手中的香囊,只朝他微微颔首,“没碍我什么事,你不必自责。”   “那就好,”韩飞度长舒一口气,又认真专注地看着我,忽然开口道,“小公子,我有话想要与你说,你能先不着急着走吗?”   虽然与韩飞度呆着我不是很自在,但我左右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停住了离去的脚步,回头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额,额。”韩飞度见我真的留下了,竟比先前还要局促更多,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敢落在我脸上,左思右想后还是开口了,就是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公子,我很喜欢你。”   “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很喜欢了,我喜欢你的眼睛,很漂亮,像亮晶晶的星星,我想看你多笑笑,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满面愁容。小公子,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好好照顾你吗?”   “我现在已经是将军了,有固定的收入,可以将小公子照顾得很好的,我以前给你写信,不敢说喜欢,是因为觉得自己品阶太低,不能给小公子很好的生活,现在不同了,现在能给小公子很好的照顾,所以才敢提出来。”   “小公子,你能接受我吗?我很喜欢你,会把你照顾得很好很好。”   韩飞度说得很真诚,我能看见他的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站在我面前,却像是很脆弱似的,似乎我一拒绝,他就能立刻垮下脸哭出来。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告白,难免有些彷徨无措,不断地在心底斟酌着语言,要怎么拒绝才能不伤害他真诚的心意呢?韩飞度他很有诚意,我与他见面的时日都已经模糊了,他却那时候就记住了我,我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动容,只觉得他与我从前很像,都抱着一腔孤勇在喜欢着。   到了此时此刻,我忽然明白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信件是什么意思,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人在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一颗真心,与我当时写给谢言的情书,可以说是别无二致。   好好地与他表达感谢吧,思及此,我便抬起头,直直地望进那双褐色的眼瞳里,真诚地开口道,“非常感谢你的喜欢,不过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无法回应你的感情,真的很抱歉。”   “不过我觉得你很好,以后也一定能遇见属于你的那个人。”   这已经是我能够给予的最衷心的祝福了。   韩飞度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他耷拉着脑袋,像是转瞬间便被抽走了所有的活力,高大的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嘴唇变得有些苍白,幽幽地开口问我,“小公子喜欢的人,是太子殿下吗?”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苦涩地笑了,“是的,可惜我和你是一样的下场。”   韩飞度喜欢我,我不喜欢他,没法回馈,我喜欢谢言,谢言喜欢白兰雪,无法回馈我的感情,于是我选择退出,也是一种成全。   地上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圈圈湿润的水痕,韩飞度靠近了我几步,眼睫湿哒哒地挂着一小串水珠,可怜巴巴地朝我张开了双臂。   “小公子,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比不上太子殿下,我明白的,可是最后,你能不能抱抱我,就当是给我一点点鼓励,好吗?”   该拒绝吗?该同意吗?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件事,但是我能感觉到韩飞度那种发自内心的慌张与低落,就跟我第一次跟谢言告白的时候,元夜那群人哄堂的大笑,长街的冷风冷雨都还响彻耳迹。   我没有拒绝,就轻轻地走进了一步,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了拍韩飞度的后背,这个拥抱无关情爱,不过是一个失意者给另一个失意者短暂的鼓励罢了。   “殿下,我就跟你说了吧,这等下作的狐.媚子,就应该关起来,你不关着,难免他就要淫.性大发,出来勾勾.搭搭,是吧?你看看这韩飞度,都被勾得七晕八素,估计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吧。”   雷老虎那把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我急忙从韩飞度的怀中退出,一偏头,就看我雷老虎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带着谢言走来,轮椅轱辘的滚动声碾过我的心脏,传来阵阵惊慌的疼痛。   我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起来,眼睫颤抖地去看谢言的脸色,便见到他双眼猩红地看着韩飞度,胸膛起伏,像一头遭受了背叛的凶兽,修长的手指死死地遏在轮椅扶手上,在上边留下了一串深刻的凹痕。   谢言他很生气,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听见了他咬牙切齿的质问,“封九月,这就是你要和离的理由,很好,很好。”   凉亭的中心有一个数吨大石做的石桌,厚度可观,看着没有五个成年壮汉都搬不动,但谢言不过凶狠地扬起一掌,便将那石桌劈成了两半。   他操纵着轮椅朝我步步逼近,我有些害怕,手心都出了汗,眼角的余光瞥见雷老虎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更觉急怒攻心,但谢言根本不容我躲避,他长臂一伸,便将我抓到了腿上,急急地往阁楼的方向去。   一路上的士兵都停下来对我们行注目礼,我像个孩童一般被谢言困在了腿上,是横着的,我真心丢不起这脸,但谢言却不管,我挣扎得厉害,便一个巴掌扇到了我后腰上,冷森森的话语落到我耳侧,“老实一点,不然我可能会当着他们的面上.你。”   我不知道谢言想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他很生气,一路上将我的屁|股都打开了花,侍从见我们来势汹汹,吓得脸色都白了,却还是听从了谢言的命令去打满了一通洗澡水。   “谢言你放开我,你究竟要做什么?”我看着那一桶洗澡水,心里涌现了一种很可怕的猜测,还没来得及深究,整个人就被谢言一下扔进了水里,我始料未及,呛了好几口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汪汪地聚拢在眼眶里,“谢言你这个混蛋。”   “呵,我混蛋,韩飞度就很好?”   “我就在想,前几天还眼巴巴地要与我生孩子,昨天却突然要与我和离,原来是傍上新人了?韩飞度那么好?”   “说话啊。”他揪着我的衣襟,言语气急败坏,“你现在就是嫌弃我是个残废,不是吗?”   “要不然我哪里比不过他?”   谢言说到这里,忽然阴森森地笑了,他眼瞳本就生得阴冷,这样阴恻恻一笑,就像是毒蛇朝你张开了利齿,要一口将你吞进肚子里,薄唇盛开的弧度像一朵掺着剧毒的花,“封九月,你信不信我能将他的腿都打断,到时候你还会喜欢他吗?”   “到时候你还敢去抱他吗!”高高扬起的声量将我震得耳朵都嗡嗡响,谢言的手上覆着厚厚的茧,搓洗我一身皮肉的时候,粗.糙的疼.痛紧随而至。   此时阳光正好,谢言眯着眼凶神恶煞地盯着我双腕上的御痕,还有右脸上早就搓破的皮肉,急急地开口道,“你这手腕和脸上是怎么回事?”   “是谁弄的?”说来也真是奇怪,看见我身上伤痕的谢言明显比方才还要生气可怖,浑身萦绕着浓黑的煞气,抓着浴桶的手指硬生生将浴桶的边缘掐出了一道凹痕,他将我翻来覆去地查看,最后压着满身的怒气,将我抱到了床上,清凉的药膏立时落到了我的手腕和脸上。   谢言他与我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都落到了我脸上,我能感觉他依旧很生气,但却压着满腹的心火,动作轻柔地给我上药,做完这些,他长长地呼出一口郁结之气,又愤恨地紧盯着我,“我总会知道。”   他擒着我的下颌,深深重重地舔.舐我没有受伤的左脸,粘腻的触感像是毒蛇蛇信的逡巡,幽幽的语气像魔鬼的低语,“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真的会吗?   雷将军可是他有力的助手,谢言真的会为了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对他出手吗?   我从来不信。   “太子殿下,那个韩飞度将军在阁楼下求见,您要见吗?”侍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谢言听了这话,神色变得极其难看,比暴风雨来临之前还要阴沉,起身就要去,我着急地抓住他的衣摆,解释道,“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你别伤害他。”   “封九月,你如今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他这般说着,又狠狠咬了我的嘴唇一口,才愤愤然地离去。   我不知道韩飞度会与谢言说什么,他当日目睹雷老虎欺凌我的全部,若他与谢言说了,谢言会站在我这边吗?我不知道,我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便充满了不自信。   当晚谢言过来的时候,我睡得很熟,睡梦恍惚中便被搂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里,像曾经无数次的交.颈相拥那般,我揉了揉眼睛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黑夜之中看清了那双冷淡的眼瞳,还以为是在做梦,用脑袋蹭了蹭修长的脖颈,又说道,“你来啦。”   是的,当年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谢言经常夜访我的房间,但他有时候来得太晚,我便有些撑不住地睡着了,等他夜深时分钻.进我被窝,将我弄醒时,才软软地与他说声,“你来啦。”   谢言几乎是怔楞了半瞬,才轻轻地“嗯”一声,更用力地将我嵌.进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火油味,我深吸了一口,又拧紧了眉头说,“难闻。”   “我去沐浴。”等谢言说完这话,我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不是在梦里,梦里的谢言身上不会有火油的味道,应该是淡淡的冷松香,我怕他觉得我嫌弃,又抱住了他,只说,“没关系。”   谢言听我这样说,倒真的不动了,轻轻的吻落在我发顶,又落在我受伤的脸颊和手腕,那是一连串很怜惜的吻,像是怕碰碎了一般,他捧着我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亲。   “亲得我的手好痒,别亲了。”我打了个哈欠,又拍拍他劲削的下颌,示意他不要再亲了,责备道,“怎么老是跟个小狗一样舔个不停。”   我话音一落,谢言沉沉的眼神便朝我扫过来,他睡得高了一些,将我搂在了怀里,我的头靠在疯他肩膀上,昏昏欲睡的感觉,那些平日里的恩怨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已经好久没有跟谢言睡在一起,我好怀念,怀念到甚至很想哭泣,在这一瞬间,又将谢言那些过.火的举动忘得一干二净。   月亮挂在窗外的树杈上,云朵绵绵地飘在墨黑的夜幕之中,月光的柔晕落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清风沙沙地吹动着洁白的窗纱,我听见谢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清润的嗓音响彻在午夜的静谧之中。   “封九月,我不接受和离。”   “我从未喜欢过白兰雪,与他只是合作关系。”   “若你介意,我日后不会再见他。”   “我从未将你当做你想象中那种不堪的人物。”   “若你不喜欢做,那以后便不做。”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忽然觉得心里都安定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陪我睡觉呢?”   “以后都会陪你。”他这样说着,又亲不够似的来亲我的额头,“现在轮到你告诉我,那些金银都是从何而来?”   “你都知道了啊,”看来是越飞度泄露出去的,我苦着脸,将事情一五一十都招了,“都是皇上赏赐的,他想要讨好我,让我进宫去做他的妃子,就给我送了这么多东西,我怕你在蛮夷这边受苦,就把东西都给你了。”   “老不死。”谢言沉着脸激怒地呵斥了一句,像是自己的宝贝被人觊觎了去,又接着拷问道,“所以和谢行成亲也只是幌子?”   谢言的脑子聪明,不用我多加说明,就能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说话总是这样一针见血,我只能点点头,“是的。”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幌子,毕竟我这个很随便的人,总是会嫁二夫的。”   我拿谢言说过的酸话故意刺他。他却宽宏大量地不与我计较,只将我搂得更紧,冷冷地命令道,“睡觉。”   全然没了睡意的我,却不打算放过他,只扯着他衣襟,喋喋不休地追问。   “你觉得白兰雪长得如何?”   “丑。”   “那你自己呢?”   “一般。”   “那越飞度呢?”   “你再说起他,我把他腿打断。”   所以我在谢言心里,是比白兰雪长得漂亮的,毕竟我是很普通,白兰雪很丑,我胡思乱想着睡着了,却在睡意朦胧中听见一句。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第83章 “最后一次”   我自打重生以来, 睡眠便一直不是太好,不是夜里频繁的惊梦,就是翻来覆去, 久久不能入眠,直睁着双眼硬生生撑到了旭日东升。   但我昨夜却睡得极好, 紧绷的神经难得放松, 就连呼吸也变得匀称绵长,一夜深眠,紧张的大脑也不再带有隐隐的刺痛,得到了最充分的松弛, 就连唇角都满意得忍不住上扬。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到窗外浓烈的日影, 已是日晒三竿,远处的苍鹰扑飞, 闯入青翠的群山之中,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我的眼睫上,对着我的眼瞳掺入刺目的光线。   我习惯性地在枕头上磨蹭了片刻,手指循着记忆往前伸,想像过往一样感受那微凉的体温。   但什么都没有, 昨夜的温声轻语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被灿灿的日头一晒,便化作了无数彩色的泡沫,来不及触摸,便碎得七零八落了。   我曾在书上看过,梦境本就是潜意识里最渴望的事物的真实反映, 我可能是太渴望与谢言和好了, 所以才做了那样的一个好梦, 不过无所谓了。   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侍从端着洗漱的水盆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来,目光在触到我睁开的双眸时,才松了一口气,又疑惑地问我,“小公子,你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晚?平常不都是天未亮就起了吗?”   “哦,”我点点头,朝他微笑道,“昨夜睡得比较香甜吧。”   侍从伺候着我梳洗完毕,又将午饭端了进来,看我小口小口地吃完了,才从袖口拿出了一封信函呈了上来,说道:“小公子,这是韩飞度将军托我转交给您的信。”   “他还好吗?太子殿下可有为难他?”   我接过书信,又拧起眉,想起谢言昨日对韩飞度莫名又强烈的敌意,不禁有些担心。   我与谢言昨日在外边闹得那么僵,就连侍从也知道这其中的暗流汹涌,面上难免尴尬,谨慎地回道。   “太子殿下并未为难韩将军,只是命令他带上一批精锐部队去攻打方洲,算是委托了重任给他,但就是这方洲离此处甚远,恐怕日后韩将军不会再回到瓮城这边来了。”   谢言果然不是个公报私仇之人,我稍稍放下了心,才将书信展开。   韩飞度的字迹并不出挑,只能说是工整清晰,但字句真诚恳切,像是立于我眼前依依惜别。   小公子:   盼你展信欢颜。   小公子,我要去方洲了,太子殿下给了我一支精锐的部队,还让我做了主帅,我知道这是重用我的意思。若我能将方洲攻打下来,日后便是前程锦绣,鹏程万里。我之前不过是个少将,太子殿下这般破格地重用我,不过是因为小公子你,因为我将一些你未曾言明的隐情告知了他。   非常抱歉,小公子你嘱托我的事情我无法办到,昨日太子殿下那般生气,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便将所有的事情都细细与他说了,不仅仅是你偷偷用私人珠宝黄金资助他的事情,还有香囊之事,又有你找来的那么多谋士那么多旧部,我将这些京城来的旧部名单都一一列出,交给了太子殿下。   其实我很好奇小公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那么喜欢太子殿下,又为太子殿下做了这么多,却能一句话都不透露给他,也不对着他邀功,是为什么呢?   我以为这些事情太子殿下都早已知晓,但我瞧见他肃穆冷凝的脸色我才知道,原来他都不知道。太子殿下不知道你背地里为他做了那么多,小公子,你这是何苦?   我不知道小公子与太子殿下之间有过什么误会,但我觉着太子殿下也是很喜欢小公子你的,至少比我要更喜欢吧。   小公子,其实我知道你喜欢太子殿下的时候,我也曾嫉妒过,在心里阴暗地叫嚣过,为什么不是我。但是到了今时今日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喜欢多么微不足道。   雷老虎欺负你的时候,我是看着的,我虽然说自己很喜欢你,却忌惮雷老虎的实力,他在军中颇有威望,若我与他不对付,便是与自毁仕途无异,我想没人会那么傻,于是我等到他走了,才上去安抚你,还让你要多多对他忍耐。   我曾为我这份荒唐的爱沾沾自喜,十分高看自己这份浅薄的喜欢,当我将雷老虎欺负你的全过程告诉太子殿下的时候,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了疼惜,虽然只是一瞬之间。   我以为太子殿下会与我这般教育你要忍气吞声,毕竟雷老虎手中的兵力的确可以撼动太子殿下的根基,让起义事败。   我私心里觉得清冷孤傲的太子殿下与我也没有半分区别,都是下作的孬种罢了,直到了我昨夜听见了雷将军遇害的消息,我才知道,我终究是比不过。   人一旦身在高位,要考虑顾及的事情就越多,人也就会变得越来越身不由己。   但太子殿下他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很坚定地摈弃了一切杂念,也要保护你。   我想我输得很彻底。   小公子,你提起太子殿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很动人,像是陷入了深深的迷恋,却始终觉得自己不配。   可能再美好的人物爱上了人,也会觉得自惭形秽吧。可是我觉得太子殿下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太子殿下,为什么小公子不试着去努力争取一下呢?   那个香囊记得要亲手交给太子殿下哦。   我此次来信主要是为了跟小公子道别,此行山高路远,前途茫茫,征战沙场,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希望小公子日后得偿所愿,一切都好。   韩飞度亲书   所以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谢言他真的来了,还抱着我睡觉,与我说了许多温柔的话,我想到这里,情绪怎么也无法平复,又急急地与侍从求证道,“雷将军他真的死了吗?”   侍从朝我点点头,又用手掩住唇,轻声地与我说道,“听说是昨天夜里出的事,太子殿下命他带心腹部队去突袭敌军阵营,雷将军就去了,谁知道半路在山谷中受了埋伏,带去的部下无一生还。”   “真是太可怕了。”侍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浑身都在哆嗦,惊骇道,“雷将军的尸首被运回来的时候,满身都焦黑了,完全都看不出本来的样貌。我听人说,敌军太歹毒了,雷将军先是被漫山遍野射出来的流矢插了满身,然后又被泼上了火油,紧接着足足烧了大半夜,运回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真的太恐怖了,我真后悔昨天去看了这场热闹。”   “火油?”我心头一颤,想起昨夜谢言身上淡淡的火油味,不禁诧异得失了声。   “是啊,这死法真的太恐怖了,先是千疮百孔,后来又是烈火焚身,这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会这般折磨一个人啊!”侍从一边感慨,又关切地问我,“小公子,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被吓到了?”   “需不需要我把军医叫过来?”   “不,不用了。”我冲他摆摆手,胡乱搪塞过去,“我就是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好吧,如果有事记得叫我哦。”   侍从一脸狐疑地出了门去,嘴里还低声嘟囔着,“这不是刚睡醒吗?怎么又累了?唉。”   我翻出衣襟里的香囊,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用力到指尖都泛着白。谢言,谢言,他昨夜身上有火油味,雷将军的死真的是他做的吗?   我忽然记起了雷将军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尖锐刺骨的言语,恶心龌龊的唾液,还有那肮脏污秽的眼神,他敢这样横行霸道,必定是因为他手头上的兵力有举足轻重的实力。而谢言就这样把他杀了,若是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没有了雷将军的助力,谢言会不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一切我不知道。   我真的很笨,也不懂行军打战,可是我将韩飞度的信件看了又看,又觉得谢言应该是在这件事上吃了亏的。   若是他不为我出气,是能够继续利用雷老虎帮他打下江山的,可是就是因为我,所以他会做这些事。   可是我又为谢言做了什么呢?不仅打断了他的双腿,接踵而至的是无止境的误会与指责,不过是因为他不肯陪着我睡觉,便在心里将他想得那般不堪,又把自己想得那般低贱,所以才给雷老虎钻了空子。   谢言说得没错,我从未对他寄托过信任,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封九月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仗着他对我的几分宠溺,有一点不快便对他出言不逊,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凭什么谢言在被我弄断了双腿之后,还要承受我永无止境的怀疑与骄纵啊。他也没有做错什么,由始至终,做错事的只有我一个罢了,而我做错的事,为什么要让谢言承担后果呢。   若我能与谢言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情,两个人坐在一起好好沟通,是不是谢言就不会这般冲动地去整治雷老虎了,可是我却觉得,不论如何,谢言他总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不论对象是能给予他强大助力的雷老虎,还是家世强硬的蒋清灵,谢言他为了我,都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就算对面是只手遮天的皇上,他依旧会坚定地挡在我身前,替我抗下所有,可我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分明我才是那个恶心的混球。   我想到这里便再也坐不住,握着手中的香囊着急地往外边冲,险些将进来的侍从撞到,但我什么都管不着了,只将他胡乱地扶起,又匆忙地往外边赶。   谢言的书房与我的阁楼之间有一段距离,我跑得气喘吁吁,只靠在途中的凉亭歇口气,却冷不丁听见戏谑揶揄的清亮嗓音从一旁传来,“哟,这不是我们谨语的小心肝吗?这么着急赶着去哪里?”   这是,白兰雪的声音。   我捂着胸口偏头一看,便见白兰雪好整以暇地坐在凉亭中,身上穿一件广袖的雪白袍服,玉冠束发。他正饶有兴致地托腮看我,桃花眼笑成弯月状,面前放着棋盘,而他对面的青年身着玄黑铠甲,衬得身形魁梧健壮,飞扬的眉眼嚣张肆意,气质亦正亦邪。   我抬头望了望碧蓝的晴空与高悬的朗日,又偏头看看一脸闲适下着围棋的白兰雪,不免心生疑惑,平常这时候白兰雪都在与谢言商议军事,怎么今天反倒在这边优哉游哉地下棋呢。   “白军师,你这时候怎么没在书房议事?”我压根儿藏不住事,还没将事情想个明白,话就已经问出了口。   “哼。”白兰雪还未开口,倒是他身旁的将军先冷哼出身,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明知故问的不悦。   “休得无礼。”白兰雪怒斥一声,那将军就收敛了周身的寒意,有些乖巧地回了句,“师父不要生气,是弟子错了。”   这人高马大的将军竟然是白兰雪收的徒弟,真是长见识了,我仔细端详了下白兰雪纤细的身形,不禁怀疑他能不能经得住这小将军一拳。   “还不都是因为你。”   白兰雪这般说着,又万般风情地给我抛了个媚眼,看得我汗毛直竖起,还是硬扛着那将军冰冷的眼神,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是因为我?”   “你不是看我和谨语在一起就吃味吗?所以他跟我说,以后都不要再见,有什么策略和谋划找人传信便好了。”白兰雪语气很平静,半点也没有斥责责备的意思,倒是他的小徒弟听着听着就握紧了腰侧的长剑,一副要与我拼命的样子。   我的脸在一瞬间烧得飞红,天啊,我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在做梦,谁知道竟然都是真的,谢言真的将这个荒唐的理由当做了拒绝与白兰雪会面的借口,救命,不行,我得赶紧与谢言说清楚。   “我还要事要找谢,太子殿下他说,就不叨扰你们二位下棋了,再会。”   我匆匆撂下一句,又马不停蹄地往谢言的书房赶,但我走到一半才发现手里少了些什么东西,糟糕,香囊丢了,我只得回头去找,终于在距离凉亭十几米的地方找着了,我将香囊沾上的尘土拍拍干净,又小心翼翼地放到衣襟的暗袋里,这才站了起来,但站起的那一瞬却如同被雷电劈中,当场石化。   只见凉亭处,原本下棋的二人早就换了位置,身着雪白袍服的美人被身着铠甲的阴郁青年抱在怀里,两人抱得很紧,紧到唇齿相接,白兰雪背对着我,我并未见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我却对上青年那双锋利冷酷的眼睛,像一把利剑,将我的慌张惊骇刺了个粉碎。那将军见我撞破了他们的好事,也不将白兰雪松开,反而将他抱得更近,吻得更为投入。   天啊,他们不是师徒吗?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这样疑惑的想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持续到了我来到谢言书房楼下时,脸上的温度都没有散去,神情恍恍惚惚,如活在古怪的梦里。   我三步做两步就来到了谢言书房门口,往里边一瞧,谢言果然在跟将领们在讨论布防,他端坐在轮椅上,身后挂着边境的舆图,上边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标记,但情况似乎不是很妙,将领们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传入我耳朵里,让我的太阳穴跳个不停。   “太子殿下,这少了雷将军的兵力,我们要反攻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啊,而且雷将军的旧部现在没了他的领导,七零八落,都成了一群散兵。”   “少了雷将军的助力,我们接下来的仗可就难打了。”   “现在敌我悬殊那么大,雷将军又战死了,唉。”   都怪我。   若不是因为我,谢言也不会轻易去动雷老虎,若是我乖一些,能好好听谢言的话,不乱跟他发脾气,谢言的处境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呢?   难言的忧伤与自责像缠绕住我心脏的滕莽,它们慢慢地收紧,将我脆弱的心室勒出深深浅浅的血痕,我揪着胸口的衣襟,呼吸都快被剥夺,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顺着脸侧滑落,打湿了干涸的地面。   “进来。”谢言的话语忽然响起,书房内那些嘈杂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明明他都没有指名道姓,但我却莫名地知道他说的是我,只慌乱地擦了擦眼泪,垂着脑袋进了书房里。   我不敢抬头看人,但有无数道眼神都落到了我身上,有探究的,有鄙夷的,有好奇的,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准备将我一寸寸地凌迟,但谢言又说,“进去里边等我。”   谢言说完这话,我才慢慢抬起头,瞧见他那双漂亮的凤眸含着灼灼的温度,一瞬不瞬地将我盯着,便从心底生出了无尽的力量,不要怕,封九月,好好与他道歉认错,做一个知错就改的人。   我紧接着往他身后看去,才发现原来这书房里还藏着一个隔间,不过是被勾勒着山水画的屏风挡住了,所以我一时才没有发现。   我脚步放得很轻,径直往隔间走去,而那些讨论的声响从我走入隔间后又重新响起,似乎我的到来只是一只蜻蜓无意间的闯入。   这隔间里也挺大的,角落燃着淡淡的熏香,窗户对着一张檀香木做的贵妃榻,榻上还放着一本孙子兵法,我将书放到了榻旁的矮桌上,才慢慢地坐了下来,思绪不定间,谢言的声音就像一阵温润的风,从我的心间轻轻拂过,激荡起层层的涟漪。   我在里间坐着,能将谢言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面对诸多部下的担忧与忐忑,他并未表露出半分惊慌,而是从容不迫地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在他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能让一屋吵闹的声音都冷静下来,是一种天生的强大领袖能力让他从贫瘠的蛮夷之地揭竿而起,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谢言他可以这么好呢?   他真的太好了,好到我都心惊胆战,好到我自惭形秽,好到让我患得患失,我何德何能能让明月落入我怀?我这般长相普通,又不聪明,还总是带着鲁莽的天真,又如何敢妄想这种天大的幸运能降临到我头上呢?   我如今的心情就像是被幸运的神明钦点了一份圣洁的只属于我的礼物,而我战战兢兢地只怕自己弄脏了它。   谢言他真的还喜欢我吗?在我弄断了他的双腿,又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之后,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得不到他的爱了,但其实他也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吗?不,他做什么都会比我做得更好,就连喜欢一个人,都能保持三分的冷静与克制,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能遏住恶语伤人的冲动。   我却做不到,我带着一腔孤勇,走得缓慢且彷徨,像一座隔绝于世外的孤岛,随时会被翻滚的海浪击沉,这些风浪里有谢言不定时的冷漠,旁人质疑的声音,更重要的是,来自于我内心的梦魇。   我总认为我不值得被爱,所以一旦遭到轻微的拒绝,便会立刻躲进坚硬的壳子里,用疏离果决的语言伪装自己,可是,我是不是也该试着去相信谢言,相信他会是那个能陪我走到最后的人。   “大致就这样,下去吧。”谢言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我听见层叠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滚轮滚动的声音逐渐靠近,低沉冷淡的声音也随之而至,“吃午饭了吗?”   是的,他总是这样,碰见我来了,便问我吃早饭了没,吃午饭了没,吃晚饭了没,生怕饿到我一星半点,反观我,最近与他闹别扭,便很少过问他吃喝之事,内心恶毒任性又骄纵,谢言究竟喜欢我哪里,我始终还是想不明白。   “怎么不说话?”他操纵着轮椅,与我挨得很近,我垂着头,能看见他两条又长又直的腿搁在了轮椅上,因为过于修长,拘在这窄短的轮椅上便显得紧迫可怜,曾经这双腿笔直有力,行走间能感受到勃发的力量,能骑马,能奔跑,像一只乘风的仙鹤,但如今却只能,却只能,永远困在这轮椅之上。   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因为我笨蛋,因为我的不信任,让谢言失了一双腿,他明明应该恨我,他也的确恨我,可是他又要拖着这双腿追赶着我,他从未放弃过与我同行,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丢下,让他必须付出许多代价,才能堪堪与我像现在这般挨在一起。   我和谢行成亲,他就拼了命豁出去骑兵造反,却在战场上对我装作视而不见。   我哮喘犯了,他就将精锐的兵马派出去给我搜寻药材,最后却嘴硬说是为了上.得痛快一些。   我被人欺负了,他就宁愿选择更难行更艰辛的一条路,也要替我出一口恶气。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啊。   “好好的,又哭什么?”微凉的指尖抚上我的湿红的眼尾,将我那些汹涌而出的泪水一一擦去,谢言似是很苦恼,又很不解,思量了半天,终究还是冷硬地说出一句,“我今日并未与白兰雪见面。”   “谢言,你是个笨蛋吗?”我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眼睛哭得通红,却依旧执拗地抓着他,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要杀雷老虎,你不知道杀了他,事情会变得麻烦很多吗?”   “我没所谓的。”我这样说着,却连自己都欺骗不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嘴角下瘪,哭得气都不顺,却坚持着说道,“我没关系的,我从小到大这样的欺负早就受过了无数次,我早就习惯了,也麻木了,这世上会将我的委屈放在心上的人,除了我爹,那便是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我根本就不值得。”   “我一出生就是个怪物,害死了我娘亲,害死了我爹最爱的人,我根本就不配得到爱,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对你那么坏,打断了你的腿,还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好该死,我好恨我自己,我没有一刻不再为我做的这些坏事后悔。”   “谢言,对不起。”   “我之前说的话都是气话,我吃醋了,我不喜欢你和白兰雪在一起,我很嫉妒,你就像天上的月亮,而我就像一条捞月的哈巴狗,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配,所以我才会故意说那些气话,来激怒你,好让你离开我,因为只要你站在我眼前,我就忍不住要去喜欢你。”   “雷老虎他跟我说,你喜欢白兰雪,在追求白兰雪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你们两个人都那么聪明,都那么貌美,是最相配的一对,哪里有半分我的位置。”   “他还说,说你只是把我当成下三滥的人物,来我这里只是为了纾.解,然后我就相信了,对不起,我好笨啊,可是他打我,我当时好疼啊,好委屈啊。”   我说到这里,漫天的委屈都遮掩不住,眼泪像爆发的山洪一般倾泻而出,我喘不上气,却偏执地坚持着,“他还吐唾沫,到,我脸上,我洗了,好多次,澡,都洗不干净,你还笑话,我,用花瓣洗澡。”   “我分明,没有。”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娘娘腔,呜呜,我好委屈,我想念,我爹爹,谢言,对不起,是我错了。”   巨大的委屈与悲伤席卷着我,我颠三倒四地说着话,拼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最后便如同被擒住的乌鸦在一瞬之间没了声响,呛咳的所有声音都湮灭到了咽喉当中。   “封九月,呼吸,跟着我呼吸。”谢言的声音像飞在了空气里,又像是亲吻在我耳边,我的脸涨得通红,高热的烫意挥之不去,喉管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遏住,我喘不过气,只紧紧地抓住谢言的衣袍,将它抓得皱皱巴巴,谢言的脸上彻底慌了,他宽大的手掌不断地给我顺气,又焦灼地对我说,“封九月,你跟着我呼吸,跟着我呼吸好不好。”   “来,呼,吸,来,呼,吸。”他明明慌得手指都在颤抖,却不敢对我放大一点声量,像是怕大点声,就把我给震碎了。   薄凉的嘴唇用力地覆了上来,温热有力的气息从我的口腔进入我的喉道,将那些淤堵的管道都尽数打开,我耳边的轰鸣声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沉稳安定的呼吸声,眼眶里游离的光斑凝聚到一点,落到谢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谢,谢言。”我有气无力地开口,指尖触到衣襟上的湿润,才发现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刚刚我来势汹汹喘疾的发作显然是吓到他了,他将我抱得很近,严实密缝地像是两个连体婴,我忽然觉得很满足,那些恩怨仇恨都像是不断地往后退。   对谢言做了许多坏事的我,曾以为我再也没有资格去争取谢言的感情,也没有资格开口去说什么重归于好的话,但谢言他似乎很害怕我死掉,这是不是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意思,我是不是也可以再继续努力下去,抓住这渺茫的希望。   “谢言,你能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吗?”   “我会努力地对你好。”   “可以吗?”   我的嘴唇紧张得都在颤抖,而谢言却定定地看着我,他神色间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恍惚,纤长的眼睫凝着破碎的水珠,像晨间清澈的露珠,又像死海里殉情的蝶,他的手掌罩住我的右脸,拇指磨挲着我脸上的红晕,眼睫扇动了两下,落下了一颗珍珠,深重而沉沦地对我说,“最后一次。” 第84章 “谢言他死了吗”   自那日之后, 谢言便对我更好了一些。   他本就生性冷淡,秉性冷静克制,又比我年长两岁, 平日里刻意的忍让与温柔的包容总让我感觉像是坠落在甜腻的梦境里,颇为受宠若惊。   我白日里就去书房给他研墨伺茶,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书房里叽叽喳喳讨论的将领们像是经过特意的筛选,再也没出现过雷老虎之辈,这让我呆得很是舒心,一日三餐都粘着谢言在书房里一并吃了, 到了夜里,又一同睡在阁楼里。   不过谢言他很狡猾, 若我还是清醒的,他会把我抱在腿.上, 直哄到我睡着, 才悄悄地爬到榻上与我睡到一起,亦或者是,他处理公务到太晚,回来的时候, 我早已睡着,他便会偷摸着上来从身后抱住我。   而每日的清晨,谢言总归是起得比我要早得多,他手脚放得很轻,就连起来洗漱的声音都能不将我吵醒,因而我也没见过他下榻的举动。   就算是个傻子, 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 也能觉察出不对, 我心里满是困惑,又转念一想,我还真是从未见过谢言动身离开那张轮椅的模样。兴许是觉着过于狼狈,所以他才不愿意让我瞧见,宁愿错过那些相互依偎的时间,也要死死地护住仅剩的尊严。   谢言他应该是很在意他这双断腿.的,虽然他在我面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这些累赘多余的举动,更是恰好说明了他的在意,以及他每次与我发生冲突时脱口而出的自嘲,他总说自己是个残废,其实不过是用这份强硬的措辞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吧。   我是个过来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我还并未觉出自己与其他男孩之间的不同,直到那些人蛮横地扒掉了我的裤子,我才骇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怪物。   而我无数次地提及自己是个怪物,从来都不是认可了自己怪物的身份,我无比地憎恨自己有一具这样畸形怪异的身体,却又渴望有人能够真正地接纳它,接纳这个如同怪物一般的我。   谢言应该也是这般想的吧。   在说出那些刺伤自己的话语时,他渴望听到的不是嘲弄,也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一如我渴求的这般,他需要的只是真诚的认可与接纳。   哪怕是个怪物,哪怕是个残废,都渴望得到同等的尊重与被爱,那是一种被平等对待的渴求。   这一切都怪我,是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才将谢言害成了今天这个模样,如同完美精致的玉佛被折去了双臂,我深知自己的罪孽,从来没有放弃过弥补的机会,也逐渐接受了谢言这般别扭的自尊,没有再像个二愣子一样傻乎乎地追问,既然谢言不愿意让我看见他的脆弱,那我就尽量避开不要去看。   我没有再去强求,只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无理取闹,实在是太任性幼稚,得不到安抚的时候,总表现得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就要不断地闹腾,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谢言好脾气地没将我捆起来打一顿,也算是足够慈悲了。   谢言自己不把伤腿.放在心上,我却没有资格与他这般坦然,毕竟恶事都是因我而起,我总不能将此事轻轻揭过,我也从未放弃过要给谢言治腿.。   我这般想着,还是去了军医那一趟。   正好军医也得空,我便问起了谢言的腿.伤,“军医,太子殿下的腿.还有痊愈的可能吗?”   “啊,这,”军医苍老的脸上有些为难和困惑,他捋了捋胡子,眉头拧紧,“太子殿下他的腿.并未让老夫看过,所以老夫也不知道其具体的伤势如何,是不是还可以医治。”   我细细回想了当日的情形,又说,“若是膝盖的腿.骨被敲碎了,这种情况还能接好吗?”   “这个,”军医长长地沉吟了一番,才摇摇头说道,“说不准,老夫没有仔细摸过那断裂的骨头,很难判断,有时候只要重新接上就好了,但若是腿.骨都碎成了粉末,那就是药石无灵。”   “除非是华佗在世,老夫行医多年,学术不精,对于这样的情况确实束手无策,若真的如此,恐怕小公子只能另请高明。”   我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愧疚后悔自责痛苦的情绪翻涌上来,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胸口疼得像压住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谢言真的再也无法站起来这个事实,真的令我无法接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谢言,而是无法接受像他那样骄矜高傲的一个人,竟然要一辈子遭受这样的痛苦,光是想想,我都能感同身受地替他感到莫大的心疼与强烈的痛苦。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完全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真该死。   可我在这些苦楚的情绪中,又偏偏记起我哮喘发病时,谢言慌乱的指尖和扇动眼睫上的水珠,在一瞬之间又忽然生出了无尽的勇气,那是一种为了守护某些珍贵的宝物而不容许自己颓唐退缩的勇气。   封九月,你不能这么脆弱,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这样自怨自艾,不能再停滞不前了,很多东西你无法继续逃避。若谢言的腿.脚真的好不了,你该如何?你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到时候就算谢言支撑不住了,你也得陪着他走完这剩下的路。   没错,我不能倒下。   我是个罪人,但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丝机会,兴许谢言并不是那么严重的情况呢,可能只要接受治疗就会好起来呢,未来的一切都未可知。   封九月,你不要退缩,也不要那么胆小,不论如何,你都要强大起来,不能总是谢言保护你包容你,你也要勇敢强大起来,未来成为谢言的支撑,这样就算他日后都站不起来了,也能成为他最有用的拐杖。   可是话虽是这么说,可我的眼泪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掉,沾湿了胸前的衣襟,手指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我咬出了破碎的伤口。   “小公子,莫哭了。”   军医长叹一声,他浑浊又苍老的眼睛慈爱地望着我,言语中带着温和的劝谏之意。   “太子殿下讳病忌医,这是常人都会有的心理,更何况是他这么骄傲强势之人,直面病情的抵触情绪更甚。但你作为他身边的亲近之人,不能放任他这般消极对待下去,你得去劝他,让他接受治疗。”   “就算最后真的没有办法治好,那些断腿.后的疗养按|摩也得每日都给他做,否则日后的苦痛可不简单啊。”   军医见我一知半解地看着他,又仔细地与我解释,“这人断了腿.,特别是膝盖这个位处是极其脆弱的,到了湿冷的天气,这骨头里边会疼得难受,还有这腿.长久不用,肌肉也会萎缩得很严重,这就需要每日都按|摩推拿,才能让伤者好受一些。”   是的,我不能倒下。   我不能继续脆弱了,谢言他需要我。   我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勉强地扯出一抹笑,追问道,“军医,我会找机会把太子殿下带过来的,只是你说的这些按|摩推拿都要如何做?可不可以教教我呢?”   军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叹气道,“小公子,你这身体太弱,恐怕是做不来这粗重的活儿,还是让旁人来学吧。”   我心里知道谢言不可能会让旁人碰到他的伤腿.,便又恳切地说道,“没关系,我都可以学的,你别看我这样,我力气还挺大的,一定能做得来的。”   “小公子,你还是让旁人来学。”军医明显是在看不起我,我却没有丝毫办法,灵机一动又说,“我让我家侍从来学,可好?”   军医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让侍从每日都过去学,将所有要点都一一记录在纸上,回来再传授给我。   这段时日的天气都挺好,并未到湿冷的冬季,也没有多少雨水,连日里都是晴空万里,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将每日去书房的时间缩短了一些,一直都在研读调理的笔记和练习推拿的手法,又在心里琢磨要如何与谢言开口说给军医看腿.的事情。   “在想什么?”谢言搁下手中的笔,修长的手指绕到我身后揽住我的腰,作势要将我抱到他腿.上,我慌得接连后退,抗拒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军医说谢言这样的情况不太适合坐在他腿.上,这样将重量压到他腿.上,对他的断腿.来说是种沉重的负担,也不利于他双腿.日后的康复治疗。   但谢言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很喜欢抱我,不论是断腿.前还是断腿.后,我们二人只要是同在一处,他若不在办公,定然是将我拘在腿.上的,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近,一旦我对他的亲近表现出半分拒绝,他就会变得很是生气。   就像现在,他就明显是生气了,灰瞳沉沉地看着人,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剑眉拧出了一个小山丘,冷白的手指烦躁地在轮椅扶手上来回地点,嗓音既冷又硬,带着十足的威慑力,“过来。”   我知道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便低着头走到他身侧,腿.侧挨着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他见我这般乖觉,周身的戾气都收敛了不少,只冷哼了一声,便霸道地将两条长胳膊都放到我腰上,轻而易举地将我往上提了提,就要将我放到他腿.上,我很担心会将他的腿.压坏,只能将腿.分开,把重力都压到两边的扶手上。   但这样的姿势很羞人,很像狐媚子欲拒还迎的把戏,我们平日里都很少这样拥抱,谢言最多是像抱小孩一般地抱我,但这个姿势却很好地取悦了谢言。他的鼻尖落在我耳侧,开始低声地笑,低磁的嗓音又带着低沉的气音,像春日里燎原的火,尖利的犬齿咬着我的耳朵。   我只能轻微地躲,又轻轻地将脸埋在他脖颈处,深深地吸了吸,将谢言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冷松香都留在胸腔中,暗暗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声音轻得像文子一样,语气讨好道,“谢言,不能老是坐腿.,我怕你的腿.会疼。”   “多管闲事。”谢言并不领我的情,他微凉的手掌磨.挲着我削瘦的脊.背,又故意停留在后.腰处,揉面团一般地揉.我,我脸红得能煮熟一颗鸡蛋,耳尖通红,知道谢言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里,一心只盘算着如何占我便宜,便有些气馁,过了许久才重新整理好心情,心跳急促地掰开谢言的两条手臂,在他纵容期待的目光中,慢慢跪.坐到了他脚边,发烫的脸颊在他腿.上轻轻地磨.蹭,像一只邀宠的猫。   谢言他并不阻止我的行为,而是稍稍后仰,将后背都靠在了轮椅靠背上,好整以暇地垂眸看我,他今日打扮得极为素雅,一袭牙白的云锦长袍,腰间并未佩玉,反而系着一个样式简单的黛紫色香囊,香囊的月季花香混着淡淡的冷香,又配上他那冷清的眉眼,更将我迷得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   总是要先给些甜头,才能让事情进行得更为顺利,兴许谢言他一高兴,便会答应我了呢,我这样想着,便表现得更为卖力,微微仰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言隐忍又紧绷的表情,能让谪仙一般的人物为我沾上凡尘腌臜的暗.欲,也是独属于我的一种殊荣。   角落的熏香燃过了一整节,我才忽然咳了一声,眼睛红红地开始流泪,手指慌张地揩着脸颊的脏污,谢言这才伸手过来安抚我,修长的手指落在我脸侧,轻轻地磨.蹭,像在奖励一只乖巧又卖力讨好的猫儿,餍.足的神色不自觉带上一丝宠溺。   他这样低下头来看我,瞳色浅嘴唇薄的人总会给人一种凉薄寡情之感,但眼下的谢言却不会,他凤眸微微往上飞,嘴唇又噙着浅浅的笑,像是一尊甘愿被俗物弄脏的玉佛。   “谢言,我能跟商量件事吗?”   我始终还是坐在地上,因为我近日都爱呆在这个书房,所以书房的地上也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这样坐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冷硬。   “说说。”每次亲近完谢言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也格外地好说话。   我将半个身子都趴到了谢言腿.上,犹豫再三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谢言,我能让军医,过来给你看看腿.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   窗外的日影重重尽数落到了谢言的半边脸上,他一边身子笼着灿灿的日光,一边又席卷着浓云的阴翳,美得似魔似仙,亦正亦邪。   他唇角的弧度还来不及收起,却在瞬息变成了讥讽的嘲意,眼瞳的淡色顷刻间变成了毒蛇的竖瞳,他冷冷地看着我,像在看待什么肮脏的俗物,语气森冷且无情,“怎么,又开始嫌弃我是个残废了?”   “呵,难怪刚刚不愿意给我抱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着急地直起身子,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努力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的腿.需要诊治,你让军医看看,兴许就能好起来呢。”   “好起来之后呢?”   谢言的眼神陌生到像是从未认识我,又像是恨透了我,他死死地擒住我的下颌,力道大到我都怀疑那块骨骼已经被捏碎了,吃疼的眼泪成串落下,我疼到身体都在发抖,却挣脱不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好了之后呢?”谢言微微俯身,像只丧失了理智的恶犬一般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耳朵,阴恻恻地在我耳边开口,“好了之后,你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离开我了?你不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吗?”   我知道谢言他现在很敏感,就像我担心他会嫌弃我是个怪物一般的敏感,这是正常的,是我太心急了,我不敢乱动,只将两条手臂都缠上他的脖颈,用尽平生的力气拥住了他,忍着耳际的疼痛,着急又努力地与他解释道,“不是的,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会离开,你别害怕,可是我们不能放弃希望啊,万一真的能治好呢?”   可是谢言并没有听进去,他像一头被撕开了伤口肆意欺.辱的野兽,爱意与关怀已经无法成为他的羁绊,他如今想做的,就是用尖酸刻薄的话语和粗鲁无力的暴行,去摧毁给他带来痛苦难堪的始作俑者。   他恶狠狠地将我推开,冷眼旁观地看我摔倒在地上,灰瞳凛凛像高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薄唇张合间,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冰冷,“滚出去。”   “谢言。”我狼狈地想要站起来,但我的尾椎骨摔得好疼,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将金贵的毛毯都哭成了一缕一缕,委屈地控诉道,“你又推我,我屁|股摔得好疼啊,你来抱抱我。”   但我刻意的示弱并没有让谢言的态度软化,他冷冷地看着我,半瞬之后才拿话来刺我,“我残废了,抱不动你,去找你那些眼瞎的追求者来抱你吧。”   谢言好过分。   可是都是我害的。   我呜咽着站起身,像往常那样对着谢言撒娇,祈求得到他的拥抱,但他却操纵轮椅背过身去,不论我怎么哀求,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后来胡搅蛮缠的我是被士兵们从书房里拖走的。   谢言他不理我了,没有他的允许,我没有办法踏进他书房一步,于是我便接连好几日都没法见到他,不论我用尽任何手段,他都不理我。   我慌得夜里都睡不着觉,白日里送进去的奶茶也都被端了出来,我试着给谢言写道歉信,但门口的士兵与我说,太子殿下不让他们将我送的东西递进去。   怎么办。   谢言会不会这辈子都不见我了?   我做的是错的吗?或许谢言根本就不想站起来,我是不是太坏了,是不是我没有顾到谢言的感受?谢言他还会原谅我吗?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他一眼呢?我再也不敢叫他看腿.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嫌弃过,我只是觉得如果治好了双腿.,谢言会重新高兴起来。   我只是想让谢言高兴一些罢了。   可是我还是做错了。   我成日里都在想着如何与谢言和好,饭吃不下,睡觉也睡不好,整个人瘦了很多,黑眼圈也很重,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就连军医看了我这副模样,也暗戳戳地问我用不用给我开点汤药。   是夜,已过了三更天,一室的烛火都被熄灭,我却始终没有半分睡意,睁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长吁短叹下却依旧没有想出跟谢言认错的绝妙办法。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五感总会变得特别敏锐,比如我翻腾的动作间,鼻尖却突然闻到火星烧着的焦味,还听见了由远及近的慌乱的脚步声。   “公子,公子。”侍从慌张的声音携带着剧烈的拍门声,我只能草草披上一件外袍走到了门口,我将房门一开,便看到侍从惊慌失措的神情,他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头发也被烧焦了一部分,结结巴巴地与我说,“小公子,危险,跟,我走。”   我来不及思索,就被侍从拽着在楼道里奔跑起来,浓烈的血腥味和火焰翻涌的热浪都汹涌地扑倒了我的脸上,每隔开几步就是一具惨死的尸体,他们都是与我打过照面朝我温和微笑过的士兵,而不过一夜之间,他们都成了冰冷的骸骨,音容笑貌随着滔天的火焰和冰冷的屠刀去了西天。   “小公子,别发愣,快跟我走。”侍从见到我片刻的犹疑,用力地拽住我,想要将我直接拖走。   我望着远处灰褐色建筑缠绕的漫天火光,心跳瞬间停滞,那是谢言的书房,我拼命地抓住侍从的肩膀,无法遏制住自己的颤抖,“谢言呢,谢言他在哪里,他还在书房里吗?”   “不,我要去找谢言,他腿.脚不行,肯定跑不掉的,我要去救他。”我这样喃喃说着,又撇开侍从的手,拔腿.就要往那栋被烧塌的阁楼冲去。   谢言,你不要有事,你千万不要有事。   阁楼的一切都笼罩在火海之中,无数被烧毁的房梁与支撑的横梁在一瞬间倒塌,在我奔到那阁楼前的时候,火焰正好烧断了它最后一丝支撑,整座灰褐色建筑就这样在我的眼前,轰然倒塌。   “不!!!”   “谢言!谢言!谢言!”   我抱着头发出尖锐锋利的嘶鸣,又忍着胸腔处传来的剧烈疼痛,急哄哄地就要往那一堆废墟里边冲,跟在我身后的侍从却死死地拽住我,不让我接近那翻滚的火浪。   “别拉我,别拉我,我要去救谢言。”我怒吼出声,像一只歇斯底里的野兽,朝着侍从咆哮出声,挥出攥紧的拳头。   侍从堪堪躲过我这一拳,才急急地与我说,“小公子,你先跟我走,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你先跟我走,这楼都被烧塌了,你现在过去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我根本听不进去,我哭得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却还是叫嚣道,“不会于事无补,谢言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不要瞎说。”   “好好好,太子殿下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小公子,你跟我走。”侍从的声音很温柔,可我耳朵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了,我顾不了什么,但侍从却突然将我推开,我来不及防备就跌到了地上,双眼在触到眼前的景象时失了焦距。   侍从的身体被大砍刀刺穿,将他杀死的人面容凶狠,身材高大魁梧,拎着血淋淋的砍刀不断地朝我靠近,血,我脸上都是血,是侍从身上留下来的血,他死了,上一秒他还在安慰我,但这一秒他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呼吸。   谢言,你还活着吗?   谢言,你死了吗?   如果你也死了,那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那壮汉一步一步地朝我逼近,凶悍的眼睛死盯着我,像是在欣赏我面上惊慌的神情,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脱口而出道,“你是雷老虎的部下。”   “没错。”壮汉被我拆穿了也没有半分慌乱,而是高高举起屠刀,语气冷冷地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来给我们雷老大报仇的。”   “谢言呢,谢言他死了吗?”真可笑,到了此时此刻,我竟然在跟杀人凶手追问谢言的下落。   “呵呵,都被烧得精光了,你说还能活吗?”壮汉发出粲粲的笑声,像地狱里的魔鬼在耻笑我的痴心妄想。   能跟谢言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吧。   我手指蜷曲,抓紧了一把沙子,朝着壮汉扔去,他没有任何防备,猝不及防地迷了眼,而我抓住了这次机会,像一只纷飞的蝶,直直地朝着火海冲去。   可是我跑到一半,却被拦下了,来人是谢言书房下的刀疤脸,那个曾经对我释放过善意的士兵,他将我扛到了肩上,用沉稳又郑重的声音与我说,“太子殿下没事,他让我来接你。”   “抱歉,是我来晚了,让您受了惊吓。”   我放弃了挣扎,由着他将我带到城外的马车上,直到我看见了毫发无损的谢言,浑身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汹涌的泪水从眼眶奔涌而出,我像一一只终于找到了归巢的倦鸟,扑进了谢言展开的双臂里。   谢言他抚着我的背,不断地给我顺气,我这才发现他浑身居然都在轻微的颤抖,眼圈通红,都是泛红的血丝。   原来害怕失去的,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 第85章 “小秋,别管我了。”   那救了我的刀疤脸将军来到马车上时, 正好瞧见我死死地抱住了谢言的腰,像只受惊的猫儿一般浑身都在发着抖,他粗犷黝黑的脸上立时露出几分尴尬与怜惜, 摸了摸鼻子,才沉着声开始跟谢言汇报军情。   “太子殿下, 今日之事都已查明, 纵火屠戮的元凶正如我们猜想的那般,确是雷老虎残留的旧部,他们为报仇而来,藏匿在军中伺机而动, 竟足足有上千人。”   “此事来得突然,谁也没有料到。”   “不过的确是属下没做好城内的布防, 才会让这些叛党有了可趁之机,此番惊到了您的小公子, 末将百死不足以谢罪, 只盼此次能将功补过,将局势稳住,等叛党尽数被剿灭,属下定会向太子殿下和小公子负荆请罪。”   “而如今我们的兵马大多都派去攻打周边的城池, 根本挪不出多余的武力来镇压这些叛党,就算飞书过去,等援兵赶到也得耗上一整日的路程。”   “太子殿下,这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可如何是好?”   刀疤脸说着说着就眉头紧锁,自顾自地发起愁来, 他只是一介莽夫, 行军打战的时候冲锋杀敌不是问题, 但若是要他筹谋布防,那便是对他天大的为难了。   谢言的手掌并未从我的脊背上离开,而是带着安抚意味不断地轻拍着我,他的声音冷静从容,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如今之计,唯有保存实力,兵分多路。”   “他们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我们只能将他们的兵力冲散,才能挨到援兵支援。若此时将所有的兵力都聚合在一处,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传令下去,所有士兵分成十个分支,往各个方向奔走,以分散叛党的兵力,若在追逃途中有反击的胜算,便将这些叛党就地诛杀。”   “是。”   刀疤脸见谢言这般沉着,也淡定了许多,与谢言三言两语又制定了作战的计划,才匆匆地下去。   刀疤脸走了之后,马车开始跑得飞快。   狂风席卷着车内的珠帘,猎猎的风声刮到了我耳边,我浑身冷得牙关都在打颤,就连谢言的披风裹着我,也无济于事。   奔走了一夜,天光逐渐大亮,但身后追踪的马蹄声却穷追不舍,灿烂夺目的阳光在我眼中不意味着希望,更像是夺命的标识。   天亮了,没有漆黑的夜幕作为掩盖,叛党只会将我们所有的行踪都瞧得一清二楚。   “太子殿下,叛党追上来了!”马车外的将领一声惊呼,便有无数的马蹄声骤然而至。   凌乱的马蹄溅起漫天的黄沙,引得我一声声呛咳,而原本围绕在马车周围的将领们拔出身后的大砍刀叫嚣着往后边冲,势要与叛党拼个你死我活。   不仅有不断逼近的马蹄声,还有破空的箭矢不断射入马车之中,谢言将我死死地护在怀里,抽出佩剑将它们全部斩断。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几乎要踏破土地的铁蹄,还有将士牺牲时发出的呻|吟,低空盘旋的秃鹰长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将我紧紧包裹,这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也是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大逃杀。   无数的将领在我们身旁倒下,可马车从未停下,因为一旦停下,便是凶残的报复与血腥的践踏。训练有素的马匹一路踏着风沙与血腥不断地往前,直到马夫被射杀于当场,一切开始失去控制,被利箭刺入皮肉的马匹发出尖锐惨烈的嘶鸣,那一瞬间,狂奔的马车才在剧烈的颠婆中彻底倾翻。   而守卫马车的最后一批士兵都已经死绝,谢言在马车翻倒的最后一刻用身体紧紧地护住了我,他的头在倾轧之中磕到了马车的边角,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谢言,谢言,谢言你醒醒。”   “谢言你不要吓我。”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满脸都是尘土,却什么都顾不上,只慌乱地将谢言抱在怀里,脏污的手急忙拍着他的脸,眼睛蓄满了泪水。   我身旁有好多将领的尸体,他们都是为保护我们而死,马夫死了,马也死了,整个世界陷入了诡异的沉寂,浓烈的血腥气让我几欲作呕,冰冷,窒息,绝望成了天地间的最后一抹灰色。   在这样的静谧与灰败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微弱的呼救,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谢言的下半身从马车里挖了出来。   可是他紧闭着双眼,像是昏死了过去,纵我怎么拍他怎么叫他都没有睁开眼睛,一种可怕的认知突然袭击了我,我的一颗心突然被吊到了嗓子眼。   谢言该不会死了吧。   光是这个残忍的念头就足以将我杀死。   我颤抖的手指终于探到他微弱的鼻息,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我跪到了地上,将谢言的双臂都缠到了我的脖子,拼尽全力想将他背起来。   可是我做不到。   我堪堪支撑着他站起来,就一头栽到了泥地里,吃了满嘴的黄沙,绝望与无力像一双无形的手擒住了我的脖子,将我高高地吊起。   怎么办,谢言,怎么办啊,我背不动你,我要如何才能把你带走,谢言,我要怎么办啊。   我看着满地的黄沙,哭得满身狼狈。   可我眼角的余光一触及谢言苍白的嘴唇和紧闭的双眸,又忽然生起了不绝的勇气。   封九月,你不能放弃。   你若是放弃了,谁来照顾谢言呢。   我重新蹲下,又将谢言的两条胳膊都抓住,才咬着牙站起,可谢言他比我高大太多,我的脚刚踏出两步就颤个不停,扑通一声,我又磕到了地上。   这次是尖锐的石子和沙砾扎到了我的脸肉和手掌上,我的下巴也磕到了地上尖锐的石块上,汩汩地冒着鲜血。   不过幸好我护得及时,谢言并没有受伤。   封九月,不要放弃,我这样在心底告诉自己。   我开始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摔得头破血流,鲜红的色彩与狂乱的心跳伴着嗡嗡的耳鸣,我到了此时此刻,低头看着手掌上遍布的血腥混着粗糙的沙砾,才忽然承认了自己是个废物。   我什么都做不好,脑子很笨,脾气坏,到了这性命攸关的时候,连把谢言背起来都做不到。   谁能来救救谢言呢?   我可以死,但是谢言他是无辜的啊。   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害了他的腿,铸就了他今天所有的苦难,如果可以的话,请拿走我的命,不要拿走谢言的命。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谢言的命。   可是没有人听见我的祈求,劲风席卷着黄沙发出凄厉的呜呜声,头顶有无数秃鹰飞得很低,甚至还有张狂的直接落到了战马上,去啃食那些尸体。   “哒哒哒哒哒哒。”我又一次摔倒在地,耳朵却忽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惊的马蹄声。   刀疤脸将军说援兵至少要一天才能到,而其他的都兵分多路了,这不可能是援兵,只能是追兵。   深重的绝望令我的瞳仁骤缩,心脏差些停摆,可我不能害怕,不能认输,我要保护谢言,我不能放弃。   我重新将谢言安置在背上,继续无望地尝试。   我手上脸上布满了血淋淋的伤口,可是谢言却在颠簸中突然醒来了,他呛咳了一声,才发出淡淡的一句,“封九月。”   “我在,我在的。”   我急忙将他搂到了怀里,像是他千百次的保护我那般,轻声地安抚他,“谢言你不要害怕,我背你,我会保护你,你不要害怕。”   我甚至都不等谢言回答,就想强硬地将他扛起来。   可是谢言他的小腿无法动弹,蔫蔫地耷拉在地上,不过是可怜巴巴地被我拖行了两步,我便感觉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失手又栽倒了地上。   那些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大,像是轰鸣的擂鼓在我耳边炸开,将我的心脏炸得千疮百孔,变成了一个破漏的窗户,有呼呼的寒风与席卷的沙砾不断地倒灌进来,形成浓重的淤堵令我怎么也喘过气来,我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对死亡的恐惧将我彻底包裹。   我从未经历过战争,可我在这一日却见到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了,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生命,会对我浅浅地微笑,会为了心中的信仰去坚持战斗,但不过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碾碎的飞灰,我永远忘不掉那些无法瞑目的双眼和惨烈的死状,他们也曾是某些人的心头之爱,但都没了,我恍惚听见了嗷嗷的哭声,长歌当哭,何其悲壮。   我的侍从他前一秒还在与我好好说话,下一秒他就尖刀刺破了心脏,他的血是温热的,全部都喷涌到了我脸上,那一刻我才知道死亡和战争是这么残忍。   可我并不怕死,我只怕谢言死。   我不能接受谢言死在我眼前,更不能接受他受到一点点委屈,雷老虎之辈若是捉到我们,定不会给人一个痛快,他们享受的是罪恶的屠戮与野蛮的厮杀。   谢言有可能会死去的这种恐惧将我彻底击溃。   我努力了好多次,可是我就是背不起来,为什么我这么弱,如果我更强壮一些就能保护谢言了,我真的好弱啊,这个认知几乎要将我建设起来的信念打个粉碎。   我死死地拽住谢言的衣襟,开始痛苦而无声地哭,“谢言,我背不动你,我背不动你,我试了好多次,我摔倒了好多次,可是我依旧做不到。”   “我真的好弱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保护我,而我却什么都做不好呢?”   “我真的好没用,是个可恶又可恨的废物!”   可谢言并未怪我,他眼圈通红,不断地亲吻我的发顶,长臂紧紧地箍住我,用力到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封九月,你冷静一点。”   我胡乱地挣扎起来,无能的绝望与失去的忧伤令我丧失了理智,不断地重复着。   “谢言,我背不动你,我害了你,我一直都是个害人精,是个克死人的怪物,只要是接近我的人,都会遭遇不幸,都怪我,就是我害了你。”   我这般说着几乎陷入了癫狂,又挣扎着想要去背谢言,没错,只要我继续努力,一定能带谢言脱险的。   我眼睛瞪得很大,像诡异离奇的木偶,只重复地抓着谢言的手臂,嘴里念叨着,“我一定要保护你,带你走,你别怕,以后换我保护你。”   “封九月!”   “封九月!”   “封九月!”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嗡嗡作响。   谢言的神色焦灼担忧,他的衣袍都被地上的污泥弄脏了,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整个人像个精美而破碎的玉雕,他本应该是玉白无瑕的,却因为我断了腿,又伤了脸,如今又落到了这般田地。但他并没有管自己周身的狼狈,而是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一切的残酷都是一场噩梦,若是这个世上没有我就好了,这样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小秋!我是谢言!”   我怔怔地回过头,模糊的视线中终于倒映出谢言虚弱而苍白的脸,谢言他已经好久没亲昵地叫我小秋了,他都是连名带姓地叫我,只为了刻意与我拉开距离。   “小秋,你别怕,你先听我说。”   谢言轻轻地抚着我的脸,动作很轻,完全避开了我脸上狼狈的伤口,他双手捧着我的脸,珍重又温柔地对我说,“小秋,别管我了,你逃吧。” 第86章 “我很爱你”   谢言的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狂沙, 贫瘠龟裂的土地与昏暗晦涩的天空相接,嘶鸣的寒鸦扑腾着翅膀,叫嚣着啄食一地破败的尸体, 浓烈鲜红的画面依旧无损绝尘的美貌。   他坐落在一堆腐朽颓败的景致当中,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我, 低垂的灰眸澄澈明亮, 像装着一汪涓涓的春水,目光中凝满了爱恋与怜惜,像是一尊堕入了凡尘却支离破碎的玉佛。   “一开始你就是被我抓过来的,你现在走, 也只是回到了原处。”谢言这样说着,他的语气很冷淡, 修长的手指却携着缱.绻的爱意,不断地磨.挲着我唇角破损的伤口, “叛党的目标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你往东边逃,谢行的军队就在那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怕死呢?”我伸出血污的手抓住了谢言的手,将它轻轻地放在我胸口,感受那狂乱的跳动, 眼泪啪嗒啪嗒地顺着我的脸颊落到了衣襟上,“谢言,我从来都不怕死。”   “可我很害怕你死,很害怕你受欺负。”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我不会走。”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我胡乱擦了一下眼泪, 又伸出双手勾住谢言的双臂, 认真地回望着谢言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漂亮,睫毛纤密,眼瞳里揉碎了灿灿的晨光,似装载着沉沉的迷恋。   我坚定又缓慢地开口,“谢言,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一起死吧。”   “我很爱你。”我这般说着,眼泪像扑簌的雨水下在血迹干涸的脸上,耳朵和眼眶都红了起来,幸好我现在周身都很狼狈,灰扑扑的污泥掩盖了我的苦楚与羞赧,一切都挺好。   我微微躬身,想将谢言的肩膀托起来,但一双微凉的手止住了我所有的举动,谢言冷漠疏淡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随后又归于沉静,他比我沉着地多,只沉声吩咐我,“将轮椅从马车里拖出来。”   “可是,”我拧着眉不太同意,“如果使用轮椅,叛党很快就会根据地上的压痕找到我们。”   谢言没有说话,他抿着薄薄的两片嘴唇静静地看着我,他额头上的伤口没有止住血,脸色很苍白,唇色如霜,坐在地上的姿态依旧挺拔笔直,就是两条修长的小腿以扭曲的形态摆放到地上,掩住灰瞳的眼睫很浓密,扇动间便透出一种孩童般的无助。   我背不动他,他又不能走,不用轮椅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谢言的意思很明白了,既然我不肯逃走,那我们乘着轮椅离开,让叛党多跑几步,总好过就在此处坐以待毙。   轮椅经过刚刚的倾翻还是坏了,主要是没法自动行走,需要有人在后边一直推,我吃力地将谢言抬到了轮椅上,才匆匆地推着他在沙地中前行。   车轱辘在遍布石子的土地上艰难地行走,耗尽了我大部分力气,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耳迹,还有耳边呜呜的鸣叫,我腾出一只手抚着疼痛的胸口,封九月,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到前边那屋子里去。”谢言指着前头的一件破茅草屋,回头淡淡地与我说。   此处荒凉得如同西北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方圆百里草木不生,只要零星几间房子孤零零地散落在一处,视线一眼就能望到头。如果叛党来了,只要挨个房屋搜查,就能将我与谢言逮出来。   我本想拒绝,但我的双手都吃力到打颤,再奔走下去,我的嗓子会从嘴巴里掉出来,耳尖的温度快要将我烫伤,我只能听从谢言的话,往茅草屋走去。   如我所料,这茅草屋早就废弃多时。   一推开柴门便有扑鼻的灰尘迎面而来,我呛咳个不停,谢言只能将我抱在怀里,用嘴巴给我渡气,直等到我缓过一口气来。   我将柴门关上,又将谢言推到了角落处。   我能听见那些马蹄声越来越近,可我到了这个时候却不感到害怕了,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谢言他让我躲在他身后,我蹲在墙角里,能瞥见他宽宽的肩膀投下的阴影罩住我。   如果能同死在一处,是不是也算是同了白头。   “封九月,一会儿在我身后,好好呆着。”谢言并没有回头,只冷冷地与我吩咐道,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寒光投映到了破漏的墙体上。   “给老子一间一间地搜。”   马蹄声骤然而至,翻身下马的脚步声匆匆而至,我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嘴里啃咬着手指,有些后悔和谢言藏到了第一间屋子里,这意味着叛党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了。   果不其然,一声轰响,破旧的柴门被踹翻到地上,扬起了阵阵的沙土,进来的足有数十人,为首之人长得尖嘴猴腮,见了我与谢言,瞬间就乐了,扬声道,“太子殿下,你让我们一阵好找啊。”   “不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挖空心思故意在谢言面前显摆了几句谚语,又大马金刀地朝着我们大步而来,狞笑着道,“太子殿下,你准备要个什么样的死法?”   谢言根本不理他,他便觉得在下属面前被下了面子,又恶狠狠地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又装什么清高,这雷将军的命你今日是必须还上。”   他说着说着,又探头一看,猥琐的老鼠眼与我对上,又笑得污秽又腌臜,高声说道,“哟,这不是我们太子殿下的小美人吗?真漂亮啊,也难怪太子殿下喜欢,我这看了也是心头直颤啊。”   “这样一看,也难怪太子殿下将你当个宝贝了。”他伸出猩红的舌头,瞳孔睁大,嘴角往上延展,像个贪婪又恶臭的鬼魂,咧开嘴又笑了,“不过,等小爷们收拾了谢言,再挨个来宠爱你。”   “这小美人,在场所有人都有份。”   “只要你们能把太子殿下活捉了。”   他身后的那些人听了这番话,脸上都兴奋得通红,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就放马过来。”在这样肮脏喧哗的环境里,谢言的声音就像冬日里洞穴里凝成的冰柱,锋利寒冷,又像夺命的尖刀。   “你们怕什么啊,他不就是个残废,我们人这么多,怕啥?”有胆大的士兵急哄哄地冲了上来,话音刚落就被谢言一剑封喉。   其他的士兵面面相觑之后,又像是形成了某种隐晦的默契,竟那么多个人一起攻了上来。   谢言的下盘岿然不动,劲瘦的胳膊挥舞着利落的剑招,旁人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对于谢言来说,却明显不是,他偏居一隅会比腹背受敌更游刃有余。   若是我们此时在屋外,这十个人一起攻上来,我们没有半分胜算,而如今有了角落做了据点,谢言不必关注我这边的状况,招招凶狠,刀刀入肉,并没有落在下风。   鏖战持续了半个时辰,等谢言将剑收回,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那些叫嚣着活捉谢言的叛党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封九月,”谢言回过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要将一眼彻底镌刻在心底,“去换上叛党的衣服,然后往东边走。”   原来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为我做好了所有的筹谋,躲在这屋里是为了杀人取衣,好让我借机逃跑。   “那你呢,你有想过半分自己吗?”沙我声音都哭得有些沙哑,在凛凛的风声中难听得像一只嘶鸣的乌鸦。   “刚刚那些叛党的话你听见了吗?若你不走,就会是那样的下场。”谢言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冷,脸色也很冷,可我却看见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低垂的眼睫盖住眼瞳的阴翳,透出几分脆弱。   谢言他在害怕。   “谢言,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我封九月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的。”   我说完这话,便见谢言定定地看着我,他向来情绪不外露,这次却是肉眼可见地生起了闷气,薄唇一掀,伤人的话就脱口而出,“封九月,你不过是我谢言玩腻的一个暖.床奴,有何资格与我同生共死?”   又开始了。   谢言想要赶我走,见好话说尽我都不愿走,竟然开始对我恶言相向了,不过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我忽然在这一刻识破了谢言古怪脾性的拙劣伪装,又想起以前犯蠢的很多个瞬间,那些误会与伤害,本不该发生。如果我们能更体谅彼此,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不要再重蹈覆辙。   “识相的话,就给我...”   谢言的“滚”字还翻滚在舌尖,我就擒住了他劲削的下颌,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我一手撑着轮椅的靠背,学着谢言平时对我那般,又重又痛地咬他的嘴唇,发泄着自己失落愤怒的情绪。   很快,一对微凉的手掌搂上了我的腰肢,谢言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呼吸深重地回吻我。   一吻完毕,我大口大口地出气,谢言的手顺着我的脊背,轻轻地拍,斜飞的凤眸沉沉地睥睨着我,又表里不一地低声呵斥我,“闹什么?”   “我没有跟你闹。”我将呼吸与神智找回,讪讪地对他说,“只是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你,如果未来真的会死,那就一起死。”   谢言不置可否,两片薄唇抿得死紧,我知道他这是不赞同的意思。他不愿意我留在这里和他一起等死,因为在他精准的谋划里,我只要换上叛党的衣物,便能安然无恙地从虎口脱险,顺利地回到谢行身边,得到一世的安宁。而他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从来考虑的就只有我。   在我年少无知的时候,我对谢言有着很多很深的误解,我将他当做了那种很坏的自私又浮荣的恶人,为了得到无上的权势,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换,但到了如今我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从来考虑的都只有我。   皇上要杀我爹和我,他选择了我,又冒着欺君的危险救下了我爹,他那么聪明,会不知道这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吗?他都知道的,他只是做出了选择,而他的选择从来都,只有我。   我光是想到这里,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淌,打湿了脏污的手背,轻轻地用双臂抱住了谢言的胳膊,用一种亲密又依赖的姿态,与他说话,“谢言,不要总是一个人扛,我也可以为你负担。”   “不要赶我走,好吗?”我一边狼狈地落泪,一边捧起他修长的手指,一脸依恋地吻了上去,如同虔诚的信徒亲吻破损的神像。 第87章 “你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结尾我改了,麻烦大家重新看一下,本来想走小狐狸那条支线,但是卡文卡了很久,现在依旧很卡,所以就改了,抱歉。   *   谢言冷冷地垂眸来看我, 无情地将我捧着的手抽了回去,他为了逼我离开,几乎可以说是不留半分情面, “你留在此处,也不过是我的累赘罢了。”   我都明白的。   我人很蠢笨, 身体又纤弱, 说要保护谢言也只是一句空话,大难临头的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还有可能会添乱。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 又有哪次不是他在保护我?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但这不是我可以抛下他的理由, 他不良于行,我留在这里, 总归能帮上一些忙的。   “我不走。”我讪讪地将手都背在身后, 像个犯了错被夫子责罚的不乖学生,执拗地重复着,“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我能感觉到两道阴冷的视线落在我发顶,随后谢言长出一口气,又扭过身去,明显是觉得我不可理喻,不想理我了,他每次这样生闷气, 我便有些束手无策, 手脚慌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背对着我, 身影都融入身前破败残漏的矮墙之中,挺直的脊背像一棵不屈的青松,却显出了几分落寞,就像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强者突然被抓住了软肋。   我嗫嚅着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传来,我瞳仁骤缩,与猛然回身的谢言对上眼神,他比我冷静得多,并未对我死活不走的举动多加苛责,而是沉声对我说,“将我的轮椅转过来,就跟刚刚那样一直藏在我身后。”   我的双手都在颤抖,将谢言安置好之后,又听话地躲在他身后,自责内疚的眼泪从未停止过,将布满灰尘的地面都打湿了一块。我恨我自己不够聪明,身体也不够康健,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谢言,最后也是躲在他身后,受着他的庇护。   我真没用。   “别哭。”谢言没有回头来看我,只是一个劲地擦拭手中的利剑,“我没有怪你。”   他这样说,我哭得更凶了。   喧嚣的马蹄声戛然而至,接踪而来的是无数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心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上,这次来的人很多,像是比上次要多出了好几倍,谢言他一个人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吗?   我完全不敢继续想下去,但谢言却忽然对我发话了,“不用躲了,起来吧。”他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好整以暇地看着喧嚣而至的人群。   竟然是刀疤脸和他手下的士兵!   刀疤脸见了谢言,粗犷的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欣喜万分地带着身后的士兵向着谢言行了一个军礼,“太子殿下,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   “反击成功了?”谢言淡声问道。   “是的。”刀疤脸说到这里,立刻流露出了钦佩的情绪,赞叹道,“都是太子殿下神机妙算,选择了逐个击破的战术,才分散了叛军的兵力,让属下有了可乘之机。再者,王鸿将军的援兵也已经赶到了,就等着太子殿下发号施令。”   “嗯,”谢言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情绪,修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点了点,“发令抽调周边城池的进攻部队回来,全力缉拿雷老虎残留的旧部。”   “叛党一经抓捕,就地诛杀。”   “是,太子殿下。”   因为受了过度的惊吓再加上情绪的过分紧绷,谢言带着我回到瓮城阁楼的时候,我又病倒了。   接连发了一周的高热,意识模糊不请,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都是血腥的尸体,嘶鸣的寒鸦,和挡在我身前的谢言的背影。   “谢言,谢言,谢言!”我尖叫着醒来,目光所及却是一片清冷的月色,月儿高挂在窗外的树枝上,轻盈的窗纱随着清风摆动,车轮的轱辘声响起。谢言他冷白的手上还持着舆图,玉白的脸上落满了清冷的月辉,凛凛然貌美如谪仙。   梦中的画面还在脑中挥之不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光脚下了床,朝着谢言的脚边扑了过去,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谢言,谢言,谢言。”   “嗯,我在。”谢言稳稳地接住了我,像抱小孩一样托住了我,微凉的手掌轻抚着我的脊背,这样的触摸给我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我梦到你死了,身上留了好多血。”我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接下来的话也说不明白,只重复地喊着,“谢言,谢言,谢言。”   谢言没有说话,只将我颤抖的指尖挪到了他的胸口,我将脸也贴了上去,能听见传来的沉稳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太好了,原来那只是梦。   “再多睡会吧。”他这样说着,便操纵着轮椅往床边去,将我塞回了锦被之中。   我慌乱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垂下眼睫,低声地哀求道,“你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谢言没说话,只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要被拒绝了,他才神色极冷地将轮椅靠在了床头,矮凳上昏黄的油灯将他的脸照得柔光融融,像一朵盛放的馥郁水仙。   他先是将两条劲瘦的胳膊都撑到了床上,随后又狼狈地将下半身吃力地挪到了床上,他的小腿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蔫蔫地耷拉在地上。   迎着我怔怔的目光,他冷着脸将两条修长的小腿都端到了床上,像是端着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什。   他在床上坐定,背脊坐得很端正,有种君子端方之感,但他脸上却涌上了难堪的狠色,如同一只被兔子激怒的豹子,恶狠狠地偏头看我,带着薄茧的手掌携着羞辱意味拍着我的脸,眼刀锋利,“封九月,看够了没?没看过残废怎么上床?”   我的眼泪就这样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每次都不愿意在我面前上下榻,我还因为这个责备过他,我真该死。   “你哭什么?”谢言的语气不耐,异常烦闷地用手指擦去了我的眼泪,“你嫌我?”   “没有没有没有。”我哭着扑到了他身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澄清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死死地埋在谢言的胸口,感觉湿润的泪水都将他的衣襟打湿了,才听见他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与我说,“封九月,你走吧。”   “我会派人将你送回谢行身边。”   “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残废,之前我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我找你来,就是来暖/床的,如今我睡你睡腻了,对着你这副虚弱的身子就提不起任何兴趣,所以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这样说着,就伸手将我推开了。 第88章 “生个孩子”   “你撒谎!”   “你骗我!”   “明明就不是那样的, 你明明就是,就是,”我紧咬着下唇, 脸颊烧得滚.烫,垂着脑袋却依旧磕磕巴巴地说着, 眼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泪水, 没有半分自信地呢.喃道,“你明明就是喜欢我。”   我将脸上的泪珠都揉碎,抬头直望着那双漂亮的浅色瞳仁,一声声地指控道, “你明明就是害怕我受伤,担心自己照顾不了我, 所以才要逼我走。”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为什么总是要骗我, 总是要装作对我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是不会走的。”   “你那么喜欢我, 我为什么要走?”   “我就是要缠着你一辈子,你的腿是我弄断的,所以你以后的人生都由我来负责,若是治疗了之后你还是不能走, 我可以当你一辈子的拐杖。”   “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我还可以给你生孩子,到时你就会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就不用再对着蓝鲫夫人的画像落泪了。”   “我们一家人以后会过得很好。”   “谢言,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我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 但谢言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很冷漠, 他不错眼地看我说了许多话, 才凉声讥讽道,“喜欢你?封九月,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   他微凉的手指擒住了我的下颚,微微施力便将我弄得很疼,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打湿了他的指尖,我呜.咽着说疼,睫毛都哭成了一缕一缕,他才冷冷地开口。   “我都多久没碰过你了,你没有想过吗?我现在看见你这张脸,就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封九月,识相的话,就离我远一点。”   “不要再来我这里自取其辱。”   我哭得抽抽搭搭,万般委屈浮上心头,嘟.囔着伸长了两条细长的胳膊,就要谢言抱我,嘴里含糊不清地争辩道,“明明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谢言明明一直都很喜欢做那种事,虽然我也是男子,但是相比之下,我那方面的渴求少得可怜,可是为了讨好和迁就谢言,我们做得也很频繁,因为尺寸不合,我经常因此而受伤,但谢言明显很需要这种事来调剂生活,所以我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是因为那次我受了雷老虎的欺负,将气都撒在谢言身上,骂他是个恶心的只考虑下半身的动物。他便与我说,若我不喜欢,那以后都不做,后来就一直都没有再做过。可每次他抱着我,我都能感觉他那种想将我整个生吞下去的冲动,次次抱我,次次都会起变化,如今却能倒打一耙,说对我不感兴趣了。   说的话也好过分。   “你明明就是因为我上次生你的气,你才没有再和我,再和我,”我红着脸都说不下去,只嗫嚅着嘴唇,可怜兮兮地伸长了手臂,边哭边央求道,“你抱抱我,我不管,我就要你抱抱我。”   “你怎么这么坏,老是欺负人。”   “明明不是你说的这样,为什么总是要装作坏人,为什么总是要对我说这些难听的话呢?”   “我以后会努力锻炼身体,学习怎么保护照顾你的,你可不可以等等我呢?”   “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脑子也不聪明,不论是哪方面都是我高攀了你,你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可是以后我真的都会乖乖的,不会再跟你乱发脾气了,你如果想做,随时都可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我会好好表现的。”   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几乎是拿出了与我爹多年来胡搅蛮缠的看家本事,但谢言却一直都没有说话,我疑惑地抬眸一看,才发现他根本没将我说的话听进去,凛凛的凤眸死死地盯着我抬手时不小心露出来的两条胳膊,灼灼的目光就像一头饿了好几天的狼看见了鲜嫩白皙的生肉。   虽然我长得不好看,但我这身皮肉确实是长得比较出挑,不施粉黛就能比寻常女子上了妆后还要白上许多分。   此时屋内只有矮凳上一盏昏黄的油灯跳跃着盈盈的烛火,我伸长的手臂像极了暖阳照耀下冬日里融融的白雪,白白的晃人眼。   但谢言的眼神实在过于可怕,我不得不提高十二分的警惕,虚虚地将手臂都拢到了宽大的衣袍里。   因为谢言对我话语的诸多无视,心里又升起几分不满,语气也跟着娇蛮起来,“干嘛一直盯着我的手,还不听我讲话,你干嘛这样呀?”   偌大的房内原本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响声,而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便清晰得刺耳,我感觉十分丢脸,也不知我是什么诡异的毛病,只要一对上谢言,语气便总是要更骄纵一些,就连声调也会比平常要软,像极了一只跟主人邀宠的乖猫,真是丢人,我想到这里,耳尖都红了个彻底。   但谢言对我莫名的羞赧并不买账,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我藏起来的手腕,薄唇抿得很紧,像是在生闷气,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只敢偷摸地观察他的脸色,他如今的情.态就像是到嘴的生肉突然飞走了一般生气,我想到这里,嘴角不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谁让你不理我,哼哼,活该。   但很快我就不敢造次了,因为谢言长久地沉默了半瞬之后,怒气还是没消下去,忽然低下头来又重又急地咬上我的嘴唇,他的手托住了我的后脑,将我用力地往他身上压,我呜呜地发出抗|议,不小心坐到了什么骇人的物什,便浑身抖得厉害,完全不敢乱动。   幸好谢言还算克制,只是将我的嘴唇和舌头撕咬个遍,就呼吸急.重地将我松开,闹脾气一样地撇过脸去,仿佛我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丑物。   分明是他自己非要来亲我,如今倒像是被我轻.薄了他一般,简直不可理喻,我心里也有气,可我转念一想,谢言他这算不算是心口不一呢?   话里说着对我没有半分兴趣了,可光是两节光嫩的胳膊,一个亲昵的吻就能让他浑身坚硬.得像一块石头。我想到这里,又好奇地去看他那张冷艳的脸,油灯的暖光将他长密的睫毛照得灿灿,完美的脸部轮廓都落到了墙上,倔强的下颌棱角锋利,但眼睫毛却柔软得往上卷,透出几分奇异的温柔。   “谢言,你的耳朵红了诶。”我伸出食指不知死活地戳了戳他微红的耳尖,但我刚碰到就被谢言紧紧地抓住了手指,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怀着羞恼要将我的手指尽数折断,我疼到拧眉,只能放软了声音去哄他,“呜呜,你抓得我的手好疼,谢言,是我错了,你的耳朵没有红,是我的耳朵红了。”   我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又好奇地往他身前凑,能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处藏着的喉结,正在轻轻地上下滚动,忍不住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我伸出舌尖,悄无声息地在那处舔了舔。   “封!九!月!”谢言咬牙切齿地将我从他身上拎了起来,如同拎着一只作死的兔子,他身上那种狠戾狂暴的气息几乎遮掩不住,一抹薄红从耳尖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谢言表现得像只勃然大怒的狮子朝我伸出了锋利的爪子,可是我看着他眼下这副样子,却半点儿也感觉不到害怕,反而从心底生出了无尽的勇气,是一种恃宠而骄的底气。   我知道谢言不会伤害我,恰恰相反的是,他就是过于害怕我会被他牵连后受到伤害,所以才想要将我从他的身边驱逐,可他越是赶我走,就说明他越喜欢我,我就越是要留下,越是要靠他更近。相比我的从容镇定,谢言更像是在害怕,他努力地筑起心墙,要将我隔绝在门外,可我不会轻易地放弃。   “谢言,你抓得我手腕好疼,你松开我。”我两个手腕被谢言一手擒住,他原本还不信我说的话,直到那双凤眸触到了我手腕上的红.痕,冷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便将我的手松开了。   其实谢言他对我从来都用不上几分力,我能感觉他每次都刻意用了最小的力道,但我这身皮肉长得不太争气,稍微用点力气,就会留下青.紫交错的淤.痕,看着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直视。   我磨.挲着酸痛的手腕,又柔顺地将脸靠在谢言的胸.膛上,他这处长得和我不一样,我常年病病殃殃,又没经过什么锻炼,这里便长得软绵绵的,可谢言不一样,他应该是经常操.练,所以我每次枕着它,都会感觉硬.邦邦的,很有安全感。   我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忽然感觉很满足,能和谢言这样靠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快乐美满,如果能一辈子和谢言呆在一起,那就像是做了一辈子的美梦。   “谢言,你别赶我走了。”   “我不会走的。”   “你很了解我的脾气,知道我这个人很倔,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不撞南墙心不死,所以你才没有强行把我送走,而是打算用这些牵强的理由来逼退我,让我心甘情愿地离开。”   “你的这些想法都被我看透了,我不会走,不论你说的这些可恶的话是真是假,我都不考虑,我只想一直陪着你。”   “就算你明日将我送走了,我也会自己偷偷跑回来找你的,我这辈子是赖定你了,所以你再不要抱着将我赶走的想法。”   我说了这么多,换来的只是谢言的一声轻嗤,他垂眸下来看我,一节冷硬的下颌透出三分冷厉,唇角微勾的弧度漾着讥讽,凤眸沉沉地将我看着,又泄愤似地伸手来捏我的脸,“我若就是非要将你送回谢行那边去,你又能奈我何?”   “我没有奈何。”我瓮声瓮气地说,“不过我会自己一个人跑回来找你,我这个人又笨又蠢,被人卖了也会帮人数钱,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找不着你,然后被人贩子抓走了吧。”   “抓走就抓走吧,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我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似真似假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谢言被我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恶狠狠地捏我的脸,将我的脸捏得一片红,又咬牙道,“要不我们也不用费劲了,我直接将你送给人贩子得了,这样还省了你从谢行那边逃跑出来的功夫。”   “那样也好吧。”我有点委屈,也有点想哭,便揉了揉眼睛,可怜兮兮地指控道,“谢言,你真的是个大坏蛋。”   “然后呢?”他好整以暇地背靠着墙壁,拇指用力地碾过我的下唇,灰色的眼瞳爬上一丝得意。   我如今算是发现了,谢言不喜欢我过于牙尖嘴利,若能将我逼到无路可退,露出这种惨兮兮的表情,他就会露出这种恶劣又愉悦的神态。   可能谢言并不是喜欢我,他只是喜欢欺负我,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喜欢看我嘴巴哭得瘪瘪眼眶红红的丑模样呢,我不太懂,但我大为震撼。兴许这种完美得没有任何缺点的人,就是喜欢以欺负别人为乐。   谢言将我的嘴唇来回地揉,他冷白的脸色在柔和的光晕中染上几分凡尘的欲,浅淡的瞳仁也映着璀璨的火光,须臾过后,便有微凉的唇贴了上来。   先是轻轻地含.住我的上唇,如同吮.吸甜点一般嘬.了好几口,还将冰凉的舌.尖探.入我微张的唇缝,逼.迫我接纳强势的掠.夺。   每次亲吻,我都感觉胸腔里的空气完全不够用,这种缺氧的感觉让我迷迷糊糊地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只依赖性地将两条胳膊都缠到谢言的颈.后,时不时呜.咽两声抗|议一些谢言略有些粗.暴的啃.咬。   谢言将我托得更高一些,像头饿极了的猛兽,从我的下.颌来到了脖.颈,高挺的鼻梁重重地磨.蹭,时不时张口露出犬齿,凶悍地留下串珠一般的红.痕,全然忘了究竟是谁言之凿凿地说过提不起兴致这样的话。   但此时的氛围很美好,我没敢说出扫兴的话,只眼眶含泪地揪紧一小撮谢言的头发,扬起脖.颈,放任拥住我脊.背的人肆意妄为。我的耳朵,脸颊,下颌,脖.颈,都被亲得湿哒哒,又因为啃.咬而升起淡粉的余韵,可我不敢反抗,只壮着胆子附到谢言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谢言,我们生个孩子吧。”   就因为这句话,谢言差点没将我的腰弄断,我一夜没睡,只眼角噙泪地盼着黎明破晓,直到一缕天光划破灰蓝的天际,后腰的禁.锢松开了一些,我才死里逃生地缓过一口气,竭尽全力地忽略身体的不适感,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悠悠转醒,发现竟然已经过了晌午,谢言将我从被子里捞出来,给我喂了几口水,我才意识模糊地吵着要沐浴,声音因为哭了一夜,已经彻底哑了。   洗漱沐浴完毕,谢言又陪着我吃了一顿午膳,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俊医的声音悠悠响起,“太子殿下,老夫方便进来吗?”   “进来。”谢言淡声道。   军医虽然年纪老迈,但精神头一直很好,进来的时候眼睛明亮,唇瓣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朝着谢言俯身作揖,“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军医看着我像没骨头似的粘着谢言,又笑着问道,“太子殿下您找老夫过来,是小公子又哪里不舒服吗?”   我羞得低下头去,挣扎着从谢言身上起来,而谢言这次居然也没有拦我,让我像条泥鳅一样溜走。   什么嘛,怎么每次做了这事都要找军医来看看,明明这次就没有受伤,根本用不着军医,谢言真是小题大做,我在心里暗暗腹诽。   谢言深深地看我一眼,我局促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只低着头看着波斯毛毯上奇异的花色,冷不丁听见一句,“是孤要看腿。”   我猛地抬起头,便见到谢言的视线从未移开,凤眸中藏着深沉的暗色,像午夜里翻涌着的无人问津的海,看似平静,滚滚的巨浪却从来不曾停歇。   谢言他终于愿意治腿了,光是这个认知便能让我眼圈通红,泪眼婆娑。   “很好。”军医捋着长长的胡须点点头,颇为赞同,“这腿的确是应该看看,讳病忌医是大忌,若是耽误了治疗的时机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略一沉吟,又保守地说道,“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要做好腿部的护理,这膝盖位处很要紧,到了湿冷天气,若不好好看顾,这膝盖啊,就会疼得跟针扎一般,那时候就不是不利于行的问题了,而是如附骨之疽的刺痛都能让人心情郁卒,痛不欲生。”   “是的是的,”我听了这话,急急地站起身来,来到军医身侧,轻声道,“那就麻烦军医好好看看了,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我。”   军医他没做半分犹豫就蹲下身来,抬头说了一声“得罪”,便将谢言的裤腿掀到膝盖处,我也跟着一并蹲下,追逐着军医的视线,心脏跳得很快。   谢言的两条小腿很修长,松松地耷拉在地上,肤色透着病态的苍白,肌肉萎缩得很厉害,不论军医是针灸还是敲击,都没有出现任何反应,而谢言的反应就更为淡漠,抿着唇,时不时摇头,点头。   “这样敲击,没有半点感觉吗?”   军医曲起拳头叩击膝盖骨凹陷的一处,皱着眉头问道,“小腿半点也不想抬起来吗?”   谢言摇头。   “那这样扎针呢?可会感觉到半分疼痛?”   军医将许多细长的银针扎到谢言小腿的穴道上,“一点痛感都没有吗?”   谢言摇头。   军医失望地将扎在谢言小腿上的所有银针都收了回去,又伸出手仔细地摸索膝盖上的骨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太子殿下,您试着用膝盖施力。”   话音刚落,我紧张的视线便跟着落在了谢言的膝盖上,可是我一丝动静也没有看见,苍白的皮肤包裹着精细繁冗的骨头,但没有一块骨头挪动过一处,我的心逐渐往下沉,直到砸了个稀碎。   都怪我。   我能看到,军医自然比我更懂这其中代表的含义,长叹口气,尽责地确认道,“太子殿下,您已经尽力了吧?”   谢言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看见他光洁的额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轮椅的两边扶手也登时出现了许多深浅不一的凹痕,那是因为谢言太过于用力而留下的抓痕,他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膝盖以下的小腿透出病态与畸形,偏执愤怒的情绪在他眸中一闪而过,随后又恢复成了一摊死水般的沉静。   “军医,你跟我出来说吧。”   我拉着军医的袖子,想与他串通好口供,谢言这副模样看得我心碎,若是军医再说什么刺|激到他,我真的原谅不了自己。   “就在这里说。”谢言淡淡地开口,语气里没有崩溃与恐惧,如同在讨论别人的病情,可是我知道,这是他预算了千百次的结果,他自己的身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再加上他又那般博学,又怎会不知道被砸碎的膝盖骨永远不可能站得起来呢。   军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嗫嚅着干涸的嘴唇,斟酌了片刻,才找到了最合适的说辞,“太子殿下,您的膝盖骨碎了,老夫医术不精,回天乏术,不过这类病症的护理,我倒是了熟于心,定能减少太子殿下在湿冷天气遭受的苦楚。”   “你已经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夫,太医署最有威望的医者,姜国上下,舍你其谁,你也不必自谦,孤都明白,下去吧。”谢言的话滴水不漏,却听得我手脚发凉,恨不得敲碎了我这膝盖骨给他换上。   对啊,这也不是一个法子?   思及此,我紧张地抓住军医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军医,你说太子殿下的膝盖骨碎了,那能不能用我的膝盖骨给他换上,这样他是不是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军医看着我,苍老的脸上难掩动容与感动,眼神慈爱地拍拍我的手,“小公子,你莫要着急,这换膝盖骨之事老夫闻所未闻,不过人的身体对其他外来事物是具有排斥性的,就算小公子你愿意剔骨赠给太子殿下,殿下的身体也不一定吃得消,且退一万步说,太子殿下也不舍得你遭那些罪。”   “小公子,太子殿下,你们都不要太灰心,天无绝人之路,这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老夫的水平虽在京城小有点名气,但天下之大,山外有重山,总会有医术比我能为精湛的医者存在。”   军医这般说完就退下了。   他走后,我背着手站在谢言身旁,像个做错事自行罚站的孩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照理来说,就算是安慰,也不应该是我这个罪魁祸首来说,轻飘飘的几句好听话,更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我更倾向于军医最后的说法,这天下这么大,总会有比军医医术更为高明的医者,我不会放弃寻找,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可是这断的又不是我的腿,我有什么资格替谢言在这里满怀期待。   殊不知,有时候期盼得越多,便会摔得越痛,人被伤害得多了,便会趋利避害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期待,反正到最后也是一场空。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远去,谢言操纵着轮椅往门外去,他的背影落寞又悲戚,希冀的泡沫还没来得及升空便已经被残忍地戳破,我伸长了手臂,想像往常一样对着他撒娇耍赖,可忽然又彷徨地落下泪来。   谢言是个强大的英雄,他在我心里比我父亲还要勇敢坚强,对于军医说的这个结果,他应当是早有准备的,如今他想要的是,一个人静一静。   想到这里,我想追上去的脚步堪堪停住,给谢言保留了最后的空间。   等天黑了,我再去找他,我与自己说。 第89章 “我要不起你了”   我总是忍不住会想起过去发生的事, 犹记得当年我带着一车谢礼等在太子府门口,足足从晌午等到了夜幕降临,最后只等了个心灰意冷。那日的斜阳也是跟今日这般暖热, 直将我的脸颊晒得微微发烫。时光匆匆,像从指缝间流失的水, 卷走了许多东西 , 那些年少的冲动愤懑都随着年岁渐长化作了隐忍与宽容。   我静静地杵在谢言门口,直望到天边的烈日化作浓艳的夕阳,又沉沉地落入远山之中,微凉的风挟着袅袅的炊烟的味道, 吹得人心里空空的。我知道谢言如今的痛苦都是我加诸在他身上的,宽慰的话语不该由我去说, 但我又很想静静地陪在他身旁,陪他一同度过。   我并没有放弃治疗谢言的腿, 我只是忽然明白了谢言心里的想法, 他该是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愿意去诊治自己的腿,又是如何看着自己苦心建立起来的决心被彻底碾碎,我不敢想象,光是轻轻地触碰他内心那种绝望的情绪就足以让我感到窒息。   我只想陪着他罢了。   此时已是寂静的入夜时分, 天际的云雾是灰蓝色的,浅淡的色泽给人一种寂寥之感,三两只灰色的燕雀凌空而起,时不时发出几声叽喳的叫唤,轻风推着轻薄的云朵在走,微凉的风卷动我衣袍下摆, 带来阵阵的寒意, 我重重地搓了搓手臂, 才轻轻地扣响了谢言的房门,“谢言,你该吃晚膳了。”   没有任何人回答。   我将耳朵附在了门上,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又温声说道,“你不理我,那我自己进来咯。”   我轻轻将门推开,便见谢言的轮椅停在窗边。   浅色的窗纱随着夜风往窗户两边摇摆,谢言的身影锁在方寸的轮椅上,他并未回头看我,像是彻底入定了的姿态,我只能看见他倔强的后脑勺,宽宽的肩膀,板正挺拔的身姿,不知为何,我竟从这背影中,看出了几分落寞与脆弱。   “谢言。”   我又喊了一声,顺手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身侧,朝着窗外四处张望,这才失望地发现,谢言看了几个时辰的窗外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景色。   没有夺目的云霞,也没有缥缈的仙鹤,蜿蜒的群山笼罩在朦胧的云雾当中,漆黑的夜空中只有潦草的几颗星星,月儿都躲在了云里。   屋内并未点灯,我只能拼命地眨动双眼,才能依稀将谢言的轮廓辨认清楚,深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锋利冷硬的下颌,谢言的轮廓因为番邦血统的关系,会比姜国人要深邃许多,特别是眼窝和瞳仁,眼窝深深,瞳仁浅浅,便会给人一种冷冽疏离之感。   可这双冷淡的凤眸在愉悦的时候,眼尾又会微微上挑,灿灿的瞳仁散落着星光。   可如今我却只看到,灰蒙蒙的阴翳遮蔽了灿烂的星辰,阴郁的浓云在他周身环绕,谢言他似乎在军医说出诊断结果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我想对他说,人生路漫漫,我们不要放弃希望。就算军医医治不了他的腿,以后肯定也会更厉害的医者,只是我们还未遇到。若这辈子真的医治不好了,我也可以当他谢言的拐杖。   可是我不能说,作为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我在此时说这种话,听在谢言耳边,无异于落井下石,于是我只能讪讪地开口,“谢言,该吃晚膳了。”   谢言并不回答我,他像是彻底将我当做了空气,眼睛没看我一眼,而是始终落在窗外惨淡的风景之中。   我没有法子,只能拽了拽他宽大的袖摆,认真地说道,“谢言,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对你受到的伤害发表任何看法,也知道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是个罪人,是我做错了事才害你落到今日的地步,你如果恨我讨厌我,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要这样将自己关起来,我会很担心。”   