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反派阻止我攻略男主   作者: 连理芝芝   简介:   ——一个关于病娇反派攻略女主的故事   李思念穿进一本奇幻文,系统要求她攻略里面因太过直男而错失爱情的伟光正男主。   幸好不是攻略病娇,她绝对是运气最好的攻略人。   然而正当她准备行动时,却跟病娇反派交换了身体。   看着镜子里秀气的少年,李思念内心五味杂陈,毕竟这是个砍手砍脚的疯批。   为了活命,她疯狂打算盘。   先跟小病娇做朋友,获取信任,等身体换回来就赶紧溜。   可后来她发现,好像跑不掉了……   -   敬长生自小在混沌黑暗中长大,什么都不懂,生与死在他眼中没什么不同。   那个女孩的出现犹如一道光照进他昏暗的人生,她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何为生死,何为对错,何为好坏   以及……   何为喜欢。   可是那女孩总爱去找另一个男人,捉回来一次跑一次,她似乎十分锲而不舍。   烦,很烦。   为什么找别人,为什么不找他?   不允许。   李思念的眼睛里,只能装他一个人。   他让她身败名裂,让她被众人误解,然后再站出来,将她拥入怀中,笑着将她身上的灰尘拍干净。   “你看,大家都不喜欢你哦。”   “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我。”   “你也只有我了……”   卑劣手段用尽,他在爱欲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似是灯枯油尽的病人,无药可救。   做什么都好,强行滞留还是卑微乞怜,只要她能垂眸看他一眼。   “求你,喜欢我   ——不喜欢也没关系,别讨厌我就好。”   食用指南:   ①人、鬼、妖的世界,男主是道士,走的是邪门歪道。病娇一个。真·不是人()   ②1V1双c   ③女主跟原书男主纯闺蜜关系   ④【女主身穿,高中刚毕业还穿着校服那种。】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系统 甜文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思念,敬长生 ┃ 配角: ┃ 其它:【文案写于2022/3/12已截图存证】   一句话简介: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立意:一切为了爱与正义  ? 第1章 山村灵女(一)   “睡死了吗?”   迷迷糊糊,李思念听到一个中年妇女阴森的声音。   啪——   头一歪,李思念白皙的小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印出五个深深的指痕。   痛。但是她说不了话,也没力气反抗。浑身软得就像是根煮烂了的面条。   “没反应。”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看来是真睡死过去了。”   “好,抬起来,让她坐在这个蒲团上。”   身下一空,李思念被二人抬起来。现在的她就是个布娃娃,这两个人想把她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这闺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穿一身古怪的衣裳。”中年妇女说着撩起李思念一缕头发,满是嫌弃地说,“就没见过头发长度才到肩膀的闺女,这头发颜色也少见。”   “别管从哪儿来,长得漂亮不就成了?”   “也对,这闺女可比上一任灵女要好看很多。”中年妇女笑得慈祥,“要是换她做了灵女,肯定能保佑我们村,风调雨顺。”   “风调雨顺”这四个字就像是她喉咙里卡着的四块绿痰,咳在嘴里咂吧咂吧再慢慢吐出来。   听到“灵女”这两个字,被药物弄得有些迷糊的李思念总算是清醒了些,开始努力地在脑海里回忆之前发生的一系列怪事。   她穿书了,不是魂穿,而是身穿。   穿书的前一秒,她还在学校图书馆里按着键盘吐槽《招魂》这本书的感情线烂得就像是老奶奶的裹脚布。水了八百章,七百个女角色都是配,历经千帆,男主归来仍旧是处。   为什么交不到女朋友?因为男主太过直男。   在意感情线的李思念真的很后悔追这本男频文,当场在评论区激情开麦。然后下一秒,周围景色天翻地覆。   书架没了,吹冷风的空调也没了,她到了一块坟地,大大小小的土坟包像是子弹似的射/进她的眼睛里。   此时恰逢正午,烈阳高悬。民间俗话说,盛极必衰,阳气最重的时候,阴气也最重。   这种瞬移的事李思念没遇到过,她人吓傻了,连坟包上的白幡被风吹动一下她都要觉得是生魂会来找她索命的程度。   幸好系统及时出现说明情况。原来她发出的那段评论触发了“你行你上啊”系统,也就是说,她现在的任务是,攻略那个伟光正的直男男主李定坤,给这本呆板的小说一段甜甜的爱情。   系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攻略成功才能回去,拒绝议价。”   秉承着积极反抗精神的李思念:“……”   系统继续循循劝诱:“没让你攻略敬长生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望你知好歹。”   听到敬长生的赫赫大名,李思念选择妥协,顿时像只安静的小鹌鹑。   敬长生是这本书最大的反派,书中说他非人非鬼非妖,心理扭曲,无恶不作,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妥妥一个病娇。   每次看到跟他有关的文字描写,李思念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更不要说是攻略他了。比起攻略敬长生,攻略男主李定坤就是“简单”模式。   毕竟男主除了直男以外,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最佳代言人。   当然,系统比较霸道,没等李思念点头同意,就消失不见了。   李思念:“……”呸!   所以该从哪里开始呢?李思念毫无头绪,她才高考完,兴致冲冲地把齐肩短发染成了亚麻棕,是在太阳下能透出金色光芒的时髦发色。没想到在返校拍毕业照那天忽然……穿书了!   拜托,她真的很想回去把毕业照拍完,然后出去浪。高考成绩还没出呢,她真的很想在电脑屏幕上看到数学那一栏后面写着150,她连想报的大学和专业都想好了。   现在跟她说她穿书了,而且还穿着宽大的蓝白校服站在荒山的坟包中央!这算什么?   寒窗苦读十二年,一朝穿书成云烟!   说不怕是假的,毕竟《招魂》这本书的名字听起来就鬼里鬼气,也就是说这坟地里真的有鬼。来不及想那么多,李思念只祈求自己这身妖邪勿近的社会/主义战袍能保她小命。   顺着山间的小路往山下跑,李思念感觉自己像是跑了个八百米,小腿又涨又麻,口中发干。她觉得自己像是只无头苍蝇,跑来跑去结果毫无头绪,甚至见不到男主的面。   运气还算好,荒山下是一个小山村,村民们看起来热情又淳朴,见她孤身一人,村长和村长夫人便邀请她到家中做客。   大鱼大肉,五谷杂粮,蔬菜瓜果,李思念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是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渔夫。   可是到后来,她的意识就开始涣散了。一条条白花花的蛆虫从她手中拿的酱肘子钻出来,爬到她胳膊上,钻进肉里。   被吓得不轻,她不会变成猪吧……   并没有,她只是昏死了过去,变成一滩肉做的史莱姆。   不知昏睡了多久,等李思念恢复一些意识后,就变成了开头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有系统的原因,药效有所减轻,她现在虽然肉/体闭着眼睛,但灵魂却是睁开眼睛的。她看见村长和村长夫人正在给她接发。   村长和村长夫人手里拿着的头发很黑,比墨水还黑,黑得有点不像是活人的头发。   一般人的头发都黑得很有光泽,而且不会特别黑,但是他们手里拿着的头发,不仅黑得像是黑洞,而且还没有光泽。   为什么要给她接发?   李思念心中冒出一个疑问。   她只有一头齐肩的短发,这对于古代人来说,实在是太短了。或者更准确地来说,这样的头发,对于一个灵女来说,实在是太短了。   灵女……   迅速调动脑中记忆,对,山村灵女,这是《招魂》这本书的第一个副本。男主李定坤奉蜀山长老之命,下山捉拿叛贼敬长生。他会到这个山村来,化解山村灵女的怨气。   因为她的出现,剧情稍被打乱,现在她成灵女候选人了。   那么她现在能做什么呢?身体动不了,也说不了话。或许只能等,等男主出现。   头皮感觉越来越重,那夫妻俩给她接了好长的头发。在她头脑风暴的时间,头发就已经接完了。   接完头发,夫妻俩又从一个陈旧的莲花纹木箱底取出一块红布,那块红布也很旧,不知道给多少代灵女披过,沾了多少人的气息。   红布披在了李思念身上。门外来了一群人,他们像是抬一尊佛像似的把李思念抬起来,然后送到一个烟雾缭绕的祠堂里。   李思念被安排装进祠堂中央的佛龛里,以往每一任灵女都会坐的地方。   佛龛不大不小,像是口刚好合身的棺材。   她穿过来的时候是正午,但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   面前很快被摆上贡品,李思念眼尖,她认得出来,这些贡品正是她中午吃掉的那些。   村民们跪在她的面前,双手合十,目光虔诚。   “求灵女庇佑我村,风调雨顺,勿入邪祟。佑我村民,无疾病,命百岁。”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真的虔诚地朝李思念行叩拜礼。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李思念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而且书里这个副本基本上是一笔带过,根本没有这么多细节。李思念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祭祀很快结束,村民们纷纷退去,祠堂的门被村长关上。   咔擦——   门外传来钥匙跟锁碰撞的声音。祠堂被锁住了。   现在这间封闭的屋子就只剩下李思念一个人。或者更准确地说,只剩下李思念一个活人。直觉告诉她,祠堂里还有别的东西。   这间祠堂四面封闭,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门。可是红烛上的火苗却在疯狂摇曳,映照出佛陀平静的面庞。   红烛很快开始熄灭,沿着大门往内,熄了一根又一根。   耳边仿佛有寒气,鸡皮疙瘩骤起。李思念想站起来,可是她现在就像是被一个不明物体压住,只能端坐在这佛龛中。   “系统?我的生命安全有保障吗?”李思念在心里问。   然而,没有答复。   有些泄气,李思念决定睡觉。什么神神鬼鬼,睡着了就没了!   呵,有胆量的鬼就该现身,正面跟她刚,躲在背后吓人算什么本事!   不过,李思念没机会睡觉了,因为就在她决定睡觉的那一刻起,祠堂的门便被一阵阴风吹开,甚至听不到开锁的声响。   门外走进一少年,黑衣高马尾,个子很高。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冷漠。   两只漂亮的眼睛四处观察,圆润的后脑勺上的高马尾随着他的走动左右晃动着。最终,那两只眼睛犹如鹰隼般定在一处,定在祠堂中央的佛龛上。   “找到了。”   找谁?找她吗?帅哥你谁?冷静。   按照原书剧情,男主李定坤是要到这个山村来化解灵女怨气的,那么这个少年很可能就是李定坤。   被七百个女配喜欢的男主怎么可能不是个大帅比,书里的李定坤年纪也不大,所以眼前这人必是他!   这么一推敲,李思念心里松了口气。太好了,简直比考试做到原题还要高兴!   少年缓步走来,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黄符。   黄符?干嘛的?   还没来得及思考,那张黄符就不偏不倚地飞来帖在了李思念的脑门上。   痛,身体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像是七魂六魄都要从眼睛,耳朵,鼻孔,嘴巴里钻出来。   七窍流血是什么感觉?李思念觉得肯定没这个疼。   被一股力牵引着,从佛龛里飞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翻了个白眼,真的无语,李思念觉得自己就是在遭罪。   能动了,她一下子把那张遮挡她视线的黄符撕下来,揉成团扔在地上,冲那少年喊,“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她现在身体太虚弱,即使是生气地怒吼,也像是小猫在叫,完全没有杀伤力。   很累,说话的时候连气都喘不上来。书上说,人被怨鬼附身后就会有这种身体被抽空的疲惫感。   怨鬼?李思念心里一咯噔。   那少年没回答她也没看她,反而盯着她头顶那团不明物看。   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李思念看到一团人形的白雾。白雾逐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但是没有影子,头发很长。   怨鬼。上一任灵女死去后形成的怨鬼。   “怨气很大。”少年慢慢开口,“向我展示你的力量。”   随着一声风的呼啸,怨鬼冲出祠堂。   惨叫,婴孩儿啼哭,雷鸣,风啸,火烧干草的噼啪声。   怨鬼屠村。   一瞬间,只剩下风吹落叶的沙沙声,连人的呼吸声都不曾有。   身上冷汗涔涔,李思念仿佛看到了正午时分荒山坟包上飘扬的白幡。   祠堂门晃动,是那怨鬼回来了。   “不错。”少年启唇赞许。   他从腰间取下一枚圆环翡翠玉,对那怨鬼说,“进来吧。”   不过须臾,怨鬼便被他收入玉中。   圆环翡翠玉通透润泽,可玉身却满是裂痕。若是让识货的人一看,就会知道,这是一块招鬼的死玉。   李思念看得一愣一愣,见少年要走,她赶紧上前拽住少年的一片衣角。   “不准走。”她说。   总之,别把她一个人丢下。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到处都是鬼魂,她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而且,作为攻略人,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攻略目标走掉!   少年脚步顿住,“啊,还漏掉一个。”   他蹲下身,看向李思念,喃喃自语,“不过好像不需要我动手。”   少年的眼睛很亮,琥珀色,清澈透明,可以一眼望到底。但那一眼望到的底层,却是虚无一片。   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孩,一无所知的纯。   虽然听不懂少年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但李思念将手中的那片衣料抓得更紧,鼓起勇气,“带我一起走,我不想留在这里。”   “为什么?”少年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这个回答,怎么说呢,怪尴尬的。李思念将其称之为,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必须要回答所以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模板答案。   不是说男主是直男嘛,那就打直球,你直我更直。   但很让人意外的是,少年静默半晌,然后缓缓问,“什么是喜欢?”   李思念:“……?”已经直到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程度了吗?!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少年面色忽然变得阴沉,“什么是喜欢?”   这不是询问,这是在逼问。得不到答案就弄死你的逼问。   喉头一哽,李思念连忙解释,“喜欢……喜欢就是,就是,就是一种愉悦的感觉。你刚才救了我,我感到愉悦,所以喜欢你。”   那边顿了半晌,又缓缓问,“什么是愉悦?”   “愉悦是一种情绪,就是高兴,快乐。”   “什么是高兴?什么是快乐?”   李思念:“……”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是知道她语文不好还是怎地,一直问问问。   “你没有过快乐的感觉吗?”李思念怀疑地问。   那么多小姐姐追,不应该啊。   “什么是快乐的感觉?”   “……”李思念选择闭麦。   她现在感觉,眼前这个人可能快爆炸了,就像是颗定时炸弹,爆炸得莫名其妙。一种很可怕的猜想油然而生,她应该是认错人了。这绝对不是李定坤的作风。   反而更像是敬长生。   那个如定时炸弹一样暴戾的病娇反派,敬长生。   作者有话说:   长生是白纸型病娇。 第2章 山村灵女(二)   “说话。”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莫名很有震慑力。   少年清晰而阴沉的声线就像是一条又冰又滑的毒蛇,缠上脚踝,盯着你细嫩的皮肤,却迟迟不咬你。   让她说什么呢?一定要得到答案吗?   心里有些恼,问题一个一个由浅入深问下去,语文向来不好的李思念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快乐本身就是个抽象的东西,它有很多种定义。如果不是真正体会过快乐的感觉,光凭借文字描述,又怎么能明白?   她敢打赌,敬长生肯定从来都没有过快乐的感觉。从书里对他的描述就看得出来,这人不真实得就像是被汽油浇灌的机器。   现在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总之稍有不对就能把这颗定时炸弹整爆炸。必须得谨慎些,她可不想当个早死鬼。   整个祠堂凉飕飕的,李思念后背开始冒冷汗。   深吸一口气,她冲敬长生比了个鬼脸。   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敬长生脸上再无其他表情。   “你在做什么?”   “不好笑吗?”收回鬼脸,李思念有些泄气。   她刚才把自己的脸揉成了一团麻花。少女的面颊满满的胶原蛋白,这么一揉,说不出的娇憨可人,任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发笑。而且这招她小时候经常用来跟母上大人讨要零花钱,百试百灵。   结果现在却不灵了。   话说完,只见敬长生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很滑稽。”他说。   “这不就得了?滑稽就是好笑,笑了就是快乐。刚才就是快乐的感觉。”   “我经常在死人脸上见到这副表情。”敬长生继续说。   吞了吞唾沫,李思念觉得自己脸上现在的表情肯定比吞了只苍蝇还难看。   “食指和中指插.入眼窝,再用拇指和无名指捏住鼻子,像这样一拧,五官就会聚集在一起,就像你刚才那样。”敬长生一边解释一边比划,“然后再轻轻向外一扯,脸皮就会掉下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天真。李思念感觉就像是在听小孩子自言自语,天空是蓝色的,云朵是白色的,小鸟会飞,马儿会跑……   没有一点情绪,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以前发生过的无聊事件。   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很吓人吗?   不知道,他绝对不知道!   李思念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这是不一样的。你刚才看的鬼脸,跟往常那些死人脸比起来,难道就没有不一样的感觉吗?”   静默半晌,敬长生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是有点不一样。”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没有流血,眼珠也没滚出来,而且你现在还能说话。”   废话,她现在活蹦乱跳的长着一张嘴能不可劲儿叭叭吗?   李思念发现自己现在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跟敬长生搁这儿僵持着,进不了也退不动。天哪,男主,李定坤,李大哥,李道长,你掉线了吗?怎么还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肺都快给气炸了。   “我说的不一样不是这些,比如感受。快乐和……”   下意识间,李思念其实想说兴奋。她默认这么一个病娇杀人会兴奋。但书里没描写过敬长生杀人时是什么感觉,所以鬼知道他到底是兴奋还是兴奋。   立刻闭嘴,要是再多出一个词,那就更难解释了。   “感受、感受、感受……”敬长生开始无限重复这个词。   “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感受、感受、感受,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他握着拳头,嘴唇微张,琥珀色的瞳子不安地转动着,好像下一秒就要陷入癫狂,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别急别急,我们慢、慢慢来。”李思念连忙站起来,轻轻拍他的背,“深呼吸,就像我这样,吸气,呼气,呼……”   她现在心里比三环路高架桥还堵,“完了”和“逃”这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打架。最终,“完了”这个念头发出胜利的哀嚎。   哦豁,完了,定时炸弹要爆炸了。救命啊,她到底是招惹上了什么倒霉玩意儿。   定时炸弹爆炸得快,平息得也快。   不过须臾,敬长生又恢复之前的平静。他静静地看向李思念,“我分不清。”   有些委屈,他分不清,他分不清会很焦躁的,你忍心看他这样吗?快帮帮他吧。   “你教我吧。”他继续说,“或者我先教你,就用你的脸。”   就用你的脸。   用她的脸?怎么个用法?   难道……   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趾尖蔓延到头发根。   他想怎么教呢?把她的脸撕下来,待她感受完两种感觉后再反过来告诉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到那个时候她还有机会说话吗?他知道那样做后她会死吗?死了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告诉他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这到底是天真,还是邪恶?   往后退,李思念紧紧地盯着敬长生那张平静中带点天真邪气的面庞,不寒而栗。   “离我远一点,才不要你教!”她顺手捏住一根点燃的红烛,举在身前当武器,“敬长生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任你欺负的!”   鱼死网破是吧,那么死也要咬你一口。   少年人总是容易冲动,容易意气用事,不计后果。李思念老是这样。   “你知道我的名字。”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没必要解释,反正也解释不清,所以李思念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你为什么没有发抖?”敬长生不知道为什么又冒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我不发抖,是因为我钢铁般的意志,你是不会懂的!想杀我就赶紧动手,磨磨唧唧的真逊!”   在炮语连珠说完这一长串话后,李思念觉得自己帅惨了。就像是谍战片里被对方捉去的特工,宁死不屈。   酷毙了,不辱她七中扛把子的称号。所以系统,死了之后能进度回溯吗?她可是在用生命装逼啊。   系统没说话,但是敬长生说话了。   他说,“头发会杀死你。不要挣扎。”   他又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李思念搞不懂。   只见敬长生的耳朵动了动,像是听到外面来人的动静。他看了看祠堂外,又看了看李思念,然后便像鬼影一般消失不见。临走时还顺手将祠堂门锁上。   听见他嘴里念叨着,“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这么多话,好奇怪。”   李思念:“……”你以为她想?她是被迫的好吗?   果然跟书里写的一样,敬长生阴晴不定,琢磨不透,定时炸弹,光明正大地坏!   呸,倒霉玩意儿,滚出她的世界!   可是他那句“头发会杀死你,不要挣扎”是什么意思呢?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现实便让李思念彻底醒悟。   她被接上的那一头如死寂一般黑的头发开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漂浮起来。缠住她的脖子,手腕,脚踝,她整个人几乎快要被那些头发裹成粽子。   尝试挣扎,然而越挣扎头发便收缩得越紧。   头发会杀死你,不要挣扎。   原来说的是这个。   救命,咳咳,她快被嘞死了,喘、不、过、气、来、了、救……命!   “李大哥,这里面还有活人的气息!”   祠堂门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破开,似乎是有人故意在门上加了道封印。   仔细看过去,门上贴了个红色的小人,那个小人开始发出“嘻嘻”“嘻嘻”的笑声。这尖锐的声音在森冷的祠堂里显得尤为可怖。   至于是谁做的,这并不难猜,李思念也没力气去猜,她现在只希望敬长生出门被车创死。   门外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这应该是李定坤和他某个红颜。知己算不上,因为直男的心没人懂。   哦对了,病娇的心也没人懂。   作者有话说:   交换身体会在后面一点。而且,只要找到规律,是可以控制的哦~ 第3章 山村灵女(三)   嘻嘻。   嘻嘻嘻。   起初,祠堂木门上贴着的红色小人只是发出诡异的嬉笑声。但随着破门之力越来越大,红色小人的笑声也越发癫狂。   尖锐的幼童音,让李思念想起了恐怖片里的布娃娃,戳一下就开始手舞足蹈发出笑声的那种。   瘆人。   男主到底是男主,门上只贴了个红色的剪纸小人,剪纸小人很快裂成两半,发出哀怨的哭泣声。   门外走进一男一女,女的穿紫衣,男的穿青衣,两人手中都持一柄长剑。   [滴——系统提示,男主已到达现场,请选手做好准备。]   原来是有提示的。   说实话,见到真男主,李思念有些失望。因为书里对李定坤的描写是,年二十二,风流倜傥,仪表万千。但一见真人,着实生出些网恋奔现失败的感觉。   虽然皮相看上去应该不错,但装扮着实太过邋遢。嘴上那一圈青色的胡茬,别说二十二岁,连三十岁她都信。   怎么办,糙汉不是她的菜啊。   [游戏而已,选手不用太过较真。]   好吧,她不较真,就是比较佩服自己。现在都快嗝屁了,居然还有心思去评价一番男主的颜值。   喉咙好痛,说不出话了。   “这是死人的头发,带着怨鬼生前的怨气。”与男主同行的女子开口说道。   这个副本相关的记忆逐渐浮现。   红衣女子应该名叫李媚儿,青城山的傻白甜小师妹。下山历练遇到李定坤,一见钟情,便像块牛皮糖似的粘着他不走。   在原书里,这也是最早死的红颜之一。就死在山村灵女这个副本。好像还是被敬长生给手刃的。   但现在李媚儿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李思念想,多半是她先当了那个冤大头。幸好结局是好的,李媚儿没死,她应该也不会死。   “死人的头发你也敢接。”李媚儿惊讶道,“太勇敢了。”   她露出夸张的表情,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死人的衣裳头发鞋子,还有身上佩戴的首饰那些,都染上了死人气。那人心中无怨还好,要是有怨,就像这头发,你接了,那怨气就会顺着往上爬,钻进你的脑袋!”   这些东西,李思念能不知道吗,所以能不能先救她?脖子真的快断了。欲哭无泪。   “啊李大哥,她快晕过去了。”   “救人。”   这是李思念听到的最后两句话,然后她就真的晕了过去,毫无知觉。   管他呢,晕都晕了,那就睡个好觉吧。晚安。   李思念有个原则,那就是绝对不自发性陷入痛苦,俗称,内耗。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陷入梦魇中的人,总会觉得梦特别长。   -   人喜欢供奉神明,他们摆上贡品,祈求神能带来福泽。当神灵验时,人们便献出更多的贡品,这是对神的“奖励”。   可神并不是每次都灵验的。   龙王要是不下雨,人们会觉得这是龙王失职。龙王的神像就会被人搬出来晒,更有甚者对其拳打脚踢。即使皮开肉绽,也要等到下雨为止。   然而,神像终究是神像。不管是晒还是打,对真正的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那该怎么办呢?   造神。   山村灵女便是村民人为造出来的神。   他们认为相貌姣好的少女是上天赐予的平安符,这是与上苍通讯的工具。   如果上苍不灵验了,那肯定不是上苍的错,肯定是灵女的错,是灵女没有传话才导致上苍不实现村民的心愿。这是传话工具的失职。   失职就要受罚。   惩罚龙王用晒神像的方式,那么惩戒灵女就用焚身之法。   剪掉她的头发,捆在木柱子上,活活烧死。   上一个灵女已经被烧死了,承蒙上天的眷顾,又送来一个。   不明身份,不明来历,不是上苍的礼物那是什么?   “来,做这山村的灵女,给那些愚昧的恶灵送命!”   “创世之初本来是没有鬼的,可谁叫人有怨气呢?怨气多了,也就变成鬼了。”   “李思念,下一个就是你哦。”   -   夜半,李思念从床上惊醒。   幸好,是噩梦。   这就是怨气入脑么?李思念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梦里说话的是个人形焦炭。被烧死的人,样貌是很残忍的,她简直不敢仔细去回忆。   周围环境已然大变,应该是得救了。如今她睡在客栈里,头发也变回了原本的齐肩学生头。   感谢李定坤,感谢李媚儿。李思念双手合十。   惊醒后睡不着觉,她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从穿书之初到现在,已经从正午变成深夜,那外面的世界呢?   这么晚不回家,爸妈肯定会很着急。而且,她志愿还没填呢!   [选手不用担心,书里时间流逝的速度比外界慢很多,你在这里待半年,那里才过一小时。]   原来如此,那倒是可以暂时放松一下。   攻略男主李定坤……李思念脑中回想起那糙汉的模样。   唔,需要做很长的心理准备。她喜欢小白脸来着。   [选手不用太过纠结,这是游戏,通关即可。]   好吧,游戏游戏游戏,都是纸片人!李思念成功洗脑自己。   开始在心里复盘这本书的世界观逻辑,由于这本书实在太长,作者又章章发大水,她只能回忆起一些片段。   这是一个人、鬼、妖的世界,作者并没有在书中提到神,也就是说没有神。根据书里的描述,虽然是人鬼妖三族鼎立,但鬼族的地位貌似特别低。   因为鬼都是没有组织的。   鬼由人或妖的怨气汇聚而成,被人、妖二族统称为,败类。   最大的反派是敬长生,书里说他非人非鬼非妖,那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书里面对他的背景描写非常少,李思念所知道的,也只是他非人非鬼非妖而已。   陷入沉思。   书的结局写到敬长生被李定坤刺了一剑后坠崖身亡后就太监了。现在仔细想来,确实有很多逻辑漏洞。   头大。   不过她倒也不用纠结这些,全心全意攻略李定坤就好了。   对头,别想太多。又不是做阅读理解,还要揣摩作者心理。就当成一道数学题,怼个正确的答案上去完事儿,这多爽。   回笼,睡觉!   -   死人村夏夜的风,带着尸体和太阳的余温,将茂盛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风是柔和的,只有尸体在慢慢僵化。   祠堂里已经没人了,只剩下几尊肃面佛陀。红烛就着空气中蒸发的尸油燃烧得更加旺盛。   敬长生从一尊佛陀金身后走出来,来到门前,弯腰捡起地上碎成两片的红色剪纸小人。   “你说,这种算不算那些人所说的命大?”   红色小人已经碎成两半,无法再给他答复了。于是敬长生手中的红色小人慢慢变黑,最后成为灰烬。   他又重新唤出一个红色剪纸小人。这个剪纸小人完好无损,有着圆圆的脑袋和尖尖的四肢。   “算不算?”   “嘻嘻。”红色小人折了折头。   当然算。   得到肯定的答复,敬长生浅浅地笑了笑。   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摆出的是什么表情。   哭笑怒惧,这种种神情,他根本就分不清楚。   他看向祠堂外,空荡荡的阴森小路,只有杂草和树叶,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第4章 山村灵女(四)   才念完高三,生物钟还没被彻底扭转,所以李思念醒得很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这里看上去是个客栈,因为不知道李定坤和李媚儿具体在哪间房,她只能在原处等。这两人总不能救下她就扔客栈不管了吧?   书里的李定坤虽是个直男,但也算得上是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大侠,断然不会做这种事。   穿进来的时候李思念身上还背着个灰色托特包,背带上挂一腮红小熊,很是可爱。这么乱七八糟折腾下来,腮红小熊也没丢,算得上是幸运。   顺手在小熊脸上捏了捏,李思念打开托特包,这是她在这个世界里仅有的财产了。   包里有一把佩奇太阳伞、两包手帕纸、一小瓶风油精、一袋咸蛋黄麦芽糖纽扣饼、一个手机外加一条耳机线。   就这么点东西,没了。真后悔当初没把整个家都塞里边。   摸出手机,打开一看,还有70%的电量。手举着四处走动,甚至还打开窗捏着手机伸出去,但是没用,就像高铁进了隧道,一点信号都没有。   嘎吱——门开了,李思念连忙把手机装进托特包。   “姑娘不要做傻事!”李定坤连忙将窗口那人拉回来。   他盯着李思念短得不像话的头发,语重心长道:“从这里跳下去,摔不死,只会残,而且会失/禁。”   “是啊。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命都快没了,还要那头发做什么。”李媚儿满脸担忧,“你现在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可千万别想不开。”   愣住了。所以他们是默认她是因为头发被削去了所以想不开?   “多谢二位,我……”李思念小心翼翼地说。   她本来想解释一下自己只是在开窗透气,但想了想觉得,她现在需要一个新的人设,一个能跟在他们身边的人设,便也顺着他们的话说过去。   见李思念这般光景,二人皆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同李某说,李某定会尽力而为。”   好啊男主,这可是你说的。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无处可去,就让我跟着二位道长吧!”   “这……”李定坤貌似有些犹豫。   “李大哥,她好可怜,帮帮她吧。”倒是李媚儿让思念这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软了心。   李定坤咬咬牙,“好,你跟着我们走,我们定会护你周全。若是沿途找到家人朋友,你去留随意。”   耶!第一关顺利通过!   同行有了个女伴,李媚儿肉眼可见地开心。   她拉着思念问,“姑娘姓甚名谁,年方几何?这些应该还记得吧。”   “李思念,还有两个月满十八,我只记得这些了。”   “也姓李?”李定坤眼睛亮了亮。   两人随即纷纷介绍自己,跟书中描述相同。   “既然姑娘也姓李,年龄最小。”李定坤沉思半晌,“不如我们来拜把子吧!”   李思念:“……”她终于知道这人为什么能孤寡整本书了。   李定坤:“古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今有我三李,三李……”   李思念:“义结金兰。”   李定坤:“对,义结金兰。”   破案了,这人语文水平远远不及她。   最后还是拜了把子,李定坤是大哥,李媚儿是二姐,李思念排行第三,当了小妹。   拜把子有一套严格的流程,李思念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玩儿剧本杀,怪尴尬的。直到现在,她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个世界,就像是个全息游戏的入门级玩家。   原书主要讲述了男主李定坤走江湖、驱恶灵、惩恶扬善,顺便泡妞虽然最后没泡到的故事。   他们并不会在这个客栈停留太久,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李思念便跟着小团队东奔西走。   小时候因长得乖巧,李思念确实被很多男孩子追过,就连幼儿园的老师都对她宠爱有加。她还记得那个大姐姐特别喜欢给她编小辫子,可好看了。   但那时候的李思念貌似对交朋友这种事并不感兴趣。   无论是动画片还是电视剧,英雄大侠都是孤独的。没错,她要当一个孤独且美丽的女侠!   所以她天天跟小霸王龙打架,天天被请家长,小霸王龙因此成了她的小弟。   哎,屠龙少女终成恶龙。   后来再长大些,男生们开始往她桌肚里塞零食,她拿着那些旺仔牛奶雪米饼巧克力之类的小零食一个个问是谁送的,等套出名字,挨个报告老师。   老师,这些同学,他们早恋!   这种背刺举动,顺利让她当上了太阳花小学的风纪委员。   一通操作猛如虎,李思念同学再也没被人追过,当然也没追过人。   自己做过的事就要承认,那个时候,她的确有那么点中二气质。像个傻逼。   以至于后来的几年里,每当深夜,死去的记忆就会开始攻击她……   但现在她是十八岁的李思念了,十八岁的李思念应该学会独当一面,解决困境,比如拿下这个钢铁直男!   银月刚挂上梢头,李定坤坐在石凳上品茶。   追人,李思念没什么经验。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小姐妹说过,要追一个人就要投其所好,并将自己的爱好跟对方的爱好联系在一起。   似懂非懂。   但李思念是个实干家,虽然似懂非懂,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冲。   李思念:“一个人?”   左右看看,李定坤疑惑道:“你不是人?”   “是啊。”   “那就是两个人,为什么说一个?”   “……”   嚯,不仅直男,还是个话题终结者。不过冷静,还有办法。   “李大哥可听说过数学?”   “这是何物?”   神秘一笑,看,这不就是把兴趣挑起来了嘛。她喜欢数学,李定坤是道士,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联系。   “且听我慢慢道来。”   捡起块尖锐的石头,李思念在石桌上画了一个坐标系。   “这是什么?”李定坤问。   这是个坐标系,李思念却说,“这是太极图。”   “小妹莫要戏耍我,太极图并非如此。”   浅浅一笑,李思念娓娓道来,“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那么四象在哪里?”   见李定坤疑惑地沉默着,李思念指着坐标系说,“四象在这里,这就是四个象限。”   怎么样?有兴趣没?有兴趣没?李思念相信,他们一定会很快拥有共同话题哈哈。   修长的手指摸索着下巴,李定坤露出感兴趣的目光,“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这个图还有个法咒,叫做‘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可否说人话?”   虽然李思念并不想玩儿尬的,但苦于对方是个直男,于是她便很单纯地认为,简单的话语能让感情表达地更准确。   所以她解释道:“说人话就是,我喜欢你。”   噢天哪,这上下两句话简直毫无逻辑,李思念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离谱。但她还是很好奇直男对此会作出什么反应。   不过,李定坤的反应她怕是等不到了。   话音刚落,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天旋地转。睁眼时,她发现自己正掐着一条巨型蛇妖的脖子。   漆黑的地面有一滩亮水,水里映照出敬长生的模样。   是敬长生在身后吗?不是的,因为她转头,水里的敬长生也转头。   仔细观察四周,没有石桌石凳,也没有她画的坐标系。她甚至穿上了黑色的衣裳,连身高海拔都高了不少。   根本就不是敬长生藏在她身后,而是她变成了敬长生!   现在,她看着被自己掐住脖子的蛇妖,心情复杂。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别听念崽瞎几把扯   注: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出自《周易》 第5章 山村灵女(五)   “你刚才说,喜欢我?”   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李定坤万分震惊。完了,怎么又让他碰上这事儿了。   想再解释解释,可这时却看见源源不断的杀气如泉水般从李思念的眼睛里涌出,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是吧小妹,为了他这么个邋遢汉黑化不值得啊。   回想往昔二十二载,他就像是个女人收割机,上到八十下到八岁,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不乏有女孩向他大胆示爱,只因他一心向道,所以都挨个拒绝。有些女孩承受能力差,被拒绝后,会做出些意想不到的出格事。这让他很是痛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想不明白——这些女孩儿到底都喜欢他什么啊!喜欢他长得老?喜欢他不洗澡?   不想让刚拜把子的小妹也变得跟那些女孩一样,所以李定坤顶着杀气,硬着头皮,规劝这个少女迷途知返。   “思念啊,你看看李大哥我。”他把双臂展开,“第一,我不爱洗澡洗头。油光锃亮的头发看见没?身上的汗味儿闻到没?”   果然,对面的少女微微蹙眉。李定坤决定再接再厉。   “第二,我性格不太好,不会讨女孩子喜欢,就连七夕节在哪一天我都不记得。”   “第三,我不爱刮胡子,思念你看我下巴这一圈青胡茬,摸着还扎手。”   “要是不信,你来摸,来摸。”   他向李思念走过去,似是想要拉起少女的手去摸他的胡渣。当然,这只是在吓唬她。   可没想到,李思念反手甩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真响亮,就跟放鞭炮似的。李定坤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居然被这一耳光甩了足足三米远!   重重砸在地上。嘴里有血腥的铁锈味,还有个硬硬的东西抵着他的舌头。吐出来,竟然是颗牙。   李思念一耳光打掉了他一颗牙!   噫吁嚱,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他竟不知爱情的力量如此强大,能让一个柔弱的女子强悍至此。   勉强支起身子,继续说,“大哥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大哥一心向道。”   “思念,你换个人喜欢吧,别喜欢大哥了!只要你听话,就还是我小妹。”   说完,他抬头一看,周围已经没人影了。她大概已经伤心得离开了吧。   也对,该让她好好静一静,想想明白的。李定坤是个好大哥,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去让思念伤心一次。   就是这一巴掌,实在是,太他妈狠了!   -   纤细白净的手握成一只拳头,敬长生仔细看着他现在的手。   就在刚才,他用这双手扇了李定坤一耳光。他只是随手一扇,可这只手的手背却发红破皮了。应该是骨头撞上了牙齿,磕破的。   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从这只手传上来,从手背一直蔓延到肩膀。以敬长生的经验,他并不能很好地形容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张开嘴,他在白皙的手背上咬了一口,松开,手背上便出现了一排血牙印。   这种撕咬带来的感觉跟扇耳光时手背被牙齿磕破的感觉一样。只是前者貌似要更强烈一些。   敬长生慢慢地,很仔细地去体会这两者之间的差距。   什么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走江湖的时候,途经茶馆,他偶然听过几本书。在说书人口中,这种感觉貌似叫做——痛。   还有另一种感觉,手臂的感觉,他没听说过,也形容不出来。   舔了舔唇,有味道。是刚才咬破手背所流出的血的味道。原来这种东西是有味道的,只是他无法形容这是种什么味道。   原来能尝到味道的舌头,长成这样。   柔软?或许该这样形容。   敬长生从有记忆开始便没有任何感觉,他不知道痛,不知道痒,不知道麻。闻不到气味,嘴里也尝不出味道。他不需要进食,不需要喝水,不会感到饿,也不会感到累,甚至不会出汗。   总之,所有人该有的感觉,他都没有。   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水,这应该是汗。敬长生好奇地尝了尝,同样的,他无法形容也无法理解这是种什么滋味。但通过对比,他知道这跟刚才血的味道不一样。   他更喜欢血的滋味。   这具身体像是座秘密花园,就连舌头舔舐手心都会给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换到这具身体之前,他正在对付一条蛇妖,但仅是须臾间,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或者更准确地来说——转移。   他坐在石凳上,柔软的臀/瓣隔着布料与冷硬的石凳贴合。   “坐着”是有感觉的,能感觉到自己是坐在石凳上。“站起来”也有感觉,脚掌贴合大地,周围还有茂盛的杂草戳进裤腿,划拉小腿。   惊喜,惊奇,讶异。   他开始观察四周,冷月,微风,扭头,点头,向左向右,都是有感觉的,而且每一种感觉,都不一样。   仲夏夜,燥热不堪,连风都带着热气。   吹动他现在这具身体额前的刘海。   原来微风拂面是这种感觉,因为之前从未有过感觉,所以他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这种感受。   就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睁着眼睛,用好奇地目光去打量周围的世界。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举一动,都会有感觉。人都是会有感觉的。   这种崭新的东西犹如滔滔洪水,将他全身包裹住。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到无措。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看着被交换身体的奇怪服饰,反应过来这是几天前在那山村遇到的女孩。这是她的身体。   眼前的人是他在蜀山的师兄。   只听李定坤说“喜欢”。   喜欢。喜欢是什么东西?那个女孩对他的师兄也说过喜欢。   喜欢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对所有人都可以说?   心中涌起焦躁之意,与此同时,胸腔中的那颗心脏也在猛烈跳动。   这又是什么?莫非是……心跳?   对了,敬长生是没有过心跳的。   咚——咚——咚——   一声一声,不断撞击着他的耳蜗。   停下,快停下!   烦。想伸手将眼前这个人撕成两半。   总归还是有点理智,现在情况不明,不能轻举妄动。所以他只是烦躁地随手扇了那个讨厌的人一巴掌,然后便离开了那个地方。   一直跑,他跑到树林里。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星星点点。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具身体貌似在向他发出警告。   再跑,就会散架。   作者有话说:   李定坤:为什么女孩儿总是喜欢我?   芝芝:因为原作者给你加的金手指比我的腰还粗。   从现在起,长生要开始慢慢感受这个世界啦。   手臂到肩膀是酸痛软的感觉,提了很重的东西就会有类似的感觉。因为那一巴掌这对念崽来说实在是太用力了。 第6章 山村灵女(六)   心脏在胸腔中猛烈撞击,像是整个炸裂开来。这种疼痛的鼓点让敬长生莫名产生种无法描述的奇异之感。   停下来,他开始观察这具身体。纤细的手指,富含胶原蛋白的脸颊,尖尖的犬牙。一切都那样崭新而鲜活。   牙齿咬上手背上的软肉,会痛,会流血。   那么咬在关节的骨头上是什么感觉?咬在指甲上是什么感觉?咬在指尖处又是什么感觉?   一点一点地探索着。   这里好像会痛一些,那个地方好像没那么痛。   指腹按上手腕上的脉搏,叮叮咚咚,犹如山间泉水湍急流淌。   血液。   翻涌。   如果咬在这上面,会喷出来吧。   纤长葱白的手如今遍布带血的牙印,被咬得不成样子。伤口处隐隐发烫。   从未有过的感受。   心脏好像跳动得越来越快了,背上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不过这种汗跟跑步出的汗不一样。风一吹,他看见皮肤上起了很多小疙瘩。   为什么会这样?   那只被咬的手,微微发抖。   并不想让这只手发抖,可敬长生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这种发抖是无法控制的。   为什么?好奇怪的身体。   心脏跳个没完没了。不想让它再继续跳,敬长生伸手想将它按住。   不准跳。   扑哧——竟然软软地凹陷下去。   奇怪的身体,跟他的身体不同。这样的做法,并没有让心脏停止跳动。从穿进这具身体开始,这个东西就跳个没完,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似的。   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哪里去了呢?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脑中不由浮现出疑问。得赶快找到他自己的身体才行。   -   与蛇妖僵持许久,李思念人蔫巴了。毕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怪,要是说不怕,那绝对是在放屁。   虽然敬长生这具身体目测180+,但对面的蛇妖是个堪比小轿车的大妖怪,李思念着实心虚。   蛇妖的一个头相当于李思念三个头,一片蛇鳞,比她的手都还大。哦不,是敬长生的头和敬长生的手都大。   这是条男蛇妖,青色,被李思念掐住脖子摁在地上。李思念的五根手指嵌进蛇妖脖子里,血液便从那五个洞里涓涓流出。   但是,李思念的状况也没好受到哪里去,巨大的青色蛇尾缠住她的腰,越缠越紧。   穿来之初,她本来是占上风的,因为对眼前发生的事感到太过震惊,结果一不小心就被那蛇妖偷袭。不过掐住蛇妖脖子的手倒是迟迟未松。她哪敢松?虽然蛇血恶心,但松了就没命。   能看出缠在腰间的蛇尾在不断用力收缩,可让李思念奇怪的是,想象中窒息的感觉并没有到来。   没有感觉。   这具身体的额头上有一只天眼,平日里状如金色纹路,待打开时就是一只眼睛。所以李思念能看出这蛇妖的原型。   人头和蛇头在她眼里不断反复重叠,弄得她眼花缭乱。   她是害怕的,她怕蛇,更怕这种一口能吞下一头牛的蟒蛇。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   可是,很奇怪,这具身体没有反应。   害怕时该有的反应是什么?   心跳加速、颤抖、战栗、四肢无力……   可是那些本该有的反应,这具身体,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害怕。   心呢?他的心脏呢?有过心脏吗?为什么没有跳动呢?   心房处不是冷——因为这具身体不知冷热,而是空,一无所有的空。   李思念尝试呼叫系统,可系统并没有给她答复。这狗日的,呸!   只能死死掐住蛇妖的脖子,看有没有机会能直接掐死他。天知道李思念做了多大的心理准备,在此之前,她还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准大学生。   咕噜咕噜——随着指尖的深入,细密的血泡泡便从洞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蛇妖的脖子看着是真要断了。   觉得恶心,反胃,想吐。可这貌似只是她灵魂的反应,这具身体依旧毫无知觉,就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无家可归的魂魄俯身在木偶上就是这样的结果。   蛇妖吃痛,身体扭曲成一节麻花。遍布粗糙鳞片的蛇尾剧烈地摆动着,李思念没摁住,竟然被他甩了出去。   咚——像是个木偶一般摔在地上。   没有知觉有一个好处,就是被打的时候不会痛。就像现在,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李思念一点感觉都没有。   抹了把脖子,蛇妖很快立起来,扭着蛇尾窸窸窣窣朝李思念行来。   “未来的鬼界之主也不过如此。”   他大喝一声,张开獠牙,蛇信飞舞,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给生吞下去。   李思念怕得不行,不过因为这具身体实在像是某种机器,心脏不会乱跳,手也不会颤抖,所以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想着要是那蛇妖敢吃她,就把这石头往他嘴里怼。   眼前闪过一道人影,突然间,那蛇妖的脑袋便咕噜噜滚到了脚边,两只巨大的眼睛如铜铃般瞪着她。巨大的蛇身轰然倒塌,压扁了一堆小草。   没机会用手上这块石头了。   月光处站着一少女,微风吹动她的发丝,将月光编织成薄纱披在她身上。一切都显得圣洁而美好,唯独伤痕累累的手上拿着一根沾满粘稠血液的树枝。   熟悉而陌生。   这不就是“她”么?“她”还有这么帅的时候?   壳子是她,不过里面的芯子换成了敬长生。   方才斩杀蛇妖的血溅在他的手上。   黏、腥、烫。温度。   这便是热。   若是在之前,他的手指绝对不会有任何感觉。   痴迷于这种温度,敬长生利落地将树枝插/进泥地里,然后慢慢走到还没凉透的尸体旁。手指蘸了蘸断脖上涌出的血。还是温热的,再过一会儿,尸体凉了后血液就会凝固。   他也会像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一样,有着一颗不断跳动的心脏吗?   带着好奇,敬长生找准心脏的位置,挖出来,握在手心里。   这具身体的手很小,而那颗心脏很大,几乎快握不住。但神经还未完全断裂,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着。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微弱的鼓点,跟他胸腔里的那颗产生共鸣。   直到手中的那团肉再无生机。   心,这是心脏啊。   她有,他也有,为什么就他没有?为什么呢?   把手里的心脏捏碎,还想从这具尸体里发掘出其他东西。这具尸体还有温度吗?尸体会痛吗?就像是个好奇的孩子,他现在什么都想知道。   可却听到有人说,“够了,别再用我的手去摸那种脏东西!”   作者有话说:   榜前要压一下字数,每天就更得少一些。上榜后会多更哒! 第7章 山村灵女(七)   够了,足够了。   心情复杂,恶心,震惊,害怕。现在眼前所见的场景让李思念有些难以接受。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徒手解剖一具尸体,看着“自己”的手沾满血腥。她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可穿进她身体里的敬长生会!   明明是最熟悉的“自己”,只因为换了个灵魂,就变得这么陌生而恐怖。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可怕的人,于是李思念走过去,一把将敬长生揪起来。幸亏是换了身体,不然还真做不到。   敬长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李思念的眼睛是黑色的,就像是黑曜石一般亮,北极的夜空一般纯。   可是,当李思念的壳换了敬长生的芯,这双眼睛就变了。   尽管还是有高光,但却给人一种黑洞的感觉,长时间注视会感到不安。黑洞,深邃而空,正是因为空,才要将世间所有都吸纳进去。   不能再看这双眼睛了。李思念感到一阵恶寒,连忙把头转过去。   真的很委屈,这原本是她的眼睛,可现在却会因为看到自己的眼睛而感到害怕。   迅速拉开托特包拉链,她从里面翻出一包手帕纸,抽出来将“敬长生”手上的血擦干净。   天哪,好多血,擦都擦不干净,在手上凝成血块,脏死了。   “你说,血脏?”   沉默许久的敬长生忽然缓缓开口。   “为什么脏?”   他是那种问问题一定要得到答案的人,同样问出一个问题多半会衍生出很多问题。他有太多不懂的东西。李思念早在山村时就见识过,所以她只是安静地擦着手上的血,不理他。   得不到回复敬长生也没歇着,他继续自言自语,“血,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身体里有,他的身体里也有。你说血很脏,那么你、我、他,都很脏。”   懒得理他,李思念只想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好多血啊淦!   “你只是擦掉了表面的血。”敬长生垂眼注视着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更多的脏东西藏在你的身体里。正确的做法是割开手腕,让它们都流出来。”   他的话很平静,没有威胁,也没有逼迫,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一个他心中所想的事实。   小病娇,少说两句吧,不然她真的会气得想薅你头发。   什么狗屁歪理,不懂就别瞎说。她脏?她明明比作业本上的纸都还干净。   “身体里的血很干净,流出来,弄得到处都是就脏了,比如像你这样。”李思念没什么耐心地解释。   “为什么?”   “为什么?你看看我的手。”李思念捉住手腕放到敬长生面前,“被弄成这样,还不脏?”   手是女孩的第二张脸,惨不忍睹成这般光景,哭都不知道到哪儿哭去。   敬长生看起来若有所思。   唔,还能反思,也不是彻底没救。   可忽然间,敬长生突然用一种很无辜的眼神看着李思念。这是李思念自己的眼睛,她一定会被触动。   “疼。”他委屈巴巴地说,“你把你的手折断了,可疼的却是我。”   折断了?李思念吓了一跳,因她现在毫无知觉,也不知力道,所以下手估计也不知轻重。再加上这是敬长生的身体,或许稍稍一用力,便犹如雷霆万钧。   怕了怕了。连忙松开。她担心自己的手。   然而敬长生却将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朝她狡黠一笑,“骗你的。笨。”   李思念:“……”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看见“自己”对自己笑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李思念心里发毛。她从来不会这样笑。会这样笑的只有敬长生,天真的残忍。   “我刚才是在笑?”敬长生收住笑容,恢复平静。   李思念:“不然是在哭吗……”   只见敬长生双手捏住两边的嘴角往上提,含糊又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原来笑是这样的。也有感觉。两边脸颊上的肉会把嘴角提起来。”   开始反复练习笑容,感受每一种笑容间的微笑弧度。每一种弧度都会有不同的感觉。他好像又发现了一座新大陆。   看得瘆人,李思念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或者她也该抽动嘴角,冷笑两声附和。但是她抽动嘴角却没有感觉,导致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笑出来。   明白了“笑”,敬长生就对“哭”有了兴趣。   “哭是什么感觉?你哭过吗?有没有办法能把你这具身体搞哭?我想试试。”   呵呵,你他妈什么都想试试。   简直快被这带着邪恶稚气的话语给气疯了,李思念斩钉截铁道:“没有,我从来不哭。女人有泪不轻弹。”   “是么,那这样呢?”敬长生把小臂举在李思念面前,“听说人在极端痛苦下总是会流泪的。把它折断会让你哭么?”   “现在折断,痛的是你,不是我。”   “没关系,我只是想让这具身体哭,达到目的就好了。”敬长生天真地眨眨眼,“所以,会么?”   “不会!”   疯子。李思念觉得自己穿到这家伙的身体里也会沾染上他的疯气,因为她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不曾想,换个身体还能把自个儿给换残喽。   “不会吗?可我想试试。”   说完,敬长生真的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臂,真像是要把这手臂折断似的。   救命,李思念只想痛问苍天,到底是什么孽缘,让她把身体栽进了敬长生手里。   “你要是敢折我的手,我就阉了你!”李思念攥住敬长生的手腕,瞪他,“我说到做到!”   敬长生脸上的表情就精彩了。先是平静,接着是无辜,最后皆化作噗嗤一声笑。   “哈哈哈哈哈……”挣脱李思念的束缚,他笑个不停。   这是大笑,大笑跟微笑又有所不同。大笑时呼吸会变得急促,肺部用力,喉咙发声。全新的感觉。   大笑变成微笑,他停下来,歪头看着李思念,用现在他那双黑洞般天真的眼睛。   “你又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阉了我?那是什么意思?”   种种一切表现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李思念被耍了。这小病娇笑都没笑够呢,怎么突然会想到要去哭?   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要看她用他的身体摆出窘迫迷惑又气恼的表情?简直看不透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敬长生,你对我不好,我也会对你不好。”李思念深吸一口气。   但这句话敬长生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笑着说,“很愉悦。”   终于明白什么是愉悦的感觉了,他好像对这种愉悦感产生了依赖。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这种愉悦感从何而来。   “我喜欢你的身体,也喜欢你。”他黑洞般的眼睛里好像终于有了些东西,“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他仰着下巴,似乎还有些骄傲的意味,像是在说,快来夸我呀快来夸我呀。   你知道个屁!   李思念感到有些疲惫,这种疲惫源自精神和灵魂,因为现在她的身体毫无知觉。灵魂就像是关在一个密闭空间,空间不变,灵魂却在变大变小,结果受伤害的就只有灵魂。   七中扛把子,太阳花小学大姐头,金苹果幼儿园小霸王,在这本书里惨遭人生滑铁卢。   但是,她不能被打倒!   方法总比困难多,总有一天,她会把身体抢回来,踹开这个小病娇,然后去攻略那个邋遢直男,圆满完成任务后回家浪! 第8章 杜鹃啼血(一)   仲夏夜潮热难耐,把生猪肉放这种环境里很快就会腐烂发臭,这尸体也一样。   虽然李思念现在闻不到气味,但也能看到成群的小虫子飞来在血肉块上飞舞。不愿跟一具即将烂掉的尸体待在一起,她转身朝外走。   可是能走到哪儿去?现在还是敬长生的身体,她自己的身体还没换回来呢。   “你要走?”敬长生注意到她的动作,马上攥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不准。”   你说不准就不准?你谁啊?   当然,这只是李思念在心里发的小牢骚。现在的真实情况是,她不能走。   主要想声明一点,是她迫于现实状况只能留下,而不是敬长生命令她不准走所以才不走。   姐还是很酷的。   “不走,我透透气。”她说。   敬长生死攥着不放,“你现在不需要透气。”   确实,她甚至都不需要呼吸,这具身体跟尸体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会动会说话吧。“透透气”这种她用惯了的理由现在用来却显得无比可笑。   果然就不能把敬长生当做一个正常的东西看待,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灵魂。说是“东西”没错,毕竟他非人非妖非鬼。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可现在,她却变成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也算是贯彻理解了下敬长生这么个人物。   “那你想让我干嘛?”李思念懒得说些弯弯绕绕的话,直入话题。   “我想干嘛……我想……”敬长生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就说你是怎么想的呗。李思念搞不懂这个人。   “第一次听人问,我想干嘛。我想。”敬长生没回答李思念的问题,却说了这些没来由的话。   哈?这又是在唱哪出戏啊,李思念简直搞不懂。   “你在杀人之前,那些人难道都不问一句,你想干嘛吗?”   沉默。敬长生似乎真的在思考。   一段时间后,他说,“那些人没机会开口。”   “……”   “我想让你跟我走,陪我说话,我可以保证在身体换回来之前不杀你。”   “我也是受害者好吗?为什么杀我。”李思念气得不行,现在轮到她问为什么了。   “你占据过我的身体,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那你不也占据过我的?”   “你也可以杀我。”   “……”   这题无解。   见李思念沉默,敬长生笑了笑,“放心,你不会很早死,我还想在你的身体里多玩儿几天。”   李思念:“……”那我真是谢谢你。   居然还要用她的嘴讲这种地狱笑话。   系统持续性装死,目前情况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只能被迫跟敬长生捆绑。   哎,为今之计也只能跟着小病娇,在身体换回来时,想个法子活下来。   敬长生走在前面开路,李思念跟在他身后。   “我们现在去哪儿?”   “汉州。”   汉州……让她想想,原书主角团好像并没有经过这个地名,也就是说,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个隐藏情节。   额滴老天鹅呀,她心里的小九九还盘算着,在路上碰见主角团,然后被救呢。现在被救的希望接近于零了。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我们就这么走着去?”   “嗯。”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锦州,要徒步从锦州走到汉州,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起码要五天五夜。可荒郊野岭,附近也没马车,貌似只能徒步了。   就这样跟在敬长生身后走了一天一夜。起初,敬长生会问她一些问题,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但更多的是身体上的感受。   “你身体的后背,好多水。”   “那是汗。”   “后背也会出汗?”   “有汗腺的地方就会出汗。”   “汗腺是什么?”   “……”完了,又要开始解释名词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恐怖的是,她原本的身体是个正常人类,所以正常人类会发生的事,在那具身体上都会发生。吃喝拉撒睡。   但敬长生从来没有过人类感觉。木偶会吃东西吗?木偶会睡觉吗?木偶需要排泄吗?不会的。   所以,在那具身体产生从未有过的感觉时,敬长生通常会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李思念。他不知道怎么描述,李思念只能猜了。   “你不会……是想上茅房吧!”李思念眼神忽然变得古怪,怀疑地问道。   也对,都走那么久了,这具身体,怎么会不想嘘嘘啊!!!那是她的身体啊!是她的身体想嘘嘘啊!   “嗯……大抵是如你所说。”敬长生平静地点点头,随即评价道,“好麻烦。”   “人活着就是这样啊。”李思念挠挠头,想着敬长生应该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她艰难开口,“你,应该不需要我教吧?”   如果还要她手把手教的话,就太他妈窒息了!用她的身体现场教学吗?不!拒绝!   虽然脸上一副被憋得很难受的模样,但敬长生语气依旧很平静,“虽然我有很多东西不知道,但我不是傻子。”   接着还鄙视地看她一眼,“你的身体很麻烦。”   “停!别说了!你快去快回。”李思念不想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一想到他会用她的身体做私密事,她就觉得自己羞耻得快爆炸。   她还是很要面子的。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曾经有人问过她一个问题:要是有一天你变成男的了,你会做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那个时候口嗨,她立马回答道:“打手冲爽一把。”   现在她真的变成男的了。打手冲?呵呵呵,这毫无知觉的身体,能爽得了吗?   看着自己现在的小臂,少年的手臂精壮而有力,形状很好看。她泄愤似的一口咬上去。   不痛。没感觉。   再加大点力度。还是不痛。没感觉。   认命。   手臂上那一坨肉几乎快要被撕咬下来,敬长生的牙齿很厉害,总之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牙齿。伤口处浸出粉红色的血液。看起来血液里红血球含量并不高。   那伤口愈合得很快,皮肤几乎在眨眼间光洁如初。   在这段时间里,敬长生解决完出来了,白皙的小脸上一层潮红。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其他原因。   随着路越走越远,敬长生的话也越来越少,最后干脆不说话。两人沉默了一整夜,最后还是李思念开的口。   不为别的,她担心自己的身体。   现在已经不眠不休走了两天两夜,她的身体没吃过一点东西,没喝过一口水,没睡过一分钟觉。   她不知道敬长生有没有感受到饿,有没有感受到渴,有没有感受到累。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是铁打的,不是可以随便造作的。   待在敬长生的身体里,她没有一丁点感觉,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走两天两夜对她来说,根本没一点影响。   正因如此,她都快忘记正常人要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徒步走两天两夜会怎样了。要是她还在原本的身体里,这么造作只会躺进icu.   快步超过敬长生,她把他拦住。   果然,快看看她身体的那张小脸,简直憔悴得不成样,眼下挂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嘴唇苍白,连富含胶原蛋白的脸颊都有凹陷的趋势了。   卧槽,她的身体被累得好丑!   作者有话说:   现在:“你占据过我的身体,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后来:“求你,抱抱我。” 第9章 杜鹃啼血(二)   “快停下,我的身体现在需要休息。”李思念挡在敬长生身前,一点都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让开。”敬长生的声音虽然冷,但因为劳累过度,已经很虚了。   这虚弱的声音给了李思念底气,“不让!你既然占了我的身体,就要爱惜它。”   “爱惜?”   “对,热了要脱衣裳,冷了要加衣裳,饿了要吃东西,渴了要喝水,累了就要休息。”   摇摇头,敬长生面露疑惑,“这样难道不好吗?脚底四肢还有肚子会疼,嗓子很干,头很晕,眼睛像是睁不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可以同时有很多种感觉。”   一系列描述怎么听着好像那个,小白菜,地里黄……   从一个无生命特征的身体转移到一个有生命特征的身体里,难免会对各种生命反应上瘾。敬长生现在完全成为了,对感受的狂热信徒。   对此,李思念表示理解,但是不接受!不可以拿她的身体造作!   “听我说,不远处有个镇,我们去那里落脚,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敬长生不理她,继续往前走,“已经说过了,只能跟着我,不然杀了你。”   无语极了,李思念锲而不舍地跑上前,挡住敬长生的步伐,“我们好歹日日夜夜待一起这么久了吧,就没点感情?你不觉得身体很难受吗?还有,别老是用‘杀我’来威胁我。”   说完,只见敬长生皱了皱眉。完了,他要爆炸了。   趁着定时炸弹还没有爆炸,李思念决定再挣扎一下。她打开托特包,从里面摸出两枚咸蛋黄麦芽糖纽扣饼。   撕开透明包装纸,直接塞进敬长生嘴里。   “你吃完这个再做决定吧。”   因为实在是太饿太累,所以当纽扣饼触碰嘴唇的那一刻,涎水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来。   这是李思念很喜欢吃的小零食,所以她的身体自然也是有记忆的。   敬长生慢慢地咀嚼着,很安静,不说一句话。   这人好像就是这么奇怪,安静的时候很安静,暴躁的时候很暴躁。   “这是什么味道?”他问。   从来都尝不出味道,自然分不出酸甜苦辣。   “咸甜味儿,外面那层脆脆的是饼干,里面有些粘牙,甜甜的是麦芽糖。”李思念笑着回答。   “比起血,我更喜欢这个。”   李思念:“……”谢天谢地,口味还在正常区间。   她撕开另一个,放进自己嘴里。但放进嘴里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好难吃。   不是说味道难吃,是尝不出味道,就像是在吃一把没味道的干沙子。   呸,她背着敬长生吐了出来。   “因为每次说‘杀你’的时候你看起来都很害怕。”敬长生没来由地说。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哦,是为了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别老是用“杀我”来威胁我。   现在敬长生在阐述原因。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害怕,我只是要杀你而已。”敬长生继续说,“但你很害怕。所以这是个很好的办法。而且我真的会这么做。”   “因为杀了我,我就会死啊!”李思念忍不住说,她实在搞不懂这个人的思维方式。   “嗯,会死,然后呢?”   然后?   “……”李思念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所周知,正常人和非正常人是没办法正常交流的。   “先别管然后了,你跟我走,我会带你感受更多的感觉。绝对比痛、晕、累、饿这些感受舒服。”   “舒服?”   “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李思念的眼睛看过来,很真挚,很诚恳。这是敬长生从来没见到过的目光。   不会骗你。   敬长生觉得自己肯定是鬼迷心窍,不然他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点头,然后跟在她身后走?   可是李思念说了,不会骗他。在那样真挚的目光下,他相信了李思念说的话。   最好不要骗他。   -   这个小镇繁华而热闹,因“李思念”奇怪的服饰,所以众人纷纷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看到“敬长生”一身术士装扮后便瞬间了然。这肯定是哪个道门的门服吧,不稀奇。   悦来客栈是小镇最大的客栈,提供美食美酒与住宿,李思念毫不犹豫选了这家。   沙鱼脍、鸳鸯炸肚、洗手蟹、蛤蜊生、酒糟冰酥酪、酥油泡螺、樱桃煎……   看得人眼花缭乱。   菜谱被推过来,照敬长生的意思,就是让李思念点。敬长生长这么大,也没吃过什么东西,李思念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就全部按照她自己的喜好来。   哪个名字好听就选哪个。   鱼肯定是要一条的,螃蟹怎么能不吃?酒糟冰酥酪之前吃过,奶味带着甜酒香,点一份。酥油泡螺不是金瓶梅里的著名点心吗,那就试试。   厨子效率很高,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   “尝尝呗,你闻到香气了吗?”李思念问。   她闻不到,什么都闻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整桌美酒佳肴。   “很好闻。”敬长生说。   “那就多吃点。”李思念把筷子递到敬长生手中,“筷子是这样拿的。”   “我会用筷子。”   李思念:“……”你看起来像是不会用的。   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鱼肉,敬长生放进口中细细地咀嚼着。   好吃。饥饿的胃被一点一点填满的感觉,身体好像也没那么疲惫了。   舒服。敬长生脑海中冒出这么一个词。他想,这或许就是李思念所说的舒服吧。   没骗他。   人都是要吃东西的,妖也会吃东西,就连鬼也会蚕食空气中弱小的游魂。幼时待在蜀山,蜀山的长老和师兄师姐也不是没教过他吃东西。   一碗面被摆在他的面前,淡淡发黄的面条,飘着油花的高汤,还有一棵绿如翡翠的青菜。看起来很漂亮的一碗面。   “吃下去。”他们说,“你要学会吃东西。”   对那碗面,敬长生是很好奇的,他试着夹起面放进嘴里。可是为什么吃东西会这么艰难呢?   他咀嚼,像是在嚼空气,而且咽不下去,只能吐出来。他原本就是不吃东西的,在此之后,他永远都不会吃东西。   这番举动,似乎让师兄师姐们大发雷霆,他们端着碗呵斥道:“今天这碗面,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他们分工合作,井然有序地配合着。有个师兄站着指挥,“来啊,把他的四肢按住,头拽着仰起来,看我不把这碗面给他灌进去!”   父亲说,杀戮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敬长生对此深以为然。于是他那天杀了很多人。   仅仅是因为一碗面,他杀了很多人。   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杀戮可以解决问题,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被他杀了的人就会倒在地上不起来,然后流很多很多的血,有时四肢都会断掉。   那些人,为什么被杀后就站不起来了,为什么被杀后就不能说话,为什么被杀后就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人都会吃东西。那么被杀后,他们还会像之前一样,用筷子去吃一碗清汤面吗?   “好吃吗?什么味道?”   最后是李思念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   好吃吗?肯定是好吃的吧。身体没有排斥,没有不受控制地吐出来,还能咽下去,胃里一片温暖。   所以……   “好吃。”他慢慢回答,可是味道他描述不出来。酸甜苦辣,他才尝到一半儿。   一开始吃东西,便停不下来。或许真的是因为太累了,不一会儿,桌上的菜就被他吃了大半。   “我问你,死人吃不吃东西。”敬长生忽然没来由地问。   “不吃。”李思念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回答。   “那死人能不能说话?”   “不能。”   “死人会痛吗?”   “不会。”   “死人是人吗?”   “额……算是。”   “人都会吃东西,既然死人是人,那么死人为什么不吃东西?”   “……”李思念扶额,“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她已经能畅想之后的对话了!如果她回答,因为死人死了所以吃不了东西,那么敬长生一定会反问为什么死人死了就不能吃东西。啊啊啊啊杀了她吧,她不想再回答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了!   所以,她,拒绝,回答!   敬长生吃完最后一个酥油泡螺说,“最后一个问题。”   “问。”   “我是什么?”   他是什么?是要问她,他到底是人是妖还是鬼?这她怎么知道?   “你是敬长生。”李思念选了一个投巧的答案回答。果然,敬长生听到答案后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很快就认同地点点头。   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鬼,他只是敬长生。   他微微一笑,接着便继续吃东西,他看起来很喜欢这客栈里的菜肴。   长长呼出一口气,李思念想,总算是消停了。   眼前的白玉瓷碗中盛着酒糟冰酥酪。洁白如玉,丝绸般顺滑。光是看个形状,李思念都能想象出味道。她很久都没吃过这种小甜点了。   拿起一根小勺子,她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没感觉,没味道,在吃空气。而且,咽不下去。这具身体貌似很排斥食物。   造孽!生气!为什么只能看不能吃!   吃饱喝足,准确地来说是敬长生的灵魂,李思念的身体,吃饱喝足后。   现在该找个落脚住宿的地方,这家客栈就很不错。但李思念在一瞬间忽然从脑海里冒出一个问题。   她看向敬长生,“我们有钱吗?”   “没有。”斩钉截铁。   李思念:“……” 第10章 杜鹃啼血(三)   其实早该想到这个问题,不给钱还吃这么多是要被人打的。   从小到大没吃过霸王餐,李思念已经在心里构思该怎么跟老板解释了。比如能不能在客栈里洗盘子作抵押,或者给帮老板算账房流水,她算术可好了。   这边李思念干着急,那边敬长生却很淡定。敬长生这种淡定的情绪最终还是影响了李思念。   “我们没有钱,你有什么想法吗?”   敬长生奇怪地看过来,“有什么影响?”   “没有钱,不能付账,老板不会让我们走的。”   “要给钱吗?”   “……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闻言,敬长生默然。   第一次知道钱的概念是在一只怨鬼那里。那只怨鬼从铜臭中生出,怨气极大。   钱,一种货币。人会争抢这种东西,从而产生怨气。怨气郁结,变成怨鬼。敬长生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但他不知道吃饭要给钱。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吃东西。   他们的目的是离开这里,那么只要离开就行了。   “这好办,他不敢不放我们走的。”敬长生说。   只见他站起来,掰断一条凳子腿儿,凳子腿顶端很尖,往人身上扎进去会捅出一个大血窟窿。   心里隐隐担忧,李思念试探性地问,“你想干嘛?”   其实她已经大致知道答案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张口询问。   “带你离开。”敬长生淡淡道。   别搞事啊祖宗!李思念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趁着客栈老板还没来,她觉得事情还有能挽回的余地。   “这样是不对的。”李思念尽可能保证自己心平气和。   小病娇真的什么都不懂,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毫无轻重。对错是什么?善恶是什么?生死又是什么?敬长生只是在随心所欲。   不对,怎样才算是不对呢?敬长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突然冒出几个壮汉将这一桌团团围住,这下李思念没时间向敬长生好好解释了。   “坏我店内财物,二位打算怎么赔?”   “要不您开个价?”李思念按住敬长生拿木棍的手。   “这个数。”客栈老板张开五根手指。   “五两?”李思念是个现代人,语文历史这些差得要命,根本不清楚在这个时代是怎么个定价法。但五两银子,应该不算少吧。   “不对,再猜。”   “五十两白银?”我靠,那你还不如去抢。   “五百两,黄金。”最后两个字特地拉得又粗又长。   客栈的张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有句话叫做“专宰外地客”。从这两人进客栈开始,他就开始观察了。   术士应该很有钱吧,像点石成金这种小法术难道不是手到擒来?   张老板也不算是坏人,他只是想赚点小钱。别人认不认同他管不着,至少他自己是这样给自己定位的——一个狡猾但心肠不坏的商人。   有句话叫劫富济贫,他坑了富人的财产,再给穷人施舍一些稀粥,以此赚取大善人的名声。老天爷看了都会说他做得好。   当然,有时他也坑穷人的钱,只要他说是富人,那就是富人。   有机会坑的时候就要多坑一些,所以张老板狮子大开口,要了五百两黄金。   “五百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啊!”李思念就算历史再差也明白五百两黄金就是个天文数字。   “抢?”张老板掏了掏耳朵,嘿嘿一笑,“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正在抢嘛。”   “我们没钱。”   “不要钱,要黄金。”张老板继续笑,“这对您二位不是很简单嘛,就找几块大石头,点几下,变成金子交给我就行啦!”   点石成金?这李思念哪儿会。倒是敬长生,他才是那个正儿八经的术士。她捏了捏敬长生的手,悄声说,“要不你点块石头试试呗。”   但敬长生没理她。   拉着敬长生的手忽然被挣脱,一只“野兽”拿着尖角木棍便朝张老板砸过去。   瞳孔骤缩,李思念吓了一跳。这太太太突然了!果然,敬长生是个不讲道理的。   周围乱作一团,张老板哇哇大叫着四处躲闪,慌忙喊那些壮汉去把敬长生拦住。   怎么可能拦得住。   “妈呀妈呀,见血啦。”张老板抖得厉害,“小小术士竟然敢在这里放肆,小心我、我报官!”   狡猾精明的生意人在这一刻胆子变得贼拉小。   眼看着那尖锐的木棍就要往张老板的肚子戳,李思念迅速将敬长生控制住。   换了身体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发现自己现在力大无穷,还能用敬长生的身体把自己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   如果没换的话,李思念是绝对控制不了敬长生的。   如果没换的话,敬长生身上的术法更强,估计一道黄符这整座客栈就化成灰了。   交换身体等于把李思念的力量条小弧度拉长,敬长生的力量条折半。   “别杀他。”李思念说。   别用她的身份杀人。如果那尖尖的木棍真的捅进了张老板的肚子,她肯定会做噩梦。不仅如此,她还会有大麻烦。她不想这样。   退一万步,张老板罪不至死,而且是他们理亏在前。李思念脸皮没那么厚。虽然讨厌这家伙,但她也没有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力。生死在她看来,是件大事。   “为什么?”敬长生停下手中的动作。   “这么粗一根棍子捅进去,会很痛的。”   敬长生想了想,“死了就不会痛了。”   “……可是死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   被吓得不轻,李思念没心思去解释太多,“总之,你别杀他。”   见敬长生没说话,李思念也越发着急,生怕这定时炸弹突然就又爆了。   “以后慢慢跟你解释好吗?”少女的目光很真诚,“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相信她。不会骗他。   好吧,那就不杀了。敬长生随手把木棍一丢,像是不得不妥协似的生着闷气。   这个干瘪的小老头杀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他身上流的血液肯定没有年轻人的灼热。他看着李思念这副身体,白皙细腻的手,软弹的脸颊,等身体换回来后杀起来肯定会很有意思。   她的血肯定是滚烫的,甜腻的,血红的。让人沉醉。   可是还有个问题,身体换回来后,他就又失去感觉了。那么该怎样去感受那份滚烫和甜腻呢?敬长生犯了难,开始一声不吭地发愁。   然而李思念并不知道敬长生在筹划些什么,她现在甚至有些小得意。既然能让敬长生不杀张老板,那么在身体换回来时,定然也能保证自己的小命。也就是说,这少年能听懂人话,或许还有那么点良知。   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她确实自信得离谱。   “报官报官,我要报官!”张老板哆哆嗦嗦站起来往客栈外跑,七魂丢了六魄。   可不能让他报官,那多麻烦。到时候闹大了,敬长生又接着发疯,那场面,哪里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控制得了的?   “张老板别着急,不如我们谈谈?”   “别、别靠近我。”张老板算是怕了。   “我这个朋友,‘她’这儿有点问题。”李思念指向脑子,“都是以前捉妖留下的后遗症。”   张老板缩在一旁,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你看‘她’那头发,就是被妖怪给吃掉的。妖怪顺着头发,吃掉的是人的脑髓。我们正要到京城找国师治病呢。看在‘她’是个病人的份上,别太计较。”李思念开始乱编打感情牌了。   哎哟罪过罪过,什么世道,硬是逼着三好学生撒谎。   但张老板可听不得这个,“她可怜关我什么事?我要去报官。”   “张老板这话说得不对,这跟你我息息相关啊。”李思念瞪着坚定的大眼睛,“你要是去报官了,前因后果是不是得说一说?”   “额……是。”   “这前因里是不是包含着你讹人呢?如果再往前追溯,是不是能调查出你是个讹人老手呢?到时候,你这悦来客栈的招牌……”   闻言,张老板往后退几步。这官看来是报不了了。   李思念笑笑,轻快道:“诶不对,张老板现在看起来活蹦乱跳明显是没受到伤害嘛。还是报官好,把前因后果都说一说。”   她挽起张老板的手,“走,咱报官去吧!”   “不不不,不报官。”张老板惊恐地瞪大眼睛,甩开李思念的手,“不报了,不报了!”   “不报了呀。”李思念把声音拖长,她看看外面,“也对,天快黑了,我们需要一个能住宿的地方。”   “这个您要是不嫌弃,小店能给二位准备一间上等房。”张老板痛心道。   “那就谢谢老板了,您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李思念笑道。   等等,一间?   她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是一间?”   “哎哟你还问!”张老板都快哭了,指着敬长生说,“那个有大病的能吓死个人,还两间房呢,要是突然发病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你俩一间房,总归能治治。”   张老板只希望这天能早点结束,这两尊大佛能早点走。现在他明白一个道理,也不是什么外客都能随便宰的。特别是术士,特别是穿黑衣扎高马尾和穿蓝白奇怪衣裳外加短头发的术士。识人要清,要多加小心!   搬出这个原因,李思念无话可说。一间房就一间房吧,她还担心要是两间房这小病娇会对她的身体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呢。她得监视住小病娇!   “走吧,睡觉去。”她朝静默的敬长生说。   “我不需要睡觉。”   “你不需要,但我的身体需要。”李思念无力解释,“你自己照照镜子,我的眼睛下面都有黑眼圈了,都不可爱了!”   “可爱?”敬长生随便看向一面镜子。   为了增大空间感,客栈里放了许多镜子。   镜中浮现出一个杏眼桃腮的少女。饱满的脸颊,艳红的唇,亚麻色的齐肩短发。   樱桃煎。他忽然想起方才吃过的樱桃煎。是甜的。好像透过镜子都能尝出味儿。   一双手搭在肩膀上,他被人推着走。   “天黑了,睡觉吧,我的身体需要休息。相信我,睡觉很舒服的。”   她又在说相信她了。   好吧,那就相信她。 第11章 杜鹃啼血(四)   第四天,掰着指头算,李思念已经四天没回来了。   是不辞而别吗?李定坤实在没想到会给她带来这样大的伤害。本以为是小姑娘闹脾气,玩儿够了就会乖乖回来,但目前的情况好像并不是他所设想的那样。   “还没有思念的消息么?”李媚儿神色担忧。   “整座城都找遍了,没消息。”   “奇怪,思念不像是会不告而别的人。”李媚儿看向李定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后背冒汗,心虚。李定坤舔了舔后槽牙有些惊讶地嘟囔道,“你怎么变聪明了。”   媚儿一下红了脸,伸着脖子娇嗔,“我本来就不笨!”   “不笨也不等于聪明。”   媚儿才懒得跟他争辩这个,回到原本话题,“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下算是瞒不住了。   见李媚儿咄咄逼人,李定坤只能和盘托出。   “然后你就让思念一个人跑了?!”果不其然,李媚儿勃然大怒。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得让她一个人静静?”李定坤无法理解李媚儿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不去追?”   “这……我回答过了啊。”李定坤挠着头发就差把冤枉二字写在脸上。   “你,你就是块木头!”   眼眶红红的,李媚儿看着李定坤,就像只兔子。   没错,她代入了,她感同身受了!   思念是个勇敢的姑娘,至少比她勇敢。她不敢向李大哥表达爱意,可是思念却能直率地,勇敢地,大声地说出来。   身为一个女人,少女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她会不明白吗?她简直太懂了!   内心忐忑同时又满怀期许,因为紧张所以小心翼翼,话到嘴边难以启齿,因为少女万分羞怯。   害怕被拒绝,害怕他不知道,害怕会被讨厌。然而爱意会战胜一切。终于,少女鼓起勇气,表露真心。   可少女最后得到什么呢?冷冰冰的回应,一颗真心被揉碎了踩进泥地里。   李媚儿是喜欢李定坤的,从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如今的局面,让她觉得,仿佛是自己被拒绝了一样。伤痛万分。   拒绝,不应该是以伤害的方式。   坏人坏人坏人,李大哥是坏人!师姐怎么说来着?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再也不要理你!”李媚儿一跺脚推开门就跑出去。   跑到一半,她停下来往回看。   没来追。没追上来!居然没追上来!她瞬间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   不行,不能让他得逞。李媚儿深吸一口气。   哼,他不过是想把她们两个赶走然后单飞罢了!不能让他逞心如意,所以她是万万不能冲动离开的!   嘎吱——房门重新被推开。   这个时候的李定坤正准备睡觉。他看见李媚儿进来,有些疑惑地问,“找到思念了?”   “没有!”媚儿气得不轻,“但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走,我会跟你一起去找思念。”   “嗯,也好。”李定坤嘿嘿笑着点头,“我们就一边走一边找,思念长相和衣着打扮都扎眼,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说不定她已经走出锦州了。”   “哼。”媚儿跺了跺脚,像是再也不要理人的样子,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   听到李定坤的声音,媚儿又很不争气地停下了。   “什么事?”她撅着嘴,仰着下巴。   “帮大哥把门带上。”李定坤打了个呵欠伸懒腰,“谢了啊。”   李媚儿:“……”   嘭——门关上。超级用力。   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李定坤的脑子容不得他想得更细致,既然使劲儿想都想不出不对劲的地方,那肯定就是他多想。   挠挠头。还是睡觉吧,天亮就该出发了。   -   明月皎皎,窗外有夏蝉鸣叫。   房内只有一张床,敬长生躺上床便阖眼入睡。没办法,那具身体实在太累,上下眼皮接触超过两秒必定再也睁不开。   这张床就让给他睡吧,李思念想,她的身体应该好好休息。   临睡前,敬长生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指着她说,“别想跑。”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她跑不跑呢。放一万个心,身体没换回来她能跑到哪里去?   她可不想一直待在这具没有任何知觉的身体里。就像是灵魂出窍,然后被困在木偶中,又或者被锁在一个小盒子里。这是精神的折磨。   有时她会想,敬长生一出生就是这样的身体吗?没有知觉,没有心跳,闻不到花香,尝不出酸甜,流不出眼泪,最主要的是还不能吃东西喝水。   那过去的十几年敬长生是怎么过来的……   莫非是习惯?常人眼里的不正常或许在敬长生眼里就是正常的。而常人眼里的正常,对敬长生来说,却是不正常。   好乱。   仅仅是待在这具身体里四天,她就快受不了了,快疯掉了!想要逃出去,想要回到她正常的身体里去。在这样的身体中,李思念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均匀而平静的鼾声慢慢传来,要是身体太累的话,睡觉也会传出鼾声。李思念第一次听到自己的鼾声。很轻,像是夜空的薄云。   嗐,怪不好意思的。   敬长生睡相比她好,要是换作她,这个时候该满床乱滚裹被子了,但敬长生却纹丝不动。   替他,同时替自己的身体盖上被子,以免感冒。   哎,她还真是为自己的身体健康操碎了心。叉腰。   这是敬长生第一次睡觉吧,毕竟他之前不是说,自己不需要睡觉吗。   会不会做梦?自己的身体换了敬长生的灵魂,要是做梦的话会不会梦到她之前的事?   嘶,李思念开始尴尬了。   好无聊。现在她该做些什么?   也睡觉?可是毫无困意。   “系统,能查一下敬长生的过去吗?”李思念问。   见系统久久不回复,她又补充道,“方便我帮男主打天下,借此夺得他的心。”   好吧,其实是她自己好奇。这个小病娇还有着哪些连她这个读者都不知道的过去!   好多东西都不懂,既天真又残忍。你不是要毁灭世界的吗?你不是强到能跟男主平分秋色的吗?要毁灭世界的大反派难道不该无所不知?居然还要问她无数个“为什么”。   小病娇啊小病娇,你这反派当得真逊!   [合理要求,允许提供。]   系统终于出声,李思念高兴得正准备拍手。   [但时代久远,因书中未记录,只有残存文件。并不全面。]   能了解一些是一些吧。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   [站着不动就好。]   -   景和六年,胤朝皇宫。   陈贵妃诞下一名死婴。那死婴出生时,海水倒灌,天降异象。陈贵妃不能忍受诞下死婴的事实,一头撞在墙上,死了。   然而诡异的是,当陈贵妃咽气的一刹那,死婴哇哇大哭,死而复生。   众人皆道:怪哉!   胤朝的国师名为上官钦,正是蜀山的长老之一。上官钦擅占卜,他算出此子乃借人胎生出的恶鬼,该杀,否则胤朝必亡,人间遭难。   皇帝信任国师,对此子乃人怀鬼胎的说法深信不疑,他按照国师所说,一柄长剑刺入婴儿心脏,将那颗小小的心脏挖出来丢进火炉,烧化成灰。   身为皇帝,理应心冷,这只是他几十个孩子中的一个,比起江山社稷,实在算不得什么。皇帝并不心疼他死去的小儿子。   尸体不能留在宫里,也不能在宫里火化。恶鬼应该同恶鬼葬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   所以皇帝命人将他的小儿子送去了边城的鬼域。连年的战乱让那座城里都是恶鬼。   死婴被一群恶鬼团团围住。   “啊,小婴儿。”   “没有心脏呢。”   “生出来就死了,你的怨气呢,小婴儿。”   这是一座鬼城,当不受束缚的恶鬼聚在一起,历经千年,总会出来一个能领头的。   “现在还死不了。”一位魁梧的恶鬼穿过鬼群,冒着绿光的眼睛盯住这婴儿。   恶鬼的社会是原始社会,目前这座鬼城里,这位魁梧的恶鬼战斗力最强,是这座城的鬼王。   “皇帝不要,那就给我当儿子。这可是个好东西。”鬼王冷笑道。   鬼王夫人也笑着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块冷硬的石头塞进婴儿破开的胸腔中,“从此以后,这便是你的心脏了。”   她举起婴儿左右看了看,“很漂亮,就是活不过二十岁。”   鬼王哈哈大笑,“二十年也足够我们搅个天翻地覆了。这孩子就跟着我姓敬,既然活不长,那就叫长生吧。”   敬——长——生。   -   这小病娇的名字竟然是这么来的。景和六年,景和二十三年……他现在该有十七岁了吧。原书上敬长生坠崖时也不过十九岁。   还真没活过二十。   不过《招魂》这本书是从敬长生从蜀山叛变写起的。他怎么用从恶鬼城里跑到蜀山当弟子去了?好奇怪,想不透。   “然后呢?”李思念追问系统。   [没了,数据丢失,无法找回。]   行吧,好奇心到此被拦住。   李思念摸上胸口,一片平静。这就是石头做的心脏么?果然,没有温度,也不会跳动。   忽然想起之前敬长生把蛇妖的心在捏在手里捏碎的场景,思念不禁想知道,他在渴望些什么?又或者,他在好奇些什么?   这个地方,胸腔,没有心啊。   “你在做什么?”   李思念睁开眼,此刻敬长生已经睡醒,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看着她把手放在胸口。   额,这场景,该怎么回答…… 第12章 杜鹃啼血(五)   彼时晨曦破晓,李思念实在没想到居然已经过去一整夜。   经过一整夜的休憩,她的身体脸上气色好转许多,疲惫之态已然全无。   “睡得怎么样?”李思念只得岔开话题。   “看到些东西。”   咦?他这是做梦了?按理来说,做梦跟脑电波相关,但这个世界的神鬼志怪太过诡异,李思念不太确定敬长生在她的身体里会做怎样的梦。   “看到什么了?”李思念问。   敬长生的目光盯住她的脸,缓缓开口,“你把手放在我的左胸上。”   额,原来不是做梦,那就好。只要别让他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李思念有些窘,到头来还是要解释那个问题。   “你也发现我们的身体有很许多不同之处了么?”敬长生继续问。   也,这个字就用得很精妙。   “不如你先说说看?”   “你的胸,是软的。一戳就会陷下去,但我的就不会。要是不信,你可以来对比一下。”敬长生说得很认真,不带丝毫情/欲,好像只是在简单地诉说着一项发现。   “信啊我当然信,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李思念慌慌忙忙地摆手,“就不用再试试了吧,哈哈。”   这个尴尬而不失优雅的“哈哈”完全能体现李思念现在操蛋的心情。有些东西敬长生不懂,李思念却是懂的。这不,都快给人说脸红了。   小病娇啊小病娇,你为什么能做到脸红心不跳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呢?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啊!   好嘛,只有李思念一个人尴尬的结果达成了。   “除此之外,还有……”   “别说了。”李思念把敬长生的嘴捂住。   只见敬长生面色阴沉,捂住他的嘴似乎让他很不高兴。   可没办法,李思念实在不想听那些天真的“污言秽语”。这会让她脚底扣出一座米奇妙妙屋。   叹口气,还是先解释一下吧。   “你想说的,我都懂。有个词叫心照不宣,我们已经很默契了,这十分难得。”   “默契?”   “就是指亲密的人心灵相通,十分配合。所以你即使不说,我也会知道。”   “亲密?”   不得不说敬长生抓关键词的能力一向很可以。李思念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大比兜涨涨记性,让你乱用词,让你乱用词!   “就像你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我在你的身体里,水乳交融,我们现在就是最亲密的人。”这下该解释清楚了吧!她不想在做名词解释的练习题了!   “原来如此。”   “对嘛,就像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肯定有所不同。你不用太纠结这种不同。”更不用什么不同都来跟她说一遍,因为这样真的会让人很尴尬!   “嗯。”敬长生浅浅应下然后保持沉默,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男人和女人,在此之前,敬长生从未在意过这些。在他眼里,只有要杀的,和不要杀的。能不能杀,想不想杀,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没有人教过他这个,他也没有过这种概念。但现在不同了,他必须去理解这种东西。   让他好好想想。   突然的沉默其实并没有缓解现在的气氛,因为敬长生不说话,李思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两个人就都不说话,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气氛变得尤为诡异。   小病娇你在想什么?你想明白了吗?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站了三个多小时,你脚不痛吗?腰不酸吗?你不饿吗?你他妈说话呀!   现在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李思念其实是个不太能坐得住的人,所以她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但敬长生还是安静地站在原处想事情。   现在敬长生不说话,弄得她的心情七上八下。可是没办法呀,这个地方又不是她的家,哪里能随心所欲,只能劝自己冷静,冷静,静观其变。   要是换成别的地方或者别的人,她可是要闹的。   又过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又三个小时。   天黑了。   李思念:“……”   整整一个大白天,她就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团团转。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敬长生。窗外很安静,偶尔只有一两只飞鸟飞过,敬长生也很安静,不说话,不理人。安静得近乎诡异。   她忽然觉得,敬长生有时候话多点也挺好。至少,她不会这么如坐针毡,心惊胆战。她站起身,敬长生的目光也会看过来,好像在无声地说,敢跑就杀了你。没辙了,只能乖乖坐在原处。   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洗礼,李思念的心情由波澜壮阔变得平静无波,甚至无聊到开始玩儿手。   小病娇的手真好看,手指又长又细,指甲剪得短短的,很干净。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像是那种从大佬店里定制的BGD娃娃。   其实想不明白可以放下来不去想的!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为什么要折磨别人!   正常人哪能在凳子上坐一天什么都不干的啊。李思念最终还是受不了了。   “实在想不出来,你可以问我啊,就像之前那样,你每次问我,我会回答的。”李思念尝试把自闭少年从自闭空间里揪出来,“我们是,额,朋友。朋友就该互相帮助,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还有一点就是,长时间站立我的身体会很累。”   现在她也不计后果了,爱咋咋地吧,就该有啥说啥,别他妈憋着不说话。气死个人。   果然,敬长生看过来,眨了眨眼睛,“李思念,让我杀了你吧,就现在。”   哈?前一个问题不是男人和女人吗?为什么会忽然变成杀不杀她。   “你在恶作剧对吧,这不好笑的。”连忙站起来,警惕地后退半步。   “老是说些我想不透的东西。”敬长生慢慢解释,“你很讨厌。从遇到你那天起,世界就变得很奇怪。”   讨人厌的到底是谁啊?奇怪的人又是谁啊?   陪他干坐了一整天,还要被说讨厌,被说奇怪,还要被杀,换谁谁受得了?她才是那个正常人好吗?不正常的人还不自知。   当真是要杀她?   李思念本来就是个挺冲动的人,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当即破罐子破摔,“我说了,别老拿死来威胁我。我的身体没让你感受到活着的快乐吗?能闻到花香,能吃到那么多好吃的,烤鸭酱排骨水煮牛肉,还能睡很舒服的觉。我这些天嘴里连味道都没有。”   这身体交换得真的很亏,亏到姥姥家了!   看着敬长生越来越阴沉的脸李思念欲哭无泪,臭毛病怎么老是改不掉。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明白的可以放一放,先想点别的,比如天气太热要不要先吃个西瓜解解渴。反正我一直在你身边,可以解释给你听。”   “好。”   好,他说好?这个好是指哪一句的好。是要杀她的好,还是要听她解释的好?   “走吧。”   走?去哪儿?不杀她了?   走路走了一半,李思念才确定,敬长生这是改变主意,真的不杀她了。太怪了,脾气一会儿变个样,实在搞不懂这小病娇的心思。   跑,找机会跑,赶紧跑!   为了尽快联络上李定坤和李媚儿,思念只能在路上做些标记,希望大哥和二姐看到了能赶快来救她。   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小病娇玩儿死。 第13章 杜鹃啼血(六)   由于中途要吃饭和睡觉,所以从锦州到汉州的时间又拉长了些。   原书上说敬长生的脾气捉摸不透,经过李思念的亲身经历,她觉得书上说得对。所以她在问敬长生到底会不会点石成金术的时候无比心虚。毕竟才闹了不愉快。   可以后总不能每次都吃霸王餐啊,钱还是要给的。   敬长生没说话,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递过来。   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李思念还是半信半疑接过。然后石头递到手上的那一刻,变成了黄金。   刹那间,李思念脑中翻江倒海。还真有点石成金这种东西!要是敬长生没病的话,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捡了个大宝贝。这活脱脱就是一印钞机啊!   “真是黄金?不是障眼法?”李思念忽然很感兴趣地凑过去。   “不是。”   “敬道长,你看我能学么?”要是让她学会了,等穿回原本世界,那不得横着走?   “会被反噬,七窍流血,很难看。”   “那你……”   “你觉得我怕吗?或者你觉得那东西能反噬到我?”敬长生说着继续往前走。   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李思念就默默在后边跟着。能不能反噬到敬长生暂且不论,即使真的会反噬,他貌似也全然不在乎。   “蜀山弟子三万人,只有我学会了点石成金。明明是很简单的术法,他们好笨。”   “……”李思念不敢吱声。   “上官钦不让我用这道术法。但是……”敬长生停下脚步扭过头,“他算个什么东西?”   埋头走路的李思念被吓了一跳。上官钦?好熟悉的名字。听不懂啊。不会说着说着还发起火来了吧。   不过敬长生貌似并不需要她听懂,他只需要一个能诉说的对象。可他说了一半,又上下卡了李思念一眼,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接着往前走。   总之,李思念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想说就说呗,我听着就行了。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敬长生没说话。   “不想说也没关系,你想说的时候我就会听。”   本来想通过倾听一下小病娇的内心来开导开导他,借此为自己躲得一线生机,但这实施起来着实困难。   本来心情该郁郁,可突然间,李思念怀里被塞了很多金子,敬长生给的。这种奇怪的举动李思念就更不懂了。不过有钱在哪里都好办,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就是有一点很难受,她现在吃不了喝不了也睡不了。难受。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她要吃东西!嘴里没味道已经很久了呜呜。   -   身上有了金子就能雇马车,二人很快抵达汉州。   彼时已是深夜,敬长生叩响段府大门。   站在一旁,李思念懵逼得像只刚睡醒的小鸭子,这段剧情她完全没看过。敬长生大半夜的到这段府来又是为什么。   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面容枯槁满头银发的老嬷嬷探出头。她干瘪得像个骷髅。   “道长来啦,请进。”   跟在敬长生和那老嬷嬷身后,李思念东张西望地四处观察。   这是座老宅,因为刚下过一场小雨,所以屋檐还在滴滴哒哒往下滴水。灯笼数量并不多,因此显得走廊十分昏暗。   阴森。   “就去那间房吧。”敬长生说。   “已经准备好了,二位请随我来。”老嬷嬷骷髅似的手颤颤巍巍举起来。   李思念全程懵逼,只能跟着走。可耳边却隐隐传来歌女唱戏的声。那声音凄婉哀转,在仲夏夜仿佛都带着凉意。   “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她没有听错,就是有唱戏的声音。   快步赶上敬长生,她看了看老嬷嬷,“嬷嬷,这府内,是不是有人在唱戏?”   此言一出,那老嬷嬷明显吓了一跳,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嗫嚅着吼出几个字,“别胡说!没有唱戏的声音,没有!”   “可我明明就听到了啊。还在唱。”李思念甚至能听清那声音唱的是什么,断断续续复述出来,“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腿,能消几度黄昏?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闭深门,无……”   “别说了!”老嬷嬷打断李思念,嘶吼出声。两只眼睛瞪得很大,好像那唱戏声是什么禁忌一般。   干瘪的老嬷嬷狰狞起来十分恐怖,见状,李思念也不敢再说些什么。特别是在敬长生冷着一张脸的情况下。   反正现在李思念觉得,什么东西都可怕不过敬长生。所以这戏曲声虽然听着诡异,但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老嬷嬷给他们安排的那间房在这阔气的府邸中显得十分简陋,屋子很小,特别是那张床,小得只能睡下一个人。   屋里很暗,只有两三盏煤油灯。对见惯了各种超级大灯泡的李思念来说,这些煤油灯约等于没有。   所以现在是,睡觉吗?   她又睡不着,敬长生的这具身体根本不可能产生困意。   “你睡吧,我发会儿呆。”她其实在想那唱戏的声音。走进这间屋子后,唱戏的声音小了很多,但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些。虽然听不清具体的唱词,但还是能听到女人凄婉的哀叹。   是真的有人在唱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敬长生虽然困——这具身体真的很容易困,但他并不想睡觉。因为入睡就经常梦到那个奇怪的场景。   梦里倒不是他,而是李思念。   那是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坐着很多人。李思念面前的桌子很小,刚好放一张印着黑字的白纸。她还在那张纸上画着他不认识的东西。   “滴,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请考生注意把握时间。”这句尖锐的声音反复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李思念好像很开心,在那张纸上写写画画。   图案敬长生都记了下来,他想知道李思念在画什么。   取出纸笔,敬长生开始原图复刻,“告诉我,这是什么。”   然后李思念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敬长生画出了一个坐标系。   “额,你是怎么知道这东西的?”术士还选修数学?   “你的梦里。”   太震撼了,即使换了灵魂,她的脑电波也对数学偏爱有加。李思念一时无言。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好嘛,语文名词解释完就轮到数学了。   敬长生歪了歪头,把耳朵凑过去,似乎很乐意听她慢慢解释。   最终,李思念决定像糊弄李定坤那样糊弄敬长生。此乃糊弄学。她在此学问中造诣颇深。   “你听说过数学吗?”   摇头。   “我就知道,但数学其实跟你们道士所学的太极很像。”李思念继续扯,“你看这个坐标系,两根数轴就是太极中的两仪。X轴和Y轴交叉,形成四个象限。这也就是太极中所说的,两仪生四象。”   见敬长生疑惑不已,李思念接着往下编,“这其中还有个口诀,‘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她本来还想接着往下叭叭的,都快编上瘾了,可是也就在她说出“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的那一瞬间。   天旋地转。   等再睁眼时,眼前浮现出敬长生的脸。   咦?看到的不再是她自己的脸了。   等等……李思念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摸向自己的胸,软的,软的,软的!卧槽是软的!   操!!!简直不敢相信,她换回来了!   久违的感觉,会呼吸,有心跳,能感觉到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能感觉到夏夜雨后如蒸桑拿般的燥意。   活过来了,她活过来了,再也不是那具死人一样冷冰冰的身体。她拿回了身体的所有权,她的身体她做主,太他妈爽了!   可似乎因为太高兴,李思念开始剧烈地咳嗽,可是她还是好开心啊,咳嗽的时候嗓子好疼,虽然疼,但她又能重新感觉到疼,所以即使疼,也是快乐的。   这种感觉真好。让她重新觉得,自己有真实地活在这个世上。   被敬长生用过的身体很疲惫,每一块肌肉都泛着酸,腿是软的,那种感觉就像是连续跑了四个八百米,口干舌燥,身体酸软得几乎快要晕倒。天哪,这小病娇到底用她的身体干了什么缺德事。   但即使是这样,即使累得只能瘫倒在地,李思念还是很高兴。   “换回来了。”敬长生喃喃自语。   他看着自己的手,苍白,没有血色。握紧,松开,再握紧。没有感觉。   “那就死吧。”   下一刻,突然,苍白的手便掐上少女白皙的秀颈。   太久没拥有过知觉,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竟然让李思念有些无所适从。   “咳、咳咳……”   身体已经换回,所以现在就要杀她了么?不行啊,她还不想死。   本来以为,日夜相处这样久,多少也会有点感情。人都是会有恻隐之心的。可李思念忘记一件事,敬长生可不算是个人。   他说过要杀她,那就是要杀她,容不得商量。   现在该怎么办?   挣扎,惶恐祈怜的眼神。敬长生冷冷地扫过少女的目光。   其实现在的李思念比他待在李思念身体里时还要好看很多。特别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而不是黑洞。   好漂亮的眼睛,好想要。   “长生……”   她在喊他的名字。   “我们谈谈……”   她又想跟他说些什么?说一些能把他原本认定的世界搅得更乱的话?于是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李思念的嘴巴。   别说话了,不要打扰他做事。   不过只是掐死她而已,为什么要这么看他。只是掐死而已,很快就好。   受不了这眼神。   以前杀人是都不会这样的。那些人被杀时候的眼神是怎样的呢?敬长生开始回想,可是想不出来,应该是忘了,或者压根就没在乎过。   杀了就杀了,只是杀了,简单的动作,然后什么都没有。没有感觉。   但是现在呢?杀她,和杀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为什么?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小病娇杀过很多人,但他一直都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活着是什么感觉。   注:本章中出现的唱词出自《西厢记》   嘿嘿,猜猜看,交换身体的咒语是什么~ 第14章 杜鹃啼血(七)   少女忽然不再挣扎,缓缓地闭上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或许这双眼睛今后再也不会睁开。   死了吗?少女软软地倒下来,栽进他的怀中。   死了。真的死了?   伸出一根手指去探少女的鼻息。没有。哦对了,他没有知觉,是感受不到鼻息的。在李思念的身体里待久了,居然会产生他能通过鼻息来判断人生死的错觉。   在此之前,敬长生并不需要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死。因为只要他动手,必死无疑。破开肚皮,内脏混着血水咕噜噜滚出来,或者直接捏爆脑袋。不可能存活,所以不需要判断。   掐死,多么温和友善的手段,还是第一次使用。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杀死她,可能是那纤细的脖颈白得太过刺眼。他看不惯。   捏住李思念两边饱满的脸颊,抬起下巴,让她跟他“对视”。左看看,右看看,跟生前好像没什么变化。嘴唇依旧小巧嫣红,脸颊依旧饱满软弹,连秀气的眉毛都舒展开来。   现在的李思念就像是个任人摆弄的娃娃,敬长生想让她摆出什么造型就摆出什么造型。   很有趣。第一次获得这样完整的尸体。没有血迹,不脏。   他让李思念靠在自己的肩上,一只手环过她的身体,捉住她的一只手。虽然屋内只有几盏煤油灯,但清冷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屋里也变得敞亮。能看清少女小巧的手。   对比。李思念的手就比他小很多,但是没他白,李思念的手泛着血液的粉。之前还在她身体里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出来。   然后还有头发,光滑如绸缎。顺着头顶从上往下,敬长生的手落在了李思念的眼窝处。这里有他喜欢的那双黑眼睛。   要不挖出来吧。   一只手捧着她的脸,拇指指腹摩挲紧闭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会戳进去。可就在这时,敬长生犯了难。   如果把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挖出来,那眼皮失去眼球的支撑一定会凹陷下去。想象了一下那时李思念的模样,好丑,好可惜。可是他喜欢这具身体,不想丢。   所以,是该为了得到那双眼睛而破坏她的美丽,还是为了保护她的美丽而舍弃那双眼睛呢?   想不明白。   ——“实在想不出来,你可以问我啊。”   这是李思念之前说过的话。   “你说,我该不该挖掉你的眼睛?”敬长生真的照她所说,开口询问,“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但是李思念没有回答。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敬长生好像忘记了这件事。见李思念久久未做出反应,他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不会说话。   那该怎么办呢?   ——“实在想不出来,也可以先放一放。没必要逼自己。”   这也是李思念之前说过的话。   好啊,那就听她的,先放一放,以后再想。   摩挲眼睛的手逐渐下移,慢慢放在小巧的唇珠上。   樱桃煎,他忽然想起之前吃过的蜜饯。李思念嫣红的嘴唇就像是颗成熟的樱桃。应该也是甜的。   “要是能说话就好了。”敬长生喃喃自语。   “不过不会也没关系,反正你会一直陪我玩儿。只是不能说话。”   摇了摇李思念的身体,“喂,你现在是不是不会饿?那应该就不需要喂你吃东西。”   李思念还是那个样子,不说话,不睁眼看他。   莫名有些烦躁。这个女孩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了。这就是死吗?   那也没关系,陪着他就好。他可以玩这个“娃娃”,他需要个玩伴。   然而他还不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尸体会腐化。当余温散去,尸体逐渐变得僵硬,变色,生出尸斑,长出蛆虫,散发腐臭。最终被时间的风一吹,变成一堆骷髅,不再是一个漂亮的“娃娃”。   敬长生没特地观察过这些,他通常杀了就走,所以留下的尸体都特别新鲜,还冒着热气。   耳边没有李思念的声音让他忽然有些无聊。换一种玩儿法吧,不无聊的那种。   想把她抱起来,可忽然间他发现,“娃娃”浓密的长睫微微一颤。   还没死。   慢慢地,他重新将手掐在纤细的脖颈上,只不过这次他没有用力。   忽然,他的手被用力推开,眼前的少女一把扑进他的怀中,紧紧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透着一股狠劲儿。   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杀了我你也会死。”   李思念蛮无语,知道他有病就不该装死。本来她耍了点小聪明,想着既然敬长生感觉不到温度也感觉不到鼻息,那躺着不动就好了。装成一具尸体,然后被丢出去。   可是谁知道这瘟丧把尸体当成娃娃玩儿啊!他还觉得很有趣很好玩,好玩个鬼!   为什么不能像对待一具普通的尸体一样对待她呢?丢出去就好了啊!乱葬岗,臭水沟,实在不行粪坑也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是,这些,都没有!   他捏她手,掐她脸,还自言自语跟她说话,还想挖她眼睛!她被摸来摸去,扯来扯去。   那双手的温度很低,摸到她的脸上跟冰溜子似的,忍不住想发抖。咬牙坚持,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好了,等他玩儿腻了,然后把她丢出去,这样她就自由啦。   事实证明,她还不太了解敬长生。敬长生对认定的东西有种不正常的执念,不可能丢弃,哪怕是烂掉,坏掉也只能是他的。   谁要变成“娃娃”陪你玩儿一辈子啊。李思念欲哭无泪,她还想回家呢。必须得想个保命的办法。   不是专业演员,所以李思念的演技并没有多出神入化,而敬长生的捕捉能力又强,哪怕是睫毛微微颤动也能发现。   哦豁,暴露了。那就破罐破摔吧。   冲过去,死死缠住敬长生的腰,仰面看他,“不管你信不信,杀了我你也会死。”   见敬长生没什么反应,她深吸口气继续说,“我们交换身体是随机的,万一要是在我咽气时交换身体,那死的就是你。”   “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会死!”李思念觉得惊讶,“死,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想死的对吧。”   “只是倒下去而已,无所谓。”   无所谓?怎么可以无所谓!   “你要是死了,你身边的人会难过的。再也不能看到太阳升起、鲜花盛开、潮涨潮落,再也见不到身边人。嗯,比如我。”   “身边的人,你?你会难过吗?”   “……会,会啊!”李思念大声说。失去一个印钞机,还是会难过的。   她继续劝导,“而且,死后你就再也不能做你想做的事了。你一定有自己想做,或者一定要去做的事吧。”   “必须要做的事……”   李思念慢慢观察着敬长生微小的表情变化。   有,他一定有必须要做的事。收集怨鬼,组织鬼兵团,将世间的所有通通抹灭,留下一堆焦土。这就是他要做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让他去做这件事,但敬长生这个角色几乎就是在被这件毁灭世界的大事推着走。不是他想这么做,而是有人要他这么做。   “对,想想你必须要做的事,你真正想做的事,你还没做,怎么可以死。生命是很珍贵的。”   环住敬长生的手慢慢松开,李思念往后退,眼睛看着他,“你别死,我也不想死。夏天还没结束,我还想多吃几个西瓜。”   总之,不管怎样,先稳住他。   作者有话说:   念崽:西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TvT 第15章 杜鹃啼血(八)   虽然杀过很多妖,也杀过很多人,但敬长生对死亡并没有实际概念。   在很小的时候,父亲跟他说,“你的存在是为了毁灭。”   他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父亲并没有解释,只是说,“杀掉目光所及的一切活物。”   不要问为什么,你只需要照着做。   “杀”是一个动作,“死”是这个动作完成后产生的结果。而“生”只是一坨死肉按照指令做有规则的运动罢了。这就是敬长生的全部理解。   但是现在,李思念忽然跟他说了好多他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   那么他是活着的吗?还是已经死了。   生为何物,死为何物?   胸腔中有硬石破裂的声音,像是有棵肉芽从黑暗里缓慢生长。   痛。   他无法形容出这是种怎样的痛。但这种痛让他无法忍受。那颗无法跳动的心脏,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他居然也变成了一个会呼吸的怪物。   咬紧牙关忍受着,痛感与快.感交替。   “你怎么了?”那少女跑过来,挂着担忧的表情。   现在又想跟他说些什么颠覆认知的话,他不要听。早就该明白,李思念的出现让他的世界变得很奇怪。   就像现在,他居然会感觉到痛。   “闭嘴,滚,滚出去!”   死死瞪着少女的眼睛,想从她哪里看出点别的表情。憎恨,厌恶,嘲弄。哪怕有其中一种,他都可以毫无芥蒂地捏碎她脆弱的脑袋。   可是,李思念没有。她看起来除了担忧外,更多的是,兴奋。   对,兴奋。   从来没有见过敬长生这样,李思念有些惊讶。他看起来状况貌似很不好。额头上那只被刘海遮住的眼睛已经睁开,流出猩红的鲜血。   他很难受吗?   耐心询问或许能帮点忙攒一攒生命值,但敬长生却很暴躁地开口让她滚。   天哪,她没听错吧!她可以滚了?她可以溜之大吉再也不用见这小病娇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你认真的?我真走啦。”见敬长生没什么反应,李思念准备溜之大吉。   厚重的呼吸声传入耳蜗,带着隐隐痛苦的呻/吟。他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滥用点石成金术遭反噬了?李思念摸了摸包里的黄金,有些心虚。   包里黄金还挺重的。   脚步一顿,李思念又退回去,“要不,我等它结束再走吧。”   “不会结束。”敬长生的脸异常苍白,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出奇。   在此之前,如果仔细看这双琥珀色的眼睛,会发现透彻瞳孔下是无限透明的空。而现在,这种空,变成了漩涡。   不会结束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细想,敬长生便站起身出门,顺便把门嘭的一声关上。   说了要放她走,却出尔反尔关门锁人?所以让她滚都是说着玩儿的吗?真滚了就锁门?小病娇你玩儿不起!   李思念笃笃笃在里面敲门,可是没有反应。门外还时不时传来“嘻嘻”的尖锐笑声。她认得这个声音,是敬长生的红色小人所发出来的。   这笑声让她不适,毛骨悚然,浑身气鸡皮疙瘩。现在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泄愤似的踹了踹门,李思念决定不跟自己怄气。她好困,应该好好睡觉,好好休息。   在外面听着房内的动静,由嘈杂转为平静。敬长生阴鸷的脸上勾出一抹浅笑。   把他原本已经建立好的世界撕碎,然后再用这些碎片拼一个新的世界塞给他。现在居然还真的想走?不可能,好好待着吧。   忍着疼,敬长生往府外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任由着自己的身体游荡。   生为何物?死为何物?他或许是想不透的。   半死不活的一个鬼能想明白些什么。   -   已是深夜,除却夏蝉鸣泣,再无其他声响。   顺着长街往外走,敬长生来到一座杂乱的破庙,他看到庙里有人就进来了。   是个浑身长满膘的男人。这个男人注意到敬长生,对他不怀好意地吹着口哨。   不得不说,敬长生安静时,就像个矜贵的小公子,透着纯良无害。   “看着不像是住破庙的人,怎么到这儿来了?”男人走过去,“别到处看了,这里只有我。”   “问你个问题。”   既然只有他一个,那就问他吧。   敬长生缓缓开口,“你可知,死为何物?”   男人笑了笑,“还以为你想问什么,原来是这个。简单,你走过来点,我告诉你。”   这样标致的一位小公子,肯定能卖个高价。男人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把他打晕,然后绑了拿去拍卖。没超过十万两,他肯定是不愿意出手的。   然而很可惜,他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机会。   敬长生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说吧。”   男人现在却说不出话,喉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咕噜咕噜,止不住呕吐。   他的胸膛已被捅穿,一只手捏住他的心脏,捏碎。想出声,但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因为一张口先滚出来的,是血。   “说呀。”敬长生继续催促,“趁你现在还能说话,告诉我什么是死。你已经快死了。”   哦不对,“快死了”不是“已经死了”,这两者不相同。所以这个男人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什么是死。那就等他死了再说吧。   可是转念一想,死人不会说话,那这个男人该怎么告诉他什么是死呢?敬长生有些犯难。   抽出捏碎心脏的手,那男人便立刻像根面条似的软了下去。   蹲下身,敬长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男人的面部表情。   肥肉挤在一堆,看起来十分地痛苦。原来人死前都会这样痛苦吗?好有趣,之前居然一直都没观察过。这种因痛苦而扭曲的神色莫名让他十分亢奋,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你不想死的对吧。”   敬长生还记得李思念说过的话,他现在一点点地把李思念的话复述给这个男人听。   “你死后,身边的人会难过。你还有想做的事,想见的人。夏天还没过去,你还想多吃几个西瓜。对么?”   “可是你一定会死。”敬长生的声音由平静变得振奋,“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想做的事做不了,想见的人见不到。”   这就是死。一切念想的破碎,化为尘土。他忽然间明白了这些道理。   听到这些话,倒在地上的男人神色越发痛苦。他拼命地挣扎,似乎在渴求那一线渺茫的生机。清亮的泪和着血,顺着脸上的皱纹滚下,这是凝聚成团的痛苦。   好有趣的表情,好有趣的挣扎。   死的对立面是生,竟然是这么让人恐惧和痛苦的东西。   这种新发现成为了敬长生的新玩具。他喜欢这个新玩具。   悲怯,苦痛,多么有趣玩具。获取途径还十分简单,其中之一就是让他们死。   纯良无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敬长生很开心,他要回去把这个新发现告诉李思念。   -   这一宿李思念睡得很不好,不知道是因为刚回魂不适应还是别的原因,平躺着睡在床上总感觉有东西在压着她,压得心脏扑扑跳,喘不过气。   可是她醒不来,拼命地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那翻身呢?根本动不了。   这是鬼压床。   外界的感受很真实,在夏夜居然也能感受到寒意,从后颈蔓延至全身。那女人凄厉哀婉的唱戏声依旧没有停止。   “是谁歌管做班头,珠箔银筝夜来收。看到红颜成梦幻,叫人怎不怨风流。”   “月暗星稀二更后,真个地惨与天愁。想当初在院中百般赌咒,说什么天长地久到白头。到如今夫妻们难久守,谁知恩爱反成仇!”   咿咿呀呀如杜鹃啼血,怨难休。   许是因为做了噩梦,李思念起得很晚,等她睡醒,太阳已经透过纸窗,照进屋里来了。但这间屋子在阴面,所以阳光并不充沛,显得阴气重。   身体很沉,李思念想出去晒晒太阳。   门还锁着吗?穿好鞋袜起床,心怀疑虑地推了推门。出乎意料,居然嘎吱一声开了。   门槛上挂着一个白色小人,应该是敬长生的剪纸。原来红色小人在白天就会变成白色。   周围没有人,敬长生也不在。也就是说,机会来了,跑!   然而李思念对自己太过自信,这座老宅很大,回廊宛转像是座迷宫。而且还有她这身太过显眼的社会/主义蓝白校服,太容易被发现。   得乔装打扮一下。   在段府内走了半天,总算是看见个丫鬟。那丫鬟好像知道眼前人是来除鬼的术士,态度毕恭毕敬,听李思念说需要衣裳便立刻送来。就是眼神有点呆,像个傀儡。   被丫鬟带着走了一圈,李思念大概清楚段府的构造,谢过丫鬟后便带着衣裳回原本的屋子准备换。   浅粉对襟琵琶短袄,灰蓝色马面裙,绣以金线装饰,重工华丽。   很漂亮的一套衣裳,就是颜色看着很旧,灰蒙蒙的,刺绣有被磨损的地方。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啦,换完衣裳赶紧跑才是正经事。   穿完上衣,李思念抖了抖下裙,没想到却抖出一双红绣鞋。很小巧,约莫只有三寸。这就是三寸金莲?   丫鬟想得周到,居然还准备了鞋,只可惜李思念穿不了这个。脚上这双白色帆布鞋也挺好,穿着走路不累脚,裙子遮住也看不出来,就不换了。   即使是这样,还是担心被认出来,李思念又在头上戴了顶有白纱布的斗笠把整个头都给遮住。这下从头到脚全部乔装一遍应该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了。   校服可以不要,但包得带上,那里面装着她的身家性命。   时间紧迫,乔装完后李思念没多待,马不停蹄地跑出段府,出了府也没停,总之,跑得越远越好。   一想到跑出去后还要攻略那个煞笔直男,她就觉得自己好累。不过直男危险系数低,起码能保证安全,相比起小病娇,还是要舒服一些。   -   那只可怜的白色小人依旧趴在门槛上,它很快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捡起。   “记住她的气息了么?”   白色小人折下脑袋,“嘻嘻。”这表示它记住了。   “去追。”   风一吹,白色小人漂浮在空中翩翩起舞。飞呀飞,最终消失在段府。   其实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敬长生就已经返回,他没有打扰李思念睡觉。他看着李思念从床上醒来,慌慌忙忙做完这一切。   目光看向屋内,停在那件熟悉的蓝白校服上,面色越发阴沉。   还是要走。   还是要走。   为什么呢?   本来还想跟李思念分享他的新发现,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作者有话说:   思念:要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爱护小动物,不乱杀人。   长生:毁三观。   so~小病娇可能得疯一阵子。   注:这回的唱词选自《杜十娘》 第16章 杜鹃啼血(九)   自从身体换回来后,李思念还没吃过东西。太久没进食,嘴里没味,她几乎快忘记该怎么咀嚼。   肚子咕噜咕噜叫,饿得实在受不住。沿途有卖军屯锅盔的小贩,而她包里又有很多金子,那就去买一个垫垫胃吧。   面饼没入热油煎炸,椒盐和肉末混合的香气便飘散出来,毫不留情地钻进鼻孔,引得腹中馋虫疯狂扭动。   太久没吃过东西,李思念很狼狈的咽着口水。   “阿叔,来个锅盔。”   “只要一个?”   她看起来像是能一口气吃两个的?“对,只要一个。”   “姑娘身边的公子不来一个?我这锅盔摊虽小,但味道一流,街坊邻里都知道。”   公子?   心尖一颤,李思念甚至不敢转头看。   不是敬长生不是敬长生,李思念疯狂在心里祈祷。   然而没用,她听到敬长生的声音在说,“做她想吃的就好。”   一颗心沉到谷底。   “得嘞。”小贩高声应下,用牛皮纸袋装好送到李思念手上,“姑娘请慢用。”   烫。   但李思念也顾不得这个了,丢给小贩一颗豌豆大小的金豆便转身就走。   身后除了小贩的惊呼声,更多的是沉重的脚步声。一直跟着她。   但李思念垂着头,好像对外界的变化并无反应。潜台词在说,公子你认错人了,快走吧。   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李思念哆嗦着嘴唇咬下一口军屯锅盔。面皮的脆混合着椒盐肉末的香,虽然有些烫嘴,但不妨碍它美味。   可李思念却没心思品味这好吃的锅盔了。   “好吃吗?”   有人对着她耳朵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头皮发麻直冲上天灵盖。吓得她往旁边一缩。   哦豁,躲是躲不掉的。   “好吃。”她回答道。张大嘴巴用力咬着手上的锅盔,碎皮混着肉末的油,弄得满嘴都是。   “还想吃别的东西么?什么都可以。”   “不想了。”她现在心梗得连手上这个锅盔都是硬塞下肚的。   “那就是还想在外面透透气?”   “……对,你先回去吧,我就透透气。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半透的白纱遮住李思念的脸,看不出她的表情。   “嗯。”敬长生纯真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如那矜贵的小公子,“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   身后响起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最后融合进嘈杂的闹市。   真的走了?回头一看,没有敬长生的身影。   站在街道中央,李思念满头冷汗,她不知道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   途径一个卖军屯锅盔的小摊,敬长生被一个兴奋的公鸭嗓叫住。   “公子,那姑娘可还觉得我的锅盔好吃?”毕竟收到了一枚金豆子,小贩荡漾的心情都快写在脸上。   “很油腻,很难吃。”敬长生扭头看向小贩,扯了扯嘴角,“她跟很多人说,不要来买你的东西。”   “这……”小贩一时结巴,“公子说什么笑,那姑娘可是赏了我豌豆大的一颗金豆!不好吃能赏给我吗?”   “那是个女骗子,我们正在追捕。只可惜,让她给逃了。”琥珀色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你亵裤里的金豆到底是什么。”   黝黑的糙脸刷的一下通红,小贩半信半疑地翻开亵裤,掏出金豆。那已经不是金豆了,而是一块石头!   等再抬头时,那矜贵的黑衣公子已然消失不见。   “哼!”小贩把石头狠狠往地上一摔,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个女骗子!”   包里还有金子,那就意味着还有一条生路。李思念紧紧地攥着包。   现在跑是跑不了,单枪匹马肯定斗不过,李思念只能祈祷李定坤的帮忙。到时候就让李定坤再来个英雄救美,她两片嘴唇上下一碰说些夸人的好话,估计还能涨些好感度。   一箭双雕。   大街上的行人大致有三类。卖东西的商贩,逛街的百姓,以及赶路的游侠术士。第三类人满世界游走,应该会碰上李定坤吧。   向这些游侠术士求救肯定行不通,会不会帮她是一个问题,还有就是,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打得过敬长生,还可能惨死在敬长生手中。不值得。   只能采取另一种方法。   随便拦住一个人,李思念从包里抓出一把金子塞进那人手中,“大哥帮帮忙,要是您在路上看见个叫李定坤的人,就告诉他,他的三妹在汉州被敬长生扣押,无法脱身。”   那壮汉挠挠头,满脸不解,“只需要传话?”   “对。”   “那好吧。”看在金子的份上,壮汉即使再不解,也点点头应下了。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   沿着长街往回走,李思念大概叫下了十多个人,这十多个人分头行动,希望很快些找到李定坤——她的任务目标。   很快又走到了买军屯锅盔的小贩的摊前。闻到熟悉的香味,李思念焦急的心稍微缓和一些。   卖锅盔的小贩长得很有亲和力,加上做的锅盔好吃,让李思念想起了小区门外每天推着小推车卖早餐的大叔。她对小贩的印象极好。   所以,路过小摊时,她掀开面纱,朝那小贩友善地微微一笑。   然而这笑落在那小贩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并不友善,这是嘲讽。   “女骗子!”小贩直接破口大骂,“这个人不给钱吃白食,吃了还到处砸我招牌,该打!”   他边骂边哭,“我这小本生意哪里经得住这女骗子那样糟践?简直是狗娘养的无耻!”   “不是,我没有。”李思念一下慌了神。   可这里到处都是小贩的熟人,他们吃他的锅盔,都认准了他的味道,所以纷纷看向李思念,指指点点。   苍白无力的解释很快埋藏在唾沫中,李思念百口莫辩。   “赔钱!”那小贩嚷嚷着。   “赔钱!”一群人开始嚷嚷。   不就是钱嘛,她有的,她有很多。   伸手往包里一摸,可摸出来的都是石头。嗡的一声,脑袋一片空白。手抖得不像话,口干舌燥,面颊发热,喉咙很疼,说不出话。   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街道的另一边冲过来十几名游侠术士,他们指着李思念嗔怪,“小姑娘年纪轻轻,张口闭口都是谎话,居然还拿我们逗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哟,又来一群人啊。你这小骗子到底骗了多少人?”一名长舌妇端着碗边吃边嚼舌根。   “才没有骗人,我给你们的明明是金子,别想污蔑我,说不定就是你们自己换的。”李思念脑袋嗡嗡响。   “小姑娘还嘴硬,我们哪有这闲工夫。”壮汉啧啧咂嘴。   没有人信她。口中泛苦,李思念委屈得不行。   她埋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从小到大,从来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幸好还有个斗笠,不然脸该丢光了。这个年纪正是好面子的时候。   可忽然之间,阳光刺眼,她的斗笠被人摘去。   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捂住脸。   “可让我好找,原来你在这里。”   是敬长生的声音。   慢慢抬起头,只见那纯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快随我回去吧。”   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李思念几乎是在瞪着他,可敬长生依旧是一副笑。   “这是你家姊妹?”领头的壮汉大喊着问,“你家姊妹是个爱作弄人的骗子。”   “那又怎样?”敬长生将思念护在怀中。   他的眼神冷得像刀锋,能割人皮肉。游侠术士行走江湖,大多都有点眼力见,瞬间便再也不敢吱声。   只有那小贩还嚷嚷着叫他公子。但看见他神色后,也瞬间蔫成一棵枯草。   “是个误会。”敬长生从李思念包中抓出一把金子往街上一洒,“拿去分吧。”   金灿灿的金块滚落在小贩脚下,捡起来一咬。哎哟喂,咬掉一颗牙。   金子,这回真的是金子!   看见金子,众人冲上去哄抢,人压人,人挤人,人踩人,哭闹声无人理会,一片混乱。   踩踏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就像这样。   炎炎夏日,李思念觉得后背一阵凉。   “他们都对你不好,但这不是你的错。”敬长生看着她认真道,“他们才该死。”   “你知道什么是对错吗?”思念瞪他。   “你说呢?”   敬长生笑着牵起李思念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对错是什么?他不太懂。但不让李思念走,肯定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杜鹃啼血(十)   手被敬长生拉着,李思念整个人几乎都是被他拽回去的。敬长生步子迈得大,李思念必须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加上长生不知轻重,思念手腕上一圈红痕,她觉得手都快断了。如果再用力些,肯定会青紫一片。   被拽回了那间阴暗的小屋,李思念不喜欢这间屋子,森冷又潮湿,陈旧的家具一层包浆一层灰,黏糊糊湿哒哒。   肩膀被一双手按着坐下,眼前浮现出敬长生疑惑的脸。   他又在好奇些什么?   莫非是在看她哭肿的泪眼?走在路上越想越委屈,眼泪便如泉水般止不住喷涌。稀里哗啦流了一路,现在肯定都见不得人。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很亮,清澈得能看到眼底,只可惜眼底什么都没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一下一下,慢慢地眨着好看的眼睛。   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李思念微微侧过头,不想看他。   可是两边脸却被一双手捧住,仿佛在说,不准动。   又想做些什么?   一颗晶亮的泪珠顺着长睫滚落,沾在敬长生苍白的手指上。   他对这滴眼泪产生了兴趣。   凑近去细细观察,晶莹剔透,很漂亮,就跟现在的李思念一样。   将沾了泪的手指放至唇边,敬长生将那颗泪珠舔去。   琥珀色的眼睛忽然一亮,“咸的。”   原来这就是眼泪啊。现在他居然能尝出味道了。   沉思半晌,面上的表情逐渐由平静变得兴奋。伸手撑开李思念的眼皮,他好奇地左右观察。没有眼泪了。   “你哭起来很漂亮,再哭一次吧。”敬长生说得十分认真。   他在说什么屁话?这种要求,恕李思念做不到。   冰凉的手指还在一下一下地触碰她的脸颊,李思念吓得不行。可她终究不是演员,眼泪怎么可能说掉就掉?   “哭不出来。”李思念吸吸鼻子。   “那你要怎样才能哭?教教我。”敬长生失望地收回手。   这个还能教?   “为什么对泪水这样感兴趣?是因为你根本天生无泪吗?”   对自己没有的东西,当然好奇。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但我想看你哭。”敬长生认真道,“听说人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就会流泪。你应该也会吧。”   “诶,你觉得砍掉左手痛一点还是砍掉右手痛一点?”他捉住李思念的手仔细观察着。   李思念:我觉得上厕所没有纸会更痛……能与之媲美的是考试没带准考证,吃西瓜全是西瓜籽。   当然,这些都是屁话。   心脏咚咚乱跳,仿佛在诉说着极大的不安。不知道这个小病娇肚子里到底又装着什么坏水,李思念哪敢出声。   天色渐暗,四周静得可怕。忽然,敬长生纯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貌似想到办法了。   啪,一只红色的小人剪纸贴在李思念脑门上。   蜀山曾有一道秘法,能用道术调动人的情绪,想必哭也是可以的。他早该想到这个办法,既能让娃娃哭,又能保全娃娃完整而美丽的模样。   多好。   红色小人刚贴上脑门就开始起作用。   李思念脑海里想起她四岁时表哥抢了她的棉花糖,六岁时玩儿滑板摔掉了一颗牙,八岁时不做暑假作业被家长和老师骂了,以前要好的朋友如今渐行渐远,被最相信的人错怪,很爱很爱她的奶奶因病去世,陪伴她十年的狗狗老死,磕的CP全是be……   每一件事层层叠加,呜,这太难受了。为什么要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   晶莹剔透的泪珠哗啦啦往下滚,宛如打开的水龙头,止都止不住。她一边哭一边擦眼泪,眼睛肿得像核桃,衣袖打湿一片,泪水都快流干了。   “好可爱。”   敬长生拖着下巴,眉眼弯弯,很细致地观察着眼前的娃娃。   哭起来眼睛眉骨都会红呢,嫣红的嘴唇水润有光泽,真好。   樱桃煎,他又想起樱桃煎。是甜的吧,好想咬一口啊。   不止不休哭了将近一个时辰,李思念开始打嗝。   她本来都已经和解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应该想点开心的事,比如她这把高考数学必是一百五,三分糖少冰的芋泥啵啵绿茶好好喝,暑假和狐朋狗友约好了要出去旅游……   妈呀,高兴哭了!!   “嗝。”李思念边打嗝边抽泣,真是要人老命了。她不想哭,但控制不住。   哭得发红的眼睛瞪着敬长生,即使这样,她还是那副倔里倔气的脾气。   “帮我拍拍背……嗝。”   “拍背?”   “嗯……嗝。”   她得顺顺气。这么哭下去谁遭得住。   敬长生还真听了她的话,伸手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背上拍着。   额头上的红色小人被揭下,李思念渐渐止住哭声。   呼吸逐渐通畅,妈耶,活过来了。   扭了扭僵硬的胳膊,“不用拍了,谢谢。”   深呼吸,把肺里的浊气都吐出去,李思念现在急需平复心情。   敬长生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就好像是在欣赏一个漂亮的娃娃。   白皙如玉瓷的肌肤,两弯远黛秀眉,嫣红如樱桃的嘴唇。   樱桃,樱桃煎。   是甜的吧。   他现在能尝出味道了,为什么不尝一尝呢?   对,尝完后还要记得跟李思念分享,如樱桃一般的嘴唇是甜的哦。   俯身下去,张嘴便咬上那颗樱桃。   柔软。   他忽然有些舍不得用尖尖的犬齿咬下。   怎么会软成这样呢?像……水!要是再用力,就是一团碎肉了。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才缓过神的李思念瞳孔骤缩手脚僵硬头皮发麻螺旋升天,救命啊!!!那是她的初吻。   但等她缓过神来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是吻吗?肯定不是。小病娇知道个屁的吻。   他的目的不是要亲,而是要吃。用咬的方式。   此时尖尖的犬齿正叼着她柔软的上嘴唇,咬了一半,停滞不前。   他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   管他在想些什么,李思念只知道嘴唇被牙齿这么叼着很痛!直接伸手用力推他,一次不行就两次。   然而在来回拉扯中,尖锐的犬齿咬得更紧,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他奶奶的,痛!!!   嘴里很快蔓延出铁锈的腥味儿。是血。   血的味道好恶心。她快吐了。   湿软的东西从唇上舔舐过,惊得她后背一阵凉,咬在上唇的犬齿也松开,敬长生的脸在她眼前变得清晰。   只见敬长生舔了舔犬齿,惊喜地告诉她,“是甜的,我猜得没错。李思念,你的嘴唇跟樱桃煎一样,都是甜的。”   伸手触摸嘴唇,发热发疼。果然是她的嘴角被咬破了!   小病娇脸上这幅得意洋洋的邀功表情是怎么回事啊……是觉得她会因为他的新发现而夸赞他吗?   太阳穴突突跳,李思念忍着怒意和无语纠正道:“这不是甜,是腥。”   “明明就是甜的。”   好累,被迫哭了一个时辰还见血,李思念话都不想说话,脸埋在桌上装死。任凭敬长生怎么推她喊她都不理。   世界,毁灭吧,就现在。为什么系统就不能给她开一个那种可以直接把这瘟丧摁在地上捶的外挂呢?   过了一会儿,小病娇不推她了。只是听见他自言自语,“李思念现在跟我说的话没以前多了。”   以前?以前她说了什么?忘了。她说的话很多吗?怎么交流下去的?   四周安静了很久,久到让李思念以为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熟悉的,凄厉的,哀婉的唱戏声,又慢慢地浮现出来。   由远及近……   感觉到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快来了,找你的,记得要好好招待。”   这是敬长生的声音。   她?她是谁?   嘎吱——门关了。   谁?说清楚。回来!   作者有话说:   小病娇,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第18章 杜鹃啼血(十一)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奴恨啊……”   那唱戏的女声边唱边抽泣,越来越近。李思念依旧趴在桌子上,她在梦里醒来,头脑清醒,可身子却无法动弹。   阴风拂过后颈,阵阵发凉,可她只能像死人一般趴在桌上。   身后的檀木立柜咚咚作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架势,李思念清醒地知道,这绝对不是梦里的声音。   唱戏声从何而来?从一进段府就能听到。   此时一回想,李思念发觉这段府也很奇怪。按理来说,有客人拜访,东家是该出来招待的。可是在段府待的这些天,她只见到过一个骷髅般的嬷嬷,和一个傀儡般的丫鬟。   偌大的府邸怎么可能只有两人呢?   老爷、夫人、小姐、公子、管家等等,一个也没有。   一直想着要怎么从小病娇身边逃走,居然都没察觉到这府中的古怪,属实大意。   这是本写神鬼志怪的奇幻小说,如果在这本书里遇到被窝钻鬼的恐怖事件,李思念一点都不会意外。   但现在这森冷唱戏声的恐怖程度也与被窝钻鬼无异了!   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李思念拼命想挣开眼睛,可是她越焦急,那唱戏的哀婉之声便越发急切。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别唱了!”   猛然从桌前惊醒,唱戏声戛然而止。   心脏扑扑跳得厉害,满身冷汗,后背湿了一大片。   四周环境很暗,没点蜡烛,但今天正值十五,皎白的月光从纸窗外透进来,给屋子里的老家具盖上一层白霜。   现在很安静,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拍拍心口,太吓人了。   房门紧紧关闭,门缝透着红光,看起来像是被敬长生动过手脚。肯定出不去。   现在该怎么办?只能保持冷静,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哆嗦着拉开托特包拉链,取出八百年都没用过的手机。   长按开机键,屏幕闪出光亮。很震惊,居然还有电!   越诡异的场景就要听越喜庆的歌。掏出耳机线插进去,李思念点了一首《好运来》。幸好之前玩儿恐怖游戏下载了几首欢腾的歌用来治愈心灵。当初的选择实在明智!   但是,想象中那高亢嘹亮的女歌唱家歌声并没有从耳机里传来。   耳机坏了?不应该啊,才买的。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   快唱啊,为什么不唱?是她还不够善良吗!   在安静森冷的氛围里,李思念很难不慌张。被窝钻鬼就算了,总不能耳机钻鬼吧。   慌里慌张捣腾了半天,原来居然是她忘记开音量。果然,恐惧让人失智。   按下升音键。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草!   草草草!   头皮发麻,连忙丢掉耳机。   是幻听吧是幻听吧!   站起身,李思念打开手机上自带的手电筒。这种现代科技的光照强度比外面的月亮强,屋里瞬间多出一道亮光。   举着手电筒四处照,光圈里依次出现积灰的衣柜,陈旧的木床,白花花墙壁上贴着大红的囍。顺着床沿往下,照进床底,光圈里突然出现一双红绣鞋。   “操。”   后颈发凉,手抖得差点把手机给摔下去。   放宽心放宽心。只是一双三寸金莲的红绣鞋而已,应该是她当时从裙子里抖出去的那双。闭上眼睛,深呼吸。   硬是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咽进肚子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再睁开眼睛。   可那双红绣鞋,它突然……动了!   血红的绣鞋口插进两根惨白的细腿儿。很显然,这是只女鬼。   血色长裙一遮,便再也看不清那女鬼的双足。只见她像阵阴风似的慢慢飘过来,手上还比划着唱曲儿的动作。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她、她飘过来了,越飘越近。   李思念捂住眼睛,差点没哭出来,“好姐姐,冤有头,债有主,谁害死你的就找谁去啊。”   但那怨鬼怎会听懂人话?   忽然想起一件事,《招魂》这本书中的怨鬼形象貌似跟传统鬼不同。   依照传统,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但这本书中的怨鬼却不是这样。   人是人,鬼是鬼。人死后不一定变成鬼,但死后变成鬼的人便不再是那个人。   你的亲人,朋友,爱人,他们死后变成的鬼还是他们吗?不是的,鬼是一个新的物种。   《招魂》中有案例,女孩为了去寻找死去爱人的魂魄,当她以为找到那个人时,却死在了心爱之人的鬼爪下。他不再是他,他已经被鬼的思想侵蚀。   鬼分两种,恶鬼和怨鬼。这两者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恶鬼有思维,而怨鬼没有。   怨鬼只会无差别攻击,见谁杀谁。所以怨鬼在鬼界被当做兵器。   敬长生要收集的就是这种怨鬼。这相当于是在收集兵团,等于造反。   所以面对无差别攻击的怨鬼,她现在还有救吗?   “咚咚咚——”   “咚咚咚——”   跑到门口,李思念疯狂敲门,她喊敬长生的名字,要他开门,可是门外除了传出红色小人孩童般尖锐的“嘻嘻”外,没有任何回应。   这瘟丧是真想弄死她!   背抵着门,眼看着那红衣怨鬼越飘越近,李思念心跳得像是在欢乐谷坐大摆锤。   要人命啊。   闭着眼睛,她不敢看那怨鬼。偶然间瞥到过一点,她只记得那怨鬼头发很长,面灰如干尸,眼睛是两个血窟窿,看不见眼球。   “开门啊!”   “咚咚咚——”   没有回应。   万一是恶鬼,万一不是怨鬼呢?万一她有思维,万一她能听懂人话呢?   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李思念决定与她促膝长谈。   她实在见不得怨鬼姐姐的脸,那就像是在凶杀案现场放了好几天的尸体。   不过还好她机智,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打开美颜。   唔不错,在强大的特效面前,怨鬼姐姐逐渐有了人的形状。   为了让她更有亲和力,李思念又给她加了对兔子耳朵,还是粉红色的。再加个腮红吧,看这小脸灰的。   对着手机里美颜后的怨鬼姐姐,李思念有了说话的勇气。   其实她很想知道,“姐姐,你是在飘还是在走啊。”   但是怨鬼姐姐不回答她。   不仅不回答,还想杀人,怨鬼张开獠牙,要动口了。   草草草,她不听人说话啊!怎么比小病娇还难搞啊!救命啊!   系统,你这个时候了要装死吗?   系统不鸟她。   敲门,没用。   劝鬼,没用。   喊系统,没用。   好累。   忽然,前方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少年的声音清脆悦耳,令人禁不住被吸引,如果这不是敬长生的声音话……   他没出去?他在屋子里?   还没来得及细想,金光闪过,一块通体翠绿的翡翠穿过怨鬼的身体,然后把她整只鬼都给吸了进去。   四周重归平静。   敬长生背着手从黑暗中走出来,蹲到李思念身前,伸出一只手,歪着脖子冲她笑。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想拉她起来。   所以他刚才是一直在看戏?看她躲避,看她害怕,怕得眼泪花都要掉出来。   明明在最开始就能收走那怨鬼,却偏偏要捉弄她。   这是敬长生的恶作剧。   拍开他的手,她才不拉呢。虽然腿被吓得很软,但扶着墙还是勉强能站起来。   有个问题。   “不是说怨鬼无差别攻击吗?为什么就单单来找我,而不找你?”   最后那个“你”字,李思念咬字咬得格外重。   “因为你穿着她的旧衣服呀。”敬长生笑起来时,琥珀色的眼睛显得格外亮,有种说不出的天真。可他说出的话,却每次都能把李思念吓个半死。   所以,她现在穿的,是死人的衣裳。难怪看起来那么陈旧。   “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早就知道,是我让你穿的。”   “那个丫鬟,还有那个嬷嬷……”   “嬷嬷是干尸,丫鬟是我的剪纸。”敬长生取出一个纸娃娃,朝李思念眼前晃了晃,“就是这个。”   “为什么?”李思念气得手发抖,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单纯的恶作剧吗?   “你好笨。因为我想看思念可爱的模样。”敬长生笑了笑,“你刚才那个样子,特别可爱。”   我可爱你奶奶个腿儿!   还是太过自信了,自信到以为敬长生不会杀她,但是她错了!敬长生现在不杀人只是觉得她好玩儿,还没玩腻呢!   就像一个少年捉住一只蝴蝶,关在玻璃罩中,看它飞来飞去。看腻了就取出来,剪掉翅膀,让它重新变成毛毛虫在桌上爬。最后连那身子也肢解掉。   李思念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强大的威胁!   冷静下来,她尝试劝诱,“以后别这样了好吗?”   “为什么,你不想变得可爱么?”   “……”李思念倒是很想掐自己人中。   尽量保持稳定,李思念让自己变得楚楚可怜,她吸了吸鼻子,“不,你这样做真的会让我很难过。”   这句话绝对是必杀技,每次她装可怜的时候就喜欢说这句话。此话一出,对面人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开始反思。   但敬长生只是摸着下巴沉思半晌。   他接着问:“难过的话,你会哭么?”   “难过当然会哭。”   “那太好了!”敬长生眉眼弯弯,“我喜欢你哭时好看的模样。”   李思念:“……”   为什么她觉得这波是她自己在把自己往阴沟里带呢……   作者有话说:   注:这次的唱词是《牡丹亭》   思念手机里下载恐怖创伤后治愈歌曲如下:   ①好运来   ②好日子   ③恭喜发财   ④奇迹再现   ⑤开心往前飞 第19章 杜鹃啼血(十二)   人与人之间是有壁的,李思念对此深以为然。比如她和敬长生之间绝对隔着长城倒拐那么厚的墙壁!   心脏一上一下着实有些累,李思念暂时不想再跟小病娇纠结那些无意义的问题。对,只是暂时。好胜心一上来,李思念有种势必要把小病娇说服的执念。但她现在太累了,所以懒得解释。   身上还穿着死人的衣裳,李思念有些瘆得慌,再漂亮的衣裳如今也成了不吉利的破布。还是换回那身社会主义新青年战袍吧。   看了眼敬长生,“我要换衣服。”   “你要换衣服。”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眨了眨。   为什么要重复她的话……   “那么敬道长,你是不是该回避呢?”   只见他剑眉微蹙,仿佛真的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关键是,这需要思考吗?   有过前车之鉴,千万不能让小病娇处于一种想不明白又要硬想的状态,容易偏执,折磨他自己又折磨别人,属实是折磨!   “别想了,我帮你回答。”李思念按住敬长生的两边肩膀,“现在,你应该走出房间,然后把门关上等我出来。”   这够清晰明了吧?   然而敬长生很不高兴地摇摇头,“你想赶我走。”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能用可怕形容,阴沉的面色像是要吃小孩。   “噗嗤。”阴沉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朵笑,敬长生伸手揉了揉李思念的头发,“想什么呢,你跑不掉的。”   变脸比翻书还快。   知道现在没机会,李思念压根就没想跑。   小病娇你太多疑了。   看来信任度已经崩塌了一半,需要重新建立。现在费口舌解释,敬长生多半也听不进去。   “那你背过身,不要看我。”李思念叹口气,她扯了扯浅粉色的上袄有气无力地说,“我总不能一直穿着这身衣裳吧。”   “……”   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但敬长生就是不说话。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   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亮,一如既往地空。因为空,便总想往里面装些东西。   该装些什么呢?   李思念在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接不住这种眼神,心里发毛,李思念垂下眼睫,不去看他。   头顶传来敬长生的喃喃自语,“如果李思念是个娃娃,她就不会想要走。可娃娃不会陪我说话。没人会陪我说话,除了李思念。我想要她一直陪我。可她现在好像不开心。”   他站起来,背过身去,静静地站着。   挠了挠头,李思念又搞不懂了。所以小病娇是在听她的话么?   这身死人衣裳散发出森冷的阴气,李思念觉得浑身不舒服。既然小病娇乖乖听话转过身,那就赶紧把衣服换掉。   窸窸窣窣,李思念开始脱衣裳。她动作很麻利,为的就是防止小病娇突然转过身来吓唬她。   虽然之前互穿过,估计小病娇都把她这副身体摸清了,但若是现在赤/身/裸/体被看见,李思念难免还是会尴尬脸红。   幸好小病娇真的很听话,真的一点都没有回头看。李思念长长舒了一口气。   敬长生安静地站在原处,眼睛看着结着蛛网的花白墙壁。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能想象出布料在摩擦光滑的肌肤。   布料划过纤细的秀颈,盈盈一握的腰身,最后堆在小腿处……   长睫微颤。   那具身体他曾经短暂地居住过,柔软,光滑,细腻。当时除了感觉跟自己的身体不同外再无其他异样。   但现在,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股凉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像是薄荷,很好闻。少年长睫微微颤抖,喉珠上下缓缓滚动,一下,两下,三下。   他想回头看。看看这股气息。   可是李思念说了,要背过身,不能看她。那么他就只能站在这里,直到李思念喊他的名字。   刚才李思念好像不太开心,说话像是不耐烦。她不开心的时候就不理人。简直太坏了。   得想个办法逗她开心,这样她就会一直陪他说话,陪他玩儿。   想到个好主意,敬长生好看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他得意地想,李思念肯定会喜欢。   这么想着,心脏却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敬长生有些手足无措。   很痛。   他的心脏本来是不会跳动的,石头怎么会跳动呢?可是最近却偶尔会狠狠地跳一下。每跳一次,便疼一分。下一次跳动会比上一次跳动加倍地疼。   像是有某种东西要从那颗冷硬的石头里长出来。   这次竟然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这样的疼,让他十分兴奋。   本来就该这样,他该知冷暖,感痛痒,闻花香,尝百味,食五谷。就像李思念一样。而不该是个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死物。   再下一次跳动,会不会更疼呢?会不会痛得四肢抽搐,青筋暴露,大汗淋漓,口吐白沫?   好期待。   这样的痛,让他觉得,自己活着,就像李思念那样活着,有感觉地活着。真好。   生是何物?是痛。痛到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死是最后的生,所以人临死前才会有那样扭曲痛苦的表情。   苍白修长的手死死扣住桌角,陈旧的木质桌角几乎快被他扣烂了,不断往地上掉碎渣子。   他在发抖,整个人都在抖。痛得发抖。   “长生?”   后背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拍了拍。是李思念在叫他。   奇怪,突然就不疼了。好可惜。   苍白修长的手带着眷恋从扣烂的桌角抽离。   将痛苦的表情收回,俊俏纯真的脸上勾出一抹笑。眉眼弯弯,似乎又变成了个乐观开朗的小公子。   他去牵李思念的手,笑着说,“带你去看些有趣的东西。我保证你会很开心。”   别无选择,李思念只能被他牵着走。   李思念其实在敬长生背后站了一会儿。她发现敬长生很不对劲。   安静的空气中有沉重的呼吸声,这种声音像是……被痛的。   如果她记得没错,敬长生没有呼吸,也不会痛。可现在敬长生所表现出来的症状,都将她之前的所有的认知打破。好奇怪。   小心翼翼地靠近,李思念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他。那个动作特别像是在安抚一头受伤的小兽。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敬长生反握住手。   他的手好冰。   他笑着说要带她去看有趣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作者有话说:   他在重生。 第20章 杜鹃啼血(十三)   推开门,迎面而来一阵凉风。   彼时已是深夜,一轮圆月高悬墨黑的夜空。乌云压住群星,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月亮掩埋。   段府已不是来时的段府。宽阔的走廊上堆着灰尘和碎叶,密密麻麻的蛛网挂上房梁。墙壁斑驳,只需风稍稍一吹就不停掉碎渣。   怎么在一瞬间就变成这样了?还是说,段府本就是如此,当初只是障眼法。   灯笼的光芒依旧微暗,风一吹,烛火便东摇西摆,将阴森的场景变得更加诡异。但敬长生脸上挂着纯真的笑,他看起来很开心。这样的开心源自于他要给人分享他喜欢的东西。   身处闹鬼的古宅,再加上才从鬼口脱险,李思念很害怕。   虽然以前也经常约着同学去玩儿鬼屋,玩儿密室逃脱,但是再恐怖的鬼屋都不会比现在更让她害怕,因为那些都是假的,她甚至可以带头冲锋,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货真价实。   被敬长生握住的手不由收紧。   似乎是感觉到李思念手上的力度,敬长生转头看过来。   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很亮,在黑夜里显得尤其出众。漫漫长夜,这便是唯一的星星。   “走。”他轻快地笑道。   然后一股力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李思念跑起来。李思念不得不跟着跑。   他们跑过的地方,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李思念扭过头看,一片黑暗。吞了吞唾沫,再也不敢转身。   小病娇到底要带她看什么呢?   被拉着跑到一扇门前,只见敬长生一脚将门踹开。   三两个骷髅抱在一起,房里全是灰尘和虫子,那些华贵的屏风窗帘此时已然看不清颜色。   这几个骷髅是谁?是段府的主人么?   若是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他们惨死时的模样。一个是被凳子尖角敲碎了天灵盖,一个是被剖开肚皮扯出肠子,还有一个是被挖了眼睛,两个血窟窿咕噜噜流出黑血。   然后,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血肉腐败,空留累累白骨。   这是放了多久的骷髅,大概得好几年了吧。   胃里泛着酸水,李思念眉头紧皱,她想吐。   “还有哦。”敬长生凑到她耳边说。   小病娇当真是在跟她分享。李思念又被拉着到了另一扇门前。   不同的门,不同的尸体,不同的骷髅,不同人死前的不同表情。   痛苦,悔恨。   被拉着跑遍了整个段府,李思念小腿隐隐泛着酸。   “到这边来。”   耳边接着传来敬长生欢快好听的声音。   “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   ……   感觉整个人麻木掉,李思念只是被敬长生拉着跑来跑去,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看一盏又一盏灯熄灭。   在雕花木门的开开合合与灯火的明明灭灭中,她好像看见了在这老宅中发生的旧事。   -   杜鹃儿是汉州有名的花魁娘子,纤细妖娆的身段,美如黄鹂鸟的歌喉,几乎是所有权贵魂牵梦萦的……玩物。   有诗云“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杜鹃儿歌唱得好,但她有几分傲气,一定要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好郎君。   她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哪里不妥当,歌唱得那样好听,凭什么还不让人傲气?   某日,楼里来了位名为段清煜的公子,他是皇帝新封的探花郎,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那公子对她极好,言谈举止极有分寸,跟那些嚣张跋扈的权贵完全不同。   杜鹃儿心悦于他。   七月初七,段清煜说,要娶她为妻。   惊喜,惶恐,杜鹃儿说话的嘴唇都在颤抖,“奴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令她更热泪盈眶的是,段清煜柔声道:“我不在乎那些俗物。”出尘不染,仪表万千,令人如沐春风。   本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杜鹃儿欢欢喜喜嫁进去,哪怕没有三书六礼。   然而,她不是他的妻,而且是妾。一分钱没花买进去的妾。顺带还吞了杜鹃儿带进去的珠宝首饰。   起初,段清煜细心劝诱,他说,是爱到深处,情难自抑。他甚至在新婚之夜抚摸着她的手求她饶恕,他说,将来会待她好。   向前无门,后退无路,杜鹃儿只能暂且相信段清煜所言。   最开始,待在段府的日子还算平静,可到后来,她的日子逐渐变得不好过。   她是妾,妾的地位等同于奴隶,打得,骂得,唯独反抗不得。   冬天屋里开始少炭,少衣,她冻得嘴唇乌青。然而她的傲气不允许她低头,她不会去求那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待在段府一段时间,杜鹃儿了解到很多事。原来在她来之前,府中已经死了三个小妾。可是小妾的命不是命,众人并不在乎。至于怎么死的,也无人知晓。   意料之中,段清煜的温柔很快随着时间流失殆尽,只要不高兴,对杜鹃儿就是非打即骂。   长长的木棍落在身上,杜鹃儿笑,她笑她自己荒唐。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打一棍子她便唱一句戏,咿咿呀呀,支离破碎,唱词断断续续连不成调子。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两年后,杜鹃儿诞下一子。只是这孩子一生下,就被送去了正室的房,将来要认别人当母亲。   她听人说,老爷要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出去。   是因为她的病吗?太可笑了。   卖吧,卖吧,即使不呆在段府她还能去哪儿呢?嗓子身子都坏了,就连那点傲气也被搓了个干净,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怨,她恨,可是又有什么用?最终只能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长久的怨念凝结成一股气,这股气又聚成一只鬼,再变成一只无差别攻击的怨鬼。   可杜鹃儿已经去了,这只怨鬼是个新物种,并不是那个惨死的杜鹃儿。   怨鬼在段府飘荡,每天晚上都唱着不同的戏。   她开始杀人。杀一人,唱一曲。   陆陆续续有人惨死在段府,直到最后死的人越来越多,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当然,这些人里,也包含了那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   最后一扇门,李思念看见布满蛛网的摇篮中躺着小小的婴儿尸骸。   这便是杜鹃儿的孩子么?也被她所化成的怨鬼杀了。   此时,灯笼里的烛火已全部熄灭,夏夜的凉风穿过门框,将陈朽的摇篮吹得嘎吱作响。   咚——   顶在脊椎上的头颅被风吹下,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很圆的一个脑袋。这应该是照顾那婴儿的丫鬟,或者是嬷嬷。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将这颗骷髅头捡起,手指弯曲,用关节敲了敲天灵盖。   “声音不好听。”敬长生又嫌弃地把这颗骷髅头往旁边一丢。   一片厚重的乌云遮住月光,当这最后的光亮被掩盖,老宅里就变得漆黑一片。   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李思念不由得慌张起来。   周围全是骷髅头,她真的会害怕!   “长生?敬长生?敬道长?”   吞了吞干涩的唾沫,李思念双手都扶着墙。如今看不清路,她只能一点一点摸索着前进。小病娇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喊他名字居然不吭声。   伸手四处摸黑,李思念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摸着有些冰。顺着弧度往下,手指一下子掉进两个洞里。   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什么东西。   草!   草草草!   这是颗人头啊!   “啊!!!——”   林子里惊起一片飞鸟,稀里哗啦飞好高。乌云被风吹走,月亮便又重新露出脸。   有了光,李思念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景象。果然,刚才那颗骷髅头被她不小心从人家的脖子上掀下去,滚落在地,跟另一颗脑袋碰头。   闭了闭眼,李思念只能在心里默默说对不起。   敬长生站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好像是在询问,有趣吗?好玩吗?喜欢吗?   我有趣你奶奶个腿儿!心脏病都给吓出来了。   “时候不早,我们出去吧。”李思念推了推敬长生的手臂。要知道,人是会被吓出毛病的。   满怀期待的表情落空,逐渐变成疑惑,“你不喜欢这里?”   何止是不喜欢……   “我比较喜欢外面。”李思念说。   “平常的宅子都住人,但这个宅子住骷髅头和怨鬼。多有趣的一个宅子,李思念居然不喜欢。”敬长生手里把玩着一根指骨开始自言自语。   但关键是,敬长生的所有自言自语李思念都能听到。   呵,要是她喜欢这玩意儿才见鬼了。   “我好像没把她逗开心。”敬长生继续自言自语,他把手上把玩的指骨掰断,“她不开心就不理人,不跟我说话,特别坏。”   特别坏的李思念:“……”   “我该不该惩罚她呢?”   这就别了吧……李思念惊出一身冷汗。鬼知道这小病娇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惩罚,怕是折磨吧!剥皮抽筋,做成鬼娃娃什么的,想想就可怕。   “我没有不开心,我很开心的,你想说话,我可以陪你说话呀。”李思念扯出一个笑,仰头看着敬长生。   但敬长生面色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做那种很血腥的事。   万般无奈,李思念只能接着补充,“我可以一直陪你说话,一直陪你玩儿。”   周围很安静,地上的骷髅头被风吹动在地上滚,发出呼噜声。   难道现在打感情牌没用了?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突然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   不得不说,小病娇这般笑起来特别阳光纯真,宛若意气风发的矜贵小公子。   呵,别被他的外貌给骗了!   “我就知道,李思念只对我好。”敬长生特地加重了“只”这个字。他笑眯眯地扔掉把玩的指骨,把手伸过去。   这又是要做什么?   “喏。”敬长生扬了扬眉。   好吧,她懂了,是要她牵着。   与其说是她牵着他,不如说是她反被他牵着。这意味着禁锢,他不让她走。   至于方才的自言自语,呵,哪里是自言自语,绝对是故意说出来专门给她听的。   为了吓唬她,让她不得不“开心”,不得不陪他玩儿。   小病娇,心机鬼。   居然被他给拿捏了,李思念,耻辱啊!!!   事已至此,赶紧出去为好。这个阴森的宅子让李思念很不舒服。那枚环形翡翠还挂在敬长生腰上,在漆黑的环境中偶尔发出绿光。李思念总觉得那块玉阴气很重。   算了,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先离开。   拉着小病娇从段府穿过,李思念算是把段府看了个明明白白,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只有变成鬼才能解脱。   段府外也跟来时不同,它根本不在城中,而在郊外,周围都是杂草。以此看来,这是废弃多年的凶宅。   在城中的景象是幻术,要是有人误入,估计也会被吃掉吧。不然走廊上为什么那么多骸骨?   她居然还在这宅子里睡过一觉。想想就害怕。   敬长生被李思念拉着,在后面很悠闲地跟着李思念走。他比李思念高一个头,所以能看到她发顶的漩涡。   就这样静静地跟着,静静地看着她。   真好玩儿。   他还没玩儿够,所以肯定不能让李思念走。   虽然是被李思念牵着,敬长生却握李思念的手握得很紧。在某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样被牵着的感觉很好。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作者有话说:   小病娇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病:-(   引用的诗词有琵琶行,牡丹亭,氓。 第21章 杜鹃啼血(十四)   翌日一早,重要的事已做完,该收拾行李离开汉州。在离开汉州的前一刻,敬长生盯着李思念身上穿着的那身蓝白校服看了很久。   “好丑,好破。”他说。   虽然李思念觉得小病娇很多时候说的都是屁话,但这句话,她举双手双脚赞成。   确实好丑。加上穿着这身校服走南闯北,被树枝一刮就是一个破洞,她现在就像是个小乞丐。   “去换身衣裳。”敬长生手往前指,“那边有个布庄。”   所以是要给她买新衣裳?小病娇,还算你有点良心!   但李思念误解了一件事,布庄不是成衣铺,大多数布庄并不直接卖做成的衣服。也就是说,敬长生要从选布料,选颜色到设计缝制衣裳挨个入手。   这样的行为让她幻视小时候看表姐用破布给芭比娃娃缝衣裳的场景。   不会是被小病娇当成活体娃娃了吧。这样往深处一想,逻辑居然都能对上。   小病娇想要个娃娃,这个娃娃要能说话,还要能一直陪他玩。李思念看看自己,她貌似十分符合这个要求。   幸好敬长生是想要能说话的娃娃,不然她这身皮早就被剥去,然后在里面塞满棉花了。   烈日炎炎的盛夏,后背渗出一层冷汗,风一吹凉得发抖。李思念乐观地想,估计再过不久,她就能达成夏天染风寒的成就,烧到四十度。呵,还挺牛逼。   作为一个娃娃,她当然没有选择衣服颜色和款式的机会,她只能站在敬长生身后,看他大手一挥,用钞能力指挥布庄里大大小小的工人给他缝衣裳。   颜色是他选的,款式是他定的,整个过程中,李思念都没看清衣服到底长啥样。   有一说一,她还挺好奇。   娃娃的衣裳怎么说也该漂亮点吧,像那种BGD娃娃穿的衣裳都是十分华贵的。李思念对衣服华贵与否倒是没有要求,只要好看和舒服就行。   布庄里的工人忙活大半天,总算按照敬长生的要求缝制出令他满意的衣裳。   大家各有各的忙,李思念无聊得坐在一旁抠手。   总算来了个织工模样的姐姐向她招手,那个姐姐面色有些古怪,“妹子,是你要穿这身衣裳对吧?”   四处看看,无人,李思念犹豫地点点头。   姐姐,主要是你做出那样的表情真的会让人很害怕。   看着织工姐姐手上五颜六色的布料,李思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吃个蘑菇都知道,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想必衣服也是同理。万一小病娇突然犯病,在衣服上淬些毒药,那她岂不是完蛋?   一切小心为妙。   但等她胆战心惊地接过衣裳,再到更衣室打开来仔细看时,她悟了,之前的担心十分多余。   对于这身衣裳,她有以下六点想说:   “……”   换完衣裳搁全身铜镜前一照,李思念无语得想翻白眼。   大红色琵琶袖交领衫,雪白的领,鹅黄护领,黑色系带,衣摆还有一圈金黄云纹。钴蓝色窄裙门宽褶马面,黑色裙头和裙摆的黑色回纹装饰交相辉映。   这个设计,这个配色,直逼眼球,刺激性的大红大蓝,李思念脑中蹦出五个大字。   椰树牌椰汁。   对,喝过椰树牌椰汁吗?这身袄裙就是那个配色!   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李思念不明白,能设计出这身袄裙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说她的社会主义新青年战袍丑的?   你自己看看这好看吗!   木着一张脸,李思念在敬长生的要求下,在他眼前转了个圈圈。   “很有趣。”敬长生如是评价。   我有趣你奶奶个腿儿!   看着敬长生那张露出满意神色的小白脸,李思念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小病娇美丽,审美却实在低级。   他一身玄衣笔直地往她身边一站,好嘛,两个人站在一起,更像椰树牌椰汁了。   “能换回来吗?”李思念扯着大红袄裙嫌弃道。   “不能。”敬长生当即冷下一张脸。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给娃娃选过衣服,李思念居然不喜欢,简直太坏了。   当病娇满怀期许地向你展示他的大作时,千万不要透露出任何不喜欢或者不满意的情绪。当病娇期许落空,指不定会发什么疯。   “你不喜欢。”敬长生咬字咬得很重,“如果娃娃不会说话,那她就不会说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李思念连忙解释。   这是真话。   虽然椰树配色确实难看,但李思念也没有不喜欢这身衣裳。毕竟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送她衣裳,而且,这配色难看之外还是有点幽默细胞在颜色里的。   “想换回来是因为怕弄脏。”终于想到一个完美的借口,“对,弄脏了就不好看了。”   “有去尘符,不会脏。”   “哦……那,那我就一直穿着吧。”李思念想哭。真的好丑啊!   见敬长生还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李思念不得不对他进行心理劝导。比如聊天。   “要不你跟我说说这身衣裳的配色有什么讲究呗。”她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会想出这种配色。   听见要讨论他的大作,敬长生一下子开心许多。   既然李思念想听,那就一定要跟她说。只有李思念愿意听他说话,只有李思念愿意陪他说话。   牵着李思念的手,翻过来,手指指尖划向她的手腕,“黄色是符咒,白色是你的皮肤,红色是你的血液,蓝色是血管,就像这一根。”   冰凉的手指顺着那根蓝色的血管往肘窝划,那里的皮肤很薄,李思念被划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想将手抽离。   “黑色,是你的眼睛。”苍白修长的手抚上眼角,敬长生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好想挖出来……   “哇,好、好细致啊。”李思念咽了咽唾沫。   这换一个解释,天气都凉快很多。   虽然小病娇很用心,但并不能改变它丑的事实。   琥珀色的眼睛忽然一弯,敬长生露出纯真的笑,“李思念很喜欢。”   额,她没说过喜欢。不过小病娇要是能这么认为的话,对她倒也没什么坏处。   “其实黄色也可以是曲奇饼,白色也可以是牛奶,红色也可以是鲜花,蓝色也可以是薄荷糖,黑色也可以是芝麻糊。”李思念认真地挨个解释。   并没有否定小病娇的说法,只是告诉他,这个世上,还有另一种美好的解释。虽然有些东西小病娇现在听不懂,但只要他问,她都会慢慢解释。   果然,他开始问什么是曲奇饼,什么是薄荷糖,鲜花长什么样,是不是有香味。李思念很细心地挨个解释,他也听得很认真。   听完解释,敬长生默默地点了点头。   呀,不威胁人的样子还有点乖。   但是,千万不要被他现在的样子给迷惑了!疯起来血腥得要命。   从布庄出去已经接近黄昏,但因为要赶路,就并未停下脚步。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李思念问。   “京兆府。”   京兆府,好熟悉的名字。   哦对了,这不是男主李定坤的副本之一吗?说不定能在那里碰到他。   有救了!   在小病娇身边待这么久,她都快忘记自己到这个世界来的最初目的其实是攻略那个因太过直男而失去爱情的男主。   李思念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唯一让她觉得尴尬的,是走在街上,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变多了。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觉得,是因为小病娇美丽的小白脸。但现在,李思念敢肯定,一定是因为她的丑衣服。   突然想念蓝白校服,舒服又耐穿。哎,她只能安慰自己,这其实是丑得恰到好处的美。   作者有话说:   小病娇的审美⑧行,他审美的最高造诣在于发现了思念的可爱。然后很损地让她穿丑衣服:-) 第22章 杜鹃啼血(十五)   七月的西瓜又大又脆又甜,用指甲轻轻一弹,圆滚滚的西瓜便会自动地四分五裂,露出红红的瓜瓤。   李定坤活得糙,捧着比他脸还大的西瓜就开始啃,顺便也给李媚儿递去一半,“二妹,这瓜甜,吃!”   秀眉微蹙,这半瓜足足有脸盆那么大,李媚儿一时间有些无从下嘴。还是找店家要个勺子挖着吃吧。先前思念还在的时候,就是用这个法子吃的西瓜。   夏日炎热,茶棚外的绿草被晒得蔫巴,像是无精打采的赶路人。   “二妹,你发生么呆啊。”   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上沾着的西瓜汁,李定坤长长地打出个饱嗝,“哎哟,吃撑了。”   “你那么没心没肺,才不会像我一样心里惦记着小妹。”李媚儿挖出一勺瓜瓤塞进嘴里,“你说她一个女孩子,又不会道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保护自己?”   西瓜吃太多,顶得胃难受,李定坤皱着眉头摆摆手,“这咱倒不用担心,那丫头比你机灵,死不了。”   “说思念就说思念,你还损我一顿!”   “这,实话实说啊。”李定坤很委屈,“你们女娃子就是不爱听实话。”   “你就该找个男人过去!”   “男男女女那不遍地都是?不用找啊。”   “……”李媚儿不说话了,她专注于吃西瓜。   不提思念还好,一提起来李定坤还是免不得要发一小下愁。他们目前从锦州往京兆府的方向走,路上倒是遇到过思念做的标记。标记从锦州到汉州,目前又朝着京兆府的方向扩散。   之所以认定那是出自思念之手,是因为那个标记很特殊。两个长箭头交叉成十字,除了半个多月前思念给他画过一次之外,他再也没在其他地方见过。   为什么会做这种标记呢?有什么特殊意义?   直觉让他突然开始怀疑起思念的身份。   难道是某个仇家派来故意接近他的女杀手?   那也不对,思念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连最基本的道术都不会。再说了,他这么光明磊落根正苗红的男人,哪里来的什么仇家?   算了,懒得去想那些弯弯绕绕,总之可以确定一点,思念现在应该暂时安全。等到京兆府后,看能不能有机会碰面。   这鬼天气好热啊,俗话说得好,春困夏倦秋乏冬眠,人吃饱了就想睡觉,即使吃的是西瓜。   “半个时辰后记得叫我啊。”李定坤朝李媚儿挥了挥手,这算作是打招呼。   他睡得快,不过一瞬功夫便开始打鼾。   李媚儿:“……”虽然气急败坏,但也无可奈何。   看着李定坤长满青色胡茬的下巴,忍不住嘟囔,“就知道欺负我。”   伸腿踩了一下李定坤的脚背。嘿,居然没反应!睡得跟死猪一样!不过踩完这一脚,李媚儿倒也解气许多。   夏天的知了扯着嗓子叫,赶路的行人不多,所以茶棚的生意并不算火爆,只是稀稀落落坐着三四个人。   但现在,茶棚里突然来了一群壮汉。这群壮汉看着像是跑江湖的,会点三脚猫功夫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道术,总之不太正经。   这群人说话声音响得像打雷,连坐在离他们五桌远的的李媚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一个人像是刚从汉州出来,嘴里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汉州的美食有多好吃,汉州的女人有多好看。说着说着难免会冒出些下流段子,污言秽语听得李媚儿脸上直发烫。   本想塞了耳朵不愿再听,可这群人突然开始聊起点石成金术。   点石成金这门道术听着简单,而且很不酷炫,也没什么杀伤力,但却是最难学的道术之一。而且能教这门道术的道门,只有蜀山。   笑话,要是人人都会点石成金,那黄金岂不是就成不值钱的破烂了?   从古至今,能学会点石成金的术士并不多,这门道术学来于修道无益,还有极大的反噬力,根本没几个术士愿意去学,更何况,它很难。   就连目前久负盛名的李定坤也没能学会。   当然,于私心来说,李媚儿并不希望李定坤学会,这蛊惑人心的玩意儿不是什么好道术。   五桌远外那群人从点石成金术引申到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   “我可是亲眼看到那丫头给我的黄金变成了石头!这肯定是点石成金术没学精导致的。我就说那邪术没那么好学!”   “除了给你石头变的金子外,那丫头还跟你说了啥不?”   “有,她说话颠三倒四的,听不太懂。当时给我金子,是让我帮忙找一个叫李定坤的人,还让我转告他,‘你的三妹被一个叫敬长生的人绑架了’。”   “敬长生?谁啊,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所以说啊,这丫头脑子指不定有点问题。”   “该是点石成金术学傻了吧哈哈哈。”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李媚儿却不由提心吊胆起来。那群人嘴里短头发的小姑娘说得应该就是思念吧!毕竟哪个小姑娘不是长发如瀑?只有思念,留着齐肩的短头发。   至于他们口中所说的敬长生,那又是谁呢?绑架,好可怕的字眼。   心乱如麻,想把李定坤摇醒,却发现他已经睁开眼睛,平静地望着茶棚的茅草屋顶。   “你醒多久了?”   “从你踩我脚开始。”   “……”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朝李定坤使眼色,指向五桌后那群喝酒喝高了的壮汉,“他们说的……”   “我知道,在说思念。”李定坤打断她。   “对,除了思念,还有那个叫敬长生的。你认识吗?”   说起敬长生,李定坤痛苦地闭上眼睛,“哎哟喂,麻烦啊。”   双手捂住脸当成毛巾,不停上下搓啊搓,都快搓下一层皮了。   从没见过大哥这样,作为小迷妹,李媚儿也很吃惊。   “这个人,很有名?可我没听说过啊。”   “你当然没听说过,蜀山把那件事捂得严严实实,就连内部弟子知道的都不多。”李定坤唉声叹气地把手从脸上拿下来。   就他那张油腻的糙脸都被搓得通红,到底是使了多大劲儿。   “那件事?”李媚儿推他一把,“别打哑谜,吊人胃口!”   看她一眼,李定坤接着叹气,“要真跟他有关,那确实不好办。”   “怎么还会有李大哥办不到的事儿?”李媚儿很惊讶,在她眼里,李定坤是无敌般的存在,而这个突然冒出的敬长生却是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小虾米。   “二妹你猜,我这次下山是为了什么?”   “行侠仗义,匡扶正道。简称,历练。”   “猜对了一半,最主要的,其实是诛杀敬长生。”说完,李定坤瘫坐在竹编椅上,长舒一口气,“不过时机没到,我现在还杀不了他。”   “他是何方神圣,道盟要杀一个人还不容易?众人联合,以正义之名,杀他轻而易举。”   “道盟联合?七年前道盟联合都没能把他杀喽,更别说现在。”   挠挠头,李媚儿彻底不解了,“你说话都说不清。”   “不是说不清,是不能说清。说到底,让我出马只不过是在给蜀山遮羞罢了!”李定坤开始烦躁地薅自己头发。   薅完满手油,拍拍肚皮站起身,“吃饱喝足休息够,出发,去京兆府。”   “诶,大哥你等等我!你把话说清楚啊!”   “哎呀怪我多嘴,你忘了吧!”   “忘不了,大哥你走太快了,等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七年前长生才十岁呢。 第23章 红白双煞(一)   京兆府比汉州大,刚进城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繁华气,沿街叫卖的小贩吆喝声一个比一个大,吼得满脸通红。   然而奇怪的是,本该喜气洋洋的京兆府,此刻却笼罩着一层诡异的肃穆气氛。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往家赶,即便街道商家吆喝得再用力也不能使他们做更多的停顿。   告示墙上贴着一张黄纸,李思念多多少少存了些看热闹的心思,圆圆的脑袋挤进去看。   繁体,虽然认起来有些难,但凭借着天生繁化简的能力,倒也能看懂个大概。   那纸上说,近日京兆府凶杀案突增,且皆发生在深夜,不知作祟者是人是鬼,官衙现招有能力的江湖术士,若能为民除害,定赏黄金十两。   黄金十两,也太少了吧。小病娇能把十斤重的大石头全点成金子,就是不好搬。   但是说起京兆府凶杀案,《招魂》这本书中明确说,作祟者不是人。这一副本里,男主角跟京兆府尹家的千金纠缠太多,李思念懒得看,就直接翻过了。   现在想来,看书不认真终究要吃大亏。   敬长生作为反派,他在这个副本干了啥呢?他好像也没故意给男主捣乱,只是在做自己的事,但他要做的事会跟主角团发生冲突,然后势必产生摩擦。   想不起来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主要是要想办法脱身,到男主身边去。哎待久了突然要回去做任务还让人蛮不习惯。   感觉头顶的呆毛忽然被人薅了一下,抬头一看,是敬长生。   他眨着琥珀色的眼睛,面上有些许愠怒,“喊了你好几声,你不理人。”   理,她怎么会不理人!刚才只是在发呆想事情。   莫名想起了家里养的那只猫,眼睛也很亮,粘人得很。有时打游戏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当然也顾不上它。然后它就不高兴了。   要不就是用爪子轻轻拍她脸,要不就是薅她头发,或者直接趴在键盘上不起来,赶都赶不走。谁家的猫像它那样烦人啊!   揪住头顶的呆毛,把它从小病娇手上解救出来,“以后可以拍我的背,拉我的手,但是不许薅我头发!”   才从高中的题海脱离,都快秃顶了,茂密的头发还没长出来呢。这一薅不知得薅掉多少根!   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软弹的脸嘟起好看的弧度,白皙的肤色染上一层绯红,樱桃似的嘴巴紧抿。可是明明是她不理人在先。   “嗯。”敬长生应下。   伸手按上肩膀,将李思念环住,禁锢在身前,俯身凑到她耳朵旁边轻声问,“这样可以吗?”   随着肩膀处重量的传来,李思念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好像整只肩膀都快被压断了。因承受不住重量,只能不由自主地往敬长生那边靠。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身上凉,手也凉,凉气透过衣物,钻进骨头里。连嘴里呼出的那股凉气都要往耳蜗里钻。   被冷得牙齿颤抖,李思念只能抖着嘴唇说,“可以。”   “那你刚才,在想些什么?”他又凑得近了些,“是不是在想,这里人多,跑起来方便?”   小病娇真的太多疑了,她发誓啊,刚才绝对没那么想过!   “没有的事。”李思念尴尬地打哈哈,她指着告示墙上张贴的黄纸,“我在看那个,要不要上去揭了这招募令?”   扭了扭身子,从敬长生的臂弯里挣脱出来,这样怪异的姿势着实让她不太好说话。   看向琥珀色的眼睛,李思念装模作样地说,“你想啊,要是我们捉住那这为祸一方的坏蛋,就有十两黄金拿。十两!”   她知道,这没什么说服力。毕竟让大反派去捉小反派也怪不现实。   果不其然,敬长生摇摇头,“那不好玩。”   说得也是。   不过敬长生既然会到京兆府来,一定是在这里察觉到了怨鬼的气息。隐隐有直觉,这次的怨鬼会比在汉州的那位强大很多。   “你现在准备去哪儿呢?”李思念问。   听到这个问题,敬长生忽的一愣。他并不知道该去哪里。   在遇到李思念之前,他常常拖着一副身体四处走动,漫无目的。有时候感受到怨鬼的气息,就前去将那只怨鬼收入淬魂玉,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动。   他看白云在天空飘,看树叶被风吹落,看蒸馒头的笼子里冒出腾腾热气,听雨滴落下,人潮熙攘,可是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没有意义。   不好玩儿,很无趣。反正他没有感觉,是麻木的一具尸体。   就拖着这具尸体走,一直走,翻过群山,跨过荒漠。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等收集完足够多的怨鬼,将这个世界夷为平地。一起毁灭,这便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可能是因为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个。不然他还能做什么呢?什么都不做,那该有多无聊啊。   幼时的父亲让他称呼他为鬼父。   鬼父曾对他说,世界是物质而非意识。这个地方意识太重,因而才会产生那样多的神神鬼鬼。世间的灵聚集,生成人、鬼、妖,从而产生意识,但支撑他们的□□却是物质。意识会让□□痛苦,这是万恶的根源。   消灭意识,消灭灵,摧毁一切生灵,变回只有岩石和风雨的世界。   毁灭即是拯救。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敬长生并不懂,他只是在按照要求去做鬼父交代他的事。那件事是他目前必须要做的。   可是李思念居然问他,现在准备去哪儿?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从汉州到京兆府来是为了收复感受到气息的怨鬼,可是到达京兆府以后呢?   去哪儿呢?空白一片。   如果没有李思念,他大概还是会像具尸体一样四处乱跑吧。可是李思念跟他不一样,她需要休息,需要吃东西,她甚至还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事。漫无目的地四处奔波,她受不住。   敬长生忽然十分迷茫,“你想去哪儿?”   我想?我想溜了,你肯吗?   万万没想到敬长生会突然这么反问,李思念莫名觉得他俩现在就像是刚从飞机上下来的游客。到达一个城市的机场,没有指定旅游攻略,甚至连酒店都没定。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两眼一抹黑。   遇事不决,先吃饭。总之,旅游攻略第一步,先找个能填饱肚子和过夜的地方。   “那就找个客栈吧。”   敬长生很乖地点了点头。   好反常,好不适应……哎呀先不管这些,天快黑了,找个地方住下。   正准备拔腿走,却突然被一个人叫住。 第24章 红白双煞(二)   此人衣着不寻常,即使是暗淡的颜色,也能看出衣服的用料很好。应该在京兆府内富贵人家中担任管家一职。   “道姑,道长,要是您二位能帮我家小姐除去邪祟,我家老爷,定会重金酬谢!”他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也是没办法了呀,懂些道术的人都绕着京兆府走……”   大致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可是,对于道姑这个称呼,李思念需要些时间来接受。可能因为她现在是个妹妹头吧,估计这个管家是以为她出家后还俗了呢!   不等她回话,手腕便被敬长生拽着往回拉,俊俏的脸上带着愠怒之色,似乎对那个管家拉着思念说话这件事很不满意。   完了,要见血了。   李思念马上按下他的手。要冷静,当街杀人是要坐牢的!   她发现个很有趣的现象,只要用力捏一捏小病娇的手心,他就会从即将爆发状态转为冷却状态。这个办法十分好用。   “道长可是有什么想说的?”然而这个不怕死的管家仍旧供着手絮絮叨叨,“只要肯帮忙,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提!”   要求就是不要再跟敬长生说话啦!李思念欲哭无泪。   小病娇现在是越来越奇怪了,几乎拒绝同其他人交流,只跟她说话。当然,也很少有人会不怕死地主动找敬长生聊天,除了这个看起来有些老花眼的管家。   将敬长生挡在身后,李思念笑嘻嘻地同管家交涉,“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你才是哑巴。”敬长生小声反驳。   哦豁,哑巴说话,尴了个大尬。   擦擦额头的汗,李思念只能硬着头皮看向脸上表情同样也有些尴尬的中年管家,“宽泛意义上的哑巴,总之,你跟我说就好。”   “在下姓周,是林府的管家,要是您不嫌弃,可以喊我一声周伯。”   林府,是她想的那个林府吗?京兆府尹姓林,有个女儿叫林含玉,是追求男主的八百个女配之一。   周管家急吼吼地说,李思念慢悠悠地听,边听边对照二人身份。   在原书中,林含玉正是像周管家所说的一样,眼下发黑,四肢无力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且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   “老爷请了很多术士,但都束手无策,为今之计,也只能让老奴我上街拉人了。”周管家说着竟还掉出几滴眼泪,语气十分诚恳。   但只有李思念知道,这个周管家其实还漏说了一件事——凡是去林府做过法的道士,非病即死。正因为这样,所以林府才很难请到人。再丰厚的奖赏哪有命重要呢?   不过倒是可以让小病娇去试一试。作为本书最大的反派,他不害人就不错了,这些小喽啰还想让他死,省省心吧。   如果剧情正常发展,李定坤揭掉告示前往官衙领任务,那么自然会被请到林府来。诶嘿,到时候一碰面,她不就可以脱身了吗?还可以趁机参观高官豪宅,不用给门票。这个办法简直超绝妙。   “修道之人当以慈悲为怀,周伯放心,只要包吃包住包赏金,我肯定是乐意的。不过在此之前,要询问下我朋友的意见,如果他也愿意的话,那就最好了。”   周管家一脸期待。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敬长生哄进坑里,当然,要是他不乐意,她也不勉强。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非得这一个。但不曾想,一转身就吓了李思念一大跳。   敬长生在盯着她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总是很喜欢盯着她看,目不转睛。   盯住她不让她走,只是原因之一。透过那双眼睛,李思念看到更多的是好奇,是疑惑。或许还隐藏着丝丝缕缕的其他情绪,只是那种情绪被死死压在好奇之后,李思念暂时看不出来。   她跟周管家说话的时候,敬长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她,也不说话,直到她跟周管家交涉完扭过头看敬长生时,才发现他眼里被压着的怒意。   为什么生气?是觉得她跟周管家说话说太多吵着他了?她话也没那么多吧。   手腕被狠狠一拽,李思念脚下趔趄往一旁倒,幸好有敬长生把她扶住,不然就摔地上去了。   并不感谢敬长生,因为手腕就是被他这个小病娇拽的。   “你不想去吗?”李思念小心翼翼地问,“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找个客栈休息也一样。”   长睫下垂,落下一片阴影。敬长生没说话。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股无名之火是怎么冒出来的。总之,李思念跟被人说话,而他只能站在一旁时,心里就会很烦躁。   这种烦躁甚至会让他有种想把眼前这两个人弄死的冲动。哦不,弄死一个就好了,李思念要留着。给她点教训,让她以后只跟他说话。   可是他又想,要是在李思念眼皮子底下把那个人弄死了,李思念一定会害怕。虽然李思念害怕的表情让他很享受,但是有一点需要知道,李思念被惊吓后会不开心,她不开心就不喜欢理人。这很讨厌。   所以要悄悄弄死。这很简单,只需要把李思念的眼睛蒙起来,带走她就好,而那个人,会死得很快。   讲个笑话,敬长生根本没在听李思念究竟在跟周管家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被晾在一边看他们说话很不爽。   心里慢慢筹划这一切,李思念却忽然扭过头来问他,你不想去吗?   不想去什么?脸上浮现出迷惑的表情。   李思念像是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又重新慢慢地解释了一遍。   她说,“林府家的小姐恶灵缠身,我们可以去帮点小忙。反正现在没事情干也没地方去,帮林府做事包吃包住还有钱拿,多棒啊!”   “你想去吗?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不想的话我们就照原来所说的找客栈。”   见他迟迟未说话,李思念眨着黑亮的眼睛开始摇他胳膊,她在劝他呢。   “去吗?去吧!豪宅诶,里面肯定很好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胳膊被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抱着,敬长生恍惚间忽然感到一丝温度。   温暖。按道理来说,他是感受不到温度的。但现在却可以了。   李思念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不理人,还摇着他的胳膊说了好多话。皮肤白里透着粉,教人看了挪不开眼。   她居然会问,你想不想。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她问他想不想了。   敬长生很小的时候,在鬼城,他耳朵里最常听到的是“你必须”,十岁以后,他到了蜀山,耳朵里最常听到的是“你不准”,后来冲破封印,从蜀山逃到外面的世界,很少有人会跟他说话,而李思念是第一个问他“你想不想”的人。   想还是不想,是他的选择,不是命令,不是指使。他可以有选择。   当然,如果李思念敢跟他说“你必须”的话,他会把李思念的皮剥下来塞满棉花做成娃娃。这样她便不会再有机会说出“你必须”。   忽然有些庆幸,庆幸李思念没那样说。不然她就真变成不会说话的娃娃了。   不会说话的娃娃李思念不是李思念,只有跟他说“你想不想”的才是李思念。   李思念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   所以,敬长生看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想去,那他就也想去。   作者有话说:   思念一句话,长生要在心里想好多,真是个心思敏感的boy 第25章 红白双煞(三)   京兆府尹的宅邸果真气派,雕梁画栋,假山池沼,亭台楼阁。李思念瞬间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哇。”   不用给门票的景点加不用给钱的中式酒店确实很香。   林小姐的闺房前贴着七七八八的黄符还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条。林老爷爱女心切,怕是跑江湖的术士和跳大神的萨满都请来做法了。只可惜毫无作用。   “不知李道姑有何妙法能救小女一命?”京兆尹居然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跟前虚心询问。   在原书中,这个京兆尹是个贪赃枉法的真小人,甚至在三年前还搞出两桩轰动一时的冤案。   京兆尹本来还有个儿子,只可惜儿子在三年前暴毙而亡。中年丧子,林老爷气急攻心,也生了场大病。   至于他儿子的死因,江湖术士仵作萨满请了个遍也没查出所以然。京兆府有百姓传言,这都是老天的报应。   儿子死后,京兆尹安分许多,这几年也展现出几分父母官的模样。因只剩下一个女儿,对此女更是宠爱有加,星星月亮都给她摘。如今女儿突发恶疾,做父亲的束手无策,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李思念压根就不会道术,也没什么妙法,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敬长生。虽然是个坏得要死的反派,但不能否认,他也算是个很牛批的道士。   不过敬长生拒绝跟府中人交流,不管是管家还是丫鬟,即便是林老爷上前来恭敬地称呼他一声敬道长,他也不理不睬。秀气的剑眉拧成一条麻花,整张脸上好像就写着四个大字——烦我者,死。   如果不是李思念一直捏着他的手心,他估计会控制不住杀人。因为太吵了。   “且让我们先进去一看。”李思念对林老爷说。   不管怎样,总得先进去看看情况。   果不其然,躺在床上的林含玉消瘦得像具骷髅头,眼下泛着一圈浓重的青黑。在原书中,救她命的是李定坤,只不过阴差阳错,现在却成了她和敬长生。   原书里李定坤是用的什么法子救人?书上没细写,只说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邪祟,然后成了林小姐非嫁不可的心上人。   忽然间,林含玉眼下的青黑消失不见,蜡黄的皮肤慢慢变得红润有光泽。这样千差万别的变化仅仅只在眨眼间,李思念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近视。直到林含玉慢慢睁开眼睛,她才后知后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身体太虚弱,林含玉并没支撑多久,眼睛半睁开,迷迷糊糊皱着眉头道了声“你……”,等看清李思念的面容后就又重新阖上眼睛。   她好像,没事了。   一只黑色的剪纸小人从帐顶飘扬落下,李思念认出这是敬长生剪的小人,将其接在手心观察。   奇怪,小病娇不是只有红色和白色的小人吗?这么多出个黑色。   嘭——黑色小人炸出一团火花,然后变成黑烟均匀散开。   吓人一跳,好在这爆炸并无伤害性,就是把李思念吓得不轻。   身后传来少年咯咯的笑声,是在笑她,怎么被吓成那么个怂样。   扭过头瞪他一眼,李思念问,“你干的?”   必是他干的!   看看四周,李思念忽然觉得后颈刮起一阵阴风,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从床沿边离开,站回敬长生身后。   结果就是被小病娇嘲笑胆儿小。他说,“别担心,恶鬼已经跑了。他不敢回来的。”   “恶鬼?”   “对,绕在帐子外的黑雾是他的恶灵,你看不见。”对恶鬼这种东西,敬长生再熟悉不过。   所以是白色的小人把黑色雾气吸收了,所以才被染黑的。难怪。   也就是说,大功告成,现在只需要好好享受包吃包住服务,然后静静等待李定坤揭掉告示来林府做客。   不过那么多江湖术士都搞不定的恶鬼,小病娇居然用一张剪纸小人就解决了。啧啧啧,不愧是大反派。   “好厉害!”李思念笑着给他竖大拇指。一根不够竖两根。   少女眉眼弯弯,嫣红小巧的嘴巴上翘成好看的弧度,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还有那饱满的脸颊,若是用手指一戳,肯定会深深地凹陷下去。   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久,长睫微颤。方才是在夸赞他么?应该是吧。   脸颊微微发着烫,好,好奇怪的感觉。   等肯定李思念刚才是在夸他这件事后,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动,随即垂下眼帘,头也扭到一边去,不再看她。   李思念正奇怪小病娇这般怪异的举动,却听到他小声地说了句,“这没什么,是你没见识。”   咦?莫非是没夸到点子上?也是,大反派多厉害啊,这点小事简直不足挂齿。   俗话说得好,夸人不能尬夸,就像现在,她觉得好厉害的事在敬长生眼里就只是一般般,要是她天花乱坠地夸下去,说不定有拍马屁的嫌疑。   下次说话还是谨慎些吧,虽然她这次真的超级真情实感!   走出房门,林老爷林夫人嬷嬷管家丫鬟小厮,一群人全围上来,包成一个半圆。   “小女怎么样了?”林老爷颤声问。   “李道姑,敬道长,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林夫人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接下来,嬷嬷管家丫鬟小厮依次发表感想,李思念都插不上嘴。   最后还是府内高高的假山轰然坍塌,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一群人才止住嘴。   怀疑那假山坍塌是敬长生搞的鬼,李思念扭头看他,他却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算了,先不管他。这围住她的半圈人才是目前需要解决的。   “林小姐已经没事了,接下来好好照料就会痊愈。”   一名丫鬟提着裙子率先进屋,很快就传来惊喜的叫声,“老爷夫人,小姐气色真的好了许多!”   林老爷和林夫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当然李思念很快地拉着敬长生去了别处。敬长生不喜欢太闹腾的环境,要是闹得他烦了,指不定会发什么疯。   只是看到林老爷和林夫人,李思念会想起自己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爸妈,他们也同这对父母一样疼爱她。   嗐,想起这些莫名有些伤感。不想了!   那边的时间过得比这个世界慢很多,这边都过去大半个月了,那边估计才过去几秒钟呢。几秒钟,来不及想她。   “我们去那边的大观园看看吧!”李思念说。她想散散心。   敬长生没说话,但他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呢?   想了半天,李思念也没搞懂他在想些什么。因为很多东西不知道,敬长生总是会先停下来想一想,就像才刚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一样。   小病娇啊小病娇,好歹也活了十几年,怎么有那么多东西不知道。是被关起来过吗?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   不过这只是李思念的猜想,她哪有雄心豹子胆问出口。   既然不知道,那就带你去看吧。   林老爷舍得享受,整个林府修得跟紫禁城似的,外加豪华大公园,不参观一下都对不起小病娇那张化成灰的白纸小人。   拉着敬长生去后府大观园,他也没反抗,只是跟着她走。   正值盛夏,花都开了,园子里花很多,招来蜜蜂和蝴蝶。   “开在池塘里的是芙蓉,开在路旁的大朵粉色花是月季,那边一片大红的是牡丹,这边颜色比牡丹浅一点的是芍药。”李思念边走边指给敬长生看。   家中母上大人爱种花,阳台常年被各种鲜花霸占,特别是那紫藤萝,尤为嚣张。因自小耳濡目染,所以李思念能认的花特别多。   小病娇还说她没见识,他才没见识呢,连朵花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不过没关系,她李思念大度,一朵一朵说给你听!   忽然闻到一股馥郁的花香,很熟悉,让人回想起夏日的校园。这种花的香气张牙舞爪,就是要很霸道地让你闻,让你闻闻它到底有多香!   “是栀子花。”李思念眉眼弯弯,“整片园子里就它的香气最浓了。不信的话,你使劲儿闻……”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劲,李思念立马噤声。怎么把这件事忘了?敬长生他闻不出味道。好歹也在人家身体里待过,连这都能忘。   不吱声,静静观察着他的反应。   依旧很安静,看样子倒是没有生气。   只见敬长生弯腰俯身凑到栀子花前闻了闻,琥珀色的眼睛再看过来,盯着她。   这是要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他整个人凑过来,眼睛停在她脖子处。   脖颈处传来一股热气,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想躲。   那是呼吸。   敬长生在……闻她。   为什么?   这股热气像是有种难以描述的魔力,李思念像是被定住了,身子僵硬得像是块石头。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仿佛呼吸都静止。   湿热的气息越靠越近,李思念脑中的思绪竟然开始变得混乱,就是一团被猫玩儿得杂乱的毛线。   咚,咚,咚,心脏居然开始止不住狂跳,她脑中发着热,思绪朝着乱七八糟的方向狂野发展。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她的确很不清醒。   更要命的是,敬长生居然直接凑到她耳朵跟前问问题。   “栀子花身上的是香气,那你身上的气息是什么?你身上的味道,比那些花好闻。”   他能闻到味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单纯地好奇。   因为他的这份单纯,李思念为自己方才脑中污秽的想法感到羞耻。羞耻之心一上来,李思念就感觉整颗头都在发烫,她快烧起来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的耳朵变红了,好红。”敬长生平静地陈述事实。   啊啊啊啊啊麻烦你看到了不要说出来啊!   虽然她知道,敬长生绝逼只是在单纯地说明所见现象,因为他的语气里根本就没一点波澜,也没一点情绪。   无论是陈述杀人手法还是阐述她的身体变化,永远都是那副,仿佛在说,天空很蓝,白云很白的语气。   “你的脸也变红了。”   “你这样子很漂亮。”   “你为什么不说话?”   李思念心中如洪水决堤,狂风暴雨掀起惊涛骇浪。   她其实想说话,她想说,你他妈闭嘴吧,滚一边去。可是现在舌头却像是打了结,一个字都说不出。   深吸一口气,她觉得现在可能需要一个深沉的咳嗽来提醒小病娇注意他俩现在的距离问题。   然而,咳嗽还没咳出来,冰凉的拇指便按在了她的脖子上。   只听敬长生说,“你这里有个小疙瘩。”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零点更新,三更哦~下面放个预收!   《攻略那头反派巨龙[西幻]》   “有一天,你被巨龙掳走,囚禁于牢笼,等待着王子的救赎。可当王子攻入巨龙的城堡时,你却死于乱剑之下。”   “这个时候你才明白,自己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替身,一本童话书中的炮灰女配。”   “那我该怎么办呢?”安娜的生存意识尤为强烈。   “很简单,攻略那头反派巨龙,让他爱上你,他就会保护你,为你舍生忘死,付出一切。”   -   巨龙最近爱上了一位少女,那位少女有着甜甜的歌喉和星星般的眼睛。   可是那位少女并不爱他,巨龙很痛苦。   他是一位被荒野神女诅咒的魔法师,一个国家的王,因为无情暴戾,他被变成了一头巨龙。   只有当他学会去爱一个人,并被爱人爱着时,封印才能解除。   那圣洁的少女啊,什么时候才能认真地看他一眼呢?   请不要在他面前惺惺作态,如果不是真的爱他,就不要对他那样好。   不然,他会痛苦得发疯。   1v1双c   男主白天是巨龙,晚上是金发碧眼的人形状态。   he   *童话风,中短篇 第26章 红白双煞(四)   被敬长生按住的小疙瘩其实是个蚊子包。估计是只毒蚊子, 李思念被那蚊子咬后痒得不行,伸手去挠,差点挠破皮。之后涂了点风油精才稍微好受些。   风油精很凉, 涂在蚊子包上能带走因为红肿产生的热气。敬长生的手指也很凉,现在他的拇指盖在涂了风油精的蚊子包上, 凉上加凉,李思念忍不住战栗。   幸好不是冬天, 不然她会冷得缩脖子。   “那是蚊子咬的。”李思念说, “我涂了点风油精在上面。”   “哦,原来这样会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会消掉的。”   “不会。”   什么不会?李思念总觉得他俩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敬长生貌似对她脖子上那个蚊子包十分好奇, 拇指按在红肿的小疙瘩上反复摩挲。   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琢磨不透他的脾气。   目前正在被锁喉, 即使他只是将虎口轻轻搭在喉咙处, 李思念也不是很敢动,只能任由他盯着那个小疙瘩。   夏日,即便是傍晚, 烈阳的燥意也尚未退去。   一滴清汗从额头沿着脸颊的轮廓滑落, 滑到脖子上,最后在敬长生拇指处绽开一朵水花。   将拇指抬起,敬长生开始观察粘在手上的清汗。   和泪水一样,也是咸的。但除了咸之外,还有一股很凉的气息, 就像薄荷,跟李思念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园子里有很多花, 红的白的紫的黄的, 馥郁的花香混合在一起, 说实话有些呛鼻。   他才能闻到气味不久, 鼻子很挑剔。   听李思念说,这里的花朵很香,特别是那簇栀子花。   香吗?他其实还不能很好地分辨出什么是香,什么是臭。但李思念说花是香的,那花应该就是香的吧。   那李思念身上的味道呢?也是香的吗?   和花香明显不同,那花的味道很呛鼻,太过浓烈闻着并不舒服。李思念身上的味道却是淡淡的,在夏日的傍晚,清凉如泉水,叮叮咚咚,充满生机。   只要一闻她身上的味道,就会觉得神清气爽。   想凑近一些,再凑近一些,仔细闻一闻,她的味道和那栀子花有何不同。   比花香好闻。   他更喜欢李思念的味道。   不经意间,他看见白皙脖颈上的一点红,圆圆的,微微凸起,四周有几条淡淡的粉,像是被指甲抓过。   这是什么?小疙瘩。   这一点红很扎眼,跟白皙的脖颈一对比,会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心脏,长时间未跳动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咚,咚,咚。很缓慢。是不是又要开始痛了呢?   开始吧,好期待。   然而,等了很久,直到那份微弱的跳动全部停息也没有等来。   好失望。   不过好在他又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   李思念的脸红红的,额头上一滴两滴汗珠往她脖子上滑,还有些跟她的发丝混在一起,粘在侧脸上。她看起来有些热。   拨开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这样看起来就舒服多了。   她在呼吸,肩膀一点一点,很微弱地上下浮动。   她的心脏在跳动,他能听见,咚,咚,咚。最开始很快,中间变慢了些,现在又开始变快了。像一首跌宕起伏的曲子。   敬长生很喜欢观察李思念,用好奇的目光,观察一个,鲜活的,明媚的,活着的,人。   在遇到李思念之前,他也曾观察过石头,沙粒,尘土,落叶,但这些东西没有生命,像他一样。无趣的死物,他不喜欢。   但观察李思念,就十分有趣了。   小巧如樱桃的嘴唇紧抿,她像是有心事。   是有什么话想说吗?说出来,跟他说,不要不理他。   果然,她的脸转过来了,打掉他放在她脖子上的手。   她撅着嘴说,“好热。”   热吗?如果热就更不应该打掉他的手了。他知道自己的手很凉。   所以这只是个借口。   俯身看向李思念黑曜石般的眼睛。   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他。是在不安吗?   被心脏跳动的速度出卖了哦。   喉咙很干,李思念按住乱跳的心脏,她现在需要冷静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在盯着她看。敬长生总是喜欢盯着她看,虽然李思念自认为她没什么好看的地方。   从最开始,她便接不住这纯真而空洞的眼神。长时间对视,心里会发毛。因为空,那双眼睛总想往里面装点东西。总有一天,她会被装进去。   说点话,调整下气氛。   脸上咧开一个笑,李思念从包里摸出一个翡翠小绿瓶。   “你不是想问我身上是什么味道嘛,就是这个,风油精。”挠了挠脖子上红肿的疙瘩,李思念继续说,“夏天蚊子太多了,咬得我浑身包。涂了这个会舒服很多。”   “很提神。”敬长生说。   废话,风油精能不提神吗?猛吸一口,天灵盖直接掀翻。   “你要不要也涂点?防蚊。”虽然李思念觉得根本不可能有蚊子去咬那个瘟丧。   “涂了后会跟你有一样的味道吗?”   “额,当然。”   只见敬长生眉眼弯弯,轻轻“嗯”了声。   “那把手伸出来吧。”   随便找个地方涂。捉住他的手,翻过来,打开小绿瓶,对着苍白到透明的手腕点上三个小绿点,再用指腹轻轻抹开。   离太近了,熏眼睛,风油精的味道可真够提神的。李思念现在完全清醒。   “痒。”敬长生剑眉微蹙。   很痒吗?居然这么敏感……如果这算痒的话,李思念突然有种想挠小病娇痒痒的冲动。他会不会咯咯笑出眼泪呢?   唔,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坏。   “很快的,只用涂一点,防蚊足够了。”   知道敬长生在看她,李思念就当没注意到。看就看呗,家里的猫也喜欢一直盯着她看。总之,希望能在养成习惯之前赶紧溜。   “李道姑,敬道长,原来你们在这儿,可让老奴好找!”周管家喘着粗气迈着小碎步跑过来了,“宴席已经摆好,正等着二位呢。”   啊哈,能干饭啦!   丢掉敬长生的手,李思念把小绿瓶放回包里。   “这就来!”李思念的小碎步尤其欢快。   能不欢快吗?有借口脱身,还能干饭,多快乐。   她跑起来,发丝被风吹开。   敬长生目光追随着李思念被吹开的发丝,慢悠悠跟在她身后。他仔细闻了闻李思念涂在他手腕上的精油。   那味道跟李思念的相比,只能说相似,并不是一模一样。   果然,李思念无可替代。   -   不愧是大户人家,衣食住行皆与常人不同。   四方八仙桌上,雪玉白瓷盛着各色美食,火腿炖肘子、酒酿清蒸鸭、胭脂鹅脯等等,除却这些硬菜,餐前开胃小食也是五花八门,酸汤溜豆腐一端上来就能嗅到股勾人食欲的酸。   丫鬟们又紧接着送来一个盒子,揭开一看,里面竟然躺着八只圆滚滚的奶油松瓤卷酥。   菜食上齐,丫鬟们又端着洒满花瓣的水盆和茶水。茶水用来饭前漱口,洒满花瓣的水盆用来洗手。   一系列流程下来,李思念被桌上美食勾引,馋得不行。可流程还没做完,不能吃。痛苦。大户人家太讲究了,让她有些不习惯。   但敬长生就像是一尊雕像,静静地坐在一旁谁也不理,只是看着她,洗手,漱口。丫鬟们不由被他这股阴嗖嗖的气场影响,自然也都不敢靠近。   “他在冥想,修道嘛。”李思念只能胡乱说些话来解释。   很显然,李思念给出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林老爷和林夫人都笑着说,自己请来了两位高人。   李思念汗颜。高人是敬长生,她不是。   但是她好饿啊,林老爷却没有要张罗着要吃饭的意思。   林老爷先是问李思念他女儿现在的情况,问她什么时候能醒。接着又说了现在京兆府发生的几起凶杀案,手段之残忍,死者面目全非,完全不像是人类所为。   听林老爷的意思,是想请她做法,揪出京兆府作乱的邪祟。   做法?这她哪会,只能先糊弄过去。糊弄学,她最拿手了。   比如林小姐身体已转好,悉心照料过两日就会痊愈。“两”很特别,它可以宽泛地涵盖很多个数字。   至于京兆府的凶杀案,怪她看书不认真,遗漏了案件始末,但解决此案件的人她倒是记得清楚。   “我算出过几日会有一人揭告示墙上的黄纸,届时您把他请入府,他自会解决这件事。”   “此话当真?”林老爷一脸惊喜。   “当真。”李思念说得斩钉截铁。   当预言家的感觉就是好,等李定坤拿着小黄纸到官衙敲门时,她道法高人的身份估计在京兆尹的心中又会上升一层。   怎么现在变得像个江湖骗子了?惭愧啊。   但要是较真的话,她也不算骗人,说的都是实话嘛。李思念心里一边为自己张口胡来感到羞愧,一边又为自己看着一桌美食不能吃感到心酸。   桌上那碟酒酿清蒸鸭突然一动,肥美的鸭腿与鸭身分离,咻的一下掉进李思念的碗里。   这番景象可吓坏了林老爷和林夫人,俩人还以为见了鬼,两双惶恐的眼睛四处转动,最终落在李思念尴尬的脸上。   肯定是道姑的仙术!   后知后觉,等完全反应过来,林老爷才意识到是自己怠慢了客人,连忙笑着说,“快快用餐,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思念僵硬的手拿起那根鸭腿慢慢放进嘴里,肉质紧实,美味至极,但也不能还缓解她现在尴尬的心情。   这样着急忙慌,岂不是要被人当成饿死鬼投胎啦!   嚼着鸭腿肉,李思念看向敬长生。他正拖着下巴观察她,眉眼弯弯,脸上似乎还透着些得意的神色。   是他做的。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她已经馋得被小病娇看出来了吗?   尴尬的情况并未就此缓解,八仙桌上,凡是她夹过两次的菜,都会莫名从桌上飞起来,掉进她碗里。   一整个晚宴,就光看见各式各样的菜在空中飞来飞去。汤汁四溅,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很快,李思念的碗里堆起高高小山。林老爷和林夫人皆停下碗筷,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啊啊啊啊啊别看她啊!她也不想啊!这饭吃得太倒胃口了!   脚趾在地上都快攒成球了,李思念有苦难言。她哪知道敬长生又是在发什么疯!看着碗里不断叠高肉菜,李思念瞬间没有享受美食的心情。毕竟是女孩子,胃口再大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她吃不完。   很疑惑,她寻思着,敬长生以前也没这症状啊。不管是在客栈还是酒馆或者路边茶棚,都是她点了菜跟敬长生坐在一张桌子上吃。   由于敬长生不用吃东西,便坐在一旁看她吃。敬长生总是这样,貌似有那个观察她一举一动的癖好。   起初是有点不习惯,被盯着的感觉,心里发毛。但后来,李思念发现并不能改变现状时,就开始摆烂了。   现在是李思念敬长生跟林老爷林夫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敬长生还是很执着地盯着她看。反正他也不用吃东西,无聊死了,不如拖着下巴观察李思念。   她抿了三次嘴唇,看着那只鸭腿目不转睛,不停点着脚尖。   哦,她馋了。   以前的菜全是李思念一个人点的,她点的她肯定喜欢吃。但这么一大桌菜哪些是她喜欢的呢?一定是夹过两次的,要是不喜欢怎么会夹两次?   李思念跟林老爷和林夫人说话,他也没兴趣参与交流。只能这般,无聊地打发时间。多吃点吧,看着她吃。   至于餐桌礼仪,没人教过敬长生这个,他不懂的。   三双眼睛盯着李思念看,她快疯了。   还是林老爷率先发话,“李道姑食量惊人,定是有福气的。”   李思念:“……”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见敬长生一直没动筷子,林老爷也得关心关心,“第一次备餐,不知敬道长喜好,还望海涵。”   “他辟谷,不吃东西。”李思念朝林老爷讪讪一笑,“修道嘛。”   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山的肉菜,李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跟他修的道不一样,我不辟谷。”   “那一定修的是海食的道。”林夫人恍然大悟,她拍了拍林老爷的手,朝他使眼色。很快,林老爷也搞明白林夫人的意思。   两人很默契地放下碗筷,笑眯眯地看向李思念。   哦豁,完了。   “您二位误会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大家都吃啊,别光看着我,哈哈。”   面面相觑,林老爷和林夫人只好重新拿起碗筷,但这次,他们吃得十分谨慎,像是生怕抢了李道姑喜欢的东西。   敬长生依旧眨着琥珀色的眼睛观察李思念。   呀,她脸红了呢。真好玩儿。   憋了一肚子火,李思念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好歹要把碗里的吃完,不然就太没礼貌了。   她小时候贪吃,去别人家做客时就把桌上她喜欢的全夹进碗里。那时年纪太小不懂事,被爸妈狠狠教育过后也明白,这是很丢脸的行为!   如今情景在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要是爸妈在身边,母上大人一定会扯着耳朵教育她,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事!   已经吃得很饱,千万别再让饭菜飞进她碗里啦!李思念扭过头狠狠瞪敬长生一眼,用口型提醒他,我已经饱了!   不知道敬长生有没有看懂,反正他眉眼弯弯,笑得很灿烂。   就很气!   -   月升日落,银盘圆月高挂枝头。   周管家给李思念和敬长生安排了房间。   林老爷目送三人远去,摸着花白的胡须长叹一口气。待周管家回来,便立刻拉起他的手,急切地问,“那二位没出什么问题吧?有没有口吐鲜血,暴毙而亡?”   “没有,面色看着都挺好。就是那小姑娘走得挺慢,我猜……应该是吃撑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爷,咱们这次总算是遇到贵人了。”   “你说得对,应该好好招待才是!”   举头望月,林老爷浑浊的眼里竟然冒出几滴泪水,“这都是报应。”   周管家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地候在京兆尹身旁。   只听林老爷又絮絮叨叨说起往事,“三年来,为了弥补那些过错,我也改过自新,体察民情。为灾区募捐,给贫苦施粥。”   “可报应还是不断往我头上落!”林老爷突然变得激奋,目眦尽裂地抓起周管家的衣领,“这次是含玉,下次又该是谁?夫人,或者是我?你们这些家奴也一个都跑不掉!”   周管家嘴里不停喊着“老爷”,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苍天有眼,您这三年来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周管家将林老爷扶着坐在藤木椅上,“业障还清,天就该亮了。能遇到那二位贵人,不正是老天开眼吗?”   林老爷闭上浑浊的眼睛,伸手抚住心口。   往事他已不愿再提,只是口中呢喃道:“宽恕我吧,饶恕我吧……”   -   还是跟之前一样,李思念和敬长生住一间房。   虽然分开住她也没什么机会跑,但是敬长生非要跟她挤一块,她无可奈何。当然,敬长生不睡觉,床一向是由李思念霸占。   时间到了就睡觉,眼睛一闭,李思念也不管敬长生在做些什么。反正这些天她睡得蛮舒服,也没被打扰。   但是今天她睡不着。一是时间太早,二是吃得太饱。   睡不着只能找点事情做,李思念当即对敬长生让食物满桌乱飞并在她碗里堆小山这件事做出了严厉的批评教育!   她可怜巴巴,细声细语地对拿着剪刀剪小人儿的敬长生说,“要不你看看我呗。”   果然,敬长生放下剪纸,扭过头看她。   在脑中阻止好语言,李思念一口气说完:   “我妈说坐在桌上把饭菜全堆进自己碗里是不礼貌的行为小时候我跟我妈犟过但是最后没赢还被骂了一顿但我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时刻约束所以我想说长生我们下次跟别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让肉菜满天飞汤汁撒得到处都是然后全部堆在我碗里第一我吃不完第二这不礼貌第三我会超级超级尴尬!”   说完了,妈呀,好累。   微微喘着气,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然后盯住她越发红润的嘴唇。   他盯了一会儿,没说话,像是在思考。   直到李思念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唇后他才缓缓地“嗯”了声。   “你,明白了?”   “嗯。”   “那就好。”李思念长呼一口气。   “既然他们让你不舒服,我就去把他们杀掉。”   敬长生继续拿着剪刀剪小人,他举着一只红色小人给李思念看,笑着说,“好看吗?”   搞半天,那一堆话都白说了。李思念蔫了吧唧地倒在桌上,嘴里含糊回应,“好看。”   那红色的剪纸小人邪气得很,感觉再多看一眼就要开始四肢舞动,冲她嘻嘻笑。   耳边有动静,是敬长生站起来了。   不会真要去杀人吧?靠!   条件反射般惊起,李思念拽住他的手让他坐下,“天色太晚,我们做点别的事吧。”   “什么?”   黑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这里有纸,有笔。   “井字棋,会下吗?我教你啊。”   听到李思念说要教他,敬长生心情看起来不错,笑着点点头。   三两盏烛火,一整张宣纸铺满八仙桌,两人各自手握一毛笔,面对面坐好。   “很简单的,你那样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李思念先在宣纸上画了个“井”字。   “分别在九个空间里画圈和叉,三个相同的图案连在一起就算赢。”   敬长生自出生起从来没接触过像井字棋之类的娱乐项目,所以他很认真地听李思念说,听得津津有味。他很感兴趣。   第一局,李思念画叉,敬长生画圈。   李思念的叉已经两两成对角,也就是说,无论敬长生下一步走哪里,她都会赢。   正当她准备享受成功的喜悦时,敬长生在纸上画了一个叉,然后用一条线将三个叉连在一起,“我赢了。”   李思念:“……”   她麻了,还能这么玩儿?   “规则不是这样的,你只能画圈,我只能画叉。你画的圈三个连在一起才能赢。”   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随即点点头。   好的,再来一局,还是李思念画叉,敬长生画圈。   跟刚才的情况一样,李思念的叉两两成对角。   这次还不让她赢?还不赢就没有欺负萌新的机会啦!   然而,敬长生在“井”字外画了一个圈,然后把三个圈连在一起,“我赢了。”   李思念:“……”   这哪儿是在玩游戏啊,这就是在纯耍赖!   她再解释一遍!   “你只能画圈,我只能画叉,而且只能画在这个井字内部,三个相同图案连在一起才算赢。”   再来一局,老规矩。   很不错,跟前两局的情况相同,她的叉两两成对角,赢定了!   这次,敬长生盯着棋局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撂下笔,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说,“李思念,我们换个游戏吧。”   哈哈哈哈哈,没辙了吧!耍不了赖了吧!   李思念大手一挥,在属于她的井字里画了个叉,三个叉用一条斜线连接,她冲敬长生笑,“我赢了。”   你看吧,邪魔歪道是走不到最后的!   敬长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她在笑,她很开心,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眼睛一弯似是月牙,嘴角上扬,两边脸颊上的肉就会嘟起来。嘴角还有一个甜甜的梨涡。   喜庆。   怎么会有人这样笑呢?张扬而放肆,仿佛将自己所有情绪全部释放,然后感染身边所有人。   她边笑边大声喊他的名字,张扬而又放肆地宣布她的胜利。   “敬长生,你输啦!你、输、啦!”   事实证明,欢快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虽然敬长生输了,但看到李思念这样无忧无虑,张狂的笑靥,他也觉得很高兴。   这种高兴发自内心。所以他也笑起来。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笑意直达眼底。   真有趣。   李思念很有趣,井字棋也很有趣。   饱满的脸颊白里透着粉,嘴唇嫣红,像是颗丰润的樱桃。   之前尝过这颗樱桃的滋味,甜的。   少年的喉珠滚了滚,竟然开始不由自主回忆起那份甜来。   好甜,好想……再试一次。这次要吃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细细品味。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丝丝缕缕,像是一堆铁索缠绕住他的心脏,久未跳动的心在那一刻开始颤抖。咚,咚,咚。又开始了。   这次会痛吗?他隐隐期待着。   要知道,他胸腔里装着的,是块石头。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还有一更 第27章 红白双煞(五)   笑得太开心, 李思念忍不住给自己倒杯茶喝,应该缓一缓。但刚喝完茶,她却发现敬长生有些异样。   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苍白修长的手攥住宣纸,攥紧, 越来越紧,最后把整张宣纸撕成碎渣。   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李思念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担心, 害怕,慌张。   不会是输不起吧……   “要不我们再来一局?孰能生巧嘛。”   敬长生没说话, 能听见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以及急促的呼吸声。   他这是怎么了?   不对劲,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像是在极力地压抑着某种恐怖的东西。可那是洪水猛兽, 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这种怪异的举动她之前好像在敬长生身上见过,但那时他看起来并不像今日这般,痛苦。   站在原地, 踌躇着不敢向前。李思念握着拳头, 手心全是汗。   她有些害怕。   小病娇清醒的时候或许还有沟通的余地,可要是神志不清呢?若是她靠近,会不会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在窒息中,一点一点, 清晰地看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或者再直接一点,像他之前杀的那些人一样, 直接捏爆头。   那还不如掐死呢, 虽然掐死也很难看, 但至少是个全尸。   要不跑吧。不要可怜他。不要被迷惑。   上次就是见他这副模样, 动了恻隐之心,结果被他反手关在闹鬼的屋子里。   胡思乱想之际,只见原本还弯腰趴在桌上的敬长生,咚地一声倒落在地。他蜷缩在地,四肢战栗,刘海散乱,露出额头上的那只天眼。   寻常情况下,这只眼睛紧闭,只留下一缕金色的纹路。可现在,目眦尽裂,咕噜噜往外流着鲜血。红的,红得刺眼。   那只眼睛看过来了。   李思念心底一惊。   那只眼睛似乎是在看她,极力地睁开似乎只是为了看她。看她有没有走。等确定她还站在原处后,便又静静地闭上。   “李思念,李思念……”是敬长生的声音。   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很虚弱,喉咙里像是堵着血,低沉而沙哑。   他在喊她的名字。   鬼使神差,李思念一步作三步跑了过去,扶起敬长生,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很痛吗?”   