可是谢言依旧不理我,他那双漂亮又特别的眼珠像是嵌在了沉寂的精致人偶上,动也不动一下,令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触底反弹后又做出了荒诞无法自控之事。谢言的手被我牢牢地抓住,不假思索地就往脸上招呼。   我的眼圈赤红一片,什么都顾不上了。自尊在无穷的爱意与浓重的自责愧意面前让步,甚至连眼睛都紧紧闭着,只为迎接即将落在我脸上的耳光。   但一切并未如期而至,我眨巴着眼睛,在昏暗中追逐谢言冷淡的眼眸。   密布的浓云被凉风尽数吹走,只剩下孤零零的月儿高悬在浓黑的夜空,清冷的月光从窗台洒入,像森冷的白霜落落在谢言如玉的脸上。   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又气又怒地问我,“你又要如何?”   我紧咬着下唇,羞愧得不敢与他凛凛的目光相对,似是被清凌凌的冷月照得我的丑陋愚蠢都无处遁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只瓮声忏悔道,“是我做错了事,你如果难过伤心,不要惩罚自己,你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我不会还手。”   “比起这些,我更怕你难过伤心。”   “我光是想着你心里有多绝望,我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我恨不得能替你扛下这些苦楚,若我能用自己的腿换你的腿,我也是愿意的。”   “谢言,你别折磨自己,我很心疼。”   我一只手被谢言攥在了手心,只能用另一只手揉着通红的眼眶,胡言乱语地说了很多,却不敢去看谢言一眼,我害怕看见他厌恶憎恨的神色,也怕看见他难过苦楚的表情,我像是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封九月。”谢言将我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指意犹未尽地磨挲着触碰过我手腕的位处,随后才转动枯槁沉郁的眼珠,定定地望向我,表情与他洞房花烛时让我一定要相信他那般认真,薄唇一张一合,我的眼泪就滚滚直下,他郑重地对我说。   “我要不起你了。”   “什么叫,要不起我了?”我的嘴巴微张,一瞬间就能品尝到眼泪的咸味,我的嘴唇手指都禁不住悲伤地颤抖,手指颤巍巍地攀上他劲瘦的胳膊,喃喃地追问道,“什么意思?我不懂,听不明白。”   谢言的眼神又放回了远山之中,他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疲态爬上了他的眉梢,不紧不慢地与我说,“封九月,不要再来找我。”   “为什么啊?”我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为什么,那个为什么早就在我心里翻腾了千百遍,可是我还是委屈地追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要我了啊?我很喜欢你的,谢言你为什么啊?我做错了啊,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会对你很好的。”   谢言以往一听见我哭,都会皱着眉来抱我的,可是这次他没有,甚至还将脸别了过去,只盯着空白的墙面,挺直的背影透出极致的冷酷。   可是我不甘啊。   我知道我做错了,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高攀谢言了,却依旧抱着三分侥幸舔着脸盼着能在他身边多呆一是一日,直到这几日听见他拒绝的话,我才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撕开,破漏的心室被冷风凶猛地灌进来,膨胀叫嚣的都是我那些不敢又贪妄的情愫。   “谢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之后,从没想过要来打搅你的生活,因为我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喜欢你了,你知道吗?我没日没夜地睡不着,一心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打断你的腿?若不是我做的这件蠢事,我绝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得嚎声震天,指控的话语字字泣血,“本来我都做好了此生不再与你相见的打算,为什么你还要来招惹我,欺负我,你为什么要给了我希望又狠心地将它摔碎。”   “为什么啊!”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是。”谢言忽然回过头,神色凶狠像只斗败的狼,双眼猩红,脖颈间的青筋暴起,第一次高声对我说道,“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你现在可以滚了吗?”   我如同当场被千万只箭矢同时刺中心脏,呼吸在那一瞬间被尽数抽出,双目圆睁,咽喉处的气息忽然被无形的大手遏住,肺部发出一声沉闷而冗长的呛咳,就直直得摔到了地上,耳边嗡嗡的轰鸣声几乎要将我的耳膜震碎,身体呛咳之间蜷起又伸直,像头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鱼。   我的眼睛里蒙上了水雾,双手不自觉地拢住咽喉,像从中挤出一些细微的空气,可是我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瞳孔中生出浓重的白雾,什么都抓不住。   但忽然砰的一声我听见什么重物翻到在地,随后便有人将我用力地托起,紧紧地抱在怀里,微凉的嘴唇有些颤抖地覆在我唇上,我努力地想要捕捉那些呼吸,可是我做不到,咽喉像是被悲伤痛苦的情绪淤堵了一般,只能感觉气力不断地从我身体里流失。   我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居然在这时候听见了呜呜的哭声,谢言不会为我哭,他讨厌我,憎恨我,抓我回来也只是为了玩弄我的感情,本来我只盼着能呆在他身旁,多一日便是一日,但如今却发现只是一场蓄意的报复,我曾自作多情地以为,谢言是喜欢我的,他害怕我受伤,也担心自己没了双腿,若是再遇上这次的危险,怕是庇护不了我。   可是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好难过。   “小秋,小秋,小秋。”   “你别吓我。”   “你别吓我。”   “我错了。”   “我不该欺负你的。”   “我很爱你。”   我的耳朵嗡嗡地响,最后却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模糊地看见谢言两片薄薄的嘴唇褪去了血色,不断地在说些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想支起身到他耳边听听他说什么,却被谢言按住我的胸腔,两只手掌交叠地不断挤压我体内的空气,有湿润的水珠滴落到我面上,又滑到了我嘴巴里,是苦涩的。   “咳咳咳。”   我的呼吸道终于打开,紧随而至的是微凉的空气,我拼了命地大口呼吸,呛咳后脱力地往后倒去,才骤然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在谢言怀里,他两条长胳膊将我死死地禁锢在怀里,我耳边就是他急促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每一下都像是跳动在我心上。   谢言的手指本就修长,如今却在剧烈地颤抖,手背上的青筋盘虬而起,像苍白的树木根茎,他两条胳膊将我勒得很疼,我只能抬手拍拍他的手,却猝不及防地碰到一手水意,回头一看,便见到他紧闭的眼睫挂着湿润的水珠,脸上的水痕从眼下出发直蜿蜒到倔强的下颌,嘴唇微微下弯,是个悲伤又后悔的弧度。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想起那些有关谢言疯病的传言,他们都说封家小公子死的那天,谢言抱着他在长安大街奔走,眼角泣血,我原本不信,可到了这一刻,我忽然愿意相信了。   我轻轻地抚着那张冷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幽幽地出声道,“谢言,我不要分手,也不会离开你。”   “好。”   我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那天真的是把谢言吓得够呛,以至于当夜军医就被抓来给我号脉,谢言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腿脚好不了这一件事,硬是逼着军医一定要弄出什么十全大补丸,速速救心丹。   军医很苦,我也很苦,被逼着喝了不少的苦药,身体也没见好多少。   谢言的态度还是捉摸不透,他有时候会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以往那些亲密的举止基本是没有,但对于我喝药这件事,却十分上心,只要是到了我喝药的时辰,他定然是会准时出现,硬是逼着我把那般浓黑苦涩的汤药喝得一滴也不剩。   我试图与他拉近关系,但收效甚微,我好像是成了他眼中的什么洪水猛兽,他害怕得罪我,更怕我犯病,又拉不下脸来与我亲近,于是就这样不冷不热地相处着。   有时候我也在想,明明我们二人都成亲了,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可是就没见过一对夫妻跟我们这样,你追我逃,你进我退,兴许这是我与谢言之间诡异的情/趣吧,我这样告诉自己。   经过一个月的鏖战,我们终于从寸草不生的瓮城离开,去到了土地丰饶的丰城,这里本就富足,百姓们安居乐业,农业商业贸易都发展得很好,风景秀美,当地的居民思想开化,对谢言的军队并没有排斥,反而是很快就开门迎接了我们。   我们这次住的宅子要比瓮城的阁楼大得多,谢言似是为了防止叛党的事情再发生,宅里的布防可以说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我不太喜欢行军赶路,问过谢言后,知道我们会在丰城呆的时间比较久,就放下心来。   自从上次叛党的事情发生了之后,不仅仅是谢言吸取了教训,我也将自己的承诺提上了日程,在行军的过程中跟着军医学习推拿与护理,还懂得了一些关于腿脚方面的病理。   又因为谢言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我便很少去他面前讨嫌,而是每日会多做一些锻炼,比如在行军范围多走动几圈,举一举重物之类的。   原本我走多两圈就会气喘吁吁,两桶水都提不起来,但我每日都在努力,身体也感觉好了许多,不过这也可能是军医汤药的功劳,都未可知。   不过现在能稳定在一个地方,我是真的高兴,以前能走动的范围太小了,如今这个宅子这般大,我平常多走几圈也是能更好地锻炼到的。   在丰城这边,军医暂时不用外派到战场上,便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教我医术,于是我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往军医那边跑,直待到吃饭的时间才会去找谢言。   这医术是可以得到很大的提升,可是我感觉我这身手还是不行,得给自己找个师傅教我几招救命的功夫才行,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选,直到我看到外调的刀疤脸重新来到丰城。   一月未见,他脸上晒黑了许多,身上穿着银灰色的铠甲,身形很魁梧强壮,沙包大的拳头一下能打死两个我。   “小公子,好久不见。”他快走两步走到我跟前,凶悍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几分愧色,“上次叛党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太子殿下早就托我去找您,我去您那个阁楼翻了一圈没翻到,才让您受惊了。”   “那时候到处都那么混乱,不能怪你。”我洒脱地摆摆手,又冲他浅浅一笑。   但我一笑完,刀疤脸将军黝黑的脸就红了,似是烧红了的黑炭,他挠了挠头,又惊慌地与我说,“小公子,你别冲我这样笑,若是被太子殿下看到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我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可能是我笑得太丑了不好看,会给谢言丢脸吧,我这般想着又垂下眼眸,刀疤脸见了我这个样子,哇哇哇地叫了起来。   “小公子,你哪里受委屈了跟我说,我去给你出气,有什么烦恼要我帮忙也尽管说,你别这样,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没有,我没有受委屈。”   我连忙否认道,本来想说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可我看到刀疤脸那沙包大的拳头,忽然有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如果刀疤脸能教我打架或者锻炼的秘诀,我以后肯定就能保护好谢言了。   我这般想着,鼓起十分的勇气,恳求道,“你能教我武功吗?或者让我变得跟你这么强壮,也不一定要这么强壮,就是要很能打架,每次打架都能赢的那种。”   刀疤脸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捧住了肚子,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我瞬间觉得他是在瞧不起我,有些难堪地转身就要走,但刀疤脸立刻拦住了我。   他将我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番,才忍俊不禁地与我说,“小公子你这小身板要练得跟我一样,那是不太可能了,而且功夫这东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每日的坚持,我可以先试着教你一些防身的招数,不知道这样可以吗?”   “好好好,那我以后就要叫你师父了。”   “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点点头,对这个称呼表现得很是满意,又告诉我,“正好我这段时间不必外调,主要是负责这宅子里的安全,时间很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给你做训练。”   于是我们就约定好第二日的早晨在东边的校场上训练,那处正好是在谢言的书房旁边,我寻思着可以给谢言送完奶茶之后再去找师父,这样也很顺路。   因为担心师父会在校场等得着急,我没有打算跟往常那样舔着脸等谢言慢条斯理地喝完再走,而是敲了门进去,就见到谢言穿了一身素白的云锦,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旁,筷子还未动,餐桌上的米粥放了一段时间,蒸腾的雾气都消散了个干净,像是在等人。   我将奶茶端到桌上,没留意到多出来的碗筷,而是焦灼地往楼下望去,果然见到师父早就到了,正眯缝着眼站在日头下,晒得像只粉红色的大熊。   “在看什么?”   谢言冷淡的声音传来,冷白修长的手指圈住奶茶杯,锋利的视线却随着我的关注点往窗外望去。   “没,没什么。”我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师父的身影,迎着谢言审视的目光,“我先走了。”   第一日上课就让师父等是件多不好的事情。   我有些后悔给谢言送奶茶了,幸好师父虽然外表看着凶悍,内心却很温柔,只笑着说多大点事,我这才放下心来。   师父说我身体太弱,第一日只让我围着校场跑了十圈,我强撑着跑完这十圈,感觉命都快去了一半,回到住处就直接歇下了,从傍晚一路睡到了天明,完全忘记要去找谢言吃晚膳的事。   不过谢言应该也不会在意,每次我过去找他的时候,他都表现得很冷淡,我想到这里,情绪就有些低落,过了几瞬,才强打起精神去了厨房弄了奶茶,不过这次我担心会比师父晚到,便让下人给谢言送去。   我到校场的时候,发现整个偌大的校场只有我一人才稍微放下心来,等师父的期间自己绕着校场慢慢地跑了几圈,师父来的时候看见我这样,很是高兴,竖起大拇指夸我,“小公子,没想到你竟是个这么自觉的,佩服佩服。”   “师父谬赞了,我左右也是无事,热热身之后才能更舒展开。”   “嗯,没错。”师父很是赞同,正色道,“今日我教你几招防身的招数,这里用的都是巧劲,一旦遇到歹人袭击,最重要是不要慌乱,要去观察敌人的弱点,然后一招致命。”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下来,师父来给你做个示范。”   师父绕到我身后,粗壮的臂膀环住我的肩颈,做出挟持我的样子,很有耐心地说,“如果敌人从后方钳制住你的肩膀,你不能慌张,只需要用你的肘部去击打他的胃部,这样方能脱困。”   “你来试试。”   我正准备施力,忽然有一个士兵匆匆地跑来,师父马上就把我松开了。   “小公子,太,太子殿下找你。”   这时候谢言不应该在忙吗?怎么会突然要见我?   我脑中充满疑惑,却顿时感到两道森冷的视线落在我肩颈上,抬头一看,就与阁楼上的人对上眼睛。   谢言冷硬的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灰瞳沉沉,似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他手上的奶茶杯碎成了片片,扎得满手是血,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只用那种吃人的眼神恶狠狠地将我盯着。   谢言他现在很生气,我忽然有些害怕。 第90章 “勾引人”   我光是想到谢言生气时那些折腾人的手段便感觉周身不寒而栗。   以前我们还未在一起时, 他每次生气了就喜欢阴阳怪气地拿各种混账话刺人,对着我外露的皮肉上嘴就是一顿乱啃乱咬,哪里还有什么君子端方的样子。说起来是比大街上流浪的恶犬还要更为记仇, 一定将心里不满的事桩桩件件一一说到你认错求饶表示再也不敢,才大发慈悲地收起锋利的獠牙。   后来我们在一块了, 我几乎都是顺着他的脾性, 半点不敢得罪,乖觉得过分,他的脾气便也收敛了许多,不怎么会与我计较。   可眼下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说不上是好是坏,完全不像是还在一起, 毕竟他这段时日都对我冷淡得过分,像是很不稀罕看见我一般, 我每次去找他都感觉自己不太受欢迎。   可若说不在一起了, 谢言又对我的身体关心照顾得紧,各种十全大补丸纷纷往我房里送,每次定要看着我把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唉,我心里害怕他会跟以前那样欺负我咬我, 可是又不能不去。谢言手上的伤口需要清洗处理,若我不去,以他的行事作风,定会直接放任那些破碎的瓷片长在肉里,由着这只手废掉。   我这样想着,就鼓起了勇气, 打开了房门。   谢言此时还是坐在窗边, 轮椅挨着窗台, 正是早饭时辰,中间饭桌上的膳食却颗粒未动,两副碗筷摆得齐整,只有米粥氤氲的香气在随着早晨的风袅袅升起,化作了轻雾的形状。   我瞧见了餐桌上的两副碗筷,才忽然想起,我昨日早上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形态,谢言看着像是在等人一同用膳,可是我那时候赶着去与师父汇合,并没有将这事仔细琢磨,如今倒是突然福如心至,如同被幸运女神击中脑壳,心里乐开了花。   谢言他今日穿了一身富贵的金丝锦袍,宽大的袖口绣上了浓艳的牡丹,但因为手上的伤口正在滴血,牡丹也被糟践得彻底,像是用鲜血滋养的夺命花簇。   精致的玉冠束起浓密的乌发,露出清隽骄矜的眉眼,浓长的眼睫灿灿地落满了清晨的阳光,像欲要展翅高飞的金蝶,若不是那两片薄唇抿成了一条冷酷的直线,这副美人临窗图也能算上是赏心悦目。   我急走几步便来到谢言跟前,半蹲下来挨着谢言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才抬眸去看他的脸色,温声说道,“你这手中的瓷片需要清理,我去军医那边拿棉布钳子那些过来,你等我一会儿,好吗?”   “封九月,”谢言并没有将我焦急的神色放在眼里,反而立刻用完好的那只手抓住我的下颌,虎口微微使劲便让我忍不住痛呼出声,“你一天不勾引人是不是就会很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太舒服,更新得比较少,明天争取更新多一点。   呜呜,我原本打算这周或者下周完结的,但是我这个卡文真的害我不浅,啊啊啊啊。   采访一下,我有时候一卡文只能写出一千多两千字,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是发出来好还是直接请假算了?大家的倾向是希望我直接当天请假还是说短一点也发出来呢? 第91章 “我要你嫁给我”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谢言在说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勾.引过任何人,一时只能委屈无助地瘪瘪嘴,眼眶里立刻不争气地盈满了水雾, 忍不住反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 我没有勾.引过人。”   “之前是太子府的园丁,现在又看上了我的禁卫军统领,从园丁到统领,不得不说, 你的眼光的确是进步了。”谢言这般说着,沉静的脸庞本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却在此时忽然染上了愠怒,掐着我的手指微微使力, 便让我扑簌掉下泪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觉得胸腔塞满了酸涩的委屈,谢言拎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就莫名其妙地将我钉死在耻.辱墙上。   谢言口中说的园丁是谁?禁卫军统领又是谁?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的师父就是禁卫军统领, 那园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我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只可怜兮兮地去看谢言冷酷的神色。   他凤眸沉沉,像冷冬腊月里皑皑的寒雪,光是那阴恻恻的视线便足以让人浑身发起抖来,我心里很害怕,不得不挖心挖肺地思考这园丁究竟是谁。   太子府的园丁, 是那个好心教我园艺最后却莫名请辞回乡的园丁吗?可是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他, 不论是师父还是园丁, 我都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在认真地请教,为什么谢言要说我勾.引人呢?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欺负我,我分明根本就没有做过这些事。   “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人!”   “谢言,你不要老是这样欺负人!”   泥人也有土性子,我自认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便扬声否认,眼睛直勾勾地回望着谢言,只盼他能收敛周身的戾气,不要再这样欺负我。   可谢言听见我的辩白,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沉冷淡的嗓音发出嗤笑的轻蔑之声,明明是在笑着,我却没在他脸上看到半分笑意。   “那你那段时日成天往那个园丁身边跑,连用膳的时间都能忘,是何居心?”谢言轻启薄唇,声线清澈,像玉盘上滚落的玉石,本该是铮铮的琴瑟之音,我却莫名听出了几分危险,身子禁不住抖了抖,又听他说,“昨夜不来找我用膳,小秋是和我的禁卫军统领一起用了吗?之后你们还做什么了?值得你一大清早奶茶也不送,就急切地跑去和他搂抱在一块?”   这段时日谢言对我的表现可以说是不冷不热,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被宠爱过后经不住他过分的冷淡,一直处在自我怀疑的阶段中。   我以为他不会在意我的动向,也不在意我是否会来找他用膳,甚至奶茶也是他不需要的。   毕竟我每次来找他用膳,他都对我摆着一张冷脸,给他送奶茶,他也不会跟往常那样抱抱我,亲亲我,而是斜睨着一双凤眼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就姿态骄矜地开始用膳。   我以为他是不在意的,可原来他偏偏在意得紧。掐指一算,我不过是一夜没陪他用膳,也是这段日子来第一次没给他送奶茶,他竟记恨至此,在我身上添了这么多莫须有的罪名,我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怎么不说话了?”   “你平日里不是最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吗?”   “怎么现下不来剖白你的真心了?还是说,”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可能性,谢言飞扬的剑眉紧紧蹙起,愤愤地拧成了个川字,落在我下巴的力道也泄愤似的重得要命,“你看上了那个糙汉?”   “封九月,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挑了?”   “他除了一双腿脚健全,那处能比得上我?一个蛮横只知冲锋的武夫,怎么就将你迷得七晕八素的?每天眼巴巴地往他身边凑?封九月,你贱不贱啊?他在蛮夷有妻室也有孩子,你要去破坏他的家庭?”   我原本是害怕得颤抖,可是听到了这里,浑身气得发抖,那种被污蔑被抹黑的激愤达到了顶点,已经全然顾不上此举是不是会激怒到谢言,伸手就想将他抓在我下颌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但我的力道却是完全不敌,反而是疼得发出了斯斯的泣.音,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才去跟师父请教武术的,我是为了日后能更好地保护谢言才这般的。   可是谢言呢?   他今日的言行对我可有半分尊重,只要是他看不过眼的抬手就能将它碾碎,我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心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我忽然感到很失望,眼前这个貌美如谪仙的翩翩君子,更像是披了天神外皮的魔鬼,我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可是当我的目光触碰到那双冷到极致的眼眸,我又觉得无话可说。   在谢言的眼里,我应该就是个人尽可.夫的下作货色,谁都能将我的身子尝上一尝,若他不是这样认为的,为什么又要这样说呢?   我好累,喜欢谢言真的是件很累的事。   不论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小心翼翼,好像都取.悦不了他,不要说取.悦,只要我稍有不慎,就会被尖锐的言辞刺得体无完肤。我爹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可能就是这样吧。他们这些高贵出身的王室,看不上我们这些相貌普通头脑愚钝的贱民,也实属正常。   是我痴心妄想地高攀了人家。   我想到这里,便颓唐地松开了手,任由谢言把我的脸颊捏得又红又痛,坦然地看着他俯下.身,不断地朝我靠近。谢言的嘴唇形状生得很漂亮,柔润薄凉,亲吻起来很像那种夏日里的冰点。   可我眼下却没了半分亲近的念头,甚至还在谢言的呼吸逐渐靠近的时候,生生偏过脸去,躲过了那个微凉亲昵的吻。   我不愿意和这样的人亲吻。   “封!九!月!”谢言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他张开了嘴,像头凶悍的猛兽一般咬上我眼下的泪痣,对着那一小块地方又咬又啃,我吃疼地吸.气,滚.烫的热泪怎么也控制不住,狼狈地顺着脸颊流进了某人的口中。   谢言品尝到了嘴里的湿咸,带着怒火的迁怒抬眸看来,就见我哭得泪眼婆娑,嘴唇向下弯,是个悲伤的弧度,才将将停住了撕.咬的动作,一手从我削瘦的下.颌来到脸侧,控制住我不让我偏头,猩/红的舌尖便卷起了我所有破碎的眼泪,就连湿润的眼睫都不放过,一缕一缕都被舔/舐了个干净。   受到了稍微温柔一些的对待,我呜呜的哭声终于堪堪止住,忍不住揪住他衣袖上的牡丹刺绣,很依赖似地想将脸往他胸膛里埋,就像我们以前那般,可我还未贴到那勃发的心跳,就被谢言推开了一些。他的呼/吸挟着湿润的水气,微热地落在我耳边,激起我手臂上的战/栗,嘴唇张合间,就让我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昨夜你和他睡了吗?他比我的好吗?是不是用了你喜欢的姿/势?”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眸,用一种极具陌生的眼神看着谢言,他说了这些伤人诛心的话,面上却没有半分愧色,晴朗的日光落在他精致的脸上,本该是纤尘不染的玉佛,却因为眼眸里的冷意和唇角的讥诮而支离破碎,似魔似鬼。   他怎么可以这般羞/辱于我!   一口浊气堵在我胸口,让我辩白愤怒的话语不上不下地搁着难受,我朝着谢言的脸侧高高扬起了手,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我又如何斗得过谢言?   我的手腕在半路被拦截,谢言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我,看着我满脸胀.红用尽全力也无法将手腕抽回,唇畔讥讽轻蔑的弧度像在嘲讽我的自不量力,他似是被我这个不言不语就动手打人的举动给彻底激怒,长臂一收,便将我牢牢地抓到了怀里。   车轮滚动的声音响起,我被迫横在了谢言腿上,像条脱水的鱼不断扭动挣扎,直到一声冷漠的轻嗤传来,宽大的手掌扇着劲风狠狠地落在我囤上,我在那一瞬间耳尖红得能滴血,谢言他又打我,明明是他在无理取闹地欺负我,如今还将我当成孩童的那种打法,一下两下三下,我数不清有多少下,我只知道一定肿起来的,眼眶红红的,流下的皆是屈.辱的泪花。   “封九月,今天我们玩个新鲜的吧。”谢言他俯低了身,浓情蜜意地舔.着我的耳朵,模仿着某些原始的活动,如蛇信一般的舌.尖探.着我发.烫的耳廓,掀起我内心的恐惧,我不知道新的玩法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谢言将我死死地按在了床铺上,这是他处理公务累了后的休息之处,我的呼吸都喷到了被褥上,还能闻见那种若有似无的冷香,那是谢言的味道。我双手都蜷.在胸前,如一只鸵鸟一般将脑袋都埋到了绵软的被褥上,不敢回头去看,耳朵却警觉地竖起来听身后的动静。   “封九月,我要检查。”谢言冷硬又怨毒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又想起他将我掳过来的第一个夜晚,他也是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这句话,可时间已经过这么久,我以为我与谢言之间至少会建立起信任,可是并没有。   我拼了命地挣扎起来,手脚挥舞间打到了谢言的额角,他之前在马车上为了护住我才会多了这道伤口,我后悔得要命,支起身就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可谢言却狠狠地撇过头,用凶狠嫌恶的表情看我,依旧还是在怀疑着我的清白。   他长而久地深深看我一眼之后,忽然寒意森森地笑了,狭长的凤眸平静无波,只有唇角淡淡的弧度说明他真的是在笑,薄唇吐出的话语清晰而残酷地落到我耳迹,“封九月,我要检查,我要做,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做吗?现在拿出你的诚意,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被别的男人碰过了。”   “怎么?你不愿意?”   “果然尝了别人的味道,就觉得和残废做没意思了?”他久久地等不到我的回应,便气得恼羞成怒,羞.辱乖戾的言语夺口而出,阴沉的脸色如风雨欲来的破败城池,摧毁的只是我卑微的真心与脆弱的自尊。   算了吧,可能我就是不配得到,也不配痴心妄想谢言的真心,我这样想着,又自嘲地一笑,指尖颤抖地去解开腰间的细带,学着上次那样下|贱地朝着谢言展示自己。   谢言的眼神如带着剧烈的火星,一寸寸地逡巡而过,骨节分明的手指仔细都探.索之后,才满意地咧开唇瓣,如同毒蛇吐出红艳的蛇信,是一个示意猎物臣服的举措,“趴好。”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很快就打湿了床上的被褥,深色的云绸晕开一圈圈水.渍,我觉得委屈,又因为这份委屈是喜欢的人给的,便越发委屈,忍不住就咬住了被褥,不想让自己脆弱的呜呜声被谢言听见。   可谢言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我于泪眼朦胧中,还是看见了他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冷冽的嗓音比夜风还冷,寥寥数语便让我的心冷到了谷底,“添。”他的手肘压在我身侧稳住了身形,又恶狠狠地捏着我的脸警告我,“若是还敢乱咬人,你就等着。”   这等着的后果让我浑身打战,忙不迭地捧着那如青竹一般的指节张开了嘴,直到苍白的冷玉蒙上一层薄薄的水,谢言才满意地用那只湿润的手拍拍我的脸,恶意地将水痕都抹到了我脸颊上。   我不知道新花样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清晨的风还有些凉,吹动轻薄的窗纱又卷进了屋内,让我的手臂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谢言停下手上的动作,轮椅的声音远去,我又听见关窗的咿呀声。   心中那份悸动还来不及升起,就已经被接下来的对待打破,谢言两只玉白的手都撑到了我身侧,我知道他已经从轮椅上离开了,他腿脚不便,如今就所有的重量都靠两只手撑着,亦或者有一部分分担在了我身上,我怕得要命,双手惊惧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但谢言他掰.开了我的手指缝,十根手指强势地与我十指紧扣。   原本若是他不顾念我的身子,可以不用手撑着,完全出于折.辱的意图将我彻底压.制,将所有的重量都倾倒下来,可他没有,他抓住了我的指尖就没有再松开,我以为会好受一些。   可我很快就扬起脖.颈,像被命运提起脖子的可怜天鹅,而谢言的尖齿刺破了我肩.颈的皮肉,我怔怔地望着墙上的一个点,呼.吸被瞬间剥夺,耳后的气息温.热湿润,床纱被风一吹,轻轻地晃动,我忽然想起,师父今天给我演习,就是搂住了我这边的肩膀和脖颈,如今也被啃.噬得没有几块好肉了。   我不愿意示弱,也不愿意发出求.饶的声音,可重量的压制和凶悍的侵.如还是令我呜呜地哭出了声,喜欢一个人都跟我这般难堪屈.辱吗?兴许只是我喜欢错了人吧。   像我这般普通又愚钝的凡夫俗子真的不应该肖想月亮,如今被月亮刺伤,也是我自作自受。   我的眼神彻底涣散了,这样的姿.势从谢言断腿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他真的认为我是嫌弃他腿脚不便,就一直在我耳边盘问我,势必要让我说出令他满意的回答,才会知道些轻重。   等一切结束,时间已经从清晨走到了正午,谢言传了午膳,又将我穿戴得异常娇美,每次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总是不错的,闲闲地握住我的腰.肢,装作很宠我一般地亲我的脖子和脸颊,像是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我并不想给半分回应,我好累,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就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劲,便由着谢言去了,只将自己当做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   可很快我就无法故作镇定了,我的师父他走了进来,见到我们这般亲密的情状并未表现出错愕,毕恭毕敬地行礼,疑惑地问道,“太子殿下找属下过来,是有何事?”   谢言是故意的,他亲近又狎.昵地亲着我的脖子,头也不抬地说,“坐下吃。”   我能感觉到我师父的坐立难安,因为谢言实在是太反常了,他的手牢牢地箍住我的腰,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浓情蜜意地喂我喝汤吃菜,时不时还嗅着我的脖子,哑声道,“你好香。”   “嗓子刚刚在床上哭.哑了吧,喝点汤。”他这般说着,全然不管师父尴尬的神色,亦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对方看见我们这般亲.昵,我不懂这些,可我很害怕激怒他,他刚刚将我弄得很疼,东西都弄进来了,我现在的肚子又胀又痛,什么都吃不下,只能轻轻地接过汤勺,又将浓郁的鸡汤送到谢言的嘴边,讨好地说,“你也吃。”   谢言显然被我这个举动取悦了,灼灼的眼瞳示|威一般望向我师父,嘴里半分不饶人,“胡闹,就知道撒娇。”   我师父这一顿饭吃得惶恐,被谢言引导着说出了许多他与妻子夫妻二人很是恩爱,以后必定共赴白头的誓言,我不知道谢言想做什么,只觉得很无语。好不容易挨到谢言停筷,师父马上屁滚尿流地跟谢言告辞,谢言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师父前脚一走,他立刻就凶巴巴地来吻我,恨不得将我两片嘴唇嚼碎那般。   “听见了吗?人家有妻子,夫妻感情甚笃。”   “你长这么普通,这些个勾.人的伎俩都是从哪里学的?”   “封九月,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愣愣地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谢言的话是落在了我的耳朵里,却好像被我的脑子隔离了,我的心脏很悲伤,于是就有嗡嗡的响声盖住了聒噪的威胁。   谢言他不可能对我善罢甘休,见我不理他,更生气了,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又来扯我的裤子,我充耳不闻,放开了手脚,做出麻木乖顺的样子。   我知道谢言很讨厌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很快就松开我,将我一把扔到了床上,怒气腾腾地开始看军舆图。   他每日都很忙,忙着攻城略地,忙着安抚人心,忙着研究赋税,尽早与我在床上耗了半天的时间,于是到了下午开会的时候,便莫名其妙地冒着火气。   我失神地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听着他语气平缓地将人数落了个干净,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是刻意要与谢言赌气,只是心里高兴不起来,所有的喜悦与欢愉都被尖锐的言语和随便的质疑击得粉碎,我想不通谢言这样对我的原因,而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很轻.贱地对待我,只要他不高兴了,便有千百种手段可以让我屈服,那些诛心的话语,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有时候再浓烈的爱意也会被接踵而至的伤害与欺凌湮灭,化作日渐的冷漠与颓靡的消沉。我如今才明白,当你兴致勃勃哦地捧着一颗真心送给那人,那人摔碎一次,你就捡回去修补一次,直到那颗心终于千疮百孔,再也无法跳动了,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因为我怎么都不吃饭,谢言他原本想硬灌,可是军医跟他说,这样会刺|激到我的喘疾,他才作罢。可他见不得我日渐憔悴下去,终于还是掐着我的脸,万分狠戾又夹着无奈地说,“你不吃饭,就是为了跟我赌气?就因为我在你喜欢的禁卫军面前轻.薄你?”   他越说越生气,胸膛急促地起伏,酸溜溜地在我耳边说,“你如果真喜欢他,立刻把饭吃了,不然我就杀了他。”   我没有半分反应,浑身没有半分力气,我自己都要死了,又哪里有力气去管别人的生死呢?   可我这个麻木不仁的样子却很大程度地取悦了谢言,他忽然捧住我的脸,很重很深地亲我的嘴,像是很珍惜我那样的。   我没有反抗,像个不容于世的扯线木偶,目光空洞地盯着远处的墙。   谢言到了第二日终于是忍不住了,我原本以为他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但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不过一天一夜没吃,他便用尽了一切办法逼我张嘴,可我总是吐出来,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   他问了军医,军医也没辙,说是心病,若是心结不解开就没办法,于是他便一直盯着我,深邃的眼窝熬了一天凹陷了许多,但眼神还是阴沉沉的,像即将下雨的阴天。   “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吃东西。”   他看了我许久,才斟酌着说出这句话,大拇指摩.擦着我|干涸的嘴唇,似在一瞬间下了决心,恨恨道,“不论是谁,只要你喜欢,都随你去了,前提是这饭你得吃进去。”   我与他都在床榻上,他两条胳膊圈住我,似一个密不可破的牢.笼,远处的饭桌上的饭菜已经撤下又换了好几次,都是我爱吃的菜肴,可我如今闻着那些蒸腾的香气,却半点食欲都没有,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酸涩的委屈和被人死死按住的羞.辱。   “谢言。”   “嗯,你说。”谢言听见我叫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带着薄茧的手掌磨挲着我的右脸,似是怕吓着我,连声音都变得很轻,“我都听着。”   我肯定是魔怔了,竟从这寥寥数字听出宠溺与讨好,心脏像泡在一坛晃晃悠悠的酸水里,发酸发胀,慢慢地眼睛里就盛满了泪水。   “谢言。”   我顾不上体面,只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又拉起他的手放到了我胸口,带着几分天真的稚气,慢慢地开口,全然顾不上那些掉落的眼泪都滑到我嘴里。   “我那天好疼,我一直在哭,你没有理我,还是一直欺负我,我就在想,你应该是不喜欢我了,不然怎么会连我哭了都不管呢。”   “你还骂我,对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这些话我生气的时候,也跟你说过,就打平了,只是你以后不许再说了,否则我真的找不到借口原谅你了。”   “我没有跟师父睡过觉,我只跟你亲近过,他那天早上是叫我搏斗的技巧,刚好就被你看到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会努力保护你,照顾你,不是假话,我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   “平常不来烦你的时候,我都是在军医那边学习一些推拿与护理,后来师父来了,我就问他要怎么样才能强壮一些,才能保护人。”   “我第一天努力地在校场跑了十圈,气喘吁吁的,好累,然后我就忘记找你吃晚膳了,是我不对,我累到睡着了。第二天没有亲自端奶茶过来,是因为我感觉你不是很想见到我,而且师父第一天等了我挺久,就因为我死皮赖脸地要给你送奶茶。”   “我们既然要跟人学习,是不是也该拿出诚意呢?还有你说的那个园丁,若是你不说,我可能都不会记起这个人,我当时是想跟他学习怎么种花,因为你那段时间很忙,没什么时间可以理我,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介意。”   我说了这么多,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歇一歇,才见到谢言正眉眼温柔地看着我,他眉宇间褪去了暴.戾的气息,反而显得风华灼灼,烛火的光晕打在他身上,有种朦胧的美感,他似是很满意我说的话,抬起我的下颌,微凉的亲吻就这样落了下来。不同于往日的粗暴,这是个很轻很淡羽毛一样的吻。   “还有呢?继续说。”   那个香甜的吻让我忍不住沉溺,可我始终忘不了那些被践.踏的瞬间,原来真的有人能对你时而温柔时而暴戾,我不是个聪明人,也不懂谢言那些弯弯绕绕的心事,但我真的不想再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谢言的喜怒无常令我感到害怕之余,还很绝望。   我不想继续这样了。   我将谢言的手掌贴得更紧,感受心脏处那些微弱的跳动,又默默地落下几滴眼泪,“谢言,我的心好疼,你每次对我发火,说难听话,在床上欺负我时,我都感觉很害怕,很痛苦。”   “原本我这颗心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你,可是你每次一对我这么坏,我的喜欢就会少一分,可能你并不在意,也有很多选择,可是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我不喜欢你说那些难听的话,像是把我看得比南风馆的小官还要随便,也不喜欢你什么都不说,就和我生气,就做那些故意激怒我的事情。”   “我也是人,会难过会伤心会绝望,我的心不是铁打的,它没有那么强大,你一次次没有理由地刺伤它,它总是会痛的,可能到最后它就碎了。”   我抿了抿嘴唇,故作坦然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又将谢言的手从我身上挪开,云淡风轻道,“可能你也不在意,没关系,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可笑,喜欢做一些无用功,谢言他此时连一声都不吭,可能到最后,这就是一场可笑的闹剧,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在意。   我挣扎着要从谢言怀里离开,可却被抱得更紧,谢言将脸贴在了我心脏处,两条手臂圈住我的腰肢,是个极度依恋沉.溺的姿势。   他眼圈有些红,指尖也有些颤抖,我只能无奈地去摸他的眼睛,碰到了满手的湿润。   “封九月。”他将脸都埋在了我怀里,嗓音透着少见的脆弱与惊慌,“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不要一声不吭地就给我扣分。”   “至少在你失望之前,给我一次挽留的机会。”   我方才的发言都是建立在谢言不会回馈的基础上说的,压根儿没指望谢言会在意,我也没奢望过发生了这么多事谢言他还会顾念我的感受。   但他的确在意。   我低着头,看着他泛红的眼圈,湿润的睫毛,还有微红的耳尖,一颗冷硬的心瞬时就软得一塌糊涂,只俯下,身去,亲了亲他发烫的耳朵。   谢言应该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那天之后,我和谢言莫名其妙就和好了,他对我的态度变得很好,虽然平常也会酷着一张脸寡言少语的,但只要自己表现出一点不高兴,他就会尽量多与自己说些话,言辞之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但谢言依旧很忙碌,只挪出了吃饭的时间来陪我,其余时候我都泡在军医的医室里,而师父已经好久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了,可能经过那天肉麻的表演,他已经对我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刚和谢言吃完早膳,就迎着晨光朝医室走去,准备给军医打打下手晒晒药材什么的,但我脚步刚走近,军医就迎了出来。   “军医,有什么事吗?”   “小公子,我跟你说,”军医有些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雀跃地与我说,“太子殿下的腿有着落了,我昨日接待了个丰城的病患,他与我说,这丰城的琼山上有一个神医,听说能活死人药白骨,送过去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能救活。”   “真的吗?”我心头阵阵发烫,反握住军医的手,“那我现在立刻去琼山看看。”   “慢着,那人说这神医性情古怪,阴晴不定,并没有什么佛手仁心,需要人用重要之物与他交换才愿意救人。”   “而且虽然名声在外,我打听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丰城人知道这神医的确切长相,有人说他是个苍老 的白发医者,有人说他是个俊美无边的翩翩公子,小公子,你若是真的要去,千万要小心一些。”   “我会的。”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此事我没有告诉谢言,只一个人来到了琼山脚下,沿着修筑的石梯而上,爬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喘,息不稳地来到了山顶上。   不得不说丰城真是个好地方,我随着军医学到了一些药理的皮毛,能分辨出一些珍贵的药材,而这丰城的琼山上绿树碧草,树影摇曳,满地皆是难寻的稀罕药材,看得人眼花缭乱。   山顶上的云雾缭绕,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简陋粗糙的茅草屋,苦涩的药味随着蒸腾的雾气飘散开来,房屋前边围着一圈栅栏,地上用磨得光滑的青石板铺就了一条小路。   “有人吗?请问神医在吗?”   我喊了三声,却只有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回应,人影都没有看到一个。兴许是在屋内休息,我这般想着,走上前去想推开紧闭的栅栏。   但吱呀一声,茅草屋的门被推开了。   出来的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单衣,身形清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很明亮,是很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微勾就有种风.情流转,他原本脸上的表情还很不耐烦,嘟嘟囔囔道,“什么人啊,大中午的扰人清梦。”   可在见到我之后,眨巴了几下眼睛,俊俏的脸庞变得有些红,又匆忙地跑回屋里去了,我只能不明所以地在门外等候,只过了一会儿,房门又重新打开了。   原来青年进去换了一身牙白的锦袍,手上还拿了把风流的折扇,完全褪去了方才的烦躁与怒火,风度翩翩地朝我走来,冲我笑得很和善。   我冲他点点头,随后焦急地问道,“我是来神医的,你是神医的弟子吗?可否麻烦你通传一身,我有病症想要找他看。”   我话音刚落,青年就肉眼可见地不高兴起来,恶狠狠地说,“我就是神医。”   “可是你这么年轻。”   我低声地提出我的质疑,在我的认知里,神医定是要有多年的行医经验,可这青年看着和我岁数差不多,且心浮气躁的样子不太像个医者。   “怎么!你不信!”青年见我不信,急得在我身边四处打转,忽然福如心至,将折扇一收,便对着我一顿品头论足,“你男生女相,相貌承袭你母亲,你乃早产而生,体质很弱,娘胎里就带有喘疾。”   我张了张嘴,诧异地说不出话来,这些病症就算是行医多年的军医也需要通过把脉才能知晓,而眼前的青年居然光是靠目测,就能将我的病症如数家珍。   “怎么,你还不信?”青年见我怔忪地说不出话,又加了一句猛药,“你天生异类,不算是男子,也不算是女子,又可以说,你两者皆是。”   惊喜从我脑中炸开,我从未有一次被人戳穿怪物的身份会这般欣喜,这说明了谢言的腿有救了,也说明那些人说的话是真的,这个神医果然医术高超。   我急急地上前几步,将谢言的情况都和盘托出,“神医,刚刚是我不对,不应该质疑你,我很抱歉,对不住,此次前来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丰城里的太子殿下,他的膝盖骨被敲碎了,站不起来了,请问神医是否有办法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呢?”   青年一番沉吟思索过后,细细地与我解释,“这问题不大,只需要浸泡七天的草药,让膝盖的骨骼重新长好,然后患者自己努力复健,是能站起来的。”   “治愈的可能性有九成。”   “我先说啊,这药浴作用下,患者会遭受极端的痛苦,这种痛苦类似于将筋骨打断之后又重新长出来又重新打断,如此往复,患者必须坚持七天,所以如果这个太子意志力不足,是个草包,难免会失败。”   “如果熬过了药浴,才是关键,因为会有一成的可能性,依旧还是站不起来。”   “这样你能接受吗?”   我嗫嚅着嘴唇,想到这其中要遭受的痛苦,我知道谢言他肯定能度过去,但这完全不妨碍我心疼得要命,而且这医治腿的事情,也得到了病患面前才能作数,便犹疑地说,“这可能要麻烦神医与我走一趟丰城了,神医的大恩大德,九月没齿难忘。”   “你叫九月?”神医的眼睛亮晶晶的,“这名字真好听,就跟你的人一样好看,真漂亮,这皮肤白的像雪,嘴唇又那么红,比涂了胭脂还好看。”   我还是不太习惯陌生人这种艳羡倾慕的目光,之前又谢行一个就够了,如今还来一个,我瑟缩了一下,低声说道,“是的,我叫封九月,字慕秋。”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秋吧。”神医兴奋地一拍脑袋,“哦,我都忘了跟你介绍我自己了,你不必那么生分叫我神医了,我叫钟钦。”   钟钦越靠越近,我有些不适,只退后了两步,点点头道,“钟钦,你好。”   “你既然找到了这里,自然也知道了我这边的规矩,你想让我医治太子殿下的腿,是要拿东西来交换的,你可知道?”   钟钦的折扇轻.佻地挑起了我的下巴,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对待,拧了拧眉,顺着话头问道,“神医想要我拿什么来交换呢?”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变聪明了一些。这钟钦行事乖张,寻常的物件是取.悦不了他的,所以这开出来的条件,应该都不是求医者来提供,而是由他来决定。   “嘻嘻,小秋也变聪明了。”   钟钦收回了折扇,伸长了手想来摸我的脸,我急得往后一退就不小心跌到了地上,一抬头便见他的脸色笼在朦胧云雾之中,晴雨不定,却字字清晰地落在我耳边,“我要你嫁给我。”   “很划算吧,我给太子殿下治腿,你来给我当老婆,你不仅能帮到太子殿下,还能白赚一个老公,何乐而不为呢?”   钟钦说着说着还沾沾自喜了起来。   我垂着眼瞳看着一地的绿草,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若是从前的我,可能会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可是如今谢言对我好了一些,又勾起我无限的妄想。   而且我想了想,若是谢言知道我为了他要去和别人成亲,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有什么反应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能不能,换个别的条件呢?”   我怯怯地出声,还偷偷地去观察钟钦脸上的神情,他的脸色变得很差,眼神褪去了温和,有种难以驯服的野.性,愤懑道。   “为什么不行?我需要个理由。”   他眼眸深深地紧迫盯人,我被逼得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搪塞道,“我已经成亲了。”   “那也可以和离,我不介意。”   “我很笨的,也不聪明,又是个扫把星,我相公他就很嫌弃我,你别再这样说了,我真的没办法和你在一起,对不住。”   我这次说得是足够坚定了,钟钦眼里的光熄灭下去,完全不见了方才的热情,而是冷冷地与我说。   “除了这个条件,别的我什么都不要,走吧。”   “你若是喜欢长成我这样的,”我还试图将局势挽回,“我可以让太子殿下给你找找,定能找到比我好看许多的。”   我这说的是实话,谢言就说过我的长相很普通,由此可见,找出一个比我好看许多的,是轻而易举。   可钟钦不这样觉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觉得我在愚弄他,有点生气了,“开什么玩笑,就你这样的,翻遍姜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你不愿意就走吧,不必拿我的一片真心来取乐。”   我准备回去将今天的事情与谢言说,他聪明冷静,肯定比我主意多,而且钟钦看着不太想继续看见我了,我只能冲他点点头,“那我走了。”   下山的路并不平整,我只当心留意着脚下,却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山上传来,钟钦寒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对我说,“我可以陪你去看看太子的腿,但医不医治是我自己的事,你勉强不来!”   “好。”我感激地冲他笑笑。   “还有!”钟钦摸摸鼻子,讪讪道,“我要看看你那个怨种相公究竟是哪里比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你们番外想看什么内容啊?可以评论告诉我哦!!! 第92章 “我要你与我春风一度”   我和钟钦从琼山脚下回到丰城宅院时, 斜阳还灿烂地挂在天边,漫天的紫霞像绵密的绸缎被揉碎了洒落在空中,地上热辣的暑气已经散去, 微凉的夜风拂动行人的衣摆,四处的炊烟袅袅升起, 有种慵懒恬淡的温馨。   侍从领着我们往阁楼上走, 又悄悄与我说,“太子殿下今日散会时辰较早,传膳也早,但菜肴上来之后, 却一口都没动,应该是在等着小公子一起。”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侍从将我们带到门口,便恭敬地下去。房门并未紧闭, 可以看到谢言的轮椅正停靠在窗边, 优美的面部轮廓被夕阳一剪,便都投到了白灰的墙面上,长卷的眼睫,挺直的鼻梁, 凉薄的嘴唇,劲削的下颌,都显出女娲造人的十分鬼斧神工。   钟钦见了谢言,暗搓搓地倒抽一口气,低声地嘟囔着,“我今天这是掉进美人堆里了?”   “又去哪了?”   谢言操纵着轮椅回过身来, 落日的余晖瞬间将他从身后包裹住, 冷漠疏离的气质也在金色的光晕中增添了几分柔和, 说话时的语气平静无波,但我与他相处得多了,自然听出了三分的不满。   我急走几步来到谢言跟前,蹲下来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轻声地与他解释道,“我今日去了一趟琼山,本以为能赶在晚饭前回来的,谁知竟然估算有误,让你久等了。”   饭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大半,碗筷压根儿没动过,我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知道谢言他一直在等我吃饭,看我许久未归,又将轮椅挪到窗边来等我,这下边的校场是回宅的必经之地。我光是想起他寒着一张俊脸在窗边气呼呼地等我,便觉得我的一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钟钦原本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谢言,但被谢言斜睨了一眼后,竟立即收起了在我面前时的狂狷乖戾,垂着头,开始用脚尖在地上画圈。   谢言虽看着貌美,但冷脸看人的时候,总透出几分的冷酷与威慑,而钟钦他久居深山,少与世人接触,会感到惊慌也是正常,我最怕的还是谢言把他吓跑,那就得不偿失了。   “谢言,这是琼山上的神医钟钦,他医术高超,威名远播,我今日就是为了请他出山才特意到琼山上去的,好不容易才将他请了过来。”   谢言听到我的介绍,才收敛了周身的寒气与敌意,朝着钟钦微微颔首,淡声道,“神医请坐。”   “神医,这就是我与你提到的太子殿下,你能帮忙看看他的腿么?”我见钟钦怔楞在原地,全然没有方才的气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将他从神游太虚的状态拉回来。   “啊,”钟钦这才点点头,也没有拿乔,而是走到谢言旁边,开口问道,“太子殿下,钦现在给你看腿,可方便?”   虽然钟钦平常说话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一说起跟伤情有关的事会马上变得认真严肃,是个医痴。   “嗯,神医请便。”谢言并没有和我一样对过分年轻的钟钦产生怀疑,而是大方地撩起裤腿,露出病态虚弱的小腿,神色十分淡定。   可我却很不淡定。   我对钟钦抱了很大的希望,他连活死人药白骨都能做到,若是这样超凡的水平依旧还治不好谢言的小腿,那恐怕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能做到了。   越是浓重的希望,就越是怕它落空。   我紧紧地咬住下唇,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钟钦蹲下身仔细地察看谢言的小腿,十根手指紧张地扒着谢言身后的轮椅靠背,用力到指尖都发白。拜托了老天爷,谢言他真的没做错什么事,请让他好起来吧。   谢言他没有回头来看我,却无声地探出手将我的手掰开,轻轻地放在手心里磨挲了一番,动作亲昵温柔,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瓷器。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就连目光都没有落在我身上,却依旧让我感觉到尊重与珍视,似乎在告诉我,不论结果如何,都不需要感到难过或惊慌。   钟钦一旦进入状态,便心无旁骛。   我脸颊红红地回握住谢言的手,还胆大包天地放到脸侧蹭了蹭,又亲了亲,占尽了他的便宜,我的心脏跳得很快,紧闭的心室里有千万只蝴蝶在翩翩飞舞,温暖的爱意死灰复燃一般生根发芽。   我亲亲蹭蹭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害臊,钟钦还在这里呢,我就这样放肆,一点都不尊重医者,这样想着,我就将手收了回来,谢言到了此时才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时间慢慢地在走,晚风更清冷了一些,夕阳沉沉地落入远山之中,漆黑的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饭桌上的饭菜被侍从端下去又拿上来往返几次,屋内点上了比平日更多的烛火,为了能让钟钦能看得更清楚。   他对着谢言的每一个穴位仔细探索,按揉胫骨的力道适中老练,还抽出各个粗细的银针去刺.激小腿的皮肉,令我雀跃的是,他笃定地戳进某个穴位,谢言终于少见地有了反应!   “察看完了。”   这一趟精细的操作下来,钟钦额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我将沏好的茶水递给他,看他咕噜咕噜喝下,才问道,“还要吗?我沏了一壶。”   他随意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冲我摆摆手,又转头对谢言说,“太子殿下,我刚用银针|刺|激你的穴位,发现它还是有感知的,你这腿能治。”   “不过,我只有八成的把握能成功。”   听了这话,我如同被高高抛上了天空,随后重重地落下,眉头拧得很紧,追问道,“今早在山上,神医你不是说有九成的机会能治好吗?”   “是的,这是寻常那些怕死之人的腿,会有九成的把握能治好,”钟钦抿了抿唇,接着嫌弃道,“但咱们太子殿下是个不怕死的,这骨头都快碎成粉末了,却没见过半点护理调养的痕迹,明显是根本没将伤病放在心上,所以我才说,不怕死的人只有八成的机会能治好。”   可能普天下的医者都是医者仁心,就算是钟钦这般年轻的大夫,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话里话外虽是讥讽之意,却依旧流露出了几分对病人不好好看顾身体的愠怒。   可谢言今日经历的这些都是我造成的,我也不舍得让他遭受这样的指责,只挡在他身前,将所有的过错都包揽到身上,“是我以前的诸多过错,才会导致今天的恶果,希望神医不要对太子殿下心生不满,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跟我说。”   钟钦见我这般紧张,才嘿嘿嘿地笑起来,这一笑,舒展的眉梢都爬上了暖意,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光彩,摇头道。   “罢了罢了,眼下知道着急了还不晚。”   “太子殿下若是想治,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个过程痛苦不堪,还容易打击人的信心,最后也不一定能成事,只有八成的希望能恢复如初。”   “你说的恢复如初,是说我这双腿若能治好,是可以追跑弹跳,没有一丝一毫的后遗症?”谢言的手指不自觉地磨.挲着僵直的膝盖,幽幽的目光落在钟钦身上。   “是的。”钟钦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还是狡猾地补了一句,“只要你能站得起来。”   “这个又是什么说法?”我困惑地提出疑问。   钟钦开始细细地与我们解释,“我这个疗法是先让你碎裂的骨头重新长好,然后再在健康的膝盖基础上练习站起来。”   “首先是用各种草药去药浴七天,疼痛的强度从浅到深,很少人能挨过这七天,这药浴的痛苦原理就等于是把你膝盖的骨头不断地敲碎又让它生长,生长后又敲碎,直到第七天才会形成最终最健康的状态,但很多人都熬不到这个时候,很容易就功亏一篑,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膝盖的骨头长好了之后,也需要你自身的控制,就跟新生的孩童学走路一样,有些人可能控制腿部的经络不顺,就算骨头健康,也站不起来,这个过程需要不断的练习,会遭受不断的失败,寻常人很难做到。”   “太子殿下,我这样与你说吧,你经过这些痛苦之后,可能会得到你想要的,也有可能是一场白白的活受罪。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做吗?”   钟钦将这些后果都说明白是对的,因为有时候,人可以接受一无所有,也可以接受一蹶不振,但很少人能接受努力过后却依旧一无所有,这个过程和结果会让无数人堕入深渊。   我紧张地看着谢言,他只垂眸思考了半瞬,就开口问,“什么时候能治疗?”   “明日我会过来。”   钟钦对谢言的决定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而是淡定地开始收拾医箱,他背对着谢言冲我眨了眨眼睛,“我对这宅院不熟,劳烦九月送我到门口。”   我点点头,思量片刻后,转过头低声对谢言说,“我去去就回,太子殿下记得用膳。”   钟钦摆明了是有话要与我说,才胡乱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我将他送出了府,他见夜色已深,四下无人,便领着我走到了偏僻的巷子里,笑眯眯地对我说,“我可以给太子殿下治腿,但我有个条件。”   我担心他还在肖想先前之事,立刻提醒道,“我没法与你成亲的,我,我不会和我相公和离的。”   “放心,”钟钦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冲我笑得暧.昧,“我今日突然想通了,感情这事情,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我如今往后退一步,不用你和相公和离了,也不用你嫁给我。”   “只需要你,与我春风一度。”   “放心,”他似是为了安抚我,还补充道,“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我连你相公的下落都不会去打听。”   “如何?”   “这是个很划算的交易,我的医术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能比拟之人,若太子殿下失了这次机会,我敢保证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他这般说着,脸上的神色得意又狡猾,就是看准了我不会拒绝。   我心里乱得厉害,钟钦的话并无半分夸张的成分,可能谢言失了这个机会,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是我并不愿意,我半点儿也不想与旁人亲近。   钟钦提出的这个条件,在他看来,如同儿戏。   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对感情的亵渎,更是将谢言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践踏。他那般刚强坚韧的一个人,在天牢里不论我如何责难磋磨,都能不屈如松的人,又怎会容忍我为了他做出这种事。且抛开他对我莫名的占有欲不提,光是我在此事上的半分犹豫与妥协都将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   若是放在以前,我可能会犹豫彷徨,但谢言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我手上,给我生出了无尽的底气。   “我不,我不愿意。”   我的嘴巴比脑子反应要快得多。 第93章 “我好痛啊”   钟钦没想到我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连搪塞他的蹩脚理由都懒得去找,脸色立马晴转多云,语气阴沉地说。   “封九月, 你今日敢三番两次地拒绝我,不就是觉得我的医术也没那么特别吗?我话就撂在这里了, 普天之下, 若有第二人能治好太子殿下的腿,我的头能割下来给你当板凳踢。”   他这话说得格外严重,半分余地都不留给我,我慌得手心都出了汗, 只能抬起头,认真地与他对视, 连忙解释道。   “我对你的医术没有半分怀疑,只是这感情之事, 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我的确不愿意,这是真心话,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缘由, 可我就是没法接受。”   “对不住。”   “钟钦,虽然我与你认识不过一日,但我心里对你是敬佩的,你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这天下没人能比你的医术更精湛,你特立独行, 一个人住在深山野林里, 也不怕别人觉得你是个异类。”   “像我的话, 就完全做不到,我就是个很胆小的人,是因为遇见了我相公,才比较能接受自己是个怪物的事实。从前很多人欺负我,骂我是个怪物,我就做不到像你这样的洒脱自在。”   “我心里对你是敬佩又欣赏的,但唯独没有喜欢,真的很抱歉。”   我这般说完,又抬眼看看昏暗的夜空,我出来已经很久了,也不知道谢言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的胃不好,太晚吃饭可就要犯胃病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更慌了,谢言比我聪明,也能拿主意,让他来处理钟钦这件事会更加合适。   “钟钦,我出来挺久了,我要回去了,以后有缘再见吧。”我这样说着抬脚就要走,此时钟钦还怔楞在原地,我方才说完那些话,他就一直是那副呆滞的状态。   “慢着!”他终于回过神抓住了我的手,眼睛亮晶晶地问我,“你是真的觉得我很好吗?”   “是的,”我点点头,“都是实话。”   “那好吧!”钟钦像是大发慈悲一般地发话,我不太明白,只歪着头问,“好什么?”   “唉,你这榆木脑袋,”钟钦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敲我的脑袋,见我拿手去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闷闷地说,“我明天会去太子府的,至于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好,真的很谢谢你。”我冲他笑了笑。   而钟钦只是无奈地深深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入了夜风中。他宽大的袖摆灌满了风,显得身姿单薄又孤寂,我在原地望了一会儿,只看到他消失在夜幕中,才撇撇嘴往回走了。   钟钦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我和谢言正在用膳,他就兴冲冲地来了,我招呼他一同吃了顿早膳,用膳的时候他一一将治疗的经过说了。   就是七天一个疗程,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进行药浴治疗,治疗强度从浅到深,一开始只是微微的刺痛,到最后便是敲碎骨头的痛楚,熬过第七天才能进入接下来的疗程。   “治疗的时候最好是有人在一旁看着。”   钟钦很郑重地吩咐我,我拧着眉,急急地问道,“我会一直看着的,可是会出现什么危险的情况?”   “若是这样的话,能不能麻烦神医你也在这边看护呢?我担心到时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状况,我什么都不懂,处理得不好,会耽误了殿下的康复。”   相比我的万分紧张,钟钦和谢言却表现得老神在在,钟钦轻笑一声,才细细地与我解释。   “这要陪同主要是治疗过程太过于痛苦,我担心病人会不自觉地咬了舌头,到时候腿没好,不要把命给搭进去了,所以一定要有人从旁看着,最好能准备几条帕子。”   他沉吟了一番,又说,“除了这个,其他危险倒是没有了。”   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前七日的治疗都比较顺利,因为谢言不是一般的能忍,能看见他浸透在浴桶中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明明是闷热的夏季,浴桶里热气蒸腾,但他的汗却是冷的,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只有在极痛的时候,才会沉沉地发出一声低吼。   我担心他出冷汗会有什么问题,便跑去问了钟钦,可钟钦听了却只笑笑,手边调配药物的动作都没停下,语气淡淡地说道,“这很正常,疼痛超过了病人的负荷就会变作生理性的反应,冒冷汗也属于其中的反应之一。”   “不过,太子殿下算是我比较钦佩的人了。”他悠闲地调配着药性,顿了顿,又开口道,“我治疗过的病人没有一个是跟他这么能扛的,竟然能在这般极端的疼痛下保持冷静,一声都不吭。”   “我的病人都是从第一天嚎叫到第七天,你可能没体验过,不知道这种痛苦是如何。我与你说,那就是硬生生地将血肉里的经脉不断地撕裂又缝上,这种疼痛都能忍,果然这太子殿下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我一直都知道谢言很痛,这几天眼睛都酸胀得要命,比起看着他这样强撑着,我宁愿他能吼出来发泄出来,这样反倒能转移注意力,这样闷不吭声地硬忍,撕碎的不仅仅是他的双腿,还有我这颗血淋淋的真心。   今天就是第七天了。   夏天的夜晚总是格外清凉,窗外的树上唱着聒噪的蝉鸣,凉风习习地吹入室内,吹散了蒸腾的热气,室内中间放了个很大的浴桶,桶内的水颜色发黑,味道浓烈发苦,像是泡着满满一桶的中药,我凑近闻了闻,发现其中的味道比前几日的要浓烈许多,不是浓烈一些,而是成倍增加的药效,也意味着成倍增加的痛楚。   谢言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从刚坐下去,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过分苍白了,像枯槁的没有血色的宣纸,嘴唇抿得很平,太阳穴不断地跳动,修长的脖颈处盘虬交错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像是被无情镇压的凶兽。   我将温热的帕子拧干,试着像之前那样轻轻地帮谢言擦拭他额上的冷汗,但太多了,我刚擦完一遍,就看见谢言的头发都被汗湿了,不断冒出来的汗珠像一颗颗灵活的小虫子,他的嘴唇一片死白,竟然开始哆嗦了起来。   这是我从未遇过的情况。   前几日的谢言都十分淡定,汗水也没跟今天的这么多,他的腰背总是坐得笔直,坚强地隐忍着一声都不吭,但今天太反常了,他整个身体都无助地歪倒到了浴桶上,嘴唇的颤抖并非他本愿,而是一种生理性的反应。   他的眼睫扇动了两下,便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掉落到了水里,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悲伤,只是开始狠狠地咬着牙根,侧脸用力到微微鼓起。   谢言从来都不用帕子,我劝不动也随他去了,可到了今日,他藏于水下的身体竟然开始剧烈地颤动,肩膀不受控制地摆动。   我知道那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因为太痛了,身体先于头脑之前反应,驱使着要让人逃离这个疼痛的浴桶。   “啊!”一声痛苦的嘶吼从谢言口中倾泻而出,他双眼疼得赤红,缠满了猩红的血丝,劲瘦的手臂摆动间激起桶里的药水,溅了满地,此时的谢言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性的猛兽,却依旧比寻常人要克制得多,没有叫嚣着要从浴桶里出来。   “封,九,月。”   他嘶哑又痛苦地叫着我的名字,灰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像悲伤又清澈的冷泉,他神智迷糊地扑腾着湿润的双手,似是想要抓住一只要飞走的蝴蝶。   “谢言,谢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脖颈,又握住他乱动乱打的双手,刻意压低了声量在他耳边说。   “我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离开的,阿言是不是很疼,你疼的话,就咬我的手。”   “封九月,封九月,封九月,”谢言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似是疼得厉害,连素来淡漠的声线都变得沙哑低迷,我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双手死死地禁锢住我,在愈发沉重疼痛的呼吸声中,忽然嘶吼一声,如穷途末路的苍鹰的最后一声悲鸣,“我好痛啊。”   原来他一直都很痛。   我心疼到无法呼吸,心脏像被无数双手揪住,高高地悬挂了起来。   有晶莹的水珠顺着谢言的脸颊啪嗒啪嗒地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我听见他疼得重重地抽气,尖锐的牙齿相互摩擦,发出嘎达嘎达的响,“谢言,你不能咬。”   说时迟,那时快,谢言他张开了牙齿,狠狠地就要咬住藏在口腔里的舌头,我慌乱地将手指头探了进去,阻止了他这近乎自虐的举动,可他咬得太用力,我的手指如被锋利的犬齿刺破,腥甜的血腥味在我们之间散开,一滴又一滴的血沫落到了水桶里,在浓黑污浊的药液中消失不见。   太好了,幸好我反应及时,不然这一口就要咬到了谢言的舌头上,我晕晕乎乎地想着,失血过度,眼睛里出现了很多虚无璀璨的光斑。   我真的很怕疼,平常若是被磕碰到了一点,就要惶惶地落下泪来,可是这次我却没有哭,这些苦楚若是我能替谢言受着,我是一万个乐意,可是我不能代替他受苦,却能陪着他一起痛一起哭,如同一对密不可分的连体婴。   这些疼痛的印记于我而言,更像是成长的勋章。   谢言他勇敢坚强果决,我追逐着他的光芒,逐渐也要朝着他不断地靠拢。就算谢言今日将我的手指头咬了下来,那也是我赎罪的印记,证明我曾给谢言带来无妄的苦楚,又曾与他并肩一同在艰难险峻的路上走着。   可这份疼痛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谢言打断打断了,他强撑起精神,极度不赞同地看我一眼,颤着手将我的手指从血腥的口腔里挖了出来,在意识昏沉的此刻,却依旧耐着性子,将我手指上的伤口轻轻舔舐了一遍,像在病中却依旧优先心疼主人的可怜小狗。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疼到颤抖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还有一节温柔的舌尖,为什么他总是可以对我这般温柔,在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之后。   “别犯傻,乖乖地陪在我身边。”   “小秋。”   谢言说完这两句话,就用帕子塞满了嘴巴,他的手指紧紧地抓在浴桶上,厚重的松木持续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他似乎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眼睛轻轻地阖上了,浓密的眼睫盖着下眼睑,不自觉地将头一偏,就歪倒在我肩膀上,是个极其依恋缱绻的姿态。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色,眼下浓重的青黑,和淡色的嘴唇,又忍不住想哭,可是谢言他都没哭,他只是疼到控制不住才渗出了眼泪,我不能这么没用,我要比他更镇定,这样才能成为他的依靠,若我这个没事人哭得比他还要苦楚,岂不是还要他来照顾我。   我这般想着,又眨了眨眼,尽力地忽略眼眶中的泪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到桌上计时的香烟上,只要这柱香燃烧完毕,谢言就能出来了。   夜风像调皮的双手拨弄着桌上的烛火,我的眼睛瞪得酸涩,堪堪就要落下泪来,便见最后一缕青烟冉冉升起,烧断了最后一根香,我欣喜若地抱住谢言的胳膊,将他的身体拖离了水面。   侍从早就在外边等候多时,他一听见动静,就急急地进来帮我扶着谢言。   我给谢言擦拭完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才急匆匆地去找前院找钟钦。   “嗯,这骨头长得很结实,恢复得挺不错。”钟钦将谢言的裤脚放下,脸上的笑容灿烂,显然是对小腿恢复的状况感到满意。   到了此时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钟钦抿了一口茶,才接着与我们分析接下来的疗程,他指着旁边的木具,那是个辅助行走的木撑,有点类似于帮助孩童学步的工具。   “接下来,太子殿下就要学着自己站起来,每日一个时辰的锻炼时间,不能超过,超过了你的小腿负荷不住。”   “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说,那就是,只有一个月的机会,这小腿长好了,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学习站立。”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锋利地扫过我们二人,严肃地说道,“若这一个月的时间,你的小腿都无法支撑你站起来,那我只能说抱歉,你就是那可怜的二成人。”   谢言他真的很努力,我没见过一个人比他更努力,他从未歇过,膝盖摔到血流如柱,却依旧坚持,他的小腿和膝盖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我有时候看不过去,想劝他休息一会儿,可是我一看见他日渐黯淡的眼睛,又将那些关切的话语都塞了回去。   我隐隐感觉这将是谢言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巨大的恐惧将我死死地遏住,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而谢言他,到今天为止,一次都没有站起来过。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深入骨髓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说一下为什么谢言流泪了却不是在哭,因为人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会不可控地流出生理性的泪水,这不算在哭,只是你的身体无法排遣那种剧烈的疼痛,而做出的应激反应,一把子心疼下可怜的修勾勾。 第94章 “小祖宗”   我的直觉对于厄运的到来有着惊人的感知力, 当屋内计时的最后一缕青烟冉冉飘到窗外,灰烬的粉末像颓.靡的脑袋耷拉了下来,我的心在一瞬间下沉, 化作了无尽的疼痛与惋惜。   可能老天爷在惩.罚我做错了事,它惯是知道如何折.腾我, 我自戕的时候让我死而复生, 在我满怀期待的时候,却用谢言的腿脚做文章,因为它知道我无惧死亡,却生怕谢言受一点点委屈。   “谢言, ”我犹豫着上前,怜惜地看着他汗湿的额角和摔得鲜血淋漓的膝盖, 明明他今夜穿了墨黑的长袍,我却依旧能看到猩.红的血从他的膝盖处汩汩地往外流。   谢言不理我, 他修长的手指紧抓着扶手, 手臂使劲一撑,用力到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我张了张嘴,还是劝道, “谢言,你先歇一会儿,你流血了,神医让你每天只练习一个时辰,现在已经超过了时间,你的小腿会受不住的。”   我甚至不敢说, 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你再怎么练习也没用的话。谢言他听了会崩溃的, 在他崩溃之前,我必须保持冷静,照顾好他的情绪。   可是谢言根本不理我,他眼瞳深深,像枯寂的海,毫无生机又翻涌着汹涌的浪花,再一次的尝试还是失败了,他重重地,如同这一个月里的无数次那样,颓.唐地歪倒在了地上,两条长腿扭曲地弯折在地上,像被恶意折断的花枝。   我的心脏憋得难受,一口气压在心室,不上不下,哭不出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跪倒在地上,将谢言的脑袋按在了肩窝处,轻声道,“都是我的错,谢言,你别难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下一瞬我就被狠狠地推开了,这一间房间地上并没有铺着毛毯,谢言的力气很大,我毫无防备地跌到了地上。原本这只是小打小闹,可我的肚子却突然很疼,像是摔到了里边的可怜物件,翻涌的痛意从腹.部直冲而下,我顾不上这些,只紧紧地捂住了肚子,又冲到了谢言面前。   “谢言,”我想去摸摸他的脸,可谢言却转过了脸,让我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我清了清嗓子,才将干哑的喉道清空,温声哄道,“今天一个时辰已经满了,我们先不练了好不好?你受伤了,我们这几天先休息好吗?等小腿的伤好了再继续,好不好?”   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哄骗一个无辜单纯的孩童,很快我的话术就被谢言拆穿。   他又恨又怒地抓住我散落下来的乌发,凤眸猎猎地盯着我,居高临下的姿态像在看待最轻.贱的敌人,“封九月,我如今是真的残废了,以后都站不起来了,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你现在满意了没?你为什么还不滚?是看我的笑话还看不够吗?难道我对你的厌恶还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他将我的长发拽起,恶狠狠地欺近我,灼灼的呼吸带着勃发的怒意都落在了我脸上,我看见他狠戾锋利的眉眼,冷酷凶悍的眼神像一把刀将我的一颗心切得鲜血淋漓。   谢言他恨我,我早就知道。   我犯下的罪孽永远不可能被饶恕,我也早已知道,可谢言说他厌恶我,我感到很难过,那种爱而不得的窒息感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说不出半分安慰辩驳的话来。   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谢言更为生气,他盼着我能知难而退,可我是个脸皮厚的,哪怕知道他讨厌我,却依旧死死地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肯从他身上挪开。   可很快我就开始害怕了,谢言狠狠将我翻了个面,逼着我用屈.辱的姿态跪在地上,像不受宠即将受到主人鞭笞的可怜犬类。后腰直接接触到空气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我惊慌地回过头,便见谢言明明衣冠楚楚却又不伦不类地袒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装满了嗜血的恨意,微勾的唇角像极了恶魔的笑靥,恶声恶气地威胁道,“你现在滚还来得及,我不拦你。”   他要逼我走,因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他不要我了,我这般想着,就呜呜地哭出声,拼了命地摇头,可很快我惊叫一声,就将脸死死地贴到了地上。   好疼,我的肚子好疼,我忽然感到很害怕,以往我们也有过很多次,可没有一次会唤起我这般巨大的恐惧,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从我身体里流失掉了。   我眼瞳瞪得老大,没有焦距地看着跳跃的烛火,忽然回头掰着谢言扣在我遥枝的手,悲声哀求道,“放过我,我错了,我不敢了,我肚子很痛。谢言,你放开我,好不好?”   谢言将我的手拨开,从身后将我抱在了怀里,冷艳阴郁的脸挨得我很近,浓长的眼睫眨了眨,才冷冷地呵斥我道,“爱撒谎的小骗子。”   我没有撒谎,像条灵活的鱼不断地在他怀里扭动挣扎,试图躲过砧板的欺.凌。可谢言不肯,他单手就能制住我的挣扎,劲瘦的手臂将我高高抛起,又重重地落下,我的眼泪不断地落下,如求救一般地抓住他微凉的指尖,贴在脸侧轻轻地磨.挲,“谢言,放开我,我肚子好痛。”   随着我这一声求饶落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房间里散开,谢言拧着眉停了,才看到大量的血液从交接处散开,像是悄无声息的控诉,我完全没了气力,像脱力的鱼一般闭上了眼睛。   我的意识昏沉,大脑却活跃得可怕,当谢言将我放到了床上,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浑身都颤抖得蜷.了起来,冷汗直愣愣地从身体冒了出来,将身后的被褥都打湿了。   很快,军医就跟着谢言进来了,他鼻尖一嗅,就知道方才是怎样的动静,长叹一口气,打抱不平道,“太子殿下,怎可每次都这般粗.鲁,老夫跟你说过多次,小公子身体娇,你这般强横,就不怕把人吓跑了,以后都见不着了。”   谢言他恨不得我能就此滚得远远的,他讨厌我,厌恶我,对我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赶走我,又哪里会知道怜惜我,我虽是这般悲观地想着,却依旧忍不住支起身子,将手伸给了军医,哀声到,“军医,我肚子好疼,你快帮我看看。”   “唷,这倒是稀奇,一向害羞的小公子竟然也有主动看大夫的时候。”军医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慢悠悠地将手搭在了我手腕上,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严肃庄重,半点也没有刚才的侃侃而谈。   不会有事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军医每次看病都是这么认真的,并不是因为情况糟糕,不会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恐慌得浑身打冷战。   过了许久,军医才将我的手塞回锦被里,他忽然从椅子上起身,恭顺地跪在地上,做出了个祝贺的动作,朗声道,“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小公子他有喜了。”   我的手指紧紧地揪住被褥,被幸运击中的愉悦与害怕这份喜悦被夺走的恐慌将我狠心包裹,刚刚谢言那般粗鲁会不会已经伤到了我们的孩子?可是军医会这般堂而皇之地祝贺,应该就是孩子还很康健,我慌得六神无主,只将责备又探究的眼神落在谢言身上。   谢言他幽深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被锦被盖住的肚子上,神情从少有的怔忪到一闪而过的狂喜又来到沉重的自责,他抿了抿唇,偏过头去认真地询问军医,“我方才力气很重,弄到他流血了,孩子如何了?可需要什么难寻的药材?给他开点安胎的汤药,这段时间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仔细说与我,我记下来。”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我这般想着又冷笑一声,又听见军医笃定的回答,“这孩子也算是上天庇荫了,很是健康。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不过日后可不能这般鲁莽了,孩子现在只有一个多月,还在危险期,很容易滑胎,这房内之事需要克制,至少要等到满三月了才能同.房,不过也得温柔些。”   我听得面红耳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算一算,怀上的时间正好是我最后一次说要给谢言生孩子。   当时我们的关系还算缓和,不错,这一点掩盖了我对谢言方才强横举动的部分不满。   有人说,若是孩子是在父母相互怨恨的时候来到世上,那它也会在心里觉得自己不受这个世界欢迎,幸好当时的我与谢言都是欢迎它的,这一点让我感到安心了一些。   “不会。”谢言坚定地开口,我疑惑地抬眸,便对上他那双本该冷漠的灰眸,他少见地用温柔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与军医保证,“在孩子出生前,我不会再碰他。”   军医听了,颇为不赞同,捋着胡须道,“太子殿下你还年轻,这些事不好夸口,这孕期也不是说一定就要泯灭这方面的需求,只是要小心些,再说了,这不是太子殿下一个人的事。”   军医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点破道,“这小公子过了三个月因为体内的状态改变,也会有很多反常的表现,老夫就怕,太子殿下到时候招架不住。”   我怎么可能会那样!   我向来对那档子事不感兴趣,要不是谢言每次抓着我往床上压,我到现在还会是个雏.儿呢!这军医毁我清誉,着实可恶,我气得牙痒,连军医什么时候退下了都不知道。   谢言他送走了军医,才操控着轮椅来到我身边,床边矮凳上的烛火迎着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长长的羽睫扇动两下,他便朝我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我的肚子。   我腾地往后墙靠去,汹涌的怒意浮上眉宇,旁的人遇见这种事会选择原谅还是包容我一概不知,可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让我尖锐得像一只刺猬,绝不愿轻易地放过曾经伤害过我孩子的人。   我的大脑被差点失去的惊恐和反击的保护欲占据,抬手扇动夜晚的风,谢言他明明可以躲开,却不闪不避地挨了我这一巴掌,殷.红的五条手指印难堪地落在他冷白的俊脸上,他腰间的衣物还残留着血.腥味,整个人看起来落魄又可怜。   可我半点也不心疼,这人刚刚差点杀死了我的孩子,我气得一口气都喘不顺,又指着他的鼻尖指控道,“你明明说了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到头来原来都是在骗人。”   “推我,欺负我,还差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明明不想哭的,可是委屈的情绪一上来,眼泪还是哗啦啦地往下掉,我胡乱拿手抹了下眼泪,又憋不住骂道,“谢言,你就是个王八蛋,说话不算话的混账东西。”   谢言是何等人,姜国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我以为就他那心高气傲的秉性定然会勃然大怒。但他没有,灿灿的烛火投在他脸上,显得那冷淡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他静静地听我骂着,并不顶嘴,直等到我骂到口渴了才递了杯水过来,轻轻地与我说,“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军医说你不能动气,这样对孩子的影响不好。”   军医的确这样说过,我马上调整了呼吸,尽力让心情平复下来,故作凶狠地警告谢言,“不准你再碰我,就算是肚子也不行,你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孩子肯定让你吓到了,哪有人跟你这样当人父亲的,成天欺负人。”   这样说着说着,我又想掉眼泪了。   谢言见状,轮椅急急地凑了过来,长臂伸开像是要抱我,我很凶地拍开了他的手,躺到了床上,故意用后背对着他。   不想再理他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了,就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就有一具微凉的身体从身后贴近了上来。   谢言动作轻柔地将我卷入了怀里,手掌顺势搁到了我平坦的腹.部,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惊醒了沉睡中的孩子,我太困了,懒得再与他计较,只在他怀里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本来我这几日的食欲就不是很好,我一直没找军医看,在心里以为是情绪不高所以才吃得少了,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不是,我陷入了既窘迫又尴尬的境地。   “呕。”我将眼前的红烧肉推开,用手帕掩住嘴巴,急急地要往门口冲,侍从急忙给我拿了个痰盂,我|干呕不止,可就是什么都吐不出来,肚子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吐。   谢言从我呕吐那一刻就变得很警觉,挪着轮椅一直在我身后给我拍背,等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才揽着我到他腿上坐下,将温热的茶水喂到我嘴边。   清冽的茶水下肚,那种油腻恶心的感觉终于下去了,我懒懒地靠着谢言硬.邦邦的胸膛,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不喜欢肉的味道?所以才吐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准备。”   “我不知道。”刚刚干呕到眼睛都有了泪水,我回过头无赖地将眼泪都擦到了谢言身上,摇摇头,排斥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这桌上的东西我一口都吃不了。”   “可以不吃这桌上的,但不能不吃。”谢言的手托着我的腰,似是很宠我一般地,与我商量,“我让厨房做一些清淡的拿上来,多少吃一些。”   可是换了三桌子菜,我依旧一口都不愿意吃,将头埋到谢言胸膛处耍赖。   可是谢言这回不给我蒙混过去了,将我的脸挖了出来,表情有些冷了,语气也很冷冽,“你不吃,孩子吃什么?”   孩子,都是为了孩子,谢言他就是为了孩子才对我这般忍让。若是我此时没有孩子,他定然是还要推开我,欺.负我,用各种手段赶我走的。我越想越委屈,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了筷子。   可是我刚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送,就忍不住干呕一声,急忙从谢言身上下来,恨不得把痰盂挂在身上。我胃里没有半点东西,呕吐了半天,里边就生起了一种灼烧感,脸颊又烫又热,耳朵嗡嗡地响,但我想到谢言的话,害怕孩子会饿肚子,又倔强地拿起筷子。   “罢了,不喜欢吃就换下一桌。”   谢言按住我拿筷子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脊/背,像在给宠物顺毛。   后来还是军医急匆匆地赶过来,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开胃的菜才拯救了我颓/靡的食欲,我素来不喜欢酸不拉几的东西,但我如今看着满桌的酸菜鱼,酸汤肥牛,番茄炒鸡蛋,还有小碟子里的酸梅,口水都要流下来。   谢言拧着眉看我大快朵颐,转过头问军医,“这样吃,肠胃能受得了吗?”   军医有些为难,“的确是不能总这么吃,不过让小公子先适应吧。三个月过后,状况就会好很多,这段时间尽量多顺着他一些。”   我吃得津津有味,可是谢言却是半点吃不下,我非要逼着他吃,看他皱着眉头我就嘿嘿地笑,轻声地骂道,“你活该,坏蛋。”   因为我真的闻不得半点肉腥,谢言也陪着我遭罪,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变得脾气很坏。谢言一离我远一些,就感觉心里空空的,一日三餐一定要他陪着我吃,不然就吃得很少,或者干脆不吃。   就因为这样,谢言有好几次开会开到一半,发现到了用膳时间,只能中断会议回来陪我吃酸不溜秋的饭菜。   谢言并未放弃练习站起来这件事,可我的身体不舒服,他便不让我每晚陪着他熬夜,他的进度我也不知道,因为那天的不愉快,我们二人都尽量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个情况持续到有一天谢言忽然将我带到他复健的那个房间。   我站得离他有三四步远,重新回到这里,我怔怔地望着地板,又想起谢言他很过分地对我说话,将我推到了地上,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眼睛忍不住就有些酸涩,可是我又听见了谢言叫我的名字。   谢言他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双腿慢慢地蹬直,在我惊诧的目光中,迈开腿,一步一步吃力地走着,明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却走得异常缓慢,可是我能感觉他的努力与坚持。   他伸长了手臂,等的就是走到我的身边,拥抱我,或者说,拥抱他的孩子。   是的,我一直认为谢言态度这么大的转变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没有孩子之前,他可以用很轻蔑随意的态度对待我,言辞冷厉地刺伤我,将我按在地板上肆意欺.凌。可有了孩子之后,他将我视若珍宝,半点都不敢得罪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就连我打他,也没有与我计较,若是换做以前,他定然是要睚眦必报的。   不知不觉,谢言已经蹒跚地走到我面前,我看着他每一步都走得那般艰辛却又坚定,可惜我从来都不是那个能让他翘首以盼的那个人,可我还是张开了双臂,自欺欺人地伸手拥抱了他。   清淡的冷松香落入我鼻尖,此时我的心跳与谢言的心跳挨得很近,是两颗心最近的距离,思及此,我鼻头酸涩得要命,泪滴啪嗒啪嗒地落在谢言肩头。他站在我面前,比我要高出许多,可是每次亲吻,都是他低下头来迁就我,挺直的背脊弯成了一张弓。   我的呼吸都被他碾碎,谢言的嘴唇离开后,我抽抽搭搭地落泪,不知是因为苦尽甘来的喜悦或者心酸,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喃喃地说,“你好了,你的腿好了,我终于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嗯。”谢言他抚着我的后脑,如同在安抚不懂事的孩子,轻叹道,“不哭了。”   谢言的腿脚好了,钟钦给他复查之后,说各方面机能都挺好,只要每天坚持锻炼,就一定能恢复如初。他走的时候,我去送他,一如当日带他来到丰城那时候。   琼山高大巍峨地矗立在眼前,上次来还是一月之前,那时谢言的腿脚还不能行走,如今却已经能稳健地走路了。   我只感叹世事难料,时光飞逝。   钟钦在山脚下立定,催我回去,“山上就别送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现在身子也不方便,就回吧。”   我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冲他笑笑,也是,钟钦他医术那么高超,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我畸形的身子,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怀了孩子呢。   “那个,等你想好了要什么报酬了,就写信给我哦。”   钟钦听我这般说,却忽然来了兴趣,俊俏的脸上光华流转,摇了摇头道,“我当时答应医治太子殿下,只是出于对你的欣赏,其他的以后再说吧,有缘总会相见。”   “好。”我笑着点点头,说了声再见,便转身欲走,可钟钦却叫住我,他浓黑的瞳仁映着清冷的月光,眼波流转间皆是暖意,“九月,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一直没有机会。当时我愿意帮忙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做朋友,我一开始的确看上了你那张漂亮脸蛋,后来发现你坦诚得可怕,又憨傻得可怕,对我没有半分欺瞒与欺骗。”   “我行医多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可没有一个心性比你更为纯净,我想我日后也不会碰到,所以我帮助了你。”   “你的相公就是太子殿下吧,你先被急着否认,听我说完,我之所以会怀疑是因为太子殿下看你的眼神,那种占/有的渴望太浓烈了,又想起你那般在意他的腿,就想明白了。”   “九月,”钟钦他抓住了我的肩膀,试图给我灌注信心与力量,“你很好,不要感到自卑,太子殿下他虽好,但我觉得他及不上你,这世间没人能比你更漂亮,也没人能比得上你单纯的心性,太子殿下也不能,他那般薄凉,能得你这般美人,是他祖上烧香了。”   “谢谢你,钟钦。”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抬眸认真地看着他,“我懂你的意思,也谢谢你对我的欣赏,同样我也很欣赏你,希望日后我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希望吧。”钟钦拍了拍我的肩,不带任何留恋地上山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真的有钟钦说的那么好吗?如果真的有,为什么谢言从未对我说过喜欢,总是对我那么凶呢?就连近日里的宠爱都像是跟腹中的孩儿偷来的一样。   我觉得我的心态出了问题,自从怀了孩子之后,那种不安的恐惧就越发浓重,我极度渴望谢言的陪伴,若是他没法陪同,我便会偷偷地哭,饭都吃不下,每日只吃些牙酸的东西,被发现了谢言便会说我,我便更觉得难受,只觉得自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后来谢言也知道说我不能解决事情,就将我带到了书房,每天不错眼地对着,一日三餐他都随我的口味,以至于两个月下来,他整个人倒是清减了不少。   果然像军医说的那般,我食欲不振的情况终于在三个月之后有所好转,可是令人更为尴尬难堪的情况出现了,我慌得不知该怎么办,谢言又成日在我眼前晃,更让我觉得心烦又羞赧。   “你别抱我了,我不喜欢。”我挣扎着要从谢言腿上下来,我近日时常这样,他都有些见怪不怪,只用手掌拍了拍我的屁.股,批评我道,“乖一些,乱动什么。”   “这一步要怎么下,想好了没?”他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我的脸,见我傻乎乎地看着他,这才曲起手指叩在棋盘上,淡声道,“我脸上有棋谱?接下来怎么下?”   “昨晚才刚教过你。”他训着训着就板起脸来,活像是我欠了他二百两没还给他似的,且不说我现在脑子不好使,记性相当于没有,昨夜我就是困得像一头死猪,但谢言非逼着我与他学棋,明显是在报复我。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睫毛长得发卷,鼻梁锋利,薄唇淡粉,不悦地抿着,又妖冶得惊人,让我很想,很想亲亲他,抱抱他。   封九月,你知不知羞,不准想了,我担心再看会流口水,就急哄哄地从谢言身上下来,瓮声道,“我要去沐浴了。”   说是沐浴只是让自己冷静冷静,我又想起军医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我原本还觉得不可能,原来都是真的,为什么我会变得这般,明明以前都不会,我将自己久久地埋在水里,又担心憋到孩子,只能悻悻然地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穿着轻薄的里衣就回了床上。   我侧着身,看着远处明灭的烛火,谢言的脸又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脑海中。犹记得我见他第一面的晚上,我就做了个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怪梦。   这都怪谢言长得太招人了,不怪我,不怪我,不怪我,我这样念叨着催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合时宜的燥.热令我犯了难。   门吱呀一声响起,是谢言回来了,我连忙背过身去装睡,谢言就以为我真的睡了,吹灭了烛火,三两步就上了床,长臂一揽就圈住我的腰,像个牢不可破的囚.笼一般关着我。   他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冷香味勾着我,我翻了个身,从暗夜中只能看见一个完美的轮廓,谢言的一切都那么吸引我,精瘦的手臂,强健的胸肌,还有很细却很有力的腰,救命,我的理智线想到这里就开始断裂,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猴.急地欺在了谢言身上,像个不要脸面的当夫。   “这么晚了不睡觉,你又要闹什么?”   谢言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他忙了一天也挺累,还要接受我的刁难,我这般想着就莫名有些委屈,我这段时间的情绪来得快去地也快,导火索总是谢言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我扑簌扑簌掉下泪来。   “对不起。”   我委屈地抽泣,认命地从谢言身上翻下去,又狡猾地将谢言身上的被子都卷走,怒气冲冲地说,“我不喜欢和你睡觉,你走,我不要你。”   谢言并没有跟我对着干,而是长叹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在暗夜里很低.哑好听,夹带着无奈,“哪里惹你不痛快了?嗯?”   我将棉被死死地捂住脸,就是不说话,但很快谢言就把棉被都挪开,明显是有些生气了,“捂着不难受?”   “不喜欢一起睡?那我去软塌上,你晚上口渴了记得喊我。”   谢言说着就要往窗边走,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了堤,立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还死死地抓住了谢言的衣袖,不让他走。   “好了,不去了,别哭。”谢言立刻又回到床上来,将我抱在怀里,声线沉静又温柔,“说说吧,今日是怎么了?又要我走,又不要我走,我要怎样你才能满意,小祖宗。”   我觉得难以启齿,可是又实在忍不下去,嗷嗷地哭着,边哭边说,“都怪你,我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就很想要亲亲抱抱你,可是我是好人家的孩子,怎么会想要那样,我一定是生病了,谢言,我生病了,可怎么办。”   在我这边悲伤得五体投地的时候,谢言的笑声却从他胸腔处传出来,沉沉的声量像敲动的擂鼓,他挑起我的下巴,灰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军医说这是正常的,你想要了,就跟我说,不用难过伤心,也不用觉得羞耻。”   “你怀了我的孩子,合该是我服.侍你。”   他这般说着就轻轻地将我放在了软塌上,很珍惜那样地亲亲我的眉眼,又亲了亲我平坦的肚皮,谢言他自从我怀了孩子之后,就跟亲不够似的,每日都要亲亲我的肚子,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我总是表现得好像很嫌弃,其实不过是故意拿乔罢了,心里总是觉得害羞又高兴。   这都算什么事呀,我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委屈,忽然不喜欢怀孩子了,成天憋闷得难受,还得这样让人遭罪,我不喜欢。   我迷糊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瞧见了谢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很温柔地看着我,全然没顾上别的。   “好受点了吗?”谢言将我抱在怀里,大掌轻轻地给我顺气,我稍微坐直了些,便觉得嗝得难受,跟谢言打着商量,“已经三个月了,军医他说可以了,我们要不要...”   这是我第一次说这么不知羞的话。   我的确快被这些异常的反应逼疯了,我渴望与谢言拥抱,那样能让我感觉深深地被在乎着。可谢言拒绝了我,他万般柔情吻着我微微鼓起的肚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随后又无情地对我说,“那样太危险了。”   我心里感到一阵一阵的低落,这才知道负面的情绪会随着身体的改变达到峰值,我的初衷并不是想要和孩子争宠,可到了如今,我才发现,我连争宠的资格都没有。   谢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孩子。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很荒唐,我为了证明自己也是被爱的,眼眶湿漉漉地坐在谢言身上,摇晃着细弱的腰,可谢言他起身抱住了我,只哑.声与我说,“你先睡吧,别闹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谢言就这样三更半夜去了浴房,回来的时候身上冰冷的湿气都快将我感染,他宁愿去冲冷水澡也不愿意碰我,这个认知令我流光了眼泪,再也不敢痴心妄想。   之后的日子过得平静又寻常,我与谢言的关系算是他单方面觉得缓和,身体剧烈的变化令我承受不住时,谢言便会温柔地安.抚我,用之前我安.抚他的方式,可他的变化,我从来不管。   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   战局逐渐稳定了下来,谢行步步溃败,最后在郁仇的劝谏下,偷偷地与谢言达成了同盟,两人里应外合,部队很快就打到了京城,皇上原本还盼着谢行回来救驾,放松了警惕,却被谢言带着精兵直.捣黄龙,当场诛杀在金銮殿上。   长达一年半的鏖.战终于结束,我的肚子也逐渐大了起来,已经是七个月了,却比寻常人的肚子要大一些,我一个男人挺着个大肚子行走实在过于招摇,谢言便让我扮成女人,我心里十分不高兴,却还是应允了下来。   我私心里觉得他还是会和女人成亲的,毕竟他如今当了皇上,根本不可能和一个男人成婚,就算这个男人给他生了孩子,也绝对不可能。   那我的孩子要怎么办呢?我曾见过很多戏文里边都说过,去母留子,若谢言日后要跟女人成亲,他定然还是要我这腹中的孩子,只是等我生下来,这孩子就得认别人做娘亲,毕竟这世上没人会相信一个男子能生得出孩子。   我这般思虑着,便愈发憔悴警惕起来,连看宫中的各种事物都觉得甚是如此,谢言他没给我准备宫殿,而是将我藏在他的寝殿中,我曾问过他以后的打算,他并没有与我说,而是故作神秘地冲我笑笑,双眸灿灿,糅杂着清晨的碎光。   可我私心里觉得他只是在利用我给他生子,我觉得我是病了,很没有安全感,我很想谢言一直陪着我,可谢言他当了皇上之后就变得很忙,每天都在上朝,回来了就哄我睡觉,他好像很累,我不敢烦他,怕他又对我说很难听的话,他已经很久没说,可我还是怕。   我偷偷地跟他打着商量,跟他说我想回我爹身边养胎,我很想念我爹,我已经一年半没跟他见过面了,可谢言他不太愿意,只与我说,等他这段时间给我爹平|反后,就还给他宰相之位,什么都说了,像是在给我写保证书一样的,可就是没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家里去。   我知道他是为了孩子,怕到了爹那里孩子得不到最好的照顾,都是为了孩子,不是为了我。   皇宫不是我的家,谢言他也不爱我,他只是想要我的孩子,我越想就越觉得难过,有时候就闹腾了起来,硬逼着他让我走,很无理取闹地哭,“我要回家,我要见我爹,你干嘛拘着我啊,讨厌你。”   谢言最讨厌我说讨厌他,所以他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自从攻占了皇宫之后,就忙得连轴转,眼下青黑一片,脸色也很憔悴,长久而森冷地看了我半响后,还是耐着性子来哄我。   “如今宫外不太太平,我近日会把你爹接过来,你听话,好吗?”   我觉得他在骗我,可是我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这种感觉好恐怖,我觉得自己很孤独,像生活在一个真空的盒子里。明明谢言给了我很多的宠爱与在乎,可我总是觉得不够,我像个吸不饱的海绵,疯狂叫嚣着要更多的爱更多的在乎。   我也爱孩子,可是我总是痴心妄想谢言能爱我多一点。   日子慢悠悠地走,这一日,我在屋里呆得烦了,就准备去御花园走走,一路的假山怪石还是跟从前一样妙趣横生,我不喜欢侍从跟着,便独自一人走走逛逛,经过海-棠花海时,听见了宫女们叽喳的议论声。   “听说满朝文武都在往皇上跟前塞貌美的仕女,这一遭下来,这宫里也不知道要来多少娇贵的娘娘咯。”   “可皇上不是带了个很漂亮的美人回宫了吗?那美人我见过一面,那长得是,啧啧,我一个女的看了都心动,而且人家怀了孩子,腰肢还那么纤细,弱柳扶风的,一对眼睛看着水汪汪的,很是惹人怜爱。”   “有了孩子又咋样,皇上连个名分都不给,说不定就是为了去母留子。”   “这女人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眼睁睁看着皇上辗转后宫。”   “也是,皇上那般俊朗,又年少有为,总不可能这辈子只要一个女人吧,这故事里的桥段听听也就算了。”   口腔里传来血腥味,我这才发现原来十个手指都被我咬烂了,我收起那些惊慌失措,步履匆匆地往寝殿里赶,因为肚子大了,所以走路也变得很吃力,额上布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怔楞地望着窗外的桃树发呆,约莫等了三刻钟,才提笔草草地写下了信件。   谢言:   我太想我爹爹了,我要去看他,可能要看很久,孩子你不用担心,等生出来了还给你。   秋   宫女的话证实了我心里那些颓唐的想法,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幸好谢言他并未关我,我凭着他的玉牌能在宫里自由出入,包括宫门口,可能我表现得太过于乖顺,以至于谢言也没想过我会干出这般出格的举动,但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侧的侍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看着也有武功在身。   “小公子,我们不可能让您一个人到处走,希望您能见谅,我们会安全将您送到封相那边的。”他们恭顺地对我说,我自然也就随他们去了,一弯腰就上了马车。   我爹的住处在城郊,而我自怀了孩子之后就嗜睡得要命,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遭,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心中一震,急忙掩住口鼻,可有黑衣人用刀刃挑开了马车的车帘,于混乱中用带着异香的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   “哗啦。”冰冷的水流泼到了我脸上,我冷得浑身开始颤抖,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秀丽清纯的脸,乌溜溜的杏眼,小巧的鼻子,粉色的嘴唇,这人很眼熟,我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还记得我吗?”   “仇,云,清。”   眼前人揪着我脑后的头发,一把将我拽了起来,我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这人是谁,我与他上一次见面时,他的状况很狼狈,额角被我磕破了,漂亮的脸蛋上满是狼狈的血.污,但双眸熊熊燃烧的都是对我的恨意。   “是你。”   “哈哈,你终于想起来啦,不过你应该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郑敏。”他用力地掐着我的脖子,粲粲地笑了起来,“仇云清,你没想到会落到我的手上吧。”   他将我的脸狠狠地踩到了地上,又微微躬身,神色癫.狂,“你知道谢言对我爹做了什么吗?不过是我一人的过失,但他担心我爹对付你爹,八州巡抚都被他一网打尽。”   “而我也落到了今日流亡的地步。”   “不过很快,你也能体验我这样的绝望。”他蹲下身,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脚印,神精兮兮地咧开嘴,“仇云清,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我不打算对你拳脚相向,不过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谢言知道他喜欢的人被人侵.犯了,会是什么反应?”   我完全不能动弹,只希望他没有看出我肚子上的异样,郑敏在我耳边叫.嚣了许久,才笑得阴森地出了门去,我这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个封闭的密室,一扇窗都没有,分辨不出此时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铜墙铁壁像个牢不可破的熔炉。   可能是因为受了太大的惊吓,我肚子开始一抽一抽地痛,我急忙抚着疼痛的肚子,轻声地安抚道,“孩子,别怕别怕,爹爹会保护你。”   我撑起身子开始寻找防身的工具,可没一会儿,铁门就被打开了。   郑敏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吊削的狐狸眼,狠戾的眉宇,一如往昔那般阴恻恻的气息,我恍惚间想起了这人在金銮殿里那怨毒的眼神,他说他不会放过我,原来是真的。   “元夜,人我给你带来了,你可记得一定要把他玩坏了,知道吗?”郑敏说完这些,就冲我笑得猖狂,扬声道,“仇云清,送你上西天之前,先让你爽一爽。”   门轰地一声关上,我警惕地看着元夜,一步步地退到了最角落的墙上,才找出了一丝安全感,出声劝道。   “元夜,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不是吗?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做出令你我都感到恶心的事。”   在我的印象里,元夜应该是很讨厌与我有所接触的,从他那日亲了我一下就开始疯狂折.磨我就可以窥见一斑,我这样说,是希望能唤醒他的良知。   可元夜却一步步地靠近,直将我逼到退无可退,他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压印的疯狂情绪都写到了脸上,竟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脚。   我心中一惊,如被剧毒的蛇缠住脚.腕,元夜他是个变态,他竟然舔.我的脚.趾,如同在品尝什么美味的珍馐。   “封九月,我原本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竟然死而复生了,真好,你死去的那三年里我为你流了多少眼泪,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我只觉得恶心,想将脚收回来,可元夜的力气好大,每次我一挣扎,就感觉他想将我的腿骨捏碎。   我吃疼地掉下眼泪,元夜他看见了,终于松开了我的脚,转而想来舔.我的眼泪。   “走开。”我重重地给了他一拳,他被我打得偏过脸去,脸颊浮肿,唇角还噙着血,神色有些迷惘,可很快他就恢复了暴戾狠毒,一手抓住了我两条胳膊,死死地按到了我头顶。   我不要命地挣扎,却如同螳臂当车,元夜老神在在地看着我,如同观看一只偷生的蝼蚁,只等着我耗光所有的力气。   “小秋,你知道我为什么那夜亲了你之后就开始带着人欺负你了?”恶心的气息喷到了耳边,元夜与我靠得很近,我很想吐,也不想知道他的想法,可他偏要在我耳边说,“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你,我元夜,居然喜欢上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我绝不允许,所以我故意欺负你,想让你讨厌我,这样我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了。”   “可是我后来后悔了。”他轻轻地触摸着我的嘴唇,轻柔的动作让我感到恶心却避无可避。   “我找了很多和你相像的替代品,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漂亮。”他说到这里,整个人都癫.狂起来,黑色的眼珠微微外凸,像个被吸干了元气的恶鬼。   “你好漂亮,就像现在,明明都这么狼狈了,你依然漂亮得像一朵小白花,好干净,也好香。你身上总是这么香,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哪个男人会跟你这样白这样香?”   元夜说到一处,便要恶心我一下,他说,“你看看你这身皮肉哪里像个男人,白得跟羊脂玉似的,细皮嫩肉的一.掐就能出.水。”随后手指便不断磨.挲着我的脸颊。   他又说,“还有你这小腰,都细成什么样子了,每次我一瞧见,我就恨不得掐住它...”随后他摸了摸我的腰.侧,眼神在一瞬间痴地停滞。   那些腌.臜污.秽的话语我完全听不进去,却在他试图查看我肚子的时候,双腿乱蹬,恨不得一脚揣在那张色.欲熏心的脸上。   “谢言他真的上.了你。”   “他该死的竟敢碰你!”   元夜几乎是从我耳边吼了出来,眼珠子瞪得能从眼眶里掉出来,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如今的情.态令我感到很害怕,更怕他会伤到我腹中的孩子。   “是谢言强.迫你的,是不是?封慕秋,你跟我说,是不是?”他拼了命地摇晃着我,我这一身脆弱的骨头都要被他摇碎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也意识到我根本无法说话,又神态痴.狂地说,“小秋,你不用说,一定是谢言逼你的   ,等他来了,我要让他五马分尸。”   “现在,你先让我弄一下,我不会伤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的,以后我来照顾你们,我会把它当做是我亲生的儿子一样疼,只要小秋你乖乖的。”   “你乖一些,把嘴打开,让我亲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不是作,是产期抑郁,是身体带来的反应,大家不要说他哦,还有就是元夜不会得逞。   审核太太,请你看好,这最后是在勾勒反派的恶心还有猥.琐,并没有在搞什么事情,反派他就是要说这种话啊,不然怎么表现他的恶心呢,可能有些审核不喜欢这种文风吧,我真的被锁累了,麻烦看清楚吧,我今天一整天都在修改,真的什么都没有,太难受了,敲了几个小时的一万三千多字,因为这些搞笑的理由就锁,是真的很令人绝望。 第95章 “死皮赖脸的哈巴狗”   我觉得恶心激愤又痛恨, 拼了命地挣扎,可元夜的力气很大,大到我无法撼动, 他一只手就能钳住我两只手腕,健壮的双腿压着我的膝盖, 对着我的脸和脖子又亲又舔。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污浊的毛毛虫爬过身体, 粘腻腌臜的触感令人作呕。   “小秋,别躲,乖一点,让我亲亲你。”   元夜捧着我的脸, 丝毫没将我脸上的厌恶放在眼里,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硬是逼着我张嘴,恶臭熏天的舌头用力地往前伸, 试图塞进我的嘴巴里。   我的脑中一片轰鸣, 被欺|辱的痛恨悲戚都化作了喉中瞬时涌起的呕意,我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知到这一切,不断地踢蹬着我的肚子。   我双手被缚,无力反抗, 被动地高高扬起脖子,喉中发出“呕”的一声,将吐未吐的样子将元夜吓了一跳,他扯开我衣襟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封九月,你是故意的,对吧?”   元夜怒极反笑, 恶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不断地磨着后槽牙, 发出尖齿摩擦的噶擦声,表现得像个诡异又惊悚的恶魔。   “你信不信,我只要轻轻一拧就能把你这节漂亮的脖子拧下来?”   我懒得理他,只抓紧了时间努力地调整呼吸,孩子可能是感到害怕了,把我的肚子踢得好疼,我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涔涔的冷汗。   “封九月,你别给老子耍花样。”元夜他这般说着,又开始亲我,咬我的脖子,长臂一扯,就见到一长串的红.印从纤长的脖.颈蔓延至消瘦的锁骨,接着顺路直.下,映衬着白腻的皮肉,如同盛放在雪地里的朵朵红梅。   我慌得掉下了眼泪,这是谢言他留下的痕.迹。这段时日我们虽然没有做什么,可他素来喜欢亲我各处,每夜都缠着我,将我亲得面红耳赤,才浑身冒火地去浴房里洗冷水澡。   可如今,这些都被元夜看光了去,我感觉既羞愤又痛恨,元夜这狗|杂|种。若是可以,我定要将他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原本元夜还能保有几分理智,可当他的目光触及我这一大片痕.迹时,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瞳孔的震颤,因为愤怒而满脸胀得通红,脸上交错的青色脉络暴起,鼻翼喘着粗.气,像是遭到了戏耍的公牛,理智的弦在那一刻崩断,横.冲直.撞地就开始撕.扯我的下袍。   “元夜,你别碰我,滚开。”我此时再也顾不上其他,愤怒地朝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你这个狗杂.碎,放开我。”   在我的观念里,朝他人吐口水是一件没有道德且无礼之事,我是抱着激怒元夜的想法去的,若能将他逼疯,那就更好。可是我估算错误了,他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勃然大怒,而是突然愣住了,双眸灼灼地看着我,唇角邪笑的弧度越来越大,他眼也不眨眼地看了我许久,才伸出手指将面上的唾液都扣了下来。   当着我的面,无耻又病态地将那些湿润探.入了口中,沉醉疯狂的神态如同罪恶的屠夫看见血腥的尸体,他见我愣愣地看着,又朝我晓得诡异阴森,言辞卑劣下流。   “小秋,你若是想亲夜哥哥可以直接说,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我淬了一声,只将唾液都吐到了地上,不想再让元夜有发疯的机会。元夜他已经疯了,他居然还吃我的口水,恶心,龌龊,猥琐,杂碎,种种恶劣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我如今那种郁卒的心情。   “好了,小秋,玩也玩够了,闹也闹够了,该办正事了。”元夜如同一个双面人,在一瞬间就收起了方才那种痴迷病态的神色,冷着脸用力地掐着我的嘴巴,迫使我将嘴巴张开。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药丸,拿着就要往我嘴里塞,还浓情蜜意地对我说,“宝贝,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我又想得紧,就只能给你吃这个销魂丸了。”   我死死地闭着嘴,他见状又怜惜地拍拍我的脸,叹道,“这销魂丸不会对你的孩子有害处,我都说了我会照顾你们二人,又怎么会害它呢?这是助.兴的药,我怕等会弄伤了你。”   他强硬地要掰开我的嘴巴,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能与他对抗,可浑身逐渐脱力,直到我听见外边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铁门不是被钥匙打开的,而是轰的一声后瞬间碎裂在地,激起了一地的粉尘。   来人身量极高,光是站在那处就完全遮蔽了外边的天光,他的神色阴郁偏执,如同被盗走了珍贵宝物的恶龙,气势腾腾地追讨而来,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金色的蟠龙盘绕在他胸前,明显是从朝堂上匆匆而来,连一身龙袍都来不及换。   龙袍上沾了很多血,分不清是谢言的血还是旁人的血。   他冷白修长的手拖着一具尸体,是被当场见血封喉了,我在这里就能看见郑敏脖子上的血痕,他眼球外翻,显然死得很意外突然。   “格老子的,这郑敏能顶个屁吃。”元夜这才停下了骚扰我的动作,而是从袖中抽出了锋利的小刀抵到了我的脖子上,强硬地将我带到距离谢言几步远的地方。   他半点儿也不慌张,而是趾高气扬地跟谢言打着招呼,“奥哟喂,这不是我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吗?哦,不是了,我现在应该叫你皇上了,真行啊谢言。”   “腿都被人家打断了,还急哄哄地跑来救人,像条死皮赖脸的哈巴狗,你问过人家的同意了吗?谢言。”元夜一边说着,一边猖狂地笑,我知道他是在刻意的挑拨,却还是眼泪盈眶,哭得泣不成声,自责与懊悔的情绪像上扬的巨浪将我吞噬,若不是我非要来找我爹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若是谢言因为我遭到什么危险,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你哭什么啊,哭得我心里都痒了。”元夜见我哭了,凑得离我很近,那种粘腻恶心的触感又来了。元夜他是故意的,故意这样当着谢言的面,蛮横地掰过我的下颌,强行吻上我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今天写到全文的最高.潮的,但是被锁了一整天,修改到没有半分精力,所以先更这些吧。大家如果有特别喜欢的章节想反复看的,记得购买之后下载下来,不然被锁了之后我会被迫改得面目全非,而且就算一开始没事,可能看到评论啥的也会被反复鞭,尸,太难了,且看且珍惜吧。 第96章 “永远别再想起我。”   “元夜, 你想要报复的人是我,有什么事只管冲着我来,”谢言寒着一张脸将郑敏的尸体随意地扔在地上, 眼瞳深深地望着神色张狂的元夜,又郑重地开口道, “不要再为难小秋。”   “哈哈哈哈哈。”元夜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阴郁癫狂的笑声飘荡,撞到了四周的铜墙铁壁又飘了回来,显得阴森恐怖。他一手把玩着我的脸,猩红的舌尖在我脸侧和脖颈处逡巡, 如缓缓爬行的毛毛虫,令我喉中呕意顿生, 浑身的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根本没将谢言的话放在眼里,反而不以为意地说, “谢言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当我的对手?在我元夜眼里,你就是个狗杂碎。你那番邦来的母亲都不知道被多少乱七八糟的人上过了,才会生出你这个灰瞳异眸的怪物,我看着你, 只觉得恶心反胃。”   似是彻底地陷入了疯癫的状态,元夜的状态变得时而轻蔑时而痴狂,“我们小秋真漂亮,你是不是也很喜欢?”   他病态地抚着我的脸,像沉浸在虚妄的往事中,黑色的瞳仁有些涣散, 但刀柄却握得死紧, 语气幽幽, “他是我从小就定好的漂亮新娘,从小到大都是我在护着他,哪怕到今日我也不舍得动他半分,向来都是任打任骂,从不还手,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我能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小秋!可是凭什么你一出现就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明明!明明!”元夜说到这里,情绪开始激动了起来,迷蒙的视线重新聚焦,手上控制不住力道,尖锐的刀锋在我脖子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他朝着谢言高声怒吼道,“明明是我先守着他的!我守护了那么久的宝贝!凭什么你后来者就可以居上!”   “凭什么!我不服!”   谢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脖子上的伤口,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轻微地颤抖,他欲要往前几步,可瞧见了元夜疯癫的模样又堪堪停住了脚步,只振声道。   “元夜,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别动小秋,他什么事都没有做过,你上妓.院之事是我从旁煽风点火,才害得你禁闭半年,你父亲镇北将军也是被我诬陷行刺,镇北府也是我领兵带人去抄家的,这桩桩件件的恶事都是我一人做的,与小秋无关,你有多少怨恨都只管冲我来,不要再伤害小秋,他是无辜的。”   我知道谢言这番话是在刻意勾起元夜对他的满腹仇恨,刚要开口让他离开,就听见粲粲的笑声响彻在我耳迹,如同孤魂野鬼的哀鸣。   元夜狠狠地用刀尖抵着我的脸侧,冷沉的脸色爬满了阴翳,他眼眶里装满了红血丝,黑色的眼珠往外突,像个枯槁恐怖的罪恶人偶,他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吃吃地笑了起来,折腾我的力道也减弱了几分。   我知道谢言的计谋已经奏效了,元夜心中的仇恨被彻底勾起,所有注意力都从我这边转移到了谢言身上,约莫过了几瞬,如梦魇般凄厉的笑声终于停止,紧接着元夜的话语如同数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早就知道是你,谢言,你早就被我看穿了。你自以为装得清冷无尘,高深莫测,可一开始在御花园里,我就能看出你对我的宝贝图谋不轨。毕竟,这么漂亮的一朵花,谁都想把他摘下,不是吗?”   他这般说着,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吻当着谢言的面落到我脸上,尖锐的锋刃顺着我的脖颈而下,差些就要割开我的喉管。   我于死亡的惊慌中终于看清了元夜的意图,在杀死我之前,他要利用我不断地试探谢言的底线,我想到这里,通体都生出了冰冷的寒意。   “要不这样吧,谢言,你先给我跪下,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放过小秋,如何?”   元夜的语气像是在认真地跟谢言商量,但手中的刀刃却容不得他半分犹豫。这哪里算得上是商量,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绝不容许任何人这般欺负谢言,就算是为了我,也不可以。   “谢言,你走啊!不要理他!他就是个疯子!他是在胡说八道!就算你跪下他也不会放过我的!谢言你走啊!走啊!别再理他!我不准你给他下跪!谢言你走!别管我!你快点走!”   我冲着谢言大声喊叫,手脚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元夜的钳制,可此举无异于彻底惹恼了元夜,他长臂一伸就往我脸上招呼。   那一瞬间,五道明晃晃的指痕就这样落在我右脸上,元夜似乎还觉得不够泄愤,又扯着我的长发,将我拎了起来,像拎起一只不乖的兔子那般轻而易举。   “该死的,你别打他。”谢言不自觉地上前了两步,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如盘虬错节的树脉,呼吸愈发粗重如囚笼里被鞭笞的困兽,血性被刻意压制和隐藏,怜惜与心疼都写在他眼底,不过是一道巴掌印便似是让他彻底难以忍受,连片刻的犹豫都不敢有,只沉声开口道,“元夜,我可以跪,但你不能再打他,今日你只要让小秋平安无恙,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谢言可以奉陪到底。”   “但是你若再打他,”谢言这般说着,长密的羽睫掀起,露出猩红一片的眼眶,凤眸翻涌的重重情绪最后都化作了浓烈如血的杀意,“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好啊,好啊,”元夜终于松开了我的脖子,似是爱抚一般的抚摸落在我脖子上,让我感到恶心,想吐,他笑得猖狂,眉眼上飞,皮肉都生出兴奋的红,连声催促道,“那你还不快跪?”   “不过是打了你的小心肝一巴掌,你就准备下跪求饶了,谢言,你真是个孬种哦。”   “谢言,你走吧,你别管我了,元夜他已经疯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谢言你走,不要给他下跪,我求求你,谢言你走,你别管我。”我边哭边叫,整个人都要疯了。   怎么可以,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谢言,可是如果谢言是因为我才受到这种欺负的,我又该如何自处,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救命啊老天爷,谁能来救救我们。   “封九月,你这个婊|子,给我闭嘴!”   元夜他抬起手似是又想扇我,可当他的目光触到谢言森冷的眼神时,又悻悻地收回手,改用刀尖抵住我的脖子,神色冷厉地对着谢言说,“你不想这个漂亮的小婊|子没命,就给老子乖乖跪下。”   “谢言,你不要,你不要。”我哭得泣不成声,可是谢言他没有说话,他用那种又心疼又温柔的眼神看了我半瞬,就垂下眸子,不再看我。   我能看见他笔直修长的一双腿朝着地面弯折,如苍劲挺拔的青松终于被皑皑的积雪压弯了脊梁。   谢言,我的谢言。   那个被我严刑拷打都不愿意向我下跪认错的谢言,那个永远高高在上遗世孤立清冷如霜的谢言,那个不论遇到多大的困境都永不低头的谢言,他为了我,给元夜那条狗下跪。   他为了我,他为了我!   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高声地尖叫起来,悲痛激愤的情绪堵在我喉咙空,我的眼泪都流不动了。我好恨,我恨不得将元夜千刀万剐,我有好多的恨,也有好多的爱与怜,后者全部都给了谢言,我的肚子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有无数个拳头挤压着我的下腹,我好疼,可元夜猖獗的笑声还响彻在我耳侧,我听见他说。   “跪得真好看啊,要不这样吧,你现在把你十根手指剁下来,之后我立刻放了小秋,我说到做到。”   “谢言,不要理他。”   “谢言,我求求你别理他,好吗?”   “谢言,你走吧。”   “谢言,谢言,谢言。”   我疼得浑身都是冷汗,嗓子被巨大的悲痛和恐慌堵住,我腹中的孩子似是知道了当下的局面,不愿意他的父亲受辱,拼命地踢蹬着我的肚子,似乎在提醒我,让我拼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是我斗不过元夜。   我没怀孩子之前,力气就不如他,如今有了孩子,又在腹痛欲裂的情况下,连呼吸都感到吃力。   元夜见谢言没有立刻答应,又发话了。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你外边定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出去将我碎尸万段,可我如今什么都不怕。若你不照着我的意思做,我会带着小秋一起死。”   “哦,别忘了,还有小秋肚子里的孩子。”   他说完这些,便粲粲地发笑,但那双黢黑的眸子却没有半分笑意,定定地望着谢言威胁道,“是没有了十指,还是让小秋和孩子没了命,你自己选。”   锋利的刀刃离我很近,我脖子上的血痕还未干透,锋刃的寒芒落在我脖子上,给我带来阵阵的冷意,可我并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跟着我丧命,可若是相较之下,我更爱我的谢言。   我欠谢言的太多,早就还不清了。   幸好我还有一条命。   “好。”   谢言向来言简意赅,短短一个字砸在我心上,就像一颗石子掀起了千层浪,他做了决定,我也做了我的决定,我停止吼叫,而是专注而认真地用眼神勾勒谢言的眉眼,谢言他长得真是好看,就算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也依旧俊美得纤尘不染,我要将他的容貌都刻画在我脑子里,以后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看见他冷白的手指握住了剑柄,又将另一只手放到了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上了泥土的脏污,如玉蒙尘,我眨巴着眼睛,就与他的视线对上,都没有恐惧,只有缱绻而孤勇的爱意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我曾以为只有我一人在无妄的情爱里浮沉,可谁知,我一直都有同行之人,他给与我独特的偏爱,极致的耐心,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们深爱着彼此,真好。   当谢言高高地举起剑柄,我能瞧见元夜的眼神专注地盯着谢言的一举一动,痴妄的凝视与松懈的注意力给了我可乘之机。我想起了师父交给我的防御术,趁敌人不备,用手肘痛击他的心肺,一定要坚定果决,才能事半功倍。   我做到了。   我朝着谢言飞奔而去,谢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并无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我甚是欣慰,甚至对着他笑得很甜,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元夜的小刀深深地刺入我的腰腹,我如同一只破碎的蝴蝶,跌入了谢言的怀抱里。   无数蛰伏在门外的亲兵蜂拥而入,将元夜彻底|制服,他被拖走的时候,还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谢言紧紧地抱住我,我的伤势似乎很严重,不断有鲜红的血液从我的腰腹和身下流出,尖锐的钝痛和生理性的阵痛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谢言他轻手轻脚地将我抱上了马车,他想得很周到,知道会有伤亡,还带了御医过来。   御医来得很快,齐刷刷地跪成了一片,我苦苦地出声求他们救救我无辜的孩子,可是谢言坚持一定要我活着,孩子并不重要,御医他们尽力地给我号脉,又往我嘴里塞了很多滋补的药丸,可我还是很疼,原本我肚子里的孩子还一直踢我,但现在没有了,只有无尽的沉痛从我腰腹处传来,还有我的心也开始变得很痛,似是在恐惧某些珍贵事物的离去。   “皇上,请节哀。”   “皇上,请节哀。”   “皇上,请节哀。”   一番折腾之后,御医们又哗啦啦地跪成一片,谢言满身都是血,还提着剑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这才知道原来当日我死了他胡乱杀人是真的,他这个魔鬼一般的样子我很是害怕,却还是叫住了他,他急忙将我抱在怀里,很珍视我一样地亲我。   我轻轻地将手放到他脸上,想安慰孩童一般地拍拍他的脸,嘴里又咳出了大片的鲜血,“谢言,不是太医的错,放过他们。”   “都给朕滚。”谢言收回了面对我时的温顺,恶狠狠地对着太医们说。   急促的脚步声顺着马车而下,马车又恢复了静谧,我腰腹处的伤口疼得我连呼吸都带着痛意,分别的痛楚让我的眼泪不断地流,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么多眼泪,可能爱得越多眼泪就流得越多。   谢言他将脸都埋在我肩膀上,身体都在轻微地抖动,我知道他在哭,我将谢言弄哭了很多次,我死后做仇云清的时候他就经常在我面前哭,纯净的眼泪像无数颗宝贵的珍珠,落到了我肩膀上。   “谢言,对不起啊。”   我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谢言的头,似是安抚又像是赔罪,“孩子没了,让你空欢喜一场了,我,我原本是想着,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也能不那么孤独,谁知,谁知道我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我听见了呜呜的哭声,却没有感受到谢言抬头,我只能轻轻地揪了揪他柔顺的黑发,柔声哄道,“谢言,最后一次了,能让我看看你吗?”   “谢言,我好喜欢你啊,我也不想死,我很舍不得孩子,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也快没了,我舍不得你,我很爱你啊。”   我说着说着,自己哭得稀里糊涂,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浸润了胸前的衣襟。   我如今才发现,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想岔了,我生来别扭的自卑扭曲了许多事实,比如谢言爱我胜过爱孩子这件事,比如我娘亲和我父亲从未恨过我这件事。   我曾以为我娘亲是因为被我带累了,所以不得已才吩咐我爹爹照顾我,可当我经历了同样的处境,我才发现,为人父母若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孩子的平安,也是心甘情愿的。   还有谢言对我的爱,带着超乎自尊的倔强,他原来一直爱我,是我错过了,真遗憾。   “封九月,封九月,封九月。”   “你为什么总要离开我。”   “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我。”   “我一直都很宝贝,都很珍惜,把你看得比我的命还要重要,可为什么到了最后,结局还是这样!”   谢言拼命地亲我的嘴,带着毁灭性的凶狠,他在爱我之后又恨我,恨我狠心地离去,恨我没有心肝,恨我将他满腹的爱意打碎,最后都翻涌成铺天盖地的遗憾。   我乖顺地迎合他的吻,只等到他发泄性地咬住我的肩膀,才痛呼出声,艰难地喘息着,刀尖刺入的太深,我的五脏六腑都被穿破,如同破漏的容器,流出的血腥染污了整个马车。   “谢言,我最后有话跟你说,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哄着他,像哄骗三岁的孩子,可当他听见什么最后的字眼,就如同机敏的野兽探测到危险,很快就抬眸与我对视。   我看见他红透的眼圈,红透的鼻尖,微微下垂的嘴风一样的男人角,听见了他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的哭声,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终于还是迎来了被主人抛弃的这天。   我将手指抚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和他悲恸不舍的眼神对上,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以前我看过好多戏文里说生离死别的时候,即将死去的那个人总叫活下去的那个人忘了自己,我当时看的时候,颇为嗤之以鼻,觉得都是迂腐酸臭的文人在胡说八道,若我封九月爱上一个人,我定要他记得我生生世世,永远不将我忘记。   被彻底遗忘才代表着真正的死去。   可到了如今,我看着谢言哭得通红的一双眼,却忽然失了言语,胸腔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沉闷,耳边也嗡嗡响起了沉重的哀乐,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却还是想亲亲那人委屈下弯的嘴角。   谢言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迁就地将头靠了过来,我费劲地偷了一个香,才故作轻松地朝他笑笑,随后又认真严肃地与他说,“谢言,你能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吗?”   谢言只是在痛哭流涕的间歇朝我点点了头,我心底的大石落下,才吃力地慢慢开口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谢言,如果我真的死了,忘了我吧。”   “永远别再想起我。”   别再为我流泪,别再抱着我的尸体睡觉,别惩罚你自己,别再爱我,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   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了,就连眼睛也变得模糊,最后一丝气力流失地很快,我甚至没来得及摸一摸谢言的脸,手就滑落了下来。   真遗憾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是HE 第97章 “最珍贵的礼物。”   我如同在不见天日的暗夜里走了很长时间的路, 身上的疼痛不减,但心上的重担却不知在何时悄然卸下,就这样走着走着, 终于窥见了远处乍现的天光。   暖暖的温度落在我疲倦的眼皮上,我被这阵润物无声的暖意照得懒洋洋的, 一时竟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无间地狱也会有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吗?这样转念一想,又觉得死亡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了。   可当我悠悠睁开双眼,就瞧见了头顶靛青色的床幔,这是我怀孕时候住着的谢言的寝殿, 澄澈的阳光透过花纹繁复的玻璃窗投射到我脸上,像是在我身上倾注了光彩夺目的生命力。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可腹上两处伤口的隐隐疼痛又告诉我,我明明活着, 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日我身上应该只有一个伤口。   我满面不解地撇过脸去, 堪堪躲过刺目的晨光,才发现谢言的脸就近在咫尺,他并未爬上|床来与我一同睡着,而是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长臂垫着脸颊,双眸紧闭,蹙紧的眉宇有化不开的忧虑与疲倦,眼下青黑一片,脸色苍白如一张薄弱的宣纸,但眼睫毛还是很长, 乖巧地覆着下眼睑, 周身的戾气消散不少。   我忽然又想起那日他哭得伤心欲绝的脸, 眼睛是红的,鼻头是红的,嘴角向下弯,如同受尽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不由心里一软,又伸出指尖去碰他浓密的眼睫毛。   谢言哪里都长得好,就连眼睫毛都生得比旁人优异,可能是因为几分番邦的血统,他的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到了末尾处又微微上卷。   我私心里总觉得比小姑娘的眼睫毛长得还要娇,拿手指碰久了,那上卷的弧度就愈发清晰绵密,令我停不下手,忍不住吃吃地笑。   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谢言不知是何时醒来的,凤眸凛凛地盯着我,冷厉的眼神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做了坏事心知理亏,讪讪地想要把指尖收回来,却被谢言抓住了笼在掌心里,细细地揉/搓起来。   他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见了我总经不住是要又啃又咬的,尖牙随后就啃上了我的指尖,狭长的眼眸倒映着慌乱无措的我。   我想要把手抽回,却抵不过谢言的力道,只能眼眶红红地问,“我现在是在地狱里还是真的还活着?谢言你告诉我,告诉我这不是我做的一场梦。”   “这就是在地狱里,你就是死了,我就是来收你的命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逃跑,什么叫做你要回去你爹那里,等孩子生下来了就还给我。”   “敢情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的?你半点为人父亲的觉悟都没有,是也不是?”   谢言说到这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将我的手指当成了磨牙棒,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直见到手指尖都冒出了猩红的血珠,谢言还不撒口,恶狠狠地训斥我,“封九月,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就是不能对你这个人太纵容了,一旦对你过好,你这人便要蹬鼻子上脸,骑到别人的头上来,自找罪受。”   我知道他说的都没错,这次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才会被元夜抓住,可我不是故意的,怀着孩子时我总感觉自己像是走在阴郁的迷雾里,需要很多的爱很多的关怀很多的陪伴,一旦得不到就会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里,久久地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肚子平平的,我们的孩子呢?”   我说到这里,浑身都在发抖,孩子和我在一起八个月,我能感受到它的每一次心跳和手脚的舞动,我们共同地分享着呼吸和情绪,可如今没有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现在我的肚子里是空空的,如同一颗长大到极致的皮球被忽然戳破,死而复生的喜悦在一瞬间消失,心情沉重地跌入了谷底。   谢言脸色阴沉地看着我,面上依旧很生气,过了半响,才扬声喊道,“奶娘进来。”   我怔怔地看着门口,很快就有两个奶娘走了进来,她们一人手上抱着一个婴儿。   我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低泣的声音都被扼杀,只剩下沁红的眼圈和颤抖的手指。   她们将两个孩子抱到我面前,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如同万物复苏,开出了世上最漂亮的两朵花。   他们的眼睛随了谢言都是灰色的,眼窝的轮廓都很深,一个宝宝长得很像谢言,眼眸狭长,鼻梁很高,嘴唇薄薄两片,眨巴着眼睛看我,我伸出手指,他便亲昵地抓住,却克制地没有放到嘴里去。   另一个宝宝则一直都在笑,眉毛生得细弯,像纤细的柳叶,眼睛很亮很圆,鼻头小小的,嘴巴红红的嘟嘟的,冲着我格格地笑,我伸出一根手指,他就眼睛都笑弯了,连忙抓住了要放到嘴里去吃。   我惊得连忙将手指收回来,他立刻就瘪了嘴,哇哇哇地就要哭,可能是觉得我不愿意把手指给他吃,我手脚都慌了,忙不迭地跟他解释,“爹爹的手指脏脏,不能吃吃,宝宝要乖乖哦。”   另一个见手里的手指没了,咿咿呀呀地控诉了一番后,也开始哇哇哇地哭了起来,半点也瞧不着方才的稳重。   奶娘对照顾孩子很有经验,见我心疼到不行,眼泪都要掉下来,连忙宽慰我道,“这双生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哭了,另一个势必要跟着一起哭,反正就是挺玄乎的。”   “老奴还听说双生子之间会有特别的心灵感应,一方的情绪另一方也能感应得到,不知道小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有没有这么玄乎。”   奶娘这般说着,手脚麻利地哄了几下,两个娃娃的哭声终于消停了下去,我才放下心来,伸出两只手,急切地说道,“我要抱抱。”   “不行,只能看。”谢言沉声地提醒我,“身子的伤口都还没好全,抱什么?钟钦说了,你这身子至少要休养一个月,才能恢复如常,没事别瞎折腾。”   我扁扁嘴,垂下眼眸,原本还有些不高兴,可谢言惯来懂得如何给一个巴掌喂一颗糖,又耐着性子与我说,“你身体还没好,身上没力气,若是不小心摔着了孩子,你等下自责了又要哭,是不是?”   的确很有道理,可我还是眼馋得紧,讪讪地开口道,“难怪当时我的肚子那般大,像一颗圆滚滚的大皮球,比寻常月份的肚子都要大那么多,原来是因为有两个宝宝,他们平常活动时踢我应该是有四个小小的脚丫,还有四个小小的拳头突出来,我光是想起来,就觉得软乎乎的想亲亲他们。”   “我来抱,都下去吧。”   谢言这样说着,很娴熟地将两个孩子抱了过来,我听说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软绵绵的很难抱好,但谢言很熟练,一个臂弯里放着一个,孩子都感到很舒适,眨巴着浅色的眼珠子好奇地盯着我。   我往左边晃一下,他们转动眼珠一起看着左边,我往右边晃,他们的眼珠子就一起看着右边,我冲他们笑着,他们也笑得眉眼弯弯,像从天而降的天使。   我怀上他们的时候,无数次地想要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模样,如今真的看到了,又觉得比最美好的想象要美丽上千万倍。那一瞬间,我丧失了所有言语的能力,只哽咽着在他们粉色的脸颊处各落下了一吻,几乎要控制不住眼泪奔涌的速度。   老天爷实在是待我不薄。   “阿言,你给他们起名字了吗?”我凑得更紧了些,只差整个人埋进谢言的怀里,专心致志地数着他们有多少根睫毛,没办法啊,宝宝的一切都让我爱不释手,这是我的孩子,我和谢言的孩子诶!   “嗯,”谢言点点头,下巴点着那个安静得跟他很像的宝宝说,“这是哥哥,谢愉,愉悦的愉,表字无忧,谢无忧,我已经立了诏书,他日后会是太子,也会是姜国的下一任君主。”   谢言对着谢愉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当看到另一个爱笑的宝宝时,嘴角立刻浮现了柔和的笑意,“这是弟弟,他长得像你,性子也像你,很爱笑,也很漂亮,我给他起名欢,谢欢,欢愉的欢,表字长乐,你觉得如何?”   “若你不喜欢,你可以自己给他们起,诏书虽然已经下了,不过也可以随时修改,不碍事。”谢言这才依依不舍地将眼神从谢欢肉乎乎的脸蛋上挪开,不错眼地看着我。   我想起他说谢欢像我,很漂亮,不禁就有些脸热,胡乱点了几下头,称赞道,“谢愉,谢欢,谢无忧,谢长乐,很好听,寓意也很好,我没有异议,以后就叫他们小愉和欢欢吧。”   “我什么时候能抱抱他们呢?”我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那日是钟钦他刚好从琼山过来找你叙旧,却在京城大街听闻你遇刺,命悬一线,他匆匆赶来,才救下了你和两个宝宝,你现在腹部不仅有元夜捅的那刀,还有剖腹取子的刀口,就算钟钦医术再高超,你也得等到一个月后。”   谢言细细地与我解释,见我的眼睛全然离不开那两个小奶球,又叫来了奶娘将他们抱了下去。   我眼巴巴地目送那两个奶娃娃出门,直等到门吱呀一声关上,谢言才爬上了床,他两条胳膊将我裹进了微凉的怀抱里,像是密不透风的墙。   “谢言。”   可能是此时连风都是温柔的,这种劫后逢生的狂喜让我的声音都跟着有些哑,叫了谢言几声后,也说不出别的掏心窝子的话,只满足地闭着双眸,额头抵着谢言硬邦邦的胸膛,去听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封九月。”   “在。”   “以后别再逞能,别再吓我,再来一次,我可能会死你前头,我没有你封九月那么伟大,我死了定要逼着你守活寡,也不让你忘了我,你需得日日夜夜都记着我念着我,半刻都不能忘了我。”   “你若是敢把我忘了,我便要化作厉鬼来跟你索命。”   谢言这般说着,眼睛半阖,似是特别疲倦,我连声应是,他便来捏我的脸,眼睫掀开,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凶巴巴地恫吓我,“这次的事情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到了床上慢慢算。”   我时常能见着谢言正襟危坐的君子模样,可像他这样,眼尾斜飞,微微地上挑,便透出几分邪魅的欲.色,宽大的手掌恶狠狠地罩住我的两瓣臀,要吃人的样子将我吓得够呛。   幸而我还有一个月才能好全,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身体好了就意味着我能抱宝宝们了,也意味着我要面对谢言那些折.腾人的手段,救命,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想了半天我觉得应该是来不及了,便也不去想了。   反正左右也不过是挨一顿,谁没挨过似的!   我睡了七日,实在是再也睡不下了,可谢言他抱着我,显然是要我再睡一会儿的意思,我便开始没话找话,“阿言,你说欢欢和小愉以后怎么喊我们?”   “喊我父亲,喊你爹爹。”   “挺好。”   “阿言,你说他们是剖开我肚子取出来的,那你怎么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因为我更喜欢欢欢,所以小愉注定是哥哥。”   “哦。”   “那欢欢他,他,他是跟我一样的吗?”   我说到这里,连忙撑起身子看着谢言,眼睛立刻就红了,手指也在不断地颤抖,最后还是问了出口,“欢欢和我一样都是怪物吗?”   没办法,欢欢和我太像了,与我至少有九分相像,玫瑰一般的脸蛋,灿灿的瞳仁,微翘的嘴唇,是那种女气的漂亮,我甚至能预知再过多几年,若是他与我一样,会遭遇到什么残忍又不公的事情。   我如今已经走出了往日痛苦的阴霾,可欢欢他还小,他的人生还很长,若是遇到了元夜那样的坏人,他要怎么办?   我光是这样想想,就心疼到无法呼吸了了。   可谢言却不这样认为,他忽然用力地伸手拥住我,用一个保护的姿态将我圈进了怀里,温柔的言语伴着羽毛一般的吻落在我耳侧。   “封九月,你不是怪物,你很好,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造物主造物的时候,总是给最漂亮的人偶最特别的勋章。”   “欢欢和小愉是你的勋章,我对你彻底的沉迷也是你的勋章,封九月,你很好,没人能比你更好,你不是怪物。”   “你是,只属于我的,最宝贝的礼物。” 第98章 “亲他们的父亲”   钟钦的医术果然很高超, 约莫过了一个月我就能下地走路,不仅能蹦能跳,还能抱抱我那香香软软的两个宝宝, 没办法,他们实在太可爱了, 我恨不得每天香香他们一百次。   可谢言却跟我说, 说宝宝的皮肤脆弱,如果被大人亲多了,它们肉嘟嘟的小脸蛋就会起红疹,这话可把我吓得够呛, 我便再也不敢香香他们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悻悻然地把嘴巴抿紧。   “若你是真想亲,我这里也有个办法。”谢言道貌岸然地搁下手中的奏折, 朝我直直地走过来, 灼灼的目光都落到我的嘴唇上。   此时的我依旧单纯愚蠢得要命,抬眸兴冲冲地看着他,语气还刻意放软,多了几分讨好的意思, “什么办法又能亲亲,又不伤害到宝宝的小脸蛋,是什么办法,阿言,你告诉我嘛,拜托拜托。”   “那就是, 亲他们的父亲。”   谢言没有半分犹豫便挑起我的下巴, 就这样当着孩子的面, 微凉的嘴唇便覆盖了上来。   我:!!!???   欢欢眼睛立刻瞪得圆溜溜的,见我们两个人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也没有哭闹,反而也嘟起肉乎乎的红嘴巴,像是在模仿我们,又像是在打趣我们。   我有些生气了,孩子还这般小,谢言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做出这种事,我想到这里,脸就拉了下来,就连亲吻过后流下来的口.涎也懒得去擦,只僵着身子抱着孩子背过身去,两边耳朵都很烫,但就是沉默地用背影跟谢言表示,我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我在谢言面前从来都没有人.权,他压根儿不怕我闹别扭,只神色淡然地在我耳边吹.气,激起我身上的阵阵战.栗,“小秋,你之前偷跑出去的账是时候要好好清算一下了。”   救命,我居然忘了这茬。   之前谢言说等我身体好了就要跟我算这笔账,我完全忘记了,如今看着谢言那张冷艳的脸,心里就毛毛的。   他分明在对着我笑,灰色的瞳仁灿若星辰,如装下了漫天繁星,可我一想到他在床上那些折.腾人的手段,心底就开始发憷,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欢欢,禁不住就开始结巴。   “欢欢还,还在呢,你,你不能,乱来。”   “乱来?”谢言轻嗤一声,又堂而皇之地问我,“小秋,可以告诉我,什么叫做乱来吗?”   我原本就抱着欢欢坐在圈椅上,而谢言大喇喇地走到我跟前,微微俯身,长臂一伸就拦在扶手两侧,高大的身影迎着跳跃的烛火,顷刻间就将我和孩子困在这一方窄窄的椅子上。   而谢言此时整张脸都被烛火照得光华灼灼,如月下的凛凛仙人,可那双狭长的凤眸却浮着浓烈的绮.念,几乎要将我吞没,他这般侵.略性极强的眼神,只有在床上才能瞧见。我慌得低低下头去,抱着孩子的手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谢言他这是,在欺.负人。   很快我就没法想那么多了,谢言强.硬地勾起我的下.颌,硬是逼着我与他接了个绵长又热烈的吻,我轻轻地吸气,这才看到两对亮晶晶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嘴唇。   我臂弯里抱着的欢欢,还有旁边婴儿床里的小愉,两个宝宝眼睛眨也不眨,看样子也不像是被吓到,更像是出于好奇,灰色的瞳仁很干净,像森林里初生的小鹿。   谢言他是个不要脸皮的,此时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声音有些暗.哑,呼出的热气都喷到我脖.子上,手也不老实地捏我腰.侧的皮肉,明明动作强.势,语气却温柔得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很晚了,宝宝们需要早些休息,我也想早点休息,小秋,可以吗?”   我脑袋上肯定羞得冒热气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谢言根本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很快就把奶娘都叫了进来。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的确是到了宝宝休息的时辰了,只能委屈巴巴地任由奶娘将孩子都抱走。   欢欢被抱走的时候还很乖,嘴里乐滋滋地吮着大拇指,仿佛吃到了什么惊人的美味,喉咙里格格地发出清脆的笑声。   而小愉明显是有些困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强撑着困意的时候,上下眼皮还直打架,可爱极了。   我沉溺在有儿万事足的喜悦里,连谢言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都不知道,他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地磨.挲着我的侧脸,像是很宝贝一般地来亲我的耳朵,还问我,“不让你给他们喂,是不是胀.得很难受?”   “不准你说。”我没脸了,气得要推他,却猝不及防地被横抱了起来,直直地朝着床榻而去,很快身上就被解得没有任何束缚,谢言他抬起头,眼神亮亮地看着我,“这只能我吃,就算是儿子也不行。”到了后来,我也懒得去推拒了,那些难以启齿的淤.堵疼.痛消解了个彻底,就是那些深刻的牙印让我无地自容。   谢言真的是条坏狗,他吃也就算了,他还咬,我疼得眼泪汪汪,哭着让他走,可他为了报复我之前逃跑,并不放过我,而且他还故意地问我,“我吃了这个,是不是可以该叫小秋一声娘亲啊?”   他那般君子端方的一个人,却说出了这般过火的话,我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可谢言的力气比我大,我躲不开,也挣不脱,只能捧着凶口低声地哭,浑身都疼得要命,我知道谢言他是在报复我之前出走,这些都是我该受的,可我就是觉得委屈,又痛又麻,眼泪在眼里打转了好几圈,才啪嗒啪嗒地滴在手背上。   “以后还敢不敢逃跑了?”谢言抓着我的足.踝,尖锐的牙齿终于松开了那脆弱地方,故意凶巴巴地吓唬我,“若以后还敢胡闹,我就把它都咬破了,反正小秋是个男人,要这些物件也没什么用。”   我呜呜地哭,急忙抱住他的脊.背,有些慌乱地去亲他冷硬的嘴角,很没有骨气地讨好道。   “不逃跑了,最喜欢阿言,要一辈子都跟阿言在一起,还有宝宝,我们一直在一起。”   “阿言,你说,好不好?”我真的是被谢言恶狠狠的举动吓唬怕了,只敢小心翼翼地去亲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看他的眼神也忍不住藏着一丝胆怯。   可谢言深深地看了我好久,似在思考要不要答应我,亦或者是在思考我还会不会再犯错,很快他又有了动作,将我一切的期待都打得粉碎。   直到日出东升,谢言才翻身下去,从身后很依.恋缱.绻地抱住我,我眼睛都哭得肿了,实在挪不出心神去抵抗些什么,才迷迷糊糊地听见耳边落下一吻。   “好,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我身子好了之后,每天的时间都被两个孩子占据了,谢言他很忙,每日都在忙着朝会,我也不会有以前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兴许真的是怀了孩子后就容易想多,我如今都好了,只要看着宝宝就觉得心满意足。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心里很安定,很享受如今的生活,以前在意的那些庸俗的名分啊,想要谢言亲口对我说出的喜欢与在意,我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了。   可能是经历过上次的生死难关,便觉得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很虚妄缥缈,只有陪在身边的人才是最实在的温情。   以前的我,还是太不成熟了,如今我都当爹爹了,自然要成熟一些才能给宝宝们做出好的榜样,我这般想着,就看万事万物都变得积极友善,连看树上枯黄的落叶也觉得异彩纷呈,美妙得紧。   谢言他忙过一阵后,忽然邀请我与他一同出去游玩,我受宠若惊,急哄哄地就要把孩子带上,可他说夜里风大,孩子还小,吹了风很容易生病,我便只能作罢,那种能出宫的喜悦也消弭了三分。   我们出去的这一日是我生辰的前一日,谢言他并未夸张地带很多亲兵,也没有摆出皇帝的架子,我们一同走在京城大街上,他忽然问我,想去哪里走走。   “想去看看我爹爹,孩子都生了,也该让他们爷爷看看。”我眼神殷切地看着谢言,语气也有几分可怜兮兮。   我原以为谢言他会答应,没想到他只是点点头,随后又拒绝我道,“今日不行,明日我会陪你们去。”   “封九月,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他神秘兮兮地与我说,我哪里拒绝过谢言的请求,只乖觉地点头,但很快,我就感觉到事情的蹊跷,谢言将一块丝绸蒙到我的眼睛上,将我带上了马车。   马车在京城大街慢悠悠地走,我听见耳边沙沙的风声,还闻见桂花树芬芳的香气,谢言他将我抱在怀里,我甚至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而我的心跳声变得很急促,似乎有什么惊喜的盒子要在我眼前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后边还有一章哦。 第99章 “我的宿命”   “主子, 到了。”   谢言牵着我下了马车,我鼻尖一动,能闻见遍地青草的清香, 脚尖踩着柔韧的草地,微风拂动我的长发, 我能听见哗啦啦的青草朝着一边倾倒, 如汹涌的海浪。   我眼睛上的丝绸被摘下,睁眼一看,便见一望无际的草原,融融的月色覆着翠绿的青草, 月儿高悬,月光都扑到我面上, 如同情人的爱.抚。   “这里好漂亮,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我赞叹出声, 忍不住就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像重拾了儿时的稚趣,又忽然想起家中的两个宝宝,兴奋地对谢言说,“等宝宝大一些了, 我们带他们过来吧,这里可以跑来跑去,也可以放风筝,好舒服呀,想躺着看月亮。”   我一高兴就有些得意忘形,不自信地问道, “阿言, 你会不会觉得我好幼稚啊, 我也不想的,可我就是这样,可能是被我爹爹保护得太好了,后来你又那么疼我,我就一直长不大了,你说,可咋办。”   “我都还是宝宝,怎么给欢欢小愉当爹爹啊?”我想到这里,心里就愁得要命。   “那就一直都是宝宝。”谢言他站在月光下,身上穿了件牙白的长袍,玉白的脸庞被月光一照,就有种朦胧的美感,“小秋,你会一直都是我的宝宝,欢欢小愉他们是你生的,是我的宝宝的宝宝,所以我才爱他们,是因为爱屋及乌。”   “封慕秋,你可以一直做我的宝宝。”   “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从我娘亲过世后,我便以为我的一生注定要在冰冷的权势纷争中度过,我浮华虚荣,争名夺利,不择手段,我谢言从未觉得有半分不妥,可有一日你出现了,教会了我爱与忍耐,克制与欢.愉。”   “我自认自己不是个好人,甚至时常觉得自己配不上你那般的纯净良善,我一身诟病,自负过头,有许多的缺点,也不像你想象中那般美好,可我发誓我会对你很好,尽我全部所能去珍爱你和宝宝。”   “封九月,你可愿意成为我终身的伴侣,与我共享这日后的漫长岁月?”   谢言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么多话,一连串将我打得触不及防,他一步步地朝我走近,一步步都像是雷霆之力踩在我的心上,我的眼泪从来不受我控制,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在谢言说完话的那一瞬间,四周漆黑的夜空忽然升起了绚烂的花火,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我停滞的大脑中也放起了烟火。   谢言他这是在跟我求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可谢言已经走到了我眼前,他单膝跪下,从衣襟里拿出了一对很粗糙的戒指,是用稻草做成的,和我之前做的那个是一样的款式,一样的丑陋,可谢言却很珍惜地问我,“小秋,你可以嫁给我吗?”   老天爷,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呜.咽的哭声终于止住了一些,才将谢言扑倒在草地上,连声答应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你不能反悔!”   我们将丑陋的稻草戒指给对方戴上,便算是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我依旧觉得像是在一个美妙的梦里,又觉得不对,好奇地问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那个戒指代表什么意思,你收下的时候你就知道,所以后来你才一直把戒指放在身上。”   “嗯。”谢言揽住我的腰身,将我抱到怀里,验证了我的猜想,“我曾在杂书上看过这戒指的说法。”   “那你当时收下这戒指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我将头往后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谢言。   “这一辈子居然被个笨蛋绑住了。”他面无表情地揶揄我,我气得要打他,他却抓住我的手放到嘴边亲,有些懊恼地说,“你那时候那样看着我,我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怎么看着你了?”我凶巴巴地冲他挥拳头,希望他能好好回答。   “就是,很期待,可是又很害怕受伤害,像是捧着一颗最干净的心到我面前,不断地诱.惑我,若是不赶紧收下就会惨遭抛弃。”   “我哪里有诱.惑你,我那是很认真的求婚,好不好啦!”我忍不住跟他贫嘴,随后又撑起身子跟他打了一个啵啵。   第二日正好是我生辰,谢言都安排好了,我们带着两个宝宝回到了宰相府,我爹爹的罪名都被洗刷干净了,就等着择日重拾宰相的职务,我们早上就出发了,到相府的时候,发现我爹早就等在了门口。   他欲要跟谢言行礼,谢言哪里敢让他行礼,连连推让,身后一长队的礼车,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昨夜谢言刚跟我求婚,今日就带着那么多礼物来下聘了,这阵仗比我当日在太子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私心里觉得自己找回了面子,哼哼,以前对我爱理不理,今天还不是要讨好我爹爹,哼哼。   