没有回应。   地上很凉,可他的身体却特别烫,像是个火炉。他从来就没这样烫过。李思念被热得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一只手忽然环过来,扣住她的肩膀,力气很大。   “痛!”李思念皱了皱眉,可肩膀却被扣住,无法动弹。   她的抗议起了作用,那只手沿着肩膀往下,只是死死攥住那部分的衣料。似乎是要将那片衣料撕破。   “你,还好吗?”李思念鼓起勇气又问。   “挺好的。”这次终于得到答复。   “可是你看上去……”   像是快死了。   但李思念没继续往下说。   靠在她肩上的少年忽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很清脆,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有些诡异。   “李思念,我很高兴。”   “你高兴什么?”哪有人在自己一副要死了的样子时还说高兴的?   “我活过来了。”   “啊?”   “就像你那样。”   这下李思念彻底搞不懂了,很多时候她其实都不明白小病娇在说些什么。   他是觉得,痛会让自己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吗?   之前待在敬长生的身体里,李思念也觉得自己像是一具尸体。可她绝对不会期待自己痛成这副模样!   揪住她肩上衣料的手忽然松开,慢慢地缠绕住她的脖子,就像是一根藤蔓,越收越紧。   他抱住她,整张脸埋进她的脖子里。   李思念快窒息了。   好热啊。   好重啊。   推一推小病娇。没有反应。   好痒。这家伙鼻息都喷在她脖子上。   他好像,在闻她。   有种异样的感觉,难以启齿,李思念想把他推开,可是根本没有力气。   “李思念,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那是风油精,你闻风油精吧。”你该清醒一点!   “骗子。”   啊?就是风油精啊,她骗他什么了?   耳根后的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似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啮噬那团软肉。有点痛,有点痒,有点热,有点湿。   等意识到那是什么后,李思念整张脸刷的一下涨红,心脏扑通乱跳。   想把他推开,用足了力气,可是根本没用。   他是在学蚊子吗?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别动。”敬长生咬着那团软肉恶狠狠道,“不然我保证你会更痛。”   你也应该痛一下的。   鼻息间是李思念的味道。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咬她是这样有趣的一件事?   真想咬死她。   李思念彻底不敢动了。她搞不明白敬长生对“生”是何概念。只有感觉到痛苦才是“生”吗?这过于绝对,明明还有那么多快乐而美好的事。   随他去吧,反正也不是特别痛,就是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他是只大蚊子,真想把那一整瓶风油精都给他灌进去。   终于肯放下那块软肉,也不再紧紧缠着她的脖子,胳膊乖巧搭在她的肩上。终于能喘气儿了。   小病娇的声音变得黏乎乎,他说,“我有些困。”   “那就睡觉吧。睡觉很舒服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居然能感觉到困了。以前他都是不用睡觉的。   他不是说困吗?去床上睡觉呀,为什么还靠在她肩上?   他不说话,李思念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直觉告诉她,小病娇必定没睡。估计是在盯着她的某个地方看,或许在欣赏他刚才咬出的红印。   也对,蚊子咬的疙瘩早消了,但他留下的还在。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嗯。”   还真没睡。这句话本意是为了试探,现在却骑虎难下。   唱哪首呢?总不能唱《好日子》吧,那会越听越兴奋。   李思念想了想,开口唱道: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少女的声音清透甜美,像是月光下池塘里的水,带着粼粼波光的平静。   “这首歌里,有你的名字。”敬长生突然说话。   她的名字?思念。哦对,居然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耳边传来平静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睡得还挺快。十几年没睡过觉也确实该睡得快。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   就这么让他一直靠在肩上吗?   更深夜重,李思念两只眼下冒出大大的黑眼圈。呼吸声逐渐变得微弱,直到再也听不见。变得跟之前一样了。   应该已经熟睡,李思念肩膀有些麻,撑不住了,好想倒地上睡觉。那么高一个人,跟压在她身上似的,真的好重啊!想赶紧把小病娇丢到床上去。   可是敬长生过于敏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比如李思念只是轻轻打了个喷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便立刻揪住她的衣裳。   醒了。琥珀色的眼睛睁很亮。   他是有起床气吗?   “地上凉,去床上睡吧。”李思念说。   敬长生想了想,随即自言自语,“李思念觉得地上很凉。”   嗯?他又在说什么?   手忽然被敬长生捉住,放至他的胸口。   那是装着心脏的地方。   心脏应该跳动,可他那里,很幽静。像是林间空洞的山穴。   “刚才这里,在长东西。”   长什么?   “现在停下了。”   啊?   “但你的心脏还在跳。”   废话,心脏不跳她就翘辫子了。   “之前很慢,现在变快了些,咚咚,咚。”   那是因为你说话的气息喷在脖子上很痒。   “越来越快了。咚咚咚。”敬长生一边说一边模仿她心率的速度。   你快闭嘴吧!   丢开她的手,敬长生忽然站起身,拦腰将李思念横抱起来。   太过迅速以至于李思念不由得惊呼一声。等反应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敬长生丢到床上。   没错,是丢啊!肩胛骨撞在床板上可疼了!   “快睡吧,床上不凉。”敬长生说。   人都被你弄清醒了,现在睡得着个屁!   敬长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便走。   等等,他把她放在这里,然后自己走了??   那岂不是……机会来了!   “你要去哪儿?”李思念问。   “出去一段时间。”   “还,回来吗?”   琥珀色的眼睛又看向她,极其认真地自言自语,“李思念在关心我。”   啊?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她没有啊!   “回来。”敬长生是在回答她上一个回不回来的问题。   他丢给李思念一个红色剪纸小人,“它会陪着你。”   看见这个剪纸小人,李思念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陪着她……怕是监视她吧!   估计这小病娇是要出去做个秘密任务,不肯带她一起去,但是怕她趁机逃走,所以留个小人监视她。   春秋语句玩儿得真妙。   “那你多久回来?”   她好算算时间,能不能在这段时间里重新回到原书主角团,然后彻底跟小病娇拜拜。   至于这个红色的剪纸小人,李定坤应该有办法吧,不然他当什么男主!又凭什么值得她攻略!   说起那个任务李思念就觉得头大。   系统说,攻略等于游戏,没必要带真人感情,打通关就好了。可是这大半个月以来,李思念在这个世界生活,身边还有个存在感不可忽视的小病娇,她几乎快把这里当成真实世界了。   且走一步看一步。   或许是因为敬长生脑补了“李思念在关心他”这件事,他现在心情极好。   李思念问他什么时候回,他以为又是关心,便笑着说,“不知道,但是很快!”   “很快”二字,他着重强调。语气上扬,说不出的愉快。   很快是多久?推算不出来。   敬长生也消失得很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李思念只能倒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还是睡觉吧。实在太累了。   作者有话说:   等小病娇回来后发现……()   注:歌词是《虫儿飞》 第28章 红白双煞(六)   日上三竿, 李思念不知道自己一觉睡了多久。总之,她是被从窗外透过的一束强光照醒的。   果然是夏天,好大的太阳。   屋里没有人影, 敬长生还没回来。因算不准他什么时候回,李思念想, 还是守株待兔比较保险。李定坤是兔子。   漱口,洗脸, 梳头发。反正头发不长, 伸手薅两下完事儿。大概是昨晚睡觉姿势过于奇葩,头顶那撮呆毛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梳水也不行。啊, 烦躁。   门外端正站着位年纪不大的丫鬟, 她拿着食盒, 在李思念开门时笑眯眯地迎上去,“道姑,您的早……午餐!”   原来已经快晌午了, 怪不得那么大的太阳。   在昨日肉菜乱飞的强烈视觉刺激下, 厨房给李思念备的食盒很丰盛。丰盛到她一个人压根连四分之一都吃不完。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她。啊啊啊啊脚趾扣地。   挠挠头,她只能求助门外站着的丫鬟,“要不你也来吃点?”   那姑娘表情十分惶恐,连忙摆手拒绝。但耐不住李思念社交牛逼症,她直接拉着那姑娘往八仙桌上一坐, 大鱼大肉直接拍她面前,“吃!”   盛情难却, 那姑娘含泪吃了三大碗。   李思念这孩子, 打小就社牛。在别家孩子只能害羞地躲在妈妈身后时, 她已经能丢下老母亲, 当着一堆阿姨的面打快板了。当时里里外外围了好多娘娘婆婆,个个捏她小脸夸她好孩子。小李思念得意洋洋丝毫没怯场。   虽然长大后的李思念觉得……当时特么的也太二了吧!脚底工程再添辉煌。   社交牛逼症这种症状在李思念的身上虽然时间的递增逐年递减,最后稳定在一个可控制的良性范围。   尽管如此,李思念如今也依旧能跟谁都唠上两句。比如这个丫鬟。   这位姑娘唤作鸣翠,是两年前被父母卖进林府的。两女生在一起总归有许多可聊的,聊天聊地。不过最终落到了林府头上。   李思念微微一笑,对,她想听的就是这个。   每一座老宅都有一些千奇百怪的离奇故事,林府也不例外。   据说林府东南方有几间荒废的老屋,上面贴着封条和黄符不许人靠近。凡是因好奇靠近的人,都会看见红白撞煞,恐怖至极。鸣翠边说边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那你去看过吗?”李思念好奇地问。   “当然没有,我哪敢啊!”鸣翠惊恐地睁大眼睛,“他们说,因好奇去看的人,回来后皆上吐下泻而死。上能吐出胃,下能拉出肠子。那肯定是沾了晦气。”   在没穿书之前,李思念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但穿书后,她明白这个世界大不相同,不信也得信。   所以那几间被黄符封着的屋子里,肯定有些脏东西。指不定跟凶杀案和林含玉受恶灵侵害都有关系。   第六感有时候很准,从进林府开始,李思念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那敬长生出去是为了做什么呢?他发现怨鬼了?跟那几间屋子也有关吗?   光想是想不透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李思念决定去看看。   鸣翠坚持要跟着服侍她,但李思念不需要人服侍,再三说明外加跑了好几条回廊才终于甩掉她。   然而,甩得掉鸣翠却甩不掉身边这个剪纸小人。   现在是白天,剪纸小人从红色变成了白色。它安安静静地在李思念身旁。她走它也走,她跑它也跑,她停它也停,无论快慢,这个剪纸小人总能跟上。   它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她。   或许因为它是敬长生的剪纸小人,被它跟着就好像是被敬长生跟着。那种从后颈蔓延到全身,凉飕飕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转身,李思念睁着黑亮的大眼睛与之对视。   哦,差点忘了,剪纸小人没有眼睛,只有圆圆的脑袋和尖尖的四肢。它用圆圆的脑袋看着她。   真的好圆一脑袋。李思念心中不由好奇,敬长生是怎么把剪纸小人的脑袋剪得那样圆的?像块硬币。   现在是大眼瞪无眼。   “喂,小家伙,你能听懂人话吗?”   “嘻嘻。”剪纸小人折了折脑袋。   它是在点头吧。原来能听懂。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阿飘。”   “嘻嘻。”剪纸小人上下转动,连转了三个圈。   “你是在开心?”   “嘻嘻。”剪纸小人折了折脑袋。   “可不可以不‘嘻嘻’笑呀,听着蛮瘆人的。”李思念尝试着跟它沟通。尖锐刺耳的孩童嬉笑,就像是个鬼娃娃在耳边低语。   剪纸小人愣了两秒,往下降落,垂着脑袋左右转了两圈。   这是不开心了?   “我不是在讨厌你。”李思念尝试安慰,“我还挺喜欢你这个小家伙的。阿飘。”   闻言,剪纸小人立刻扬起圆圆的脑袋,重新飞上来跟李思念对视。它上下转动,连转了三个圈。   “嘻……”像是想起李思念说的话,剪纸小人嘻了一半没嘻出来。随即安安静静地折了折脑袋,表示同意。   不错,真听话。   微微一笑,李思念拉开身侧的托特包,“阿飘,姐姐跟你说哦,这外面人特别多,要是不小心看见你,他们会吓坏的。”   剪纸小人似懂非懂地折了折脑袋。   “但你要是钻进这个包里,就不会被大家发现了。来,进来吧。”话虽是这么说,但李思念现在觉得自己特别像个骗小孩的怪阿姨。汗。   剪纸小人似懂非懂地飘过来。它发现托特包外面有个白色的腮红小熊。是跟它一样的白色。   尖尖的手指着腮红小熊,抬头“看”向李思念。好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这只熊就可以待在外面,而它不行?   李思念只能继续骗它说,“姐姐只让喜欢的阿飘进口袋。”   “只”,“喜欢”,“阿飘”。   啊!剪纸小人像是听到某个惊天好消息,上下左右对着那只腮红小熊炫耀似的转了好几个圈。姐姐只喜欢我,不喜欢你哦。   然后飞上来对着李思念饱满的脸颊使劲儿一贴,再咻的一声钻进托特包里。   李思念揉了揉脸,所以刚才的贴贴,其实是在亲她么?哎呦,明明连嘴巴都没有,不害臊。   成功把阿飘骗进口袋里,喜事一件。拉上拉链,李思念朝着鸣翠所说的东南方向走。   离那个地方越近,心里就越有种被挤压的感觉,像是有双无形的大手钻进身体,摆弄五脏六腑。那个地方,或许叫做真相。   又是个正午,烈日高悬。李思念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那天上挂着的太阳,跟她当初第一天穿来时,难道不是同一个吗?   她明白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正午时分,迷路于荒山坟包,白幡在毒辣辣的日头下随着风颤抖。   午时阳气虽盛,但是盛极必衰,此时恰逢阴气滋生,必然是大凶。所以民间有云,正午其实才是阴气最重的时刻。敢在正午出没的脏东西,都是顶顶厉害的家伙。   江湖上连两把刷子都没有的道士也明白,正午的时候更应小心提防,少去阴晦之地。即使要去,也应该多人结伴而行。   当然,如果李思念没穿书,有人跟她说这些,她一定会笑笑了事,并在心里吐槽,都是什么封建迷信!   但现在是在书里,书里的世界跟外面不同。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规律,既然身处这个世界,就该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律来。所以在这个世界里,盛极必衰这种东西,李思念心里还是忌讳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包里不就揣着只顶顶厉害的家伙吗?敢在正午出现的一只阿飘。   拉开拉链,李思念看向乖乖坐在包里的剪纸小人。它安安静静的,看起来还真有些乖。等外面一透出光亮,它便仰起小脑袋看向李思念。   “阿飘,你是不是很厉害?”李思念问。   剪纸小人胸有成竹地折了折脑袋。   “那有你陪着,我去那个贴着封条的废弃屋子是不是没问题?”   剪纸小人想了想,随即胸有成竹地折了折脑袋。   果然是个厉害的小家伙。   李思念尝试着伸进一根手指去摸它的头,剪纸小人不仅没躲,还很温顺地去蹭李思念的手指。   好乖,好听话一阿飘。   看来之前是误会这家伙了。前几次,李思念差点被这发出孩童般尖锐刺耳“嘻嘻”笑声的剪纸小人吓个半死。   越靠近目的地,植被越茂盛。鲜花怒放,杂草疯长,连天边的日头都被遮去大半。看来已经很久都没来人打整过了。   扒开杂草,李思念发现一张黄符。这张黄符多半是用狗血画的,狗血辟邪,血迹干后变成暗红色。   往前走,黄符竟然越飞越多,李思念隐约看见那间贴满封条的屋子。   再往前走,耳畔忽然传来唢呐的声响,高亢嘹亮,红白喜事都会出现的声音。   眼前的景色开始涣散,白花花的纸钱从空中洒落,鞭炮唢呐哭丧声齐鸣,吵得李思念耳朵嗡嗡响。   前方是红色的迎亲队伍,后面是死白的送葬队,李思念站在中间。   原来红白撞煞是这么个撞法,长见识了。   两边队伍速度极快,不管是向左跑还是向右跑似乎都跑不出这两支队伍的包围圈。红白。相撞,谁又该让谁呢?   看到眼前情景,再结合林府的一些旧事,李思念多多少少能猜到些东西。也怪自己鬼迷心窍,好奇心害死猫,实在冲动了点。好歹该等李定坤来了再一起查。顺便还能增进感情。多好。   不过说起那个结拜的便宜大哥……   李思念强压住心底想要无限吐槽的欲望。   不,忍不住了。   李定坤真的,好慢啊!他到底是怎么当上男主的,凭借人见人爱的金手指吗?虽说美貌是种资源,但李思念属实没在他身上发现这种资源。可能是因为,糙汉不是她的菜。   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她在路上做的标记。   摇摇头,李思念使自己保持清醒,现在不是想那些玩意儿的时候。应该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大喊救命肯定没人听见,系统就更不用说了,这么长时间一声不吭。要不就站在原地等着红白双煞撞过来吧。万一撞不死呢?说不定还能发现些新线索。   好吧,李思念承认,她现在确实存了些玩游戏的心思。在她心里,攻略男主哪有冒险解密好玩啊。   托特包内有东西在动。哦对了,她还有剪纸小人,那个很厉害的小家伙说过没问题。李思念拉开拉链,那只剪纸小人便飞出来。   这回,它变成了红色。莫非是红色剪纸小人能力更出众?   也就仅仅几秒钟时间,波橘诡异的四周忽然变得风平浪静,只剩下几张黄符在长满杂草的青砖地上翻滚。   剪纸小人重新变成白色,它落到李思念面前,撑着圆圆的脑袋盯着李思念看。   这只剪纸小人也喜欢盯着李思念看,虽然,它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还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没有头发。李思念想,剪纸小人长得这么随便,肯定是敬长生不会剪花样。   剪纸小人上下转了三圈,看起来十分高兴。   伸出手指,沿着圆圆的脑袋边缘摸了摸,李思念夸赞道:“阿飘好厉害!”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剪纸小人抖了抖,两只尖尖的手捂住圆圆的脑袋,在空中翻了几个滚便又重新钻回托特包,顺带还自己拉上了拉链。   它这是,怎么了?   挠挠头,李思念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然这里差不多已经风平浪静,还是早点离开吧,然后将获取的线索理一理。   林府中肯定有猫腻,三年前林老爷儿子为什么暴毙,最近的凶杀案,还有林小姐突然被恶灵缠身,这种种因果,肯定有一条无形的线。   除此之外,李思念依旧很好奇敬长生到底出去做什么了,居然能放心地让她待在林府。是自信地认为她不会再溜走?前几次“不离不弃”可不代表现在。小病娇未免也太信任她了吧。   事物的本质是变化,连李思念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待在林府。要是守株待兔没等到兔子,她一定会走,回家才是一等大事。至于敬长生会不会追上来,那得另说。   边走边思考,李思念本以为东南方的林府人烟稀少,应该不会遇到别人。据说这个地方布了法阵,没人敢跑到这里来。   可是,此时眼前却冒出一个人,熟人。   林老爷。   林老爷手持两双桃木剑,身披狗血符文外袍,整个人被道法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讪讪一笑,“李道姑,还是被您给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喂(#`O'),小病娇,你的剪纸娃娃叛变啦! 第29章 红白双煞(七)   林老爷本有一双儿女, 除却小女儿林含玉外,还有个叫林睿的儿子。   此子自小聪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身为长子他孝顺父母, 身为兄长他教导幼妹,与京兆府中那些纨绔子弟完全不同。   不仅能文, 他还能武,常与少年结伴到场上打马球。他每次都能赢。再加上一副天生的好相貌, 林睿成了整个京兆府少女心中梦寐以求的夫婿。   但是这样好的林睿却交了群狐朋狗友, 那群酒肉朋友天天拉着林睿游走于勾栏瓦舍。林睿那时年纪尚小,不知情/事。但因他天性良善, 怜惜勾栏□□, 竟亲自花钱为她们赎身。酒肉朋友们都笑他是个二傻子。   后来年纪渐长, 林睿情窦初开。他爱上了个姑娘。   林老爷十分高兴, 虽然那个姑娘的身份地位跟儿子相比简直天壤地别,但既然儿子喜欢,娶进门又有何妨?他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 棒打鸳鸯的父母。   聘书已写, 聘礼已下,林睿身穿大红喜服,腰系大红绸花,等着新娘入府。然而掀开轿帘一看,新娘双目紧闭, 口吐鲜血,竟然服毒身亡。   拜天地, 拜高堂, 夫妻对拜入洞房。这些林睿所想的, 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他丝毫不声张, 天地不拜,高堂不拜,直接拦腰抱了新娘子入洞房。   林老爷当时纳罕,平常谦逊有礼的长子,怎会猴急成这般模样。他散去宾客,于门前静立。敲门不理,唤名不理。罢了,年轻人干柴烈火,他做父亲的也不当管。   可是翌日,儿子新娶的媳妇儿不来敬酒,家人吃团圆饭的时候也不见其人影。林老爷只当是新儿媳怕生。就这样过了三个月,林老爷依旧连新儿媳的面都没见过。   他有些烦躁。怎的儿子娶媳妇还能把老子给忘了?他还盼着过完年能抱上孙子呢,可关于新儿媳的一切,林睿只字不提。   过完年,到了夏天,温度升高,林府内传出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臭得连林府常年盛开的鲜花都挡不住。   林老爷这才发现不对劲。因为那臭味,正是从儿子的婚房中传出。经年累月的怀疑叠加在一块,林老爷一刻也不想等,直接命人破开儿子婚房的大门。   不曾想,里面竟然横躺着一个面目全非,浑身长满尸斑的女人。蛆虫已经咬破她原本娇柔的皮肤,钻出一个又一个圆洞。周围苍蝇乱飞,连铺满整张床的防腐香料都驱散不走。   这是……儿媳妇。   原来,儿媳妇从刚入府起,就是个死的。怪不得周管家总说,少爷买了大量香料,不知用在何处。   这时,林睿不知从何处现身,推开围着尸体的家丁,将那女人的尸体紧紧抱在怀中。   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林老爷忍不住呕吐。   万分震怒,他命人将少爷和那女人强行分开,结果在拉扯中,尸体从肚子处断裂,碎成两半,洒了一地污秽。   最后,在林老爷和林夫人的强行安排下,尸体还是装棺下葬。   可林睿便自那时起,一蹶不振。   他开始逛窑子,花天酒地,染了一身花柳病。最后暴毙而亡。   儿子死后,林府也开始倒霉。夫人重病,林老爷本该升迁的仕途受损。即使请了无数道士在那婚房外做法,贴上封条符纸,依旧效果不佳。   接下来的三年,这股霉运逐渐蔓延至整个京兆府。   以上,便是李思念通过林老爷所言整理出的全部信息。   “所以,您是觉得,这场纠纷的罪归祸首是那新儿媳?她变成鬼魂来林府索命了?”   “我不敢保证,只是,有此疑虑。”林老爷用衣袖擦擦因情绪过于激动而从眼里冒出的浊泪。   顿了半晌,他又继续说,“还请李道姑能替在下查出缘由。我如今已然半截入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了却这桩心事。”   挠挠头,李思念也不能给出什么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   想起李定坤,她又接着说,“能解决此事的其实不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有位高人会去敲京兆府官衙的门,到时候将他请进府就好了。”   反正,在原书里就是李定坤去找的真相。至于最后的真相真不真,合不合理,李思念看得太快,遗漏不少,自然也不清楚。   她只能在李定坤来之前,能查一点是一点,好拉快一些故事进度条。   林老爷顿了一会儿道:“既然李道姑这么说,那在下也就放心了。”   虽是这么说,但李思念仅仅只是用余光一撇,就能看出林老爷心事重重。他并没有放心。看着倒像是有所隐瞒。   面前忽然又跑来一人,熟人。   周管家。   周管家踏着小碎步,圆滚滚的肚子一抖一抖,“老爷,老爷,小姐醒了,吵着要见李道姑呢。”   见她?李思念奇怪,她有什么好见的。   听到这个好消息,第一高兴的是林老爷,立马朝林含玉屋子跑,因跑得太快,差点踉跄跌落在地,连形象都不顾。   等他跑进林含玉的屋子,已然是老泪纵横,抓着女儿的手嘘寒问暖。   但林含玉看着却有些不耐烦。   大病初愈,面色蜡黄,嘴唇苍白,眉头一皱便更让林老爷心疼了,所以林含玉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这般情景不由让李思念想起她那个乐呵呵的老爸。怪难过的。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在这里生活并不方便。李思念捂着小腹,又开始不舒服了。这里没有专用卫生巾,生理用品十分简陋。   站在一旁,李思念还在为卫生巾的事胡思乱想,却听见林老爷唤她。   他说,“小女想见您一面。”   李思念点点头走过去。   那大概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着比她小很多。李思念边走边想,古人发育快,林含玉应该来例假了吧。   捂着不是很舒服的小腹愁眉苦脸,或许可以和她探讨一下有没有好用点的月事布。鸣翠推荐的,不太好用……   “我知道,就是你救的我。”林含玉靠坐在床头,扬起下巴,看起来有些傲。   “实不相瞒……好吧就是我。”李思念本来想说是敬长生,但想想还是算了。总觉得林含玉要是为了这么件事像找她一样去找敬长生容易闹出人命。   “你来见我,为什么板着张脸?”林含玉立刻皱起眉头,“好大的胆子。”   板着张脸,有吗?可能是来例假不太舒服的原因。而且是突然不太舒服。   李思念把嘴角扯开,“你看我这样笑行不?”   空气凝固三秒,林含玉忽然噗嗤一笑,她挪了挪屁股,拍拍身边的床,“可以,你坐过来吧。”   李思念:“……”这倒是突然给她整不会了。   不过既然林小姐说过去,那就坐过去看看。   林含玉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头发好短,为什么是短头发?丑死了。”   “刚还俗,以前更短。”李思念摆烂式回答。比起长发及屁股的林小姐,才到肩膀的头发确实太短了。   可她的头发可是专业托尼老师烫染的,花了九百多呢!她满意极了,林含玉居然说丑!   算了,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主要她应该反思一下,刚才为什么会冒出想要和林小姐谈论月事布的想法。这例假来得简直让人不清醒。   林含玉又打量她一眼,这次注意力放在她的衣服上,嗤笑道,“衣服也好丑,像乡下来的土包子。”   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李思念轻蔑一笑。呵,林小姐,你说得真对。   小病娇,现在已经有两个人说你审美不行了!   所以李思念看着林含玉点点头,“我也觉得,超级丑。”   见有人肯定自己,林含玉兴奋地从床上跳下来,拉起李思念的手说,“走,我给你换身漂亮的。”   林老爷见林含玉下床,连忙担忧地跑过来,“要不小宝还是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吧。”   很明显,林含玉恢复得不错,她极其不耐烦地朝父亲吼,“不要你管我。”   看来,林老爷的这个女儿,十分叛逆。   李思念便被这个矮了她一头的小丫头拉着走。很快,周围围上来一堆丫鬟,其中包括那个鸣翠。   衣裳被扒下来,很快套上新的,连短短的头发也被尽可能地编了小辫。   这是件藕荷色的襦裙,做工精巧复杂,令人十分赏心悦目。   至于被扒下来的那间椰树牌袄裙,林含玉皱着眉头说,“看着真晦气,烧掉吧。”   然后在眨眼间,椰树牌袄裙化成了灰烬。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不知敬长生回来看到那堆灰会不会发火,毕竟那是他精心设计的“心血”。   但如果要李思念选,她一定会坚定地选择现在穿着的藕荷色襦裙。毕竟,她没瞎,且爱美。心里想的则是,终于有漂亮衣服穿了呜呜。   要是敬长生问起来,到时候再找理由解释吧!   林含玉似乎对李思念颇有好感,翻出自己的金银首饰一样一样给李思念看,并放下豪言,“要是有喜欢的就拿去。你头发上什么花都不戴,丑死了。”   她又看一眼,嘟着嘴念叨,“全身上下什么都不行,要不是我给你换衣服,现在还是很丑。就只有那张脸能看。”   当然,林含玉说的这些丝毫没影响到李思念。   李思念无聊地啃桌上摆放的坚果葡萄干,顺便把林含玉的话当背景音。听到林含玉说“只有那张脸能看”时,李思念还有些意外,原来她在林小姐眼里,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林含玉话很多,她一直在说话,好像要在李思念这里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一会儿提起她养死的那只可怜猫,一会儿又说被猫吃掉的可怜麻雀,说得口干舌燥还不停。   等喝口水,她又继续念叨。唐府的小姐品味差,居然还穿去年的旧衣裳;孙府的姑娘嘴巴贱,背后偷偷嚼她舌根;赵府的千金长得不怎么样还成天花枝招展……等等。   李思念无话可说,除了“嗯”就是“哦”,再不然就是“啊”,或者“居然是这样”。   事情开始变得无聊起来。   但见林含玉有那么多话说,李思念突然很想问她一些问题。   “我之前听林老爷说,你还有个哥哥。”   听到这话,林含玉叭叭的小嘴突然停止,敏锐的眼睛看过来,“你想说林睿?我不会跟你谈他的。”   “没有,不是要谈。就是听说你哥哥对你特别好,什么都会念着你,就有些羡慕罢了。”李思念笑眯眯道,“我也好想有个像林睿一样的哥哥呀。如果他还在的话。哎。”   “他好什么呀好!天天欺负我。死了才好!”林含玉忽然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要稍微走一下剧情~ 第30章 红白双煞(八)   林含玉口中的林睿跟林老爷口中的林睿有些不太一样。   林含玉讨厌他的哥哥。   “反正他也有很多妹妹, 就跟她们好去吧,也不差我这一个亲生的。”这是她的原话。   三年前她只不过是个幼童,对大人的事并不关心, 同时大人也不会想让小孩知道。所以她只能一个劲儿地说感受。   比如小时候想找哥哥放风筝,哥哥却没心思理她, 一把将她推开,还很恶劣地弄坏她的风筝, 惹得她哇哇大哭。这件小事, 她记了七年。   综上所述,林睿这个哥哥在妹妹眼里, 就是个大傻逼。   得到另一种描述, 这整件事在李思念心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没关系, 我陪你放风筝。”李思念笑笑。   “夏天也能放风筝?”   “什么时候都可以, 只要有风就行。”   “你比我爹好。虽然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我爹才不会陪我放风筝。跟我那早死的兄长一样。”林含玉说着发出一声冷笑。   她垂目想了想,忽然看过来, “要不你当我小娘吧, 让我爹纳你为妾。”   噗——   “咳咳咳。”李思念正在喝茶,茶水呛出来,把刚换上的衣裙弄湿一大片。   对于林含玉同学的发言,李思念只能安慰自己,这是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   “为什么呀?”李思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含玉,“我可以当你朋友。”   “朋友都会走, 嫁进来后, 你就走不了了。”   “我是出家人。”   “你还俗了。”   “我决定再出一次。”   林含玉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 “哼, 不嫁就不嫁,又没人逼你。”   说完,林含玉便让鸣翠服侍着离开。李思念坐在原处,忽然觉得,这茶水不好喝,坚果也不香。   夜里下了场细雨,给炎热的仲夏带来一丝凉意。   李思念辗转反侧睡不着,她总觉得林府有古怪。现在就像是揪住整张大网中的一边小角,要是不用力点,就会被那张大网给拖下去。   夜里睡得不安稳,翌日李思念也起得很早,眼下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刚一推开门,便见林含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大风筝,“有风。你说过的,陪我放风筝。”   往外一看,果然是个阴天,很凉爽,风很大。   林含玉看上去心情不错,边跑边叫边笑,玩儿了大半天也丝毫不累,出一身的汗。   决定趁热打铁,李思念有一句没一句地提起当时驱散恶鬼的场景。   虽然都是她编的,但作为糊弄学高手,林含玉被她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深深吸引,甚至透露出敬仰的目光。   这林小姐脾气有些古怪,直接问她估计死活不会开口,得拐着弯儿来。   哎呀,第一次吹牛逼还有些害羞。   清清嗓子,李思念继续说,“我记得当时那恶鬼,长得跟令兄有七分相似。”   “不像。”林含玉立刻反驳。   “哦?”李思念秀眉一挑问,“你看清他的模样了?”   “很丑,穿一身白。还很壮。我哥要是有那么壮实,就不会那么早死了。”林含玉看过来,眼神很冷,“我讨厌你问这些问题。”   说完,她又继续去放风筝。   虽然讨厌,但还是说了。李思念只能在心里小小地抱歉一下。   现在能整理出三个人,一个是林睿,另一个是那新儿媳,还有就是林含玉口中长得很壮实的恶鬼。   鬼在变成鬼之前也是人。那个很壮实的恶鬼又是谁呢?   李思念还在思考,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思念?”   两个声音,一男一女,异口同声,听起来很熟悉。   转身看去,果然是大哥和二姐!妈呀,他们可终于来了,李思念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李定坤盯着她看着许久,皱着眉头左看右看,似乎是在确认。   等终于确认下来,李定坤露出惊喜的神色,“思念你过得不错啊,都胖了!”   心里狂翻白眼,她胖了?有吗?   “那大哥一看就过得很差,丑了不少。”   “哎噫,就是长了胡子,没刮。”   “啊,原来认识,不用再介绍了。”林老爷站在一旁和蔼地摸着胡须。   倒是李媚儿眉目关切,拉过思念的手悄声问,“敬长生是不是跟在你身边?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不在。”李思念如实回答,“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好啊!”李定坤一掌拍在思念肩上,“现在大哥来了,保证他不敢再出现。”   希望如此。   这种想法从心里冒出后,李思念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或许是连续跟敬长生待了将近一个月的缘故,他的离去,让她莫名有些不太习惯。有句话说,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但他们待在一起已经远远超过二十一天。   “喂,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李定坤揉了揉她的头,“放心,以后还是跟着大哥混。大哥不在意那些的。”   那些,哪些?   李思念忽然想起大约在一个月之前,为了迅速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她曾十分莽撞地对眼前这位便宜大哥做出告白。但在告白后一刹那,她就跟敬长生交换了身体。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其实是敬长生在跟李定坤说话。   淦!小病娇不会说了些奇怪的话吧!不,他不轻易说话,李思念更倾向于他做了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啊啊啊啊啊,那丢的是她的脸啊!   脚趾挠地。   “思念你又在发呆了。”李媚儿叹气。她不知忽然想到些什么,忽然义愤填膺,“肯定是敬长生那个妖道对你动了手脚。”   她冲过来,瞪着一双雪亮的眼睛,把思念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二姐,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李思念被看得有些尴尬。   “蛊。我觉得他肯定会给人种蛊。”   “没有蛊,放心吧,我已经把他甩掉了。”李思念信誓旦旦,“而且有大哥二姐在,他要是敢回来,一定会被打得屁滚尿流。。”   乖乖,思念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这话李定坤在心里想,却没敢说出口。毕竟大话是他先放下的。   “啊对。”他用拳头捂住嘴轻咳,“思念果然看得起大哥。”   很快,三人陷入重聚的欢声笑语中。   林含玉抱着风筝走过来,她似乎对李思念忽然停下跟着俩人说话很不满。她打量二人两眼,嘴里吐出一个字,“丑。”   奇怪,原书里林含玉不是李定坤的小迷妹吗?难道是因为我突然截胡?看来救命恩人的滤镜真的很大。李思念在心里吐槽。   女儿说话不规矩,做父亲的自然要上来劝阻,他让鸣翠把小姐带下去,又亲自给李定坤道歉。当然,李定坤一个糙老爷们儿也不在乎这些。直奔主题询问京兆府的可疑之处。   比如那些死者生前有没有在地上捡到用红纸包着的铜钱,或者去过什么晦气大的地方,又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但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很正常的人,忽然死亡,死者之间毫无联系。唯一的相同,就是尸体上都有黑斑。   “那黑斑长什么样?”李定坤问。   “是坨肉,像泡发的黑木耳。全身都是。”   “定是怨鬼无疑。”李定坤笃定道,“只是无差别攻击的鬼魂罢了。”   从怀里掏出一跌道符,递给林老爷,“把这些烧成灰泡在水里,全城都撒一些,有什么情况通知我。”   林老爷立刻点头,接了道符就让手下去办事。   “我还以为多大点事。放心,很快就能搞定。”李定坤继续说。   这话林老爷自是爱听的,笑眯眯说自己没看错人,连忙通知下人们去备餐,又拉着李定坤谈心。   嚯,果然是男主角的待遇,装得一手好逼。   [目标已到达,请选手尽快展开攻略。]   居然连闭麦好久的系统都发言了。李思念震惊。   [目标已到达,请选手尽快展开攻略。]   知道啦!别催!不用重复两次!   作为凭借惊奇骨骼烧掉一切桃花单身近十八年的李思念,她没有过追男生的经验。当然,她也从来没研究过这些。   攻略游戏于她而言,是个极限挑战。   直接表白肯定是不行的,这太莽了,她当时是脑子进水了吧!   就像之前追她的那些男生一样,上来就捧着从某宝上买来据说女生收到都会哭的礼物,然后说喜欢她,是个人都会觉得莫名其妙。还有那种,借理由加她微信,每天早安晚安乐此不疲。这样追男生或者女生都是不行的!谁需要你每天来说早安晚安啊,敷衍很累人。   得想个办法。这是个问题。   -   李记珠宝店。   “公子,你对着这玉簪和玉镯已经看很久了,你想好要哪个了吗?”   玉镯是纤细的玉环,冰花芙蓉玉,通体淡粉,通透温润,很适合年纪轻的姑娘佩戴。玉簪是和田白玉,白如雪,透如冰。敬长生盯着看了很久,他不知道李思念喜欢哪一个。   珠宝店的伙计已经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很多次了,不过他根本听不进去。   买哪个好呢?   剪纸小人告诉他,李思念还待在林府,她没走。敬长生很高兴,他就知道,李思念一定会等他。   怨鬼已经被他收进碎玉环,这只怨鬼怨力极强,速度极快,居然让他追了好久。肯定是个好兵器。   也不知李思念在林府怎么样了。   暂时没察觉到下一只怨鬼,敬长生决定买点东西送给她。   千挑万选敬长生选了这家。虽然他不知道里面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但看到有个“李”字,便进来了。   一定要选个漂亮的。   然而最后,他还是在簪子和玉镯间犯了难。   “公子,我们店的玉石品相都很好。送给姑娘的话,她一定会喜欢。”   敬长生没理。   “公子若是想定情,玉簪最好了。”   定情?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买个东西送给李思念。   “玉镯也不错。”   看着客人脸上平静沉思的表情,珠宝店伙计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要不你都买吧。”反正他们也不会亏。   “玉簪是用来做什么的?”敬长生问。   谢天谢地,他终于说话了。   伙计耐心解释,“女孩子挽头发用的,你看,就像那边的姑娘头上插着的簪子,都是出自本店。”   她们头发好长,敬长生想,李思念头发才到肩膀,簪子挽不起来。   “玉镯就是戴在手上。咱们店的玉石,养人。”似乎是怕这位公子不懂,珠宝店伙计又接着解释。   闻言,敬长生点点头,“我都要了。”   “真的?不是我没提醒你,这两样加在一起很……”忽然,一块金条丢过来,那个“贵”字卡在伙计喉头,愣是说不出口。   敬长生想好了,先送给李思念玉镯,等她头发长长了,再把玉簪送给她。   对着珠宝店的铜镜,敬长生理了理头发,特别是前面的刘海,要确保身上的血都清理干净。   嗯,可以回去找李思念玩儿了。   作者有话说:   哦豁   . 第31章 红白双煞(九)   招鬼捉妖有男主忙活, 李思念算是闲了下来。按照系统要求,她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攻略男主,给钢铁直男一个家。   可是现在李定坤却不见人影, 大概是去府外的案发现场调查了。走之前没让她跟着,美其名曰, 怕你受伤。其实是怕她不会道术拖后腿吧。   实在有些无聊,李思念拿出纸笔自己跟自己下井字棋玩儿。   下了几局, 淡黄的宣纸上出现一个人影。李思念心底一惊。   但见这人影高大魁梧,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放下来。李思念仰起头眯眼一笑,“大哥, 你回来啦。”   李定坤似乎对她在纸上画的东西很感兴趣, “这是什么?”   “井字棋。”李思念立刻解释。   她把游戏规则解释一遍, 笑着向任务目标发出邀请, “来玩一局?”   然目标任务听后反应平平。   是不感兴趣?   只听李定坤叹口气,“这种小游戏于我而言太过简单。”   李思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气瞬间尬住。   奇了怪了,作为一个社牛, 李思念很少会有聊不下去的感觉, 但在这位男主面前,她突然觉得,说再多的话也是屁话,然后导致一个结果——不想说话。   呵,终于知道为什么作者千辛万苦也没能从八百个女配中找出一个真爱了。这个便宜大哥好像有那个, 百分百话题终结者症状。果然能被作为攻略任务的目标,都十分有挑战性。   “你怎么不说话?”李定坤忽然疑惑地问。   嗯……她该说什么, 呢?   “所以大哥你还玩这个对你来说特别简单的井字棋吗?”李思念加重说“特别”这两个字的语气。   神秘一笑, 李定坤大手一挥在宣纸上画出密密麻麻的网格, “当然要玩, 不过我改进了一下规则。”   他指着宣纸道:“真男人只玩儿网字棋。”   “这个网字棋该怎么玩?”李思念现在有些凌乱。   “规则差不多,也是画圈画叉,但是我的网字棋要连续一百个相同图案才能赢。”李定坤得意一笑,“怎么样?是不是上流许多?”   上不上流不知道,但要连续一百个相同图案才能赢这种规则挺流氓的。   但见大哥兴致勃勃,秉承着相处时间增加能提升好感值的信念,李思念决定舍身取义。   宣纸很大,铺满整张石桌,全都被画了网格。现在还要在上面画些圈圈叉叉,整张宣纸逐渐面目全非。   这怕是得画到天荒地老。即使她有意想输,也得等到猴年马月。   或许这种玩法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活受罪。   应该趁着这点时间行动起来。没人不喜欢夸夸,于是李思念很真诚地赞美道,“大哥我突然发现你的手特别好看。”   果然,李定坤停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你放心,我这人公平得很,即使你夸我我也不会让着你。”   “……”   他顿了顿又说,“相比起来,我觉得我画得圈更好看,多圆啊,比你的头还圆!”   “……”我觉得您老人家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放弃跟他交流,李思念眼睛盯上网字棋。心中忽然升起一分信念,要赢,要把眼前这个傻逼摁倒在地狠狠摩擦。   她脸上咧开一个甜甜的笑,“别太自信,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但是她不知道,隐秘处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衣服已经换掉了,林府里还多出个讨厌的家伙,他们在下棋。   李思念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她在笑,她居然在对着那个男人笑。   为什么?李思念之前明明只跟他下棋。   心中涌起股奇怪的情绪,敬长生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之前从未有过,直到现在切身体会。愤怒?烦躁?或许并不明确,那燥意中带着疼,这种情绪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看不惯李思念跟别人待在一起。她怎么可以跟别人在一起,还笑得那么开心?   手里还握着簪子和玉镯,敬长生现在只想把这两样东西捏碎。多脆弱的玉镯啊,和少女纤细的皓腕一样,轻轻一捏就能碎掉,断掉。   那个讨厌的家伙他认识,李定坤,蜀山掌门首徒,是来捉他的吧。   从最开始便见过他,李思念之前也跟他们待在一块。   哦对了,李思念还对那个人说,喜欢。李思念也对他说过喜欢。   直到现在,敬长生还是不能彻底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他会对李思念说喜欢。   可是喜欢是什么啊,喜欢能对两个人说吗?   想不明白。   因为想不明白,他必须用力去想,可是不管他怎么想都得不到答案。这种怎么想都想不透的感觉会把他整个人逼疯。   本来想去找李思念玩,用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猜她会不会猜出他是谁。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一朵乌云遮住烈阳,天色忽然变得很暗,有种黑云压城的气势。   是快要下雨了么?李思念抬头看,头顶果然是乌泱泱的云。但光线依旧扎眼,太阳只是躲在乌云身后,并没有消失。   托特包里的小家伙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发疯似的在包里横冲直撞,就连沉迷于下棋的李定坤都发现异样。   “你那包里,是有只耗子么?”   耗子?   “啊,是只宠物鼠。它可能心情不太好,我去安慰它一下。”   拉开托特包拉链,李思念将食指伸进去。她是真以为剪纸小人是被关久了心情郁闷,所以想逗逗她。   不曾想,食指却传来一阵刺痛。   痛得她不由惊呼,抽出手指想把附在上面的东西甩掉。   薄薄的纸片也能割人血肉,食指被划开一个口子,鲜红的血液便渗出来,将白色的剪纸小人染红。   剪纸小人一点一点吸食渗出的血珠,直到整个身体全部变成诡异的暗红色。   李定坤眼疾手快,迅速捉过思念的手腕,将那红色的剪纸小人扯下来,丢在地上。   一落地,剪纸小人身上便燃起一团烈火,连带着被吸食的血液烧成灰烬。这只剪纸小人再也不会飞到她面前愉快地转圈圈。   食指的伤口不浅,如今还在往外渗血,需要快速处理。   看着伤口,李定坤皱了皱眉,发出由衷的赞叹,“厉害啊,纸也能割这么深的口子。”   “……”   “这样,你先去处理一下,我临时有些事。”   “什么事?”   但李思念并没有得到答案。那个便宜的结拜大哥在眨眼间便按着腰间的剑冲出去,像是要去追个什么人。   指尖传来痛意,还在往外渗血,是得赶紧去处理一下,涂点碘酒包扎。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贴在后颈上,凉飕飕的。炎炎夏日,冷得李思念不由缩了缩脖子。   连忙跑进屋翻箱倒柜,她记得前几天明明在这个地方见到过碘酒和纱布,怎么突然就找不到了。难道是她记错了么?   “是在找这个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少年音。   果然是敬长生,他回来了。   声音低沉而森冷,似是在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那股情绪像是快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心脏提到嗓子眼儿,一个个血珠还在不断往外冒,凝聚成一大颗,然后啪嗒滴落在地。李思念不得不回头。   碘酒和纱布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而那只手的主人冲着她歪头一笑,“过来。”   “你回来啦。”李思念不得不在脸上扯出一个笑。   “嗯。”敬长生直接走过来牵起她另一只手,“我回来了,你不开心?”   “开心,我特别开心。你都不知道,你走的这两天,我天天想你。”   “好巧,我也是。”   被敬长生拉着坐下,碘酒和纱布放在桌上,那只受伤的食指还被他捏着。   许是因为出的血有些多,食指微微地颤抖着。   “怎么会弄成这样?太不小心了。”琥珀色的眼睛细致地观察这根渗血的手指。暗红的血色于他而言,似乎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怎么会弄成这样?你心里没点数吗?李思念心里吐槽。   她搞不懂敬长生又是在发什么疯。这伤口明明就是他弄的,却要来用关心的表情反问她,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要不敬道长帮我算一卦呗,算算到底怎么才会弄成这样。”李思念反唇相讥。   “叫我长生。”敬长生没回答她,只是执拗地要她喊自己的名字。敬道长这个称呼于他而言太过生疏,他不喜欢李思念这么喊他。   他说完,竟然一口含住那受伤的食指。   突然的动作让李思念心口一跳,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柔软的舌头覆盖住伤口,舔舐,吮吸。伤口处的鲜血被卷走,隐隐发疼,发烫。指腹能感觉到舌头的柔软与湿热,她轻轻挣扎,手指动了动,可却被坚硬的牙齿咬住。   不让你走。   犬齿咬住伤口,疼得她不由倒吸口凉气。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疼,敬长生收敛很多。   湿热,疼痛,柔软中带着一点痒,这些感觉通过那一道伤口传遍全身,禁不住浑身战栗。   脸颊依旧开始发烫,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手指总算是得到解脱,风一吹,微微发着抖。外面的世界对这根食指来说,实在有些凉爽。毕竟前一刻它才被温热柔软的茧房包裹着。   “你的血好甜……”敬长生含糊道。   “下次别再这样不小心了好么?”琥珀色的眼睛真诚地看过来。   食指已经停止流血,前两根关节微微泛着粉红,这是被牙齿咬的。他应该口下留情了许多,竟然只是让手指泛红而已。   不过李思念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什么不小心,明明就是他故意的!   别过脸不看他,可他却跟着过来,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出奇,李思念在里面看到她的倒影。   “好么?”敬长生继续问,似乎不得到承诺永远不会罢休。   在近乎于逼问的情况下,李思念只能无奈地说,“好。”   “真好。”敬长生眉眼弯弯,“我最喜欢李思念了!”   敬长生笑着打开碘酒瓶,小心翼翼地沾了棕色的碘酒涂在李思念的伤口处,在用纱布将伤口裹起来。   他低头裹得很认真,很小心,将受伤的食指呵护在手中。乌云散去,光从窗户外透进来,照亮他半张脸。长而黑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苍白至透明的皮肤,还有血一样的嘴唇。   很快,李思念的食指就被他很认真地裹成了一根大白萝卜。   看来小病娇是真的不会包扎啊!大热天裹这么厚,闷着出不了气不灌脓才怪!   包扎完,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浅粉色的玉镯。手被他捉住,那枚温润通透的玉镯便被敬长生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送给你的。不准摘!”   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   “来了。”李思念说。   但敬长生似乎对李思念说出这两个字感到很不满,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便转身藏匿进黑暗中。   没等李思念走过去开门,门便被一股大力踹开。   是李定坤。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本就脏兮兮的衣服上多了好几处黑印,脸上也有很多道伤痕。走进房里左看右看,东翻西翻。   心里暗暗期待着小病娇被翻出来的场景。然而事实是,并没有。他又不见了。   “思念,你有没有在房间里见到过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我也不瞒你了,是敬长生,你之前见过的。蜀山在捉他。”   后颈忽然传来一股凉意,李思念只能被迫说谎,“没有,没人来。”   其实如果要认真考究,她也不是被迫,她要是想说,嘴会很快。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把敬长生供出来。等说完后她才觉得自己应该实话实说,毕竟她是主角团这边的人啊!奈何,嘴比脑子快。   她看着李定坤这一身狼狈,好奇问道:“大哥你刚才说忽然有事,是去做什么了呀。”   “哦这个啊。”李定坤拖长声音挠了挠头,“看见只傻孢子,要去追,没追上。”   “那你脸上的伤……”   “猫抓的。这林府的猫太厉害了!”   “是哦,好厉害的猫。”   “既然你没事,大哥就先走了,好好休息。”   然后便见他溜得比猫还快。   待他走后,李思念出声叫他,“长生?”   “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真的又走了。   可是越见不到他人,李思念心里越慌,总觉得他就藏在某个地方,然后出其不意冒出来吓她一大跳。小病娇向来喜欢做些损人的恶作剧。   手腕上的玉镯还很凉,还没有被她身体的温度同化。   举起手,细细观察这枚玉镯。   嗯……该不该说小病娇审美进步了呢? 第32章 红白双煞(十)   近期京兆府再没出现人莫名其妙惨死的现象, 事件忽然变得棘手起来,找不到头绪。难道是那怨鬼突然消失了么?   主角团一时闲在府中推敲,企图拨开云雾见青天, 然而云雾太厚,拨开一层又一层。   在系统的鞭策下, 李思念兢兢业业做着攻略任务。比如摘一朵漂亮的花送给大哥,在大哥累时给他按按肩, 在大哥饿时给他送些糕点。   然而, 鲜花在送出去的那一刻变成了条蝮蛇,明明没用力, 给大哥按肩膀时却差点把他按骨折, 那些她精心挑选的糕点里面竟然藏着一堆小米椒, 不知情的大哥一口闷后四处跳脚狂喝水, 她细心把水递过去,结果那水里放了很苦的胆汁……   以至于李定坤指着她鼻子气愤地骂道:“李思念,你太顽劣了!要是再敢这般行事, 就别管我叫大哥!”   说罢, 没等她开口,李定坤便拂袖而去。   [警告,警告,好感值-5,请选手尽快调整策略, 请选手尽快调整策略。]   好,知道了, 调整。李思念有气无力地在心里说。   可问题是, 这不是她干的啊!   她想找李定坤道歉说明缘由, 结果李定坤就像得了那个创伤后应激障碍, 见她就躲。   得,先让大哥静静吧。   抬头往天,阳光刺眼。李思念想,这天怎么不下雪呢?本来应该下很大的雪啊!   拉开窗帘,推开屏风,连衣柜都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但是找不到不意味着他不在。肯定是敬长生搞的鬼。   想着回家进度条被一刀狂砍,李思念气得半死,可无奈又不能把小病娇揪出来,只能软下声音说,“长生你在吗?我知道你在。出来吧,我想你了,非常非常想你,我想跟你说话。”   然而四周鸦雀无声。现在他连好话都不听了,更遑论跟他讲道理。   是夜,怨鬼仍旧没出现,难道这件事只能就此告一段落吗?众人兴致缺缺,只能早早回房休息。   屋里很黑,没点蜡烛。   好奇怪,李思念只能摸黑进去,火折子无论怎么吹都吹不燃。在吹得头昏脑涨后,她选择放弃。直接睡觉吧。   侧身躺在床上想美美睡一觉,近些天神经紧绷着,实在太累了。可刚闭上眼睛,便感觉到身后有个东西靠过来,   一只手忽然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肩上,后颈传来熟悉的,森冷的气息。   “李思念想我了。”   是敬长生,他又在小声地在她耳边自言自语。   “你想跟我说什么呢?”他问。   想起白天说过的话,李思念只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巴子。这纯粹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环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后背抵在少年结实但尚且单薄的胸膛,她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晚上好。”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敬长生没回应,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头往颈窝处埋得越来越深。   痒。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处,这种湿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躲,可是她一躲,尖尖的犬齿便立刻咬上娇弱的嫩肉。   痛。   含住,吮吸,牙齿一点一点轻轻地嗜咬,他这样做,大抵是觉得,好玩。他貌似很喜欢她颈窝处这一块小小的天地。   “不好,一点也不好。”敬长生说。   不知为何,李思念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执拗的委屈。他在委屈些什么呢?   伸出一只手向后抚摸,正好摸到他的脸。   炎炎夏夜,加上在这般场景下心跳加速,李思念手心滚烫,可敬长生的脸却透着凉。像是贪恋这股温暖,向那掌心蹭了又蹭。   “我好喜欢李思念。”敬长生喃喃道,“嘴唇,眼睛,颈窝的气息,还有这里。”   他说着,伸手往上,剥开蚌壳,捏住柔软的蚌肉,将粉红的珍珠按下去。   有一股冲动,他不明白这股冲动叫什么,也不知道这股无名的冲动从何而来。可它就是冒出来了,让人烦躁无比。   好柔软的身体,真想一口气撕碎。   “长生!”   身体像是触到闪电,浑身战栗不已。又羞又恼,禁止自己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李思念直接抓住那只捣乱的手放进嘴里咬,直到嘴里出现恶心的血腥味儿。   这估计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吧。可是她要告诉他,不要玩这个!   然而敬长生一直很安静,无论她怎么咬都不吭声。她几乎能感觉到身后的那双琥珀色眼睛在一直盯着她看,似乎还在鼓励她,咬得再重一点吧。   想到这,李思念忽然泄了气。怕敬长生再捣乱,她抓住那只手死活不肯放。然而,对于李思念的这种行为,敬长生似乎很喜闻乐见,直接反客为主,攥住她的手腕。   空气瞬间变得焦灼。   “喜欢可以对两个人说么?”敬长生突然问,“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李思念什么都懂,她一定会告诉我。”   李思念什么都懂……在小病娇的眼里,她居然是这种形象吗?   可是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嗯……可以。”   “骗子。”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   背后传来森森凉意,犬齿触碰到那根跳动的血管,好像如果她不说出正确答案,犬齿就会将那根跳动的血管咬破。   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像是被打开的水龙头,血液哗啦啦地往外喷。光是想想,就不免觉得脖子疼。咽了咽口水,那轻微的弧动,能感觉到那颗犬齿在薄而软的皮肤里越埋越深。   快要咬破到那根血管了。   敬长生有自己的答案,装模作样地来问她,不过是想逼她亲口说出他所设想好的答案罢了。   “不可以。”李思念将那个令敬长生满意的答案说出口。   果然,小病娇心情好了不少,种蛊似的在她耳边呢喃,“李思念告诉我,喜欢是不能对两个人说的。我记住了。”   是想让她记住吧,并且警告她,他记住她说的话了哦。   呵,威胁人的小病娇。   为什么不能跟两个人说,她喜欢她妈,喜欢她爸,喜欢她闺蜜,光这里就有三个人了!再加一个非人类,她还喜欢她家猫!   喜欢可以对很多人说,无疑是程度的问题。喜欢,更喜欢,最喜欢。不过通常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   但在敬长生眼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更喜欢和最喜欢在他眼里都是喜欢,没什么不同。而且还只能喜欢一个。   既然他那样想,李思念也不能强行把自己的想法装进他的脑子里。每个人想法不同嘛,理解。   天色俱暗,万籁俱寂,本来想睡觉的李思念被那样一闹,彻底清醒,睡不着了。   一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她忽然想起李定坤说的怨鬼。   敬长生就是捉怨鬼的,把那些无差别攻击的怨鬼收集起来,用作毁灭世界的炮火。现在怨鬼久久未出现,是不是被他收了呢?   原书中说,敬长生这么做是为了完成任务,他其实是个很懵懂的反派。被人强行灌输理念。就像是机器被输入程序,然后执行。   任务。谁的任务?   好奇心作祟,李思念捏了捏他的手,悄声问,“你睡了吗?”   “没。”   “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那边顿了许久,可能是半个时辰,可能是一个时辰。周围黑黢黢的,无法计算时间。敬长生不说话,李思念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正当她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时,突然听见身后的人说,“不知道。”   不知道。敬长生其实想了很久,然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自小长在鬼城。   鬼父说,“看到那只猫了吗?踩断它的尾巴,然后剖开它的肚子。”   鬼母接着父亲的话,“看到那只兔子了吗?抓起来,捏爆它的头。”   先是动物,然后是人。   他们一起说,“长生,去吧,消灭世界上所有生命。凡是能呼吸的,能说话的,能哭能笑能走路的,通通杀死。碳和水不应该化合成生命,它们应该分来,变成岩石和风雨。”   这是命令。敬长生一直在接收他们的命令,然后执行。他一直以来都做得特别好。   后来到了蜀山。   师兄师姐说,“毁天灭地罪不容诛,怪物应当学会做个人。”   长老们说,“念你天资聪颖,本性空无,授你道法,你当全心向善,造福万民。”   句句话凝结成一句——不准杀人作恶。   这也是命令。   可是他们没教他该怎么做人怎么向善,只是在命令他,做个人,要向善。   人应该怎么做?善良又是什么?没人教他,他不知道啊。   直到最后,长老们都说,“孽畜冥顽不灵,当诛。”   十万雷均,千刀万剐,他静静地躺在邢台上,看着破损的皮肤下露出的白骨。   没有感觉。那些东西杀不死他。   琥珀色的眼睛空洞地看着蜀山的那些长老们,他想要个答案。   可是他想知道的为什么,永远都不会有人跟他说。   见他无可救药,蜀山只好将他关起来。那是一个漆黑的世界,周围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片。敬长生在这个世界里待了很久,一直走,一直走,漆黑一片,没有尽头。   见不到光,没人和他说话。他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思考,奈何所知贫瘠,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呢?   孤独。也许是这种感受。没有人理解他,也不会有人和他说话,就在这漆黑空无的世界里走完一生。   可是他想出去,到不是鬼城也不是蜀山的世界去。   终于,他破开蜀山的封印,逃到外面去。   可是,他见到人潮如织,花开叶落,生老病死,他忽然觉得很无措。   陌生。封闭。无法理解。无聊。无趣。   在熙熙攘攘的世界里走和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走有何不同?不过是一样的漫无目的,一具麻木的尸体。   现在没有人命令他了,他该做些什么呢?应该找些事情来做。   他想了很久,不知道。   终于,他想起鬼父之前交代他的事。搜集怨鬼为兵器,消灭世间所有活物。   碳和水不应该化合成生命,它们应该分开,变成岩石和风雨。   这样一来,他也被毁灭了,就不用再去想要做什么事。真好。   可是现在他遇到了李思念。如果接着去做那件事,她也会被毁掉。跟他一起被毁掉。   敬长生忽然犹豫了,之前一直认定该去做的事在此刻产生怀疑。   他想吗?他真的想去做那件事吗?   可是如果不做那件事,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些思绪像是一条条小虫在他脑子钻来钻去,让人烦躁不已。   沉默良久,他只能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李思念意料,对于读过原书的她来说,当然是知道敬长生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的。   她本来以为按照敬长生的性子会直接跟她说,即使再不济也会编个谎话来骗她。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说,不知道。   “你呢?”敬长生又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被这么一反问,本来自信满满的李思念也忽然有些回答不上来。   以后想做什么。这让她想起在学校里上过的职业生涯规划课。记得那时在纸上涂涂画画测性格测适合职业,她也蛮懵逼。   有喜欢的东西,但如果要说对自己的规划清晰得像镜子的话,那肯定是吹牛逼。计划是会变的嘛,也不知道那个说长大后想当太空人的小朋友有没有当上。   总之先上大学,之后的职业再慢慢想,现在还不急。就算急也想不出。   好奇怪,话题居然跳跃到和小病娇聊人生理想了。   已经有些困了,脑子晕乎乎的,这个时候嘴巴就不听脑子使唤了,李思念迷迷糊糊说,“回家。我想回家。”   “嗯。”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然后再无其他。困意袭来,李思念一下子进入梦乡。也不再纠结她居然跟小病娇睡在一张床上。   梦里听到敬长生在喊她,“李思念,李思念……”   声音很沉,很低,很小声,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她想起之前敬长生捉住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上说,那里在长东西。那时,他就是用这样低沉的呢喃一声又一声地唤她的名字。   可是她睡得太沉了,陷在梦境里无论如何都醒不来。   然后这个声音便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   他的心口,在长什么?   记得之前从系统那里看过一段影像,敬长生的胸腔里装着的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血肉怎么会从石头里长出来呢?   如果是那样,一定会很痛。   等翌日醒来时,身边的人早已消失。敬长生这是又去哪儿了呢?   是又在恶作剧?然后趁她不注意突然冒出来吓她一大跳。因为敬长生经常这样做,所以李思念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那样想。   掀开床褥,没有;扒开窗帘,没有;推开屏风,还是没有。   找不到他。只能等他下次主动出来了。   当然,如果敬长生丢下对她的好奇心,再也不来找她,那也很不错,这样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攻略男主,然后成功回家。   对,这样是很不错的。李思念不断对自己说。   吃罢早饭,鸣翠忽然慌慌忙忙地赶来说,“小姐不见了,小姐不见了。”她边跑边喊,话里还带着哭腔。   林含玉不见了,为什么会忽然不见?她明明一直待在林府,究竟是谁那样神通广大。   李定坤检查过屋子里的痕迹,皱着眉头道:“是一只恶鬼。”   也就是说,除了怨鬼,还有另一只恶鬼。是那只恶鬼带走的林含玉。   “踪迹还未完全消散,追!”李定坤说。   李媚儿受令,立马拿着剑追上去。   忽然,李定坤转过身,看向李思念,“要不你还是留在府里吧。”   怎么可能!她当然要去,这一去肯定能找到真相。更何况,她有些担心林含玉。这姑娘虽然嘴巴毒了点,但是真的有把她当朋友。   “我会画符了,不会拖后腿的。”   李定坤半信半疑,直到思念当着他的面画出一张平安符才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学会的?”   “看着大哥学的呗,照葫芦画瓢。”眉眼弯弯。   李定坤给林府画了很多平安符,李思念在旁边看都看会了。   “我们不是结拜兄妹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战斗有利于增加好感度。   见思念坚持,李定坤最终也只好同意,只是嘱咐她,“要跟紧,别乱跑。大哥只有一双眼睛,顾不过来的。”   “是!”李思念用力地点点头。   林夫人哭哭啼啼跑过来,“我女儿就拜托你们了。”   “放心吧,没事的。”李媚儿上前安慰。   出发,顺着痕迹寻去,三人来到一处废屋前。屋子不大,即使经过岁月侵蚀,也能看出之前的清贫。   这废屋看着奇怪,越靠近便越能感受到一股压迫力,压在胸口上让人喘不过气。   “好大的煞气。”李媚儿被呛得猛烈咳嗽。   天色逐渐变暗,夕阳西斜,落霞的红光盖在荒废的破屋上,红与黑交织,显得尤为诡异。   鞭炮起,唢呐鸣,白花花的纸钱从天而降,被傍晚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风越刮越大,纸铜钱在这强劲的风力下竟然变得比刀片还锋利,一张两张插入废屋摇摇欲坠的房梁,还有的击碎青瓦,碎石坠落在地,打在人身上便是一个淤青。   周围产生异动,那竟然是三口棺材。李思念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在把她往里推,天旋地转之间,棺材板合上,再也不见天日。   风止息,只见一位黑衣少年坐在房檐上,两条细腿一晃一晃,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盛况。   作者有话说:   小病娇:李思念不要我了……怎么可以! 第33章 红白双煞(十一)   被装在棺材里,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李思念能切实感觉到装她的那口棺材在动,不是被人抬着动, 而是如幽灵般自主浮动。因为如果是被人抬着,棺材会上下颠簸, 但棺材此刻却很稳,漂浮在空中移动。   耳畔传来闷响, 装她的这口棺材忽然掉落在地。   咚——巨大的冲击力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给震碎。   双手向上抵住棺材板, 李思念想用力将其推开,奈何使了吃奶的力气, 棺材板也纹丝不动。   能感觉到棺材盖得很严实, 里面空气稀薄, 呼吸一口就少一口, 迟早会窒息而亡。   难道只能躺在这里坐以待毙?不,这不是她的风格。但凡有一点挣扎的机会就总得试试,万一成功了呢。   伸手探进托特包, 摸出手机, 长按开机键。拜托一定要有电,我现在需要光,周围太黑了。李思念在心里祈祷。   或许是心中的祷告感动上苍,手机开启后显示出10%的电量,不妄她这一个月来坚守非必要情况绝不开机的理念。红色的电量条时常发出警告, 不过这也够用了,她想观察下棺材板与棺床之间的联系, 看看能不能找东西撬开。   打开手电筒, 漆黑的空间内立刻闪出一道光。突然的强光十分刺眼, 李思念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适应后再慢慢睁开。然后她看到一个人,女人,一个美丽而诡异的女人。   卧槽!!李思念忍不住想往后退,可奈何她就躺在棺材里,哪儿都去不了。   那女人身穿红色嫁衣,一双凤眸泫然欲泣。李思念正好与她对视。   准确地来说,那是副画在棺材板上的画像,只是这呼之欲出的逼真感让李思念差点以为自己见着了真人。实在把她吓得不轻。   等确定这只是画像后,李思念长舒一口气,开始观察起这副画像来。   不仅是棺材板,棺床三侧都有画,画的旁边用黑色墨迹写着字,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写。   用手电筒照着,她对着黑字一行一行地看,边看边将之前种种全部联系在一起。因为太过震惊,她的嘴巴越张越大,下巴都快因此脱臼了。手电筒的光照到最后一行,上面写着,玉娘亲笔。这个玉娘大概就是棺材板画像上的女子吧。   她大概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好巧不巧,看完那些字迹手机刚好没电,瞬间黑屏。周围的环境重新变得乌漆嘛黑。   哦豁,完了,李思念突然想起她打开手电筒是为了观察棺材板与棺床间的缝隙能不能借助外力撬开。现在该怎么办?   伸手向缝隙探去,棺材板与棺床之间严密无缝,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穿过,也就是说,借助杠杆撬开是不可能的。   总归还有一张嘴。   握成拳头敲棺板,边敲边喊,“大哥,二姐,你们在哪儿?救命啊!救命啊!”   “李定坤!”   “李媚儿!”   “救命啊!”   咚咚咚——李思念手脚并用,边敲边喊,“你们的小妹快死了!她躺在棺材里没人管啊!救!命!啊!”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她的呼救和手击棺木的闷响。当真一个人没有?不信那个邪,李思念只得更加卖力地搞出些动静。管他来的是什么,总得来个人吧!不管来的是谁,都比她一个人躺在棺材里等死好。   棺材外,一名黑衣少年坐在棺桲上,苍白修长的手抚摸着棺木的纹路。棺材板下,不断发出敲击的闷响。这些声音在他耳里像是美妙的乐章,配合着少女的呼救,宛若一段优雅的旋律。   比那戏台上的伶人唱得好听多了。除了那个名字。少女的甜嗓怎么可以说出那样恶心的名字呢?真扫兴。   “李思念没喊我的名字。”敬长生小声嘀咕。   他盘腿坐在棺桲上,吹着自己的刘海玩儿。   李思念认识的人的真多啊,她叫了李定坤,叫了李媚儿,就是不叫他。他明明就坐在棺木上,是离她最近的人。   咚咚咚——棺材板下的敲击声不停。但敬长生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若无其事地吹着额前的刘海玩儿。   “李思念还是没喊我的名字。”敬长生有些不开心了。   既然不肯喊,那就继续在棺材里待着吧。   “救……命……啊!有没有人?没有人来个鬼也行啊!”少女的声音已经有些许嘶哑,她像是耗尽了力气。   伸出苍白修长的食指,敬长生在棺材板上靠着记忆描绘出少女的轮廓。他似乎能透过棺木,看到少女在其中挣扎的模样。真有趣。   俯下身,想象着她的脸庞,他在自己画出的少女轮廓上落下轻轻一吻。   李思念的声音真好听,就是不喊他的名字。   咚、咚、咚,棺木被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少女似乎是喊脱了力,再也没发出声音。   聆听着动人的鼓点,敬长生无聊地取出几只剪纸小人。现在是夜晚,剪纸小人都透着诡异的红。   苍白修长的手先撕掉剪纸小人的头,与此同时,口中喃喃自语,“李思念会喊我。”   然后撕掉剪纸小人的右手,“李思念不会喊我。”   接着撕掉左手,“李思念会喊我。”   撕掉右腿,“李思念不会喊我。”   撕掉左腿,“李思念会喊我。”   最后他呆呆地看着撕掉头和四肢的剪纸小人留下的身子,“李思念不会喊我。”   不会喊他……怎么能不喊他!   这个剪纸小人长得太丑了,所以肯定不准。他生气地把手中的小人身子丢下,又重新取取出一只剪纸小人。   同样的,先撕掉剪纸小人的头,“李思念会喊我。”   然后是右手,左手,右腿,左腿。等他拿到最后一个身子时,又变成了,“李思念不会喊我。”   这已经是第二只剪纸小人了。这也是只丑小人,再换一个试试。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通通都是一个结果,李思念不会喊他。   心里愈发烦闷,撕纸人的手法也越来越暴躁,敬长生执拗地想撕出“李思念会喊我”的答案。   敲击棺木的声音越来越小,周围渐渐安静,只余下纸张撕裂的声响和少年近乎癫狂的呢喃。   李思念躺在棺材里,手脚并用大吼大叫一段时间后累得不行,手敲软了,嗓子也哑了。棺材里的空气越发稀薄,现在连做一个深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闭上眼睛,安详得像一具尸体。心里悲观地想,不会就这么死过去了吧……   忽然,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纸张被用力撕碎的拉扯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轻很熟悉的少年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她倒是知道有个人特别喜欢叫她全名。   敬长生在这里?   虽然来的是个阎王,但也比躺在棺材里等死好。李思念瞬间被点燃希望,敲着棺木用已经有些嘶哑的声音喊道:“长生?长生你在吗?我好想你啊,要是在临死前能见你一面该多好。”   因为嘶哑,少女的甜嗓此刻竟带了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委屈得像是只被丢在垃圾堆的流浪猫。   而此时的敬长生手里正捏着只剪纸小人的身体,在他刚好说出“李思念不会喊我”时,听到了少女呼喊他的声音。   不仅喊了他的名字,还说想他。   嘴角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敬长生将手里的身体撕成两半,一半丢掉,看着另一半兴奋地说,“李思念会喊我。”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兴高采烈地从棺桲上跳下来,轻轻用一根手指便将棺材盖掀开。   他扒着棺床边沿,脑袋朝里看,眉眼弯弯,“要是李思念说想我,我立刻就会到。”   作者有话说:   小病娇,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之前那种方法就算撕掉一百万只剪纸娃娃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第34章 红白双煞(十二)   棺材外不算明亮, 只有银月微弱的白光如一层薄纱笼罩在萧条破旧的废屋上。在朦胧的月色下,李思念看清敬长生清亮的琥珀色眼眸。   谢天谢地,总算得救。   敬长生所带来的恐惧感远比方才被困在棺桲中呼救无人应答小, 李思念几乎快要喜极而泣,脑子一抽便从棺床上坐起, 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你总算来了。”   然而, 敬长生对李思念的话却有些无动于衷,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身子在那一刻有些僵硬无比。女孩儿的身体实在太柔软了, 气息吐在耳边, 让他第一次感觉到痒。   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我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什么意思?   刚掉下去的心又悬上来, “你的意思是, 从头到尾,从我开始用力敲棺材板时你都在?”   “嗯。”敬长生指向那张被他一根手指掀开的棺材板,“我就坐在那上面。”   她身上好香, 敬长生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本来扒在棺床边缘上的手缓缓朝女孩后腰探去, 想将她整个人都环抱起来。   可忽然,抱着他的人忽然用力将他推开,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她这是怎么了呢?敬长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思念沉默了。也就是说她鬼哭狼嚎喊救命的时候这个阎王坐在棺材板上看她笑话?还是说他觉得那种在绝望中呼救的声音很有趣?   她看了看四周,全是红色剪纸小人的断肢残骸。能想象出敬长生撕剪纸小人时的场景,那可能跟他把真人分尸没什么区别。   也对, 敬长生本就是个毫无感情的病娇反派,会那样做毫不意外。所有东西对他而言, 只有好玩儿和不好玩儿而已, 包括她。   “如果我没有喊你的名字, 你会来救我吗?”李思念不抱任何希望地问。   如果她当时没有听到敬长生的声音, 然后说一些他喜欢听的话,那她是不是会被困死在这棺材里?或许等她死后,敬长生真的会把棺材掀开,然后用她的皮去做玩偶娃娃。   就小病娇那种审美,做出的玩偶娃娃肯定也丑爆了,浪费她这么好的皮肤!   这个问题敬长生想了许久,不过他貌似只注意到李思念说的前半句话——如果没有喊你的名字。   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他看起来十分暴躁,逼问道:“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啊?不是我在问你吗?你还没有回答!李思念心里震惊。   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敬长生继续追问:“你喊了李定坤那么多次,是不是很喜欢他?”   我是跟大哥和二姐来的啊,不喊他们喊谁?李思念心里大大地不解。   “你喜欢李定坤也喜欢李媚儿。”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可是李思念告诉我,喜欢只能对一个人说。我记得特别清楚。”   看着他咄咄逼人的模样,李思念放弃挣扎。为了不让这颗定时炸弹在这里突然爆炸她只能眯眼微笑道:“胡说八道,我只喜欢你。”   喜欢前还加了个“只”字。   但敬长生似乎还没有消气,“怎么证明?”   证明?还要证明?!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要怎么证明?!   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李思念最终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在小病娇脸颊上蜻蜓点水一吻。   被这样一啄,敬长生看起来也懵逼了,怔怔地看着她。   “这是亲吻。”李思念咳了两声解释道,“只有喜欢才会亲吻,这就是证明。我可没亲过大哥和二姐。”   她嗓子干得要命,心想这种糊弄人的骚话也亏她能编得出来,羞涩与羞愧两种情绪交织,一下子涌上心头,灼烧着她的脸颊。   只有傻瓜才会信吧。   然而事实是,除了傻瓜,小病娇也会信。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鸦羽般的长睫缓缓扇动,琥珀色的眼睛映出少女的倒影,苍白修长的手按在棺床边缘上,一会儿抓紧一会儿松开,似是在思考着某种哲理。   原来这便是亲吻吗?少女的嘴唇是那样柔软,就像是加了蜂蜜的水。原来这不是用来吃的,而是亲吻……   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敬长生慢慢靠过去,也学着李思念的样子,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啄。   啊,李思念怎么立刻就僵成块木头,一动也不敢动了呢?   如果嘴唇能亲吻脸颊,那么嘴唇能不能亲吻嘴唇,或者说,亲吻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   盯住那颗嫣红的樱桃,如同亲吻脸颊一般,敬长生在上面轻轻一啄。果然,这颗樱桃比脸颊更加柔软。   李思念居然僵得更厉害了,她的脸好红哦。   舔了舔嘴唇,敬长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是具体少了些什么呢?他不得而知。   “我也只喜欢李思念。”他笑着说。   他亲吻了她,两次,这就是他的证明。   小病娇大概不懂什么是喜欢。李思念在心里默默吐槽。   被亲吻过的脸颊和嘴唇发着烫,当柔软与柔软对撞的那一刹那,心就会栽进棉花里。   她从棺材里跳出来,“走么?”   “去哪儿?”   “去找我大哥和二姐,还有那只绑架林含玉的恶鬼,我要把来龙去脉跟那只恶鬼叨叨清楚。”   “这对你很重要?”   李思念沉默半晌,“是有始有终。”   如果简单理解,可以称之为,强、迫、症。   本以为敬长生又会莫名其妙消失,当然这样最好,但是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跟在她身旁。   废屋中放置了很多面镜子,因此显得空间特别大,再加上镜子能让人穿透过去,便更难找到方向。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李思念丝毫没理出头绪,倒是觉得周围越来越冷。像是个冰窟窿,冷得让人发抖。   “长生,你能帮忙找到李定坤吗?”李思念问。   “三十四。”   “什么三十四?”   “李思念第三十四次喊他的名字。”   敬长生真的好在意名字这件事……不过真的有那么多次吗?她都不记得了。   在空气变得越来越尴尬之前,敬长生忽然又开口,“有个条件。”   也就是说,他能找到?李思念立刻星星眼。   “李思念解决完后要跟我走。”   “……好。”   李思念承认,在说“好”的时候,她确实生了些坏念头。反正先应下来嘛,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语毕,只见敬长生大手一挥,周围那些闪人眼睛的镜子全部消失不见。见状,李思念还以为是作为大反派的敬长生神通广大,动动小指头就能解决这般怪异现象,直到她看见那些镜子在敬长生手中凝结成一面小巧的,八卦镜。   我擦?这镜子就是小病娇搞的。他估计心里等她说那句话等很久了吧。淦啊!   见她恍然大悟的模样,敬长生脸上露出个坏坏的笑,“李思念说好,我记住了。”   潜台词是,我记住了哦,违背承诺是什么后果你该清楚吧。   哈,果然,在不可抗的怪力乱神面前,麻瓜太过渺小。   不过在镜子消失后,那股冷空气依旧没退散,李思念已经冷得开始有些腹痛了。来例假着凉真的不好受。   敬长生丝毫未受影响,这次他走在前面带路,步伐轻快,发尾轻轻甩动,像是春天初生的柳枝随风飘摇。光看背影,长身宽肩窄腰,倒还真像是个打马过长街的少年。   只可惜,这是个活阎王。   在正确的带领下,李思念很快找到了大哥和二姐,连同绑架林含玉的恶鬼也都在同一间阴森的地下室。这下子好,大团聚。   见李思念如今还能走着过来,李定坤和李媚儿暂时松下一口气,但见到站在她旁边的敬长生,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   “放心,我没事。”李思念冷静道。   接着,她看向那只被李定坤和李媚儿逼到墙头,拽着已经装扮成新娘的林含玉头发的恶鬼,开始缓缓叙述起一段往事……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红白双煞(十三)   京兆府西城外有个卖豆腐的陈家, 陈家有一独女名为翠玉,此女生得标志,周围十几条街都没见过出落得这样周正的姑娘。虽然国色天香还算不上, 但绝对能担得起小家碧玉四个字。   街坊邻居都夸陈翠玉是个规矩的好姑娘,说话轻声细语, 女红绣品做得栩栩如生,那陈家的豆腐在她手上也能变换花样, 从纯白如玉的嫩豆花到长满菌丝的毛豆腐她都会做, 好手艺传遍十里八乡。据说有人从城东走到城西只为吃陈家这一口嫩豆花。   等翠玉长到十三岁,来陈家说媒的人便络绎不绝, 几乎要将那块门槛给踏平喽。陈父陈母因只得一女, 对婚姻大事甚是考量, 一心想让翠玉嫁个有钱的好儿郎。   比如那开染坊的钱老爷, 人到中年,腰缠万贯,有儿有女, 家中三房坐镇。若是能让翠玉进去当个四房妾室, 她这后半生也算是衣食无忧,不用每天抛头露面在外卖豆腐。   只可惜,钱老爷未必看得上家里的小妮子,所以陈父陈母只能对着每天上门提亲的穷酸秀才摆出一张臭脸。   可若要问陈姑娘心悦于哪位郎君,她一定会羞答答地说, 是武哥哥。   这位武哥哥名为武江。陈武两家是邻居,所以陈翠玉和武江自小青梅竹马。   武家不是没向陈家提过亲, 但陈父一口拒绝。陈家已经很穷了, 可武家更穷, 翠玉将来应该吃香喝辣享福气, 而不是在徒余四壁的破屋里吃糠咽菜净受苦。   陈父以为,只要让翠玉嫁给富商就能给她带来快乐,可翠玉心里只有武哥哥。   武江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报效朝廷。”   北方蛮族虎视眈眈,边关战争连年不断,武江在那时选择去参军。他握着翠玉的手承诺,“待我打了胜仗,在军中立下功劳,便衣锦还乡,来娶你为妻。”   然而,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马革裹尸的凄凉地,谁又能真的衣锦还乡?   陈翠玉就这么等着,望眼欲穿,等候良人归来。   日升日落是一天,三百多个一天才是一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将近两千个太阳升起又落下的日子里,翠玉出落成一个水灵的大姑娘。陈家那块门槛,早已被前来提亲的众人踩得深深凹陷下去。   她十八岁了,再不嫁人,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好些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早已嫁人生子,背上背一个,肚子里还怀一个。   五年未归,未有来信,连武家的老母亲都当她死了这个儿子。可陈翠玉不信,她觉得武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早早命丧黄泉,说不定还在军中有了出息,统领一小支队伍呢。   可是,太阳落下后,月亮就该出来了。月亮的光,冷若冰霜。   捧着荷灯,跨过石桥,来到江边,翠玉将荷灯放下,看着这灯随着江水向远处飘荡。   她每年都会去放荷灯,只是自那一天后,父母便不再允许她出门。   父亲说,“囡囡以后不用再做豆腐啦,吃香喝辣,该享福呢!”   直到大红嫁衣披在身上,翠玉才明白,父母这是给她定了门亲事。   “你们要我嫁的,究竟是谁?”珠泪断线,哭花了婚妆。   陈父有些得意,“京兆尹家的公子,林睿。”   林睿,竟然是林睿,那可是整个京兆府出了名的纨绔,后院妻妾成群。吃香喝辣享清福,做梦呢!京兆尹的公子跑来娶她一个低贱的商户女,这不让士大夫笑话吗?哪里是要娶她,分明是要捉她进府当服侍那纨绔的□□之奴。   那些人见纨绔人模狗样穿新装,还会虚与委蛇夸赞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又会有谁看清她的珠珠血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官家哪是贫民能违抗的?陈翠玉只能硬着头皮上轿。她想起她的武哥哥。   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哀泣 ,武哥哥啊武哥哥,翠玉终究是等不到你了。   不过是纳个小妾,不需要三书六礼,四聘五金,把人往小轿上一推,抬进府,天地高堂都不用拜,简单得很。   陈翠玉确实死在成亲那一日,不过不是自杀,而是被林睿活活打死。太阳穴撞在尖尖的八仙桌桌角,血流一地,没气儿了。   彼时恰逢正午,生魂出窍,化为一只四处游荡的怨鬼。   也就是在陈翠玉成亲那一天,武江死在了返乡途中。   边关战事渐止,武江在军中立了大功,只可惜断了条腿,不能在军中任职,便从上级那里领了些钱财,回家务农。   虽然少了条腿,可是这么多钱,应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   五年前武江尚且年少,唯有一腔热血沸腾,上阵杀敌异常勇猛。五年里,摸爬滚打,死里逃生,少年的皮肤变得粗糙,肩背变得厚实,浑身长满结实的肌肉。即便少了一条腿,可剩下的一条腿和一双手仍旧非常有力气。他能靠自己吃上饭。   离家乡越近,武江便越心潮澎湃。他快见到玉娘了。五年未见,她是不是长高了呢?是不是变得更加漂亮了呢?是不是早已经……嫁人了呢?   如果她嫁人了,那应该会是个对她很好的书生。想到这里,武江心尖儿开始颤抖。   不过这都很正常,他安慰自己。五年,一个女孩能有多少五年呢?玉娘没必要一直等着他,玉娘也该有玉娘的幸福。   回去后,他要养一群鸡,等那些鸡生了蛋就把蛋埋在米里给玉娘送去。如果玉娘嫁人了,一定会生孩子吧,孩子的满月酒没有人送鸡蛋祝贺怎么行?   可是如果玉娘没有嫁人呢?如果没有嫁人……天哪,武江简直不敢想,他的心尖在发烫。   多少个积尸草木腥的日子里,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只要一想到她,快要死去的血液又会重新沸腾。   可与此同时,他的心尖又在发凉。看着空荡荡的裤管,长长叹息。   一路上武江想了很多,怎么赡养老母,怎么养育弟妹,还有玉娘……   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路上遇到山匪。山匪人多,将他团团围住。山匪要抢他的钱,那怎么行?这些钱是他五年里流尽的汗血换来,是要赡养老母的。武江将包裹死死护在怀中。   如今,武江没了一条腿,而山匪又人多势众,他压根不是对手。雪亮的快刀斩下,尸首分家。   “这男人肉结实。”山匪领头揪住头发把头颅提起来,“把他带回去烤来吃了。”   一呼百应,山匪们皆兴高采烈。   武江这个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五年都没能被那群蛮夷拿掉性命,却在归家途中,被一群山匪取了脑袋。   彼时恰逢正午,生魂出窍,只不过武江变成了一只恶鬼。   两人终此一生,自分别后再未相见。   怨鬼作红煞,她是在新婚当日正午枉死的灵魂;恶鬼作白煞,是青年意外遭遇死亡的冤魂,两煞怨气极重,如果在同一时刻死便会绑在一起,成为红白双煞。大喜大悲两相遇,留下的终归是遗憾与愤恨。   -   李思念一口气将这些说完,指向那恶鬼,“所以,你就是武江吧。”   即使变成恶鬼,那一条断掉的腿也没能回来。   原书上说,人死后变成恶鬼,会被另一种意识吞噬,也就是说,人死后便不再是那个人。只不过这种吞噬需要时间,如果那人的精神意志很强,吞噬的时间也越长。   眼前这只恶鬼,显然已经几乎快被吞噬掉大半意识了。他的意志算很强了,大多数变成恶鬼的人,才刚死就会被吞噬意识。   “是啊……我是武江。”渐渐恢复些意识,那恶鬼喃喃自语道,他看向林含玉,“你是林睿的妹妹,去死吧。”   他说着便要抓起林含玉的脑袋往八仙桌的桌角撞去。玉娘就是这么死的,林睿的妹妹也该这么死。   变成恶鬼的第一天,武江飘回去找玉娘,这才知道,原来玉娘也死了,变成一只鬼,一只毫无意识,只知道屠戮的怨鬼。   这不是他的玉娘。若这不是,那谁又是呢?   变成怨鬼也罢,只要让他接近就好,他们可以一起杀掉林睿,让林府倒霉,除此之外,京兆府的这些人难道不该死么?   该啊,那些七嘴八舌的邻里,说血媒的媒人,烧杀抢掠的山匪……   不过怨鬼的攻击并没有规律,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不管他是无恶不作的混蛋,还是慈悲为怀的善人。   不管玉娘做什么,武江始终跟她待在一起。当恶鬼的意识渐渐被侵蚀,他这慢慢开始变作另外一只鬼,一只不认识玉娘,也不会同玉娘待在一起的恶鬼。   可是玉娘忽然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不是林府请来的那群道士所为又是谁?林睿死了,林睿的妹妹就像他当年同玉娘告别时一样的年纪,也该死,也该替玉娘去死。   幸好李定坤眼疾手快,在林含玉太阳穴快撞到桌角的那一刻,同李媚儿将恶鬼制服。   “大哥,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李思念忍不住问。   “还有些人的意识,不过也快被吞噬。收去蜀山,再作定夺。”李定坤说,他说着还发起牢骚,“可恶的是,鬼界又没鬼管这个,烂摊子便甩给蜀山了。”   敏锐的眼睛穿过李思念,看向敬长生,颇有些挑衅地问,“你父亲魂灭前是管这个的,现在他没了,你管吗?”   敬长生没说话,伸手拽过李思念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李定坤的话他没接,却附在思念耳边询问,“解决完了,现在想跟着我走了么?”   很显然,他才懒得去管一只没了腿的恶鬼。那只作为兵器的怨鬼已经被他收进碎玉环中,此刻发着暗红的荧光。   李思念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感觉她无论说什么都会引起场不小的混乱。所以只能睁着眼睛,一会儿看看敬长生,一会儿看看李定坤,沉默不语。   气氛变得有些焦灼,肉眼可见,李定坤不会轻易让敬长生把思念带走。还有,别忘了他此行的目的——诛杀敬长生。现在目标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   忽然,一声巨响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林含玉用太阳穴猛烈地撞向八仙桌桌角,血流了一地,整个人靠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倒下去。   随着她慢慢倒下去,身子逐渐变大,然后变成了林老爷的模样。那不是林含玉,那是林老爷!   众人皆是一惊,只有李定坤皱着眉头,连说话的舌头都有些打结,“林老爷,你,你又何必如此。”   在不久前,林老爷曾去找过李定坤,他说,那只恶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含玉,所以恳请道长能把他变作小女的模样,这样若是那恶鬼再寻来,也只会找到他的头上。   当然,道术并不能实现真正的易容,更不要说把一个体型庞大的男人变成一个娇弱的小姑娘。但可以使用障眼法,反正那只是道行并不高深的恶鬼而已。   李定坤答应了林老爷请求,只是他没想到,那恶鬼竟然会那么快再找上门,更没想到,在一切瓜熟落地后,林老爷仍会想不开去撞那桌角。   如今障眼法消失,林老爷变回原样,孱弱的身体缓缓倒下,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气若游丝朝那恶鬼说,“无论你今后变成什么模样,请不要再去找含玉了,三年前她只有十岁,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养不教,父之过。睿儿变成那副模样,是我太过溺爱。可在他还小的时候,真的是个很乖的孩子。如果他的死不能让你释怀,那就让我这个罪魁祸首来弥补吧。”   林老爷缓缓闭上眼,回想那过往种种。睿儿本该是个好孩子的,可是他作为父亲,林睿第一次犯错时没加以制止,一步一步纵容他的恶行,所以才造就今日的恶果。   都是报应。   那次他对李道姑说的话,是他编造的。因为是纳妾,所以才没拜天地父母。陈翠玉不是自杀,是睿儿失手误杀。林睿之所以藏尸不是因为深情,而是中了那怨鬼的邪啊……这是报应。   血已经快流干净了,林老爷嗫嚅着双唇,在他咽气的最后一秒,喃喃自语道:“惟愿吾女含玉,一生平安喜乐。”   可是,那武江死后化作的恶鬼,在被李定坤捉捕之时,已经失掉全部意识,他重生成了另一只鬼。真正的武江,并没有听到来自林老爷的歉意。   风起,李思念看到无数只红色的剪纸小人将李定坤等人团团围住。手腕被敬长生拽着往外走,敬长生拽的力气很大,手腕被拽得通红,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能回过头,用力喊他一声,“大哥。”告诉他,你的小妹被人带走了!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冷得就像是照在尸体上的月光。似乎在提醒她,这是第多少多少次喊李定坤了。   咽了咽口水,李思念解释道,“我是在跟他说再见。”   “应该是再也不见。”敬长生嘴里像含着冰。   刚从那个冰窟窿里出来,本来以为能暖和些,现在李思念又觉得后颈发凉了。那屋子可真冷,李思念的鼻子被冻得通红。果然,作为一个不会道术的麻瓜,完全抵挡不了那些神神鬼鬼的怨气。   “阿嚏——!”李思念吸溜着鼻子。一冷一热,她觉得自己快被冻感冒了。   那一圈圈红色剪纸小人密密麻麻把李定坤围住,就像是一群杀人蜂。只不过杀人蜂是“嗡嗡”叫,剪纸小人是“嘻嘻”笑。   从那堆剪纸小人中破阵,再把林老爷带回林府让其安置后事,总归是要花很多时间。大哥怕是要过很久才能来找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淮水之伤(一)   清冷的月光照在夏蝉的翅膀上, 夏蝉一抖身子便藏进黑暗中鸣叫。   被敬长生牵着,李思念披着莹白薄纱的杂草中穿过。周围没有人声,只是偶尔传来蝉鸣与蛙声, 还有在杂草中走动时产生的窸窣声。安静极了。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敬长生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拉着李思念走。   实在琢磨不透敬长生的脾气,敬长生不说话, 李思念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异样诡异般僵着,然后往前走。   是要去哪儿呢?李思念盯着敬长生挺拔的背影发呆, 天色已晚, 她都快困死了。不会又像之前一样走几天几夜吧?换到自己身体里来后, 她可禁不住这样折腾。   忽然, 一片乌云遮住弯月,将漆黑夜夜晚中那唯一的光芒也悉数掩盖。现在黑得更彻底了。   什么都看不见,李思念心里有些害怕, 只有从手心不断传来的温度能给她带来一丝慰藉。告诉她, 你不是一个人。   用力捏了捏牵住她的那只手,加快脚步,甚至还往敬长生身边靠了靠。摸黑在荒郊野岭走夜路真的很吓人,更何况这里杂草丛生。   有一种说法,草长得越茂盛的土壤下, 埋葬的死人越多。杂草这种生物,很喜欢吃肉。所以现在她脚下踩着的圆形长条物, 可能是根木棍, 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它最好是根木棍!虽然在周围全是杂草, 连棵树都没有的情况下, 出现木棍的概率微乎其微。   夜深了,人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李思念不得不往敬长生那里又靠近些。   胳膊抵着胳膊,不太舒服,李思念挣开牵着敬长生的手,敬长生似乎是以为她要跑,警惕地伸手去捉,结果却被挽住胳膊。   这下舒服多了。   虽然她挽着的是个活阎王,但总归长了个人样,至少在视觉上不会让她恐惧。   感觉到挽着的人身子有些僵,李思念悄咪咪扭头去看,结果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在看她。漆黑的夜里,能看清的也只有那双眼睛了。   看不清他的眼神,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眼神交接的那一刹那,他又突然扭过头去。   就这样安静地又往前走了一段时间,周围突然开始刮风,吹得杂草发出巨大噪杂的声响。那风钻进脖子里,冷得李思念起一身鸡皮疙瘩。   夏天的风也会这样冷?是她现在头有些晕,吹不得凉风。   风越刮越大,天上的雨如同倒豆子般的倾斜而下,一颗两颗打在李思念的头顶。起初的雨点还很稀疏,都后来,越变越大,越变越密。   这是暴风雨啊!夏天最容易出现暴风雨了。   可是敬长生似乎对这雨没什么反应,依旧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衣裳被淋湿一片,李思念忍不住停下来说,“下雨了,下大雨了!”   “嗯。”敬长生淡淡地应了声,似乎是在疑惑,是下雨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要找个地方躲雨啊!”   “为什么要躲?”   被这个问题震惊住,李思念的脑回路一时堵塞,好长时间没转过弯。   为什么要躲,听他的语气,这个人是从来都不躲雨的吗?   “因为会被雨淋湿啊,淋湿了身上会不舒服,然后会感冒。”等说出这句话后,李思念突然明白敬长生为什么不躲雨了。   在此之前,敬长生没有感觉,淋雨和不淋雨没什么区别。当然,他也不会感冒,所以压根不在意这些。   雨越下越大了,顺着脸颊流尽嘴巴里,李思念算是彻底成了落汤鸡。   趁着还没完全湿完,李思念从托特包中摸出一把伞。打开,很小巧的一把,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猪佩奇的图案。这伞对小学生来说可能有些许幼稚,但对大学生而言就刚刚合适。   这其实是把太阳伞,但李思念向来混用,能遮就行。她把伞举在两人中间,敬长生很高,她必须把手高高举起才能避免伞的骨架戳进敬长生的头发里。   可是这伞实在是太小了,两个人根本遮不住,雨被狂风吹着,斜斜打进来,一样能把二人变成落汤鸡。   敬长生静静地看着李思念的动作,琥珀色的眼睛露出些许疑惑。不过他没阻止她。   无论怎么举都遮不住,实在没折,李思念只能说,“长生,要不你背我吧,我来撑伞。”   少女的原本甜甜的嗓音现在有些沙哑,像是被这雨淋得委屈极了。鬼使神差般,敬长生慢慢蹲下身,清冷的嗓音说,“上来。”   少年的背还有些单薄,但已经足以将李思念背起来了。   趴在敬长生的背上,左手环住他的脖子,两只手一起抓住伞柄靠在右侧肩膀。为了防止敬长生被自己勒死——当然这可能性比中百万彩票还小,李思念只好跟他紧密贴合在一起。   如此一合体,那把小小的太阳伞总算能把两人都给遮住。虽然雨滴还是不断从侧面往里刮,但跟之前想必,已经好很多。   “我们现在去哪儿呢?”李思念在敬长生耳边问。   他顿了顿,然后说,“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目前没有怨鬼的消息,敬长生其实同无家可归的游魂没有区别。在此之前,他没有归属感,但和李思念待在一起,他找到了这种感觉。所以即使只是拉着李思念走,他也不觉得自己在流浪。   去哪里都行,找个地方住下,或者走在路上,只要李思念在身边,就没有任何不同。他眼中的区别,只是有李思念和没有李思念这两种而已。   “你想去哪儿?”他反问。就去李思念想去的地方吧,看似是他在拉着李思念走,其实是李思念在带领他。   “这附近应该会有个镇子。”李思念慢慢分析,“我们先去那里找个客栈住下,把身上的擦干,喝点红糖姜水驱寒,然后再美美地睡一觉。”   “阿嚏。”她轻轻打了个喷嚏继续说,“接下来的事,就等睡醒了再说。好吗?”   李思念会询问他的意见。   “好。”敬长生应道。   “那我们往前走吧。”   听从李思念的安排,敬长生背着她往前走。   雨势并没有减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但躲在小小的一把伞下,却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敬长生不是没经历过暴雨,甚至很多时候,天上的倾盆大雨比现在还要夸张,但他从来不会躲,也不认为他需要躲,在看到街道上的人群抱头逃窜时,他心里只觉得十分不解。   只是下雨而已,跟阳光、风、雪、冰雹这些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从天上倾斜而下。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躲避雪雨却不躲避阳光,没有人跟他解释过这是为什么。   但现在,头顶的暴雨被女孩儿的一把伞遮住,她趴在他的背上,从后面传来温度。那是她身体的温度。   背上的少女还很软,被雨淋湿后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整个人就像是一碗热乎乎的汤圆,白而柔软,包着满满的,香甜的内馅。   他好像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躲雨了。那些抱头逃窜的人寻得一处避雨之所时,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心里觉得幸福呢?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也无法形容,只是有一次从李思念口中听来了“幸福”这个词。   那时正午的太阳异常毒辣,他们找了个茶棚休息,准确地来说是李思念需要休息,当她拿起一块西瓜吃得满嘴甜汁时,脸上露出好看的微笑。   她心满意足地说,“我现在好幸福哦,有西瓜吃。”   如今他的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微笑,和那时李思念一样的微笑。他想,也许这便是幸福吧。   跟李思念待的时间越久,他就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人,就像李思念那样,会哭会笑会有喜怒哀乐各种情绪,会有心跳,食五谷杂粮。   耳畔传来少女平静的呼吸声,可他的心脏却在这一刻无法平静。   咚、咚、咚,咚咚咚。由慢变快,它又开始跳动了。   暴雨迅疾,敬长生将背上快要下滑的少女往上抬了些。   他现在有些兴奋。这次会比上次更痛吗?   开始了,石缝继续开裂,无数血芽从石缝里长出来,越来越茂盛。敬长生甚至能听到血芽生长的声音,类似于用顿刀一点一点割破皮肤,将整块的肉变成血糜。   比上次痛,但他希望能再痛一些。这样他就能更深刻地记住此时的幸福,他背着李思念,李思念撑伞给他遮雨。   李思念很快察觉到敬长生不对劲。因为他原本冰凉的身体此刻开始发烫了,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背着她的后背微微发着抖,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不会是那里又在长东西了吧……   身体温度急剧增高,透过被淋湿的布料,李思念清晰地感受到这份滚烫,连带着她也烧了起来。四周是暴雨,冷风狂吹,她此刻居然会觉得热。   “长生,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曾想,却听到少年兴奋的声音,他说,“李思念,我好高兴。”   他又说自己高兴了。痛会让他快乐?李思念紧抿双唇,对此没再多言。她能切实感受到敬长生在这种痛苦中开出种怪异的妖花。怎么会有人把痛苦和快乐划等号呢?   黑暗里看不清小病娇的模样,但李思念脸上却慢慢浮现出担忧的表情。他真的还好么?   “李思念。”敬长生像之前一样喊她的名字。他每次在忍受这种痛苦时都会小声喊她名字,用一种很兴奋的语气,靠压低声音来压低那种近乎于癫狂的情绪。   “我在。”李思念小声回应道。   “李思念。”他又喊。   “我在。”她继续回应,似乎是认为这样的回应能给他减轻些痛苦,毕竟她现在还趴在人家背上呢。   “李思念。”   “我在。”   ……   就这样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少年的体温开始下降,变得同李思念一样。后背也不再颤抖,口中停止喊她的名字。   结束了,终于!   李思念觉得自己嗓子十分干涩,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哑掉。   暴雨逐渐变小,狂风也不如之前喧嚣,她这把印着小猪佩奇的粉色小伞成功扛过了暴风雨,为艰苦跋涉的两人立下了头等战功。   绵绵细雨,从耳边吹过的风也变得温柔,李思念看见前方有光,这下该轮到她兴奋了。   兴高采烈地拍着敬长生肩膀,李思念几乎快跳起来,“长生你看啊,前面有个镇子,太好了!我们过去吧!”   她忽然来了精神,“我要吃一碗红糖醪糟粉团儿,里面还要敲个荷包蛋的那种!”   “哦不,是两碗!”她说完又接着补充一句。   “嗯。”敬长生轻声回应,从这声音里能听出他心情很不错。   脚步加快,雨变小后,敬长生跑起来,李思念在他背上差点没趴稳!   不过很可惜,小猪佩奇太阳伞没被暴风雨摧毁,却在敬长生跑起来时被迎面而来的风掀翻了个面。   李思念:“……”   作者有话说:   思念:mmp我的伞! 第37章 淮水之伤(二)   这是京兆府外的淮水镇, 镇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小巧的精致。   雨已停,青石板上淌着湿漉漉的水渍, 要是一不小心踩到断裂的砖头,缝隙里的泥水就会滋人一腿。夜已深, 灯火昏暗, 路上行人无几,幸好有一家客栈看上去还在营业。   从敬长生背上跳下来, 李思念拉着他颇有些兴奋地往那客栈走, 反正衣裳已经湿透, 也懒得管裙摆有没有被青砖下的泥水弄脏。   镇上的客栈规模小, 加上深夜,所以人也就更少,稀稀落落坐着几位要通宵饮酒的江湖客。   老板人不错, 见二人被淋成落汤鸡, 主动送上两件干衣裳。   然而可惜的是,现在夜色太晚,灶房不开火,李思念想吃的红糖醪糟粉团儿没有卖,只能等明早。想喝点红糖姜水驱寒也没有, 但幸好还有一壶热苦荞,不至于太过凄凉。   按照之前惯例, 还是一间房。几杯热茶下肚, 李思念身子稍微暖和了些, 一暖和头就有些晕乎乎, 实在太困倦,该睡觉了。   房中只燃着一盏烛火,敬长生坐在桌旁,取出一叠红纸剪小人。比起普通人,他如今仍旧不需要太多睡眠。   每剪一个纸人他就抬头看李思念一眼。   小小的身体已经钻进被窝,她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茧,陷入沉睡。长睫微颤,白皙的饱满的脸颊泛着粉红,然后越来越红,身上的凉被也被她裹得越来越紧。   敬长生时常观察李思念,在此之前,李思念从来不这么睡觉。   她会踢被子,一晚上踢很多次被子,有时候踢得猛了还会直接踹到地上去,然后敬长生就会细心地把被子捡起来,重新给她盖上。李思念再踢,敬长生就再盖,反正他一晚上不睡觉,很闲。   对于给李思念盖被子这个活动,敬长生乐此不疲,就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小游戏。可现在李思念居然不踢被子了,没有小游戏玩,敬长生有些无聊,只能剪纸人。   他剪了一只又一只纸人,甚至想着李思念的模样替她剪小像,只不过他大概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觉得这个小像跟李思念长得像的人。   如果李思念睡醒后看到了,一定会咬牙切齿地询问:“请问敬道长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小像的眼睛会长在眉毛上?”   不过从敬长生对着那张小像眉眼弯弯的模样,就会知道他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剪得真好,下次还剪。   翌日初晨,曦光渐升。昨夜听李思念说想吃红糖醪糟粉团儿,所以敬长生一早就下去买了端上来。   刚出锅的红糖醪糟粉团儿还冒着热气,散发出红糖特殊的甜香,混合着一股淡淡的糯米香味和米酒气息。敬长生好奇地尝了口,心道,软糯香甜,怪不得李思念会喜欢。   因无法吞咽,他本来是要吐出来的,可那粉团儿却顺着喉咙跟坐滑梯似的滑进胃里,一阵温暖,就跟当时用李思念的身体吃饭时一样的感觉。   他想跟李思念分享这个好消息,可是李思念这个懒虫现在居然还在睡觉,她以前明明起得挺早,不至于太阳全部升起后还埋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李思念,李思念,起、床!”敬长生推她,想把她叫醒,可是她还是紧闭双眼,连秀气的眉毛也紧皱成一条麻绳。   不太对劲。她的脸好红,张着嘴唇似乎在很艰难地呼吸着。   敬长生原本上扬的嘴角瞬间拉下来,琥珀色的眼瞳中闪现出一丝慌张。伸手往她额上一摸,全是冷汗。可她的额头又很烫,这是怎么了?   感觉身体在被猛烈地摇晃,原本昏沉的头被摇得更加痛,摇得脑浆都快把大脑褶皱给撑开了!李思念现在很不清醒,迷迷糊糊一睁眼便看见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担忧又好奇地望着她。   嗓子也好痛,“我这是中邪了吗?”李思念问,她现在浑身乏力,因为在书里的世界,所以合理怀疑是中邪。   “那些东西不敢。”敬长生说着用衣袖去擦她额头和脸颊的汗。   也对,身边站个活阎王,哪个鬼也不敢来吧。   她还出了好多汗,浑身都是汗,冷汗,黏糊糊的,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可就是昏昏沉沉醒不来。   “你脸好红。”敬长生接着说,“额头也好烫。”   这种症状吗?李思念头昏脑涨地想,那她肯定是发烧了,而且是高烧!   在那破屋里受了冻,之后又淋了雨,吹了风,头发没擦干就睡了,甚至例假还没走。啊这么窒息的骚操作她不发烧谁发烧!好痛好晕好惨一女的。   眼见着李思念又要睡过去,敬长生两只手捧住她饱满但现在正逐渐由红变白的脸乱揉着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李思念又不理人。”   又被揉醒,李思念打起精神,“是发烧了。”   绝对不能再睡过去,头这么晕,要是再睡过去八成就真的醒不来。古代医疗条件那么差,她不会因为这点伤寒翘辫子吧?   “发烧?”敬长生似乎对这个词很陌生。这很正常,毕竟他几乎从未在人世真正地生活过,很大可能不了解疾病,甚至可能压根就不知道生病是怎么一回事。   “发烧就是伤寒,生病了。”李思念嗓子痛,只能用简洁的话语解释。   “会死吗?”敬长生问,声音几乎在颤抖。他不了解病痛,但听人们常说,生老病死,“病”字后面跟着的就是“死”字。   被敬长生这个问题吓到,想什么呢,就是发个烧。虽然在古代,但这是书里的古代,应该不至于死吧……   听他的语气,好像很在意这个。也是奇怪,他之前对生死似乎从不在乎,还问过她死是什么。   “不会。”李思念说。   得到这个答案,敬长生明显松了一口气,“人要是生病了,该怎么办?”   “看大夫,吃药。”李思念勉强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按在此刻揉着她脸的敬长生手背上,“长生,带我去吧。”   敬长生倒是听话,动作也迅速,李思念被他背在背上,然后看着他踏上窗台,一跃而下。   此时的李思念:!!!   她是个发高烧的病人,哪能被这么吓。这客栈有五层,他们的房间就在最顶层。被敬长生背着跳楼就像升到顶层的跳楼机忽然急速下坠。有谁会发着高烧去坐跳楼机啊!   虽然敬长生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但李思念觉得自己在那一刻仿佛丢了半条命。   噔噔噔,敬长生边跑边问,“哪里可以看大夫?”   很快就抵达镇上唯一一家医馆,他跑得很快,不到三分钟就到达目的地,就是李思念有些难受,她快被颠吐了。   李思念:“……”   她要是还有力气站起来,必不会让敬长生送!   心念优美之词:我X你XX   医馆不大,坐诊的只有一位中年大夫,是个相貌“和善”的女人,大家都亲切地喊她芸娘。   虽然他们去得很早,医馆才刚开门,但去看病的人已经排成长队了。李思念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看见这个冗长的队伍,心头忽然一哽。本来该挂急诊的,现在却被迫排号。   不过很显然,敬长生并不在乎这个队伍,他像只敏捷的猫儿似地跳上大夫的桌案,蹲下身,与之大眼瞪小眼。   此时的李思念:!!!   坐诊的芸娘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等看清跳在她桌上的是个什么东西后,瞬间大发雷霆。气势汹汹地双手叉腰,就要破口大骂之时,却被那少年打断。   “你就是大夫?”敬长生问。   “对,我是大夫。但是你不能……”   后边一句话敬长生没听,他扭过头,看向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的李思念,把脑袋昏昏的她摇醒,“找到大夫了,你快看她。”   李思念缓缓抬起头,看向神色古怪的芸娘,只能用虚弱的表情向她表示歉意。   “你现在好点了吗?”敬长生急切地问。   好点什么?李思念头更晕了,她感觉身体的温度在上升。   “看来还没好。”敬长生喃喃自语,又对李思念说,“你再多看几眼。”   看什么?看谁?   李思念迷惑不已,这时她又听到敬长生小声嘀咕,“不是说看大夫就能好么?嗯……肯定是还没吃药。”   等敬长生理清一系列问题,他又问站在一旁,表情从震惊变成震怒,再从震怒变成怪异,最后变成呆滞的大夫,“有药吗?交出来。”   此时的李思念:“……”狠狠地想钻地缝了。   好在芸娘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心思还是细腻的,见少女脸色不对,连忙对那少年说,“想治病就背着她跟我过来。”   瞧她面色应该是染了不小的伤寒,伤寒伴急热,不赶紧降温是会死人的,即使大难不死,脑子被烧坏,人也会变得痴傻。   芸娘连忙朝前来看诊的病人挥挥手,“如果不急的话,就下午再来吧。”   李思念彻底昏睡过去,无论敬长生怎么喊都没有转醒的现象。   那一刻,敬长生忽然有些害怕。   死是什么?他之前有向李思念问过这个问题。她说,死就是什么都没有,见不到想见的人,做不了想做的事。   一个人的死亡对两个人来说,是双向的。她见不到他的同时,也意味着他见不到她。   人的身体,十分脆弱。   芸娘取来些冰块用布包好覆在李思念的额头上,又用湿毛巾替她擦身体降温。   “她会死么?”敬长生站在一旁,口中呢喃。   因为之前的龃龉,芸娘没什么好脾气,“你不站在这里碍事这姑娘就不会死。”   她将一堆药材用纸包好塞给敬长生,“去熬药,门后头是药房。”   看着怀里的药材,敬长生点点头。   “站住,你知道怎么熬吧?”   敬长生点点头。   芸娘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解释一遍,“先用清水泡一炷香,沥干,全部放进药罐,水别加太满,没过药材就好,大火煮开,小火慢熬。熬半个时辰端过来。”   敬长生点点头,出奇地乖巧。   看着少年背影,芸娘摇摇头,冷笑道:“刚才还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现在又这么乖,变脸比翻书还快。”   待李思念体温差不多降下来些,芸娘按住她的手腕把脉,良久,长叹一口气,将整只手重新塞回被子里。   “丫头,你运气好,幸亏送来得及时。要是再晚半柱香,你小命就没了。”   虽然整个人昏睡过去,但李思念睡眠质量并不好,所以外界的动静她都知道。   原来这里的伤寒是真要死人啊……幸好敬长生跑得快。李思念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比起坐“跳楼机”的恐惧和一路颠簸,她还是觉得命更重要。   所以之前那些,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长生牌越野车,你,值得拥有! 第38章 淮水之伤(三)   “药熬好了。”只见敬长生端着一碗药走过来。   芸娘上下打量他一眼。   少年精致的翘鼻上蹭了些灰, 脸上也脏兮兮的,像是刚去捡了垃圾。不过他手上端的那碗药汤倒是清亮,没被熬糊简直是奇迹。   视线落在那苍白而修长的手上, 掌心捧着药碗的地方泛着被烫伤的红。可他的表情看上去只是在平静中增添了些担忧,完全没有被烫到的痛苦狰狞。   万分震惊。她是让他把药熬好了端过来, 但她的意思是把药碗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端过来, 而不是说直接用手捧着端过来。   刚熬好的药那就是滚水, 装在碗里跟烙铁似的,他居然直接用手捧, 脑子没毛病吧。   联系之前他的种种行为, 在严重怀疑这人可能精神有点问题的情况下, 芸娘终于收起坏脾气, 用一种怪异而又怜悯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问,“你手不痛?”   “痛。”敬长生眸中忽然闪出浓烈的杀气,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但这不关你的事。”   就是那种表情, 就是那种目光,跟蜀山那群人一样。那种眼神,就像是见到了一只丑陋又可怜的怪物。他讨厌别人这么看他。   “你想杀了我?”芸娘似乎并不惧敬长生的杀气。   可她的的确确是个不会道术的普通妇人,之所以有这样强的底气,一是因为年龄和阅历, 二是因为她手上还捏着这个小姑娘。   能看出眼前这个少年身手不凡,要是没点把柄在手上, 她早就死一万次了。   细心地将李思念额前的碎发拨向一边, 让额头更大面积接触空气, 更好降温。芸娘悠哉悠哉笑道, “你怕是不敢。”   “你很在乎这个小姑娘吧。我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死了,你猜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记恨你?”芸娘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   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软肋,就会变得脆弱不堪,连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也能轻易拿捏。年轻时走南闯北,她吃过的盐比这小屁孩吃过的饭都多。   然而,她似乎是对自己有些过于自信。头皮刺痛,一根头发被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怪力扯下来,紧紧地缠在脖子上,越缠越紧。皮肤被这一根头发勒破,缓缓地渗出鲜血。这一刻,芸娘才开始真正地害怕。   “你实在不聪明。”敬长生的声音像是黑暗深处的幽灵,“我要是想杀你,那就会神不知鬼不觉,不仅李思念不会知道,甚至连你自己都不会知道。”   “如果你肯学聪明些,那你就还是李思念的救命恩人。”   敬长生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被烫得通红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床上少女的耳朵,“李思念什么都不会知道,她只会记得我的好。”   听完一番话,芸娘十分后悔,向来老练而平静的心在此刻竟然有些慌乱。   这个少年跟她年轻时所见的江湖侠客不同,除了那一身功夫,还会不少歪门邪道。实在是她大意了,没想到人至中年,还能在这上面栽跟头。   闭了闭眼,芸娘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下李思念的指尖。幸好她现在还握着那姑娘的手。   指尖传来剧痛,灵魂瞬间回窍,李思念一下子惊醒。   在李思念惊醒的同时,芸娘脖子上的那根头发也迅速断裂,留下一道极其细小的血痕。   其实刚才周围发生的一切,李思念都知道,她能听到声音,也有感觉,甚至能感觉到敬长生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耳朵。   头还是很晕,被刚才所发生的事惊出一身冷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角湿润,似是有泪珠滑落。   扭头去看芸娘,幸好,她还坐在那里,她还活着。   目光很快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双透彻的眼睛不再同之前一样空洞,里面藏着她的倒影,琉璃般的瞳仁里,担忧与惊喜交叠。   “李思念,你醒啦!”敬长生眉眼弯弯,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替她擦着额前的汗。   边擦便嘟囔,“怎么还在冒冷汗?快点好起来吧。李思念好起来后就会陪我玩。”   芸娘轻轻咳了咳,确保自己还能说出话。腿在发软,只能扶着床头站起来。   “你喂她喝药罢。”她强装镇定,仿佛刚才没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一勺一勺,小心喂,别把病人呛着了。”芸娘说着往外走,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回头叮嘱,“还有,喂之前要吹凉,她怕烫。”   敬长生点了点头,很安静,十分听话。   又变脸了。   正准备去拿勺子,他忽然发现手心起了几颗水泡,应该是被烫伤后留下的。好奇怪,他的身体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用手指将水泡一颗一颗按破,许是因为力道过重,伤口撕裂,糊了满手血。   “别按了,疼!”李思念连忙支起半个身子,抓住他的一只手腕制止他。   因方才情绪波动太过,猛地坐起来,头晕得更厉害,但李思念还是执拗地说,“别按了。”   包里还有些之前放进去的金疮药,李思念在敬长生手心的伤口处均匀洒上药粉,然后用手帕包起来。她现在可不敢让芸娘来给敬长生包伤口。   “李思念,我好高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给装进去。   “为什么高兴?”   “因为痛。”敬长生看包在手上的白绢,“被烫伤时的痛,药粉洒在上面时的痛,都是第一次感觉到。李思念担心我,帮我涂药。我会永远记住今天的事。”   他凑得更近了,“我好喜欢李思念。”   说完这句话,他越靠越近,含住樱桃般的嘴唇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   “这是证明。”他说。   李思念一个头两个大,之前挖下的坑能栽她好几次。毕竟,亲吻是喜欢的证明这句话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少年的嘴唇柔软得像棉花,猛得凑上来,就像是井水落在唇上轻轻滑过,在平静无波的池塘荡起涟漪。   幸好他没学会更多的东西。血气上涌,李思念感觉自己好像又要烧起来。   “只需要证明一次就够了。”她说。   可敬长生却摇摇头,坚定道:“不够!”   端起药碗,瓷勺在药汤里搅了搅,舀起一勺棕色的药汤,放在唇边轻轻吹凉。   他好奇地尝了尝,“不烫了,但是好苦。”   将装着药汤的瓷勺递到李思念嘴边时,敬长生看起来有些犹豫,似乎是觉得,李思念肯定不会喝这种苦东西。   但是李思念喝了,然后五官皱成一团,几乎是硬逼着自己才把那药水咽下去。   好苦好苦好苦!   咽下去后,李思念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苦”字。草字头是眉毛,下面那个口是嘴巴。   她从小身体就很好,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次药,长这么大也就感冒过几回,每次感冒都很难受,要吃医生开的那种处方药。   一包药十几颗药丸她要吃好久,一次只能吃得下一粒,吃一粒要喝好多好多水才能吞下去。   如果遇上那种大药片就很难受了,没有糖衣,体型又大,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要是一次性没吞下去,就会卡在舌根,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苦味在嘴巴里散发,能让她胃里泛酸,全部呕吐出来。   吃药对她来说,是一种酷刑,每吃一粒药,就像是在身上凌迟一刀。   这还是西医的药,现在喝的是中药,苦味直接毫无保留地侵略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酷刑程度加倍倍倍!!!仅仅只喝了一口,她就开始哕了。   为什么要淋雨,为什么头发没干就睡觉,为什么要生病!一想到还有整整一大碗,李思念欲哭无泪,现在还能晕过去装死吗?   微张着嘴唇轻轻喘息,似乎这样就能散发苦味。   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微喘的樱唇,嫣红,唇上泛着水润的光泽,那应该是刚刚粘在唇上的药液。   这药直接喝是苦的,李思念的嘴唇是甜的,两者混合还会苦吗?   喉咙干涩,少年的喉珠上下滚动,他实在太好奇了,俯下身一口便将其含住。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李思念僵成一根木头。嘴巴是微微张开的,能感觉到对方的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覆在她唇上喃喃自语,“不苦了。”   他似乎还想做些其他动作,比如再更加深入地探索。   察觉到他的想法,李思念连忙咬紧牙关,闭上嘴唇,伸手用力将他推开。够了,已经足够了,这种似是而非的依恋!不能再有更多,她还有她要做的事,现在又是在做些什么?   敬长生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她,仅仅只是望着她,好像在问,为什么要把我推开呢?   应该一个人待会儿,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李思念吞了吞涎水定心,“长生,药太苦了,你去帮我买袋蜜枣吧。”   哦,原来是想吃蜜枣了。敬长生立刻眉眼弯弯,“我去给李思念买蜜枣吃!”   他动作很快,说完就去。   李思念的目光从少年如白杨般挺拔的背影落到棕亮的药汤上,还是得喝药。   要不,这次就不喝了吧……多喝点水,加强新陈代谢,应该也能好。   犹豫之际,芸娘走进来,盯着她的愁眉苦脸耐心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一口气喝下去。”   一口气……   臣妾做不到啊!   “嗯,谢谢芸娘,我会喝的。”李思念有些心虚。   芸娘朝外看了看,又扭过头看向房内,“虽然我不知那公子是何来历,但那绝非良人。姑娘你也别怪我多嘴,我这人性子直,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   “芸娘误会了,那是……”李思念也不知该具体安个什么称呼上去,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是朋友。”   “那也绝非好友。”   芸娘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我脖子上那道伤口,现在还疼。那时候姑娘你是在半梦半醒中吧。”   “是的。”这个时候撒谎毫无意义,李思念实话实说。   “从你醒来时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了。”芸娘得意道:“我并未与那公子有过多接触,但即使这样,我也知道他毫无是非观念。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当然。”李思念叹气。作为读过原着的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敬长生是个什么脾气?只是现在被他捉住,实在很难逃掉。   “我其实不喜欢他。”李思念闭上眼睛给自己催眠,“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应该如系统所说,沉浸在游戏中,去完成任务,而不应该被其他的事情阻挡。是的,去喜欢男主,然后攻略他,赶快成功,赶快回家!   心理学上怎么说的?只要给够自己心理暗示,就会朝着所希望的方向发展。那么就从今天开始练习。   “那姑娘不去寻求真爱?”芸娘笑问。   “会的,我迟早会去。只是现在还走不了。”   她说完,似是在下决心一般,仰头将那碗药汤咕嘟咕嘟全喝下肚,苦得她头皮发麻。   “为什么没有不苦的药?”   “药都是苦的。”芸娘笑她,“你我萍水相逢,就祝你早日于意中人团聚吧。”   没有意中人,是系统在强扭西瓜。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李思念只能讪讪地点头。   “李思念,蜜枣!”   门外突然传来敬长生的声音,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李思念有些吃惊。他是刚回来吗?或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刚才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李思念简直不敢想。   敬长生笑眯眯地走过来,取出一颗蜜枣放进她嘴里,“甜吗?”   “很甜。”李思念小声说。   她看到敬长生手中装着蜜枣的纸袋,那纸袋已经褶皱不堪,像是在一只手中被狠狠攥紧过。   那时,李思念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完了。   敬长生把所有药材包好,将李思念扶起,背在背上。他丢给芸娘一块金豆子,“告辞。”   天色渐暗,街道两旁挂起灯笼,微弱的烛火被风一吹便东倒西歪。   跟来时不同,敬长生走得很慢,一路上沉默不语,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街道两旁倒是很喧嚣,叫卖的小贩,杂耍的艺人,个个都能吸人眼球。可现在李思念却没心思去看那些。   “长生,我现在好多了,能自己走路,你放我下来吧。”她小心试探。   可是敬长生一句话也不说,固执地背着她,似乎是怕她跑掉。   此路不通就换一条,李思念指着街边的杂耍说,“长生你看,那边有胸口碎大石,要不我们去看看?”   虽然敬长生一言不发,但也听从李思念的话,背着她挤到围观人群的最前方。   咚——铁锤敲下,巨石碎裂,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   整场表演,李思念的嘴就没停,一会儿说这个铁锤一看敲人就很痛,一会儿说那只杂耍的猴子长得超级可爱。本来嗓子就很干,说得她连连咳嗽,头脑更是昏沉。   只可惜,敬长生还是不说话,他似乎是在思考,似乎是在心里跟自己做着极大的撕扯,但是现在还没有跟自己和解。   他真的听到了吗?如果听到了会听到多少?如果听到了,她又该怎么解释?这根本没办法解释,纵使她巧舌如簧,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把黑的说成白的。   只能在心里祈祷,万一他没听见呢?万一那蜜枣袋上的痕迹只是他攥着袋子跑回来时留下的呢?万一他现在不说话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呢?   就当那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一切如常,放宽心。   深吸一口气,李思念脖子向前伸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那边还有卖各色小食的,一整天光喝药,还没吃东西呢,我们过去看看吧。”   静静等候敬长生的回应。   大概过了半分钟,只听少年轻轻地“嗯”了声。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淮水之伤(四)   接下来几日, 敬长生没有提起那件事,李思念本来还以为他可能真的没听到,但从各种蛛丝马迹中, 她明白过来,敬长生其实是听到了, 只是暗戳戳地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说。   伤寒想要痊愈并不容易, 李思念这几日头一直很晕, 伴随着咳嗽和流涕。发烧头晕加药物的作用,她近些天昏昏沉沉, 除了吃饭, 就是睡觉, 而且越睡越困。   敬长生说, 肯定是外面风太大,吹的,所以他将窗户贴上黄符封条, 只留下一条缝, 并且不让她出去。   风太大肯定是借口,夏日炎炎,外边都是大太阳,之所以那样说,只不过是想用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限制她的行动罢了。   客栈的房门也被关上, 像是加了层封印在上面,根本推不开。   敬长生每天都会按时给她送来饭菜, 他很了解她的喜好, 每次送来的饭菜全是她爱吃的。客栈中有灶房, 敬长生每天会去那里熬三次药, 熬好了就端上来,然后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药还是很苦,但敬长生每喂她一勺药就给她吃一颗蜜枣,甜味和苦味一混合,倒也不至于反胃得吐出来。   瓷勺刮着搪瓷碗底打转,发出刺耳的声音,敬长生一边慢慢地搅和着药汤使之温度尽快下降,一边开口询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李思念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这几日敬长生每天都要问她十遍以上“你喜欢我吗”,可无论她回答多少次“喜欢”,敬长生似乎都还是不肯相信。   也就是因为这个,李思念敢断定,之前敬长生肯定听到她跟芸娘的谈话了,至少听到过她说的那句“我其实不喜欢他”。   “证明给我看。”敬长生停下手中的动作。   证明,他想要哪种证明?   于是李思念只好像她之前所说的那种证明一样,捧起他的脸颊,轻轻吻他。从眉心开始,顺着往下,眼睛,脸颊,嘴唇,甚至连下巴都没放过。   吻到敬长生眼睛时,他竟然乖乖地把眼睛闭起来。   这样可以了吗?不能再往下了。   放下手,李思念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看向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琥珀色瞳仁,方才吻得太急,搞得她气息混乱,微微喘气。   少年耳尖泛着浅浅的粉红,喉珠轻轻滚动,可面上却不见半分喜色,甚至比冰片更加寒冷。   声音也冷得出奇,他问:“李思念说喜欢我,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   还是在计较那件事。   一句“不喜欢”要用很多句“喜欢”才能弥补,信任出现裂缝便很难再修复。   “长生,我……”李思念刚想做些解释,舀着药汤的瓷勺便递到她唇边。   只听敬长生冷冰冰地说,“喝药。”   牙齿被瓷勺抵着,李思念无法再说话,只能把那勺药喝进去。   好苦的药。   本来以为喝下这勺药会有一颗蜜枣,但敬长生却面无表情地又喂来一勺药。瓷勺抵在唇边,她不得不喝下去,苦得眉头紧蹙。   不对,这药的味道不对,虽然苦味依旧很重,但苦味里又夹杂着一股香灰味,十分奇怪。但是等她察觉到不对时,那碗药已经见底了。难怪要喂她喂得这么快。   “长生,你给我喝了什么?”李思念秀眉紧蹙。   被戳穿了,敬长生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将她的头发别至耳后,俯身过来在她耳旁悄悄说,“李思念生病了,她说她不喜欢我,我在帮她治病。放心,她很快就会好的。”   身体慢慢变得僵硬,李思念想动一动手指,可惜根本动不了。不要说动手指,随着时间的推移,连嘴巴都不能张开,除了那双黑亮的眼睛,会因为干涩而眨眼。   身体无法动弹的同时,好像连脑子也逐渐变得不清醒,本来就头晕,现在却好像有另外一种意识在侵略她的思想。   [警报,警报,选手大脑皮层受到攻击,启动一级防御功能。]   这是在做什么?系统终于肯干事了?   [危机解除中……]   [危机解除20%]   [危机解除40%]   [危机解除80%]   ……   [解析错误。]   [错误无法消除,请选手自行解决。]   什么玩意儿?李思念在心里叫系统,但系统再也没有给出回应。   现在情况是,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但思想暂时还未完全侵蚀。   于是李思念清醒地看着敬长生靠过来,靠到她的肩上,缓缓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李思念生病了,我必须给她治病。”   治病需要这样吗?而且,她已经退烧了,只是还有点感冒!   突然想起之前被敬长生喂过东西,所以,那是蛊?她中蛊了?!   那香灰味的渣子不会是蛊虫磨成的粉吧!一想到蜈蚣蝎子毒蛇李思念就瘆得慌。   原书里有描写过那种能侵蚀人的心智,控制人身体的毒蛊,要以阳寿为引,自身血肉入药,要多丧心病狂就有多丧心病狂。所以小病娇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跟她作死?   本来就活不过二十,这下好了,一折寿,怕是连十八都撑不过去。   腰间的那双手环绕得越来越紧,李思念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缠起来,那条毒蛇现在正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   等察觉到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时,敬长生直起身子,眨着清透的琥珀色眼眸凝视着她。   敬长生凝视李思念的同时,李思念也在凝视敬长生。   幸好系统帮了点忙,脑子不至于完全混乱。她看见敬长生额头上的金纹淌出鲜血,像一条蜿蜒的小溪沿着脸颊缓缓流下。   但敬长生看起来对此毫不在意,用衣袖胡乱将那血迹擦去,然后冲她咧开一个笑。   “李思念好乖。”   他笑得像个孩子,既天真,又残忍。   “现在说,你喜欢我。”   嘴唇按照敬长生的指令翕动起来,现在这副身体真的不受她控制了,她不由自主地说,“你喜欢我。”   “不对。”敬长生皱了皱眉头,“我确实喜欢你,但你要说,是你喜欢我。”   于是李思念按照敬长生的指令说,“是你喜欢我。”   此刻李思念内心:“……”   这副身体在中蛊后大概是变笨了,她现在看起来肯定很像个大聪明。   “李思念变笨了。”敬长生喃喃自语,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呵,你也知道。李思念只能在心里冲他翻了白眼。   但很快,敬长生又开心起来,“你现在说,李思念喜欢长生。”   输入公式正确。   于是李思念照本宣科念出来,“李思念喜欢长生。”   “李思念永远都不会离开长生。”他接着说。   李思念只好接着念,“李思念永远都不会离开长生。”   好极了。   敬长生捧着她的脸笑道:“现在证明给我看,亲吻我。”   这副身体接受指令,从眉心到嘴唇,挨个亲吻。明明刚才已经亲吻过一次了,现在却还要再重复一次。   双手按在敬长生的肩膀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吻上柔软的嘴唇,依旧是蜻蜓点水。可敬长生似乎不乐意停止于此。   一只手按着李思念的后脑勺,她被带着向敬长生靠近。贝齿被撬开,敬长生毫不掩饰地就闯进来,起初,他还有些不适应,但慢慢地,就越发得心应手。   柔软,被触摸时甚至觉得有些痒,他在慢慢地抚摸她。而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他抚摸。   如果李思念现在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话,她一定会把敬长生推开,可是现在,她做不到。只能任由他亲吻,探索。灵魂在战栗,感觉自己马上就会化成一滩水,捡都捡不起来。   因为没有接收到其他指令,李思念只能睁着眼睛,看着敬长生闭着双眼,忘情地亲吻她。以前她怀疑敬长生不懂喜欢,现在她觉得,他可能是懂的,只是他的喜欢有时会让人窒息。   比如现在,她被吻得就快窒息了。   敬长生就像是个第一次品尝糖果的孩子,细细地含在口中,慢慢回味,要是有人敢来跟他抢,他绝对不会让那人好过。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窒息,敬长生慢慢睁开眼睛,在那一瞬间,二人以超近的距离对视,近得几乎能看清毛孔,然后因为太近,一晃动眼睛便无法对焦。   敬长生离开她数寸,微微喘着气。少年向来殷红的嘴唇在此刻显得更加鲜艳。   他似乎有些不满意,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   “李思念就像是根木头。”他对她说,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委屈。   你怎么还委屈上了?李思念在心里吐槽。她现在就是个傀儡,指哪儿打哪儿,不能照心情来,能不像根木头?再说了,这不是你干的好事?   她倒是想动,比如狠狠咬紧牙关不让他进来。只不过,她现在做不到。   眼睛被一只手蒙上,她听到一个声音说,“乖,闭上眼睛。再来一次,这次要记得回应我。”   只可惜,中蛊的李思念不是个智能娃娃,对于敬长生的指令,只能做些直白简单的动作。   比如闭眼就直白而简单,她可以完美地完成。   但是要她回应一个吻,这着实太为难变成娃娃的李思念了。她只能在那柔软嘴唇覆上来时,胡乱地动几下。为了让她不乱动,敬长生就用牙齿咬她,弄得她很疼。   回应啥呀,现在这副身体根本回应不了好吧?还不如让她瘫着呢。初吻就被这样交代出去了,体验感贼差!   几个回合下来,敬长生居然有些累,他离开李思念的嘴唇数寸,微微喘气,似乎对李思念的不配合感到十分暴躁。   说实话,李思念也很累,呼吸不顺畅,她也很想喘,只可惜现在这副身体不让,然后就只能憋着。嗯,就很想口吐芬芳。   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是敬长生,他收起脸上愠怒的表情,露出一个笑。   他说,“没关系,李思念会变聪明的。”   李思念对此没有想法,她现在嘴里好干,只想喝水。   作者有话说:   嗯,提醒一下,大哥和二姐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40章 淮水之伤(五)   还是同往常一样, 敬长生每天端饭熬药。现在每天活得像个丫鬟,他倒是乐在其中。   目前还没寻到怨鬼的气息,所以他也能安静地跟李思念待在这个小客栈。   主要是他能找到事情做, 比如给李思念熬药。如果没遇到李思念,他这个时候大概会无所事事地在郊外游荡, 就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看着药汤咕嘟咕嘟冒泡泡,看着白色的烟雾自下而上蒸腾再消失不见, 暴躁的心竟然会得到片刻安宁。   客栈里来往着熙熙攘攘的江湖客,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花有花的故事,树有树的故事, 人有人的故事。   有那么一瞬间, 他忽然觉得人间很好, 活着很好, 像人一样活着也特别好,就像李思念那样。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   在很久之前,他不知道活着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 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就像李思念所说,吃东西很舒服,睡觉也很舒服,花香很好闻。   她拉着他的手在人间转了一圈,天黑的时候点上一盏灯, 下雨的时候撑一把伞,告诉他每朵花的名字, 教他玩游戏, 教他享受美食, 享受睡眠, 和他一起看杂耍,然后跟他说,人间值得。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些。他的眼里很空,但李思念却在往里面装东西。用她的眼睛看过世界后,他会在寻常日子里的某一瞬间,发现人间似乎也不是他之前想象的那么无聊。   或许是因为跟在李思念身边,耳濡目染,所以他现在很看到饭菜的色泽,花朵的艳丽。李思念就像是个拿着画笔的画师,在他的眼睛里画了一个有她的世界。   那么他之前一直所想的毁灭呢?敬长生并不理解那个东西,只不过这是之前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从蜀山逃出来后,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想起了这个任务,然后才要去做。   至于原因,没有。因为这是任务。命令只需要服从。   父亲从来不会告诉他为什么,蜀山也从来不会告诉他为什么,可很奇怪,每次他问李思念为什么的时候,她总会耐心地为他解答。   哦当然,可能不是每一次,李思念也有不耐烦的时候,她不耐烦的样子还挺可爱。不过只要他一直问,李思念受不住总会跟他说的。   毁灭是不是跟李思念所说的死亡是一个东西?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毁灭后是不是也什么都没有?   他想去问问李思念。   思绪万千,竟然没注意到药汤已经扑出来将炉火浇灭,真是太不小心了。将药汤盛进碗里,敬长生和饭菜一起端进楼上房间。   李思念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缓缓地眨着眼睛,像极了一个精美的娃娃。   见到这般场景,敬长生忽然皱了皱眉。   李思念跟安静实在挂不上勾,她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人。敬长生还记得那时他用力地去想一件事,想了很久,李思念在一旁坐立不安的模样,一会儿看看飞鸟,一会儿玩自己手,总之不会仅仅呆坐在一处。   他那时候只觉得她看起来有些好笑,所以就故意沉思了更久,暗戳戳地观察她又会做出什么神奇的动作。   果然,她涨红了一张脸跟他说了好多话,还细细跟他掰扯道理。换做蜀山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做,他们都会觉他是怪物,跟怪物是讲不透道理的。   可是他们从来不跟他说,又怎么会知道跟他讲不透呢?   将饭菜放在桌子上,敬长生舀了一勺蛋炒饭,递到李思念唇边,“张嘴。”   然后李思念张嘴,敬长生把炒饭喂进去。   “咀嚼。”敬长生再次命令。   李思念这才闭上嘴咀嚼炒饭。   敬长生看着她吃东西,数着她咀嚼的次数,一共五十九次,然后他说,“停,吞下去。”   李思念这才停下,开始吞咽。   这样的程序一直重复,直到那一碗蛋炒饭吃完。   不知道敬长生疯没疯,反正意识还清醒的李思念快疯了。   首先,她吃一口饭真的不用嚼五十九次。其次,她很饿,她只想用炫的。还有就是这种吃饭的方式真的很像癞□□,戳一下跳一下,戳一下跳一下。就很让人无语。   这种生活,重复了两天。   眼前的李思念,让敬长生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只是一个按照他的指令执行的“娃娃”,之所以会说喜欢他,只是因为“娃娃”只受他的控制,没有思想。   看着李思念此时空洞的眼睛,敬长生猛然间想起了之前的自己。那时他不也是个“娃娃”吗?有人下达命令,然后他执行,甚至直到现在,他可能都还没有从一个“娃娃”变成人。   李思念的长相没有丝毫变化,细长的远山眉,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如樱桃嫣红的嘴唇,犹如一颗精美的糖果,让他流连忘返。   可是,这颗糖果现在不甜了。   “李思念,告诉我,什么是毁灭好不好?”   李思念没有说话,这种高难度的问题一个娃娃是回答不了的。   意识没有消失,大脑皮层还有感应,李思念倒是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想拽着小病娇的衣领使劲儿摇晃,把他摇得口吐白沫,然后告诉他,“你把我变成傀儡就是特么的在毁灭我!!!”   只可惜,她做不到,身体僵硬得跟死了的鸭子嘴一样,无法动弹。   敬长生双眼缓缓合上,他看上去神色竟然有些痛苦。但很快,痛苦的神色消失,他露出一个笑,“没关系,说不了也没关系,我们来下棋吧,就下你教我的那种井字棋。”   然而,李思念现在作为一个娃娃,她也没办法下棋,现在她就是一个真人版bjd娃娃,需要操控才能行动。   在敬长生画出一个叉之后,需要给出明确的指示,比如他现在指在一个地方,“李思念,你在这里画一个圈吧。”   于是李思念按照敬长生的指示在那里画了一个圈。   其实李思念有自己的想法,如果真要她下,她会选择在这里画一个圈,在这里画她很快就能赢。   不过最后她还是赢了,是敬长生操控的。   “李思念,你赢了,你开心吗?”   对于这个问题,李思念作为一个娃娃当然也是无法回答的,她只会照本宣科。   “你应该是很开心的。”敬长生喃喃自语,“你要说,‘长生,我赢了!’要用很开心的那种语气,然后把双手举起来,表达你的快乐。”   “长生,我赢了。”李思念把手举起来。   但被操控的娃娃说不出快乐的情绪,只能照着文字念,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女音。   正常人的笑声是“哈哈哈”,而机器发出的笑声是“哈、哈、哈”,每一个“哈”字都发音发得字正腔圆,丝毫没有感情。李思念现在就是这样。   不知道敬长生又是哪根筋没搭对,他忽然变得很暴躁,毛笔在他手中被捏成芥粉,用来画井字棋的宣纸也被烧成灰烬。   “我讨厌李思念这个样子。”   敬长生走过来,半跪在李思念面前,仔细地看她,然后说,“你不像是李思念,你只是长了李思念的皮。”   他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嘴唇嗫嚅,“我好像把李思念杀了。”   他忽然开始思考什么是喜欢,以及他的喜欢,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甚至连借口都找不到。   什么是喜欢呢?   反正他一直笃定地认为他是喜欢李思念的。并且喜欢只能是喜欢,很喜欢,更喜欢,最喜欢都是喜欢,喜欢,只能对一个人说。   “求求你告诉我,什么是喜欢,好不好?”他直接将脸埋进李思念的裙子里,瓮声瓮气地问。   感受到腿间传来的热气,无法动弹的李思念在心里长长叹息。   “喜欢”这个无敌抽象的词语真的好难解释哦。   小病娇才跟“喜欢”这个词接触多久啊,大概一个多月吧。这个需要用一生来理解的词语他可能了解得并不多。那时为了偷懒,她对其的解释也是逐渐简化,搞得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   人会喜欢不同的事物,比如,一罐糖果,一朵花,一个布娃娃,一本书,一只猫,又或者是跟他相同的人。   没有生命的物品,有生命的动植物,同种族的人类。   喜欢的糖果的喜欢跟喜欢人的喜欢是同种喜欢吗?很明显,肯定不是。   李思念在上小学之前有一只毛绒兔子玩偶,她很喜欢那只毛绒兔子,走哪儿都要带上,即使脏了破了也喜欢,要是有人要来跟她抢这只兔子,暴躁的李思念小朋友就会开始哇哇大哭,以此来表示抗议。   她再长大些,虽然还是喜欢那只毛绒兔子玩偶,但也不会带着它形影不离了。后来她了解到,那只毛绒兔子玩偶,其实是一种安慰物。   她来到这个世上时,身边就躺着这么一只毛绒兔子,这只毛绒兔子是带她认识这个世界的钥匙,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初始的情感支柱。   现在她怀疑,她在敬长生眼里,可能就是这么一只会说话还会吵架的毛绒兔子。   敬长生可能刚从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走出来,刚刚来到人间,这里对他来说,是一个新世界。   然而阴差阳错,他们互穿了。小病娇通过她的身体认识了这个世界。吃东西,感受疼痛饥饿与劳累,进入睡眠,闻花香,感知冷热。   这是他对人间认知的伊始。这个时候,李思念在他眼中还是个没有生命的毛绒兔子。   但是后来,他问她问题,她耐心解答,这时,她在他眼中就是有生命的人类朋友。   接着,她带着他玩,嬉戏打闹,这时,她在他眼中就是一只有生命的活泼小猫,唔,或者是小狗。   再然后,他含住她的嘴唇,能从那里尝到甜味,这时,她在他眼中就是一颗糖。很甜,他很喜欢。   也许在某几个瞬间,她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女孩儿,而他恰好对这个女孩儿心动。此时的喜欢,便与爱情有关。   毛绒兔子是她,人类朋友是她,小猫小狗是她,糖果是她,女孩儿也是她。敬长生将对这些的喜欢全部糅合在一起,然后倾注在她的身上。   所以,在敬长生的眼中,喜欢才只能是喜欢,喜欢才只能对一个人说,而这个人,包含了世间所有东西。   敬长生虽然是张白纸,但他到底不是小孩子,所以他对毛绒兔子的眷恋并不会太深刻。当所有的生命特征消失,重新变回可以随意摆弄的毛绒兔子,猜猜他会怎么样?   他会怀疑自己的这种喜欢,疑惑不解。   什么是喜欢?究竟什么才是对人的喜欢,他正在探索。   或许懂了一些,或许完全没懂。   作者有话说: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这章解释有点多,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解释清楚orz,希望大家能明白,长生对思念的那种,怪异偏执热忱混杂情感的“喜欢”。这种喜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爱情的纯度会越来越高。以后写到关键点也会做一些解释。 第41章 淮水之伤(六)   玩偶一样的李思念很无聊。   不仅敬长生觉得, 李思念也这样认为。她现在确实无聊,别人看着无聊,她自己也觉得很无聊。   每天就坐在椅子上看空气, 想动不能动,想说话不能说话, 能不无聊吗?   李思念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敬长生圆滚滚的头。敬长生半跪在地上, 额头靠在她的膝盖, 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应。可是她没办法回答。   似乎是明白了她跟之前到底有何不同, 敬长生竟然开始浑身颤抖。   苍白修长的手攥住她的裙子, 关节泛白, 发出咔咔的声响。   良久, 李思念听到少年悲伤的呢喃。   “李思念再也不会跟我说话。”少年的嗓音微微发颤。   知道就好,就算以后你把我的蛊解了我也不会理你。李思念在心里嘀咕。   又过了一会儿,耳畔传来少年更加悲伤的声音, 他说, “李思念,我好像做错了。”   “错”,这个词从敬长生嘴里冒出来可真有意思。在此之前,他一直对错不分。   原书上是这么设定的,朝夕相处之后, 李思念也同样如此认为。所以当“我好像做错了”这句话被敬长生说出来后,李思念觉得特别新鲜。   如果她现在能说话, 她特别想问问敬长生。   你知道什么是错吗?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错吗?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疑问三连。   她特别好奇敬长生会怎么回答。   设想一下, 敬长生大概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虽然这是敬长生第一次觉得错, 但他觉得错的基础上, 是他搞砸了一件事。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才错了。   果然,敬长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阴沉,“我应该让李思念心甘情愿。”   你要让我怎么心甘情愿?李思念在心里反问他。   小病娇,你是要换别的方法了吗?   “这种蛊不好,要换一种。”敬长生气愤道。   李思念:“……”种蛊可不能让我心甘情愿。   她猜得没错,敬长生只是在为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而懊悔。   敬长生靠在她的膝盖上靠太久了,现在她整条腿都特别麻,实在是想把敬长生推开。   李思念尝试用自己的意志力动一动手指。   她的身体,她的想法,没有人能替她做主。   集中注意力,李思念拿出考试时的专注力,聚精会神在一只手上。虽然没有知觉,但奇迹般地,那只手竟然提了起来!   很难控制,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一场虚拟的幻境中玩抓娃娃机。提起来的手就是抓娃娃的机器,她的目标,敬长生的脑袋,就是娃娃机里的娃娃。她现在要用这只手去碰他。   虽然长期混迹电玩城,但很不幸,李思念从来就没抓起过一只娃娃,这是令她心梗的大事件之一。   还是要有些自信,万一就成功了呢?屏气凝神,计算好距离,计算好力度,准确下落。   手忽然像是失控一般,再也无法用意念感知到,直接从空中下坠,打在了敬长生头顶的马尾上,同时还将那根黑色的发带拽在手心。   咚——很清脆的一声。好听就是好头。   额……李思念一下子呆愣住,这实非她所愿。   事已至此,无法挽救。敬长生感受到头顶的击打,立马兴冲冲地抬头看她。   因为她手心攥着敬长生的发带,所以当敬长生抬起头时,发带松开,墨发散落,披在肩上。   李思念看傻了眼,一时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墨发如瀑,唇红齿白,长睫如扇,琥珀色的眼睛惊喜地看过来,天真而无辜,妖冶而昳丽。   让人不禁感慨,小病娇恶劣,却实在美丽。   太怪了,如果李思念现在能动五官,一定会在秀眉紧蹙的同时嘴角上翘。   他们大概是剧本拿反了吧……   “李思念?”敬长生叫她的名字,站起来,俯身看她的眼睛,语气兴奋得就跟过年收到红包一样。   “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他问。   无可奈何,李思念只能眨一眨眼睛。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她在心里呐喊,就算要过来也把头发束上后再来!   虽然敬长生束一只马尾在脑后已经很漂亮了,但她实在没想到,把头发放下来后,小病娇会漂亮那么多。   简直就是在蛊惑人心……这小模样很容易让三观跟着五官走的!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可敬长生硬是要往她眼前凑,他捧住她的脸,冲她笑。   妈呀,现在笑起来更人畜无害了。呵,你个妖精!   “李思念还是那个李思念,只是现在不能动。”敬长生说,“我马上就给你换一种蛊,让你变回原来的李思念。但是喜欢我。”   因为方才动用意念太过,李思念突然觉得很累。过度的脑力运动实在很累人,即使变成玩偶也不能例外。所以眼睛一闭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迷迷糊糊有些感觉,身下变轻,整个人被抱起来,那怀抱可真冷啊。身体被抱着移动,最后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等远离了那个怀抱,她才感觉到暖和一些。   “药和蜜枣都吃完了。”她又听到少年喃喃自语,“现在去买一些回来。”   手心攥着的发带被抽走,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封好的窗户嘎吱一声打开,咻——敬长生大概是又跳下去了。