可我爹却没有为难谢言半分,餐桌上对我一阵数落,“贤婿,我这儿子,自小就被我惯坏了,脾气是个坏的,可心地很好,日后还望你能多担待担待,若是真的说不通了,尽管送回相府来,让我来整治他。”   看吧,我爹已经彻底忘记谁才是他真正的儿子,我恨得牙痒,背地里偷偷跟谢言挥拳头,被我爹发现了,又是一阵数落,“我和贤婿说话呢,你又胡闹什么,封慕秋,都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无妨的,小秋这样,挺好。”谢言倒是表现得乖觉,我心里稍微满意一些,我爹跟谢言说道了老半天,翻来覆去的意思就是让谢言多让着我,表面是站在谢言那边,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若吵架了,赶紧回相府来,相府是你永远的后盾。   我爹说到口干,抬眸瞧见了欢欢和小愉,眼神都发亮了,甚至顾不上我和谢言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嘴里乖乖个不停,脸上都要笑出了灿烂的花。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给我过了个生辰,我吃了些酒,心里很高兴,央着谢言和我一同在京城大街上走走,宝宝吹不得风,已经被带回了宫。   谢言他牵着我,是那种十指紧扣的牵法,我们掌心相对,很像两颗贴近的心,有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秋日里难免有些萧瑟,夜风清凉,我搓了搓手臂,谢言就解下外袍将我笼住,我瞬间又不冷了,迷瞪着醉眼看着街边红艳艳的灯笼,随着秋风乱晃,街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青石板路很干燥,布满了凌乱的脚印。   此处是回相府的必经之路,我忽然想起上一次深夜路过此处,是我在御花园给谢言送情书被元夜一行人羞.辱,又是在这里得到了我爹爹的安慰。   忽然心中就五味杂陈,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阿言,你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吗?救了我之后,我给你送情书之后,都是什么感觉呢?”   谢言他牵着我的手,迈步往前,声线清冽如清澈的泉水,“一开始觉得有些可怜,后来,”他说到这里,转头朝我看过来,凤眸幽深,“后来又觉得可爱。”   “原本只觉得是一场勾人的闹剧,我觉着你不过是贪玩儿,后来不知为什么着了魔似的特地去御花园找那张信纸,又发疯去算计元夜,同情是最没必要的情绪,我以为我只是同情,可到了后来,我又担心你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与我玩玩。”   “所以你那时才质问我,说我是肤浅廉价的喜欢。”我说到这,还有些伤心。   “嗯,”谢言他见我低落,又细细地与我解释,爱怜地拍拍我的头,“小秋,有时候你看人,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话,而要去思考他说的话背后的含义。”   我福如心至,眼睛都瞪得很大。   “所以你质问我的话,并不是因为你嫌弃我,而是因为你有些在意我了,所以才那样问我,若你对我毫不在意,你根本可以不问。”   谢言犹豫着点点头,耳尖有些红了,我有些小得意,追问道,“所以你那时候就有些喜欢我了,是吗?”   谢言不说话,原本冷白的脸也变得有些红。   “那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觉,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吗?”我期待听见一些甜言蜜语,可谢言摇摇头,回忆起来还有些恼怒。   “心跳是快了些,可更多的是觉得,很多东西开始变得不受控制,所以只想着要敬而远之。”   “嘿嘿,谁知道我穷追不舍,是不是?”我吃吃地笑了起来,若不是我努力追求,恐怕还摘不下这朵冷艳的水仙花。   可谢言却认真地看着我,有理有据地跟我分析道,“就算你当时不来追我,我也会默默留意你的一举一动,小秋,你可能觉得一切都是你主动追求的功劳,可若是没有我的同意,你根本不能靠近我半分。”   “所以不论你是否主动靠近我,爱上你,都是我谢言的宿命。”   我眼泪那一秒就掉了下来,忍不住踮起脚尖,跟谢言在萧索的京城大街光明正大地吻了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章,哈哈哈,看了一下,刚好是一百章! 第100章 “感谢你让我的生命变得完整”   我从喜欢上谢言的那一刻就没有指望过能将这份感情公之于众, 毕竟男子喜欢男子是一件十分惊世骇俗之事,在民风淳朴的姜国,还是不能为普通大众所接受。可谢言, 他却比我要勇敢得多,我们二人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举行了姜国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   我穿着红艳的喜袍, 坐在谢言那个八角玲珑的步辇之中, 头上覆着一层大红色的薄薄轻纱,视线被遮挡了一些,其他的感觉便愈发深刻。   敲锣打鼓的喜庆震颤着我的灵魂,鼻尖都是玫瑰花瓣的香气, 京城大街的人群夹道欢迎,都出来看热闹, 我从车帘的缝隙能看见人们脸上的笑意,不是鄙夷的, 也不是充满嘲弄的, 反而是一种欢天喜地的祝贺。   谢言他为了娶我,在舆论上做足了功夫,将我的生辰订做了秋日宴举行的日子,原本春日宴才是姜国最隆重的节日, 象征着一切美好的开始。可谢言他却给萧瑟的秋日赋予了丰收的含义,不仅将一年中的秋日宴办得最为隆重,也将农民商户的赋税降到最低,还在皇榜上说是君后的劝谏才让他有了这番独到的决策。   因而今日的大婚,所有的人都是欢天喜地喜笑颜开的,之前先帝在时, 各项赋税很重, 人们的生活都过不去, 哪里还能笑口常开,可谢言的决策却让这些民众对我大为改观。   谢言他,真的很爱我。   我想到这里,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就更为紧张,手心都出了汗。   步辇需要绕着京城一圈,给万民瞻仰君后的威仪,可我哪有什么威仪,幸好我不必出去寒暄,这样少了几分尴尬。   “吉时到。”太监的声音拉得很长,将我的神思都扯了回来,“君后请下步辇,皇上已经在外边等着了。”   我小心地踏出步辇,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形状优美堪比苍劲的青竹,我将手放了上去,就如同看着青竹包覆着暖玉。   我原本还有些紧张,可谢言却用手指轻轻地在我的掌心拨弄两下,温润的嗓音翩然而至,“怕什么,相公在呢。”   “不知羞。”我轻骂了一声,忽然就觉得不紧张了,只要在谢言身边,仿佛一切都能化险为夷。   姜国的宫殿外有长长的阶梯,朝臣平日都是跪拜在此处进行朝会,而如今他们喜气洋洋地分列在各处,我和谢言缓慢而坚定地走上漫长的阶梯。   这阶梯很长,也很高,四周百姓的观礼和朝臣的膜拜都让我精神有些紧张,我从未见过这般宏观的场面,难免心里发憷,可谢言却走得老神在在,就连步伐也变得明快。   “小秋慢一点,跟着我,慢慢走。”   “别怕。”   谢言知道我有些畏高,一直在旁边鼓励我,几番周折,终究是走到了高台之上,从高台的大殿外向下看,能看到乌压压的臣民,七彩的花束遍布在恢弘的宫殿四周,花瓣的香气馥郁氤氲,喜庆的礼炮冲向天空。   我怔怔地看着脚下发呆,完全忘记了喜娘的吩咐,一直在思量进大殿的时候是要先迈进去左脚还是右脚,可很快,谢言朗朗的笑声就传到我耳边,如同珍珠滚落玉盘之声。   我隔着红纱能看见他喜悦的眉眼,翘起的唇角,和浓烈的爱意。   “封九月,你为何能这般讨我的喜欢。”   他像是对这份痴迷有些无奈,又颇为自满,犹豫半响之后,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了我面上覆着的部分面纱,我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臂立刻缠了上来,幸好他并没有将红纱完全掀开,而是弯下腰身将头伸进了红纱里,我的脸立刻就变得很红,可谢言就这样亲了上来。   那张谪仙一样的脸将我迷得云里雾里,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意动的吻。   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变作了石化的雕像,只有屋檐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但大家很快都反应了过来,立刻虔诚地跪下,如潮水般的祝贺像翻动的浪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言抱着我亲了多久,这些高昂的喊声就持续了多久,我私心里觉得,这些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估计就算谢言把我的口水都吸干了,他们也觉得是好的。   就是因为谢言这个坏蛋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更加害臊,在三拜的时候同手同脚,差点出了错,他倒好,看着我闹笑话,笑得眉眼飞扬,连笑声都透着三分揶揄。   过分,为什么谢言与我在一起之后,一点都不稳重了,我还是想要那个月下仙子一样的谢言,如今这个只会欺负我,看我笑话,真真是个大坏蛋。   可我也只是想想就过了,还是很老实地在喜房里等着谢言回来,我以为要等很久,可不过入夜的时候,谢言就推门进来了,他径直就朝我走了过来,堪堪在我面前停住,我使劲闻了闻,发现并没有浓烈的酒气,谢言他定然是没喝多少酒,准备留着几分清醒好和我做坏事,哼哼,这个大坏蛋。   “想什么呢?小笨蛋。”谢言他将手探进红纱里,使劲揉我的脸,又有些失笑道,“你怎么这么笨,又那么胆小,今天人一多,你吓得脸都白了。”   “坏蛋,别欺负人。”我气鼓鼓地别过脸去,谢言很烦人地透过红纱咬我的脸,咬了几口后看我不理他,才转身去拿了喜秤挑起我脸上的红纱,我的视线变得清晰,能看见谢言笑得弯弯的眼睛,像天上的月牙。   我又想起了我们第一次成亲的时候,谢言当时问我没有帕子吗,原来是这个意思,后来他又说,等下次补上,我当时不懂,现在懂了,如今果然补上了,看来谢言这只坏狗早就算计好了要讨我当老婆。   哼哼,真狡猾。   谢言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若无其事地将合卺酒拿了过来,我伸手要接过,他却避开我的手,仰头将两杯酒都喝下肚,我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擒住下巴吻了个严实,谢言将我压到了床上,我只能热情地将手臂缠上他修长的脖颈。   我想起了大庭广众的那个吻,哎呀,以后还怎么见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谢言这人真不知羞。   谢言这坏蛋将我亲得气喘吁吁,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只将我抱在了怀里,很温柔地给我拍背顺气,屋内的红烛静静地燃烧,床上还放了很多瓜子红枣之类的东西,好像是有什么良好的寓意,可谢言现在不打算动我,我也乐得自在,毕竟昨晚他还折腾我来着,我如今腰都还是酸胀的。   “小秋。”   谢言冷不丁地叫住我,我连忙应了声,便转头去看他,只见他玉白的脸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当中,那一瞬间就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和谢言走到今时今日,经历了诸多波折,若真的要说,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美好的今天,我觉得应该是爱,我们彼此热烈地相爱着,不论处于怎样狼狈的境地,都不愿意松开对方,这种迷恋与痴妄伴着我们走到了这里。   我忽然觉得心里很安定,在谢言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眯缝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成亲是一件累人的事情,谁成谁知道,我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才感觉到谢言微凉的手指轻轻捏着我的脸肉,默不作声地骚扰着我的睡眠,又听见他语调幽幽地开口。   “小秋,我小的时候,过得不太好,当时我娘走了,我便一直被关在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谢言一定要活出个人样,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之前为了爬上太子之位,做了很多你无法想象的坏事,”谢言这样说着,就偏头来看我,确定没有从我脸上看到惊骇的神情,才继续说,“若我没有遇见你,我的人生会比现在要糟糕得多,功名利禄的追逐永无止境,杀戮与贪欲生生不息,那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荆棘之路。”   他说到这里,凑到我面前,无数个温热的吻落到我脸上,“可是后来你来了,是你的出现,让我试着去看淡很多东西,去试着做一个好人,也试着用真心交付真心。”   “感谢你爱我。”   “封九月,是你的出现,才让我的生命变得完整。”   “让我没有变成一个冷血的怪物。”   谢言说完这些,根本不等我反应,就扯下了遮光的床帘,红烛燃烧得很旺,夜很长,属于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才刚刚开始。   我于意识朦胧中看着谢言清隽的眉眼,心中感慨万千,我少年时喜欢的那个人,他如同高不可攀的神祗一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过往的我带来了无妄的情爱与无尽的追逐,我像一串脆弱的萤火,也敢放肆地追逐水中的朗月。   可到了如今,千帆过境,明月还是落入我怀。   我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最终还是成了我的相公。   我何其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这段时日的陪伴,正文到这里完结了,后边会更新一些番外,初步定下是下边这些内容,顺序看灵感而来,会在标题点名是哪个番外。   ※九月没有重生的BE线-谢言视角轻虐   ※带娃的三两事-路人视角朝会两次乌龙   ※带娃的三两事-九月视角屋顶与郊游   ※九月遇见儿时的谢言,治愈向   ※九月古穿今遇见不同时期的谢言   会有部分自己醋自己的狗血桥段   ※小愉×欢欢×匈奴狼崽崽崽们的故事   应该都会写到,对了,之前让大家提议的番外梗,有部分在上边了,有部分是真的没灵感,就略过啦,抱抱大家,专栏下一本里边的三个预收,如果大家有感兴趣的,手指动动收藏一下呀,么么哒! 第101章 假如小秋没有复活-慎点轻虐   背景是小秋没有复活的if线:   谢言在一个雨雪纷飞的冬夜里度过了他的三十岁生辰, 往来贺寿祝酒的官员络绎不绝,他禁不住也喝多了一些,又在宴席散去之后, 独自一人踏着漫天的风雪回了大殿。   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头顶一盏华贵璀璨的八角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四周的所有门窗紧闭, 却依旧能听见冰雪清晰地砸在瓦檐上的声响, 屋外的寒风呼呼地吹,似夜狼低声的嘶吼。   谢言坐在龙椅上,将传位诏书的最后一笔落下,才幽幽地将目光落到怀中紧抱着的骸骨上, 那些鲜嫩白腻的皮肉都随着岁月渐渐地流逝,似抓不住的流沙。   他忽然感觉到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疲累,而是从心底生出的沉重无力感, 他才不过三十岁,正是而立之年,心态却已经苍老得如同耄耋老人,就连呼吸里都带着颓靡枯败的淤血。   “小秋, 好久了。”   手下的触感总是微凉, 他早已习惯。   他从很早的时候就习惯了分离。   年幼的时候, 母妃死的那天, 他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冷血得像一个怪物,却在数月后突然瞧见她亲手载下的那棵树苗发出了嫩绿的树芽时, 哭得涕泗横流。   他的娘亲死了, 小狗死了, 每天陪着他的老嬷嬷很老了,却要陪着他一起吃剩菜剩饭,冬夜里冻得腿脚都哆嗦。   没有一个人来帮帮他,救救他。   到了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期待,发誓一定要活出个人样。他想要荣华富贵,想要万里江山,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后再也不要挨饿受冻。   他快要做到了,但后来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教会了他爱与陪伴,克制与偏爱,他便换了个狭隘粗浅的愿望。   就让我与这个人白头到老吧。   这个人勇敢地对他表达喜欢,又流着泪哭得很难过地质问他,“肤浅的喜欢就不算喜欢了吗?”   他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就记下了整个余生。   “小秋,我好累了。”   “来接我吧。”   漆黑的夜里忽然狂风大作,将紧闭的殿门掀开,于朦胧的光晕中走出一人,桃花面,花瓣唇,一双笑眼盈盈带着水雾,穿着翩翩的云杉款款而来,芬芳的紫藤萝一如当年那般馥郁浓艳,可如今的自己已经苍老了太多。   谢言一声呛咳,污浊浓郁的鲜血落到了地上。   他忽然笑得眉眼弯弯,枯朽的眼中绽放了灿灿的生机,在这个寂静又悲寂的冬夜,谢言于无人的大殿中静悄悄地阖上了双眸,结束了他短暂又荒芜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捕获一只深情的修勾 第102章 朝会的两次乌龙事件   金銮殿内晨光熹微, 谢言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袭龙袍加身,衬得周身的气度愈发冷厉, 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本奏折扔到大殿之上,光是这个动作,便让殿内所有的朝臣都吓破了胆子, 一股脑都跪倒了一片。   “朕很想知道, 这严州赈灾的十万两黄金都去了何处?”   “怎么都不做声?”   “拿着这笔救命钱花天酒地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被查出来?”   户部尚书孙书明跪在前排,两股战战,他于慌乱中窥见圣颜, 便见玉佛一般的人物,本该是放在神殿里供奉起来的,如今却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君主,杀伐果断, 断案如神。   这不过登基一年有余,就已经清算了上百起冤案以及上千笔贪|污案底,遮蔽在姜朝底下的腌臜污垢都被清理了个干净,昭昭的朗日拨开了邪肆的乌云。   孙书明本不应该害怕, 他被皇上钦点为户部尚书以来, 便兢兢业业地为民筹谋, 半点油水都不敢沾, 本应该淡定从容,可谁窥见那神仙一般的人能淡然处之?谁看见了圣上的雷霆手段后能全身而退?   没有,没有任何一个人。   当今的天子原本在姜国内的呼声就极高, 如今更是因为雷厉风行的手段和特立独行的行事方式为臣民所敬仰爱戴。   毕竟没有一个君主会娶一个男子为妻, 还风光无限地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古往今来从没有一个男子能当皇后,不,不是皇后,皇上为了顾念那封氏公子作为男子的尊严,直接改了祖制,让人恭敬地称他一声君后。   虽然满朝上下都是和谐之声,可也有无知迂腐的市井小民会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当今君后就是个卖屁|股的兔儿爷,那一段时间,喧嚣的流言四起,又终止于京城大街闹市的一场极刑。   百姓们都被当日血腥恐怖的画面震碎了肝胆,得知那人是因为行刺了君后才得此下场,从此姜国境内无一人敢说君后半句坏话,所有的恶意都随着惊惧烟消云散。   在这般的盛宠之下,君后应该更为高调跋扈些,可却没有,孙书明皱着眉头几番思量,也没想起君后露过脸的场合,皇上似乎是刻意将君后藏了起来,不太喜欢旁人瞧见他的容貌,而对君后外貌的猜测从未曾停止过,大家都说他长得像天仙,可深究这背后的原因,他们竟然都说。   “皇上都长着一张九天谪仙下凡来的脸,他的妻子能难看到哪里去?”   “而且这般藏着掖着,不就是怕这宝贝给不知趣的人夺了去?”   “没想到皇上这般的人物,也那么没有安全感。”   孙书明的思绪乱飞,眼神如凝滞般粘在地上,大殿之上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可以听见,所有人都害怕那声声的质问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因而默不作声是最好的保护手段,这番沉默的僵持却在一瞬间被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打断。   “父亲,父亲,我要你陪欢欢玩这个。”   稚嫩的幼童手上抓着一只精巧的拨浪鼓,头上梳理着两个尖尖角,玉白的脸蛋圆嘟嘟,嘴唇红而翘,说话间扑闪的眼睫如羽翅,更重要的是,那双特别的灰色的眼瞳,灵动得如晨间的露珠,清澈又懵懂,不过这般小小年纪,已经隐约能窥见日后的天人之姿。   这孩子长得半点不像皇上,那定然是像了宫里的那位君后了,孙书明这般想着,又见向来冷若冰霜的君王居然一把抱起了那个孩子,原本阴沉狠戾的神色在瞬间彻底消散,化作了春风沐雨,他熟稔地抱住那个漂亮的仙童,又抱着他坐到了龙椅上,一手摸摸圆圆的白脸蛋,一手摇着拨浪鼓,竟半点也不违和。   这一场闹剧将所有人打得猝不及防,几乎要石化在当场,一时之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毕竟皇上对君后以及二皇子格外珍视,太子因为日后要继承帝业,自然是经常出入金銮殿,可二皇子却是少有的露面!   不过幸好是二皇子的打岔,那些贪官污吏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看着皇上有儿万事足的样子,还以为能逃脱罪责。   可很快,另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靛青色云杉的少年匆匆跑了进来,他白得像瓷一般的脸蛋因为奔跑而微微发红,纤细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抚着胸口,行走间带动摇曳的清风,腰肢纤细得像树上的柳条,病恹恹的模样有种西子捧心之感,可右眼尾的红痣又给他增添了七分媚意,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心底发痒,种种不该有的妄想盘绕而上。   “欢欢,你怎么乱跑,爹爹要生气了。”   少年虽是这般说,可脸上的神情还是很柔和,只是眼神闪躲地不敢看皇上灼灼的视线,皇上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他便连耳朵尖都红了,明明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却依旧是少年的身量,依旧是少年的胆色,嘴里悄悄地趁着皇上没看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二皇子竟也乖觉地跟着他走了。   孙书明呆呆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满脑子都是那节轻轻一握就要弯折的细腰,也难怪皇上看君后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换做任何人,得了这般的尤物都不舍得让旁人分去他半点的注意力。   轰的一声,玉玺被泄愤一般地砸到了地上,皇上的目光冰冷地一寸寸掠过他们的脸上,像是将他们心中想到的那些不堪都撕碎,如鬼魅一般的话语响彻在金銮殿上,“你们,看朕的人,都看够了没?”   “臣不敢。”   “臣不敢。”   “臣不敢。”   刷刷的又是一大片磕头谢罪之声,孙书明在那日也将头都磕破了,但尽管这般,他却依旧忘不掉那少年右眼下的红痣,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能清晰地记起那张奔跑得潮.红的脸。   后来过了几日,孙书明有幸又见着了那位漂亮的二皇子,二皇子长得着实讨喜,桃花眼,桃花唇,桃花面,穿了一身雪白的袄子,像颗圆滚滚的雪球,被大太子牵着走进了大殿内,大太子不论什么都跟皇上相像,分明是双生子,可他周身的气度已经像个小大人,慢条斯理地给哭泣的弟弟擦眼泪。   “长乐,把你爹爹教你的话给诸位听听。”皇上看着二皇子的时候总是格外宠溺,像是看着抓在手心里的星辰,冷酷的脸庞总是冰雪消融的柔和,可目光一旦从二皇子身上挪开,便变得冷酷锋利,直直地落在殿内每一个人的脸上,令人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下一个被凌迟处死的就是自己。   “呜,我是欢欢,”二皇子站在太子旁边还是矮了半个头,他一边抽抽搭搭地掉眼泪,一边用小奶音磕磕巴巴地说,“不,我是二皇子,不是欢欢了,我想说,各位对不起,我不应该贪玩把,你们写的,奏折都给撕掉的,对不起。”   二皇子艰难地把这番话说完,也知道丢脸似的将红扑扑的脸蛋都埋在太子殿下的颈窝里,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人心疼万分。   这怎么说都是旁人的家务事,不好插手,孙书明感到为难的同时,就听见一声冷哼响起,封丞相像是被气到不行,又很心疼地看着二皇子,有些怨怼地回道,“这二皇子虽是顽劣,但皇上对一个不过四岁的孩子也太过严苛,臣认为不可如此苛待。”   “我们欢,咳,我们二皇子生性善良,又乖顺,臣以为皇上只需要下达命令即可,不必这般折腾二皇子,这样一番遭罪,回去晚上睡觉估计都做噩梦。”   封相这是在教皇上做事?   孙书明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只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封相,在心底纳闷封相这般过人的勇气是从何而来。   可很快,皇上真诚又恭敬的解释又将他弄懵了。   “封相所言极是,朕也是这般觉得,认为此事不该这般周折,可小秋他坚持非要如此,说既然欢欢闯了祸,就应该让他承担后果,谁的付出都不应该被当做是理所当然,小秋为了此事已经与朕僵持了三日,朕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照着他说的来做。”   “希望封相能见谅。”   最后的结果就是封相听见了君后的嘱托之后,终于不再盛气凌人的阴阳怪气,而皇上冷飕飕地撇下一句,“那就劳烦诸位将三日前的奏折都重写一次。”   朝会就这样散了,皇上和封相几乎是立刻就去抢着抱二皇子,而二皇子就拿个屁|股对着皇上,只一心抱着自己的哥哥。而孙书明在出殿的路上终于想明白了封相的底气是从何而来。   该死的,封相是当今圣上的岳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言跟小秋说的是,“妨碍公务,等下朝了我要好好惩罚你”   而小秋骂的就是“下流的王八蛋!!!!” 第103章 屋顶小事-修   我年少的时候就是个很典型的纨绔子弟, 脑袋空空,成日里无所事事,胸无大志, 肚子里也没半点墨水,无聊的时候抓猫遛狗,悠闲的时候喜欢躺在自家屋顶看黄澄澄的落日。   那时候的晚霞是姹紫嫣红的, 像无数散落在宇宙中的锦绣绸缎, 日头不是在一瞬间落下的,而是慢慢慢慢地沉入远山之中,等到它彻底消失不见,就迎来了夏日的夜, 我爹爹会带着凉夜的寒露匆匆归来,我从屋顶下来,正好能赶上与他吃顿晚饭。   可我与谢言成亲之后,因他对我管教森严, 我便表面稳重了一些,很少做出这般恣意随心之事。   这日,正好将将到了傍晚时分,我身边两个萝卜头都有事在忙, 小愉现在学着跟谢言一同上朝, 尽快熟悉以后的业务, 欢欢近日迷恋上了和宫女太监跳皮筋, 我左右无事,便百无聊奈地牵着小白在宫中四处转悠,约莫是转了八圈之后, 才将悠悠的目光投向天边的云雾。   天朗气清, 此时的天空是浅蓝色的, 有淡粉色的云朵散落在各处,宁静恬淡的气息萦绕,不远处的桃花树摇曳生姿,时不时随着清风送来阵阵花香,我在心里琢磨了下,发现这在地上观望落日的视角总归不是最好的,再三思量后,就堂而皇之地爬上了屋顶。   躺在红砖绿瓦之上,看着远山层峦叠嶂,萦绕的烟雾似流动的水波,近处的云朵是粉色的,而到了远处,就被夕阳照得金灿灿。   阳光斜斜地照在我脸上的时候,还有些暖洋洋,我舒服地眯上了眼睛,感受到风的流动,似温柔的手拂动我的睫毛。   真舒坦啊,这日子,有爱我的阿言,有可爱的宝宝,时不时还能去我爹爹那边走一趟,除了不能跟原本那般自由出入之外,真的挑不出别的毛病。   “君后您快下来吧,您这是要吓死老奴啊,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奴要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请君后您下来吧。”   “请君后下来。”   “请君后下来。”   “请君后下来。”   这些聒噪的声音将我吵得有些心神不宁,可我已经好久没在屋顶上吹风了,便万分不舍地对他们说,“我不会有事,你们都散了吧,我呆够了就会下去,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不会有事的。”   他们果真很听话,很快就跑得没了影,我心下疑惑,这不是他们往日里的作风,平常我一点小磕小碰他们都紧张得要命,如今怎会这般淡定,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能享受一会便是一会,又开始闭眼吹风。   谢言这个时候还在朝会上,他要差不多太阳下山了才会回来与我们用膳,这些人就算去告密,谢言作为当今尊贵的皇上,日理万机,肯定不会从朝会上逃跑来抓我的,我对这点很自信。   可很快我就没那么自信了。   “封九月!”   “你是不是要将我吓死,你才能满意。”   谢言自从与我成婚之后,对我说话向来都是轻声细语,哪里会这般气急败坏。   一阵凌空之声过后,我便有几分慌张地看着谢言愠怒的脸,他本来身量就高,如今站得又高,残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而阴郁森冷的影子就罩住了我。   虽然是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他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被我吓得不轻,估计是以为我有轻生的倾向。   我想到这里,连忙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唯唯诺诺地解释道,“我就是上来吹吹风,没事的,我以前在相府也经常这般。”   “你是特意从朝会上跑过来的?”我有些愧疚地去拉他的袖子,抓着摇晃了几下,嘟囔道,“我以前在相府都经常这样,不会有事的,你别老是跟我爹一样啊,整天担心我这样,担心我那样。”   可谢言他却忽然紧紧地抱住我,用一种令人窒息的力道,我不敢有半分反抗,因为现在的谢言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   他虽然强势地用怀抱禁锢着我,可却万分依恋地将头埋进了我的颈窝,后怕似的亲我的脖子,并不言语。可我却从他紧绷的肢体,微红的眼圈,用力的拥抱看出了他背后的意思。   谢言他,很怕失去我。   我轻轻抚着他柔软的乌发,长而久地思考之后,还是跟他承诺道,“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你原谅我这次吧。”   有时候,鸟雀因为过于喜爱他的主人,也会自愿放弃属于他的那片灿烂天空。   可很快,我胸中的丝缕阴翳被彻底照亮。   “无事,是我误会了,”谢言整理好情绪,忽然温柔地对我说话,又拉着我在屋顶上坐下,他长密的眼睫都沐浴在斜阳之中,顷刻间被镀上了一层金粉,灿灿的光芒落在他华贵的龙袍之上,愈发衬得姿容端丽,他笑着说,“既小秋喜欢在此处看风景,那我也可以陪着你。”   我心念一转,万千思绪浮上心头,最后都化作无声的动容,只伸长了双臂圈住了谢言的脖颈,与他在夕阳西沉的傍晚接了个很长很长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爱是理解,包容,与陪伴。” 第104章 状元郎×太子   我第一次见谢言的时候, 他被我父皇亲封为姜国最年轻的状元郎,年仅十五,已是才华无双, 一时风光无限,一身缟素的衣袍也能穿出天人之姿,骑着高头大马环城一周, 当时我站在城楼之上, 用西洋镜窥探他清俊的眉眼,心脏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我素来是个离经叛道的纨绔,虽是太子,却十分不成器, 姜国上下将我骂遍,却始终抵不过父皇对我母后的过分偏爱,硬是要捧着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我的性子被父皇和母后二人惯得飞扬跋扈,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而这个叫谢言的状元郎,我是要定了。   我约了他吃酒,带着京城里众多的权贵,这个局我本想着能为他铺平仕途的路, 也能让他眼里落下一个我, 我特意做了最精细的装扮, 所有人见了我, 眼睛都要看直了,除了这个谢言。   他生得极高,垂眸看人的时候总有几分目中无人, 没有半分为我倾倒的样子, 杵在那边, 竟也不知道给我行跪拜礼,我分明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却还是倨傲地与他说,“孤是太子,状元郎是连礼数都不懂吗?还不行礼?”   我这番话一定让谢言对我的印象极差,我也知道,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目下无尘的谪仙模样,借着虚礼也要折腾他一番。   后来他就不再赴我的约,不论我如何软磨硬泡。   我父皇很看重谢言的才情,总让他去处理那些最棘手最腌臜的案件,为此他得罪了朝中许多人,初生牛犊斗不过阴狠老辣的毒物,谢言被诬陷入狱,朝中竟没有一个人敢为他说话。   我也没有。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眼中良善的光芒熄灭,心想,我的机会来了,在一个人最脆弱痛苦的时候,正是我乘虚而入的好时机。   雨夜潇潇,我身披玄黑色斗篷进了地牢,谢言正仰头看着窗外投入的几缕凄冷的月光,身上的白衣整洁,面容冷艳如初,这些都是我的功劳,若不是我从中打点,他如今命恐怕都要去掉半条。   他手上脚上皆是冰冷的锁链,我走上前,钳住他劲瘦的下颌,凝视他那双冷漠的,轻声道,“做孤的人,孤为你平|反,捧你青云直上,如何?”   谢言长而久地盯着我,像倔强的困兽,犹豫着要不要食这嗟来之食。   我忽然就失了耐心,这天下貌美的男子千千万,我又何苦在这里热脸贴冷屁|股,只冷着脸将他松开,转身就要拂袖而去,可此时的变故来得很快,这个向来对我不屑一顾的人,竟忽然吻了上来。   我被吻得气喘吁吁,满身狼狈,这是我的初吻,却还是在地牢里被夺走,我恶狠狠地盯着谢言,他却抚着我被咬破的嘴唇,哑声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但我有个条件,你身边以后就只能有我一人。”   “为何?”我轻.佻地抚上他滚动的喉结,笑得狡猾,“状元郎不过见了孤两面,就看上孤了?”   “就知道为了孤拈酸吃醋了?”   可谢言面上立刻浮现出厌恶的情绪,只冷冷地与我说,“我嫌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言赶紧把这个小秋爆炒一顿!赶紧!!! 第105章 状元郎×太子   我天真地以为那日我们在天牢里都协商好了, 可是到了当夜,我一拿出芳香的药膏,矜贵冷艳的状元郎就失了分寸, 此时我早已屏退了左右,便给了他可乘之机,这该死的, 竟胆大包天地将我给捆了起来。   真该死。   我在床上休养了三日, 身体前后的伤口才刚刚好全,我原以为状元郎名满天下,送上门来的花花草草总也不少,他总该尝上一两个, 可我却大错特错,此人竟是第一次做这事,不知轻重地差点将我折腾死。   “可好些了?”他不自在地站在床头,耳尖有些红,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又刻意闹他,“状元郎都十八了,竟从未...”   后边的话我并未点明, 但谢言的脸色立刻就变得窘迫又难堪了起来, 他身上的青衫衬得面容如玉, 就这样直愣愣地站着, 也像一棵漂亮的树,可就是不解风情了些。   我恼他举止粗.鲁,没有给予我半分闺.房之乐, 于是开始恶意地激怒他, “唉, 孤在状元郎这个年纪,可是身经百战,熟练得很。”   我说罢,便抬眸去看他,果然见到他漂亮的脸庞青白相接,咬牙切齿的模样令我心生欢喜,我也不知怎的,就喜欢看他为我动怒,为我动.欲,为我从高高的天上跌下来,沾染上污浊的凡尘俗事。   那夜谢言他不顾我身体还未好全,又与我行事,真真是个禽/兽,也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他。   哼哼,不过我还是大人有大量地放过了他,身子一好全,就收集好了证据给他昭雪,他恢复了官职之后,我便歇了羞.辱他的心思,强扭的瓜不甜,这状元郎既嫌我,那我也懒得再去他眼前碍眼。   可这人却如同有病一般,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听曲能撞上他,游湖能碰上他,就连去意外狩猎骑马都能遇上他。   “状元郎,这是赖上孤了?”   我高坐在骏马之上,微微俯身,便用粗糙的马鞭抬起那人一节冷硬倔强的下颌,故意将呼吸都吹到他耳尖,看那一抹红色从耳尖蔓延到修长的脖颈。   这人着实古怪,看着清冷疏离,可却背地里追着我跑,时常见了我就直勾勾地看着,也不像其他巴结的人那般说些好听话,只用一双灰色的狼一般的眼睛将人盯得汗毛竖起。   白眼狼,白眼狼,这人生了双薄情寡义的眼瞳,不知这里边的心肠是不是也坏透了。   我等不到回话,便觉得没趣,收回了马鞭,准备打道回府。   可状元郎却突然发话了,他似是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只冷硬地问我,“你为何不来找我了?”   找他?   哦,我明白了,之前他还未沉冤昭雪的时候,我虽然总是忙得焦头烂额,可总会抽去时间去外宅找他,他就如同被我养在外边的金丝雀,绮丽优雅,孤芳自赏,总给不了我什么好脸色。可到了夜里,那灯火一吹灭,又像头狼一般翻身上来,搞到那段时间的我,时常陷入深深的困惑,究竟这到底是谁在伺.候谁。   我这人虽荒唐,可对那档子事兴趣不是很高,先前是因为肖想了这人三年,从他十五岁状元游街到十八岁下了诏狱,整整三年,我做了无数的绮.梦,可后来被死死地压制之后,我就觉得无趣。   如今这谢言问我为何不去找他,究竟是何意?   我这脑袋瓜并不好使,总能歪到旁的路去,只觉得这人应该是食髓知味了,被我带偏了也喜欢上男子的趣味了,可这姜国上下估计找不出第二个如我这般好颜色的男子,于是他便急了,想着与我再续前缘。   可我一想到他那不知轻重的行径,便摇了摇头,很是遗憾地与他说,“抱歉,我没有时间。”   “那你与姜思音游湖怎么就有时间?”他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咄咄逼人。   我在心里想,自然是有时间的,这姜思音是我父皇为我钦点的太子妃,身后的势力雄厚,与我甚是搭配。   我这辈子虽只对谢言动过心,也只跟他发生过关系,可我深知此人对我没有半分心思,左右也是被我逼迫才与我成事,我未来的路终归是要回到正道上。   我已与姜思音坦白了一切,她身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早就懂得了这场婚娶代表了什么,我们的婚姻不过是权势的交融,无关情愫,就算我不会碰她,她为了家族荣宠,我为了帝位稳固,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谢言见我久久不说话,垂下了眼,我能看见他很长很浓密的睫毛,抿得紧紧的薄唇,还有垂在身侧握紧的拳头,我打马欲走,可他却不知死活地挡在我的马匹面前,也不怕被马蹄踩死,只睁着那双冰冷又阴森的凤眸,不住地追问我,“太子殿下是要与那姜思音成亲,此事是真是假?”   我被他闹得烦了,拧着眉回道,“是真的,孤会与她成亲,满意了吗?现在给孤让开。”   可谢言非但不让,还敢僭越地直呼本太子的姓名,“封慕秋,你别惹我生气。”   哟呵,这还是我的不对了,我几乎要被气笑了,不想再理会这个疯子,轻蔑地讥讽道,“不过睡过本太子几次,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给孤滚开。”   此话落下,谢言却不避也不让,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阴郁与阳光皆在他身上,似魔似仙,纵使这人美得像一副山水画,但他强势偏执的举动让我难以忍受,只叫了暗卫将他拖下去。   他被拖走的时候,并未挣扎。   可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似是要在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着实可怕。   我与姜思音的婚期在即,可我却愈发睡得不好,做梦的时候也总想起一双灰色的眼瞳,我觉得自己魔怔了,却不知这是命运给我的启示,它在告诉我危险就要来了。   我还未有半分准备,就被人以谋反之罪告上了朝堂,诬告我的人有理有据地搬出了许多确切的证据,我怔楞地站在大殿之上,却浑身发凉,说了很多句无力的辩驳的话,可向来宠爱我的父皇,也只是叹了口气,便果断地将我下了诏狱。   到了夜里,诏狱里忽然起了一场大火,将所谓的太子殿下活活烧成了一具灰黑的尸骸,而我则被幽禁在谢言购置的私宅里,永远失去了太子殿下的荣宠,此举想来甚是熟悉,只是情形互换,我一夜之间,就成了那只可怜的囚鸟。   我忽然明白了谢言那天的眼神,他在警告我,若是我当时机灵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变得如同今日这般一无所有,我不知道,可我对谢言却产生了窒息一样的恐惧。   我看上的这个人,连内里的芯子都坏透了,他逼着我臣服,逼着我乖顺地讨好,逼着我给他生了一对孩子,我的眼睛都因为接连的哭泣而模糊不清,只央求他放过我。   “放过?”   “你当初就不该招惹我。”   他轻轻地抚着我哭泣的脸,像是极其珍视一般地吻上我的唇,“小秋,你是我一个人的。” 第106章 男高中生谢言   谢言是在高三的游园会遇见那个奇怪少年的, 当时的阳光很好,他被聒噪的室友邀请出来看看热闹,他左右在宿舍呆着也没事, 就一同出来走走。   游园会可以说是人声鼎沸,室友很快就没了影,只有他一人慢慢地在路上走, 可没过一会儿, 他背后的衣服被拉住,一具温热的身体直接贴到了他背上。   “是谁?”谢言有些烦,说话的语气也很冷,透着生人勿进的疏离, 他有洁癖,半点也不喜欢在这般炎热的夏天与陌生人这样亲密地接触。   “是小秋。”   身后那人瓮声瓮气地说,说话的语调很娇,像一把小钩子撩着谢言的心, 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是个男的,后边总不能赖上他要他负责,便伸手想将这个背后灵拽下来, 指尖却触到那人嫩滑的大腿, 很细长, 像纤细的柳枝, 而皮肉又细腻得像牛乳,谢言这才发现,身后这人, 身上很香, 似带着浓郁的玫瑰花香。   “你是谁, 我不认识你,赶紧下来。”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谢言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就冷了脸,用力地将身后的人扯了下来。   他回过身,那人又神经兮兮地扑到了他怀里,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小心翼翼地跟他说。   “阿言,我好害怕,我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方了,这里好奇怪啊,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阿言,你带我走,带我回去,好不好?”   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是恶作剧?认错人了?谢言在心里默默地思量着,又垂眸地仔细打量那个人,皮肤很白,像一堆快要消融的冬雪,可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尖都透着粉,露出的半截脖子上红痕点点,让谢言的瞳仁骤缩,狂乱的心跳恢复冷静。   他已经十八岁,就算再不济,也知道这人脖子上的是吻痕,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可谢言就是突然感觉很不爽,直接将身上的牛皮糖撕开,冷声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离开了一些距离,谢言才将眼前的少年彻底看清楚,额前的碎发堪堪遮住布满水雾的桃花眼,鼻头哭得很红,纤细的手指用力地擦拭着脸上的眼泪,似嗔似怒地看着他,像在怪他太过于不近人情。   少年看着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可身上却穿着洁白的女仆裙,细白的脖子挂着窄窄的chocker项圈,裙子是抹胸款的,能看见细瘦的锁骨和嫩白的腰肢,明晃晃,白腻腻地晃人眼,裙长还不到膝盖,露出白皙的一双长腿,不是那种干瘦的腿子腿,而是皮肉饱满又纤细合度,脚上并没有穿鞋子,光着两个白白的脚丫,脚趾头很可爱,也很粉嫩。   谢言草草看完,就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该死,他居然看着一个穿女装的男的看出了反应。   “我没有认错人啊,你就是我的阿言,是我的相公。”那人很认真地解释,说话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圆,露出很洁白干净的牙齿,像许多颗珍贵的贝壳。   谢言忽然想起网上流行的那种诈骗,美貌的女人在路上寻常诈骗对象,然后说自己饿了,让对方给他钱,给她一顿温饱,想到这里,他便用冷酷的眼神将对方巡视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今天这笔饭钱他估计是保不住了,这人长得实在是太惹他心烦了,莫名其妙的,自己根本无法拒绝这人的请求。   “你是被偷了钱包,所以没钱吃饭,需要我接济一下你吗?”他很严肃地给了少年一个台阶下,可少年却疑惑地抬眸,拼命地摇头,“不是呀,阿言,你忘记我了吗?我是小秋。”   少年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软乎乎的,些许责怪,应该是被这个叫做阿言的人惯坏了,对着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也敢这般撒娇。   谢言想到这个叫做阿言的人,莫名有些不舒服,最后问了老半天,也没问出个什么结果,只知道这个人叫做小秋,重要的地址电话什么都没问到。   这时候午后的太阳还是挺猛的,谢言看那人身上都出了薄薄的汗,竟连汗水都带着花香,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便带着他去了学校旁边的一间面馆。   他看得出来,这人很怕热,皮肤生得嫩,怕晒,性子也娇,动不动就要哭出来,现在在他面前乖巧的吸溜着面条的样子很顺眼,吃得急了还偷偷地打嗝。   “你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也想不起家里在哪里,或者家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我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得了这样的答复谢言竟松了口气,他盘算了下,自己周末打工的钱在外边租个房子,应该是够的,吃饭的话自己就带他一起吃食堂,若去警局登记了之后,还是没人来领,那他就先养着吧。   反正看着也挺舒心的。   “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谢言指着少年身上的女仆裙,眉头拧得很紧,那个叫做阿言的人就这么恶趣味吗?给自己的小男友穿这种东西。   “啊,这个是今天在那边,有个什么cos,我不太会读的社团,她们很热情地拉着我,让我去试试,我看她们那么热心,就没好意思拒绝。”   原来是学校的cos社,不是那个人的怪癖。   他们两人去了学校附近的酒店开房,用的是谢言的身份证,他刚把房门关好,那少年就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像小动物一般在他胸膛处蹭来蹭去,似在汲取养分和力量,喃喃地说,“阿言,我今天真的好害怕,还好看见你了,不然我该怎么办?”   “我好想念宝宝他们啊。”   “小愉和欢欢不知道在干嘛,他们知道我们来这里了吗?”   “我们要怎么回去啊?”   可很快他就说不出话了,因为谢言死死地擒住他的下颌,用一种很凶很凶的眼神看他,“你说什么宝宝?你结婚了?有孩子了?”   少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轻轻地点点头,解释道,“我和阿言你成亲了呀,我还给你生了两个宝宝,叫做小愉和欢欢,你怎么连这个都能忘记呀,真愁人。”   他说着还有些责备地看着谢言,可谢言却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他原本想着这人若真是无家可归,自己可以收留他,多打几份工照顾他,可这人已经结婚了,跟别人连孩子都有了,自己刚刚的那些决定都像是一个笑话。   “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几套换洗的衣服带给你。”谢言说完这话,甚至还不等对方反应,就直接跑了出来,他想,他需要冷静,这个突然出现的诡异少年,为什么总能撼动自己的心神,让自己心乱如麻,而自己为什么又会对他产生那般浓烈的占有欲。   在操场吹了半个小时的晚风,谢言才将思绪冷静了下来,步履急促地去了酒店,只敲了一下门,门就立刻打开了,少年又黏了上来,像一只撒娇的猫,靠在他肩膀上默默地掉眼泪,有些生气地与他交涉。   “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言教了他如何使用浴室,便打开了电视,将注意力从透明的浴室移开,约莫过了三十分钟,这只娇气的猫才洗好澡,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太大了,依旧还是能看见白生生的锁骨,以及上边清晰的吻痕。   “我有点困了,你抱着我睡。”那人习以为常地跑过来抱他,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他大腿上,这种行为像是长年累月的一种习惯,眼前这人曾与那个阿言这般亲密地生活了许久,他们会接吻,会上|床,会在无数个夜晚亲密地拥抱,谢言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送完衣服就应该立刻滚回学校。   当然现在也来得及,他将身上的少年搬到一边,将放在电视桌上的书包拿起,就要走,可少年却从身后抱了上来,黏糊糊的嗓音似妖精的蛊.惑,“阿言,你要去哪里,我很害怕,不要留我一个人。”   有湿润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背上,谢言开始心软,开始于心不忍,最后便半哄着那人睡觉,自己一柱擎天到了早上。   他带着少年去警察局做了登记,可警察局并未查到他的相关信息,他只能将人带回去等消息。   夏日的太阳总是很烈,他倒是没什么关系,可身边这人已经被晒得满脸通红,再在外边瞎逛估计就要晒伤了皮肤,看来还是得找个房子。   学校附近的房子租金还是比较便宜的,他们走了一圈,定下了一个带阳台又有厨卫的单间,有配备的空调热水器冰箱,光线很好,附近又靠近菜市场,天气太热,谢言想将少年放在租房里,自己出去买床单被褥,可少年不同意,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于是他无奈之下只能给少年买了把伞。   少年长得很好,也很喜欢笑,很多时候谢言买东西,都是直接买单,从来不砍价,被坑了也不做声,可这次有了少年,他会甜丝丝地跟老板说,“便宜点好吗?”   老板一见了他这般的好相貌,都不舍得为难,给他们划去了零头,也省下了几十块钱。   谢言领着人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周末两天做饭的食材,还给他买了四套衣服,两套是换洗的睡衣,两套是外出的衣服,本来那人穿他的衣服也可以,可自己遭不住,看见那锁骨就想咬上去。   这样奔走了一圈,他发现少年也不是特别娇惯,跟着他走了一路,也没叫苦叫累,他让东不敢往西,还努力地想要帮他提东西,他做饭的时候,一定要在旁边帮忙,自己不让,就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   两人吃了一顿饱饭,分工合作地刷了碗筷,才有时间坐下来喝口水,谢言想了很久,还是慢慢地开口,“如你所见,我如今的经济能力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如果警察找到了你的家人,我会通知你,你觉得如何。”   “可是,你就是我的阿言呀。”少年歪着头,很是不能理解一样地看着他,谢言也懒得反驳,接着说,“我还是个学生,不可能每天都陪着你,只有吃饭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你,能接受吗?”   “睡觉呢?”   “我们学校有宿舍,我会在宿舍睡。”   “可以过来这边睡吗?”少年拍拍床铺,眨眨眼睛,“这里的床很大,阿言可以和我一起睡。”   谢言摇头,少年只能妥协,“那我跟你去宿舍睡。”   他很坚定,马上就要开始收拾衣服,“宿舍有什么规定吗?是不是睡觉了不能说话?我以前念书的学舍就是这样的。”   原本宿舍多一个人也没关系,可谢言私心里并不想这人被其他人看到,只好沉声道,“规矩很多,不能带外人进去,一旦被发现,我就会被学校开除。”   这当然是他故意在吓人,可那人听了之后,脸都白了,连忙停下了收拾的动作,蔫蔫地呆坐了半响,连自己后来跟他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时间悄然无声地走到十点,若再不回去,宿舍的门禁就到了,谢言起了身,拿起书包准备往门口走。   可那人在哭,是那种委屈巴巴的哭,声音很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不要理,别管,赶紧走,谢言在心里劝阻着自己,却还是停住了脚步,径直等到时针走过门禁的时刻。   少年缩在角落里,抱着两条曲起的小腿,晶莹的泪水打湿了脸庞,他感到铺天盖地的委屈,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彷徨地奔走了一日,如今终于找到谢言,对方却像遇见鬼一般地赶他。   “好了,别哭了,我不走了。”谢言蹲了下来,与那双湿漉漉红通通的眼睛对上,忽然就连说话的声量都低了下来。   该死,这人是上天派来整治自己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写第三人称了,手好生。 第107章 男高中生谢言   奇怪少年出现的这段时间, 可以说是谢言贫瘠枯槁生活中的唯一一抹亮色,换做之前,他压根儿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和一个陌生人这般亲密地生活在一起, 其乐融融,可如今却的确是如此。   他本来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在福利院长大, 成年后只知道麻木地打工, 只要能挣到钱,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过。   以后他还要考大学,高中大学的生活费他总得自己出,可少年的出现, 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他大手笔地给人租了房子,买了衣服,还配了部手机,就是担心自己打工的时候, 这人出了什么事没法及时通知他,亦或者是担心少年会想念他,就像他写着写着练习题,就会突然想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样。   谢言觉得自己可能是恋爱了, 可对方是个已婚人士,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谈喜欢, 光是这些与少年相处的时光都像是自己偷来的, 他患得患失地思量,这些美好消失的时候,自己的灵魂也会跟着颓败, 如同凋零的花朵。   天边的云霞灿烂, 残阳照耀着大地, 下午六点的钟声敲响,一中的学生就一股脑地涌出校园,谢言也是其中一员,他眯起眼看着陀红色的天空,在心底盘算着今晚要做什么菜,不知道可乐鸡翅那人会不会喜欢?每天的这个时候,谢言的心情总是很好,因为只要沿着马路一直走,再拐进巷子里,就能见到那个白生生笑嘻嘻的少年。   但今日很不同,他看见校园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T恤短裤露出的四肢纤细修长,漂亮的脸蛋被落日照得红扑扑的,但笑着的眼睛很明亮,微微翘起的唇珠带了几分娇气,正在热情地朝着自己招手。   没错,就是热情,这世上试图跟谢言展示热情的人很多,可除了眼前这人的热情,谢言没一个能看得入眼,思及此,他加快了脚步,走到少年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张过于昳丽的脸。   明明很高兴,却故意拧着眉问道,“怎么不在家等我?到处乱跑,等下迷路了怎么办?”   “没事的,我有手机,可以打电话给你!”那人很擅长这种讨好撒娇的笑,唇角微勾,眼睛就弯成一道月牙,偏偏谢言就是很吃他这套,板着的脸也变得柔和,情不自禁地伸手捏捏他白腻柔润的脸颊。   吃完晚饭之后,谢言便要出发到学校晚自习,他拿了书包要出门,就看到身旁黏上来一个人,这人手长脚长的,却依旧透着少年的稚气,怀中抱着自己买给他的漫画绘本,兴冲冲地跟自己保证,“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保证会安静的。”   “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哦,我想陪陪你。”   他说着说着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从谢言的角度能看见他殷红的嘴唇,像夏日里甜丝丝软绵绵的水蜜桃,微尖的唇珠就是蜜桃上的尖尖角,一定是最甜的,一口咬下去能爆出过量的浆水,含在唇齿间,是永无止境的心悸。   谢言撇过脸,不再去看那张合的小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妥协。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是从教室后门进去的,可依旧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若是平常人带人进来,大家不会反应这么大,可谢言就不一样,他平常很少与人交涉,是学校里很出名的一座冷面冰山,再加上他身边的那个男生是真的长得很好看。   谢言也好看,深轮廓,丹凤眼,高挺鼻,凉薄唇,走的是那种酷帅风,行走间就有种生人勿近的戾气,可他旁边的那个人就不一样,眼睛像是在笑,嘴唇很红,皮肤很白,比女生的皮肤都还要白,露出来的手腕脚腕都很纤细,一只手就能圈住的那种水准。   那男生跟在谢言身后,似是有些恐惧众人的眼神,轻轻扯了扯谢言的校服。   谢言就冷着脸,用冰冷的眼神在所有人面上扫了一圈,大家便噤了声,好奇探究的眼神也收了回来。   教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少年过来也只是陪着谢言学习,乖巧地在一边坐着,乖巧地看着谢言刷刷刷地写作业,有种陪着自己相公上京赶考的感觉,可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哈欠连连,竟然直接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谢言停了笔,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对方很卷很翘很长的眼睫毛,轻轻地盖着右眼尾的红痣,他的心跳咚咚咚地乱跳,一整个晚上都挪不开眼睛,有些后悔带这人来干预自己学习。   晚自习的时钟敲响,他们并肩走出教室,少年平常都只敢在校门口接他放学,不敢进到学校里边,如今进来了,就很好奇地四处张望,其实一中也没哪里可以逛的,那些早恋的小情侣都往后山的小树林去,可他们两个人又不是那种关系,谢言只能冷着脸把他往操场那边带。   因为谢言每天都在学校和租房之间奔走,两人倒是很少这样肩并肩地散步,微凉的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操场上有三三两两个跑步的人,经过的时候扬起一阵细碎的沙。   今晚的月亮很明亮,月光融融地落在那人脸上,像轻薄的面纱,愈发衬得那双桃花眼潋滟水光一片。   少年无知无觉地在他身边走着,唇角总是挂着满意的笑容,他皮肉生得娇气,生活的习惯也很娇气,睡觉一定要人抱着睡,洗完头一定要人给他擦头发,像一只爱娇的猫。   可脱离了这些,他又很乖顺,会跟自己安然地住在简陋的出租房里,也没有抱怨过伙食,每天眼巴巴地在校门口接自己放学,从没有人这样对自己,谢言越是这样想,越是渴望靠近,竟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那紧窄的肩膀,意乱情迷地朝着那翘起的唇珠靠近。   少年不是个不经人事的,更过火的举动都跟阿言做过了,倒是也不害臊,两条比月光还要白的胳膊就缠上了谢言细长的脖颈,悄悄地踮起了脚尖。   此时的月色与晚风都很温柔,两道亲密的身影落在操场上,他们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仔细去看,还能瞧见高个子那个人的指尖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胆怯。   这是谢言的初吻,感觉很好,他舔了舔嘴唇,眼眸深深地看着怀中的少年,肤色很白,被自己亲到微微喘气,上挑的眼尾似妖精的钩子,将自己的魂魄都要勾走三分。   为什么这人对于接吻这事会这么熟练。   光是想到这里,谢言就觉得很不爽,立刻拉下脸来,冷冰冰地说道,“回去了。”   对面的少年还处在方才亲吻余韵的甜蜜之中,犹豫了半响,就来拉他的手,试图想要跟他十指紧扣,可对方却像触电一样甩开自己的手,他怔怔望着自己摊开的手心,忽然就有些难过,阿言刚刚不是亲自己了吗?为什么又不愿意跟自己牵手了呢?   谢言感觉自己现在的举动就跟个拔掉无情的渣男一样,刚还抱着人家亲个没完,如今却连牵手都不肯,都怪这人太放.荡了,明明有主了,还来勾引他这个高中生,明明什么事都跟那个人做过了,还在他面前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让自己遏制不住的心动,真该死,如果这人以后能一直只属于自己,就好了。   心中第一次升腾起汹涌的恶念,若这人的丈夫不再出现,他不介意继续养着这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他最好的生活。 第108章 男高中生谢言   封九月能感觉到身边的人现在很不高兴, 谢言每次一不高兴,就是这副死样子,眉头紧锁, 两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对方长腿一迈, 就将自己甩开一段距离,他只能跑快两步,才堪堪跟上。   是这样的,本来今天他来接谢言放学, 两个人好好地在路上走着,热烈地讨论着晚上要做什么菜,这时突然有个人拦在了他们面前,这人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 鼻梁上架着厚重的黑框眼镜,脸庞胀得通红,弯腰低头地将一封粉红色的情书递到了自己面前。   “同学,我留意你很久了。”   “你长得好漂亮, 是我很喜欢的类型, 这, 这是我写给你的情书, 我,我知道你不一定会喜欢我,但希望你能好好看看这封情书。”   “谢谢你。”   封九月惊讶得石化在原地, 真是新鲜, 他还从未收过情书呢, 可看着那人紧张到摇摇欲坠的身体,又恍惚地想起自己当初跟谢言表白的时候,也是这般不自信,顿时就有些感同身受了起来。   当年的他和眼前这人也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是见色起意,不过这人应该和现在的谢言一般大年纪,那就是十八岁左右,看着很青.涩生嫩,自己年纪比他们两个都要大,理应要做出正确的引导。   于是他伸手接过了那份情书,表情认真严肃地跟那个学生说,“谢谢你的喜欢,可是我已经成亲了,实在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希望你能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   大学,是大学吧,他经常听谢言提起这个字眼,应该考上了大学,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了吧。   “你,你结婚了?怎么可能!”那个学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根本不信,还愤愤不平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要撒这么荒诞的谎来骗我,哼。”他这样说着一溜烟地就跑了,只剩下封九月怔楞地呆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情书不知道是要拆开还是该收起来。   可谢言却冷冰冰地对他下了命令,凤眸凛凛地盯着他,肃穆的眼神中透着无形的威慑力,“扔掉。”   “我不。”怎么可以扔掉,可能谢言没给人写过情书,也没做过这些卑微的事情,可对于他来说,扔掉这封情书无异于是在糟蹋别人的真心,他总是会将过往的自己代入这个处境,若是谢言当时将他的情书扔掉了,自己会崩溃的吧,他不能这样做。   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谢言生气了,一直闷不吭声地走在前头,不论自己跟他说什么,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把自己当做空气,封九月最怕的就是他这个油盐不近的样子。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和我和好呢?”他眨巴着眼睛,从饭桌下伸出手想要去碰碰谢言的腿,可那人立刻打开了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收拾碗筷去厨房,只留下自己在原地发愣。   封九月抱着脑袋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能红着脸抱着洁白的女仆裙去了浴室。   这是谢言从酒店带回来的,原本封九月以为他给自己带来了换洗的衣服,会把这个古怪的服饰扔掉,但是谢言没有,而是折叠得很认真地放进了书包里,还洗得香喷喷地挂在了阳台上。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谢言可能还挺喜欢这个怪异的装扮的,不然以谢言的性格,会直接把这些轻飘飘的布料扔掉。   浴室打开的时候,谢言正在写作业,眼睛一抬,就见氤.氲的水汽飘散,款款朝自己走来的少年身上穿着超短的白裙,露出的锁骨肩膀细腰长腿像白生生的牛/乳,耳尖红,眼睛亮,唇珠翘,肤色白如霜,些许扭捏地就往自己大腿上坐。   “你做什么?”谢言有些生气,急忙往后靠,极力拉开彼此的距离,呼吸变得深重,深沉的目光不知是该落在纤细的锁骨上,还是该落在那不盈一握的腰上,该死的,自己又起了乱七八糟的反应,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质问道,“封九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怀中的少年倒是淡定许多,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有些红,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故意装可怜,两条手臂就往他脖子上缠,像盘丝洞里的妖精,要夺人性命,吸人魂魄,可怜兮兮地说,“你别生气了,阿言。”   他将整张被水汽蒸得通红的脸都靠在了谢言胸膛上,聆听着里边狂乱的心跳,纯真又无邪地说,“那个情书,是别人认真写的,是他的心意,我们可以不接受他的心意,但不能践踏人家的真心。”   “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也给你写过情书?如果你把我的情书扔掉了,我也会很难过很伤心,所以我今天代入了那个人的处境之后,就觉得不应该扔掉,真的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少年委委屈屈的话语像一阵熏风落在谢言耳侧,原本他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可一听见后边的补充,又冷下脸来,甚至顾不上别的,而是失去理智地掐着那人光滑柔嫩的下颌,无比凶悍地咬上那两片喋喋不休的嘴唇。   他知道自己是个替代品,可一直没有点破,这样还可以欺骗自己,眼前这人喜欢的是自己,对自己笑对自己撒娇对自己亲密,都是因为喜欢自己,而不是因为通过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人。   “阿言,你咬疼我了。”封九月轻轻地抽气,似嗔似怒地看人,谢言能看见他绯色的脸蛋,欲要滴血的耳尖,沁出血滴的唇角,是被自己恶劣地咬破了。   他微凉的指尖抚上那一节修长的脖颈,明明已经过了许久,这人脖子上的吻.痕却一直没有褪去,像是那个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烙.印。   他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吻.痕呢?   光是肉眼可见的,从脖颈直直地蔓延到锁骨以下,似朵朵盛放的红梅绽放在皑皑的白雪之上,这一只手就能拧断的腰上还会有吗?大腿根处会有吗?他看见白嫩的小腿和脚踝上都有淤痕,是什么样的荒唐才会导致这样?   谢言刻意回避的那些观察在顷刻间涌入脑内,高中生最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室友在自己带这人去教室之后,就贱兮兮地给自己传了一些绝密的影片,里边让他大开眼界,他瞬间知道了很多东西,同时开始深深地嫉妒着那个男人,也恨自己举一反三,聪明反被聪明误,若自己没有看过那些影片,就无法揣测出少年同那个男人以往种种的亲昵甜蜜,这些都如同尖锐的钝刀,一片片地切割自己的心。   “你什么时候给我写过情书?”   沉默良久,他依旧卑鄙地选择当一个小偷,披着那个男人的外皮骗取这个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少年一点温存,可能自己和那个男人长得很像,所以这个人分不清真假虚实,心中的魔鬼宣泄而出,他听见自己说,“小秋能重新给我写一份吗?”   少年写字的时候倒是很认真,长长的睫毛眨巴两下,倏忽间遮住雾蒙蒙的眼瞳,小葱一般的手指合握在一起,眼神也很专注,微翘的唇珠紧紧贴着下唇,秀眉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像是在撰写什么史诗级的箴言。   等他写完,还长舒一口气,献宝一样地将信纸举到谢言跟前。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这就是你写的情书?”   “是啊。”少年诚恳地点头,说得郑重其事,“我看手机里大家都是这么唱的,这个歌词很有意境,你读书那么厉害,都听不出来吗?老鼠肯定是很爱大米的,我也很爱你,懂不懂?”   他像是很嫌弃地看着谢言,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嗔怪,随后又摆摆手,大人大量地说,“算了,你不喜欢就还给我。”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那张纸,谢言就已经将它放进裤兜里,眸光森森,似恶毒的凶兽终于对自己露出尖锐的獠牙,用萃着毒液的蛇信轻哄道,“你的告白我接受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男朋友,我会对你以后的人生负责,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只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   薄凉的嘴唇甚至不等人答应或是拒绝,就覆了上来,胸腔里的空气都被尽数剥夺,封九月被亲得云里雾里,辨不着南北东西,又听见谢言清冽又温柔的嗓音,“以后只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路人,以后只喜欢我,只给我碰,好不好?”   虽然亲吻的动作强势霸道,可封九月莫名就是能感觉到谢言现在很缺乏安全感,两条钢铁一般的手臂将自己箍得很紧,呼出的灼热气息将自己的耳廓烘得发烫,他只能伸长了胳膊,更用力地回抱过去,喃喃地低声道,“好。”   “可不许反悔。”谢言轻轻地笑了。   狡猾奸诈的豺狼欺骗了良善的东郭先生,又哄着他做出了相许一生的承诺。   日子过得越来越快,谢言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晨起给那人做早餐,哄着他起床吃早餐,然后自己出门上学,放学的时候就能看到那道纤细如烟柳的身影朝自己用力地招手,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去超市买菜,回来吃完晚饭,一同去上晚自习,下自习课之后就一同去操场走走,吹吹晚风,说说话,亲亲嘴。   周末的时候他要去打工,少年就会乖乖地在他打工的店里等,一等就是一整天,不骄不躁,一句怨言也没有,谢言曾经听室友抱怨过,说自己的女朋友太娇惯,自己约会不过迟到了几分钟,就要面临分手的困境,可少年不会这样,总是很温柔,眼睛笑起来是弯的,嘴唇尝起来是甜的,没有一样不让自己满意。   等自己考上了大学,自然也是要把这人也带上,大学的时间会充裕许多,他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在大学附近租一个房子,周末寒暑假的时候他可以去打工,补贴家用,等毕业了,两个人找个时间去国外领个证,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他也不会放手。   谢言的计划总是很周到明确,没有一丝差错,虽比同龄人都要早熟独立有担当,但特属于青春的印记始终无法抹去,他天真地以为这样美好的生活会持续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毕竟他就算死,也没想过会放开对方的手。   这一日,班主任将他叫到了办公室里,给他分享了一则喜讯,他被国内著名的医学院破格录取了,学费全免,无需参加高考,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时日他可以有更多时间陪伴那个人,也有更多时间可以为未来的挑战做经济上的保障,去打更多份工。   就算是面瘫如他,也高兴得唇角微微勾起,一会儿见到那人,要如何跟他说呢?先亲一亲他,还是先抱抱他?所有突如其来的喜悦好像都是从他的到来开始的,若是没有他,兴许自己的人生也不会遇到这般的好事。   可校门口没有那个人的踪影,谢言找了好几遍,都没看到,只在心里安慰自己,兴许是他今天有点累,懒得动弹了,需要自己好好哄哄。   晚上吃好一点吧,买几个大闸蟹,可乐鸡翅他也爱吃,再拿几个水蜜桃,娇气怪很喜欢吃这些,结账完毕,他拎着两大袋食材敲门,门内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人兴奋地扑上来,没有白嫩温软的手臂缠着自己的脖子,没有可怜兮兮的追问自己怎么回得这么晚,明明这些都没有了,这些给他的生命带来经济重担的东西都没有了,没有了拖油瓶讨债鬼他应该更轻松才是,为什么他会感到一阵阵的窒息和眩晕。   东西都扔到了地上,他连开锁的手指都在颤抖,莫名其妙的失落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门吱呀一声打开,这出租房太小了,一览无遗,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谢言发了疯一样地翻找着各个角落,厨房浴室衣柜,可什么都没有。   中午吃饭是那人收拾碗筷,他乖巧地送自己出门,踮起脚尖给了自己一个甜丝丝的吻,然后就脸红红地转身去洗碗筷了,他洗得很干净,没有一点污垢,阳台挂着的毛巾还有沐浴液的香气和淡淡的花香,是那个人的味道,他身上总是那么香,香到自己连轻轻的一个触碰都难以自控。   他走了,只带走了那部手机。   谢言笑着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短信箱里有几千条信息,都是那个人想念自己的时候发的。   “很想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想吃可乐鸡翅了。”   “想你呀。”   “啾啾。”   “喜欢阿言。”   他一道道地划过去,忽然笑出了声,发疯一般地将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烂,碗碟碎了一地,衣柜也轰然倒地,在剧烈的轰鸣与冷酷的沉静之中,只有一道声音不断地轮播着,“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骗子!骗子!骗子!”   那个人现在应该很得意吧,上哪里找自己这样的傻|逼,好吃好喝地供着一个骗术拙劣的骗子一年之久,给吃给喝还给出了真心,最后那人带走的,却只有一部唯一值钱的手机。   真可笑。   他真后悔啊,为了表示尊重,对着那人按捺着满身污浊的欲.望,还天真地想着,自己没挣到钱之前,不能碰他,只能饮鸩止渴地亲亲嘴唇,蹭蹭嘴角,哈哈哈,谢言,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了。 第109章 医生谢言   A市的天空阴霾沉郁, 乌密的浓云挟裹着天际,几点细小的雨滴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干净的玻璃面反射出一双锋利冷淡的灰色眼瞳, 谢言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修长的指尖捏了捏酸痛的眉尖,又按响了下一位患者的叫号铃。   进来的是个皮肤略显苍白的少年, 但五官长得很阴柔, 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清秀的眉眼,鼻梁小巧,没有血色的嘴唇因为心理的紧张而在微微地颤抖,他步履缓慢地坐在谢言面前的椅子上, 眼神一会儿炽热地落在对面那人脸上,一会儿又落在自己交握的手指上,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别人, “谢医生,你好,最近过得怎样呢?”   而比起他过分的局促,对面的年轻医生则显得冷酷且不近人情得多, 白大褂里是蓝黑色的条纹衬衣, 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冷白的手指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镜框, 说话的语气稍显不耐,“我记得你的心脏手术很成功,复查也已经做过了, 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很好, 我很想知道, 你三番两次没病来挂我的专家号,是有什么意图?”   这话过于直接了些,苍白的病人有些无措,也是没有受过多少委屈的人,一瞬间眼睛就落满了泪水,恨不得将满腹真心全盘托出,“谢医生,你别讨厌我,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忍不住就想来看看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了,我们相处了这么久,都快要三年了,你就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   “我隔三差五这样眼巴巴地追着你,你就没有半点感动吗?”   “哪怕是铁石心肠,也总该被我感动了。”   “就算你再是铁石心肠,也该点石成金了。”病人嘟嘟囔囔地说,“你这几年一直都没有谈恋爱,说明也是没有合适的,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试试呢?”   “试试又不亏的。”   “我可以对你很好的。”他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伸长了细瘦的手指要来抓谢言的胳膊,却被谢言毫不犹豫地无情甩开。   谢言脸上不耐的情绪越发明显了,但因为职业操守让他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只是冷淡地回复道。   “谢谢你的厚爱,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叫下一位病人了。”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我有,我有,我现在心脏很不舒服,我要你立刻帮我看看,你是大夫,我花了钱来看病,你不能不给我看,我花了钱的,你还是专家级的教授,每次来看你,没提前挂号,没一千块还见不着,我不管,你现在要给我看。”那病人得了无情的拒绝,居然就开始撒泼了起来,消瘦的脸因为怒意而胀得通红,完全没有方才那股病恹恹的气息。   他是看准了谢言喜欢这种病秧子类型的人,以前他住院的时候就发现了,谢医生对那些身体较弱的人总是会多一分耐心,但也只是多一分,可对于这类冷情冷性的人来说,这多出来的一分耐心,已经是弥足珍贵,所以他一直在装,一进门就开始装柔弱,可是却还是被拒绝了,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撕破脸皮。   谢言并未顺他的意上前给他看病,而是双手抱胸冷冷地坐在原地,沉沉的眸光如同冰冷的霜雪落在病人的脸上,那病人何其聪明,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就算他要在这里耍无赖,搞一出轰轰烈烈的医闹,谢言也没在怕,这一切都不在话下。   莫名的拉锯展开,冗长的静默如平静无波的湖面,却突然被手机的震动划破了静寂。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桌面谢言的手机上,只见屏幕上弹出了两个字,骗子。   一个骗子的来电。   病人理所当然地以为谢言会直接把骗子的骚扰电话挂断,可却没有,他一抬眼,就看到那个向来以冷静自持出名的医生失了分寸,幽深的眼底翻起了巨大的风浪,似凝聚着汹涌的恨,又藏不住痛彻心扉的爱慕,就连指尖都在小幅度的颤抖,可这些变故转瞬即逝,下一秒,斯文出挑的医生就接起了电话,电话里的杂音很大,但更大的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阿言,呜呜,阿言,你在哪里呀?呜,怎么你一直都不接电话呢?我和欢欢在这里好害怕,你来接我们,宝宝饿了一天肚子了,你快来,阿言,你怎么不说话呀,快来接我和宝宝。”   电话里的声音明明是个少年的声音,却很娇,这种娇和他这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娇是不一样的,那人是真的被人惯坏了,不自禁就会对人付出全身心的依赖和嗔怒,只可惜他将依赖错付给了无心之人,病人亲眼看见医生慢条斯理地在用笔端在桌上画圈,狭长的眼瞳里是幸灾乐祸的愉悦与不再上当的机敏。   他看见医生轻轻地笑了,冷硬的唇角微勾,是个颠倒众生的笑,明明电话里的人哭得声嘶力竭,可医生却跟没事人一般地享受着那人的依赖与示弱,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那哭声逐渐淡去,那人也逐渐意识到自己找错人了,哭戚戚地说了一声,“抱歉,可能是我打错电话了,对不起,呜呜。”   谢言这会儿倒没了刚才的散漫,立刻停下了手上轻慢的动作,拿起手机就很有条理地沉声吩咐道。   “你现在拦住一辆计程车,就是我以前教过你的那种红色绿色上边有灯灯的车子,然后跟开车的人说,你要到第三人民医院,第三人民医院,能记住吗?到了医院之后,前台的护士会拿车费给你,你处理完就说,你要找谢言,护士会带你过来,我现在很忙,没时间见你,你要在外边等。”   “手机还有电吗?就是看手机右上角的格子,是不是快要空了?是满的?那就好。记住是第三人民医院,是A市的第三人民医院,你还在A市吗?把电话给开车的人,我来跟他说。”   谢言仔细地与司机交涉,甚至给司机跑腿费,连门口到医院的距离都不舍得那人走上一趟,只让司机直接来前台拿车费和幸苦费,说完这些,他竟然舍得没跟那人说上一句安抚的话,而是果断地跟前台的护士交代了这件事,才又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你的看诊时间已经到了。”   不同于对着电话里那人的喋喋不休,谢言一个字都不愿意对他多说,只拧着眉按动了叫号的按钮,是一个慢走不送的举动。   那病人原本打算愤愤地离去,可他心中不甘,他守着谢医生三年多,凭什么这个所谓的骗子就能捷足先登,他必须要瞧瞧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那样冷酷无情的人放在心上。   于是他坐在诊室外的长凳等了良久,认真地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谢言那般在意,他必须知道,彻底地了解自己的对手才能百战百胜,难不成他是比较会骗人?可很快,他就知道了,那人一出现,他就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那个少年很白,很白,白得发亮的那种,就是行走在人群中,你一眼就只能看见他的那种白,自己已经挺白了,可终究是及不上,两只眼睛里含着汪汪的泪水,嘴唇很红,饱满的唇珠很显眼,细碎的短发很干净,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外露的锁骨手腕脚腕都很纤细,比寻常人的要细上一圈,显得病态怏怏,走几步路就有些喘,看着不是什么康健之人,也难怪性子被养得那般娇气。   而他牵着的那个奇装异服的小孩,跟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皮肤白得发光,头发梳成两个尖尖角,眨巴着桃花眼四处张望,鼻子小巧,唇珠很可爱,又因为陌生的环境,而害怕得一抖一抖,整个人都要黏在少年身上。   少年站在诊室门前站定后,细细地对比着上边的“谢言”二字,才领着孩子在病人旁边的凳子坐下,不断地柔声安抚着怀中的孩子。   “欢欢不要害怕哦,爹爹在这里,父亲也很快就出来了,他在忙,我们要乖乖等他哦,就跟他去上朝那样子,好吗?”   “好哦,爹爹也不要哭哭哦。”那小孩摸摸少年的眼睛,将残留的湿润都擦去,才乖巧地靠在消瘦的肩膀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病人苦笑一声,这少年的美貌自己哪里比得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不是谢言太挑,而是喜欢上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再遇见旁的,恐怕都只会觉得是次品。   他这般沉思了一瞬,少年也不过坐下没几分钟,诊室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男人身量极高,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凌厉的凤眸不错眼地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他从未见过谢医生这副模样,谢医生总是清高的,孤寂的,目中无人的,而如今这样的作态,就像是神佛无端生出了七情六欲,无欲无求的谪仙堕入了红尘。   少年没有一丝犹豫就抱着孩子扑了上去,被一对劲瘦的胳膊稳稳当当地接住,谢医生并没有几分好脸色,抱紧了怀中的人,抿紧了嘴唇,是个很不爽的样子。   病人怔楞地看着他们在诊室面前相拥,偏头就看见诊室外的灯光熄灭,号称行医多年从未请假的谢不请居然请假了。   男人和少年已经走得挺远,少年原本手上抱着孩子,他人瘦,弱不禁风的,两条纤细的胳膊都像要扛不住,也不敢开口跟前头走的男人说什么,反倒是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冷着脸的男人才转身抱走了他怀里的小孩,有些强势地攥红了少年纤细的手腕。 第110章 医生谢言   阿言好像生气了, 封九月这般想着,便刻意忽略了手腕上被攥紧的痛感,逼着自己跟紧谢言的脚步, 悄无声息地伸长了指尖去够那微凉的手指,碰到的时候,对方的身体如触电般明显一僵, 却没有抗拒。   高大的男人一手抱着白生生的熟睡孩童, 一手牵着白生生的少年,举手投足间彰显了一家之主不可撼动的地位,如果他面上的表情不是那么森冷的话。   谢言的车停在地下车|库,少年抱过孩子下意识地就要往副驾驶里钻, 毕竟这是离自家相公最近的地方,也方便安抚对方闹腾的情绪,可男人冷着脸制止了他,用眼神示意他抱着孩子往后排去。   被嫌弃了, 封九月扁扁嘴,带着些许委屈地坐上了后排的座位,谢言弯腰给他系上了安全带,久久地看着那人撅着的嘴唇, 报复性地将欲要脱口而出的解释咽回去。这小骗子惯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做出这副懵懂的样子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抱着孩童不能坐副驾驶位, 自己眼巴巴地上赶着解释, 跟条忠心不二的狗也没有区别,还是一条被抛弃了十年的老狗。   于是他将车门轻轻带上,从车内的后视镜能看到少年纤细的胳膊环抱着熟睡的孩童, 小孩的眼睫毛很长, 那人的眼睫毛也很长, 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时候,午后的日光将他乌黑的眼瞳照成了琥珀色,眼睫染上了一片金色,淡粉的唇珠,白瓷一般的肤色,抚着孩子的指尖都透出生嫩的薄粉,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   谢言逼自己将目光收回,车子稳当地启动,匀速地行使在城市灿烂的街景当中,这时候快到下班高峰期,车流量很大,但车子依旧走得很稳,少年怀中的孩童睡得很香,没有哭闹,绚烂的晚霞挂在天边,在夕阳余晖散去之前,他们终于到家了。   进屋的时候,封九月好奇地打量着一屋的景致,很空很大的房子,灰黑色调的装饰,看着很压抑沉闷,没什么人情味,但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谢言的洁癖还是没有改变多少。   他低着头寻找着多余的拖鞋,但只看到一双灰色的拖鞋,尺码挺大,看着就是属于谢言的,这房子看着就不像是会有客人来的样子,没有多余的拖鞋也是正常。   那就脱鞋吧,他正要弯腰,却看到身前的男人将那双灰色的脱鞋放到了他脚边,又伸手将熟睡的宝宝抱了过去,动作很轻柔,并没有面上看着那么不近人情,自己却赤着脚踩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封九月将拖鞋穿上,他的脚比谢言的小了好几码,看着空荡荡的,很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鞋子,他管不了那么多,蹑手蹑脚地跟着谢言,只见男人走到走廊尽头,犹豫了三秒后,抱着孩子走进了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   灰色的墙面,角落处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具小巧的人体骨架,床品都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洁癖,封九月暗暗思忖,又对比了这间房间和隔壁房间,确定这就是谢言的卧室,而隔壁房间应该是客房。   谢言轻手轻脚地将欢欢放到了灰色的被子里,给他掖好了被角,才领着人从主卧里走出来,两人在客厅停下脚步,封九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谢言像是很不耐烦一般地别过脸去,满脸的抗拒溢于言表,只沉声道,“我有事要出去。”   “哦哦。”少年点点头,眉眼温顺地对他笑笑,带着三分讨好地说,“早点回来哦,阿言。”   这个甜腻的笑容谢言阔别了十年,上一次见面还是他去上学,这人傻乎乎地粘着他,红着脸亲了他一下之后又去洗碗,而如今十年悄然过去,他已经二十八岁,十八岁的青春与悸动早已消失不见,如今剩下的不过是执念与偏见。   少年消失后的每一天,他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他一边恨着,恨着少年的狠心决绝与恶意的欺骗,又恨自己所托非人,一颗真心喂给狗吃都好过被忽悠被欺诈,可他又恬不知耻地渴望着那温热的怀抱,甜甜的微笑,午夜梦回还求着那人回来,哪怕再骗骗我也好,我现在有钱了,来骗我吧,可少年十年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他无数次地拨打那个电话,毫无悬念都是忙线,一次次击碎他脆弱的神经。   而到了十年后的今日,少年回来了,不仅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自己微笑,还带回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看着不过五岁,长得和那人一模一样,一样的白,一样的乖,一样的惹人怜爱,说不是他的孩子,谁又能相信呢?   谢言啊谢言,十年前他说他成亲了,你不信,如今人家孩子都有了,你总该死心了吧,难不成还要帮人家养老婆孩子不成?你贱不贱啊?他这般想着,从车里的暗格翻出了一包烟。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这人失踪的那年,他学会了抽烟,每天一包差点就把肺给抽坏了。可到了后来,一次次的落空之后,他又慢慢戒掉了烟瘾。   不过失恋而已,何必寻死觅活。   那个病人说得没错,他这辈子就跟这个骗子谈了一年多的恋爱,然后他走了,自己的心又枯萎成了一摊死水,却又习惯性地捕捉他的身影,那些病弱的娇气的灿烂的总是能让自己多一分在意,也仅仅是一分而已。   他在车内抽了二十分钟的烟,只见烟圈缭绕,车内都是升腾的雾气,此时夕阳缓缓地落入远处的高楼之中,快要七点了,自己再不回去,恐怕那人又要哭了。   哭就哭吧,谁又在意呢?   他驾车去了一趟商场,最近的是母婴店,身形高挑的男人仔细挑选了几身适合那小孩的衣服,都是柔软的棉质的,他想起那孩子粉嘟嘟的脸蛋和嘴唇,心里莫名竟感觉到一阵的柔软,大手一挥就将导购介绍的一系列婴儿用品都扫进了购物车。   随后又去了一趟男装,按着小骗子的尺寸买了几身睡衣和常服,将大包小包购物袋都塞进了超市的储物柜里,推着购物车开始细细地挑选食材,将可乐鸡翅,螃蟹,排骨放进车里,手机里搜索五岁宝宝爱吃的膳食,排队等结账的时候,他怔怔地发了一会呆,随后又面无表情地拿了几盒避.孕.套和润.滑.液扔进了购物车里。 第111章 医生谢言   谢言回到家的时候, 屋内并没有点灯,也没有发出半分声响,他将冷下来的目光落在家里的门锁上, 这智能门锁没有自己的指纹验证是没法从里边出去的,想到这里,他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只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到了客厅的餐桌上, 脚步轻缓地走进了主卧。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一大一小正亲密地贴着睡在一起,长长的眼睫覆着下眼睑,小巧的鼻翼轻轻煽动, 两个人都睡得很熟的样子。   他犹豫了半响,还是上前悄悄地在那人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尔后又鬼使神差地摸摸那孩子肉乎乎的脸蛋。   等时针指到六点半的时候,晚饭正好准备完毕, 谢言今天做了可乐鸡翅,避风塘炒蟹,醋溜白菜,玉米红萝卜排骨汤, 还做了个宝宝能吃的辅食, 已经很久没有下厨, 实在有些手生, 不过幸好味道出来还不错。   他解了身上的围裙,走进主卧,站在门口将灯打开的那一瞬, 一大一小就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 两个人都白得跟玉似的, 如出一辙地用手背揉揉着眼睛,一个轻声地喊着“阿言”,一个软绵绵地喊了好几声“父亲”,谢言懒得理会这些撒娇怪,只冷冷开口道,“都出来吃饭。”   少年牵着孩子出来的时候,很乖顺地进去厨房把碗筷都拿了出来,这是他们以前在出租屋同居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谢言负责做饭,他负责拿碗筷和洗碗。   很快三个人都坐好,封九月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一张属于孩子的餐椅,欢欢吃着手指,很乖地被谢言抱到了那张椅子上,他面前放着浓稠的美味土豆泥,还有一些胡萝卜和玉米,小手抓握着汤匙,一口一口往小嘴巴里送那些吃食。   封九月稍稍放下心,这桌上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自然吃得一脸满足,可谢言一直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他决定等宝宝睡着了再找他聊一聊,看看究竟是哪里惹他不开心了。   就这样无声地吃了一顿饭,封九月刚吃完就要收拾碗筷,可坐在他对面的谢言伸长了手臂,夺过他面前的空碗,面对着自己错愕的神色,只是撇了撇嘴示意一旁已经吃得饱饱在打嗝的欢欢,沉声道,“带你宝宝去洗澡。”   什么叫做我宝宝?敢情孩子你没份的吗?   封九月顿时觉得有些委屈,可也没说什么,只将满腹的疑惑和不满都吞进了肚子里,细长的胳膊将宝宝从餐椅上抱了下来,径直往主卧的浴室去了。   很快屋内就响起了欢快的笑声,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小孩子被逗得咯咯笑,少年的声音清澈明朗,像涓涓的山泉水流过谢言沉寂的心海,他洗碗的动作并未停下,但冷硬的唇角却不知何时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阿言,阿言,我们没有衣服,你给我们拿进来。”原本是有些理直气壮的使唤,可那人似乎是忽然意识到他们二人之间僵硬的氛围,最后又补了句,“可以吗?”   谢言没有说话,利落地将今天买回来的衣服整理出来,拿在了手上,很快就站在了浴室的门前,浴室里边的嬉闹声并未停止,雀跃的笑声像是无数个精灵在他心头翩翩起舞,又像是恶魔的蓄意勾引,他顿了顿,还是敲响了浴室磨砂的玻璃门。   里边并没有传来脚步声,两个人都玩得不亦乐乎,半点也没有要来开门的意思,封九月轻快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阿言,我和宝宝在浴缸里玩,你帮我们拿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香香软软的老婆孩子   难以想象我这种天气居然也能感冒,鼻塞太难受了,所以更新得比较少,抱歉呀! 第112章 医生谢言   谢言推开门时, 浴室里满是升腾的水雾,头顶是明晃晃的白炽灯,室内的干湿分离做得很好, 浴缸和淋浴用透明的玻璃隔绝开来,地板做的也是特殊的防滑设计,里边的浴缸很大很宽敞, 放下瘦弱的少年和肉嘟嘟的宝宝都绰绰有余。   男人一垂眸就能看见那道白得发腻的身影, 像香软柔韧的年糕,稚嫩的孩童坐在少年曲起的长腿上,那光洁的膝盖上透着淡粉,色泽似开得灿烂的樱花, 宝宝伸长了肉乎乎的小手,去摸自家爹爹被热气蒸得通红的脸。   少年偏头往这边看过来,眼神湿.润,浑身沾着晶莹的水滴, 分明是妖.精一般的身段,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纤细的腰肢,细长的小腿, 可面上的神情却是天真纯净的, 笑起来的时候, 桃花眼微微眯起, 脸颊边的酒窝很浅,露出来的牙齿很白,有种生机勃勃的朝气, “谢谢阿言。”   谢言并没有说话,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该死, 不过是匆匆看了那么一眼,他就有了不该有的念头,那人一定是故意的,对着自己刻意地做出懵懂无知的举动,背地里一定是连芯子都透着颓.靡的乱欲。   这十年里这人都在做什么勾.当,依旧还是靠着行骗维生吗?孩子是跟谁生的,是那个“阿言”的吗?亦或者是那些冤大头的?他骗吃骗喝的时候也会跟人上.床吗?当年是嫌自己太穷了所以才离开的吗?而如今回来是因为知道自己赚到了很多钱,所以想再来骗骗自己?   光是这些诡异无用的猜测,就足以让人怒火中烧,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冷硬的墙壁上,可暴力的宣.泄过后,身体还是感到一阵阵的渴.望和空.虚,男人怔楞地看着凹陷了一块的白墙,将周身的衣物尽数褪去,等热水打湿了周身,许久过后,才无法克.制地发出一声沉重的怒吼。   时间已经不早了,宝宝本就睡得早,又因为跟着自己奔波了一天,几乎不用怎么哄就睡得很香甜,封九月蹑手蹑脚地去了客房,头发还没擦干,就趴在床上拿起手机玩起了游戏。   没过一会儿,谢言就推门进来了,他也是刚洗好澡,上身很少见地没穿衣服,结实的胸.腹极具冲击力地落入少年的眼里,沐浴过后的水珠顺着完美的人鱼线滑入浴巾之中,封九月瞬间感觉喉咙有些干,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努力地坐直了身体,表现得像个乖巧的学生。   “又不吹头发?”   “嗯?”   以前他们同居的时候,少年就有这个毛病,他被人伺.候惯了,洗了头也懒得擦干,就缩在床头玩游戏,每次都会被谢言抓去吹头发,这次也没有例外,男人利落地接好吹风筒,修长的手指就在少年柔顺的短发里穿梭,他坐在少年身后,是个有些轻浮的环抱的动作。   封九月很是享受,又重新玩起了游戏。   身后的男人为了方便掌控,直接将他抱到了大腿上,他也不挣扎,就由着对方的手轻轻得搓揉自己后脑上的头发,舒.服得像只温顺的猫咪。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室内开着空调,头发上又有温暖的熏风,封九月索性收起了手机,整个人往身后靠,是个懒洋洋得快要睡着的时刻,可身后轰隆的吹风机突然停止了运作,但男人却没有因此而停手,微凉的指尖从柔顺的发丝转移到纤细的脖子,随之而来的是滚.烫的吻,似深刻的印记,不断得落在少年的后.颈上,似饿狼的舔.舐。   封九月忽然就有些怕,他和谢言之前住在一起的时候,谢言虽然也会亲他碰他,但只限于脸上,从来都不曾这般凶悍地亲吻他的脖子,过往的举手投足都透着十分的纯情,发乎情,止乎礼。可如今的谢言,却截然不同,长臂从身后绕上来箍住自己的腰,明显是个限制行动的举措。   “阿言,你别这样,”他伸手往后推拒了下,声音瓮瓮的,“你这样,我有些害怕。”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青.涩纯情的学生时代,这样太奇怪了,原本他送谢言去上学,洗好碗后就午睡了一下,谁知道一觉醒来身边就多了个欢欢,两个人出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找不到谢言,一直都找不到,电话没人接,他带着欢欢在陌生的街头走了一天一夜,谢言的电话才接通。   “不要怎样?”男人有些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封九月有些不解地转过脸去,就看到谢言冷漠的神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自他们在一起后,谢言对他一直都是温柔的,狭长的凤眸笑起来像天上的弯月,可眼前的男人却很不一样,锋利冰冷的眼神,薄凉抿紧的嘴唇,透着不近人情的冷酷。   “阿言,你别掐我,好疼。”封九月疼得拧眉,纤细的手指想抓住男人的手,却抵不上对方的半分力道,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措慌乱的神情,用力地掐着他的脸肉,是个很轻蔑很羞辱人的动作,灰色的眼瞳微微朝下,不近人情地看着他,薄唇微勾,藏匿了十年的恶意报复性地宣.泄而出,“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嗯?”   “你让我去浴室看你洗澡,不就是为了勾引我?好骗我这个任你予取予求的傻子吗?”   “封九月,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啊?十年前骗了我这个穷学生一年多,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你,是不是让你很有成就感?”   “你现在是不是找不到跟我这么好骗的蠢货了?”   “想来也是,毕竟像我这么好骗的人着实很少,捧着你一年多,给吃给喝,”谢言这般说着,又掐着少年消瘦的下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呼出的气息温.热,话语却分外冰冷,“却连碰都不敢碰你。”   “你离开我的时候是不是很得意?像我这样的傻子,恐怕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是不是?所以你如今走投无路了就回来了找我,想着我还跟当年一样不敢碰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封九月,说话!”男人泄愤式地咬住那形状优美的耳廓,双吃赤红地吐出恶毒的言语。   “我告诉你,你若是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想我跟之前那样捧着你,你就要陪我睡觉。”   “我可以继续当傻子,也可以养着你和别人生的...”   “啪。”   那声耳光的脆响在安静的房内响起,谢言的脸被打偏了过去,而少年则浑身都气得在发抖,通红的眼圈里瞬间就溢出了泪水,愤怒的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哭腔,“谢言,你就是个王八蛋,你不给我和欢欢道歉,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而谢言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挨这一巴掌,只倨傲地用舌尖顶着酸胀的腮,阴鸷的眼神落到了哭得岔气的少年身上,少年哭得梨花带雨,不断地用手背擦着脸上湿润的泪水,鼻头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哭得像是天都要塌了。   “谢言,你就是个王八蛋,坏蛋,我要跟你和离,我一定要跟你和离,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封九月越想越委屈,伸手抄起一旁的枕头,不管不顾就往男人身上抡。   谢言本可以不这么被动,可他做不到。   莫名其妙的,他那句话一说出口,那种浓重的懊恼悔恨就涌上了心头,再加上少年的这些反应,他也有些慌,恨不得自己扇自己几个大耳光。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你别哭了。”他一手轻松地擒住少年两个纤细的手腕,将它们举高了些,又曲起指节去擦那人脸上的泪珠,原本冰冷的脸色在这一瞬间瓦解,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轻微的讨好。   可少年并不认账,漂亮白皙的脸蛋上是少见的冷若冰霜,黑色的眼睛盯着自己被钳制住的手腕,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松,开,我。”   几乎是话音刚落,谢言就立刻松开了他的手,他顾不上自己脸上那五道鲜红的手指印,有些着急地说,“你可以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但就是不要不理我。”   明明被打的人是他,认错的也是他,而少年并不理他,施施然地从他身上起来,冷傲地看着他,寒声道,“谢言,你就是个王八蛋,从前说的话都不作数,你说你不会再这样欺负我,也不会再说这些羞.辱人的混账话,原来都是在骗人。”   “谢言,你就是个骗子,就是个混蛋。”   他说完这话,就去了主卧,和宝宝睡在了一块,该死的谢言,可恶的谢言,讨厌的谢言,永远都不会原谅谢言,他要让宝宝不认他这个父亲,不,他要走,明天他就走。   而只能睡在客房的谢言则是一夜未眠,直到黎明破晓才堪堪睡了一觉,这一觉可不得了,睡醒的时候头痛欲裂,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进脑子里。   等到灌输完毕,谢言怔楞地望着发白的天花板,恨不得扇自己一百个耳光,自己到底在小秋面前说了多少胡话,慢着,小秋昨晚说要和他和离,不会是真的吧。 第113章 医生谢言   想到这里, 他连鞋都顾不上穿,立刻冲到了主卧门口,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怕把人吵醒了更生气,只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等见到了那熟睡的一大一小,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将蜷.缩成一颗虾球的少年拢进了怀里,在香香的发顶上落下无数个轻柔的吻。   幸好这两天是周末,就算小秋还生着气, 也有时间可以哄哄,谢言这般想着,七点就爬了起来,到厨房里做早餐, 小火慢熬了一个皮蛋瘦肉粥,又另起了个锅弄了个胡萝卜芍药瘦肉粥,这个是给欢欢吃的。等两份粥咕噜咕噜地冒泡,他才走到了主卧, 分别在一大一小脸上都落下个响亮的吻, 才出声道, “两只小猪, 都起来了。”   “要父亲抱抱~”   倒是欢欢先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迷糊地冲着自家父亲伸出肉乎乎的小手, 撒娇道, “要父亲抱抱~”   而少年则是囫囵地翻了个身, 整个人卷起了被子,将自己卷成了一条长长的毛毛虫,在床上来回顾涌几下,才闭着眼睛又继续睡了。   谢言没有把握把这人叫醒了是否还会记得昨晚的仇,便也不敢叫他,只托着欢欢肉嘟嘟的屁|股将孩子抱了出去。   小东西一直都很乖,被父亲牵着乖乖地换了一身漂亮的的衣服,是一身雪纺材质的套装,番茄色的圆领短袖上很多可爱的波点点,下边的裤子是蓬蓬的泡泡裤,配上他的小苹果拖鞋,浑身都透着可爱。   谢言带着欢欢刷牙洗脸,又喂他喝完了一大碗粥,才打开了电视,将他放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确定了健康的观看距离,自己才有些忐忑地走进主卧,一般到这个时候,少年应该早就起了,而如今一直都没有出现,八成就是还在生气。   果真,等他进了门,就看到少年坐在飘窗边,拿屁|股对着自己,一身白皮在日光的照射下都有些反光,谢言无奈地叹口气,便从身后抱住他,忍不住就要亲他白嫩的耳朵,可一只手很快捂住了他的嘴巴,少年很是生气地瞪着他,唇珠气得发抖,凶巴巴地说,“你这个混蛋,不要碰我。”   “对不起,是为夫错了,欺负你了,小秋大人大量,不要跟为夫计较,好不好?”谢言这般说着,又很无赖地将吻都印到白皙的手背上。对方明显被“为夫”这两个字震慑住,半天没有回过神,有些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犹豫着是不是要将手抽回来。   这片刻的犹豫给了谢言可乘之机,他果断地将人抱在腿上,微凉的指尖轻轻地磨.挲那人微翘的唇珠,开始将自己这些时日的心路历程细细地解释。   “昨晚我才恢复了所有的记忆,那些属于我们的从前的记忆,昨晚我说的话让小秋伤心了,是我混蛋,我又跟你说混账话了,但是可以看在我之前都没有记忆的份上,绕过为夫这次呢?”   封九月很是不屑地哼唧一声,“若不是知道你是没有记忆的,你早就被我休掉了,昨晚我就连夜带着欢欢走,如你所愿,让他叫别人父亲,给你戴好大一顶绿帽子!”   “小秋,别惹我生气。”听到这里,谢言原本讨好的语气都冷了下来,不管不顾地就将嘴唇贴了上来,封九月觉得自己还没有消气,并不给亲,又踢又踹地很不安分,但手脚很快就被绑住,抗|议的声音变成了软绵绵的呜.咽。   若真要闹腾起来,都不用吃饭了,可谢言顾着欢欢还在外边看电视没人照顾,只弄了一回就停了下来,抱着人去了浴室。面前的人双眼哭得红红,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似嗔似怒地瞪着人的时候,眼神里如带着钩子,要将人的三魂都勾走了七魄。谢言俯身亲上那两片花瓣一般的嘴唇,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低沉暗.哑,“小秋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再弄下去,我没时间做饭,欢欢和你中午都得饿肚子。”   “关我什么事?明明就是你下流!”封九月很不服气,依旧凶巴巴地看着人,沁红的眼尾微挑,黑色的眸子澄澈干净,说来也是古怪,两人明明再是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这人的身子应该像成熟的桃子,汁水饱满,但他的眼神却永远这般无辜天真,让人看了忍不住就想要做坏事。   谢言目光沉沉地将人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没忍住,咬着牙道,“算了,不做饭了,我们中午还是叫外卖吧。”   两人闹起来就没完没了,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欢欢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呀,父亲呀,外边有人敲门哦~”   “欢欢不知道怎么开门哦~”   “阿言,”少年的脸贴在浴室的墙壁上,却使劲地往后推人,“你快去开门。”   啵的一声,两人终于分开了些。谢言像条饿极了的狗一样轻轻地舔了舔少年殷红的嘴唇,逼着俏生生的人做出丧权辱国的承诺,少年的眼睫煽动两下,湿润的眼神像夺命的勾魂刀,“不就是晚上补偿你吗?我知道啦,烦不烦呀你。”   男人得了承诺,才套上衣服裤子打开浴室的门,一开门就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瞬间心软得一塌涂地,只将香软的小团子抱进了怀里,两条长腿一迈,就往门口走去。   门打开的那一瞬,欢欢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冲着屋内的方向高兴地喊道,“爹爹呀,是小愉哥哥!” 第114章 游乐园   一家四口趁着周末去了一趟游乐园。   谢言今天特意打扮得比较休闲, 一件烟灰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斯文的金丝眼镜,他人长得高, 至少一米九,在人群中肩宽腿长的就像个行走的模特。   他左手牵着皮肤雪白的少年,少年比他矮了一些, 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灰T和宽松的短裤, 脚上踩着一双帆布鞋,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的鸭舌帽,露出额前清爽的碎发和漂亮的眉眼,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右手牵着的则是一个奶团子, 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穿着奶黄色的背带裤,里边穿一件白色的T恤,头上戴的帽子是和自家爹爹同样的款式,圆圆的眼睛笑眯眯的, 他虽然是被父亲牵着,但一直粘着自己的哥哥,肉乎乎的两只小手抱着自家哥哥细长的胳膊。   走在他旁边的孩童生得比他高一些,冷白的小脸看着很冷酷, 但低头去看弟弟的时候眼神总是很温柔, 穿的衣服也很酷, 黑色的大卫衣, 黑色的短裤,头上黑色的鸭舌帽压到很低,面对路人时不时投过来的探究好奇目光, 帅气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   “嗨, 小朋友, 你们几岁了呀?”   “你们好可爱啊。”   “阿姨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有路人看着高颜值的一家四口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拿着手机过来询问了,他们留意这一家人好久了,像是哥哥带着几个弟弟出来玩,全家都是高颜值,两个是那种酷哥风,看着冷若冰霜的,但对着弟弟们却很温柔。   另外两个白到发光,像那种甜丝丝的雪糕,和人对视的时候,漂亮的眼珠会有些迷茫和惊恐,不由自主地就往身边人身后缩。   就如同现在,封九月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几个小姑娘,就表现得无所适从,他感觉到她们应该没有恶意,可他还是轻轻扯了扯谢言的胳膊,轻轻地喊了句。   “阿言,你说话呀。”   他不太擅长与人交流,遇到事情只会找自己的相公。   而谢言则淡定许多,蹲下身摸摸自家宝宝的头,温声问道,“几个姐姐要给你们拍照,你们愿不愿意?”   “不愿意也可以直接拒绝哦。”   欢欢用圆溜溜的眼珠看着那些上前来的姑娘,发现她们的笑容都很友善,没什么恶意,便点点头,抱着自家哥哥的手臂,奶声奶气地说,“小愉哥哥愿意,欢欢就愿意的。”   “小愉哥哥,可不可以?”他扭过头,撒娇似的亲亲哥哥一在陌生人面前就变得冷酷酷的帅脸,“要不要一起拍照照呀,我的小愉哥哥呀~”   谢愉早就看清了自家弟弟的套路,他每次想要撒娇的时候,说话间就会情不自禁地带上一个“呀”字,“小愉哥哥呀”“爹爹呀”“父亲呀”,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   小姑娘们兴奋地无以言表,立刻给他们找了个干净的背景,身后是缓缓转动的旋转木马,长相可爱的弟弟抱着哥哥的右手,在按下快门的那刻,哥哥正在宠溺地看着弟弟红扑扑的脸蛋。   “好啦,好漂亮呀。”   “他们太可爱了,我们可以发到社交媒体上去吗?”   “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么可爱的宝贝!”   “他们的眼睛还是灰色的,是混血儿吗?”   姑娘们太兴奋了,问题也接连不断,而谢言却是先问过自家太太的意见,轻轻捏了捏少年白皙的脸蛋,轻声问道,“他们想要把宝宝的照片发到网上去,你会介意吗?”   “欢欢和小愉会介意吗?”   两个宝宝摇摇头,两双眼睛都盯着身后的旋转木马,封九月想了半响,才点点头说,“可以发,但是如果有人说不好的话,就麻烦你们立刻删除掉宝宝的照片,他们还很小,我不太喜欢别人对我的宝宝指指点点。”   他话音一落,那几个姑娘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这是你的宝宝???哦,难怪那个小的和你长得那么像,都那么漂亮。太夸张了吧,你不还是个学生吗?”   “早恋真的可以吗?”   这些问题显然是少年招架不住的,他连忙往男人身后躲,抱着自家相公的腰就很有安全感,而谢言被他这鸵鸟一般的行为搞到有些哭笑不得,原本若是其他人带着恶意问出这些话,他定然是要追究对方的责任,可面前这些女孩子,明显都是带着善意而来,他也就多了几分耐心。   “我太太只是看着小而已,他没有早恋,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十八岁了。”   “宝宝的确是混血,因为我母亲是外国人。”   “我们准备带着宝宝继续玩了,照片的话,你们可以发,但是如果有不好的言论出现,就立刻删掉照片,孩子还小,我不想他们受到任何攻击。”   “好的好的,我们都明白!”   等一家四口走远,那群姑娘才彻底地欢呼雀跃起来。   “天啊,什么神仙家庭啊。”   “所以我们刚刚完全猜错了啊,哪里是哥哥带着弟弟出来玩啊,你听见没,那个漂亮的男生是他的太太,给他生了两个孩子。”   “救命,酷哥温柔起来真的令人无法招架。”   “两个奶团子也好漂亮,你快看看,眼珠子都是灰色的,上哪里找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我好喜欢那个笑眯眯的奶娃娃,他皮肤好白啊,明明是兄弟,为什么弟弟看着就那么甜啊,像个小奶糕,救命,我要被萌化了。”   “他叫哥哥的时候,是这样的,小愉哥哥呀~”   “太可爱了!!!”   欢欢和小愉巴巴地张望了一会儿,终于如愿坐上了旋转木马,欢欢死活要跟小愉坐在一匹马上,封九月跟他好说歹说,才打消了他的念头,安分地坐在小愉隔壁,两人的眉眼都是笑开的,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要手牵着手。   封九月给他们咔嚓拍了好多张相片,又回过头去看谢言,“阿言,是不是双生子感情都会这般好呀,我感觉欢欢好喜欢小愉,半点儿也离不开自己的小愉哥哥。”   谢言亲亲他的唇角,点点头,“应当是吧,一同在你肚子里呆了那么长时间,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羁绊,应该很难摆脱它的影响。”   “这样挺好的。”封九月笑笑,“希望他们的感情一直都这么好,以后成家了,也能互相照应。”   “嗯。”谢言接过相机,一手将人抱在怀里,相机里的画面定格在旋转木马上两个白生生的小孩上,也定格在亲密接吻的爱侣上。   到了傍晚的时候,一家子排队去坐摩天轮。   当摩天轮缓缓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灿烂的晚霞一览无遗,能看到远处苍翠的群山云海,斜阳的光线投射在玻璃墙面上,两个小孩抱在一起,一点儿也不恐惧高度,两张雪白的脸贴在一起,灰色的眼瞳好奇地看着外边黄澄澄的风景,落日像个鲜红的蛋黄挂在天边,璀璨的云霞是彩色的丝带,将爱意与时光交汇。   而坐在他们对面的少年与男人,早就接起了吻,少年白腻的手臂绕着男人修长的脖子,将淡粉的嘴唇当做献祭般的礼物,等待着爱人舔.舐,啃.咬,直至将呼吸都吞没。   他们在游乐园内定了酒店,今天走了一天,两个小宝宝都有些累了,昏昏欲睡的样子。   谢言一人抱着两个走在前头,封九月则小心翼翼地从谢言裤兜里掏钥匙,不知是碰到什么,男人闷.哼一声,略带着凶狠的眼神盯着他,哑.声道,“晚上再收拾你。”   宝宝舒服地睡了一个小时,而封九月的嘴巴都要被亲肿了,幸而宝宝的脚步声传来,男人才堪堪将他放过。   这总统套房的布置比较温馨,是专门给一家人观景用的,除了进门的地方有个浴室,走到房间的尽头还有一个巨型的浴池,能容纳十人左右,里边的水温度适宜,漂浮着淡淡的雾气。   酒店的餐食也送了进来,都放到了浴池的边缘,也放了一些到漂浮的托盘上,两个小家伙一直在玩水,封九月连忙将水里的东西都端了上来,正好迎上谢言正在脱衣服,起伏的胸.肌和深刻的人鱼线让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游乐园的烟火派对是在十点举行的,原本小秋也想带着宝宝在下边看,但谢言说人太多了,自己一个人顾不上三个宝宝,万一在人群里走散了就麻烦了,于是就换成在房间里看,这个酒店就是因为能最好地观看到烟火表演而出名。   面前是一整面透明的落地窗,灿烂的万家灯火都落入眼底,他们一家人都闲适地泡在水里,少年直接被男人抱在了怀里,枕着硬邦邦的胸膛有些昏昏欲睡,而两个小宝宝则很精神,睁着大眼睛问道。   “父亲,还有多久?”   “父亲呀,快点快点呀~”   谢言笑着捏捏怀中少年滑溜溜的脸,一口咬住他可爱的耳尖,“宝宝,快醒醒,烟火要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烟花绽放在空中,似梦似幻的城堡上盛放着璀璨的花火,整个漆黑的夜空也像被美梦点亮。   而属于谢言的美梦,早就已经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酷哥也爱坐旋转木马呀 第115章 乌篷船   宫中的生活实在沉闷, 我呆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央着谢言带我和宝宝们出去走走,他将公务集中处理了一些, 就带着我和宝宝们出宫来了。   这次我们是到观心湖玩,可刚到湖边,便面临艰难的抉择, 因为我是倾向于坐乌篷船的, 摇摇晃晃到天明,还能随手采摘新鲜的莲花和莲子,早就叫怀信备好了一艘稍大点的乌篷船等着我,可谢言他为了安全考虑, 还是倾向于画舫。   “那这样吧,我去坐乌篷船,欢欢和小愉跟着父亲坐画舫好不好?大大的船哦,上边还有好多漂亮的图腾, 是不是很喜欢呀?”我这般说着,就要往乌篷船那边走。   可两个奶娃娃一左一右地跟着我,欢欢眼巴巴地说,“欢欢要跟着爹爹呀, 也要坐乌篷船呀~”   而小愉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主意, 欢欢去哪里, 他也要去哪里, 跟着很生硬地说了句,“小愉也要去坐小船,呀!”   “那好吧, ”   我难免有些得意, 挑眉看了看立在原地的谢言, 笑着一手牵一个往前走,还不忘挑衅道,“是欢欢和小愉自己做的决定哦,我可没有逼他们哦,某个人就自己去坐大船吧。”   “父亲呀,跟着欢欢一起来呀,我们坐小船呀,一起来玩呀~”欢欢一边走,一边回头招手,阳光下的皮肤细薄清透,漂亮的脸蛋通透得像一颗甜丝丝的水蜜桃。   层层叠叠的莲叶绿意盎然,铺向了远处湛蓝的天空,淡粉色的莲花开在大片的绿叶之中,也在升腾迷蒙的水雾中,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汽,还有清新淡雅的莲花的香气,湖水清澈见底,能见到遨游其中的红色小鱼。   船家慢慢摇着乌篷船过来了,这只乌篷船我买了很久,却很少用,看着很新很干净,能容下五六个人。   我抱着小愉就要往船上送,但一双冷白的手将孩子接了过去,我一抬眸就见到谢言那张冷艳的脸,还以为他是要跟我抢人的,难免有些生气,双臂环胸气鼓鼓地瞪着他,可谢言丝毫不怯,而是稳当地将小愉和欢欢都放到了船上,让他们都坐好,才朝着我伸出了手。   他今日穿了一身牙白的云杉,乌密的长发随着清风飘扬,凛凛的气度犹如缥缈无尘的谪仙,伸长的指尖冷白玉润,如冷玉做的长箫,我被美色迷得彻底,便将手放了上去,谢言轻松地将我托起,眨眼间我就到了乌篷船中。   船只缓缓地在绿叶之中,我枕在谢言的腿上,随手摘下一片荷叶盖在脸上。此时还是夏日,日头有些猛,但水中的雾气很清凉,两个小东西趴在我旁边,一直在看湖底游泳的小红鱼。   “小愉哥哥呀,这是你吗?”   “你也是小鱼呀!”   欢欢说完,自己就乐了,咯咯地笑了起来,而小愉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水底自由酣畅的小鱼,唇角也跟着翘起,是个羡慕而天真的神色,俊俏的脸上终于有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稚气。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白皮都被晒得红彤彤,有些于心不忍地又摘下两片大莲叶,支起身子挡在他们头顶,欢欢先反应过来,眼睛笑眯眯的,伸手抓住那片莲叶,“好大的叶子呀,小愉哥哥快过来呀,和欢欢一起呀~”   小愉听了他的召唤,果断豪不留情地扔掉了他头上的荷叶,硬是要跟欢欢挤在同一片荷叶下边。   我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伸手摘了好几个莲蓬,拨了两颗莲子出来,献宝一样地放在两个宝宝面前,连声诱.惑道,“这个东西很好吃的哦,甜丝丝的哦。”   欢欢把莲子放进嘴里的时候,还拧着眉头,可小嘴巴咀嚼几下后,整张娇俏的小脸都亮起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手上的莲子,撒娇道,“我的很好看很好看的爹爹呀,欢欢要吃莲子呀,好好吃呀,欢欢爱吃呀~”   “哈哈,你怎么这么贪吃,”我忍不住刮了刮他白嫩小巧的鼻尖,兢兢业业地剥出了不少莲子,分成了两份,一份给小愉,一份给欢欢。   欢欢高兴得不得了,莲子捧在手心里就往嘴里塞,而小愉则是摇摇头,跟我说,“爹爹把小愉的给欢欢就好了,爹爹教教小愉怎么剥开这个莲子。”   “好。”我认真仔细地介绍起要如何剥莲子,欢欢直接将下巴支在自家哥哥肩膀上,长卷的睫毛煽动两下,就往嘴里扔一颗莲子。   而小愉则眉眼低垂地专注着手上的活儿,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又专注勤奋,一下子就剥了好多莲子放在手心里,偏过头就喂给了自己肩膀上的馋嘴猫。   “爹爹没有吗?”我有些低落,怎么都只给欢欢呀,没有我的份吗?我不开心了,可我的情绪低落不过三秒,就有一只冷白的手背放到我眼前,我偏头疑惑地看着谢言,他却示意我将手张开,我照做了,只见满满一捧白嫩的莲子都落到了我的手心里,也落到了我的心里。   哼哼,我有我相公疼我就好了。   到了夜里,湖上的风变大了很多,谢言便让大太监带着欢欢和小愉回去了,乌篷船晃晃悠悠的,我枕着谢言的腿,望着黑黢黢的远山,觉得朦胧的山影似魔似鬼,但有谢言在身边,却不觉得害怕,天边的云朵被风吹着走,风落到皮肤上,带来了丝丝的凉意。   谢言用狐裘裹紧了我,我拥抱着他,亲吻着他发红的耳尖,看着他清隽温柔的眉眼,心扑通扑通地跳,满天的星辰都落在他灰色的浅瞳里,湖水的波浪起伏,孤雁南飞,天地苍茫一片,我年少的时候,时常孤舟夜游,总觉得生命不过是沧海一瞬,身无长物,胸腔中的寂寥之感从不曾离去。   可到了今夜,在萧条冷落的湖景里,却忽然生出了活着的猛烈欢喜。   谢言曾跟我说过,他感谢我的出现,让他的生命变得完整,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呢?我怯懦愚蠢,俗不可耐,唯一得到的珍贵礼物,就是谢言给我的爱。   这份强势又汹涌的爱,彻底治愈了胆小自卑的我。 第116章 崽崽的疑问   自从有了两个宝宝, 我才知道人类幼崽的破坏力和好奇心有多强,小愉倒是还好,他的性子长相都随了谢言, 又因为日后要继承大统,所以自幼就通读群书,懂的事情比我这个当爹的还要多, 自然不会问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但欢欢就不一样, 他成日里都在宫里玩闹,时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突然给你抛出一些比较难以招架的问题。   就比如现在,他怀里抱着个皮球, 和小愉一同走了进来,忽然就一个猛冲撞到我身上,眼巴巴地问我,“爹爹, 为什么我和小愉哥哥是叫父亲做父亲呀,而不是叫他父皇呢?“   “那些跟我们一起玩的小朋友都说我们应该叫父皇才对,不然,不然, ”他说着还有些害怕, 肉乎乎的身子还在轻微地颤抖, “不然父皇不高兴就会惩罚我们的, 因为我们不懂礼数。”   “你父亲什么时候惩罚过你这个调皮蛋了,你那日在他脸上乱涂乱画的,他都没说过你什么, 你现在倒是恶人先告状了。”我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又冲着小愉招手, “小愉,你也有弟弟这样的困惑吗?”   小愉慢慢地走过来,牵起我的右手放在脸上磨,蹭,清冷的眉眼像极了他父亲,就连这依.恋缱.绻的举措都如出一辙,我心里软得不像话,一手抱着一个小萝卜头,一边慢慢地与他们解释,“父亲让你们叫他父亲,是因为他不愿意被你们当做皇上,若你们叫他父皇,就等于是他的臣子,就如同爹爹如果叫你们父亲陛下,他也会很生气。”   “因为他觉得我们四个是一家人。”   “而不是君后与皇上的关系,也不是皇上与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关系。”   “你们的父亲虽然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父亲,可是他也会害怕孤单,如果爹爹和你们都把他当做皇帝,那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会变成孤家寡人,他会觉得很孤独的。”   “爹爹这样说,小愉和欢欢现在能明白吗?”   欢欢似懂非懂地点头,而小愉则深有体会,眼神澄澈地问我,“所以父亲一直在我们和爹爹面前自称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是呀,”我满意地拍拍他的头,笑着说道,“小愉不也是一样吗?”在我的印象里,小愉在外人面前会摆出太子的架子自称“孤”,但在家人面前,他向来都是以我自称。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   “欢欢你说。”   “为什么父亲和爹爹老是要亲嘴儿,每天都要亲亲,父亲亲得爹爹脸都红红的,有时候爹爹你都被父亲亲哭了,父亲都不撒手,父亲是个坏蛋。”   欢欢说到这里,还有些愤愤不平。   我面上发热,眼神也不知往哪里放,只轻声与他们说,“因为喜欢,才会想要亲近,等你们长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   欢欢歪着头,竖着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灰色的眼瞳转了一圈后,认真地与我说,“那我喜欢小愉哥哥,我可以跟小愉哥哥亲嘴吗?”他甚至根本不等我回答,就踮起胖乎乎的小脚去亲小愉的嘴巴。   而小愉那般稳重内敛的性格,竟也很受用,乖巧地等着那个甜丝丝的吻。   我禁不住就笑出声来,又和他们解释道,“你们是亲兄弟,肯定是会相互喜欢的呀,这是兄弟之间的喜欢,血浓于水。但父亲和爹爹的喜欢,不是这种亲情的喜欢,是爱,是全世界最喜欢这个人,所以才会和他做这些亲密的事情。”   我这般说,欢欢就有些生气了,气鼓鼓地抱着他哥哥的脖子,细弯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奶凶奶凶地反驳我,“可小愉哥哥就是我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啊,没人能让我更喜欢了。”   “父亲和爹爹都比不上小愉哥哥了?”我轻笑着揶揄他道。   欢欢听了这话,气势就弱了下去,有些拿不定主意,垂下眼眸,一直盯着地板发呆,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反观他身边的小愉却淡定得多,突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小愉是最喜欢欢欢的,是比喜欢父亲爹爹还要更多的那种。”   “那我也是。”欢欢有了小愉撑腰,叉着腰说话,连腰都挺直了,在一瞬间就有了勇气。   “呜呜。”我做出伤心的模样,假装在擦眼泪,“好吧,你们都不喜欢父亲和爹爹了,爹爹和父亲好伤心。”   “爹爹和父亲可以互相照顾,小愉也会照顾好欢欢。”说到这里,小愉那张酷帅的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十分柔和。   我看着眼前两张紧紧贴在一起的粉雕玉琢的脸,两双如出一辙的灰色眼瞳,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未来的路还很长,兴许在阳光灿烂的某一天,他们就会遇见那个可以取代哥哥弟弟的人。   不过还是算了,孩子还小,这个时候哪里懂得什么情与爱,就让他们这样亲密地贴贴,一直好好地相亲相爱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贴贴!   读者朋友们,他们还是小孩子呀,啥都不懂的,现在这样说,长大了可能会改变哦,后边还有和匈奴狼崽的接触,明确地表示是兄弟情哦。 第117章 小愉×欢欢×耶律灼   新帝谢言登基后的那几年, 匈奴借机来犯,本以为能通过奇袭占领姜国的边境一带,谁知新帝竟御驾亲征, 运筹帷幄,一时间士气大振,一路反攻到匈奴老巢。   匈奴单于无奈之下, 只能上供牛羊黄金无数, 又将最受宠爱的幺儿耶律灼送到京城为质。   耶律灼知道此行有去无回,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面对折.辱与欺.凌,但这些折.磨在来京的路上都没有如期而至。   那个姜国的皇帝根本不理他,也懒得折.磨他, 只将他当做空气一般,他曾听族人说过姜国皇帝的种种事迹,说他容貌似仙,又多智近妖, 他嗤之以鼻,这就算长得再好,也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还能多出来一个不成。   可进城的那天, 他从马车上下来, 就见到一家四口团聚的场面, 姜国皇帝生得很高,匈奴人也很高,但都是壮实, 可姜国人不一样, 有种飘逸轻盈之感。   他不过匆匆看了一眼, 就觉得那些人果然没有说错。   这姜国人的确长得很好。   姜国皇帝是那种带着些锋利冰冷的眉眼,像一把尖锐精致的刀刃,多看两眼便会夺人性命,而他的妻子长得真的很漂亮。   草原上的漂亮是那种麦色的皮肤,灿烂的笑靥,可在这日,耶律灼却懂得了姜国人的漂亮,白雪做成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粉色的嘴唇,和那种干净的眼神,像食草的鹿。   姜国皇帝一手牵着他美丽的妻子,手上又抱着一个哭戚戚的奶娃娃,那个奶娃娃和他妻子长得很像,哭得满脸通红,但眼珠子乌溜溜地乱转,忽然就落到了自己身上,“父亲呀,那个人看我,他是谁呀?”   “匈奴单于的小狼崽,耶律灼。”   -------------------------------------   耶律灼以为自己的伙食住处会很差,但却没有,根本半点不差,甚至能算得上有个温饱。   他以为姜国皇帝会卑鄙得折/磨自己,到了今日才发现,姜国皇帝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可恶的姜国人,竟敢看不起我。”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腿,脸上的神情有些愤愤不平。   “你叫什么名字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在门口探头探脑,“欢欢可以进来吗?”   耶律灼还没说什么,那个漂亮的小孩就自己进来了,在房间里到处转悠,说话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我叫欢欢呀,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以后都来陪你玩,好不好呀?”   “我记得你那天穿着毛茸茸的衣服,那是什么毛呀?看着好暖和啊,还有你背上还有弓箭,看着好威风呀,可以跟欢欢一起玩吗?”   “不行。”耶律灼没好气地说。   -------------------------------------   次日,耶律灼正在吃午饭,那个白团子又来了,自来熟地拉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带你去钓鱼呀,还是你想去骑马?”   耶律灼已经很久没骑过马,心里也有些馋,抿着唇倨傲道,“骑马。”   他比这个欢欢高出了许多,带着白面团子骑马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将人护在了前边,这小家伙胆子很大,骏马在草场上驰骋的时候,他就格格地笑,像个可爱的小精灵。   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小东西脸上还透着粉晕,眼睛闪闪发亮,肉乎乎的手合在一起,不断地鼓掌,“好诶,好诶,好好玩呀,谢谢你呀。”   这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奶团子看着天边垂落的日影,招呼也不打,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真是个怪小孩,耶律灼这样想。   -------------------------------------   耶律灼开始期待那个奶团子来找他,骑马射箭爬树,只要奶团子在,就意味着无尽的自由与欢乐,可奶团子不是每天都会来找他。   他摸透了规律,连续找他五天之后,会有两天不来,而来找他的那几天,一到了日暮西沉的时候,奶团子就会跑得没个影子,一句再见也不跟他说。   姜国人真是很没有礼貌。   莫名其妙的好奇让他在日落时分跟着奶团子走,一路躲躲闪闪,终于知道了缘由,只见雪白的小人走到一个华贵的宫殿面前,呆呆地站立片刻,就有一个白皙的小男孩走了出来,他的瞳色和奶团子的一模一样,是少见的灰色,可长相却完全不一样。   奶团子长得很美,比寻常女子长得都要夺目,而那个男孩却长得很俊秀,狭长的凤眸很锐利。   耶律灼听见小东西甜丝丝地喊他,“小愉哥哥呀。”   -------------------------------------   奶团子第二天来的时候,耶律灼穿得很威风,将背上的弓箭和弯刀都带上了,说是要带他去射箭,小东西不论碰到什么都只会说,“好好好。”   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耶律灼突然轻声说,“我叫耶律灼。”   “哦,耶律灼呀。”   “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   耶律灼静静地等待着,可那小东西却拧着纤细的眉,摇摇头道,“我只有小愉哥哥,我只要小愉哥哥,不要别的哥哥哦。”   天真懵懂的模样差点要将耶律灼气死。   -------------------------------------   后来两人逐渐熟悉了起来,耶律灼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深宫里呆得太无聊了,便盛情地邀请道,“欢欢,今天晚点回去吧,在我这里吃饭,好不好呀?”   欢欢看着天边灿烂的晚霞,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以哦,我要去接我的小愉哥哥放学了。”   他想到小愉哥哥就要放学了,屁颠屁颠地走得很快,耶律灼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心里莫名就有些窝火,很臭屁的小孩,成天粘着哥哥,没断奶吗?   -------------------------------------   耶律灼被单于接回去的时候,已经在姜国生活了五年,他走的那一天,将自己极度宝贝的苍鹰,弓箭,弯刀都送给了小不点,眼巴巴地看那张奶生生的小脸蛋,柔声道,“欢欢,哥哥要回匈奴啦,过几年来接你过去匈奴玩。”   “好哦,等你来看我哦。”   “小灼哥哥。”欢欢笑得甜腻,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耶律灼恨不得将他装到兜里带走,怎么喜欢都不够。   -------------------------------------   姜国和匈奴交好多年,而耶律灼也终于以使臣的身份重新踏上了姜国的土地。小奶团子现在长什么样子了?真的跟画像上那么好看吗?他还记得自己吗?他思考着这些问题,整夜都睡不着觉。   次日晚上,在宫廷的宴会上,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牵挂多年的人。   那人穿着洁白的云杉,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下,白肤乌发红唇,一双灰瞳灿灿地盯着自己,唇形生得很娇,长着一个很适合亲吻的饱满唇珠,一张一合间,耶律灼就明白了。   他在叫自己,“小灼哥哥。”   谢欢身旁坐着的男人长相也分外出众,深邃的眼窝,凌厉冰冷的灰瞳,高挺的鼻梁,近乎薄凉的嘴唇,明明是不沾纤尘的谪仙模样,却低垂着眉眼,以太子之尊,在给自己的孪生弟弟剥瓜子。   宴席只进行到一半,耶律灼一杯黄酒下肚的功夫,那两人就都不见了,刚刚那画卷一般美好的画面像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一场梦,不行,自己得去找谢欢,跟他说说话,很想听他当面叫自己一声,“小灼哥哥。”   他脚步虚浮地在御花园走了半天,终于在一片凄冷的空地看到了两人的踪影。   月光照得一地霜白,地上只有一架孤零零的秋千,而他心心念念的少年,正坐在秋千上,荡得老高老高,谢欢不论长大多少岁,却还是能笑得像孩子,而他身后的谢愉,褪去了生人勿近的冷漠,神色温柔地推着秋千,一如往昔。   耶律灼记得他多年前离开姜国的前一夜,谢欢并没有来找他,他四处瞎窜后,也是在这里找到了他。   白生生的奶团子和他哥哥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摇啊摇,就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感谢大家这几个月的陪伴,终于还是走到了尾声,第一次尝试第一人称的小说,给了我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写的时候很耗费情绪,有时候捕捉不了主角的情绪,就会疯狂卡文,也会经常请假,但是感觉大家很热情,所以很感动!是大家的热情和订阅陪我走到了今天!抱住大家亲很多个!   真的很喜欢谢言和小秋,他们就像是我的孩子,要跟他们说再见,我也好舍不得啊,正文完结的时候就已经很舍不得了,写了这么多番外,也是因为热爱吧,因为一点完结的按钮的话,后边就不再更新啦,都是我倾注了热爱的人啊。   还有有关小愉和欢欢的事情,看到大家的评论了,可能他们太有CP感了吧,不过我想表达的是他们就是兄弟情呀,毕竟是双生子,肯定在年幼的时候会很黏对方,很喜欢对方。   真的对这个故事投注了好多感情哦,跟小秋和谢言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希望他们能在另外一个时空好好生活,写到这里,我真的眼睛都湿了,不想跟他们分开,想看着他们一直好好的生活。   就跟我追文一样的,如果是我很喜欢的CP,我会希望他们一直不要完结,很上头,会看完好几天了,还在回味,也希望作者能多写一些番外。   但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小秋,谢言,欢欢,小愉,一家子要好好的呀。   如果有机会的话,给你们写梦幻联动哦。   么么啾,大家可以看看我的预收,有喜欢的就动动大拇指点个收藏哦。   期待和大家在下一本书见面 > 3 < 第118章   自从小愉和欢欢去上幼儿园之后, 我的生活就变得很无聊。   谢言他新开了一间诊所,一开始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排好多手术, 他担心我在家里呆着很闷,就出资让我开家花店。   我原本还很没有信心, 但他笑着看我,揶揄道, “就随便开着玩玩, 还指望着赚钱呢?我的小祖宗。”   他这般说, 我也就放心大胆地去霍霍他的钱财,选址装修宣传都是自己尽心尽力去做,没想到竟然做得还不错,嘿嘿,我也能挣钱养活谢言了。   近期比较让我困惑的一件事, 就是六一儿童节幼儿园居然不放假,而且还要办一些小朋友交换礼物的活动。   欢欢他很狡猾, 甜笑着央求我给他折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想趁机偷懒。可我哪里会,我看网上的教程看了不下二十次,依旧做不出来,后来还是谢言回来解救了我。   他什么都会, 看一眼视频就能上手做出来。   “我的相公好厉害呀。”我忍不住拍拍手,坐在我身边的小愉和欢欢也跟着我一起拍手。   谢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饱含着某些耐人寻味的暧昧,我脸颊微微发烫, 低头慌张地避开了那两道灼热的眼神。   小愉自己动手做了个金灿灿的皇冠, 这是欢欢已经定好的。   他眼瞳亮晶晶地盯着那个漂亮的皇冠, 认真地和自己的哥哥商量着,“小愉哥哥,这个是只能送给欢欢的,不准别人换小愉哥哥的东西哦,这个是给欢欢的哦。”   “如果小愉哥哥跟别人交换了,欢欢就要哭哭了。”   他肉乎乎的脸蛋说着就凑上去贴贴小愉玉白的脸蛋,眯着眼睛,眼睫毛又长又密,撒娇一般地轻轻蹭了蹭。   “好,不会给别人的。”小愉一对上欢欢,就装不了酷哥,天真无邪地用脸蛋轻轻地回蹭了两下。   得了自家哥哥的应允,欢欢这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拿起一张粉红色的折纸,眼巴巴地看着谢言,“父亲呀,你教我做这个红心心,我要和小愉哥哥交换的。”   最后的小红心做出来是丑丑的,皱皱的,但是小愉很喜欢,悄咪咪地藏到自己的枕头底下。   作者有话说:   谢言:哪里厉害,晚上仔细说说。 第119章   幸好端午节宝宝们是放假的, 连着放三天,我感到十分高兴,就让花店歇业了三天, 而谢言他的新诊所也稳定了下来,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整天都呆在诊所里。   他七点起床给我和宝宝做了早饭, 就去了一趟诊所,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   我和宝宝鼓捣了半天的粽子, 就小愉做得像模像样, 四四方方的粽子, 和他的人一样周正漂亮,而我和欢欢怔楞地望着散落一地的糯米,抿着嘴唇,陷入了深刻的沉思。   欢欢果然是像我,笨手笨脚的, 做没两下,就抱着自家哥哥撒娇, 贴贴脸颊, 软绵绵地说,“小愉哥哥呀,欢欢也想要一个漂漂亮亮的粽子呀。”   “哥哥给欢欢做。”   “爹爹也要一个。”   小愉听我这么一说,抬眸来看, 就见到我和欢欢都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笑弯了凤眼,“好,先做一个给欢欢, 再做一个给爹爹, 最后做一个给父亲。”   谢言进来的时候, 小愉师傅还在焦灼地忙碌着第二个粽子,他见我和欢欢眼巴巴地看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崇拜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十分自然地一把搂住我的腰,低声哄我,“小秋是不是不会做粽子?阿言哥哥教教你,好不好?”   他也不等我回答,就抓着我的手拿起两片翠绿的粽叶,修长冷白的指尖一阵翻腾,就折出一个完美的漏斗状,添完糯米和馅料,很轻松地就做出了一个很精致的三角形的粽子。   “好漂亮啊。”我惊喜地睁大眼睛。   “欢欢也要,欢欢也要。”   因为欢欢的加入,谢言就变成一手箍着我的腰,一边抱着个奶呼呼的小娃娃,他耐心地给我们讲解了全部的步骤,每一个细微末节的技巧都娓娓道来,是个超级棒的老师。   他狭长的眼眸专注而期待地看着我和欢欢,挪了挪嘴唇,示意我和欢欢自己亲手试一次。这般强悍的助力之下,最终的结果却是,我和欢欢双双失败,撒了一地的糯米,糟践了美味的食物。   反而是没怎么在听的小愉,随手做好了一个三角的粽子!   真是可恶。   强者果然恐怖如斯。 第120章   当时决定开个花店的时候, 我和谢言都是抱着玩票的想法,就玩玩,打发一下时间, 谁知道生意竟意外地好,我一个人都要忙不过来了, 就发布了招聘启事,准备找个员工周末来替下我。   工作日谢言和宝宝都不在身边, 我自己在家里也无聊, 不过周末的时候, 我还是希望能多和家里人呆在一块的。   招聘启事刚发布出去,这个小小的花店变得愈发热闹。   欢欢和小愉举着招聘的小牌牌站在门口,被来往的行人摸了好几下白生生的小脸蛋,比起小愉的酷哥范,欢欢嘴巴很甜, 话里话外都让人感到心情愉悦,“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 进来看看呀, 我们店里招人呀,都进来试试呀。”   “好可爱的小宝宝,你们是双胞胎吗?”   “嗯嗯,这是我的小愉哥哥, ”欢欢郑重地点头,“你们不买花也可以进来看看呀,我爹爹的花都好漂亮啦,我爹爹也长得很漂亮呀, 你们都进来看看呀。”   被欢欢这样一吆喝, 人流量自然就多了起来, 那些好奇的小姑娘,就算一开始没有买花的心,最后也会带一束花走。   员工也招到了,是个附近的大学生,看着干净阳光的样子,对花朵种植还有几分研究,我也就放下心来享受周末的假期。   谢言知道我招了个员工,状似无意地问我,“男的女的?”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大学生,做事很勤快,平常工作日他没课,也会来店里帮忙。”   “阿言,我是不是要给他加点工钱?毕竟我们之前说好了,只是周末来帮忙,他现在经常工作日来帮忙,还会给我带各种小点心小零食,不涨工资,我有些过意不去。”   “哦,是吗?”   谢言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唇角的笑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我还在修剪花枝,谢言就突然出现在店里。   “怎么过来了?今天没有手术吗?”   我放下剪刀,仰着脸问他,而谢言没有回答,微凉的手慢悠悠地磨挲着我的后颈。我和谢言都是比较内敛的人,在外边很少有过这般刻意亲昵的互动。   “这位,”谢言锋利的眼神忽然转向一旁神色呆滞的员工,唇角微勾,“就是你找的员工?”   “是的。”我点点头。   他这才松开了我,款款走向那人。   谢言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熨烫服帖的高定西服,连袖口的袖扣都精美异常,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上去,眉宇间带了几分精英人士的攻击性,他有条不紊地伸出冷白修长的手指,淡声道。   “你好,我是谢言,我是小秋的爱人,小秋跟我提过你,说你很热心,帮了店里许多忙,谢谢了。”   “哦,哦,不客气的。”   那人的脸色有些发白,犹豫几番后还是跟谢言握了手。   到了当天晚上,那员工就跟我辞职了。   我就算再蠢笨,也知道谢言他今天是来示威的,忍不住就有些生气,“人家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啊?”   “再说了,我长得这么普通,哪里还会有人看得上我。”   以前追求谢言的时候,他就刻薄地说过我长相普通,我为此耿耿于怀到现在,终于找到个机会能反将他一军。   我的情绪都表露在脸上,谢言看出我的愤怒,连忙伸手要来抱我,我堪堪躲开,板着脸道,“我今晚去客房睡。”   一时无话。   我在客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在谢言的臂弯里睡觉已经成为了我戒不掉的习惯,到了此时,看着月光冷冷地撒入窗台,我才有些后悔自己做得太过火了。   谢言他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那个员工自己要辞职,又关谢言什么事呢?   我不过是在借题发挥罢了。   身后忽然就贴上一具微凉的身体,沉郁的冷香将我包裹。   谢言轻轻地抚着我的背脊,长叹口气,语气幽幽地说,“小秋,我讨厌元夜,我讨厌别人看你,我讨厌那些人看你的眼神,你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要跟我抢呢?”   “我长得这么普通,怎么会有人抢呢?”我阴阳怪气道。   “小秋,男人吃醋时候说的气话,就你能记恨到现在。”谢言说完这话,像是怕被我嘲弄,热切的吻落在我勾起的唇角上。 第121章   端午时节的龙舟雨总是很密集, 一天天的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倾盆大雨,开在闹市深处的牛肉面馆在晴天时总是人头涌动, 但因为最近时晴时雨的天气,店员们都闲得发慌。   外边的雨水终于是小了一些, 才迎来了今天的第一桌客人。   有着漂亮脸蛋的青年先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服没有被大雨打湿多少, 在潮湿粘腻的环境中清爽得如同一缕微风, 眼下的泪痣很是显眼。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高大冷峻, 穿着白色的衬衫,一双灰色的瞳仁看着疏离冷漠,唯有在看着青年时才会露出少有的温柔。   “爹爹呀,父亲呀,快来坐在这里呀。”   说话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他长得几乎和漂亮青年一模一样,只有眼瞳是全然不同的灰色, 他身旁略高一些的男孩则是高鼻梁深眼窝, 和男人长得八成像,小小年纪就酷哥范儿十足。   店员很少见到颜值这样高的一家人,心里突突地跳,拿着菜单上前, 选择递给看着神色腼腆的青年人。   “你们看看想要点些什么?”   太漂亮了,令人移不开眼睛,店员这般想着,忍不住将声音放柔, 殷勤地介绍道, “我们的红烧牛肉面可是招牌喔。”   “好, 那就给我们来四份红烧牛肉面吧。”青年笑着将菜单递过来,店员刚接过手,就看到一旁的男人脸色不虞地抬眼看他,霸道强硬地将青年的手揣到手心里,像是某种明晃晃的示威。   这男的看起来真不好惹,一个面瘫到底是去哪里找来这么漂亮温柔的媳妇啊!搞不懂!我不理解!我好酸!店员这样想着,有些沮丧地回到收银台旁坐在板凳上,怔楞地直等到那家人付了钱离去,都还是移不开眼神。   男人撑起透明的雨伞,将青年揽入了怀里,伞面朝着青年那边倾斜,雨水打湿了男人的半边肩膀,他也没去管,只轻声地低头跟青年说着些什么,青年一边应答着,时不时浅浅地笑着,满眼都装着男人的身影。   两个孩子身上穿着合身的雨衣,可爱的小娃娃穿了个蓝色的小雨衣,雨帽上有两个黑色的熊猫耳朵,雨衣密密地罩住他小小的身体,脚上的雨靴也是小熊形状的,他快乐地在湿漉漉的水面上踩踏,高兴得咯咯笑,头上的耳朵随着踩水的动作上下抖动。   而那个酷哥小男孩,则穿着亮黄色的恐龙小雨衣,他倒是沉稳得多,软声告诉自家弟弟不要玩水。   啊,我的爱情啥时候来?我也想要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孩子啊!店员哭戚戚地想。 第122章   之前店里招人的时候, 欢欢和小愉举着木牌牌在门口的照片被几个小姑娘发到了网上去,很多好奇的网友都慕名而来, 所以店里的生意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以至于谢言只要诊所不是很忙,都会来花店里帮我的忙。   这天,我正在整理近期要进货的花种, 谢言则帮忙招待进来买花的客人, 我将最后一笔订单录入,抬头一看,就见到他身穿干净整洁的白衬衫站在透明的落地窗旁,利落的短发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 灰淡的眸子如同透明的玻璃球, 神色疏淡地对着对面的客人摇了摇头。   而他对面的女孩被拒绝后, 一张俏脸都红透了, 拿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 垂着头怔楞了几秒之后,才抽抽搭搭地转身走出了花店。   “在看什么呢?”   谢言不知何时走到了我面前,不同于刚刚的冷漠疏离, 他那张秾艳如水仙的脸在一瞬间绽放出温柔又宠溺的笑意。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感觉心里闷闷的。   像是一个穷光蛋仅有的一件宝物都差点被人夺走了一般。   我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谢言没有做错,但我就是不太高兴,可我又如何将天上的明月据为己有呢?   真真令人苦恼。   时间悄悄指向四点,谢言来不及与我多说几句, 只匆匆亲了我额头一下, 就赶着去幼儿园接欢欢和小愉了。   我忽然心情就落到了谷底, 不断在心底琢磨着要如何在谢言身上刻下独属于我封九月的印记。   种种情绪翻涌而上, 我连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都没有注意到,直到香香软软的小脸蛋亲密地贴到了我脸颊上,我才回过神来,对上一双漂亮的猫一般的眼睛。   “爹爹呀,欢欢叫你几次你都不理人呀。”   “爹爹呀,看看欢欢的小牌牌呀。”   欢欢和小愉今天在幼儿园里有活动,欢欢被小朋友们评选为最漂亮的小宝贝,所以在话剧里扮演最漂亮的公主,身上还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层层叠叠的裙摆簇拥着白腻的小腿,蜷曲的棕色卷发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玉雪可爱。   若不是欢欢提醒,我都不会留意到他胸口还别了个小牌牌,前边是朵粉色的小花花,后边写着「小秋的宝贝欢欢」。   “这是...”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头又见到王子装扮的小愉一脸酷哥样。   小愉被小朋友评选为最酷的小宝贝,所以就有了这个王子的扮相,他的道具服非常逼真,腰间还别着一把很神气的王子的宝剑,胸前也别了个小牌牌,前边是一簇青草,后边写着「小秋的宝贝小愉」。   “这样不知道小秋能不能满意?”谢言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跟前来。   他白衬衫上也别着个小牌牌,前边是颗粉色的爱心,后边赫然写着,「宝贝小秋的爱人」,那双浅灰的眼瞳早就看穿一切,带着戏谑与兴味。   谢言唇角微勾,又将写着「宝贝小秋」的皇冠小牌牌别到我衬衫上,“这样能满意吗?”   “我的小醋坛子。”   作者有话说:   送个番外,刷小视频来的灵感,嘻嘻。   假设一开始就是现代背景:   二十岁的谢言和十八岁的小秋同居了,周末谢言出去打工的时候担心老婆被坏人拐走,倚在门口不愿走,摸摸老婆脑袋,又捏捏老婆脸,认认真真地说。   “有陌生人来敲门记得不准开门。”   “好的喔。”小秋轻声说。   后来两个人有了孩子,就变成小秋弯下腰去,在两个宝贝粉嫩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温声地嘱咐道,“有陌生人来敲门不能开门喔。”   “爹爹很快回来。”   再到了后来,欢欢和小愉上了同一所大学,两兄弟在校外租了套房子,互相能有个照应。   谢愉周末出去办事,板着张酷哥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家弟弟,严肃道,“哥哥出去一会儿,谁来敲门都不准开门。”   “好的呀,”欢欢踮起脚尖,像小时候那样用脸蛋蹭了自家哥哥的脸,甜丝丝地笑,“我的小愉哥哥。” 第123章   小秋最初开花店时, 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没想到真的做得挺成功, 甚至还有外市的花卉展特地给他发来邀请函, 他对花卉一直都很感兴趣,很高兴地答应了。   谢言原本打算推掉那几天的手术陪着他去趟B市,可是小秋却很懂事地让他安心手术, 只需要前一天送他去机场就好。   去程的飞机是中午的时候出发, 谢言一手拎着包,一手牵着自家老婆,旁边跟着两个小豆丁。   “身份证,机票, 邀请函, 都在这包里了, 落地了就打我电话, 机场那边已经安排了司机送你到酒店, 只住一晚,第二天展览结束,我让司机送你到机场, 直接回来。”   谢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伸出胳膊揽住身旁白净漂亮的青年, 细密的啄吻不断落在他白皙的侧脸上,沉沉的灰瞳里装满了沉甸甸的不舍。   “虽然多住一晚你会休息得好一些,但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市,你听话, 明天辛苦一些, 早点回来陪我和宝宝, 好吗?”   机场里的人来来往往, 但是因为这一家四口的相貌实在过于出众,都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小秋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都透着粉,将脸颊轻轻地蹭了蹭男人宽宽的肩膀,瓮声道,“我知道啦,你不要老是在外边亲我。”   男人低沉的笑声从上方传来,微凉的指尖捏住封九月的鼻尖,“封九月,你真是好没良心。”   两人腻歪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小秋才蹲下身,在两张粉白的小脸上各亲了一口,柔声道,“爹爹出去一天,明天就回来看宝宝哦,你们要乖乖听父亲的话。”   欢欢和小愉这时候说话还不怎么利索,因为是冬日,两个小娃娃都包成了一个球,欢欢戴着色彩斑斓的毛线帽,粉嫩的脸颊垂下两个五彩的小球球,他眨巴着灰色的大眼睛,伸长了两只小胳膊,表情里满是不舍,“哒哒,哒哒泡。”   他还不怎么会说话,总是把爹爹说成哒哒,抱抱说成泡泡,小秋被他看得心软,转头又见自家的大儿子,抿着嘴唇,也是一副我是个酷哥我很坚强我要忍着不哭的表情,心里愈发酸涩。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离开家呢。   想到这里,小秋蹲下身,将两个小家伙搂进怀里,抱得很紧,“以后爹爹要出去也会带着你们和父亲的,爹爹明天就回来。”   “请乘坐A3045的旅客登机。”   “请乘坐A3045的旅客登机。”   “请乘坐A3045的旅客登机。”   机场的广播一声声的催促,谢言将拎着的包递给封九月,又安抚性地一手抱起一个小萝卜头,目送着妻子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机舱。   飞机一落地,小秋就被谢言安排的司机接到了酒店,司机一路提着行李,又领着人去前台办了入住登记,随后又将人带到了房间门口,才算是把任务完成,笑着说道。   “谢先生实在是太会疼人了,房间里的卫生都是另外请人打扫的,床品那些也特地换上了您平日里用惯的,明天您看完展,出门口就能看到我的车,然后我们直接去机场。”   “好的,谢谢你。”他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跟陌生人打交道。   司机走后,小秋这才细细打量客房里的景致,床上的四件套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是家里常用的那款洗衣液,壁橱里的缝隙都是一尘不染的,暖黄的光晕从顶灯洒下,明明是温馨恬静的布置,他却突然很想回家,很想念谢言和宝宝。   但他低落的情绪没持续三秒,电话就在此时响起,接通后,谢言的声音如流动的河水,带走了他心底的焦虑与阴郁,“司机刚给我打电话了,怎么样,累不累?先去洗个澡?”   “阿言,”小秋紧紧地攥着手机,声音有些哑,“我好想你。”   “嗯,我也是。”谢言几乎没有犹豫就回道,“小秋如果想我了,我现在坐飞机过去,让谢行帮忙带下两个宝宝。”   谢言的话语里透着十足的认真,他从来都不说谎,小秋知道只要自己一点头,这人就能立刻从A市飞过来,为了自己抛下大大小小的手术,就因为自己这一点点的小忧伤。   到了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好幸运啊,老天爷真是对自己太好了,这样一想他又开心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知的骄纵。   “不用了,相公,我可以的,我先去洗个澡,明天我就回去了,你不用担心我,相公,你不要为了我推掉手术,不准哦。”   话筒那边传来短促的沉默,随后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吸,谢言咬着牙,恨道,“等你回来我再收拾你。”   小秋很少主动叫他相公,都是被他逼到不行了才会不情不愿地哼唧一声,除非是他真的很高兴很喜欢自己的时候。   那几声甜丝丝的相公真是把他周身的火都勾起来了。   两人在电话里腻歪了一阵,小秋就去了浴室洗澡,等他洗完出来擦着头发,谢言的微信就发来了好几串乱码,他带着疑惑回了一句,“你也洗好澡啦?”   他回复刚发过去,对面就发来视频邀请,什么嘛,洗澡了还找我视频,但他犹豫了半响,还是红着耳朵接起来了。   手机屏幕里立刻出现两张漂亮的小脸,肉嘟嘟的脸颊都挤在一起,两双灰色的大眼睛眨呀眨,欢欢粉嘟嘟的小嘴就往屏幕上亲,小愉也跟着学,两个小东西应该把谢言的手机亲得湿漉漉。   “哒哒,哒哒。”   “哒哒,泡泡。”   封九月的心都要化了,正要说什么,手机就被欢欢拎起来带着走,像是往玩具屋的方向,但小东西走到一半,就被洗澡出来的父亲逮住,谢言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往下滴水,上身光着,能看到劲削的锁骨和流畅的肌肉线条。   “欢欢给你打的视频?”谢言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小萝卜头,剑眉微挑地问屏幕里的人。   “嗯,”小秋也觉得逗,笑了,“他们还知道先发信息试探我在不在,看我回复了才打过来。”   谢言将两个儿子哄睡了之后,又给老婆打了视频电话,长眉微拧,悠悠地叹出一口气,“宝贝,很想你,快点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件开心的事,发个甜丝丝的番外。 第124章   最近店里的生意真是热火朝天, 不仅有很多老顾客的固定订单,还多了很多公司的采购单, 我一个人是真的忙不过来, 只能招了几个员工来帮忙,可最后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他们都挺奇怪的,一开始跟我讲得好好的, 都是笑得很阳光的大学生, 可到了后来看见了谢言和宝宝来接我,就都表现得不太对劲,第二天就说要辞职。   人员流动性太大,我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将这件事告诉了谢言。   他当时正在做饭, 高大劲瘦的一个人, 腰间却围着我买的很幼稚的小熊围裙, 额前利落的碎发垂下, 浓长的睫毛轻轻地扇动两下,便抿着唇,像是有些不太高兴, “以后面试员工都要提前通知我, 不要单独和他们见面说话, 我去给你把把关。”   当天晚上他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将我折腾得第二天都下了不来床,脖子上的痕迹好长时间都消不下去,我只能用创口贴欲盖弥彰地遮掩一下。   谢言帮我把关之后, 就更没人来了。   我私心里觉得谢言就是故意不让我招到人, 他除了对我和宝宝是和颜悦色的, 对旁人都冷冰冰的像一座冰雕, 不把人冻着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有人上赶着来呢。   我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这天是周日,谢言寒着脸又给我拒了一个兼职的大学生,我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气鼓鼓地说,“你怎么老是这样呀,人看着挺好的呀,怎么哪个你都不满意呀,这样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人来店里帮忙呀,你给我说说!”   因我平常对着谢言,都温顺得像只猫,今天却为了这事跟他这般说话,他登时脸也拉了下来,眼神冰冷地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喜欢他们看你,更不能忍受他们和你同在一处。”   什么跟什么嘛,我都跟他成亲了,还有了两个宝宝了,别人怎么会有奇怪的想法,谢言就是老喜欢胡思乱想,我暗搓搓地在心底嘀咕,却迫于淫威,不得不讨好地亲亲他抿起的嘴唇,踮起脚尖来勾住他修长的脖子。   反正这个时候休息都没人来,我才不怕呢。   午后的风吹得人很舒服,我轻轻地用脸蹭了蹭谢言的衬衫,就听到门被人推开了。   来人看着年纪不大,宽松的白T外罩黑色的短衬衫,短裤搭配白球鞋,个头很高,应该有186左右,头发修得很短,是那种很考验五官的板寸,狭长锋利的一双眼早就看到了我与谢言之间的亲昵,却无半分波动,张口便问道。   “请问你们店里还招人吗?我是来应聘的。”   “哦哦。”我连忙从谢言的怀里出来,回头去看他的脸色行事,可谢言却冲我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对应聘者表示肯定,我感觉很神奇。   “成年了吗?姓名?能来上班的时间?”谢言拿起前台的纸笔。   “刚成年,顾青川,周末两天都能在。”   顾青川就这样留了下来,那天下班后,一见到顾青川离开花店,我立刻问谢言,“为什么你这么看好他?快给我说说。”   谢言一边收拾收银台的东西,一边跟我说话,眼睛都没抬一下,“因为他对你不感兴趣。”   “什么嘛。”我有些不满,觉得谢言有些草木皆兵,可我不敢说,为了家庭的和谐,我选择忍气吞声。   我发现顾青川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相处,他虽然话很少,但是做事情很认真,脑子也很聪明,我把花束还有花语的资料拿给他,他翻了一遍之后就把所有的要点都记起来了,我反复考了他很多次,他没有一次答错,虽然还是个高中生,但是已经比之前的大学生都要厉害太多!   而且顾青川虽然看着很酷很不爱理人,但是只要有客人进来,他都会上前去询问,很耐心地解答客人的问题,如果客人想要自己选购的话,他就会默默地去一旁裁剪花枝。   真是个很令我满意的员工,阿言果然比我有眼光。   作者有话说:   这天是顾青川上班的第二个周末,我还在统计下个月进货的花种,花店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漂亮到惊人的少年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头蜷曲的栗色卷发,很长很长的眼睫毛,比欢欢的眼睫毛还要长的那种,唇红齿白,指尖都透着粉,这个男孩子长得很像橱窗里卖的那种洋娃娃,可就是看着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他褐色的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就精准地找到了角落处的顾青川,立即气冲冲地说道,“顾青川,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我要你现在立刻陪我回去写作业,我有很多都不会,你帮我写好它。”   顾青川比少年高了很多,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干手上的活儿,是一种很轻蔑的不想搭理人的态度。   真的很奇怪,顾青川这个人虽然冷,但是待人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可他现如今的举动,就像是故意跟少年对着干,居然有了几分合乎年纪的幼稚。   “你做什么要出来打工?你缺钱我可以给你呀,不过前提是你要给我写作业,给我做香香的饭,我有好多零花钱,可以雇你写好久的作业,做好久的饭,你还不来讨好我,来这个破花店兼什么职,家里是缺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用的,周末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害老子一阵好找。”   “喂,顾青川,我真的给你钱,你帮我写作业,给我做饭。”   少年说着,忍不住上手用手指戳了戳顾青川的胳膊,却不想顾青川根本就不领情,只沉声道,“我不需要。”   “什么嘛。”少年面子上挂不住,有些恼羞成怒,“给你钱都不要,你是不是脑子坏掉啦,顾青川,你不要以为只有你能帮我写作业,我有好多朋友,他们都排着队等着帮我忙呢,只有你,不识好歹,不识好人心,混蛋,臭鸡蛋,王八蛋。”   我原以为顾青川不会与少年计较,可不知少年的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他气极反笑,勾勾唇角,笑容充满了凝滞的恶意,“那那你去找他们吧。”   顾青川这是生气了。   “好啊,顾青川,你给我等着,我以后都不理你,我生日也不让你参加,以后都不跟你说话,你就是个大坏蛋。”少年被气得脸颊通红,薄薄的眼皮都红透了,一边骂一边用力地甩上了店门。   “你们这是?”我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他们这剑拔弩张为的是什么,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顾青川。   “没事。”话虽是这样说,可顾青川的眼神却一直落在少年远去的背影上,久久也没有挪开。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七月一号的时候,到了七月十五号那天,顾青川已经做满了一个月,我给他涨了工钱。   他拿着信封袋,犹豫了半响,突然问我,“一般脾气很不好的人会喜欢什么生日礼物?”   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洋娃娃一般的少年。   顾青川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纠正道,“没事了,老板,我要买一朵玫瑰。”   那天傍晚,顾青川拿着那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走出了花店。   我后来却忘记了问他,那个洋娃娃少年收下他的礼物和玫瑰了吗? 第125章   小秋他们所处的城市是个发达的沿海城市, 夏季漫长难熬,欢欢和小愉的暑假就要接近尾声, 谢言驱车带着老婆孩子去了一趟海边。   去的是个5A级的海滩, 海水的颜色是碧蓝色的,边缘的海水很澄澈,能看到水底下的贝壳和小螃蟹, 绵软的海沙更是干净的没有受过污染的白色, 一波一波的浪花上涌,傍晚的海风微凉,带着独有的水腥气,海滩上有孩子奔跑嬉闹, 也有旅客用海沙堆出华丽的城堡。   小秋和欢欢就属于对沙子特别感兴趣的那一类, 两个人参谋着要堆出最漂亮的城堡, 此时夕阳余晖铺在海面上, 也洒在两张相似的精致的脸蛋上。   “你好, 能认识一下吗?”不知从哪里走来一个男人,长相看着很斯文,二十出头的样子, 有些害羞局促地将手机递给堆得正起劲的小秋, “我叫章永, 请问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啊?”小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习惯性地就用眼睛去看谢言在哪片海域,他长得漂亮,就连茫然无措的样子都像受了惊的小鹿, 褐色的瞳仁映着灿烂的落日, 唇珠微动, 像盛放的玫瑰花。   “你要干什么呀?”欢欢有些不懂, 他不太喜欢眼前这个人,因为他看爹爹的眼神有点奇奇怪怪的,所以不喜欢,于是就板着一张好看的小脸,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把手机推了推,“你不要靠近我爹爹。”   那男人被欢欢拒绝了也不气馁,伸手想要摸摸欢欢的小脑袋,却被灵活地躲过,手停在空气中,顿时有种无声而绵长的尴尬。   “你有事吗?”   是很好听的声线,但语气很冷,像深海里凝结的冰泉,光是听到便会让人感觉脊背一凉,寒意顿生。   章永回过头,便见一个看着很高很好看的男人,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他穿着休闲的T恤,却因为此时拿着冲浪板,能看到手臂盘虬的肌肉线条。   身边的小孩和他有九分相似,也是拧着眉头颇为不满地看着自己,活像两头领土被侵占的愤怒狮子。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看见漂亮男孩就忍不住要搭讪的这个举动了,于是尴尬地笑笑,很窝囊地摆摆手。   “啊,真是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   谢言有些后悔带着小愉去冲浪的这个决定,封九月长成这样,不放在身边总能给自己惹麻烦,他想到这里,莫名就有些烦躁,刚要说些什么指摘一下对方趁自己不在就勾三搭四的举动,一低头就看到那人仰着头,朝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橙色的阳光照在他白瓷般的脸上,能看到陀红的脸颊,和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   像是很喜欢自己那样。   谢言决定原谅他勾三搭四这件事。   晚上一家人在海边搭帐篷睡觉,他们用的帐篷头顶是可以打开的,在城市里夜晚只能看到雾蒙蒙的天空,可这里苍穹低垂,躺着就能看到满眼璀璨的星星。   欢欢和小愉很开心,兄弟俩抱来抱去,时不时说一些悄悄话,但到了九点钟,两个人就有些困了,因为谢言规定他们九点钟必须睡觉,因此只要到了九点,两个小孩就开始打哈欠。   谢言掏出薄被给他们盖住肚子,确定他们都睡着了,才将小秋捞进怀里。   帐篷里没有灯,他偏过头,只能看到少年朦胧优美的脸部轮廓,一双很明亮又清澈的眼睛,像装着春天里柔软的水波,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亲那人长长的眼睫,很奇怪,明明一起走过了很远的路,自己为何每每看见这双眼,依旧还是会忍不住想要爱他更多。   于是谢言便凑近爱人耳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道,“小秋,下次咱们两个人去玩吧。”   “好。”小秋很乖地点点头,伸长了胳膊去够谢言的脖子,然后和他接了个很长很气喘吁吁的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