他貌似从来不肯好好走楼梯。   这样也好,敬长生去买药和蜜枣,她也能晚一些被种另一种蛊。或许能期待在这段时间里出现转机。   浑浑噩噩睡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是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破门声惊醒。   脚步声快速靠近,很杂乱,明显是两个人。因为身体暂时还不能动,李思念只能惊恐地睁着眼睛望着床帐的繁复花纹。   突然,面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竟是李媚儿,二姐!   惊恐的眼神瞬间变成惊喜,李思念简直快哭出来。   “木偶蛊,你居然被弄成了这个样子……”李媚儿抬起她绵软的四肢,语气里满是惋惜与愤怒。   然后李媚儿开始骂敬长生。可惜,她实在不会骂人,骂的都是些,类似混蛋、怎么可以这样、他肯定每天都在折磨你、太过分了,这种不痛不痒的话。   不过她骂得倒是很起劲,一张脸骂得通红。   木偶蛊?原来敬长生给她下的是这种东西。看着二姐义愤填膺,她其实想开口安慰。这些天她过得倒也没那么差。好吃好喝有人喂,她都圆润了。   唯一的缺点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身体被二姐扶起来,然后李思念见着李定坤。原来大哥和二姐是一起来的,有些小感动。   只见李定坤扯嘴一笑,“这蛊对人体无害,就是不受自我控制而已。他居然连这蛊也学会了。不过思念,没关系,待我符到蛊除。”   一张黄符在空中燃烧,李定坤往茶杯里倒了些热茶,待黄符燃尽,再将落下的灰接到茶杯里。   “莫怕,来,一口闷下去。”李定坤将那杯泡了黄符灰的茶水递过来。   惊喜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李思念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卧槽这也能喝?   眼神充满抗拒,李定坤见状似乎也明白她心里所想,“啊,一定是没办法张嘴。这好办。”   他朝李媚儿使个眼色,李媚儿立刻心领神会,满怀歉意地看李思念一眼,便用手捏住李思念的双颊,将她的嘴巴撬开。   卧槽?你们这些道士力气真大!李思念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被撬掉了。   热滚滚的茶水便这样被灌入喉。至于味道,纸灰泡茶是什么味道它就是什么味道。很哕。   但神奇的是,将那碗泡了黄符灰的茶水喝进去,李思念感觉丹田处有一团气息在游走,很快,她全身的经脉便被打通,好像稍微能动了。   “还要再等会儿才能把蛊虫吐出来。”李定坤说,“不过现在能跑就跑,待那家伙回来就太过麻烦。”   他迎面走来,用手拍拍李媚儿的肩膀,“二妹,辛苦你了。”   “什么意思?”李媚儿似乎是没懂。   “背她!”   此言一出,李思念看向二姐,两人面面相觑。李媚儿的脸皱得像苦瓜,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重吗?”   唔,她是标准体重,健康的身材,饱满的脸颊泛着少女朝气的红润。   对李定坤来说可能就跟拎小鸡一样,但对李媚儿来说,大概就是背秤砣。   李思念只好狂点头。表示,二姐来背确实是有点重。   看向李定坤,用眼神询问,大哥为什么不背我?是不爱你妹了吗?我们可是结拜兄妹啊!   系统这时忽然冒头:[没错,就是要这样,眼神拉出丝,攻略他!]   闭嘴吧你。李思念在无力吐槽这个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执着于找存在感的家伙。   她如今只想早点溜,根本没有去完成任务的心思。这个大哥无论怎么看,都很明显只适合做姐妹啊!   但是李定坤直接忽视她的眼神,看向李媚儿絮絮叨叨,“思念一看就很轻啊,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嗯,大哥说得对。”李媚儿认真地听着李定坤说话。   “而且啊,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只能由二妹代劳。”李定坤说着把思念从床上拎起来,正要把她往李媚儿背上甩的时候,忽然看见门框边站了个人。   三双眼睛齐齐往门框边望去,那是敬长生。   早不回晚不回,小病娇还真会掐时间。李思念在心里默默吐槽,她就看见敬长生的目光落到了李定坤拎住她后领的手上,然后表情逐渐不爽。   哦豁,还能跑得掉吗?   “莫怕,有我在。”李定坤看上去很有信心,他把思念往李媚儿背上一丢,“你们先走,我善后。”   “一个都别想走。”敬长生突然变得很暴躁,在那一瞬间大变模样,像是一位邪力全开的魔鬼。   空中密密麻麻飞起一群白色的剪纸小人,在整间屋子中形成一个包围圈。现在,四人全在这个包围圈中。   “嘻嘻。”   “嘻嘻。”   数量一多,剪纸小人就像是出窝的蜜蜂,嘻嘻乱叫。   李定坤当然知道这群剪纸小人的厉害,上次被困在这里面时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才跑出去,而那还是在没有敬长生的情况下。   敬长生在离开蜀山之后究竟进步了多少?竟然变得如此可怖。作为七长老最得意的大弟子,现在恐怕是很难完成使命了。   不过真男人从不退缩,李定坤嘴硬,举着剑吼,“单打独斗。”   敬长生懒得做过多争辩,他只想要李思念。这个人在蜀山时就抢他东西,为什么现在出了蜀山还要抢?   那日,他躲在帘帐后,听到李思念说,她其实不喜欢他,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是这个人吗?李思念你眼光真差劲。   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敬长生这才反应过来,这种感觉叫嫉妒。   不过很奇怪,李思念也对一碟菜,一个面泥娃娃,一朵花说过喜欢,虽然那时他挺不明白李思念为什么要对那些东西说喜欢,但却没有现在这股名为嫉妒的感觉。   李思念对面泥娃娃的喜欢和对李定坤的喜欢是不是不一样?前者会让他很高兴地给李思念买面泥娃娃,而后者只会让他嫉妒。   他怎么可能愿意把李定坤像面泥娃娃一样送给李思念呢?   那么他对李思念的喜欢呢?是一种怎样的喜欢?敬长生想不透。李思念之前对他说过,想不透的东西可以先放下,过一会儿再想,或者拿去问她。   嗯,他听李思念的,现在不想,留着去问李思念。   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把李思念抢回来。   耳畔传来刀剑摩擦发出的尖锐声,李思念跟李媚儿待在剪纸娃娃的包围圈中,而李定坤和敬长生则在结界中打架。这场战斗不知道谁胜谁输。   吞下去的黄符灰开始起作用,李思念现在能很好地活动身体,只是还不能说话,她示意二姐将她放下。   黑亮的眼睛看向剪纸小人,剪纸小人虽然没有眼睛,看也齐刷刷地看向她这边。吓得李媚儿连忙躲到她身后。   但当李媚儿似乎意识到自己才是姐姐后,又从李思念身后站出来,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挡在李思念面前。   拍拍李媚儿的手,让她放宽心。因为之前跟这种剪纸小人有过接触,所以这些剪纸小人在李思念眼里其实还蛮可爱。   她伸出食指,大着胆子去摸其中一只剪纸小人圆圆的头。那脑袋被敬长生剪得特别圆,李思念的手指顺着那弧度滑下去。   果然,剪纸小人上下转了三圈表示高兴,然后跟小伙伴一起给她二人让路。   看看二姐,李思念眼神示意,要不我们先走?反正留在这也是拖后腿。   但李媚儿却坚决地摇摇头,“不行,大哥还在这儿呢,我们怎么可以走?我们应该留下来跟大哥共进退!”   李思念挠挠头,可是,她们目前好像帮不上忙。   “你们快走啊,走!”像是查看到了外界的情况,李定坤忽然大喊。   见状,李思念再次示意,走?   “不,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来帮忙。”李媚儿也很坚定。   然而就在李媚儿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结界消失,李定坤遍体鳞伤地从高处重重摔戏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而敬长生毫发无损,轻盈落地。   哦豁,现在还走个屁。   “过来。”敬长生命令道。   可是李思念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过来。”敬长生剑眉微蹙,再次命令。   可是第二次李思念仍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才明白,他种下的蛊怕是已经被解开了。   没关系,李思念不过来,他过去也是一样的。   敬长生走起路来就像是只猫,几乎没有声音。可李思念却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那脚步声震得她脑袋疼。   胃里反酸,她哇地一下吐出一条像蜈蚣一样的蛊虫。   好恶心,李思念皱着眉头抬脚将那蛊虫踩死。   “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不准动!”   终于能发出声音,李思念开口第一句话便冲着敬长生说。被变成玩偶,不生气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话只是她下意识的警告,可敬长生却真听了她的话,站在那里,再也没有往前走一步。   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可怜巴巴地说,“李思念,我喜欢你,跟我走吧。”   喜欢,你那是喜欢?李思念太阳穴突突跳,“哪种喜欢?喜欢有很多种,你对我是哪种?”   闻言,敬长生皱了皱眉,“喜欢就是喜欢。”   他解释不出来,不知道是哪种,可能哪种都有。喜欢,又有哪些喜欢呢?这些问题像是一根针扎进脑子里,很疼。   “跟我走吧,你教我什么是喜欢,好吗?”少年的声音颤抖,显得特别委屈,这种委屈并不是装出来的。他在求她。   不要被迷惑!李思念闭眼定心神。   待她睁眼时,摇摇头说,“我不跟你走。你要是想让我跟你走,可以再给我种一次蛊,让我变成任你摆动的玩偶。只不过,那种玩偶并不是李思念。你喜欢那样的玩偶吗?”   最后一句,是个问句。   敬长生摇摇头,他不喜欢,他喜欢现在的李思念,现在跟他说话,跟他争论的李思念。现在的李思念让他觉得熟悉,心跳加速。   “李思念肯定在为蛊虫的事情生气。”他喃喃自语道。   “对,我就是在生气,而且我告诉你,无论你给我种什么样的蛊,中蛊后的我都不是我。如果我的思想和身体不受我自己控制,那样的我便不再是我。”   语毕,周围陷入深深的寂静,好像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清。   琥珀色的眼睛极其认真地望着她,然后在寂静的氛围中,缓缓吐出一句,“李思念现在好美……”   像是他无意识间脱口而出,是并未经过深思熟虑的真情流露。   这句话倒是让李思念愣住了。   干嘛啊。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她?为什么要突然对她说那种话?为什么还要偏偏挑在她认真讲道理的时候!   她当时觉得自己讲那句话的时候帅呆了好吗?突然用那种语调对她说话,直接把严肃紧张的氛围全部击垮。   “你走,或者放我们走。”李思念清一清嗓子,“朋友终有分别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搞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她的目标任务不是敬长生,而是李定坤啊。   虽然这个大哥现在在她眼里真的很像个姐妹,不过那都是后话,先解决掉眼前的事再说。   琥珀色的眼眸还是静静地望着她,敬长生似乎在思考一些问题,“还会再见吗?”   “会。”李思念说。作为本书反派,他跟主角团不可能这一分就再也不碰面吧,所以肯定会啊。   “只是暂时分开,李思念想静一静,然后她下次会告诉我什么是喜欢,并且再也不赶我走。”敬长生自己说服了自己,然后他笑着看过来,“李思念真好。”   只有李思念明白,这是在变相地跟她讨价还价。   像是在说,如果出尔反尔——指他定下的承诺,就会有大麻烦哦。   小病娇本性难移,还是那么喜欢威胁人。   无可奈何,到时候的事就到时候再说吧,李思念只好点点头。   敬长生笑得更开心了,嘴角咧开,露出洁白而整洁的牙齿,宛若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一柄长剑忽然刺来,对准了敬长生的心脏,一整个刺穿。那里才刚长出血肉,如今被长剑一捅,开始流血涓涓的血液。   怎么回事?   心脏猛然一跳,李思念震惊地看向敬长生,目光往后移,定在李定坤身上。   此时他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上比出一个控剑的手势。他身上满是伤痕,做完这个动作像是耗费了全部力气,最后咚的一声,又栽倒下去。   敬长生为什么不躲?他明明可以躲,为什么不躲?李思念怎么想也没想明白。   此时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定坤也想不明白,那一剑为什么能那么准确地刺中敬长生,本以为最多只能割破敬长生的衣袖……   他为什么不躲呢?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他不可能感应不到身后有剑袭来。   胸口的血流个不停,那柄长剑刚好刺在他长出血肉的心脏处,很疼。这种疼几乎无法忍受,不是因为这把剑,而是因为别的。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痛都能用来享受。   “啊,弄脏了。”他连忙把抱在怀里的药包和蜜枣拿着远离胸口,用衣袖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做完一切,他看向李思念,“但是我没有动。”   但是他没有动,他之所以不躲是因为李思念刚才让他站在那里不要动。   “长生……”李思念没忍住叫他,可最终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咬着唇不再发出声音。   “这一包药是早上吃的,这一包是中午,这一包是晚上。”敬长生开始细数药包,就像是在交代所有家当。   “熬药之前要先用清水泡一炷香,沥干后放进药罐,水不能加太满,没过药材就好,大火煮开,小火慢熬,熬够半个时辰。大夫说这药要喝二十日,她只喝了九日。”敬长生的声音很平静,也不知道是在跟谁交代。   “还有,李思念喝了太苦的药会吐,要记得给她吃蜜枣。”他又想了想,肯定道:“嗯,就这些。”   他将装着药和蜜枣的袋子放在地上,伸手往胸前一拍,将那长剑拍出,用力插进地板里。   长剑上满是血迹,银色的铁刃泛着冷光。   “李思念,我走了。”   撂下最后一句话,他头也没回地离去。推开窗户,整个人从客栈楼上跳下去。   他还是不喜欢走楼梯。   李思念看着那窗户,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在那里消失。   在某一瞬间,她忽然十分难过。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是个病娇反派攻略女主的故事…… 第42章 淮水之伤(七)   瓦炉里塞满烧得火红的炭, 李思念从里面取出几根让其转小火,这种场景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过年在老家烧火的日子。   不小心木炭取出太多,瓦炉里的火苗瞬间熄灭, 只剩下些火红的炭灰。见状不妙,李思念赶紧用铁钳夹些干稻草进去, 可一瞬间,瓦炉里竟窜起大火, 砂锅内药汤沸腾, 咕噜噜冒出来洒在火苗上又将其浇灭。   浓烟滚滚,李思念被呛得直冒眼泪花。   “咳咳咳咳, 阿嚏——”   既打喷嚏又咳嗽, 涕泗横流, 赶忙拿出手绢沾湿后将口鼻捂住。   看着硝烟弥漫的战场, 她幡然醒悟,这大概不是在煎药,而是在炸灶房。真希望客栈掌柜别嫌她烦。   近些天灶房的伙计每见她一次就要问她一次, “之前那穿黑衣的公子怎么换成你了?虽然他也总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但我实在没想到,姑娘你居然比他更胜一筹啊。在下,佩服。”   李思念:“……”   倒不是她不会煎药,煎药跟做饭难道不是大差不差的一码事吗?她经常在家给自己煮豪华方便面吃呢——题外话,煮过的方便面就是比泡的要好吃, 主要是没有天然气,而这个火, 实在太难把控。   还是小时候回老家过年觉得好玩, 凑在灶前烧过几次, 现在竟然完全不会了。   好不容易将瓦炉内的火调整到合适的小火苗, 李思念整个人瘫坐在小板凳上,满头大汗。   如今面前又两锅药汤,一锅是她用来治伤寒的,另一锅是用来给李定坤调理身体的。那一战他虽然不至于死,但也伤得不轻。   黑亮的眼睛里映照出火苗的红,李思念看着木炭上摇曳着的一簇微弱星火发呆,忽然之间,便想起许多往事。   那天敬长生端着一碗药汤来时,也是同她一样的灰头土脸。白净的面颊和鼻子上都蹭着黑灰,头发上也沾了许多碎叶渣,像是刚捡完垃圾回来。   敬长生应该是从来都没烧过火的,那时一定会比她现在还要手忙脚乱。   不知不觉,时间快速流逝。由于没有时钟,计量时间并不方便,所以李思念呆呆坐在小板凳上,几乎失去了时间概念。   “嘻嘻。”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李思念精神一震,本来以为是敬长生忽然又回来,结果只是一只剪纸小人。   一只剪纸小人卡在她托特包的拉链上,还没来得及飞走。或者,也有可能是敬长生故意留下这么一只剪纸小人,方便以后来寻她。   将剪纸小人从拉链缝隙中拔/出来,居然没被她撕坏,换作别的纸早被撕开一道口。   “阿飘二号。”李思念手指抚摸着它圆圆脑袋的边缘调笑。   被这样一抚摸,剪纸小人很快就害羞地低下头,然后用纸张姑且能算作背面的那一面去蹭她的手指——反正剪纸小人也看不出正反面,这样的动作宛若一只撒娇的小猫咪。   俶尔间,剪纸小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咻的一下支棱起脑袋,然后从李思念手心飞出去。尖尖的手指向瓦炉里的火,看起来有些着急地飞来飞去。   像是在说,快熄火呀,快熄火呀,要是再熬一会儿,药汤就快熬干啦!   啊对,李思念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赶紧将瓦炉内的燃烧的木棍取出来,咕噜噜冒小泡泡的砂锅很快停止歌唱。   阵阵混合着药香的白烟缓缓上升,最终化为缕缕水气。   将托特包拉链全部拉开,李思念拍了拍剪纸小人的头,“进来吗?在外面会把人吓着的。”   可这只剪纸小人却把头一扭,像是在说,哼,我才不进去。   然后它飞到李思念的肩膀上,将手纸边缘微微卷起,握成一只拳头去推一推她的脸颊,等她看过来后,便整个身体都趴在她的肩膀上。外人如果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她的肩上还贴了只剪纸娃娃。   看来这只阿飘比上一只的脾气要大嘛。   只是只剪纸小人而已,也就由着它去了。用湿布包好砂锅柄,李思念将药汤从锅里倒出来。一碗是她的,一碗是李定坤的。   不想端两碗上楼,李思念只好皱着眉头将她的那一碗提前喝掉。这药已经喝了十来天,伤寒好了许多,现在只是在流鼻涕而已。   本来想把药停了,可敬长生告诉她,大夫说要喝够二十日。中药调理的是身体,她想,还是乖乖喝够时间吧。   虽然已经喝了这么久,但她还是觉得,好苦啊!都快被这药腌成苦瓜了。得赶紧上楼吃颗蜜枣缓缓。   还没推门而入,便听见李定坤的声音从内而外地迸发出来。   “痛痛痛痛痛!二妹你轻点啊,大哥我快痛死了!”   李定坤就是这样,有什么就会说什么,有时候甚至会很夸张。就像现在,他觉得痛,就会毫不羞涩地大喊出声。如果跟他做朋友,倒是会很快乐。   可他也叫得太大声了吧。李思念听得耳朵嗡嗡作响,盯着托盘里的这碗药汤邪恶地想,不信这么苦的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推门,笑眯眯地看向李定坤,“来大哥,该喝药了。”   身上刚换药就又要喝苦药,李定坤的眉毛也拧成股麻花。   作为蜀山首席大弟子,身体自然杠杠好,喝药这种事,从幼年到成年根本就没几回。现在这又涂又喝的,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打开装蜜枣的牛皮纸袋,李思念惊奇地发现,居然空空如也。一颗都没剩,只有纸袋边缘还沾着黏糊糊的糖浆。   怎么突然就空了?她明明没吃几颗。扭头看向李定坤,只见他心虚地拿药碗盖住脸,侧过身看李媚儿,然后悄咪咪地跟她商量,“要不二妹再去买一袋补上呗。哦不,两袋,还有一袋我吃。”   李媚儿看看思念再看看大哥,十分无奈地点点头。   放下药碗,李定坤若无其事地躺回床,继续唉哟唉哟好痛啊地叫唤着。   见此情形,李思念瞬间呆逼。原书中描写的男主是“不拘小节的男神”,但现在李思念只能在他脸上看见“不拘小节”四个字。   用具体的话来形容,就很像是她在原本那个世界里,欠打的狐朋狗友。   “大哥,我能听见。”李思念悠悠说。   “是嘛,思念厉害啊!”李定坤眯着眼睛养神,“有没有兴趣学顺风耳?大哥教你呀。”   “大哥敢教我就敢学。”李思念伸出一根手指,略带报复兴致地轻轻去戳一下他用纱布包好的伤口。   “啊啊啊痛,你个死丫头想谋杀亲哥!”没想到李定坤突然睁开眼,从床上咻地一下跳到她身后,开始哇哇斥责。   手指僵在半空,李思念寻思着,她还没碰到啊,怎么就跳起来了?   “喂大哥,稍微装装就好了,别太过。”转过身,一屁股坐床上,懒洋洋地看着眼前这个戏精,“早就能下床了吧,还让二姐给你上药,还让二姐给你出去买蜜枣。你良心呢?”   “哇哇哇,你个小没良心的,大哥我可是为了救你才伤成这样。”   “是哦,我好感动,呜呜。”最后那个呜呜,呜得实在毫无感情。   不过李定坤也不在意,像模像样地说了句,“这都是大哥应该做的。”便重新将外袍穿好。   见他整装待发,李思念不由好奇,“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哪儿?”   “帝都。”李定坤懒洋洋道,“又出事了。得我去解决。”   “哇哦,大哥好厉害。”心不在焉。   李定坤白她一眼,“好好说话!”   抚摸了一下已经将血迹擦干的佩剑,李定坤又看向思念,笑道:“见你‘天资尚可’,反正现在无所事事,不如来跟我学一下顺风耳?”   “学就学!”李思念仰起下巴,她总觉得李定坤这家伙嘴里的“天资尚可”是在阴阳怪气。   气沉丹田,引气于耳,心神专注,听!   跟着大哥的样子学,本以为他是在唬人,没想到尝试过几次后,竟然真能听到远处的声音。   有街头小贩在叫卖荷灯、糖饼、各式各样的东西,还有耍杂技的在胸口碎大石前仰天呼啸,长街尽头,是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穿过这条长街,飞出这座小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蝉鸣蛙声,还有一个人在呢喃。   声音很小但却很沉,他在喊她的名字,李思念,一声一声,逐渐微弱。   这吓得她立马收回心神,不愿再听。   心脏扑通扑通跳,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思念?”李定坤在她眼前挥挥手,“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什么都没听见。”李思念拼命摇头。   “这正常。”李定坤拍拍她的肩,“我当年也是练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能听到八百米外的声音,你大哥我算是天资很高的了。”   见思念不说话,李定坤接着安慰,“没事啊,这多大点事,慢慢练习就好。”   “嗯。”李思念这才缓过神。   轻轻点点头,她说,“以后再学吧,我现在想出去看看月亮。今天的月亮一定又大又圆。”   没察觉到思念的异样,所以李定坤只是笑着说,“你二姐也喜欢那些风啊花啊雪啊月啊的,去吧去吧。”   明月高悬,今天好像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圆得就像是在漆黑的天上摊了块煎饼果子的饼皮,再敲上一颗鸡蛋,月亮表面便有了凹凸不平的纹路。   月光并不刺眼,所以李思念直勾勾地看着它,似乎是要从这银月圆盘里看出些什么。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她忽然想起很多人。   老爸老妈家里的猫,还有一群怨种狐朋狗友。本来约好考完试要出去玩儿的,去一个靠近大海的城市,在潮涨潮汐时湿漉漉的沙滩上印出一个个脚印。   他们现在在干嘛呢?那边时间过得慢,有在拍毕业照了吗?   忽然又想起敬长生。   为什么又会突然想起他?大概是因为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有就是,那天他离去之时,给她带来了十分大的震撼。   拍拍脑袋将那个身影拍出去,李思念继续看月亮。   系统的任务她并不想完成,可是却不得不去做。这样一来,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大哥。   -   林中森暗,葳蕤的枝叶将大半边天空掩盖。冷白的月光只能从树叶的缝隙中钻出,在幽暗的林间形成一道光束。   这道光打在知了透明的翅膀上,它在这束光下鸣唱。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干枯的树枝从中断裂,打破林间的静谧。知了被那声音惊动,吓得停止鸣唱,抖动翅膀,撒下一地月光。   敬长生走在黑暗中,冷月那几束微弱的光并不足矣照亮前方的路。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变成一只游荡在荒郊的野鬼。   浑身发烫,心口很疼,那里又开始长东西。可刚长出来的血肉才被一把长剑刺穿,生出一个血窟窿。   不是没有受过伤,只是那些伤口都会很快愈合,但心口这处貌似与之前不同。炎炎夏日,不曾处理过这道伤口,情况倒是变得越发恶劣起来。开始发炎,流黑血。   明明之前比这还严重的伤都会很快愈合,为什么现在却好不了?是因为这伤在心口那处刚生长出来的血肉上吗?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一株株血芽从石缝中生出,将那道缝隙越撑越大。   又开始了。   是痛啊,这样疼怎么能不去享受呢?他会是一个活着的人,能感冷热,能知痛痒。   痛一点,再痛一点。敬长生伸手往心房的伤口里抠,甚至几乎将那里的皮肉翻转,他半跪在地上,鲜血从那伤口处不断滴落,犹如泉水源源不断地从泉眼冒出。   额头冒出冷汗,身体在狂热地颤抖。   已经这样疼了,是不是能专注地去享受这份疼痛呢?是不是就不会想起那些本不该去想的事呢?   可是不行啊,几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每当心口开始长东西的时候,他总会去喊李思念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不断呢喃。就像现在这样。   “李思念,李思念……”   察觉到自己在喊她的名字,敬长生皱了皱眉。   他明白,李思念不在这里,所以无论他怎么喊,李思念都不会听到,也不会用那双温软的手去抚摸他的头顶,然后轻声对他说,我在。   这些他想要的,现在都不会有。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喊她的名字?李思念的名字从嘴里说出来会让心口的疼痛不纯粹。他本来可以享受这份疼痛的,可因为喊了一个不在他身边的人,心里竟然开始觉得难过。   不应该难过的,他应该高兴,那里在长东西,他会变成想李思念一样活着的人。   想对李思念说,我好高兴,可是李思念不在,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见。   前几次李思念明明都在的,可这一次却不在了。   她不在了,她不要我去见她。敬长生在心里想。   但口中仍旧在呢喃着李思念的名字,只要心口的疼痛不消失,那就永远不会停。   这是已经形成的条件反射,他无法控制自己。   忽然十分暴躁,心口的血滴下去与泥土混在一起,敬长生抓起这团混着鲜血的泥土全部塞进嘴里。   血腥味和土腥味一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直冲大脑。这会让他清醒。   手捂住嘴唇,防止自己吐出来,他闭上眼睛,心想,这样就不能说话,不会再念出那个名字了。   静静呼吸,他靠着一棵树缓缓倒下,终于开始毫无保留地享受着那乱箭攒心的痛。   就在这里睡吧。   -   翌日,一缕阳光透过重重绿叶,最后照到敬长生眼睛上,他被那道光刺醒。   林子里有一片湖泊,在初晨的日照下波光粼粼。敬长生褪去衣物,在里面好好洗了个澡。在此之前,他一直用的是去尘符。不过听李思念说,洗澡很舒服,他便想试试。   被阳光一照,湖水暖暖的,被湖水包裹住全身的滋味,确实很不错。水下很安静,只有流动的水波声,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洗掉嘴里的土腥味,头发上的污泥,还有心口处仍在不断涌出的黑血。敬长生整个人像是一条湖里的白鱼。   李思念果然没骗他,洗澡很舒服。   从水下游上来,浮出水面,敬长生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天边躲在云层后的太阳,白净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又潜下水,犹如一条鱼儿在水中嬉戏。他喜欢湖水流过身体和脸颊的感觉,这会让他想起李思念那双温软的手,就像水一样。   穿上衣服,再用一张符纸将湿漉漉的头发弄干,敬长生将墨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束成马尾,往林外走去。   林子外也有一座小镇,现在时间还很早,沿街叫卖的小贩依旧热情高涨。   肚子开始咕噜噜叫,许是心口处的血肉越长越多的缘故,敬长生现在越来越变得像个人,居然也会饿肚子。   李思念说,饿了就要吃东西,所以敬长生现在准备去找点东西吃。   如果是李思念的话,她会吃什么呢?她早上一般会要一根油条再加一碗豆浆,而且必须是纯黄豆浆。   所以,按照她的口味,敬长生停在路边一家卖早餐的小摊前点了一份豆浆油条。   摊主是一对夫妻。   男人高大,精壮的手臂被太阳晒成古铜色。他负责揉面,除了蒸包子馒头外,还负责炸油条。   揪一块流动的软面糊,拉成长条放进油锅里。随着滋滋滋的声响,面糊内部冒出小泡泡,很快便开始膨胀,变得三倍大,外皮也变得金黄而酥脆。   女人娇小,虽然相貌平平但好在有一张能掐出水的好皮肤。她则负责收钱和煮豆浆,白花花的豆浆在锅中翻滚,蒸汽滚滚,豆香四溢。   两人分工合作,所以动作很快。敬长生面前很快就摆上一碗滚烫的豆浆,和一碟切好的油条。   夹起一块油条放进豆浆里,待起吸饱汤汁再送入口中。果然,香甜的豆浆从柔韧的面皮中迸发出来,溢满口腔,甜而暖,落入胃中,将整个饥饿的身体填满。   这比那混着血的泥土滋味好多了。   李思念没骗他,吃东西很舒服,无论是用她的身体吃东西,还是用自己的身体吃东西。   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活在人间,除却风雨,还有温情。就像李思念那样活着。   吃罢早餐,敬长生忽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目前还没有嗅到怨鬼的气息,难道又要像之前那般流浪吗?   嗯,因为跟李思念一起生活过,所以肯定跟最初的流浪是不同的。至少,他会学着李思念的样子吃饭,睡觉,而不是在路上不眠不休一直走。   放下筷子坐在原处发呆,他看到两位摊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静静地观察着他们,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好像十分幸福。   似乎是被敬长生盯得太久,两人有所察觉,女人只好走过来问他,“公子是有什么想说的吗?如果是小店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见谅。”   “你们一直在一起么?”眨着琥珀色的眼睛,敬长生天真地问。   被敬长生突然的问题问住,女人愣了两秒,然后才尴尬地回答道:“我们是夫妻。”   “夫妻就会一直在一起么?”   “夫妻当然会一直在一起。”女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奇怪。   “你喜欢他?”   “公子在说什么笑?我们结为夫妻,自是因为互相喜欢。”   敬长生顿了半晌,紧接着又问:“然后你们就一直在一起,一刻也不曾分开?哪怕是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的时间,都不曾分开?”   愣了半晌,女人这才皱着眉头,结结巴巴地说,“当、当然。”   她看起来已经不想再跟眼前这个怪人说话了,可眼前这个怪人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问题。   “喜欢是什么?你会亲吻他的嘴唇吗?然后心跳加速,甚至呼吸不畅?我好像也喜欢泡在豆浆里的油条,为什么我的嘴唇与之接触时并不会心跳加速呢?我只觉得它好吃。”   女人的脸由白色变成红色,再由红色变成绿色,最后怒目圆瞪,大喝一声,“衣冠禽兽!”   听见女人的声音,男人立刻拿着擀面杖赶过来,将女人挡在身后,怒吼:“你想干什么?!”   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敬长生很疑惑,明明没有杀意,只是想问几个问题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果然,只有李思念会跟他好好说话,这个问题只能去问李思念。   不想再与男人发生争论,敬长生转身想要离去,可那男人似乎不愿就此善罢甘休,开始朝四面八方大喊:“那位衣冠楚楚的公子,是个禽兽,他调戏我家夫人!”   他知道什么是禽兽,就是在森林里跑的那种,可却不知道什么是调戏,更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突然围来一群人。   那群人看起来好像都很不怕死的模样,愚蠢地想要挡住他的去路。敬长生有些不高兴了。   一只只剪纸小人飞到空中,等它们快速旋转起来,就会化作最锋利的刀片。   满身杀气,敬长生仅仅只是朝那群人看了一眼,那群人便被吓得缩成一团,嘴里连连哀嚎着:“大白天的见鬼了,大白天的见鬼了!”   更有人悄咪咪地在私底下互相传播消息,“那人一看就是个妖道,会妖术的,咱们可惹不起。”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快逃吧!一瞬间,众人四处逃窜,鸡飞狗跳。原本热闹繁华的早市在这一刻变得十分萧条。   整条长街上目前只剩下三个人,敬长生,还有卖早餐的那对夫妻。   不是那对夫妻不想跑,而是敬长生不要他们跑。   “最后一个问题。”他心里其实还有疑问,“如果你的夫人跟你分开了,你会怎么做?”   “当、当然是、是去、去找、找她。”男人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   “要是她不想见你呢?”   “她、她不会。”   敬长生想了想,然后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   说着丢给男人一颗金豆,“谢礼。”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要去找李思念,反正知道她在哪里。   是要去帝都了吧,就在刚才,敬长生感受到怨鬼的气息,就从帝都那个方向传来。李思念跟李定坤一伙儿,肯定也会到那里去。   方才那群人围上来时,敬长生本来想把他们全部杀了,可他忽然想起李思念。要是李思念知道这件事,估计会生气。她一生气就不理人了,所以他最终没动手。   嗯,现在去帝都。   作者有话说:   你们看这个作者像狗啃一样的更新时间,就知道她肯定每天都在裸奔TvT 第43章 荒唐王朝(一)   火光, 硝烟,人声凄厉的呐喊,在这漫漫长夜中融为一幅诡异的画面。   城内的人用身体撞击城门, 仿佛每一下都耗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而城外却坚守着士兵,他们用长长的斜木桩抵住城门, 不让那扇门打开。   “陈将军,开门吧, 救救……”那人话还没说完便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能是被不断赶来的一群人踩踏在脚底, 也可能是被城内的乱军抹了脖子。   这城中有外族入侵的敌军,也有大胤寻常的百姓。北门已被敌军破开, 他们从那里长驱直入。无奈之下, 驻守燕州的陈将军只能从南门撤退。   不能让敌军走出燕州, 必须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否则大胤定将不保。所以即使燕州尚有未撤退的百姓,也不能将城门打开。他们只能跟着那些破城而入的敌军一起死。   紧紧握住手中的那柄长/枪,陈宗耀必须表现得如雕塑般坚决, 他的脊柱不能弯, 不能表现出一丝犹豫不决,即便已经嘴唇干裂,心脏猛跌。   “大人,真的不开城门吗?城内百姓无辜不说,以我们现在的兵力, 若是跟冲出的敌军对抗,也并不是毫无胜算啊。”   目眦尽裂, 陈宗耀朝那人嘶吼, “谁敢开谁人头落地!我说的!”   见将军发怒, 那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只能号召着士兵死守城门。   “陈将军,陈将军……”   那城内的人一同嘶喊,或许是觉得这样变能触动那位将军的一丝恻隐之心。可是无论如何乞怜,城门没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无论他们怎么撞击,那扇门都紧紧闭合。   蛮夷的铁蹄成群结队地冲来,所到之处,皆被洗劫一空。   他们怕啊。陈将军驻守燕州,难道不是保护他们的吗?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呢?   “陈将军,陈将军,开开门吧……”   马蹄踩在人的胸膛上,将人整个踩成两半。蛮夷的大刀锋利,骑在马上,刀一横就能割掉十几个人的脖子。   城内的嘶喊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只剩下马蹄踏地的咚咚声,和蛮夷庆贺的欢呼声。   不能开门。陈宗耀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握住长/枪的手惨白如纸,青筋暴露。   他的父亲、哥哥、弟弟,皆死于战场,陈家祠堂几乎摆着全家的牌位。   陈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世代为将,守住城门就是守住陈家的荣耀,为了陈家,为了大胤,为了皇帝,他不能开。   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那双锐利的眼睛带上一丝决绝,他高声吼道:“投火石。”   往城内投火石,这是彻底要让那城中无辜的百姓与蛮夷同归于尽了。   “将军……”有人劝他。   “多嘴者斩立决!”双眼猩红,此时的陈宗耀犹如自地狱而来的修罗。   “我再说一次,投火石!”   这次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箭如雨下,火石交加,这本是攻城的阵仗,他们将其用来守城。如果燕州没能守住,剩下的十二州便也不攻自破。   可以牺牲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陈宗耀闭眼冥想。   整整一夜的炮轰,轰走了蛮夷,也将整座燕州城夷为平地。火光喧天,燕州城又烧了整整三天三夜,乌烟弥漫,遮盖天日。   待火势停息时,太阳并没从乌云里出来,天边开始下起绵绵细雨。雨滴落在被火烧焦的树干上,也拯救不回一线生机。   陈宗耀在那雨中站了许久,终于才用干涩的声音说,“把城门打开吧。”   城门已经不需要用打开的动作了,它化成一扇焦炭,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坍塌。   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呕吐,虽然久经战场,可他见过最多的,是敌人的尸体,那样的焦尸只让他觉得痛快。   可这城中呢?或许是为他缝制过袜子的大娘,或许是给他带来一篮青菜的老伯,或许是那位一看见他就会害羞得脸红的小姑娘。   现在,那些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变成眼下碎裂的,被炮火烧焦的尸块。   雨越下越大,浑浊的泥水将焦炭冲进泥地里,在剧烈的冲击中,化作炭灰。这燕州城里,甚至连一滴血都没能剩下。   脑袋嗡嗡作响,陈宗耀好像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他们唤他,陈将军,陈将军……   咚——整个人斜斜倒下,细雨打在他的脸上,密密麻麻。   陈宗耀生了场大病,那只手再也无法持上陈家枪上战场。   皇帝念其有功,随便给他安个闲职当当,顺便再一点点从陈家手中,夺回兵权。   往后十四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陈宗耀总会反反复复做相同的梦。那个火光喧天的夜晚,是他一生的噩梦。   “老爷,快醒醒,客人该来了。”   耳畔传来夫人赵氏的声音,她正在用手绢将他额上的冷汗擦干。   方才只是躺在罗汉床上小憩,怎的就又睡了过去?近些年无论怎么睡都睡不够,偏偏一睡,那些不愿回想的记忆变会在梦中袭来,每次一他都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细想。   “是哪位客人?”他有些迷糊了。   “当然是李道长啊。”赵氏嗔怪道。   恍然大悟,陈宗耀撑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快请,快请进来。”   -   天子脚下的帝都果然非同凡响,此处人杰地灵,连道路两旁铺的石砖都比别处大,市集繁华,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态。   但将军府跟这帝都比起来,却要寒碜许多,甚至还不及京兆尹府邸的一半大。李思念只觉得自己在参观一个很小的景点。   先迎上来的是赵夫人——将军府内家仆甚少,陈将军则跟在赵夫人身后,面色发青,看上去精神不振。   跟在大哥和二姐身后,李思念伸着脖子朝陈将军瞧了瞧。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陈宗耀的眉眼居然跟敬长生有三分相似。   或许是近日总想着他的缘故,李思念安慰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他走后,每天晚上总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而且总会在梦里看到他,李思念备受其扰。   不确定,揉一揉眼睛,决定再看一次,可这一次,李思念无比清晰地确定,陈宗耀和敬长生的眉眼就是有三分相似。   她绝对不会认错,敬长生总是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看,水汪汪的,带着天真的残忍。那样好看的眉眼十分少见,给人带来的印象之深。若非沾亲带故,很难想象到会如此相似。   “思念,你发什么呆呢。”   思绪被李定坤洪亮的声音拉回,李思念抬头一看,他们竟然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正回头看着她。   “诶,来啦。”提着裙子往前跟上,只好将方才的想法暂且一放。   在陈将军和赵夫人的热烈邀请下,李思念一行人美美吃了一顿饱饭。近些日路途奔波劳累,原本饱满的脸颊都硬生生凹陷下一些,她都快有尖下巴了。   将军府的饭菜质朴,只是一些家常的菜式。虽然不豪华,但好在口味出众,尝一口能让人想起家的感觉。   一些事情便也拿在饭桌上说,比如陈府近些年内发生的一系列怪事。陈宗耀慢慢诉说,李定坤认真倾听,时而询问,时而给出解决方案。   当然,对于这些讨论,李思念向来是不参与的。作为一个不通道术的麻瓜,并不能给出颇有建树的意见。俗话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别乱掺和,所以她只好坐在一旁边咬筷子边听。   大概是在十四年前,陈宗耀打完最后一场胜仗,因生了一场大病便留在家中休养。也就是自那时起,他每天晚上开始不断重复做同一个噩梦,一到深夜,便会听到孩童尖锐的哭闹声。   “这般诡异,想必定不是人为。”陈宗耀忽然十分激动。   李定坤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我先画几道安神符,你贴门上试试效果。”说完就开始画,大手一挥便画一堆。   陈宗耀静静地看着李定坤手上动作,却未曾面露喜色。想必他之前也请过不少道士,而那些道士一来便给他画安神符。   众人皆注视着李定坤,唯有李思念咬着筷子观察陈宗耀。   像,实在很像。   虽然陈宗耀人到中年,上了年纪,可那双眼睛却仍旧明亮,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装著作为一个将军的热忱。   忽然想起之前从系统那里看来的一段过往,李思念忍不住开口问:“陈大人是不是有个妹妹?”   “确实有个妹妹。”陈宗耀果然一愣,“不过,我从未提及此事,你怎会知晓?”   “看脸,我也算半个道士嘛,算出来的。”李思念毫不脸红地说,“陈大人一看就像是有妹妹的人。”   大哥二姐齐刷刷看过来,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五个大字“你还会这个?”。   别光看她啊,李思念埋头扒了口饭,又继续说:“我还算出,陈大人的妹妹此时正在宫里赏花。”   “这你就算错了。”陈宗耀长长吐出一口气,“舍妹福薄,进宫三年,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闻言,李思念小声致歉后便再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埋着头扒饭。心里想着,大概不是一尸两命,你还活着个外甥。   -   入夜,十六已过去许久,圆月变作弯月,像是少年微笑时的眼眸。   虽然缺掉三分之二,但弯月仍旧明亮,雾蒙蒙的白纱从夜空倾洒,为整个帝都蒙上一层诗情画意。   节气立秋,昨日下了一场绵绵细雨,天气在此刻转凉,风一吹不禁让李思念打出一个喷嚏。   弯弯的月亮不能一直盯着看,否则会被割掉耳朵。还是回房间吧,早点睡觉。   嘎吱——身后的门忽然被关上。   心底一惊,虽然秋夜凉爽,但风也没大到能把门吹关。   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阵阵哭声,起起伏伏还十分有节律,像是在唱一首凄凉的悼歌。   屋内的烛火也开始摇曳,先是慢舞,紧跟着加快,最后再变慢,再加快。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烛火舞动的频率,与外面的哭声是相同的。   陈将军说过,府内一入夜变会生出许多脏东西,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莫非是那脏东西来了?   可冤有头债有主,她都不是这本书里的角色,无论如何都不能找到她头上来吧!莫非又是怨鬼的无差别攻击?   闭眼摇头,别想太多,赶紧钻被窝睡觉。   一直趴在她肩上的剪纸小人忽然飞到她面前,上下转了三个圈,这纸人看起来貌似十分兴奋。   尖尖的手忽然往她身后指。   是让她看后面。   后面是有什么吗?   面露惑色,李思念提心吊胆地往身后看。可脖子才刚扭动,屋内的烛火突然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她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环住她的小臂结实而有力。   身后是一个人,那人靠过来,覆在她耳边说,“李思念,我想你了。” 第44章 荒唐王朝(二)   后颈传来阵阵凉气, 李思念不由得一哆嗦。然而她一哆嗦,敬长生从背后抱她就抱得更紧了。   敬长生总是这样,突然从每个地方跳出来吓她一大跳, 犹如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   看来最近得多锻炼,提高身体素质, 以免被吓成高血压。   一只手拦在胸前,一只手拦在腰前, 宛若两根捆绑住她的铁链。越收越紧, 几乎快喘不过气。   伸手覆在腰上的那只手上——天哪他的手好凉,李思念小声问他, “你怎么突然来了……”   “因为突然很想你。”敬长生说完似乎觉得这话不准确, 又纠正道:“不对, 不是突然, 是一直。”   “李思念不来找我,我只好去找李思念了。”他埋进她的肩窝,喃喃自语。   热气喷在脖子上, 很痒。不仅脖子痒, 心也很痒。   现在该说些什么呢?上次好不容易才将这尊活阎王送走,这次回来,估计是甩不掉的吧。   本以为敬长生对她的喜欢是孩童喜欢糖果和玩具的那种喜欢,腻了就会换,可替代性十分强。可如今看来, 貌似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或许是懂一点喜欢的,只是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人的喜欢, 什么是喜欢糖果的喜欢。   懂一点, 但懂的不多。   想起家里的那只猫, 也总喜欢这样趴在她背上。有一次出门旅游, 玩了半个月才回家,一推开家门,那只猫就跟疯了似的扑在她身上,用舌头舔她的脸,很痒。   现在敬长生也从身后亲吻她的侧脸,耳朵,还有发丝。好痒,忍不住想躲,忍不住想缩脖子,可却被两只手臂捆住,无法脱离。   “证明。”他忽然说。   刚开始李思念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愣了半晌才明白,原来他是在说喜欢的证明。   怪她之前忽悠敬长生亲吻是喜欢的证明,没想到这个随口一提的谬论居然被他记了这么久。   得纠正过来才行!   于是李思念清清嗓子,认真道:“其实有很多种方式能证明喜欢,亲吻是其中一种嘛,相视一笑、牵手、拥抱,这些都是因为喜欢才会做的事。所以,没必要每次证明都得亲……”   话说到半截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敬长生在咬她的耳朵,尖尖的犬齿咬住耳廓,痒中还带点疼。   小病娇不仅喜欢吓人,还喜欢咬人。他不过是觉得这样很好玩罢了,都是恶习!   “为什么不说话了?”还没来得及制止他,见她没说话,敬长生倒是先开口。   “不许咬我。”李思念紧接着说。   幸好周围漆黑一片,要是点着蜡烛,一定会看见她涨得通红的脸。   身后人顿了半晌,若有所思道:“你也可以咬回来,这很公平。”   由于敬长生的语气太过正经,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话,以至于让李思念无言以对。   不是诡计多端的小病娇,他是打心底里觉得这样很公平。   放弃跟他谈论这个内容,李思念继续上一个话题,“我刚才说的那些,同样能证明喜欢的东西,你能懂么?”   “能。”敬长生信心满满,“下次我拥抱着亲吻你,你牵着我的手去好多地方,然后回头与我相视一笑。”   李思念:“……”敢情她是白说了啊。   现在还有两个问题,他们是要一直这么抱着吗?以及,这次该怎么把他打发走?   “长生,好久不见,我想看看你的样子。”李思念踩着他的心思慢慢引导,“可是周围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不如你先把我放开,我去把蜡烛点上。”   咻——几乎只在一瞬,屋内所有的蜡烛通通被点燃。   周围瞬间明亮起来。   很不巧,她面前正好摆放着一面铜镜,周围光线一亮,便能瞬间看清两人在铜镜中的样子。环在胸前和腰身的两只手臂,已经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   连忙闭上眼,简直没眼看!   可这时整个身子又被敬长生翻过来,只听少年兴奋的声音说:“看!”   是她为了不再被抱着所以才提出想看他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睁眼。   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敬长生,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观察着她。没错,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看她。   他向来很喜欢用天真的眼神去观察她,目光十分直接地扫过她每一寸肌肤。她不敢直视这双眼睛,总觉得,很烫。   “李思念的头发长长了。”他忽然没来由地说。   将近两个月,头发要是一点没长就是营养不良,李思念在心里吐槽,头发长了就是麻烦,一是难洗,二是打结。   “希望李思念的头发能再长得快一些。”敬长生又说。   为什么要希望她的头发长快些?   要是再长一些,我肯定一刀就给剪了,除非你帮我洗,李思念在心里说。   心里乱七八糟想,因为不敢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李思念现在眼神乱飞,忽然飞到敬长生的胸口。   那里破了一个洞。   应该是衣服上的洞吧,之前他的胸口被一把长剑刺穿过,伤口应该已经好了,只是衣服上还留有一个破洞。   可是为什么靠近那一处衣料的颜色会变得暗红呢?玄色衣裳沾血后很难看出,除非是在血迹干透后不断叠加,一层接着一层。   强力保证自己手指不颤抖,李思念慢慢抚向那个伤口,掀开布料,探进去。里面没有想象中光洁顺滑的肌肤,却是湿漉漉热乎乎还有点黏腻的感觉。   像是觉得烫手一般,赶紧缩回,垂眸一看,手指上已经沾上黑红的血迹。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他难道就没稍微处理一下伤口吗?哪怕是一点点。   现在温度这么高,不发炎灌脓才怪。   “疼吗?”李思念颤声问道。   “疼,但是我好高兴。”   “为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这会让我想起你呀,痛会让我高兴,想起你也会让我高兴。”敬长生笑着揉她的头,“李思念是不是变笨了,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李思念深吸一口气看向他,感觉眼里生出雾气,连面前的人都看不真切。   “你怎么哭了?”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看过来,“虽然你哭起来很好看,但我现在感觉到你很难过。我不想让你难过。”   “没有。”李思念抬头转转眼珠,将那一点泪痕抹去,“只是我这眼睛见不得伤口。”   或许是想起那天敬长生临走时看她的眼神,那会让她心慌,难过。她向来受不了那种眼神。   “过来。”把他拉着坐在椅子上,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衣裳。   可敬长生却很应激地捂住胸口,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你干嘛。”   李思念:“……”   从包里翻出金疮药和白纱布,这是如今居家旅行必备之品。   把这两样东西在他眼前舞了舞,李思念一字一句道:“给你包扎,你那伤口再不处理,就要烂掉了。”   “李思念是在关心我。”敬长生歪着头冲她笑。   “你话好多。”盯着他捂在胸前的那双手,“要么你自己脱,要么我帮你脱。选一个吧。”   敬长生想了想,伸手在怀里把那只粉玉簪藏进衣袖中。簪子还么送出去呢,可不能让她发现。   等做完这一切,他笑眯眯地展开手,“李思念帮我脱。”   李思念:“……”瞬间尬住。   怎么说呢?刚才把敬长生拉去坐在凳子上,在伸手帮他脱衣服的动作本该是一气呵成毫不脸红,可现在施法被迫中断,在敬长生说出那句话后在帮他脱衣裳,总觉得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   “要不还是你自己脱吧,我笨手笨脚……”   “李思念要说话算话,我都记着呢。”敬长生打断她,语气下沉,白净的脸也蒙上一层阴霾,像是很不高兴。   纳闷,刚才不还把手在胸前挡得严严实实吗?一副贞洁烈男的形象,现在怎么就强制性自愿献身了?   吞了口唾沫,扒人衣裳还是头一回,李思念难免有些紧张。真想甩刚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冲动乱说话,让你冲动乱说话!   颤颤巍巍伸手起拉扯敬长生腰间的系带。他穿一身黑色劲装疾服,腰板笔挺,像是棵挺拔的小白杨,可当李思念解开他的腰封,掀开外衣,去够里面衣裳的系带时,他却轻哼了一声往后躲。   李思念:“……”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总之,有些尴尬。   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是山大王,而敬长生则是被她强行掳回山剥去衣裳的小媳妇儿。   奇怪,平常敬长生掐她挠她不是挺顺手的吗?怎么让她碰一下就东躲西藏呢?   “痒。”敬长生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她,“你继续吧,我不会再躲了。”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要不你还是自己脱?”   这话敬长生似乎不爱听,委屈巴巴的眼神立刻变得凶狠,“李思念说话不算话。”   行行行,脱脱脱,咋还突然急眼了?   定了定心神,李思念先将外套褪只肩膀下,再拉开里衣的系带,一层一层脱。   伤口处血迹干后与衣料粘在一起,她又不得不从手帕蘸取温水将其一点一点化开。   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看,毫无保留,眼里全是她。敬长生总是喜欢这样盯着她,盯着她做所有事。可他却安安静静的,只是看着她,从来不打扰。   就像现在这样。   为了防止自己心慌意乱,即使知道敬长生在看她,李思念也绝对不回复一个眼神,那样会干扰她的心境。   然而,耳畔却一直萦绕着忽快忽慢的呼吸声,这呼吸声中,有她的,也有敬长生的。   因为要脱衣裳和洗手帕,两人的距离忽近忽远,那呼吸声也忽近忽远,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上,忽热忽冷。   偶尔用余光瞥到敬长生一眼,发现他嘴唇微张,急促中带着些克制地呼吸着,他似乎在忍耐着些什么,或许是胸口的疼痛,或许是别的东西。   终于褪去最后一层衣裳,李思念手心覆着一层薄汗,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可能是敬长生胸口的伤实在太过恐怖了吧。   血肉已经模糊,发炎,灌脓,溃烂。   有想过会很严重,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是真的不要命。   这种伤势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治疗的范围,简单的包扎根本不起作用,需要用小刀将那团烂肉割掉才行。她办不到。   “你在这里乖乖坐好,我去找大夫。”   “你敢走?”   手腕忽然被一股大力攥住,有些疼,李思念皱眉回头,只见敬长生阴沉的脸上几乎快要往下掉冰渣子。   明明前一秒都还是乖顺的模样……   变脸比翻书还快。   那股大力将她往回拉,一不小心就跌坐在他腿上。   琥珀色的眼眸阴狠地看过来,“不准把我丢给别人。”   作者有话说:   长生其实是想在思念头发长长后把簪子送给她。   在他眼里,思念不是别人。 第45章 荒唐王朝(三)   “大夫不是别人, 他是来给你疗伤的。”   “除你以外,都是别人。”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说过要帮我包扎的, 哪怕是让别人洒了一点药粉,那都不是你在帮我。”   只能是纯粹的你来帮我。   没办法, 敬长生死活不肯放手,李思念只好硬着头皮上。   她着实没什么经验, 拿刀的手都抖。刀片上涂些酒精, 在放在火上烤,这便是简单的消毒。   看着酒精在刀上蒸发, 李思念在心里默念无数次罪过罪过。虽然敬长生体质与常人不同, 但竟然敢把身体拿给她这个医学小白霍霍, 未免也太不要命了些。   就这么相信她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疼, 你忍着点。”吞了吞唾沫给自己定心神。   “疼不用忍,应该去享受。”敬长生看着她说,“让我感受到你, 好么?”   受不了这种眼神, 李思念只好垂眸去查看他的身体。   少年的肌肤白皙光滑,每一块肌肉都分布得恰到好处,像是精雕玉琢的艺术品,让人不忍心用刀片在上面划出哪怕是小小的一道口子。   可是左边胸口上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前至后, 贯穿全身。如果在受伤时便做一些简单的处理,定不会发展得这样可怕。   他似乎从来不管身上的伤口。   哦对了, 在不久前, 敬长生并没有知觉, 即使身上有伤痕也感受不到。再加上他自愈能力强, 所以那些经年累月的伤口在不知不觉间便愈合。   可是这次的伤在心口上,贯穿内里的血肉,似乎并不能自愈。加上没及时处理,才发展成如今这般严重的地步。   这样的伤口,敬长生留着干嘛呢?专门留给她看,让她治疗吗?   聚精会神,李思念不敢有一丝松懈,盯着那片伤痕,全神贯注,握着小刀将那已经坏死的血肉割下来。   噗——刀一插进去,血便滋出来,呼啦啦将白皙的肌肤染红。李思念只好边切边擦,可那血就跟止不住一样,咕噜噜冒出来,犹如山间泉眼。   冷静,冷静,不能慌,万一就这么把小病娇切死了怎么办?堂堂一个大反派,再怎么说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要是被她用小刀切死,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而且,她其实,并不想让敬长生死。一想到原书里敬长生的结局是被一剑穿心后推入无尽崖底,封印至死,她就忍不住心尖发颤。书里说,那无尽崖底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明明当初在看书时,并没有这种感觉,只是想着,反派都死了,书怎么还没写完,简直太水!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因为紧张,出了一头的汗,汗珠顺着脸颊的轮廓从额头往下缓缓流。一滴汗流到下巴,就快要滴落,忽然她感受到一个柔软湿热的东西。   心里一颤,手上动作差点错位。   是敬长生,他吻去了这滴汗。   四目对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静静地望着她,除了嘴唇有些发白外,敬长生并没有受到疼痛的影响。   似乎还不肯餍足,少年喉珠轻滚,俯身过来还想要亲吻。这是他表达喜欢的方式。   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李思念只好强硬地命令道:“你别动!”   她一发话,敬长生就不动了,他乖乖坐在椅子上,琥珀色的大眼睛无辜地眨巴眨巴。敬长生好像并没有反应过来,方才的举动会给对方带来怎样的麻烦。   深呼吸,平定心神,李思念打开药瓶将药粉洒在血淋淋的伤口上,这是化腐生肌的良药,李定坤那个抠搜鬼只肯给她一瓶,现在她一股脑全倒上去了。   等用纱布将伤口缠好,李思念才真正松下口气。擦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将敬长生的衣服一层一层穿回去。   因为过度紧张,她的手指变得很凉。但敬长生的身体却在发烫,指尖不小心碰到敬长生的肌肤,她都会被烫得缩回去。   见她把手缩回去,虽然敬长生不说话,但脸上纯真无辜的表情一定会瞬间变得阴沉可怖,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呵,小病娇肯定系统性学习过变脸这项艺术。   少女的气息萦绕在鼻息间,敬长生默默地感受着李思念的气息。   最好,最好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近一点,再近一点。   不管是手指还是发丝,只要触碰到他的身体,几乎就会让他忍不住战栗。   可是李思念说过,他不能动,所以战栗也是不被允许的。   这是考验耐力的时候,必须得忍住。   他就在椅子上端正地坐好,静静地等待在那双细软的手抚摸他的身体。   李思念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凉?好想把那双手揣在怀里焐热。可是她说,不能动,那便不动好了。   只要李思念不从他身边逃走,他绝不会违背李思念说过的话。   那股甜香又清新的气息飘散过来了,是她发丝还有脖颈间的味道。他贪婪地呼吸着,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只要稍微侧目,便能看清她白皙的脖颈,这层娇嫩的肌肤下,血液在血管中快速流动。   牙齿很痒,好想去咬那块软肉啊,会不会跟之前一样,十分香甜呢?   可是他现在不能动,只能看着她。   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敬长生想,如果能一直这么看着她,似乎也不错。   那一身清汗将李思念身上的气息全部散发出来,终于做好一切,她取出一张手绢擦汗,伴着擦汗的动作,偶尔能看到敬长生的眼睛。   她擦一次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暗一分。周围的气氛越发危险,能看到敬长生修长的手扣住交椅扶手,骨节出变得青白,似乎在忍耐着些什么。   心口处又再长东西了吗?应该不是,倒像是在忍受着某种欲望。   见了面,叙了旧,连伤口也包扎好,要是敬长生继续呆在这里,她实在没那个精力去应付他一整晚。   瞧着敬长生的神色,李思念小心翼翼地问:“长生,你看天色已晚,要不我们改日再叙?”   敬长生没说话,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看了许久。   周围十分安静,静得似乎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   吞了吞唾沫,因为安静,吞咽的声音便显得尤为大。   “长生?”又尝试唤他,“你怎么不说话呀。”   琥珀色的眼睛依旧盯着她看,雾气蒙蒙,忽然垂眸看向别处,不再看她。   “李思念又想赶我走。”   说完这句,琥珀色的眼睛又盯着她看,带着积压已久的怒火,“你说,她是不是很坏?”   被打上坏人标签的李思念无奈点头:“对,她太坏了。”   “怎样才能让她变好?”   “比如可以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这样第二天一早,等太阳升起来,她就变好了。”   “你睡吧。”   “那你呢?”   “我看着你睡。”   “我说的是一个人。”   “严格意义上说,我不是人。”   李思念:“……”   话题结束。   确实,原书上也说,敬长生非人非鬼非妖。呵,严格意义上说,他什么都不是。   粘上牛皮糖了,甩不掉啊甩不掉。   “过来。”他忽然说。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李思念还是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我现在可以动了吗?”   “额……可以。”   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难怪刚才一直坐在交椅上稳如泰山。   话音方落,他忽然站起来,将她一整个拥入怀中。   更确切地来说,是敬长生靠在她身上。   耳畔传来少年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你告诉我,如果我被李思念赶走了,该去哪里?”   这个问题李思念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连老鼠都有个洞,我却没有。”   静默半晌,李思念伸手拍拍他的背,“你有。你现在很自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甚至还能在每个地方买房子,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反正你身上金子多。”   自出生便被关押监/禁的人,即使有一天触碰到自由,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离开了那个禁锢之地,来到外面广袤的世界,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无措。   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所以才一直流浪,犹如一只荒野的孤魂。   “自由,那是什么?”敬长生问。   “就是无拘无束,没有人命令你做事,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   “对,现在没人命令我,也没人敢命令我。”敬长生的语气忽然变得兴奋,“跟我走吧,我是自由的,你也是。”   “不行,我得留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不自由啊,笨蛋。   想起系统的那个任务,向来开朗乐观的李思念忽然心情十分惆怅。她不想做那个任务,可是为了回家,不得不去做。   “我还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李思念说。   “你要去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帮我……攻略李定坤?真的不会发生血光之灾吗?恐怕是不行。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李思念连忙拒绝,“等我做完这件事,我就跟你走,海角天涯,游山玩水,闯荡江湖,怎么样?”   越说越心虚,她知道,这就是纯粹在画饼,一张又大又圆的饼。   这句话果然甚得敬长生心意,他抱着她,越抱越紧,隔着衣料她都能感受到他热烈的心情了。   “李思念带我去。”他笑道。   “嗯。”李思念声音瓮瓮的,“不过你可以先把我放开,要是我被闷死了,没人带你去。”   果不其然,敬长生乖乖地把她放开,琥珀色的眼睛弯成小月牙。   “那现在,你……”李思念再次旁敲侧击。   “我不走。”敬长生反应很快,猜出李思念想说什么,提前打断她说话。   小月牙也不见了,俊俏的脸又阴沉得像是要往下掉冰渣。他的情绪波动实在很大,可以为一句话开心得像个孩子,也可以因为一句话变成杀人魔。   “好吧,不走。”李思念只好选一个折中的方法,“但天亮前你得走,不然就会被他们发现。”   见敬长生还在犹豫,李思念又说,“不过你可以晚上来见我,这样我们就能每天见面啦。”   这个主意似乎不错,如此一来,敬长生白天也能去做其他事,比如挑挑兵器什么的。不过他现在对那个任务的兴趣不是很大了,如果世界变得只剩下岩石和风雨,那该多没意思?没有李思念的世界,就是很无趣啊。   思索半晌,敬长生终于点点头。   那现在,睡觉吧,没什么是不能靠睡一觉解决的,如果一觉不能解决,那就是两觉!   她困,敬长生也困,以前都是她睡床,敬长生看着她睡。但现在情况有变,直接躺一张床睡了。   幸好敬长生还不懂那些,就算睡一块,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困意袭来,李思念嘴里迷迷糊糊呢喃,“长生,你有没有觉得我俩见面特别像是在……”   “在什么?”   “偷情。”   “哦,原来这就是偷情啊。”   已经睡着,敬长生的话李思念并没有听见。很显然,李思念在快要睡着之前,脑子十分不清醒。   作者有话说:   长生只是想要一个家。 第46章 荒唐王朝(四)   敬长生有一点好, 那就是十分守信,提前说好晚上见面后,翌日一大早便真的不见他人影。李思念醒来时伸手往旁边一探, 果然空空如也。   白日里,大哥和二姐负责调查将军府出现的黑影和一系列怪事, 李思念作为一个不会道术的普通人,对那些乱七八糟贴满墙壁的符咒还有画在地板上的八卦图也看不懂, 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当一个听话乖巧的小妹妹。   比如跑腿这项任务,就很适合她。   户部尚书薛仁乃陈宗耀至交, 听说陈府来了几位神通广大的道士, 便也想借此机会讨要些镇宅辟邪的符咒。   李定坤和李媚儿忙着调查, 所以去尚书府送辟邪符的任务自然而然便落到了李思念头上。谁让她看上去很闲呢?   其实她一点都不闲, 就算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杂七杂八的也一大堆了。不过,为了在任务目标前保持一个乖巧的形象, 她毫不犹豫便应下。   帝都繁华, 一上街便觉眼花缭乱,路边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人目不暇接。几个小二模样的年轻男子端着还在冒热气的碗东奔西走,像是在给人送外卖。   眼前诸多场景,宛若一幅生动形象的清明上河图。   街头有一间茶馆,馆内人多, 人声鼎沸,叽叽喳喳十分嘈杂。忽然, 惊堂木往桌案上一拍, 连从旁边路过的李思念都差点被这声音惊掉半缕魂, 更不要说坐在茶馆里的人。   果然, 鼎沸人声忽止,只听那说书先生用清脆洪亮的声音缓缓道来:“各位大爷大妈兄弟姐妹,本人四海为家,途径本地,见此山清水秀,市井繁华,可谓是风水宝地,不禁有一故事想给诸位说道说道。”   “那你倒是说——呀。”茶馆人吃着卤毛豆喝着茶,拉长声音起哄。   “在下说,诸位可要听好了。”   被这声音吸引,李思念不知不觉也坐在茶馆的竹椅上,顺带还点了一碟卤花生。   现在天色还很早,等听完这故事在把辟邪符送去尚书府也不晚。更何况,像茶馆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说不定能听到些小道消息。   找好借口,李思念便吃着卤花生,安心坐下来听故事了。   那说书人瞧着年纪不大,墨发白衣,手中一柄白扇,扇上墨书几笔,不像跑江湖的说书人,倒像是个白面书生。但如果仔细看,便能看见那白袍下,竟然还藏着一把长剑。   哪有书生佩剑的呢?   惊堂木又是一拍,茶馆内瞬间安静,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被一股浓浓的听故事氛围包裹。   “故事要从荒唐王朝的荒唐皇帝开始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大陆上有个古老的荒唐王朝,荒唐皇帝是荒唐王朝的第不知多少代皇帝。   荒唐皇帝治国有方,但却过于迷恋道术。道术只是供那些想要出世的人修行,但这个荒唐皇帝却妄图用道术来统治国家。   从京城往西南四千里有座荒唐山,这荒唐山灵气丰沛,是道士修道的宝地。荒唐山上还有个荒唐长老,这长老道行高深,却生出些入世的念头。   在他眼中,要想人世安稳,便不能改朝换代,任何王朝的更迭都会陷世间于水火。可修道之人只需保证邪祟勿危害人间,而改朝换代,那都是人类自己的事,修道之人能预知天意,便不该在这上面掺和。   说这荒唐长老慈悲心肠怜悯人间也好,妄图统率人间也好,总之他破了这个先例。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修不成仙,便要在人间伪造一个神呢?没人知道荒唐长老的想法。   荒唐长老做了荒唐王朝的国师。   皇帝重用国师,虚心向其讨教道术,二人协作,荒唐王朝竟然真的朝着一个良好的方向发展。   荒唐长老事先预知未来,比如哪条江要发洪水了,荒唐皇帝便事先令人抬高堤坝。又比如蛮夷入侵,荒唐长老也能预知敌军轨迹,从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荒唐王朝迅速发展起来,风调雨顺,海清河晏。   虽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荒唐皇帝却在发愁。人的寿数有限,若是他死后没能培养出一个明君,那荒唐王朝不就该灭亡了吗?   越想越担忧,荒唐皇帝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不过没关系,荒唐长老总有主意。他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皇帝笑道:“我算出,陛下与该八字之女诞下的儿子,便是将来的明君。”   荒唐皇帝兴高采烈,为此不惜发动禁军搜集。   这八字十分罕见,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半年后找到与之符合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国色天香,袅袅身段如春日杨柳般婀娜,荒唐皇帝一见钟情。   然而可惜,那女子有个玉树临风的竹马,他们快成亲了。   没有人敢有那个权力跟皇帝抢女人,于是在成婚前一夜,荒唐皇帝命人强行将那女子带入皇宫。   就这样,那女子成了后宫的贵妃。   夜夜宠幸,贵妃第二年便不负众望,诞下一子。   然而,那孩子,却不是将来的明君,而是灭世的灾星。他是个恶种!   海水倒灌,八月大雪,重重异象显示,荒唐长老他算错了天意!   此子留不得。   虎毒不食子,但荒唐皇帝狠得下心,刺穿那恶种心脏后便命人将其丢到荒唐城。   荒唐城中住的都是些恶鬼,就算那恶种再神通广大,也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自那之后,荒唐长老的预知能力开始变得不准确,干旱会算成洪水,瘟疫发源处会算成福泽宝地。   有一次,甚至算错了蛮夷入侵的时机,害得那守城将军不得不将炮火对准无辜百姓。   尽管如此,荒唐皇帝依旧信任荒唐长老。虽然荒唐长老有时会算错,但大多时候都是准确的。   为了保证不出错,荒唐长老只好缩小占卜次数,这让荒唐皇帝十分惆怅。   荒唐王朝的发展逐渐从高速趋于缓慢。但好在世间没出大乱子,依旧太平。   然而几年后,荒唐城却发生了些怪事。   城中恶鬼全部从里逃出,攻破城门的,却是一名幼童。   没错,那幼童正是丢弃的恶种,他已经被荒唐城的恶鬼培养成一个人形兵器,嗜血无情。   道盟警觉,趁着恶鬼祸乱人间之前,便将其扼杀,才使得人间未陷于水火之中。   不过,那已经变成兵器的恶种,却不见踪影。”   话至此处,说书人停下来喝茶,不知是说得累了还是想吊人胃口,咕噜咕噜一口接一口喝茶,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总之达到了吊人胃口的成就。   “然后呢然后呢?你倒是说啊,那恶种最后怎么了?死没死啊!”   众人催他,他也不急,摇着扇子笑道:“莫慌莫慌,等我再喝几口茶。”   坐在台下的李思念心情有些复杂,连搪瓷碟里装的卤花生都不想吃了,那卤花生明明卤得很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看向台上的白衣说书人,突然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他是谁?为什么他讲的这个故事会那么熟悉?能跟她所知的一些线索对上。   许是察觉到她疑惑的眼神,那说书人也看过来,四目对视,远远相望。   那人的眼神十分锐利,似乎是认定她知道点什么东西,要将她看穿似的。   自视线交接起,那人便不再放过她。   李思念知道装作不在意看向别处。   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呸呸呸,那男的能从她身上发现些什么呀!她不过就是个闲得无聊来听书的茶客而已!   惊堂木一拍,说书人开始继续讲故事,说着说着眼神还不断往她这边看。没办法,她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地吃卤花生。天知道,这卤花生吃到嘴里已经尝不出一点味道了。   说书人清一清嗓子,很快,安静的茶馆里传出他清脆洪亮的声音。   “在道盟以为那恶种已经逃走要派弟子捉捕时,荒唐长老站出来,他说,恶种已经被黄唐山诛杀了,尸骨无存。   荒唐山在道盟威望不小,荒唐长老在荒唐山地位也不小,所以他说的话便是权威。大家都相信恶种已除,安心回到自家山头的道观。   然而,荒唐长老却并没有除去恶种,而是将他带回了荒唐山。   前面有提到过,荒唐长老是个大善人。他或许是觉得因为自己的失误所以才导致恶种的产生,或许又是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能让一个恶种迷途知返走向正道。   不管是何种原因,总之,他将那恶种留在荒唐山,竟然开始教导起那恶种来了。   可笑啊,恶种怎么可能教得好?常人眼中的正常在他眼里却是不正常,那本不是个人,自小与恶鬼为伍,怎么可能受区区一座道山的感化?   唯一的处理方法是消灭,但荒唐长老却选择了最荒唐的那种方式。   自此,荒唐山大乱,被那恶种搅得乌烟瘴气。无奈之下,荒唐长老只能将那恶种封印关押。   可是不知那恶种用了什么法子,竟能从荒唐山的封印逃出,荒唐山派诸多弟子下山寻找,皆是无功而返。”   话至此处,说书人又开始喝茶了。   台下茶客急得不行,“最后那恶种找到了吗?消灭了吗?”   “问我?”说书人哂笑道:“这我哪知道?”   “你这说书的,有头没尾!”   “就是就是。”   似乎是觉得这故事太过真实,台下又有茶客问:“你说的是真故事,还是假故事?”   “故事就是故事,仅此而已。故事还没写完,我一个说书人也不知结尾。”   “原来是编了个开头,没编结尾,真恶心人。”台下有茶客嘀咕。   听到这话,说书人也不恼,朝台下人拱手,笑道:“在下还有事,暂且告辞。”   -   趁着人多,李思念从茶馆跑出,她总觉得那个说书人不对劲。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毫无缘故的情况下盯着另一个人一直看。   更何况那说书人的眼光锐利得如同鹰隼,仿佛下一秒那眼里就能射出箭来,将她一击毙命。   他一定是看出些什么。   心脏砰砰跳,李思念只想尽快赶到尚书府将辟邪符送完就回去。这茶馆真是晦气至极!   “姑娘请留步。”   有声音喊她,正是那个说书人的声音。   没听见没听见,李思念埋着头继续往前走。可前方却突然多出一双白色的靴子将她的去路拦住,目光不得不上移,拦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身着白衣的说书人。   “姑娘请留步。”那人打开折扇防止胸前轻扇,笑眯眯地看着她说。   李思念左右看了看,然后疑惑地指向自己,“公子是在找我?”   “对。”   “可我并不认识你。”   “刚才姑娘在吉祥茶馆听我说书,咱们也算有过一面之缘。”   “哦——”李思念将声音拖长,拍拍脑袋,“原来是你啊,可是我眼睛近视,坐太远了没看清。失敬失敬。”   “姑娘不必如此拘礼。”说书人笑着扇扇子。   然后,只见那说书人伸出手,将她肩膀上的那只白色的剪纸小人揭下来举到她面前问:“姑娘可知这是何物?”   在剪纸小人被说书人揭下来的一瞬间,突然变成红色,在他手指上狠狠一割,最后燃烧成灰烬。   “啊,真狠。”说书人皱紧眉头。   被割伤的手指剧烈颤抖,皮肉已被掀开,然后开始燃烧,不断往下滴血水,最后露出半截白骨。这根手指算是废了。   说书人光洁的额头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自嘲道:“也怪我自己没防备,小瞧了他。”   李思念瞬间大惊失色,一脸担忧地看着说书人,“好、好可怕,你、你没事吧!”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也不知道演得像不像。   “没事。”说书人咬牙擦去额头冷汗,如鹰隼般盯着她,“再问姑娘一次,你可知,那贴在你肩膀上的剪纸,是何物?”   “这这这,我怎么知道呀,你都快吓死我了!”李思念急得快哭出来,“你这手指太吓人了,快去医馆找大夫呀!我知道这条街街尾就有一家。别等了,你快去吧!”   她心里倒是好奇,平常纸人贴在肩膀上,连大哥二姐都没看出来,这不明来历的说书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当真不知?”说书人几乎在低吼。   李思念真的哭了,“你疼不疼啊,我看着都疼。我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要不是你帮我拿下来,我这小命估计就没啦。”   见说书人不说话,她又催促道:“那边有个医馆,对,就是我手指的方向,你快去吧。”   “来,这是谢礼。”李思念从包里摸出一颗金豆子递给他,抱歉道:“我现在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陪你去医馆了,还请见谅。”   说书人依旧静默。   既然不说话,那就当你同意了。   “再见。”李思念向他挥挥手,一溜烟便转身跑掉。   说书人紧紧盯着手心的金豆子,目光忽然锐利如剑。也就在那一瞬,金豆子变成了小石子。   他看向前方,那姑娘消失的方向,嘴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为了躲掉说书人,李思念特地饶了远路,甚至还拐了好几条偏僻小巷,一路上都是用跑的。等确定身后无人,这才安心赶向尚书府。   户部尚书为人节俭,所以宅邸并不奢华,但看上去确实颇有几分雅致。   大门紧闭,李思念轻叩朱门。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阴风,忍不住回头看,却被一人抱入怀中。那人来得极快,她都没看清人影,不过从这个手感能猜出来,是敬长生。   他怎么突然来了?是肩上的剪纸小人被揭下来的缘故吗?   抱了一段时间,敬长生推开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紧张地上下左右看,甚至还把她翻了个面继续检查。   最后再翻回来,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李思念遇到什么事了?”   “我没事。”扒拉开他的手,李思念笑道:“你都快把我转吐了!”   “真没事?”   “真的!”李思念往后退一步,“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可是……”敬长生忽然停住,“要是李思念不想说,那就不说。”   他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似乎又想抱她。   尚书府地理位置算是闹市,街边人来人往,见一男一女在尚书府外拉拉扯扯,不禁纷纷侧目。   李思念:“……”妈呀好尴尬。   不过尴尬这种东西,敬长生大概感受不到。李思念只好将他推开说,“热,好热!”   琥珀色的眼睛静静望着她,然后很认真道:“我身上明明是凉的。”   李思念:“……”   不远处快速驶来一辆马车停在尚书府外,轿辇上走下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神色匆匆,从辇上下来便直奔尚书府大门。   是来访的客人?看着不像。   因为他走到敬长生面前,擦了擦额上的汗,“你怎么突然就从轿里跳出去了?真是把我吓得够呛!”   跟敬长生认识的?李思念不禁好奇,跟敬长生耳语,“他是谁呀,你们认识?”   “不认识,但他跟我说,他叫薛仁,要我来看一幅画。”   薛仁,这不就是户部尚书吗?   “我是从陈将军府中来给大人送辟邪符的。”李思念笑道。   “原是陈将军府里来的道姑啊,快快请进。”   门还没开呢,进个啥呀。   薛仁似乎也感到尴尬,身后的小厮连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叩门:“老爷回来了,快把门打开。”   薛仁看看敬长生,又看看李思念,又看看两人衣袖下紧握的手。   认识?   “你们这是在……”   想起李思念昨晚说的话,敬长生直接打断他,“我们在偷情。”   作者有话说:   李思念:“……”听我说谢谢你。 第47章 荒唐王朝(五)   空气瞬间凝固, 薛尚书脸上俨然一副“年轻人玩儿得就是奔放”的表情。李思念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然后昭告全天下,她不认识这个人!独独敬长生没什么反应,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似乎对身体忽然变得很僵硬的李思念感到疑惑。   幸好大门及时打开, 才缓解了现在窒息的气氛。   其实李思念把符咒从怀里掏出来塞给薛尚书后便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敬长生一直拉着她的手, 死活不肯放开, 没办法,她只能暂时留在这里。   接下来薛仁大概要跟敬长生说些私事, 见李思念送完符咒迟迟不离去, 便拱手道:“还望道姑回去后代我向陈将军问好。”   很显然, 薛尚书这是在送客。   眼耳口鼻一个不缺, 李思念怎么可能看不懂薛尚书的意思?可当她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时,敬长生俊俏的脸却一片阴霾。   他攥着她,不让她走。   “她跟我一起。”敬长生说。   “可是……”薛尚书似乎很为难, 眉间皱起一个“川”字。   “她跟我一起。”敬长生很坚决。   气氛有些焦灼, 虽然不知道薛尚书要跟敬长生说什么,但李思念想,她在这件事中大概算是个外人。   轻轻扯了扯敬长生的衣袖,小声跟他说,“你们聊呗, 我先回去了,还有事呢。”   但敬长生不理她, 只是对薛尚书说, “如果她不能跟我来, 我就跟她走。”   “你, 你难道不想看了么?”薛仁满脸诧异。   “跟李思念相比,那不重要。”   “若今日你离开,以后……”   “没有以后。”敬长生打断他,侧目看向李思念,“走吧。”   不是说跟她走么?怎么现在倒把她直接给拉走了?   李思念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这么一来一回打太极,她现在对薛仁到底想跟敬长生说什么感到万分好奇。   “二位请留步!”薛尚书跑过来,拦在他们面前,虽然面露难色,但他还是咬牙道:“你一定要知道这件事。请随我来。”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侧目去看敬长生,只见他神情淡漠。现在脑子里装了团浆糊,李思念第一次被搞得晕头转向。   尚书府内地形复杂,跟在薛仁身后,绕过几条回廊,穿过一个小花园,最后走进一个类似密室的地方。   室内陈设古朴,繁复的花鸟纹香炉中冒着缕缕白烟。是檀香,很好闻。   这间屋子在尚书府最深处,周围绿植覆盖,环境清幽,唯一的缺点是背光,所以即使是白昼,屋内也十分昏暗,需要烛火照明。   被敬长生拉着,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可他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如今屋内只有三个人,三个人皆沉默不语。   只见薛仁从精致的百宝箱箱底取出一轴画卷,他看过来,将画卷打开。   螓首蛾眉,肤白胜雪,即使身着素衣,也足以看出那画上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就连李思念看了都不禁痴醉,心里发出土拨鼠的尖叫,这是谁,好好好漂亮!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敬长生与那画中人有七分相似,特别是一双眉眼,一看便沾亲带故。难怪敬长生把头发放下时,她会觉得是妖孽在蛊惑人心。   此时,薛尚书长长呼出一口气,用沉重的声音说:“这便是公子的母亲,陈贵妃。”   他开始说起一段往事,一段长长的往事。   陈贵妃如何被皇帝强娶,又如何被皇帝害死。陈贵妃的孩子,也就是敬长生,如何被皇帝处理。   一桩桩,一件件,薛仁将那些血淋淋的过去全部扒出,“自你出生起,正是因为那些事,才导致你一步步沦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目眦尽裂,说到激动处时甚至快喘不过气,只得坐下来喝口茶再继续说。   “皇帝是你的仇人!”薛仁忽然站起来,“难道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吗?你此生所有的不幸,皆由他所为,难道你就不恨他么?他才是源头的凶手!”   “沦落?”敬长生似乎是觉得这个词可笑,清俊的面上浮出一层冷冷的笑意,“我没见过陈贵妃,也没见过皇帝。我不认识他们。”   “那是你素昧谋面的仇人!”薛仁忽然站起来怒吼。   “我知道,但你吓到她了。”敬长生冷冷道。   似乎是感受到身边人在发抖,他将李思念拉到身后。   喉咙干涩,李思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她觉得自己现在是应该说些话的。   眼前这个薛仁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莫非是陈贵妃的竹马?   只能靠着依稀记忆回忆原书,可是书里却没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大概是被隐藏掉的暗线吧。   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有诸多疑问。   为什么这个薛仁会突然冒出来跟敬长生说这些?他背后有没有人指使?是不是想借刀杀人?   忽然很难过,李思念只觉得,让长生知道这些,不过是让他背负更多的东西罢了。   “你本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有一个和睦的家,你很渴望这些吧?可是这一切都被皇帝毁了,如今的你居无定所,人人喊打,比阴沟里的老鼠都还可怜。”薛仁继续说。   “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作甚?你想杀我便尽管来。我只负责告诉你真相,至于该怎么做……”   “薛大人,长生不懂这些,别挑唆他。”李思念站出来,目光坚定,“还有,他不是人人喊打,我还牵着他的手。”   感受到手心的力度越来越大,骨头被攥得生疼。此时她比谁都清楚,敬长生情绪快失控了。必须快点把他拉回来,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安抚,“长生,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玩儿吧。外面有变戏法的,我带你去看。”   周围安静得可怕,敬长生没有回应,薛仁却怪声怪气地说:“这不是挑唆,而是真相。”   “真相?”李思念冷笑,“真相是什么?现在的真相就是你凭借着一张嘴一幅画,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要把他当刀使。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长生,我们走!”也不管他吱不吱声,李思念直接拉着他往府外走。   赶紧离开,这里奇奇怪怪,不是好地方。   敬长生倒也听话,说走便跟着她走,一句话也没说。这不禁让她松口气。   -   看着二人背影,薛仁面上不禁挂上一层薄冰,他嫌那丫头碍事。   “他会去吗?”薛仁看向从黑暗中走出的人影。   “会。你该感谢那丫头,要不是她,你现在就没命了,我也救不了你。”人影冷哼一声,“那丫头倒是有点意思。”   薛仁从鼻子里嗤出嘲讽的声音,似乎对那丫头十分不屑。   “你就这么笃定他会去?”   “我说会,便一定会。”人影很自信,只见他两根手指上夹着一只红色的剪纸小人。剪纸小人在他指缝间疯狂扇动。   “他已经发现我了,所以他一定会去。几年不见,颇有长进。”人影笑道,“如果没发现我,他大概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谁。”   “不用好奇,你只需要耐心等待从宫里传来的好消息。”那人影说完,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屋里又只剩下薛仁一人,安静得可怕。   看着陈贵妃的画像,久久不能回神。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日渐浑浊的眼中流出,最后滑落在地上。   这画像中人,本该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最后却成了那狗皇帝的笼中娇鸾。   他知道狗皇帝对贵妃不好,只是没想到她会死……   贵妃死后多年中,他也曾与其兄长陈宗耀密谋过造反。无奈那狗皇帝警觉,似乎是捕捉到一些风吹草动,他的官职一降再降,陈家的兵权一削再削。   终于在某天,他遇到那个人。   虽然他不知那人身份,但那人却给他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马上就会开始狗咬狗,你的仇,该报了。”薛仁看着那幅画,脸上的表情逐渐疯狂。   -   拉着敬长生从尚书府跑出来,李思念气喘吁吁,敬长生却看着她笑。好看的眼眸弯成两道琥珀色月牙。   笑,还有脸笑!都快把她给吓死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呀。”   “高兴。”敬长生笑道,“刚才李思念拉我走时,我心脏跳得很快,李思念的也是。这算不算喜欢?”   不、不算吧,人跑起来心率就是会变快的呀。   为了保证严谨性,所以李思念掐着小拇指说:“算是一点。”   “还有昨晚,我抱着你睡觉时,心脏也跳得很快,声音很吵,吵得我睡不着觉。但你就跳得很慢了。”   昨晚有抱着她睡觉吗?好家伙,趁她睡着了搞偷袭!人睡着了心率自然会变平缓,这多正常。   “这算不算喜欢?”敬长生又问。   李思念还是原来那个回答,“算是一点。”   “多少个一点加起来才能变成喜欢?”   “不知道诶,大概……九十九个?”李思念忏悔,这是她瞎说的。   但敬长生似乎又把她说的话当真了。   “真好,那我要天天跟李思念偷情,偷够九十九天。”   李思念:!!!   连忙伸手将他的嘴捂住,看看四周,幸好没人听见,不然,她真的可以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了。   小病娇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啊!   “以后不要在外面说这个词。”   “哪个?”   “就是偷情,不要说咱们在偷情。”   “那偷什么?”   “……一定要说偷么?”   敬长生想了想,然后说,“因为好东西都是偷来的啊。”   心里一咯噔,李思念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他大概是觉得,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不会降临到他身上,若是想要得到,只能去偷去抢。   “总之,不要说就是了。”她决定转移话题,“我倒是有个问题,你跟薛尚书是怎么认识的?”   “不认识。”提起他敬长生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是他来找的我,他说要给我看一幅画。”   “然后你就跟他走了?”   “没有,我来找你,结果你正好在他府邸门前。”   唔,那还真是阴差阳错。   “我在城郊购置了一座小筑。”似乎是想起高兴的事,敬长生脸上薄冰化开,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李思念跟我去看么?”   她昨晚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敬长生又给当真了。现在去城郊再返回将军府的话,应该会很晚吧。   只好拒绝,“我得早点回去,大哥和二姐会担心我的。”   “李思念好像更在意他们。”   “哪有!我都很在意。”   “可我只在意你。”敬长生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她。   不是“都”,而是“只”。心里装的人太多,分到每一个人身上的便少了,可他整颗心都是李思念的。   啊又是这种眼神,心慌意乱,李思念只能躲开。   “我们去看戏法吧。”她拉他,可是拉不动,他也不说话。   僵持约莫三分钟,他肯跟她走,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三分钟对于李思念来说度秒如年,对敬长生来说又何尝不是?他大概在这三分钟里,想了许多事情。   帝都繁华,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换个不好听的词就是鱼龙混杂。   戏法看到一半,李思连正兴高采烈地跟敬长生讲述那戏法看似玄妙实则漏洞百出时,却忽然被他攥走。   直觉告诉李思念,大概是出事了。   敬长生走得很快,一路上她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   穿过人流密集处,拐过几条小道,最后停在一条阴暗的巷子里。敬长生停下,转过身,直接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额头磕在他的胸口上。   “别看。”敬长生向她耳语。   这个“别看”莫名很有诱惑力,好像在对李思念说,快看!挣扎着尝试扭头,可却被敬长生按得死死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小巷中显得尤为清晰。   嗒、嗒、嗒。   “哟,小姑娘,原来你真和他认识啊。”   是那个说书人的声音,他到底是谁?   耳朵忽然被敬长生捂住,在此之前,他说,“别听。”   眼前一片黑,耳朵也被捂住,只能听到些沉闷的声响。   “蜀山处理不了的东西我茅山来。”那说书人忽然变得很激动。   因为被捂住耳朵,他的声音落到李思念耳中变得很奇怪。   “不自量力。”敬长生淡淡道。   感觉到一大群鸟儿从身边飞过。不,那可能不是鸟,而是一大群剪纸小人,它们正发出诡异的嘻嘻笑声。   没有刀光剑影,敬长生甚至站在原地没有动,蒙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惨叫,后来连那惨叫都消失了,周围一片死寂。   被闷得喘不过气,李思念推开他,转身向后看。那人已经不见了,地上留下一件红色的衣裳,周围全是血迹。   更准确地来说,那是件白色的衣裳,说书人化成的血水将其染成红色。   剪纸小人粘在衣服上,犹如一只只妖冶的血蝴蝶。   几只老鼠嗅着气息跑过去,在它触碰到那堆血水时,也化成了血水。   吱吱吱吱吱!   几只老鼠的尖锐而凄厉的惨叫混杂成一片,贯彻在小巷中,很快散去,周围又恢复死寂。   胃里泛酸,她忍不住干呕。   “李思念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身后传来敬长生幽幽的声音。   “没有!”连忙解释,“恶心的是他们,长生只是在保护自己。”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在黑暗的小巷子里,这双眼亮得出奇。   他静静地看着她,阴霾密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天真的笑。   少年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那件沾满尸血的衣物瞬间燃烧。火光将少年的半边脸照亮,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李思念无法形容看到这般场景时是如何心情,只觉得敬长生像是一朵花,从枯骨中生长出来,一半邪恶,一半昳丽。   他忽然攥着她的胳膊,将她拥入怀中,头埋进她的颈窝处。   温热的气息喷在上面,李思念觉得痒。他好像很喜欢埋在她颈窝那里。   “我喜欢李思念。”他瓮声瓮气地说。   然后便久久地抱着她,再也没说一句话。 第48章 荒唐王朝(六)   李思念回将军府时发现大哥和二姐正在收拾东西。   见她回来, 李定坤不由揉着她的头嗔怪:“这么晚回,你到哪儿鬼混去了?”   “没有鬼混,是去给你们买礼物了。”李思念掏出一个泥娃娃递给他, “喏,送给你, 长得像你吧!”   这泥娃娃其实是她跟敬长生玩儿套圈时套到的,当时嫌这泥娃娃丑, 差点就扔了。   李定坤看着这歪瓜裂枣的娃娃呲牙咧嘴。   这也能说像?不仅是豆豆眼, 还没有眉毛。李思念你良心呢?   “不像。”李定坤最终得出结论,“倒是跟你二姐长挺像的, 你送给她。”   “不行, 送给二姐的话, 她会难过的。”   “你的意思是我就不难过?”   “你看着确实心情很不错……”   “好啦别拌嘴。”李媚儿站出来说, “思念快收拾东西,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要去哪儿?”   “皇宫,大哥带你去宫里瞧瞧, 顺便见我师父, 你要是想拜入蜀山,可得在他跟前嘴甜一点。”李定坤剜她一眼。   “将军府的事解决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思念挠挠头,怎的只是出去一趟,事情就开始往她搞不懂的方向发展了呢?   “咱大哥多厉害, 当然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了。”李媚儿有些骄傲,“不是怨魂, 而是条梦蛇。”   “妖?”   “对, 是靠吃人噩梦修炼的妖。”   “哦。”李思念回去收拾东西。   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 这件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她东西不多, 不过是几件衣裳而已。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只有腕上的那圈淡粉芙蓉玉手镯。此时这枚手镯已被她的体温浸透,变得温润。   一看到这手镯就会想起敬长生。他大概晚上会来,要是发现她不在了那该怎么办?   取出纸笔,李思念想在上面写几行字给敬长生看,结果门突然被推开,她被冲上来的二姐一把攥着,连拉带扯把她推上马车,边推还边说,来不及啦,来不及啦!   被推上马车时,李思念手里还捏着蘸墨的毛笔。   “……”额,她是一个字也没写成。   马车跑得也快,噔噔噔,就快跑进皇宫了。   有那么急么?李思念心里冒出疑问。   记得原书中貌似也有进宫的情节,不过那已经是书的后半段了,刚好对阵上本书最大的反派,敬长生。   可是现在就进宫,未免也太快了些。所有情节都在往混乱的地方发展。   [是全乱了。]   系统突然开始说话。   [早知道就该给你在书中安排个身份,再魂穿走剧情。只可以现在木已成舟,你自己看着办。]   [哔——]   系统说完瞬间消失。   让她看着办,甚至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现在能办啥?李思念看着轿顶发呆。   身旁是躺着呼呼大睡的大哥还有为他扇风的二姐。   嘶,无论怎么看,现在她的地位都很像是一个,电灯泡。   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后,李思念脑中警铃大作。完了,怪她一直把李定坤当闺蜜处,推动的一直都是姐妹情。   这个电灯泡她当得五味杂陈,一边姨母笑一边为自己好像要完不成任务流泪。   系统系统,她在心里喊它,我不当男主对象,但我给他找了个对象,你看这样成不?   [违规警告!]   李思念:“……”   那我岂不是成撬墙角的了吗?   [游戏而已,都是纸片人,你可以不择手段,赢才是最终目的。]   真的只是游戏吗?李思念沉默不语。这些日子她在这个世界生活,能在这里感受到喜怒哀乐,能吃这个世界的东西,还在这里遇到很多人,难道这些,都是虚拟的吗?   他们是如此真实,如此鲜活,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的情绪,触摸到他们的存在。李思念现在甚至都还能回想起后颈的森凉,还有敬长生吻上去时灼热的嘴唇。   难道都是假的吗?   一想到这些,她的脸就在发烫,只能使劲儿摇头将这些杂念挥散出去。   别想,别陷进去,那就是个意外。   啊啊啊啊啊好烦啊!!   “思念你,怎么了?”二姐忽然问道,看向她的眼神很怪,“你刚才一会儿笑眼盈盈,一会儿愁眉苦脸,现在还脸红得跟苹果一样疯狂摇头。”   就差说一句,你没事吧?   “哈哈,没事没事,轿子里太闷,我透透气。”李思念笑着打哈哈,连忙掀开轿帘把已经尴尬得快冒烟的脑袋伸出去。   眼前的宫门越发清晰,除皇亲国戚外,所有轿辇都要在此停下。不过她所坐的这辆马车却能径直驶入内,完全不受任何约束。   书里有提到过,蜀山有一长老在大胤皇宫当国师,这位担任国师的长老应该就是李定坤的师父了。   知道国师权力大,但没想到能这么大。能不能让皇城破例,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进宫后,李思念被安排住进宫中一处偏殿。虽说是偏殿,但豪华程度也是寻常院落不可比拟的。   宫里的夜很寂静,立秋已久,只有寒蝉凄切。   今夜敬长生没来找她。   敬长生去了将军府,他在李思念原本住的房中等待许久,不见她人影。   又去哪里了呢?不是说好要在这里等他么?   棉被上还留有她的气息,敬长生将脸埋进被中,贪婪地呼吸着。心想,她会回来的吧,怎么会一声不吭就离开呢?   嘎吱——房门打开。   敬长生惊喜地抬头,看见的却不是李思念,而是一个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眉眼与他有三分相似。敬长生不禁蹙眉。   “我是你舅舅。”陈宗耀说,“那些你本该知道的事,薛尚书已经告诉你了吧。”   “李思念在哪里?”敬长生没回答陈宗耀的话。他有些后悔没在李思念身上贴只剪纸小人。   “皇宫,被皇帝请走了。早就告诉过你,那是你仇人。”陈宗耀说。   敬长生没说话,他的眼神很冷。   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母亲,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皇帝,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舅舅。明明之前连一面都未曾见过。   是上官钦做的吧,是上官钦在背后操控一切。不过是想让他自投罗网而已。   可是,为什么要把李思念牵扯进来呢?   他本来已经想换一种生活了,在城郊安置一间小筑,和李思念住在一起。然后,李思念肯定会告诉他该怎么做。   那样一定会很,嗯,美好,他新学的词。   李思念问过他,今后想做什么,那时他心中已有动摇,但并未想清楚,所以才说,不知道。   想了很多,如今那个想法已现出雏形,等待着他去完成。   他的过去浑浑噩噩,受人命令指示,而今重获自由,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如同一只孤魂在人间游荡。   最后竟然会因为无聊,而去完成曾经接收的命令。这说来十分可笑。   幸好有李思念,她说,他现在很自由,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做些什么呢?   李思念一直在教他,教他认识这个世界。渐渐的,他也明白一些东西,开始发现人间的有趣之处。   他想有一个家,和李思念长长久久住在一起。仅此而已。   可是后来他发现,不行,这个小小的渴求竟然是那般遥远。   那个从茅山赶来刺杀他的道士,还有如今上官钦迫不及待的动作。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东西冒出来。   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你不能如愿以偿。   李思念,你说错了,我其实也不自由。   只要那些人不死,他永远都无法得到安宁。   胸腔中燃起一股怒火,连琥珀色的眼眸都变成红色。   站起来,跳出窗,他要寻个时机进皇宫。   “去吧。”陈宗耀看着少年的背影缓缓道。   他的整张脸隐匿于黑暗中,嘴唇翕动,“去死吧。” 第49章 荒唐王朝(七)   入夜。   风声渐起, 殿内烛火疯狂摇曳,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明亮的殿内瞬间昏暗无比。   大胤的皇帝不是个好脾气,宫人们害怕人头落地, 连忙鼓起两边脸颊拼了老命去吹火折子,然而火折子却无论怎么吹都吹不燃。   估摸着皇帝快发怒了, 宫人们无一不浑身颤抖,险些连手上的东西都拿不稳。   提心吊胆, 静静等候着皇帝的怒火。但今夜却出奇反常, 皇帝什么话都没说,换做以前, 早就雷霆大作了。   殿外, 少年修长的手捏住一张红色的纸片, 纸片被剪成可爱的小人形象, 脑袋圆圆,四肢尖尖,有些呆头呆脑。   不过, 这呆头呆脑的剪纸小人却是杀人的利器。   少年捏住一只, 像是扔飞镖似的用力将其扔出去,纸片划过脖子上那层薄薄的肉,血管被切开,猩红的血便如瀑布般喷涌而出,最少能喷九尺远。   宫人, 侍卫,一排接着一排倒下。甚至当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时, 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殿内只剩下几盏昏暗的烛火, 以及堆成山的尸体。   皇帝端坐于大殿中央, 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卷奏折。即使见到如此场景,他也神色不变。   “你来杀我了,我的好儿子。”皇帝剧烈地咳嗽着,几乎快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闻言,敬长生却轻轻蹙眉,“我不认识你。”   “那你总该知道我。”皇帝仍在咳嗽,眸中猩红,满是红血丝。   “你恨我,当我是仇人?”皇帝问。   然而,敬长生却摇摇头,“已经说过了,我不认识你。”   因为不认识,所以没有感觉,也谈不上恨。   “既然不恨,为何要来杀我?”皇帝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   “因为我想。”他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是自由的,只要他想,他便能做。   “杀皇帝肯定比杀其他人要有趣,比起杀你,更有趣的一定是杀上官钦。”敬长生笑笑,“最有趣的肯定是杀李思念了。”   他把玩着手里的剪纸小人,“不过,我舍不得杀李思念,所以,没有最有趣的事。”   “李思念是谁?”   “李思念就是李思念。”   “好,不提李思念,那你总该知道上官钦。他本来是大胤的国师,可现在却想取代我。而你现在,只是被他指示,来刺杀我的一把刀。毕竟如果手上沾了皇帝的血,他上官钦定然修不成神仙。”   “我都知道。”敬长生打了个哈欠,“挨个来嘛,你替他着什么急?你不死,他怎么出来?”   等大家都出来,那一定会很好玩。有一群人陪他玩呢!   良久,皇帝静默不语,他神色古怪地看着敬长生,张张嘴,却又说不出话。   眼前这个少年,琥珀色的眸子看似澄澈,其实却透着天真无知的邪恶。   杀人于他而言不需要一个很正经的理由,不管是为了仇恨还是正义,两者都不重要。只要好玩,那就足够了。   皇帝幼年时也做过类似的事,不过杀的不是人,而是麻雀。他喜欢把活蹦乱跳的麻雀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觉得这样很好玩。每次拔完羽毛,活蹦乱跳的麻雀便奄奄一息。   那时,他并不知麻雀会死。但当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这样做麻雀会死后,也仅仅只是明白了一件事而已。哦,原来会死。他对死去的麻雀毫无同理之心。   麻雀在敬长生那里,则直接进化成人,甚至包括世间万物。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只需要好玩便足矣。或者说得更直白点,他可能都不明白后果和代价是什么。   果然是天生的恶种。皇帝心里有些后悔,当年斩草应当除根才对。   “你动手吧。”沙哑的喉咙猛烈咳嗽,“我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   话还没说完,整张脸皮便被撕扯下来。血肉模糊,混合着肉泥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下来,敲击在地板上。   与水滴不同,水滴落在地板上是清脆的声音,而这混合着肉泥的血却厚重许多,打在地板上所发出的声音很闷。   咚——整个人倒下去,头颅竟然脆弱地四分五裂,流淌出被震碎的,发白黏腻的浓浆。   为什么要主动求死呢?应该垂死挣扎,失去表情控制,让鼻涕从眼睛里流出来。主动求死的屠杀,简直无趣极了。   “拜拜。”敬长生笑了笑。   告别应该是这么说的吧,李思念就这样对他说过。   修长苍白的指尖染上猩红,黏糊糊的。   “好脏。”敬长生将指尖放在水漏下,很快,里面的水就全部都被染成红色。   一、二、三、四、五、六……他在心里默数。   居然数到六都还没出来,好慢。   终于,当他数到七时,脚下散发出一圈阵法的光芒,黄纸红字的符咒漫天飞舞,烛火被一盏一盏点燃,殿内瞬间亮堂起来。   “哇。”琥珀色的眼睛闪现出惊喜的神色,“来了好多人啊。”   薛仁,陈宗耀,李定坤,李媚儿,上官钦,还有不知姓名的各种甲乙丙丁。   浏览完所有,敬长生皱紧眉头,“李思念呢?为什么她不在?”   “你这妖孽罪不容诛!”李定坤第一个冲上来。   但敬长生并未将此放在眼里,他只是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醉不荣猪是什么意思?”   李思念带他吃过醉蟹和醉虾,还没吃过醉猪呢!还有,荣猪是什么品种啊。   当然,眼前这群人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只会一窝蜂冲上来,想以正义之名砍死他。   “都是因为你,我陈家才会落魄至此!”   “都是因为你,她才会死于非命。”   “都是因为你……”   怪有趣的。   有这么多人陪玩的夜晚,一定不会孤单。只是可惜,李思念不在。她在哪里呢?好想去找她玩儿。   因为想她,即使有这么多人也觉得好无聊呀。   硝烟平息,断肢残骸碎了一地。敬长生坐在尸首堆积而成的山上,倍感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上官钦,虽然我现在还杀不了你,但实在没想到,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用了?”敬长生手指绞住一缕发丝调皮地笑道:“不会是全把心思花在长你那丑不拉几的白毛上了吧!”   蜀山长老之首上官钦,鹤发童颜,半尺长的花白胡须更显得仙风道骨。到敬长生嘴里,便成了丑不拉几的白毛。   “你现在或许还应该唤我一声师父。”上官钦并没有发怒,语气十分平静。但内心却已然波涛汹涌。他费尽心思的阵法,竟然显得这般无用!   冷哼一声,敬长生目光移向一旁伤痕累累的李定坤。   “喂。”他十分没好气地喊,“李思念呢,她在哪儿?”   “呸!”李定坤吐出一口血沫,铁骨铮铮。   “算了,不好玩儿,我自己去找她。”   站起来,敬长生彻底居高临下,琥珀色的眸子冷得结出一层薄冰,“我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李思念会管你喊大哥。”   说着,他酸溜溜地噘起嘴,“李思念都没喊过我哥哥。”   血红色的剪纸小人一圈一圈将敬长生包围,待其如烟火般散去后,他便彻底消失不见。   “追。”上官钦冷冷道,他似乎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费尽心力布了那么大一张网,即使网破了一个洞,也要全力往回收。   等敬长生走后,坚定不移的李定坤才龇牙咧嘴地喊出声,“嘶——这小兔崽子下手真狠,要不是我近些年勤学苦练,不然早就没命了。”   说罢,他看向上官钦,大大的眼里装满疑惑,“不过师父,话说回来,去哪儿追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吗?”李定坤挠了挠头。   -   在宫里待了两天,李思念觉得有些无聊。主要是这里规矩太多,不能让她东逛西逛,每天只能待在小殿里。她只能拉着宫女们下棋、翻花绳、踢毽子,跳皮筋……   虽然玩的花样也挺多,但总感觉少了点人味儿。那些宫女姑娘们只是在把跟她一起玩当成一个任务罢了,她们只是在打工。   哎,也是打工的苦命人,李思念不喜欢强求,便没再要求宫女们玩游戏。   忽然有些想念敬长生,因为不管她说什么,这家伙总会提起十二分兴趣。她教他翻花绳,竟然一次就学会了,甚至还会翻出一颗星星给她看。   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李思念托着下巴,对着微微摇曳的烛火发呆。   外面突然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冷兵器互相击打,然后是烈火燃烧的噼啪声,还隐隐约约听到诡异的孩童笑声。   嘻嘻,嘻嘻。很多很多的孩童笑声。有些熟悉。   心里实在好奇,李思念想寻着声音跟去看,结果那声音又忽然消失,四周万籁俱寂,无迹可寻。   要不还是睡觉吧,顺便规划下今后的路。纵使这边世界时间比另外一边流逝得快,但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总归影响不小。   “李思念。”   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抬头四处张望,却没有人影。莫非是幻觉?   “我找到你啦。”那声音又说。   这下她敢肯定不是幻觉,而是某个活阎王来找她了。果然,无论她在哪里,敬长生总会找到她。即使第一个夜晚不来,第二个夜晚也会来。   可当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大门却被忽然推开。   外面走进几个人。   “大哥,二姐,你们怎么啦。”李思念瞪圆了眼睛,“怎么伤成这样了。”   “小意思,奈何不了我,也不想想你大哥是谁。”李定坤疯狂抖动他的眉毛,忽然压低声音,“思念啊,咱就是说,你房间内有没有出现一些怪东西?”   “对,怪东西!”李媚儿重复他说的话。   这个怪东西应该指的是敬长生吧。一群人浩浩荡荡赶来问她有没有看到怪东西……   于是李思念当机立断摇头否认,没有,没看见,什么都没有。   “当真?或许你可以尝试喊他的名字。”站在一旁的白胡子老头突然说话。   其实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不过是中年人的模样,但那一缕长长的白胡子就显得他有些老了。   “你是?”   “我师父,也是国师。”李定坤嘿嘿一笑。   哦,原来他就是上官钦啊,蜀山长老,大胤朝的国师。李思念在心里嘀咕,这个人物在原书中的描述并不多,大多都是从别人口中间接得知。结果现在全都跑她跟前来了。   “嗯……喊谁的名字?”李思念故意装作不懂。   “敬长生。”上官钦似乎是直接忽略掉她的伪装,直奔主题,“你的朋友在跟我们捉迷藏,你叫他的名字,让他出来,他就会来跟我们见面。”   手心已经渗出汗了,湿哒哒粘乎乎,李思念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不是她不信任小病娇,而是在多对一的情况下,人数众多的那一方还穷追猛打,很难不想象出小病娇是落荒而逃。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来,那不就是孟中捉鳖了吗?   如果敬长生不是敬长生,在四面楚歌的时候,她喊他的名字,他肯定不会出来。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出来,毕竟出来就是送死,而唤他名字的那个人并没有生命危险,而仅仅只是喊他名字,叫他出来而已。   可敬长生是敬长生,是个一根筋的笨蛋,李思念了解他,同样,上官钦也了解他。   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状况,只要她喊他的名字,让他出来,到她身边来,他一定会照做,不管前面有没有坑,即使看到坑了也照跳不误。   所以,她不能喊。   得想个办法,一个让敬长生能离开这里,又能让眼前这个长老相信她并非敌方阵营的办法。她总不能在主角团失去容身之所吧。   直接大喊大叫让敬长生赶紧走是最蠢的,一不小心就会搞得鸡飞狗跳。   哎,好愁人哦。   隐蔽处,敬长生眨着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用符咒隐藏了气息,无论是谁都不会发现。   李思念要喊他名字啦。他耐心地等待着。   等李思念喊他名字叫他出去时,他就跑出去抱住她的身体,亲一亲她的脸蛋,咬一咬她的耳朵,告诉她,分开的这两天,他超级超级超级想她!   可是李思念没喊他的名字。   她说,“我才不喊,会被他缠上的,很讨厌。”   手在衣袖底下攥成拳头,她怕被这个慧眼如炬的长老看穿。   “大哥,你说是不是?上次要不是你们救我,我就快被他弄死了!”她看向李定坤,硬生生从眼眶中挤出几滴泪水,让一双眼看起来红得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果然,李定坤当场出来作证,“对,我那时还被……咳,多亏了我,思念才能九死一生。”   看清全部局面的李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思念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那日敬长生是如何待思念的,她看得清清楚楚,站在一旁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也是同理。   上官钦半信半疑,“姑娘只需喊他的名字即可,其他的我们来处理,你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不要,我害怕,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吓人。”李思念吸溜鼻子,眼眶顿时红成一片,连眉毛都变得粉红。   “没事的,不怕。”李媚儿过来拍拍她的背。心想,她大概是真的害怕吧。面对一个偏执之人的一厢情愿,换谁都会害怕。   “师父,他就是一小姑娘。”李定坤看不下去也出来劝。   “虽然平日里‘活泼’了些,哦不,那可太‘活泼’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姑娘!”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激动,李定坤赶快调整,“咳咳,但她胆儿其实挺小的,师父你别吓她。”   看不出什么差错,上官钦只得就此作罢。一箭双雕之计谋泡汤。苦心以满城怨鬼之怨力诱他过来,既然仅仅只是取了那皇帝的项上人头而已。   幸好,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借敬长生之手,解决了一个很早之前便想要解决的家伙。   “姑娘好生休息,情绪切勿波动太深。”上官钦微微颔首,然后便带着一群人转身离去。   空荡荡的房间又只剩下李思念一个人了。   “长生……长生,你还在吗?”   她小声喊,可是没有回应。   “不在了。”越来越小声。   方才用力过猛,后知后觉,全身上下连着那颗心都很累。   敬长生是个笨蛋,一个一根筋的笨蛋,她是了解他的,所以方才那些话,他会信。   无论她说什么话他都会信,百分百相信,不容一点质疑。   这会导致一个弊端,现在就正在发生。   黑暗处,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敬长生没走,只是不出来罢了。   不过他现在要走了。   “我再也不会缠着李思念。”   作者有话说:   思念是会考虑很多啦,但长生除了李思念之外就什么都不考虑……   just一个小误会,解释一下就好了,毕竟思念说啥长生信啥。   还有就是因为裸奔可能更新不太稳定,我不能保证一个准确的更新时间,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每天会更。   (最近比较忙TvT)   - 第50章 荒唐王朝(八)   李思念睡眠一向很好, 不过今晚她有些失眠。   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冒出很多东西, 拼命想要平息却平息不了,这让她整个人十分焦躁。   瞧着窗外月色, 约莫凌晨两三点,她现在已经能通过月亮的方位判断时间。   掀开被子, 李思念下床给自己倒杯茶。茶水已经凉透, 在温度骤降的夜晚里几乎快要把她的牙齿冰掉。   不过她丝毫不介意,既然睡不着, 那就清醒点吧, 咕咚咕咚喝下两大杯。   整个身体的温度都降下来, 李思念长长呼出一口气。   忽然,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刚平静下来的心此刻又猛烈颤抖。   脚踝出传来一阵冰凉, 一条凉而滑的东西缠绕住她的脚踝, 然后不断收紧,像是被一根可弯曲的冰溜子捆绑。   赶紧提起裙子仔细检查,此刻的月光还十分明亮,就着冷白的光芒,她发现那竟然是一条黑色的毒蛇!   毒蛇已经整条缠绕上来, 顺着她的小腿不断往上爬,同时不断收紧。它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张嘴露出尖锐的獠牙, 对着小腿肚直接咬下去。   两根毒齿扎进皮肤, 越扎越深, 毒素快速喷出,李思念神经瞬间传来一阵疼痛。   头好晕,手在发抖,茶杯掉落在地,摔成碎片。眼前的景象也越发模糊,她只觉得自己很困,眼睛一闭,便沉沉地睡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无尽崖边,她举刀刺向敬长生的心脏,然后把他推了下去。   画面很真实,李思念几乎能感受到滚烫的鲜血顺着匕首,再沿着她的小臂蜿蜒流下,像是烙铁留下的烙印。   还有敬长生看她的眼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是那样让她难过。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那样做呢?   她想喊敬长生的名字,可是画面紧接着切换。   那是一间城郊的竹屋,屋里布置得十分温馨,有花有草,蓬松的被褥散发出阳光的气息。   坐在敬长生腿上,将他抱在怀中。他整个人埋在她的肩窝处,瓮声瓮气地问:“要是我死了,李思念会为我难过吗?”   被这句话吓一跳,李思念连忙说,“长生是长生啊,既然长生,那怎么会死?”   “会为我难过吗?”敬长生又问,并没有理会她的安慰,只是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景象亦真亦假,到最后她竟然把梦境跟现实混淆起来,好像此时的她,就是梦里那个时候的李思念。   拍拍敬长生的背,李思念说,“会的,会非常难过。”   “会难过多久呢?我希望李思念难过,但不希望李思念难过太久。”   他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些,梦里的这个地方,是在哪里?   觉得头很痛,李思念现在觉得脑子里可能装了两个她。一个是现在的她,一个是未来的她。   会难过多久?她不知道。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思念又拍了拍敬长生的背,“笨蛋,不要胡思乱想。”   “那如果我死了,李思念会为我流泪么?”他的手忽然伸到她腰间,轻轻扯开腰间的系带。   尖尖的犬牙慢条斯理地嗜咬她脖颈间的软肉,“我要李思念为我哭三个时辰,要是李思念太累,三炷香时间也行。我不希望你哭得太久。”   “长生,你在说什么呀……”李思念完全搞不懂状况。   突如其来的场景,她完全不知前因后果。   这个梦真实得可怕,她竟然能感受到脖颈间湿热和牙齿嗜咬的酥/麻。   感觉到敬长生侵略的气息越来越近,李思念心脏砰砰跳,本能地想要伸手将他推开。可是,她的手没有力气,抬不起来。   是未来的她在控制这个身体吗?   “长生不会死,长生会长命百岁!”   正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嘴唇突然被堵住。这是一个绵长的吻,认真而虔诚。她尝试去回应。   身下一轻,她整个人被拦腰抱起来,然后整个人陷进软软的床褥中。   竹墙上还贴着一个“囍”字,那个字似乎没贴牢固,左上角耷拉下来半截。   怎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心中疑惑不解,敬长生穿的仍旧是黑衣,说明那“囍”字是很久之前贴上去的。   他欺身压上,李思念心脏扑通跳,感觉脑子里装了一团浆糊。   “天还亮着。”李思念说。   但实际上,这句话并不是她想说的!她想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嘴巴却不受她控制般地说话。   天哪,她有些不知所措,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敬长生伸手遮住她的眼睛,覆在她耳边说,“现在天黑了。”   细密而轻柔的吻落在脖子上,衣裳被一层一层解开,耳畔传来敬长生的声音。   “不可以忘记我。”   “记住我。”   “思念我。”   -   轰隆一声,像是脑中的炸弹突然爆炸,李思念猛然惊醒,额头上全是汗。   倒不是冷汗,而是热汗……   四肢酸疼,身体很累,而且很饿,她像是昏迷过去很久。   那是个梦,是个梦。是梦才对嘛,里面的事情简直荒诞至极!小病娇明明什么都不懂的。   心脏还在怦怦狂跳,李思念按住那里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   四处观察,她忽然发现场景已经变换,这里不再是皇宫里她休息的偏殿,而是一个蛇窟。   好多蛇!   黄的绿的青的白的,而那条咬她的黑色毒蛇此刻立在一旁悠闲地吐着信子。   有些熟悉,李思念赶紧调动记忆。   她想起来了,这条黑色的蛇,是李定坤捉住的梦蛇啊!那时他还拿给她看来着,给她介绍说,被梦蛇咬过的人,会噩梦缠身。梦蛇就是靠着那些噩梦修炼。   虽然她做的那个梦更像是噩梦与春梦的交叠,但她还是很好奇,为什么敬长生会对她说那些话,梦境中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梦蛇应该没有预知能力吧……   这条梦蛇是从李定坤那里逃出来了么?可是无论咬谁,都咬不到她头上来吧!   思索之际,头顶突然掉下一大团蛇,直接砸在李思念身上,她被埋在蛇堆里,粗的细的各类品种都有。冰凉的鳞片贴着她的肌肤,不断游走。   着实被吓了一跳,李思念连忙用手把它们扯开。可实在是太多了,丢完一条,另一条跟上,似乎真要将她埋葬。   救命啊,救命啊。长生,救命。   扯开蛇尾巴的手已经在疯狂颤抖,她几乎快握不住东西了。   很奇怪,这个时候她脑中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敬长生。可是长生会来吗?大概是不会了吧,他甚至都可能不知道,她被困在这里。   这是一个巨大的旱池,池中缠绕在一起的梦蛇便是里面的水。   一条蛇缠住她的脖子,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好难受,好无助,她快哭了。   旱池台上立着一人,那人长得也很像条蛇。   “就是你杀了我儿子!”他说。   杀他儿子?怎么可能啊,她看起来像是有那种能耐的人吗?   “不,不是我,你认错人了。”李思念连说一个字都觉得艰难无比。   “还敢狡辩,我族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现在你怎么不神气了?”   “你真的认错人了,万一是个,跟我长得很像的……”   说到这里,李思念忽然顿住。   记忆袭来,她想起最初跟敬长生交换身体时,是有遇到过一条巨大的蛇妖,敬长生用她的身体斩掉了那条蛇妖的头颅。   那蛇妖该不会就是这人口中所说的儿子吧……   逻辑都能对上,极有可能!   那现在该怎么办?干等着肯定不行,等死吗?直接把命等没。   必须得做点什么。   在缠着她脖子上的蛇越收越紧时,李思念则在进行头脑风暴。   既然敬长生在她的身体里也能牛逼哄哄地仅仅只用一根树枝,就把那么大一条蛇妖的头颅斩下,那么把这一窟蛇妖端了应该也不成问题。   要是能再换一次身体就好了。   对啊,再换一次!这样既能保命,说不定还能见到敬长生,向他解释清楚。有些话不说出来可太难受了!   可是,要怎样才能换呢?李思念回忆起两次交换身体的共同之处。   思来想去,她只想到一点。   不会就是那个吧……李思念简直不敢相信。   不管了,破罐子破摔吧,大难临头总要什么法子都试一试!   于是趁着自己还没被完全勒死,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用已经嘶哑的声音喊出那句足以让她脚趾抠出一座芭比梦幻屋的话。   “奇变偶不变。”   啊啊啊好尴尬!   一瞬间电光火石,天地旋转,等再睁眼时,眼前只有月光朦胧的白纱。   换,换过来了?!   李思念感觉伸手看,这只手骨节分明,苍白而修长,正是敬长生那只好看的手。   真的换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兴奋,心脏处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发现,只要她呼吸一下,心脏变会疼一下。   眉头紧蹙,自以为她算是能忍疼的,刀片在手上割开一道很深的口子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她发现,这种疼,完全超出了她所能忍受的范围。   抬手摸向心脏处,敬长生说得对,这里在长东西。她甚至能听到血芽抽丝生长的声音,前几次间歇般的疼只是在破土,而现在却是持续生长。   好疼,她快忍受不住了,如果这是她自己的身体,一定会疼晕过去。   这些天敬长生是不是一直都这样疼?可是他却一句都没提起过。   能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不同,第一次来到这具身体时,她觉得这是个空壳木偶,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痛痒都感受不到。   但现在,她能在这具身体中感受到世界了,由一个空壳木偶变成了一个知冷暖的人。   可是真的好疼啊!长生为什么会觉得疼痛会让他快乐呢?是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都是一副空壳木偶般的身体么?他或许也想要去感受这个世界,可是他感受不到。   所以现在,即使是痛,那也是快乐的,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地面上,李思念忍着疼,借助月光观察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观察结果表明,这里很安全,心里瞬间松口气。   这是一间竹屋,如果她没猜错,极有可能是敬长生之前跟她说的,他在城郊购置的小筑。   还有一点,现在的竹屋,跟梦中的那个竹屋尤其相似。只不过梦里那个竹屋装饰精致,看起来十分温馨,而现在这个嘛,就只是间竹屋。   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就像是个毛坯房。   一定是敬长生买来还没开始装修,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装修。   李思念靠墙坐下,如今只能减少呼吸次数,这样才能缓解一些疼痛。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敬长生回来。   -   从皇宫出来后,敬长生在城郊购置的竹屋里躺了两天两夜。   竹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床,没有桌椅,只要一张冰冷的平面。但他就躺在那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屋顶发呆。   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那里看屋顶,琥珀色的眼睛缓缓眨动,不吃东西也不睡觉。   光芒从窗外透进来照在他身上,这些光,从阳光变成月光,再由月光变成阳光,如此反复。   日月轮回要耗费一天,整整十二个时辰,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这里是他的家,他和李思念的家,可是李思念不会来了。本来觉得,他也会有一个家,然而,却是他想得太多。   他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躺多久,总之,在没想好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就一直这样躺着吧。   然而刹那间,眼前景色突变,由屋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蛇。   浑身上下传来一股熟悉的感觉,敬长生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   这是……李思念的身体!久违的,柔软。   她好像遇到麻烦了呢。   真不该就这么放她一个人走。敬长生心中突然浮出一丝恼意。   他眯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你是谁?”   “蛇皇。”男人勾着唇角,表情冷酷,“杀我儿之前,怎么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敬长生想了想,哦原来是那件事。   “不是李思念杀的,是我。”他说,“不过你儿子杀起来没有记忆点,想好久才想起来。”   “找死,我看你是活得太久!”蛇皇目眦尽裂。   “大家都不喜欢听实话。”对此,敬长生想不明白,他明明就是实话实说,撒谎才不对。   既然不想听,那他就不说了,他还急着回去见李思念呢!   于是他随手抓起两条蛇,心道,就用这个当武器吧。   -   没等多久,李思念大概等了半个时辰,便见一人影从窗外跳进来。   他来得很急,显得风尘仆仆,胸口微微起伏,额上汗湿一片。   这不是别人,而是在她身体中的敬长生。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荒唐王朝(九)   月色入户, 宛若为少女披上一层皎洁的薄纱。肤白如玉,杏眼桃腮,连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灵气。   看痴了眼, 这是她?   李思念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漂亮过,连刚洗完澡镜子里的自己都比不上!仿佛开了十级滤镜, 美得有些夸张。   是因为她如今是在用敬长生的眼睛看自己吗?   站起来,勉强朝敬长生挤出一个笑。心脏处的疼痛让她无法忍受, 必须马上换过来, 否则她就要昏厥过去了。   用完就换,因此十分心虚。这样颇有些把他当工具的意思, 但李思念从来都没有利用的想法。不想他因此而难过, 她知道自己必须好好向他解释。   只在眨眼间便换回来, 回到自己身体的那一刻, 李思念突然觉得头很晕。她的身体在此之前一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四肢发软,小腿肚抽搐,整个人瞬间软瘫下去。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仍旧静静地看着她, 除却痴缠外, 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   张了张嘴,李思念想说些话,却见敬长生忽然单膝跪在她面前,掀开她的裙摆,再褪去长袜, 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裤管再往上推,小腿肚上竟然有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血洞周围泛着乌青, 乌青沿着血管不断朝周围蔓延。   这是梦蛇的咬痕, 敬长生出来后, 毒素无法压制,又接着朝周围蔓延。难怪她现在头很晕,神经拉扯着头皮,一会儿晕眩,一会儿清醒。   忽然,只见他俯下身,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的小腿肚上,用力吮吸。   他的嘴唇很凉,但她的小腿肚却在发烫。   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在往那个地方翻涌,在触碰到他嘴唇的那一刻瞬间沸腾。   酥/麻中痛与痒交织,电流激涌,李思念忍不住战栗,感觉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周围很安静,连风都很温柔,只是轻轻地撩动敬长生额前的发丝,在他脸上留下浮动的阴影。   咬痕处又疼又痒,李思念不禁皱眉,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却被敬长生握住脚踝,强硬地将她留下。   敬长生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地帮她吸吮出毒血。   身前之人长睫轻颤,盖住琥珀色的瞳仁,在一瞬间,李思念也忘记说话。   清冷皎白的月光从窗外透入,洒在二人身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间小小的竹屋,还有竹屋里安静的少男少女。   触碰到小腿肚的嘴唇渐渐由凉变热,最后竟然同她一般滚烫,两人温度融合在一起,一时竟然分不出彼此。   李思念看着敬长生,任凭他帮她吸吮毒血。在某一时刻,她忽然发现,他其实并不需要解释。   吐出的血由黑色变为鲜艳的红色,小腿肚上的乌青也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泛着粉红的白皙。   吸吮处留下一个红印,但那个红印并没有将两个被梦蛇咬出的血洞掩盖。   琥珀色的眼睛看着那两个洞,敬长生忽的眉头紧蹙,像是觉得这两个血洞碍眼一般。   尖尖的犬齿咬上那处伤口,忽而用力,忽而轻柔。   “嘶——”李思念不禁皱眉,小腿肚传来的痛感竟然让她的呼吸都开始急促。   不知道敬长生在做些什么,所以她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制止。   如血一般鲜艳的嘴唇离去,在白皙的小腿肚上留下他的痕迹。   那是一片错综复杂的咬痕,已经将那两个血洞全部掩盖,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片咬痕十分像一朵娇艳的花。   看着这朵花,敬长生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站起来,用手背将嘴角血迹用力擦去。眼睫下垂,琥珀色的瞳仁静静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月光为她披上薄纱,显得圣洁而美丽。静静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热忱而直白。   向来接不住这种眼神,李思念心口没来由地慌乱,目光涣散,只能看向别处。当她的目光重新转回敬长生时,便见他眸中情绪被强硬掐断,然后也看向其他地方。   取出一只剪纸小人贴在她肩上,敬长生便要转身离去。   幸好李思念眼疾手快,连忙抓住他的衣摆。十指纤细,用力攥住他衣摆,手指的关节都泛着青白。   琥珀色的眼睛重新看回来,那神色里,千般情绪交叠,或是兴奋,或是难过,或是疑惑,或是慌乱……   最后,通通化作诀别的坚定。   “李思念讨厌我缠着她,我不做她讨厌的事。”   “没有,那不是真话!”李思念连忙说,“他们人太多,我怕你出来后会被他们欺负,所以才不敢喊你,才说了那些。”   琥珀色的眼睛俶尔一怔,眸中似是有星星在闪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想要传达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涌现。   这双眼里,从来没有过一丝怀疑。只要她说,甚至不需要做太多解释,他就会相信,无条件相信。   她说,她怕他被欺负。她在担心他!   少年白净俊俏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兴奋的笑容,他从来没有那一刻像如今这般开心过。   只见他突然扑上来,抱住李思念的脖子,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直接将她扑倒。   他还是喜欢埋在她的颈窝里,甚至还用耳朵蹭了蹭李思念的侧脸。被温暖包围,让他觉得,这个怀抱十分安全。   “李思念。”他瓮声瓮气地喊她,“我其实很厉害的,不用担心。欺负你的那些家伙,已经全都化成灰啦!”   温热的气息吐在颈窝里,李思念觉得痒,这种痒,让她的呼吸有些凌乱。   他抱她抱得太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伸手拍拍他的背,柔声说,“我知道啦,只不过你能不能……先起来。”   这颀长的身体整个压在她身上,还是很重的!   心脏贴着心脏,咚咚咚咚,很乱。他的心跳很乱,李思念难免不受影响,渐渐地,她的心跳也凌乱起来。这是个不太妙的信号。   然而,敬长生皱眉轻哼一声,拼命摇头,甚至脸埋得更深,抱她抱得更紧。失而复得,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可是,你好重!”觉得呼吸困难,李思念只能推他。   不过,肯定推不动,她越推,两人衣物便越凌乱,只有月光的漆黑夜里,甚至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一片光洁白皙的胸肌。触摸到肌肤,她再也不敢乱动。   李思念的话敬长生没当耳旁风,很快便抱着她翻了一个面。这回,他在下,她在上,定然不会嫌他重了。   即使换了一个姿势,趴在敬长生的身上,李思念还是被他抱着。   两边肩膀被一双手握住,使得两人分开一些距离,这下她能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神采奕奕地望着她。   捏住肩膀的那双手突然松开,失去支撑力,李思念整个人砸在敬长生的胸膛上,接着,后背和腰间环上两只结实的手臂,越收越紧。   “我喜欢李思念,再也不要和李思念分开。”他说。   李思念的头都快被晃晕啦!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换种说法,不该让敬长生这样兴奋。   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的心脏跳得重而快。想起方才还在他身体中时的痛感,李思念心里忽然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长生,你现在是不是很疼?”   “嗯,很疼。”他的声音很兴奋,“但是,李思念,我好高兴。”   闻言,她没再说话,伸手去安抚那颗野蛮生长的心脏,没想到却让其跳动得越发迅猛,宛若惊雷的鼓点。见状,她再也不敢触碰。   夜凉如水,敬长生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平静,像是睡着了。   见他入睡,李思念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可他却忽然惊醒,搂住她的两只手臂越发用力。   口中喃喃自语,“别走,再陪陪我。”   等她安安静静不再动时,他才又重新进入梦乡。   风吹叶动,竹屋外传来沙沙的声响。天气转凉已久,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寒露,这般连月光都透着清冷的夜晚,地板也一定很凉,但他却直接躺在上面睡觉。   这竹屋里什么都没有,连张床也没有,好歹该有张床睡觉吧。   明天一早,等太阳出来,她便去集市为这间竹屋添置些东西,像桌子椅子床这些,必不可少。   思来想去,李思念困意袭来,因为半边身子躺在敬长生身上,所以她并未感受到地板的冷和硬,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和柔软。   眼睛缓缓合上,紧接着她也进入梦乡。   清冷皎白的月光从窗外透入,洒在二人身上。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间小小的竹屋,还有竹屋里熟睡的少男少女。   一呼一吸间,花与叶,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皆在暗自增长。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荒唐王朝(十)   翌日, 薄雾被初晨的阳光驱散。阳光不同于月光,它灼热而刺眼。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竹窗洒在李思念明亮光洁的脸颊上时,她慢慢挣开惺忪的睡眼。   昨晚睡觉姿势太过奇葩, 导致睡醒起来不仅腰酸背疼,头还很晕。   阳光的温度还不高, 说明她醒得很早,可没想到敬长生比她醒得还要早, 等她坐起来伸懒腰时,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已经在静静地盯着她看了。   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李思念理一理衣裳, 然后笑着对他说了声, “早啊。”   “早。”明显能看出来敬长生心情不错, 在突然, 他像是想到什么,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方才还风和日丽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   “李思念这次还会丢下我走吗?”   一开口就是重磅性问题, 李思念的懒腰伸到一半, 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扭到腰。   这个问题,角度刁钻且尖锐,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半天,李思念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敬长生耐心十足,静静望着她, 等待着她的答案,琥珀色的眸中没有一丝恼怒与不耐。   “现在不会走。”李思念只能这样回答。   现在是可以待一会儿, 两三天, 四五天, 但如果要问后来的话……她无法保证。   不过即使是得到“现在不会走”这个答案, 敬长生也十分开心,“现在不会走”也是“不会走。”   “李思念真好,希望李思念一直都这样好。”他冲她坏笑,“要是李思念变坏了,我会让她变好的,你别担心。”   话里话外都在说,现在和未来,都不准离开他。   若是换做以前,李思念听到这话一定会害怕得心里发毛,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只剩下好奇。好奇小病娇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你想怎么让她变好?”   敬长生凑过来,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唇附在耳边悄悄说,“只要李思念不变坏,她就永远不会知道。”   “她现在不想知道了。”李思念推开他。   站起来,环视四周。现在光线明亮,能将整间竹屋看个清楚。当真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家徒四壁。   “这就是你跟我说,在城郊购置的小筑?”   “嗯!”敬长生兴奋地点点头,之后又紧张兮兮地问,“喜欢吗?”   看他眼里期待的神色,李思念实在没好意思去泼他冷水,“喜欢,不过要是能再购置点家具什么的,就更喜欢了。”   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叫声,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吃东西,甚至饿过之后已经神奇地感受不到饥饿。   “我们去赶集怎么样?给竹屋买点东西,顺便填饱肚子。”   “赶集?”敬长生面露疑惑。   “这个解释起来不太清楚,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李思念去拉他的手,敬长生也很自然地伸手被她拉。   敬长生很喜欢被李思念这样牵着,这会让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   早餐吃的是甜豆浆配油条,敬长生估计也是饿坏了,所以默不作声吃了不少,看得李思念目瞪口呆。虽然小病娇吃得斯文,但胜在能吃。   城中繁华,人群熙攘,热闹非凡。人一多,嘴巴便多起来,李思念往大街上走一圈,总能听到不少消息。   比如最近京中热议,皇帝遇刺,国师辅佐幼帝登基。李思念想,那小皇帝不过才七岁,国师只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城中却有不少百姓这样说道,国师贤良,是辅佐幼帝的最佳人选。先帝在时,国师勤政为民。如今先帝已去,国师仍旧为大胤兢兢业业。想必定是天神下凡,造福百姓。   除此之外,还有传闻,皇宫中有人无故消失,许是遭受邪祟,如今皇宫中人人自危。李思念想,这个传闻中无故消失的人,或许就是她自己。   正听得起劲,耳朵忽然被一双手盖住,等那群叽叽喳喳闲聊的人散去,这双手才从她耳朵上拿下来。   少年的声音低沉,“李思念不专心。”   哪有不专心?她买东西时最专心了!   举起一个白瓷茶壶和一个青花瓷茶壶,“长生觉得哪个好看?”   敬长生毫不犹豫地回答:“李思念最好看。”   “我说的是茶壶,不包括我。”她举起两个茶壶在他眼前晃一晃。   “那也是李思念最好看。”敬长生说。   他其实分不清白瓷茶壶和青花瓷茶壶有什么区别,他粗糙地把世界分为两类,李思念和其他。   “我的意思是,白瓷和青花瓷买哪个。”李思念看着两个精致的茶壶像是患了选择困难症。   “白瓷。”敬长生认真道,“就跟李思念一样白。”   “你是不是在哄我开心?”   “原来说实话可以哄李思念开心呀。”敬长生恍然大悟,“那我以后绝对不会对李思念撒谎。”   那只蛇妖就不喜欢听实话,不过李思念喜欢,她真好。   闻言,李思念满意地点点头,就选白瓷吧。这种天然的糖衣炮弹轰得人怪不好意思。   城郊的竹屋很快不再空空荡荡,里面放置了桌椅板凳还有两张床。请人砌好灶台,米缸里也装满米,柴米油盐酱醋茶通通准备就绪。   竹屋外有一个小院子,在敬长生的帮助下,李思念围了一圈苗圃,然后在里面插上蒜头。   “这是在做什么?”敬长生蹲在旁边看。   “种菜,过几天会发芽。”   虽然天气变冷了,但应该还是会发芽的吧。李思念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其实不太丰富,她是个连仙人球都能种死的人!家家户户都会种这个东西,所以她一时兴起,也开始种。   “会长出来什么?”敬长生又问。   “小葱,绿油油的,可以用来拌豆腐。”   “可是我们种进去的明明是蒜。”敬长生有些疑惑,“发芽后它会改名字么?”   李思念:“……咦?”好像有点道理。   葱跟蒜,好像不是一个东西。那小葱该怎么种?家中花盆里养的小葱根部,明明跟蒜长得很像啊。   “这都是小细节,不用在意。”李思念蹲在敬长生旁,有些尴尬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等它发芽就好啦!反正它肯定会发芽的。”   “嗯。”敬长生点点头,看向埋在泥土中的蒜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装着小星星。   他很期待发芽,就像是期待李思念能过来亲一亲他的嘴唇,然后说喜欢他。   因此每隔半个时辰,他就去浇一次水,边浇水便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发芽?”   见状,李思念只好夺过他的浇水壶,“太多水会把它淹死的!别着急嘛。”   既然李思念都这样说了,那就再等等吧。   他看着平静的土面,心想,肯定很快就会看到绿油油的小葱冒出来啦。   -   住在城郊的人不多,除去他们外,还有一位秀才。   不过现在这位秀才十年落榜,这次秋试又没中举,便准备回去当个教书先生。无奈路途遥远,书又太多,只能把一些无用的东西卖出去。   正好最近搬来一对年轻人,一看就是哪个公子小姐私奔出来偷情的,就卖给他们吧,反正如果要卖的话,只能选择他们啦。   虽然,秀才饿死不卖书,但话是那样说,该卖还是得卖,人总要吃饭的。   “一车只要一两,划算。”秀才敲响大门,努力推销。   李思念才这里也没几个月,对于书本价钱也不清楚,不过一车一两,听起来倒是划算。家里放写书无聊时看看也不会觉得生活枯燥乏味。   如此一想,李思念点头同意,交易达成。   书本很多,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满满当当堆了一车。李思念交给敬长生一项任务,把这些书推到书房去,一层一层在书架上摆好。敬长生照做。   而她呢,则去煮一锅面条,天色渐晚,该吃饭了。厨艺实在算不上好,她只会煮面,也只会教敬长生煮面,两人轮流煮面,循环往复,他们已经吃了三天的面了!   也不能太过寒碜,那就再煎两颗鸡蛋吧。   先前置办家具时买了一个书架,然而只有书架没有书。现在好了,有书架,也有书。   按照从大到小,从厚到薄的顺序,敬长生将书本在书架上摆好。   随便翻开一本《春秋》,他本以为里面会是一些密密麻麻,看不太懂的字,结果却是画。一页挨着一页翻阅,全是画,没有字。那画生动形象,春光旖旎,呼之欲出。   啪嗒——   一时没拿稳,书掉在地上。敬长生赶紧捡起来,把书合上,让后将其放在书架的最高层。   喉咙发干,呼吸不畅,他轻轻咳嗽几声,感觉嗓子都快冒烟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吗……   连忙翻开其他书本检查,每一本都翻开,有字的放到一边,没字全是画的放到另一边。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这车书里,画本真不少,书架最上层居然能被画本堆满!   像是觉得这画本烫手一般,敬长生将其放到书架最高层后,便再也没去碰过。   整理完那些画本,他满头大汗,额前的刘海被冷汗浸湿贴在额头和脸颊上。还有好多书,用衣袖擦擦汗,他接着整理。   这些全是字的书就比那些画本好很多,至少他拿著书的手不会再抖。   面条已经出锅,可是敬长生还没回来。   怕面坨掉,李思念将两碗面放在托盘上,准备端去书房看看。她倒是好奇敬长生在书房做些什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整理好。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正准备去呢,他便回来了。只是他看起来,好像很热,白净的俊脸红得像是只煮熟的螃蟹。   李思念忍不住笑,“怎么出这么多汗?你看着像是把整个书房都打扫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咳咳,大蒜插土里长出的是蒜苗。要插香葱头才会长出小葱。 第53章 荒唐王朝(十一)   敬长生没说话, 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看着李思念。虽然不说话,但李思念了解他, 脸上摆出这种表情,八成是有话想跟她说。   “长生想说什么?”   可是敬长生闭上眼睛, 使劲地摇了摇头。   “哦,原来是没想好该怎么说啊。”李思念笑笑, “那就不说了, 先吃面吧。”   她把一碗面推到敬长生面前,“今天的面有番茄还有鸡蛋, 比往常丰富多了。”   拿起筷子, 敬长生斯文地往嘴里送一口, 慢慢地咀嚼着。   “好吃吗?”李思念期待地问。   “很有趣的味道。”敬长生夸赞道, “从来没尝试过这种。”   他刚产生味觉不久,尝试的味道自然不多。味道嘛,好吃, 不好吃, 一般般,就这三种。可是有趣的味道是什么东西啊!   李思念也夹起面条尝一口。   “……哕。”   她这次,好像把糖当做盐来放了。当时还担心盐巴是不是放得有点多,如今她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根本没放盐, 全是糖。   怪不得敬长生会说有趣……   “别吃了,不好吃, 我们重新煮一碗。”   “没有不好吃, 明明很有趣。”敬长生边吃边说, “这是李思念专门为我煮的, 不能浪费。”   “我可以再为你煮一次呀。”   然而敬长生却突然顿住,摇摇头,“我不知道李思念会为我煮多少次,可能这次之后,下次就没了。”   “长生怎么会这样想?有这次,也有下次,还有下下……”   说到这里,李思念忽然顿住,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他说得对,与其说是不知道她会为他煮多少次面,不如说,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敬长生其实很清楚,如今这样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他小心翼翼地珍惜每一段时光,生怕一不小心就让它们溜走。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欺骗自己,骗自己说,风平浪静会长久。他很会骗自己,只不过,现在露馅儿了。   时光如流水,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抓得住呢?   “还有下下次。”李思念硬着头皮说完。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澄澈的眸子中映照着她的倒影。   “李思念刚才说,可以为我再煮一次。当真?”   “真的呀,这种事情怎么会假?”   “那我要把你说的再煮一次,挪到最后一次之后。可以么?”   “当然可以!”   等等,挪到最后一次之后?李思念最初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三秒后,她大概懂了。敬长生在诱导她给出承诺,每个最后一次之后再加一次,就是永远。   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没办法收回。等敬长生欢天喜地地扑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时,她才意识到,如果每一个承诺都要去遵守的话,这会是一个很大的承诺。   大多数人口中的永远都不是永远,可能是一年两年,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短的一两天。   人心会变,这点李思念深有体会,她小时候还说过自己会永远喜欢玩摇摇车呢,长大后热情散去,不光不再喜欢摇摇车了,甚至连人都坐不进车里。   但敬长生嘴里的永远一定是永远。   永远有多长?一辈子那么长,轮回转世都要算在里面。哪怕是少了一天,一个时辰,一秒钟,那都不是永远。   既然你给出承诺,那便要遵守,如果不遵守,他会有办法让你遵守。   “李思念最好了,我喜欢李思念。”敬长生还是喜欢埋在她的颈窝里,用耳朵去蹭她的脸。   一扑上来,就很难再推开,李思念只能拍拍他的背,“快吃面吧,不然该坨了。”   敬长生这才肯放开。   看向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李思念重新拿起筷子,开始慢慢吃起来。   “不是说不好吃么?”敬长生问。   “那是李思念说的,不是我。”李思念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腮帮子鼓成小仓鼠,“哪里不好吃了?明明是很有趣的味道。”   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弯成一双月牙儿,天真如孩童。   饭后,敬长生把碗洗干净便迫不及待地把李思念往书房里拉。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一张宣纸,一支毛笔,一方砚台。   这是在做什么?   “口说无凭,李思念要立字据。”敬长生把她拉到桌前坐好,“我只会画符,会写的字不多,就你来写。”   写什么?哦,她想起来了,大概是要永远给他煮面条那回事。   提笔,李思念看向敬长生,“可是没有墨呀。”   “墨在这里。”   敬长生朝自己手心狠狠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便噗噗冒出来,他将其全部用砚台接住。这是血墨。   “我的血比墨好,墨水容易褪色,少则百年,最多不过千年,但我的血永远不会褪色。”   你的血是不会褪,可宣纸会慢慢破碎,永远只是理想罢了,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远。不过这句话李思念只在心里说,她没说出口。   “疼么?”看向那道伤口,李思念神色颇有些担忧。   “不疼。”敬长生摇摇头,他并不在乎那道伤口,“先写吧!”   李思念只好蘸血墨,落笔写道:   庆安一年秋,十月十日,李思念答应敬长生要在最后一次为他煮面后,再煮一次。若是违约……   “若是违约,李思念就要永远陪着敬长生。”少年用兴奋得近乎疯狂的声音说。   “好。”李思念照着他说的写上去。   最后,签字画押,敬长生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字据折好,放在怀中,靠近心脏的位置。   李思念则取出药瓶和纱布,朝他招招手,“过来,我给你上药。”   少女的手心温暖而柔软,将药粉一点一点洒在伤口上,再用纱布包好。   敬长生看着她,将每一个动作都收入眼底。因为头发扎成了两支短短的小辫,所以她一低头,白皙的后颈便完全露出来了,看上去是那样细腻光滑。   周围都是她的气息,忍不住靠近,再靠近,最后嘴唇也轻轻贴上去。   脖颈中传来一点烫,李思念连忙把他推开。他亲的地方是越来越刁钻了!   忽然被推开,敬长生看上去有些懵,琥珀色的眸中甚至还装着委屈,“我只是想亲一亲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因为,因为……”   这该怎么解释?   “因为你亲的地方不对!”   “那该亲哪里?”敬长生若有所思地问。不是反问,而是询问,他是真的在思考。   李思念羞得脸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觉无论怎么说都不对。   看着樱唇一张一合,敬长生笑道:“我知道了。”   他低头向上看,琥珀色的眼睛与她对视,然后迅速地在她唇上一啄。   现在他其实不太敢深吻,那画册里的画会让他想起不好的东西。所以,蜻蜓点水一啄,便已经足够。   “李思念没躲,也没推开我。”敬长生笑道,得出一个结论,“这里可以亲。”   那是因为你亲得快。   看向塞满书的书架,李思念好奇那秀才的书堆里都有些什么,除却四书五经外,总该有些闲书吧,比如民间话本什么的。   她走过去,看向最高层。其他层的书都摆得很整齐,很有规律,但那一层就像是随便摆上去的。而且书本边角有些破烂,像是被翻阅过很多次。   肯定是好书!如果不是好书,怎么连书页都快被翻烂了呢?   踮起脚尖,李思念伸手去够。够不到,可能得需要一个凳子。   察觉到她似乎是想去拿书架最高层的书,敬长生连忙从其他层随便抽出一本塞在她手里。然后攥住她的后领,像是拎小鸡似的把她往回拉。   “干嘛。”李思念着实被吓了一跳。   “那上面的书,已经破了,还缺页,我们看这本吧。”   这本?《周易》吗?好晦涩难懂的书,还不如《诗经》呢。正好最上层就有一本诗经。   李思念往上指,“这本不好看,要那本,长生,你帮我拿下来吧。”   “不要,就这本。”   出乎意料,敬长生居然很强硬地拒绝。   “为什么?”李思念好奇。   “我喜欢这本,而且我懂,我教李思念读。”   他还懂这个?哦,差点忘了,他是个术士。   “好吧。”李思念勉强同意,“你教我。”   桌上铺满宣纸,敬长生开始起笔绘制卦爻,把六十四卦方位图全画出来,然后挨个给她讲。   李思念脸上的表情变化十分丰富,像是回到了高中的物理课堂,虽然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关联,但无聊的共性是相通的。   她偏科,数学好,物理烂。越听越想睡觉。好困。   察觉到她的困倦,敬长生也没再讲下去,心里还稍稍松口气。   “睡吧。”   让李思念震惊的还有一件事,敬长生今晚居然要跟她分床睡。理由是,天太热。   之前她就买了两张床,可是敬长生硬要跟她挤一堆,今天倒是改了性子。   也罢,随他去吧,一个人睡的床,多宽敞啊,想怎么滚就怎么滚,不用担心一翻身,就翻到敬长生身上去。太棒了!   困得不行,李思念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明,睡得十分舒服。   翌日一早,雄鸡鸣叫三声,黄狗吠了六声,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刺得她再也睡不着后才起来。   她去看敬长生,很反常的是,他居然还躺在床上。在平日里,他醒得比鸡还早,从来都没赖过床。   走进一看,他脸很红,汗液浸湿刘海,贴在额头上。   是不是太热了?   李思念尝试去掀开他的被子,可敬长生却突然睁开眼,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长生,你怎么啦。”她只好用另一只手拨开敬长生额前被浸湿的刘海,然后替他擦擦汗。   “不舒服么?还是做噩梦了?”   手贴在他额头上,果然好烫!   “你发烧了,我去找大夫拿药。”   可是敬长生却死死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嘴唇翕动,“我没生病,而且也不会生病。”   “都烧糊涂了……”李思念转念一想,敬长生与常人不同,应该是很难生病的才对,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烧。所以,他是怎么了?   “李思念可知什么是男女交/欢?”   李思念:“??!”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知道是知道,她也是学过生物的人,不过若真要由浅入深地讲,她也整不出两句。   见李思念久久没回应,敬长生叹气,“果然,李思念不知道。”   他忽然攥住她的手,攥得更紧,嗓音有些低哑,“李思念千万不要学,那不是个好东西,会让人特别难受。”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荒唐王朝(十二)   敬长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依旧是个夏天, 酷热难耐,林间的知了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吼,而地点, 正是这个竹屋。   眼前见不着人,十分慌张。   “李思念, 李思念。”他开始喊她的名字,从院外到里屋, 挨个地方找。   心里太着急, 额前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幸好在推开最后一扇门时找到她人影,否则敬长生一定会疯掉。   日头升到最高, 定是晌午。天气酷热, 少女趴在竹席上纳凉, 仅仅只穿了条月白色亵裤和一条红肚兜。   没穿鞋, 裸足,轻巧地放在床沿,宛若两只玉蝴蝶。   右手弯曲作枕, 左手垂下来, 将一整只白皙的手臂全部裸露,手腕上除了他送给她的那枚浅粉色芙蓉玉镯外,还有一条银铃手链。   轻巧的细链上,缀着五六个小铃铛,风一吹, 发出微弱的涔涔铃音。   她趴在床边午睡,呼吸均匀, 长睫微颤, 饱满的脸颊浮出一层淡淡的粉红。   因为上身只系着一条红肚兜, 白皙的后背便整个露出来, 腰间与后颈横着一条红线,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红与白强烈对比,更衬得那肌肤白得晃眼。   嗓子干涩得像是要冒烟,炎炎夏日,敬长生更觉燥热。   她睡着了,睡得很香,还是不要去打扰她吧。   转身往外走,背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音,叮当——   铃铛又敲击玉石,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他忍不住又转身。   李思念果然醒了,她坐起来,打着呵欠,睡眼惺忪。抬手去揉眼睛,腕上的铃铛便被晃动,同玉石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当——   “长生,怎么不过来?”   她朝他招手,腕上银铃轻晃,叮当——   “过来呀,让我抱一抱你。”   “你真的是李思念么?”敬长生此时说出的话已经很干涩了。   “如假包换!”李思念笑着张开手。   银铃随着她的动作,猛烈一颤,叮当,正如敬长生现在扑扑跳动的心。   实在找不出任何破绽,敬长生走过去,坐在床沿,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   “然后呢?”她问。   “然后什么?”   “你该亲一亲我呀!”   听了李思念的话,他低头含住她的嘴唇,还是一如既往地香甜,深入浅出,然后再深入,一发不可收拾。   再接着,便像是无师自通般,修长的手轻轻拉开了腰后的蝴蝶结,慢慢将其压倒。   长而纤细的腿环上他的腰。   “是这样么?”李思念笑着问。   “嗯。”   “长生的腰好细啊,以前怎么没发现?”   “因为以前没有……”他停止说下去。   “然后呢?”李思念又伸手环上他的脖子,银铃随着手上动作响动,叮当——   “然后应该这样。”   先这样,再那样,然后再这样。   叮当,叮当,铃音涔涔,敬长生覆在少女耳边说,“李思念想怎样都行。”   上面或者下面,侧躺着也行,床上也行,椅子上,桌上,靠墙,哪里都可以,只要李思念喜欢就好啦。   他好像渐渐明白什么是喜欢,和李思念在一起是会开心,分开时会难过,会想念,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会嫉妒,希望她好,希望她每天快乐。   当靠近她时心脏会砰砰跳,现在这种距离,更是如此。   可是,也好热呀,哪里都热,热得他浑身一颤。紧接着,李思念消失了,他也开始变得难受起来。   好热。   一只柔软的手替他将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拨开,紧接着竟然想掀开他的被子。   天哪,不可以!   闷然惊醒,敬长生连忙将那只手按住。此刻,李思念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原来是个梦,幸好是个梦。   -   搞不懂敬长生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他明明之前并不了解这些。肯定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忽然,敬长生被子一掀,把自己埋进去。   被子里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李思念先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少来。李思念在心里冷笑。   这家伙在此之前即使是当着她面也毫不避讳,说脱就脱,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她是女的,而他是男的,这样不行。   所以现在是,打通任督二脉,开窍了?   “你换吧。”李思念伸手拍了拍被子中央鼓起的一坨,然后扬长而去。   越想越不对劲,走着走着,李思念一拐弯,走进书房。搬来小板凳,踩上去,直接将书架最上层的那本《春秋》取下来。   翻开,阅读。   李思念:“……”草。   又取下《春秋》旁边的《诗经》,翻开,阅读。   李思念:“……”草草草!   她把最上面那层翻了个遍,小脸越看越黄。   啪——   把书拍到地上,心中气愤,此书误人子弟!   她总算知道敬长生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就像是她小时候浏览网页看到小广告时一模一样,心灵总归是收到了巨大的震撼。   把书捡起来,全部塞回去,边塞边想,要找个时间把这些全都给烧了。   拍拍手上的灰,嘴里无奈地喃喃自语,“秀才大叔,难怪你十年落榜。”   书很多,除却这些带颜色的画册外,李思念还发现几本菜谱。菜谱!她瞬间动了要好好研究的心思。   从书房里出来走到院子里,只见敬长生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个大盆,剪纸小人们吭哧吭哧从井里打水。   好奇走过去仔细一瞧,原来他在洗床单和被套。   “你在洗什么?”李思念蹲在他旁边故意问。她承认,现在是存了些坏心眼。   “床单。”敬长生小声回答。   “为什么要洗?”   “因为脏。”   “怎么就脏了?”   耳根发红,敬长生停下来,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李思念。   “真的想知道?李思念想听我就说,从哪里开始都可以。”   哎呀,这正经而羞涩的表情,肯定是又认真了。看她的眼神,甚至还带着前所未有的欲望与侵略性。不由心里一咯噔。   随口打趣而已,她才不要听,连忙摇头,站起来拍拍他的肩,“你还是先洗床单吧。我去煮粥,今天不吃面了。”   注意到李思念手腕仍旧只戴着一枚浅粉芙蓉玉镯,没有那串摇起来会叮当响的银铃手链,敬长生心里长舒一口气。   -   秋风凉爽,趁着好天气,李思念打算去树林里摘些果子。不远处有几棵枣树,结出的冬枣又大又脆又甜!   提着篮子准备出门,眼前却飞来一只剪纸小人,它的身体被撕开一道裂痕,仅仅只靠剩下没被撕开的纸连接。它就快碎成两半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   李思念伸出手,剪纸小人便自然而然飞到她手上,勉强支起半边身子,用尖尖的手比划。   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只能这样表达。可惜,李思念不是很能懂它在比划些什么。   好像是在说有个大坏蛋偷袭,把它伤成这样的。   “大坏蛋?长什么样?”   剪纸小人继续比划。   “长头发?白胡子?然后呢?你主人也在?”   剪纸小人继续比划,可是再也没办法看懂。哎,算了。   把剪纸小人捧在手心,她调了些浆糊,小心地用宣纸给它粘上。   身体变重,剪纸小人虽然能飞,却飞不太高了。不过破碎的身体能重新修复完整,剪纸小人还是十分开心。   飞过去贴贴李思念的脸蛋,甚至飞到其他剪纸小人跟前炫耀,仿佛在说,你们看,我肚子上有个好漂亮的修补印记!   “李思念,我也受伤了,为什么不关心关心我?”   背后传来敬长生的声音,李思念心中惊讶,连忙担忧地问:“伤在哪儿?”   闻言,敬长生扬起下巴,将右手手背伸过去给她看,“伤在这儿。”   哪儿?有吗?怎么看不见?   再凑近一些,握住他的手仔细看,哦,原来伤在这里啊。   手背食指关节处,有一个米粒大小的伤口,看上去像是破了点皮。   “疼。”敬长生说,“很疼。”   信他的鬼话才怪。一箭穿心伤口溃烂得都快死了的时候一声不吭,现在破了点皮却跟她说好疼好疼。   不过李思念没拆穿他,笑着说,“没事的,吹一吹就不疼啦,我帮长生吹一吹。”   于是她握住他的手背,轻轻地在那小小的伤口处吹气。   她呼出的气由热变凉,琥珀色的眼睛便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现在还疼么?”抬起头问。她都快吹累了。   “不疼了。”敬长生笑,扑过来又埋在她颈窝里,用耳朵蹭她的脸颊,嘴里还念叨着,“李思念真好,只有李思念会关心我,我喜欢李思念。”   那只肚子上被撕开一道口的剪纸小人慢慢飞过来,在两人周围转圈圈,尖尖的手抱着肚皮,像是希望李思念也帮它吹一吹。   可惜李思念看不到,倒是敬长生朝它吹了口气,这口气直接把它吹了几百里远。   剪纸小人:“……”   接着,李思念拉着敬长生去摘冬枣,有敬长生在,两人很快就摘了满满一箩筐,足够吃好几天!   夕阳西下,日子平静而美好。因为平静,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缓慢许多。   “我希望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下去,李思念也要这样希望。”敬长生说。   李思念笑着点点头,将一颗冬枣塞进他嘴里,“当然啊。”   “好吃吗?”她问。   “好吃,李思念喂的都好吃。”   “那就多吃点吧。”   她其实是在转移话题,因为这种平静生活的持续时间一定会有个限度,她很清楚。敬长生对此其实更清楚,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欺骗自己,同时也欺骗她。   今日他手背的小伤口或许不是擦伤,而是战斗的伤口。   敬长生体质特殊,如果是擦伤,估计不到一秒就好了,但这伤口,却等了许久才好转,虽然仅仅是个破皮的小伤口。   怪不得有时候见不着他人影,绝对有事情瞒着她。   -   入夜,夜凉如水,李思念迷迷糊糊间就快要进入梦乡,却听到有两个声音在喊她。   “李姑娘,出来。”   谁?   “出来。”那人继续命令。   [请选手尽快出去,他们来找你了。]   很久连个屁都没放的系统突然出声。   [最后,不要忘记自己的目的,迷路的选手,会受到惩罚,还望三思而后行。]   “什么惩罚?”李思念忽然心慌。   [让你生不如死的惩罚,除非你能自己找到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不可能,别白费力气。]   “你们选人都不带挑选的吗?选那种又美又飒又强,冷心冷情,眼里只有任务的啊。干嘛要选我?”   [当时挑人的时候,我们觉得你很合适。现在迷途知返,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赶紧出去吧,他们在等你。]   “迷途知返是什么意思?”李思念问,可是系统再无回音。   “李姑娘,出来。”   外边的声音又在喊了。   闭了闭眼定心神,等那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带了七分决绝。   她掀开被子下床,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跑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荒唐王朝(十三)   皎月如银, 清冷的薄辉向下倾洒,为小院黑漆漆的地面镀上一层银边。   从屋门出去,向外走, 只见一人长身立于篱笆栅栏前,双手负背, 单看那一身华贵衣裳便知此人出生不凡。   “上官钦?”李思念认出那背影。   “李姑娘跟那孽畜呆得太久,竟然变得跟他一样, 喜欢喊人大名了。”上官钦转过身, 鹰隼般的眼睛朝她投来锐利的目光。   缓缓踱步走来,上官钦继续慢慢开口道:   “李姑娘有所不知, 那孽畜早就发现我们, 并在这竹屋周围设置了三层结界。不过我们人多, 这三层结界, 根本挡不住。这些,他肯定没告诉过你吧。”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剪纸小人会被撕裂开, 怪不得有时候会突然见不着敬长生人影。   “敢问李姑娘, 你现在得救了,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上官钦在这里停住,离李思念约莫两米远的距离。   那双眼睛老道而深邃,锐利如剑, 每看她一次,就像是要将她刺穿一次。   “高兴啊, 我、我当然高兴。”李思念只能硬着头皮说, “盼星星盼月亮, 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我们人多, 李思念记这句话记得特别清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能装就装。   这个上官钦在原着里不是个正道好人吗?总归不会无缘无故就把她给杀了。倒是敬长生……李思念比较担心他,他应该还睡着吧,千万别醒过来。毕竟,他们人多。   两步做三步走过去,李思念朝上官钦露出一个笑,“你们是来带我走的么?太好了,我大哥有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见李思念笑,上官钦也露出一个怪笑,“当然。”   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孩童笑声,嘻嘻,嘻嘻,一声紧跟一声。   眉头不由一紧,但见到的却是李定坤从黑暗深处走过来,他脸上有几道血红的伤口,身上沾着几只红色的剪纸小人,此刻正心情十分烦躁地伸手将那些讨厌的小家伙扯下来。   “大哥!”李思念惊喜地喊他。   “诶。”李定坤苦兮兮应声,神色专注地去对付粘在身上不肯走的小家伙。   “我们大概有多少人啊。”李思念又小声问上官钦。   但上官钦只是笑,“很多。”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过来,那眼神十分古怪,“怎么,李姑娘是希望人多点好,还是少点好呢?”   “我希望咱们能赶紧走。你们不是来救我的么?现在赶紧走吧,一直留在这里,怪教人害怕的。”   “你很害怕?害怕杀人吗?敢不敢把匕首捅进人心脏里?”   “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上官钦笑,“只是想让李姑娘帮我们一个忙。”   心里七上八下,姜是老的才辣,李思念完全琢磨不透这人的心思,总觉得,他或许并不像原书中所说的那般正义。   “什么忙?既然国师救我于水火,我定当量力而行。”   “不必量力,这忙我既然敢让李姑娘帮,那么你就一定行。”   “是啊……国师神机妙算嘛。”李思念伸手去拉一拉他的衣袖,“我们现在走吗?我是说,所有人都走。”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疾风。等看清楚后,她发现,那不是风,而是一只旋转的剪纸小人。剪纸小人割破了上官钦的衣袖,她被一股力量震出去,幸好李定坤眼疾手快,拦在她身后。   “长生……”李思念喃喃自语。   看向不远处站立的黑影。月光太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微风吹拂,牵扯起他的发带和发丝,留出凌乱的身影。   “带她走,我来拦。”上官钦朝她投来一个古怪的笑,“李姑娘可不要忘记,我说过要你帮忙了。”   “哎呀思念,快走吧,你别发呆啊。”   李定坤攥着她的手腕就跑,他跑得很快,她用尽全力才能跟上。   方才出来时走得太急,竟然连鞋都忘记穿,现在光脚踩在小石子上,李思念疼得龇牙咧嘴,可无奈李定坤似乎并没发现她的异样,反而跑得原来越快。   长生应该不会有事吧,那个国师法力高强,他们人又多,看上去就很不好惹。她忍不住回头看,可是后方一片漆黑。   跑了大概一公里,冲破所有结界后能看到一辆马车,李定坤身体高大,直接把她整个人拎起来塞进马车里。   驾车的是李媚儿,一皮鞭下去,汗血宝马嘚嘚开跑,弄得马车异常颠簸,李思念差点吐出来。   马车大概跑了半个时辰,李思念掀开轿帘往外看,仍旧漆黑一片。敬长生应该是追不上了。   追不追得上其实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只希望敬长生平安。只要他没事就行了,反正她迟早也会离开这里。   [选手千万不要抱有这样的想法,不然你没法完成任务。]系统又开始说话。   “你什么意思?”   [系统检测到男主已有所爱,所以你原本的任务黄了。]   “那我现在可以回去?”   [不是,系统不可能让你白跑一趟,所以为你重新安排了其他任务。]   “任务是什么?”   [刺杀反派,维护这本书中,世界的秩序。]   心里一跳,李思念立即反驳,“为什么?长生就算不死他现在也不会毁天灭地,他明明也有在很努力地活着。”   [我没听错吧?你对虚拟人物动真情了?好好笑。]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   [哪儿来那么多公平的事,选手只需要记住,这是任务,不要问为什么,你只需要去完成。完成了不仅能回家还会有奖励,而完不成嘛,嘿嘿,你懂的。]   任务,说换就换,随便指认。   多年前敬长生是否也跟她一样,接受着别人给的任务?   不需要问为什么,只需要去完成。只不过他即使完成也不会有奖励,而完不成一定会有惩罚。   [怎么不说话了?选手好好想想吧,你跟那个虚拟反派只相处不到半年,而你原本的世界,可是十八年亲情血脉哦。亲朋好友你舍得割弃?读了十二年书才考上的大学你肯放手?]   “你住嘴,这些我都明白。”李思念烦躁的挠了挠头。   因为心情太过郁闷,最后这句话竟然直接从嘴里说出来。   李定坤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看向她,“我寻思着,我也没说话啊。”   系统今晚的话变得尤其多:[选手现在和他们一起回去,那位上官钦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不要妄想逃走。]   马车忽然停住,轿子四分五裂,李思念整个人从轿子里滚下来。   “咳咳咳。”周围全是灰尘,忍不住咳嗽。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只见敬长生笑着朝她伸手,而李定坤和李媚儿全都被困在剪纸小人结成的法阵中。   长睫下垂,敬长生的目光注视到她的裸露的脚,上面已经有些许伤痕。   似乎是知道她出来没穿鞋,竟然取出一双新鞋,握住她的脚踝替她穿上。   “我背李思念回去吧。”他说,好像对方才发生的所有视若无睹。   他眼中所看到的,只是李思念的脚受伤了,他要把她背回去,仅此而已。   鼻头一酸,李思念看向他带笑的脸。他只受了些轻伤,白净俊俏的侧脸上有一道血痕。不过,这道血痕在如此光洁的脸上也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知道,上官钦那边有很多人。可是长生还是能脱身。   是啊,他曾经对她说过,他很厉害的,不用担心。   确实不用太过担心。可是,为什么她当时便下意识地觉得长生会被他们以多欺少呢?   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李思念其实想点点头,然后让他背回去,可是,如今的情况不允许她这样做。   系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请不要鬼迷心窍,清醒一点!]   缓过神,她也的确清醒很多。   一本书里角色的生死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影响她原本该正常进行下去的生活?   眼前所有的东西,花草树木,包括那个人都是假的。李思念甚至觉得,连她自己恐怕也是假的。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那样她或许便不会鼻酸得像是被门夹过一样,难受得要死。   所以她摇摇头,甩开他的手说,“我该走了。”   “李思念要去哪儿?”敬长生重新攥住她的手,死活不放,低沉而好听的声音里,听得出焦急慌乱的情绪。   “不知道,大哥和二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总之,不会是那间竹屋。”   手腕处被攥得更疼,李思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李思念之前答应过要一直给我煮面吃,还立了字据,你亲手写的!”琥珀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情绪忽然变得十分激动,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撕碎。   李思念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她的沉默却让敬长生此刻愈发愤怒。   苍白而修长的手颤抖着将那张字据从怀里取出来,打开,“你看,你自己看,才写的,你亲手写的!”   惨白的纸上写着血红的字,李思念觉得刺眼。那分明就是她的字迹,那晚立字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看清楚了么?”少年的声音,几近疯狂。   “嗯。”李思念垂下来头,不得不小声嗯了句。   得到答案,敬长生笑起来,将她拉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太好啦,李思念没忘,她还记得。”   松开怀抱,捧住她的脸颊,“跟我走吧,我们不去竹屋,换一个地方,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起去啊。”   “我……”李思念咬住嘴唇。   她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清醒,一半沉沦。   [再次提醒,请选手不要鬼迷心窍,请选手明白自己的任务,如果你还想回去的话。]   系统忽然发声,直接将李思念那半沉沦的灵魂震碎。脑中混乱一片,已经完全无法独立思考。   她用力将敬长生推开,自己险些跌倒,哭着大喊,“不要再说了,救命,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也不知道这个救命是在对谁说,双手抱膝,她把自己埋进去。不要再让她做选择,人会疯掉的,她现在只想躲。   “我是不是,吓到李思念了……”敬长生蹲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良久,李思念哭得哽咽地摇摇头。   她擦掉眼泪,红红的眼睛看向他,将手腕上那枚,他送给她的玉镯取下来。   “还给你。”她把镯子塞进他手中,“我不要了,你别来找我了,我会、我会杀掉你的。”   话说到后半截,声音也禁不住颤抖。   “为什么?”敬长生捏住那枚玉镯,声音低沉得可怕。   “因为我太笨,想不到好办法。”   她站起来,提起裙子往身后跑。她只觉得,现在所有的行为似乎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好像精神出现问题。   大概是病了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站起来往后跑,其实她并不想这样。   敬长生自然跟在身后,所以她的脚步也跑得越来越快。   停下呀,快停下呀,为什么停不下来呢?   当她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角时,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失去意识,软软地倒下去。   “好可怜的李姑娘。”上官钦笑道。   血红色的剪纸小人飞过来,带着滔天的怒火。   “你这徒弟,还是不喜欢听人劝导。”   “放开她。”天眼半开。   “难道我放开她,她就肯跟你走?”上官钦笑着反问。   敬长生一愣,顿了顿才又重复说,“放开她”   “早就说过,你这偏执的性子没办法融入人间。”上官钦还是笑,“虽然你现在到了连我也杀不了的地步,可你也同样杀不了我。李姑娘我肯定是会带走的。”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上官钦放出信号,“我们人多。”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念长生(一)   李思念醒来时发现, 她已经不在那个黑漆漆的树林,而是躺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床上。这里是皇宫。下床走动,看看周围环境, 这应该不是她之前住的那座偏殿。   一名宫女推门而入,见她醒来, 又赶紧将门关上,李思念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   不过, 没等多久, 另一人又重新将门打开。那人身着紫袍,鹤发童颜, 颇具仙风道骨。这不是上官钦又是谁?   “长生呢?”李思念直奔主题, 明明在晕倒前, 长生都一直跟着她。   “那孽畜说你骗了他, 要杀你解恨,我们费尽心力才将你解救。”上官钦笑道。   这怎么可能,她一个字都不会信。但她还是装作半信半疑的模样问:“既然如此, 你们把他怎样了?”   “没能怎样。”上官钦的表情有些失落, “虽然我们人是多,但道术除我外,皆不高明,自然没能捉住他。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想让李姑娘帮忙。”   “帮什么?”   “自然是帮我们杀了他。”上官钦取出一把匕首放在她手上, “这不是普通的匕首,由炼器师精心淬炼。普通匕首伤不了他, 除非是这把!”   抽开刀鞘, 上官钦让她握住刀柄, “就像这样, 你用这把刀,刺入那孽畜的心脏。”   头皮发麻,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李思念连忙摇头,“我不行的,我连只鸡都没杀过,怎么可能去杀人?”   “没关系,我们可以让你练习,就从鸡开始杀。”   心里更慌张,因为这把匕首,跟她当时在梦中刺入敬长生心脏的那把一模一样!   只觉得刀柄异常烫手,李思念连忙甩开,“不行啊,你也说过的,他想杀我解恨,我要是再接近他,岂不是连骨头都不会剩?”   “话是那样说,可是李姑娘,你扪心自问,他真的会杀你么?”上官钦笑,“我们从不让善良无辜之人行危险之事。”   他捡起那柄短刀,插进刀鞘,重新递到她手中。   “为什么要我去做这件事,你们又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李思念想不明白。   “原因很简单,没有一个人能将这把匕首刺入他的心脏,但是你可以。至于你会不会答应。”上官钦把眼睛眯起来,“这不是你的任务么?既然是任务,你便只需要接受。”   “什么意思?”秀眉紧蹙,她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   最好不要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姑娘还是喜欢装糊涂。”上官钦取出一只罗盘,而那只罗盘的指针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指向李思念。   “修道之人,境界高深处时,能知天命,你猜,我知道多少?”他继续说。   “国师高深莫测,小女子自是猜不中。”李思念死死攥住那只匕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既能知天命,便妄想要改天命。”上官钦突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他是蜀山长老,大胤国师,定要为国为民,造福百姓。他要做那个,知天命而改天命的人。   于是他开始占卜,算出哪里有洪水,哪里会干旱,哪里会地震,因此做出措施,将伤害减到最小。但是后来他发现,这并不能改动天命,因为洪水干旱地震不会消失。   为此,他很苦恼,修道近百年,天命真就不能改么?   十七年前敬长生出世,他算出那是灾星,因而借皇帝之手将其斩杀。可万万没想到,敬长生命大,不仅没死成,还成了那鬼城之主的手中刀。   当道盟联合歼灭鬼域时,他因一念之差留下这个孩子,他想,自己或许是可以逆改天命的,比如将这个天命煞星教导成一个仙风道骨心向正义的术士。   如果成功,那他便是这世间唯一的神。只有神,才能逆改天命。   可是,他错了,敬长生在蜀山非但没变好,反而戾气愈发浓重,屠戮上千生灵。这是在鬼城时养成的戾气与习惯,看见活物便击杀。   他花费很长一段时间去纠正,各种酷刑全都使了一遍,但敬长生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果然,天命煞星,无法纠正。敬长生不死,迟早是个祸害。   谁都无法逆改天命,他很后悔当初的尝试。   可是就算改不了天命那又如何,只要他能当这个王朝的掌权者,依旧能统治这里的百姓。海清河晏,欣欣向荣,他依旧是人们心中的,神。   看向眼前这位姑娘,上官钦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干,你会得偿所愿。”他说完,快步走出去,大门重新关闭。   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手中这把匕首,李思念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上官钦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李思念怀疑他可能精神有点大问题。可无论怎样,最后指向的结果,都是要她去杀敬长生,包括系统给她的任务也是如此。   “你走远点吧,最好永远都不要来找我。”李思念喃喃自语。   喉咙很疼,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会这样难过。   她了解那个笨蛋,如果这把匕首是由她亲手送进他的胸膛,他绝对躲都不会躲一下。   -   接下来几日,在上官钦的安排下,李思念对着一个稻草人练习刺杀术,并且由李定坤担任师父。   为了降魔除妖,李定坤教得很卖力,将连续的一段动作分步拆解,一点一点教给她。只不过李思念学得兴致缺缺。   即使是李定坤这般粗枝大叶的人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忍不住问:“思念,你是不是不想去做那件事啊。”   说完,没等她回应,李定坤便接着自说自话,“也是,对你这种从来没杀过人的小姑娘来说,实在血腥了些。”   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立刻眼神发光地看过来,“不过我也挺佩服你的,居然能在跟敬长生过招那么多次后,还毫发无损。厉害。”   他朝她竖起大拇指,又继续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我……”   “啊我知道了,他该不会是他喜欢上你了吧!”   李思念:“……”   大哥的一系列炮语连珠让她根本找不到缝隙插进去说话,现在又蹦出这么一句,李思念实在有些搞不懂,往日里不拘小节的钢铁直男是怎么联想到那个地方去的。   刚要开口,却被李定坤抢先,“你先别说话,听我分析。”   李思念:“……”您继续。   “敬长生要是想杀你,动动小手指你就灰飞烟灭了,完全不可能活到现在,说明他舍不得杀你。我师父敢让你去刺杀敬长生,肯定是拿捏住了,他舍不得伤害你这一点。你想想,他为什么舍不得杀你?”   见李思念不说话,他一个人自说自话也像个二傻子,立马激动起来,“思念你也别光看着我啊,动动脑筋想想呗。敬长生铁定是喜欢你。”   李思念还是没说话。   “嘿呦喂,不信啊。你二姐近些天老是给我说些那种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我耳朵都听出茧巴,心里都摸清套路了。如果你要是再舍不得杀他,就是那种虐恋清深的老套路。”   李思念:“……”啊大哥你话好多!   “通常台词会这么写,咳咳,正邪不两立,为了苍生,为了大道,我必须杀你。”   “停——!”李思念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让他打住,“我看你是闲书读得太多。”   什么苍生,什么大道,她没那么伟大,她只不过是想回家。   “就开个玩笑,瞧你那样,没大没小。”李定坤气哼哼叉腰,他忽然眯起眼睛,八卦兮兮地打量她,“你不会真的,看上他了吧?”   这个人今天废话好多啊!   “没有。”李思念有些烦躁,“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真没有。”   “好吧,我倒宁肯没有。”李定坤长长舒口气,“你是不知道,爱情就是人类的坟墓,进不得,敬长生就是个例子,我也是,哎。”   他继续伤春悲秋抒发情感,李思念默默蹲在墙边看他表演,然后支起一根手指,指向他身后。   看看你后面,她无声地说。   终于肯停下来,李定坤看向身后,只见李媚儿正抱着一堆话本子站在那里,似乎是要跟他分享。   李定坤:“那个你听我,诶你先别走,听我解释啊……”   李思念默然,觉得自己不太适合留在这里,只好悄咪咪找个缝隙溜走。   后颈发凉,毛骨悚然,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很熟悉的感觉,可是猛然扭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晚上睡相不太好,她老是喜欢踢被子,可即使从竹屋里出来,在皇宫里入睡后,早上醒来时,被子都安安稳稳地盖在她身上。   还有谁会一直锲而不舍地替她盖被子呢?   长生,你是不是就在附近?只是不愿出来罢了。   她走到宫中偏僻的一处,垂目看向自己脚尖,“你不用担心我,其实这里生活很不错。”   看起来像是她在自言自语,其实她知道,黑暗处有个人在听。   “外面有山有水,还有无边无垠的大海,沙滩上有漂亮的贝壳。长生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比等在这里好多了。”   快走吧,这里不是好地方,那群人不知道在密谋什么东西,而她估计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可能在某个时间就会被控制,失去理智,然后用那把刀,去做一些她根本不想做的事。   她也很怕自己的心会改变,或许有一天,到了别无他法的地步,也会变得自私。如果最后当真用那种办法回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再拖一拖吧,总会想到别的办法。   扭过头,看向黑暗处,少女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别再跟着我了。”   -   黑暗深处,敬长生捏住一只红色的剪纸小人,苍白修长的手指青筋暴露,剪纸小人猛烈燃烧,逐渐化作一堆灰烬。   “李思念变坏了。”少年喃喃自语,“她又想丢下我,好不负责。”   既然拉住了他的手,为什么又要放开?不问他愿不愿意就想放开。   “早就说过,如果李思念变坏,我会让她重新变好的。”敬长生扬起手中的灰烬,黑暗中星星点点,“虽然李思念说话不算话,但是没关系,我都好好记着呢。”   为什么喜欢呆在这破破烂烂的皇宫呢?上官钦那老东西设的结界还没他的牢固,好没用。明明城郊的那间竹屋才是最舒服的。   李思念一定是觉得那些人对她好,所以才愿意留下来。可是她错了呀,那些人对她一点都不好,只有他会对她好。   他会向李思念证明这一点,只要她明白这个道理,就永远不会离开他啦!   作者有话说:   小病娇大概得发会儿疯(放心我是he!!!亲妈!!!) 第57章 念长生(二)   一路小跑回住所, 李思念发现房内闯进几个人,他们穿着太监宫女模样的衣裳,其中一名宫女手上还捧着一个木盒, 盒子装的,是只血肉模糊, 看起来很像鹦鹉的鸟。   来者不善,但她面色依旧平静, 十分礼貌且客气地问:“你们, 是谁?”   “大胆!”   一个宫女冲上来举起手似乎就要往李思念脸上招呼,幸好她反应快, 握住那宫女的手腕将其制止。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她简直摸不着头脑, “要不你们先说说前来所为何事?”   “你这贼人杀了我们公主养的鹦鹉!”一个小太监扯着嗓子吼, 指着那木盒里的死鸟,“这就是证据。”   “不是我。”李思念叹气,“该是谁就找谁。”   “就是你,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你还敢狡辩?”为首的嬷嬷冷笑,“都愣着干嘛?还不上去把她拖走?”   “哪儿来的人证啊,谁看见了吗?这才刚回来,诶你不要碰我,你们抓错人了!”   可无论李思念怎么解释, 那群宫女太监们皆撸起袖子准备来将她绳之以法。   后背忽然传来一阵阴风,伴着孩童尖锐而诡异的笑声。几只剪纸小人不知从何处飞来, 紧紧地贴在宫女太监们的脑门上。   不到三秒钟, 那些人便全化作一滩血水。   死去的人没来得及说话, 还活着的人惊恐万分也说不出话。呆愣半晌, 为首的嬷嬷一声尖叫,划破宁静的长空,“妖怪!妖怪杀人啦,妖怪杀人啦!”   她指着李思念大吼,慌里慌张地看向众人,“快去找国师,快去找国师啊!”   这声尖叫犹如警钟,目睹过现场的人四处逃窜,奔走相告。   很快,周围的所有人全部逃走,只剩下几只剪纸小人还默默地围着她转。   完蛋,坏事儿了。   四处张望,李思念喊敬长生的名字,可是无论她喊多少声,他都躲在暗处不出来,也不回声。   提着裙子往殿外跑,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有人远远见了她便开始躲,并奔走相告,“妖女来了,妖女来了。”   真的好奇怪,方才见到剪纸小人将人化作血水的宫女太监再加上那个嬷嬷,也不过才四人,这四个人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传播消息,也不会传播得这样快。   她现在是人见人躲。   终于跑到一处水亭,大哥和二姐坐在上面依偎着看话本。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思念连忙跑到他们身边,可刚一接近,李媚儿便整个人掉进水里。   “救命,我,我游,咳咳,游不上来了。”水中的李媚儿疯狂挣扎呼救。   她明明会水,现在却游不上来,一定是被水草缠住了脚踝。   见此情形,李思念也慌张起来,她不会游泳,连忙结巴着说,“大、大哥,快、快救人啊!”   “我自然会去救。”李定坤开始脱外衫,用一种怀疑的奇怪眼神看着她,“可是思念,这种恶作剧实在太不像话,我知你性子顽劣,但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说完,他跳入水中救人,只留下李思念在岸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意思?难道大哥认为是她把二姐推下去的吗?怎么可能啊!她的手根本就没碰到她!   应该是角度问题,从大哥那个角度看,就像是她跑过来把二姐推下水的。等二姐上来后,一定要好好解释才行。   一段时间后,两人终于从水里游上来。那水中不知有什么洪水猛兽,两人看上去都十分疲惫。按理来说,修道之人,不会轻易被小小的水池困住。   “思念,你方才,为什么要推我?”李媚儿吐出一口带浮萍的水,看向她的面色很难看。   “我没有。”刚想要去关心一下二姐的李思念连忙解释。   可李媚儿此时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看向她的眼神,有怀疑,有惊讶,有难过,有失落。   “可方才,我明明感觉有人用力推了我一把。”李媚儿垂下头。   “我对天发誓,真不是我。”李思念有些着急了,“难道你们都不相信我吗?我不值得,相信吗?”   “不是不相信,亲眼所见而已。”李定坤抹了把脸上的水,“没有怪你的意思,知错能改,便还是我们的好妹妹,只是,以后这种恶作剧还是不要玩儿了,会出人命的。”   “我……”   “知道你能说会道。”李定坤打断她,“但死犟着不认错就不对了,大哥和二姐不会怪你,但这件事也需要你好好反省。”   说完,他抱着李媚儿离开。   呆呆地愣在原地,李思念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的不是她推的,为什么不相信呢?虽然嘴里说着不怪她,但是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说的话呢?   当时那种情况,是很难相信的吧……   眼见为实?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跑太久,腿有些软,李思念缓缓坐上石凳,整个人趴在石桌上,将脸埋进胳膊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想不明白,好烦!   剪纸小人又嘻嘻笑着飘过来,用尖尖的手轻轻去戳她的耳朵,像是在安慰她,没事的,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呀。   只不过,李思念一直这样埋着,没去理那些剪纸人。   咚咚咚,耳畔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抬起头一看,一群禁卫军正将她包围。   上官钦从人群中走出来,看向她还有她身边的剪纸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你跟他还有勾结?难怪会做出这种事。”   什么事?李思念彻底懵逼了!   “带走吧,押入地牢。”上官钦说。   “等等,你们什么意思?”黑亮的眼睛震惊地看向周围,向来冷静的她现在却慌乱异常。   几个高大魁梧的禁卫军走过来,看那凶狠的架势,是要把她架着走了。但剪纸小人却突然冲上来,在她周围围成一个圈,不让任何人碰。   “停。”上官钦沉声招手,“就让她一个人走吧。”   “跟过来。”他命令道。   见状,估摸着有事发生,李思念也没再挣扎,顺从地跟在上官钦身后走。   前方路越来越偏僻,禁卫军全部散去,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空中飘浮的剪纸。   地牢门前,李思念定定站在远处,沉声道:“上官大人是不是还有话没和我说?”   “哈哈哈,李姑娘聪颖。”他笑起来,“确实有话。”   他凑过来,与她耳语几句。   李思念瞳孔骤缩。   说完,上官钦便笑着打开地牢门,“请进。”   李思念再没说话,径直走向地牢,选了一个稍微舒适些的角落蹲好。   滴答滴答,地牢中有水滴落,滴到她的发旋上,惊起一身冷汗。   忽然很累,从身体到心灵都很累。李思念将脸埋进膝盖中,觉得呼吸十分不畅。   地牢里味道不好,有潮湿的稻草发霉的味道,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腐臭味,几只老鼠吱吱叫着从她身边路过,可她毫无反应。   只有水滴的声音和老鼠活动的声音,安静得可怕。   哦对了,还有几只剪纸小人,静静地坐在她的肩膀上陪着她,不吵也不闹。   突然,地牢铁门传来巨响,李思念猛然抬头,铁门柱子已然变形,敬长生从外面走进来。   他蹲在她的身前,从苍白而修长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柔声说,“你看啊,他们都不喜欢你。”   手指点在她的眉心上,沿着眉毛的形状从眉心划至眉尾,然后慢慢地描绘她整张脸的形状。   边描绘边说,“他们不相信你,躲着你,真该死。我已经让他们都付出代价了。”   两只手忽然捧住她的脸颊,少年的声音也突然由低沉变得兴奋,“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我,我喜欢李思念,永远都会相信李思念,永远不会离开李思念。”   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眼中赤忱一片,似乎十分渴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复。   他扑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兴奋难以自抑地重复一句话,“你还有我,你也只有我了。”   他抱得更紧,埋进她的颈窝里,贪婪般地嗅着属于她的气息,“李思念跟我走吧,他们对你不好,我对你好。”   那晚,上官钦跟他说,李思念不会想跟他走,他不信,上官钦说,不如让李思念待在皇宫里,看她到底喜欢哪儿,这时,他犹豫着答应了。   可是,李思念好像很喜欢这里啊,她每天都跟小宫女们玩得很开心。她为什么这么开心?难道是把他忘了么?难道是不喜欢城郊的竹屋了么?   不可以!   心里很慌张,悄悄地让李思念发现他的存在,可是李思念却让他走。   这太过分了。   李思念不可以喜欢这里,李思念只能喜欢他。   于是,为了让李思念只属于他,只喜欢他,他做出了不小的努力。   李思念现在还会喜欢这里么?不能了吧。这里的人对她多坏啊!真该死呢。   喉咙很疼,像是堵着一块石头,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被敬长生抱着,李思念完全动弹不得,看来他今天便要带她走。   从上官钦跟她说那句话开始,她便明白,方才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敬长生的诡计,而上官钦只不过是在顺水推舟罢了。   小病娇自然会使些手段。   上官钦对她说,你怀中有匕首,可以随时反击。   他要她杀了敬长生。   系统也跟她说:[你现在跟他走,就完全不会被怀疑了,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干掉他!然后收工回家!]   李思念用干哑的嗓音轻轻“嗯”了声,敬长生马上捕捉到她的声音,立马松开怀抱,捧着她的脸去亲她的嘴唇和脸颊。   “太好了!李思念现在只喜欢我对不对?”少年兴奋道,琥珀色的眼睛弯成两枚清澈的月牙。   看着少年,李思念没说话。不知为何,她现在十分难过,眼泪不断从泪腺冒出,模糊视线。   她忽然张开双手,直接扑进敬长生怀中,嚎啕大哭。   滚烫的眼泪浸透胸前的衣料,感受着这滚烫的泪水,敬长生身子一僵,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李思念好像很难过,是他让她难过了,他竟然让她哭得这样伤心。   怎么会这样呢?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完全没想过李思念可能会哭。   欺负李思念的都该死,他也该死。   心里忽然难受得要命。   怀中人哭得实在太厉害,肩膀一抽一抽打嗝,敬长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虽然李思念哭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他并不希望她哭太久,甚至连伤心一下都是不允许的。   他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对不起。”他说,“我再也不会让李思念这样难过。”   李思念没说话,却抱他抱得更紧,眼泪全擦在他身上。   -   黑暗深处,上官钦静静地看着二人,口中喃喃道:“李姑娘,这样恶劣的人,杀掉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昂,这一整个其实是上官钦的局,先把思念弄进宫里,告诉她该怎么杀长生,然后刺激长生做些疯狂的事,这件事对思念造成影响,告诉她,杀掉这样一个人,合情合理。上官钦无法接近长生,也就无法把那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只有思念能办到这件事。 第58章 念长生(三)   被敬长生背在背上, 李思念随着他飞檐走壁。双手搭着他的肩,那枚芙蓉玉镯重新回到她腕上,透出润泽的光。   此时天色渐暗, 帝都的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将整座城市点缀得繁华而梦幻。   霜降已过, 就快立冬,夜间的风吹在脸上, 又钻进脖子里, 凛冽而彻骨。李思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头靠在少年略微有些单薄的后背上。   她不知道方才是怎样逃出地牢, 又是怎样从宫里出去, 好像一切都很顺利, 畅通无阻, 连个拦路的禁卫军都没有。   或许那些禁卫军也不敢拦这个背着她的活阎王吧。   因为背着李思念,所以敬长生即使是飞檐走壁也是求稳不求快。李思念还以为会被颠得头晕呢,结果不仅没有, 还很稳很舒服, 舒服得让她有些想睡觉。   实在是太累太困倦了,一旦到一个安稳的地方,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陷入沉沉的梦乡。   上下眼皮在打架,就快粘在一起啦。   “李思念, 你看。”敬长生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如胶似漆的上下眼皮被迫分开。   她发现敬长生此刻正立在一座高塔的塔尖,冷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摆, 整个人却如雕像般屹立不倒。   好高的塔, 比城里其他所有建筑物的三倍还高, 站在上面可以清晰地俯瞰帝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若是换做别人背着她立在这样又高又险的地方, 加上没有安全措施,一定会被吓得腿软。可现在是敬长生背着她,不知为何,她的身体觉得很安全。   即使敬长生突然发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摔成肉泥,顶多是在游乐园里体验了一把惊魂过山车。   所以,她的困倦并没有被这塔顶的冷风吹走,甚至更想睡觉了。   话说回来,敬长生想让她看什么呢?虚着眼睛扭头望去,只见塔下万家灯火,阑珊一片,光是看那灯火,仿佛就能听到热闹的声响。   夜市里小贩的吆喝,观众围在杂耍艺人前鼓掌,还有每家每户那张圆圆的餐桌上,汤勺与瓷碗的碰撞。   “很漂亮。”李思念说。   她忽然很想家,这万家灯火即使再漂亮,也不是给她留的那一盏。   “李思念的家在哪儿?”敬长生又问。   “反正不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我现在回不去。”她的眼睛就快要闭上了,说话也含含糊糊。   “他们也会为你留这样的灯么?”   “嗯。”她轻声应道,“我家那边的灯,比这里还要亮,而且还五颜六色。”   说完最后一句话,上下眼皮终于支撑不住,紧紧地黏在一起,脑袋歪歪斜斜地倒在少年背上,均匀地呼吸。   并没有发现她已经睡着,敬长生继续说,“我喜欢这样亮堂的灯,可是那里没有我的灯。”   哪里都没有他的灯……   顿了半晌,他又问:“李思念会为我留这样的灯么?”   没有回音,那就再等等吧。   可是仍旧没有。   睡着了么?心情忽然十分低落。   是不是即使醒着也会摇头呢?他悲观地想。既然如此,那些刺眼的灯火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他变得扭曲嫉妒。   剑眉微蹙,灯火一排接着一排熄灭,不到一刻钟,帝都城内的灯火便熄灭大半,繁华的闹市瞬间黯淡萧条。   月光洒在少年乌黑的发丝上,更显现出月光的冷意。   忽然,他感觉到背上的少女轻轻动了动身子,耳畔传来少女甜腻的梦中呓语。   她说,“天太黑了,我给长生点盏灯吧,要很亮很亮的那种。”   瞳仁微颤,敬长生整个人兴奋得几乎快要发抖。   要很亮很亮的那种,越亮越好!   城中灯火又一盏接着一盏亮起,黑暗散去,帝都城的灯火比方才更璀璨,显得更加繁华。   他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在有李思念在的情况下,让他开心便是件特别简单的事。   “李思念说过要为我点一盏很亮很亮的灯,我都记住了,这次可千万要说话算话。”   没有回音,应该是又睡着了。就算是这样,他也十分满足。   李思念说过要帮他点灯的,既然说过,那就该帮他点,他会一直提醒她。   -   李思念做了一个梦,梦里漆黑一片,她只能摸黑前进。敬长生缩在角落里,像是只完全不认识她的野兽。   她一靠近,他就躲。   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会不认识她呢?   “天太黑了,我给长生点盏灯吧,要很亮很亮的那种。”她说。   很亮很亮,要让敬长生把她的脸看清楚,要让他认出她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明亮的光线,她手中多出一盏明灯。接着这灯光,她看清了敬长生的脸,依旧是那般凌厉的俊俏。   “跟我走吗?”她朝他伸出手。   捏住她伸来的手,敬长生再也没放开。   缓缓睁开眼,虽然还是困顿无比,但李思念能分清现在已经到了城郊的竹屋,她依旧趴在敬长生背上,敬长生也才刚推开门,说明那竹屋里的灯一直亮着。   被放在床沿上,李思念眯着眼睛瞧那盏灯,可真亮啊,把黑黢黢的竹屋照得亮堂堂。   见她已经苏醒,目光落在那盏灯上,敬长生缓缓说,“从李思念离开那日起,灯便一直亮着。这是我为李思念点的灯。”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但李思念现在却突然不困了。不仅如此,她还觉得怀里那把匕首又冷又硬,揣在怀里一点都不舒服。   向来能说会道的她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既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便用行动表示好了。她靠过去,双手张开,紧紧抱住敬长生的腰。   好像在说,谢谢你为我留灯。   “李思念说过,要为我点一盏很亮很亮的灯,说话算不算话?”敬长生开口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很清楚。”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哦想起来了,好像是在梦里,她大概是把梦里的话说出声了。   但即便如此,没好意思说这是梦话,李思念还是点点头。   她会为他点灯,说到做到。   “李思念真好,我喜欢李思念。”敬长生也抱住她,俯身亲吻她被晚风吹得有些凉的发丝。   不,其实我一点都不好。李思念在心里想。   没说出口,她只是在敬长生怀里埋得更深,让窒息的感觉包围全身。   “我想睡觉了。”她说,即使睡过一觉醒来,现在不是很困。   “嗯。”他蹲下身,替她脱去鞋子,盖好棉被。   天变冷了,多盖些,一层两层三层。   眼前一黑,是敬长生将灯火吹灭了。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李思念忽然感觉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敬长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着她睡觉。   整个人贴上来,凌乱的呼吸喷在脖颈上,刚劲有力的小臂环住腰身,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从后背拥抱,贴合,紧密相连,他似乎很喜欢这样大面积的温度交换与肌肤的亲昵。   他以前也这样抱着她睡过觉,可从来没像今夜这般疯狂,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他的身体里。   呼吸也不似今晚这般凌乱,热气上涌,弄得她好痒。手也不老实,到处乱动,描绘她身体的轮廓。   又羞又恼,李思念只好用力按住他的手,“我困了,你别乱动。”   要是敬长生真想乱动,她怎么可能按得住呢?可是敬长生乖乖听话,不安分的手被她按在腰间,也变得乖顺起来。   就是他整个人,贴她贴得越来越近。   “这身衣裳好费事。”他说,他想要贴得更近些,渴望肌肤的亲昵。   “嘘,睡觉。”   “哦。”   忽然想起一件事,李思念问:“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分床睡?”   “天气变冷,我怕你着凉。”   “我不冷。”甚至还有些热。   “我冷。”敬长生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再也没说话。   万籁俱寂,只剩下两人均匀且平静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念长生(四)   当黄狗吼叫四次, 雄鸡鸣叫六次,太阳依旧照常升起,晨曦冲破雾霾, 在阳光的照耀下,叶片上白霜慢慢融化, 最后在叶尖凝聚成露水,滴答一声融入泥土。   日子在变化, 天气变冷了, 昼短夜长,鸡犬也没有往日起得早。   竹屋里所有的陈设都未曾改变过, 人也是那两个人, 可有些东西在两人中间悄然无息地发酵。   让人觉得, 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好像改变了不少。   这一夜,李思念睡得很不安稳。因为腰身被敬长生禁锢住,她整宿只能保持一个动作, 时间一长, 难免不腰酸背疼。   曦光透过竹窗正好照在她的眼睛上,忍不住皱眉,伸手去揉眼睛。   身体刚动,便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喊她。   “醒了?”那个声音说。   敬长生向来比她起得早,若是换做往日, 等她睁开眼伸手往身边一探,定是冰凉一片。可如今敬长生却没下床, 而是躺在她身边, 一声不吭地抱着她。   “嗯。”刚起床, 她的声音也有些哑。   拍拍禁锢在腰间的手, 示意他先松开。   “李思念想去哪里?”他问,能听出声音里的急切,非但没放手,反而收得更紧。   “不去哪里。”李思念有些喘不过气,“已经日上三竿,该起床了,洗漱,吃饭。我们总不能一直躺床上吧。”   身后的少年没出声,他似乎是在思考。   半晌后,听到他低声说,“有点道理。”   岂止是“有点”道理啊!   “你真的哪里都不去?”敬长生再次确认。   “真的!”李思念有些无奈,“就在竹屋里,哪儿都不去。”   背后的少年顿了半晌,“别回那个地方,李思念知道的,他们都对你不好。”   “嗯——”李思念把声音脱得很长,然后用肯定的语气去回复他的话,“我知道,只有长生对我好。”   闻言,背后传来一声少年的轻笑,禁锢在腰间的手也松开。   总算能喘气,李思念深呼吸一口,然后把被子掀开,坐起。   冷空气钻进来,冷得她脑子骤然清醒。扭回头看,正好对上敬长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也跟她一样,从床上坐起来了。   琥珀色的眼睛仍旧澄澈无比,能在眼底看到她清晰的倒影。可是这双漂亮的眼睛下却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你整宿没睡觉么?”李思念有些惊讶。   “嗯。”   “不舒服,还是失眠?”   “都错了。”摇摇头,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是害怕。”   这个答案让她心中一怔。害怕,为什么呀。   “害怕什么?”她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或许,她是知道答案的。   果然,连敬长生也说,“李思念明知故问。”   那就不回答好了……   但是敬长生还是又回答一次,“我怕睁开眼看不到你。”   “不会的。”李思念干笑两声,“你看,我现在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亮,李思念鼓起勇气去直视那双眼睛,那双澄澈的眼中没有安全的感觉,所以敬长生才说,他怕。   之前她给过他安全感,但是现在这股安全感被她弄没了,精神也因此变得恍惚。   忽然鼻头很酸,李思念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这次是真的,你不相信?”   这句反问很有效果,敬长生立马捉住她的手摇头,“我信,我信的!”   语气慌张,生怕她不相信似的。   未曾想到敬长生的反应竟然会这般热烈,李思念忽然觉得良心难安,甚至心虚地垂下头。   你好像个混蛋。她在心里骂自己。   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感觉,有些痒。是敬长生在深情地亲吻她的手指,每一根手指,每一处关节都不放过。   十指连心,李思念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很厉害,血气上涌,怕是整张脸已经通红。   想往回缩,可是敬长生却不让她走,一边亲吻,口中一边喃喃呼喊着她的名字。   他还是喜欢喊她的大名。   舌尖抵住上齿发出“李”。   牙齿闭合发出“思”。   舌尖轻碰上颚,嘴唇微张发出“念”。   如此标准,如此清晰,这是独一无二的李思念,少发一个音都不行。   手腕上感觉到一股力量,李思念整个人被拽过去,被敬长生抱在怀中。   双手张开,身体以最大面积紧密贴合,连一丝空气都不能留。敬长生很喜欢这样热烈地去拥抱她,耗尽全身力气,哪怕可能会窒息而亡。   “你听。”少年覆在她的耳边说。   “听什么?”   “我的心跳。”   闭上眼睛,慢慢地去感受,少年猛烈的心跳在她耳畔如雷鸣般响动。   咚、咚、咚。   “它以前不会跳,也没有血肉,是李思念让它长出血肉,开始跳动。”敬长生继续说,“别让它停,好么?”   李思念没有回答好或者是不好,只是说,“它不会停,永远都不会。”   她也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激烈的鼓点,咚咚咚,跳得好快啊。   能感觉到敬长生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何种原因,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嗯”了声。   虽然他们现在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但是却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她往外拽。她没有力气去阻止这只手,但敬长生却不甘心,拉着她不肯放。   隔阂一旦产生,便很难才能消灭。   -   日子照往常过,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变味,因为李思念背着的托特包里装了一把杀人的匕首。   系统最近像是化身催命鬼,一个劲儿地催:[你明明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动手?你知道的,他会心甘情愿。]   然而每次李思念都说,知道啦,知道啦,再找机会嘛。虽然嘴里是这么说,做出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总之,就是拖着呗。   书房里又收了一堆书,李思念翻出本《诗经》教敬长生学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握住他的手教他写字,他虽然很会画符,但字写得也跟符咒一样,李思念只能耐心地一笔一划慢慢纠正。   敬长生学得很专心,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说,“之前在蜀山,他们从来不会这样教我。”   不这样教,还能怎样教呢?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敬长生第一次主动提起之前的事。   “他们怎样教你的?”李思念小心问。   “他们怕我杀生,所以用铁链拴住我的脖子,就像这样。”敬长生单手箍上她的脖颈。   敬长生的手很凉,在冷得清晨已经要结霜的日子里,他的手正如铁链一般。虽然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覆在上面,但李思念还是忍不住胆寒。   当年拴住长生的那根铁链,一定很紧。李思念几乎能透过时间,看到他脖颈上的红痕。   那不是在教人,而是在驯化野兽。   只不过,敬长生,难驯。   所以蜀山到最后都没成功,敬长生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实验的失败品。   失败品怎么能留在世上呢?那样会危害人间,应该杀掉啊。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人就可以高高在上随意摆布尚且年幼的长生?甚至还自居救世主的身份。   李思念发自内心地为他打抱不平。   “四肢上也有铁链。”敬长生继续说,然后用另一只手捏住她两只手的手腕抵在她的胸前。   他慢慢靠近,欺身压上,直到她的后背抵上桌沿,再也无法后退。   琥珀色的眼睛里藏着危险的气息,俯身耳语,“我这样做,李思念明白了么?”   或许是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现在敬长生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危险,面色阴沉得似是要结冰,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然而李思念没有害怕,甚至没有一丝胆怯,反而直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明白。”   “他们这样栓住我,然后对我说,万物有灵,应当敬重,爱护。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着,松开箍住她脖颈和手腕的手,然后整个人扑上来,埋在她的颈窝里喃喃自语,“李思念不觉得他们的做法很可笑么?”   “觉得!”李思念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没事的,都过去了。   “而且,他们对你也不好,不是么?”   “嗯。”她轻声回应。   “所以李思念不会站在他们那边对不对?”   “对。”   “太好了,李思念喜欢我,我也喜欢李思念。李思念会站在我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奇怪,敬长生好像在引导她说一些话。总觉得,他像是知道些什么。   笃、笃、笃,有人敲门。   “有人在吗?家里的梨树结了好多果子,摘些来送给你们。咱家的梨比外边卖的新鲜。”是村里的阿婆。   幸好是村里的阿婆,李思念连忙去开门。   阿婆说,“我都来过好几次了,前几次都没人,我还以为你们搬走了哩!”   “刚回来,谢谢婶子!”   接过梨,笑着道谢后,李思念松下一口气。   “吃么?我给长生削一颗。”她拿着一颗梨在敬长生眼前晃。   鹅黄色的雪梨刚从树上摘下来,鲜嫩得如同少女的脸蛋,一掐便出水。   少女笑得可爱,两只眼睛眯起来,像是,就像是李思念一样!   敬长生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好啊,李思念帮我削,就用你包里的那把刀吧。”   包里的那把刀……李思念猛的愣住。   “为什么不说话了?”敬长生脸上的笑容没下去,“是那把刀,我不能见么?”   喉咙很痛,像是堵了块大石头,李思念一个字都说不出。   有时候敬长生很笨,但有时候却比所有人都要聪明。   浑身在发抖,李思念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手还是颤抖,她将匕首拿出来时,几乎都握不住。   “很漂亮的刀。”敬长生笑着掰开李思念的手指,将那把匕首握在自己手中。   “可是太危险了,还是我来帮李思念削梨吃吧。”他说。   鹅黄色的雪梨在苍白而修长的手指间转动起来,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往下掉,露出雪白的果肉。一时竟分不清少年的手与雪梨的果肉究竟哪个更白。   看得心惊胆战,李思念总觉得他削果皮的动作很像是在削人皮。那顺着刀尖往下滴落的果汁就像是人血。   动作利落,敬长生很快削好一颗梨,他递给李思念,“尝尝?”   好新鲜的梨子啊,光是看着就觉得甜。   敬长生的手举在半空中,没有丝毫要放下去的意思。这颗梨不吃不行,即使她现在喉咙疼得根本咽不下东西。   接过梨,李思念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浸润开,抚摸发肿的喉咙,疼痛得到缓解。   “好甜。”她说,发出的声音却是哽咽。   拿着梨子又放在唇边咬一小口,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澄澈无比。   敬长生也咬了一口雪梨果肉,就咬在她方才咬过的地方。   “跟李思念一样甜。”他笑着说。   心中波涛汹涌,五味杂陈,“长生……”   她艰难开口,可敬长生却将食指放在唇边,“嘘——”   见状,李思念只好又闭上嘴巴,她有些心虚地观察敬长生的表情,可敬长生还是像原来一样,用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从未见过那般澄澈的眼睛。以前,这双眼里很空,可现在,那里有她的倒影。   “不需要解释。”敬长生朝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我永远喜欢李思念,即使你用这把刀刺穿我的心脏。”   表情忽然变得很认真,“李思念要是想,我可以帮忙。”   他说着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不、不要。”李思念摇头,声音似是带着哭腔。   “我就知道李思念舍不得我死。”他笑出声,少年的音色清脆悦耳。   他将匕首收入刀鞘,递给她。   “为什么还要把刀给我?”李思念有些惊讶,她以为敬长生会直接销毁。   “因为这是李思念的东西。”   说出这句话时,敬长生像是一个赌红了眼,却又自信满满的赌徒。   作者有话说:   思念:看见这把刀了吗?我是来杀你的。   长生:看见了,可是我爱你。 第60章 念长生(五)   竹屋在城郊外, 离竹屋不远处有个富饶的小山村,村里的人热情,李思念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 混在姑娘堆里,跟着她们跑出去摘柿子做柿饼。   她也把敬长生拉出去, 同全村人一起进行这场盛大的活动。敬长生一直搞不懂,她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么多人的, 她离开的那些天, 不断有人敲门找。很烦。   这对李思念来说很简单,因为只要打入村口情报局, 跟那些婶子聊上几句, 基本上就能把整个村里的人都给认全。   她也只跟情报局交涉过一次, 婶子们都很热情。盛情难却, 自那后,她连村门口乡正家的大黄狗小时候尿过几次狗窝都知道!   而那时,敬长生正在横流过山村的小溪里洗床单。这回是他们都把床单弄脏了。   一朵白玉兰, 一朵红牡丹, 在浅绿色的床单上层层渲染。   “这是什么?”敬长生指着那朵红牡丹问。   既然他直接问,李思念也直接回答,虽然十分尴尬,但她还是清清嗓子说,“这叫癸水, 女孩长大后都会有。”   她还特地强调一句,“这不奇怪。”   “嗯, 不奇怪。”敬长生肯定她的话, 然后指着那朵白玉兰介绍道:“那大概是梦遗, 我梦到李思念了, 你没穿衣裳。”   他似乎是觉得,要轮流介绍自己留下的东西。李思念大大方方向他展示了,他也应该同样大方。   所以李思念说完后,他也自然而然地接话,并且还补上一句,“我也没穿。”   这是在揍嘛!李思念觉得自己脑浆炸了,她明明没开口问来着……   “我去洗床单。”她有些尴尬地说。   早就知道,月事带一如既往地难用!   敬长生并没有觉得方才的对话有何不妥,脸上并无尴尬神情。他直接收了床单放进木盆,拿着棒槌去村里浣衣处,边走边说,“天凉,水冷,我来。”   那次浣衣的人不多,居然只有他俩,倒是不远处的情报局人满为患。婶子们眼尖,一眼便瞧见李思念,连忙挤眉弄眼地让她过来坐。   社牛属性一旦开启,李思念就什么都能聊。   从村头聊到村尾,从翠花铁牛狗蛋的爱恨情仇聊到乡正家的大黄狗,那只大黄狗跟一只黑狗交/配,结果生了一窝串串儿,乡正大叔气个半死,说自己家的好白菜被猪给拱了!   最后,情报局局长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用棒槌捶床单的敬长生身上。   “那是谁家的小公子哦,竟然跑到咱们这小地方来洗衣裳。”   “一看就像是不熟练,那么个捶法,不把衣裳捶烂才怪。”   “你男人?”一个年轻些的婶子用肩膀撞了撞李思念。   “不是。”她连忙否认。忽然有些局促,连社牛属性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嗐,小姑娘害羞了。”婶子们自是不信,忙不停打趣她。   “小公子长得真俊啊,咱这村里,就没这种神仙。”   “可不是嘛,看看那腰杆,姑娘,好福气哦。”   “我家男人就不行,回来往床上一躺,死猪一样。”   “人家多大岁数,你男人多大岁数?也不知羞!”   “王婆娘,瞧你这话说的……”   李思念:“……”完全插不上话!!!   于是她从一个参与者变成了一个受害者。她也完全不会告诉敬长生,你被从头到尾嘴了个遍。   自那之后,经过情报局局长亲口认定,李思念成了“自己人”。于是但凡村里有什么大小事,总不会忘记她,就像现在摘柿子做柿饼。   虽然,李思念严重怀疑,她大概是被叫去充当便宜的劳动力。   好在情报局局长发话,等柿饼出霜后,会给她送来好几大盒,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条件比较诱人,李思念欣然答应,而且她也想体验把农家乐的感觉。   洗果、削皮、晾晒、捏饼或者直接吊在绳子上整形,最后封装出霜。   柿饼有吊柿饼和圆柿饼,李思念喜欢吃吊柿饼,吊起来晾晒的柿饼糖份保持较为完整,会更甜更糯。   如今还在进行前三个阶段,要晾足半月才能封装出霜。所以心急的人吃不到好柿饼。   敬长生向来不太爱见人,有胆大的小姑娘红着脸想跟他搭话,结果被他看一眼后,绯红脸颊瞬间青白,吓得哭唧唧地跑开了。   正常,他近些日子心情不好,看谁都像是想刀人,除了看李思念。   姑娘们教李思念如何削柿子皮和吊柿子,李思念跟着学好后再去教敬长生。   敬长生学得很认真,不过他对这些柿子毫无兴趣,反倒是觉得兴致勃勃学习做柿饼的李思念比较可爱。   正因为是李思念在兴致高昂地教他,所以他才会认真学。   可是,李思念跟那些人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她似乎心情不错,连说话的嘴角都上扬,这时他插不上话,也不愿意插话,只能默默地在一旁削柿子皮。   李思念的朋友太多了,他却只有李思念一个。等李思念想起他时,才会带他回家。   真想杀掉几个。要不干脆都杀掉?   算了,不想破坏李思念的好心情,她肯定会因此难过,还是不杀吧。   如此一来,今天算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本来他可以杀掉这些人,但却没有。   日行一善,这是第一天。   -   再过几天便要立冬,清晨的叶片已经蒙上一层厚厚的白霜,至少要等到日上三竿之时才肯完全消融。   一大早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晨曦才刚冒出头呢!李思念只能睁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   结果一开门,前天削柿子皮认识的小桃枝便冲进来着急得围着她转,“思念,你怎么还没换衣梳洗呀!祭祀活动就快开始啦,村里的女人、女孩、老婆婆、小女婴都要去参加呢!”   什么东西?   小桃枝只好手脚并用解释。   原来村里有个特殊的祭祀节日,在每年立冬七天前,村里的每个女性都要去祭拜凛冬神,祈祷凛冬神庇佑山村安宁。   与此同时,这也是女人的节日,可以吃喝玩乐,围着篝火跳舞,什么都不管。   听起来很不错,可李思念不解地挠挠头,等祭祀完还有时间吃喝玩乐吗?只是,既然亲自找上门,她实在没理由推辞。人情世故有时候怪难应付。   “会祭祀很久么?”她问,“家里只有两个人,要是我走了,就只剩一个了。”   “不久,流程会很快!”小桃枝拍胸脯保证。   忽然眼前的小桃枝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连忙后退几步。   没有其他原因,是敬长生脸太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眼中杀意俱现。这种活阎王,就算长得再俊俏,小桃枝也是不敢靠近的,甚至恨不得离个十米远。   敬长生没说话,只是默默握住李思念的手腕。   “他能跟我一起去么?”李思念问。   “不行。”小桃枝虽然害怕,但还是很诚实地摇摇头,“男的不能去。”   日行一善,这是第二天。敬长生在心里想。   实在待不住,小桃枝连忙后退,离开时不忘对李思念说,“要早点来呀!一定要来!”   “能不能不去?”敬长生蹙眉。   “不行。”李思念叹气,慢慢跟他解释,“之所以请我,是认定我为村里人。要是不去,未免太不给人面子,倒要怪我不识礼数了。”   “礼数?”敬长生还不懂人间那一套。不理解同时也不在乎。   “就是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仍旧不太明白,但敬长生自己消化着这种迷惑不解的情绪,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太阳落山之前,回来。”   “放心吧,我就在村里,不出去,也不离开你。”   敬长生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不信啊,不信的话我们拉钩。”李思念伸出小拇指。   不屑地将头扭向一边,敬长生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这个意思是相信啊。那就不拉吧。   刚把手放下,却见敬长生扭回头,举起小拇指静静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说,不是要拉钩么?你怎么先把手放下了?   李思念只好无奈地跟他拉钩盖章。   他却勾着她的手指不肯放,“李思念身边人太多。”   “什么?”   “没什么,早点回来。”   “会的!”   松开手指,敬长生的目光仍旧落在李思念身上,“说话算话。”   忽然有些难过,李思念仔细一想,自己貌似在他身上撒的谎最多。难怪他现在会这样。   从不信任到信任,一点点建起高楼,然而信任动摇,最后高楼倾塌,这会让人痛苦万分。   “肯定算话!”为此,她做出坚定的承诺。   亲一亲他的嘴唇,笑道,“在家等我。”   但他似乎并不餍足于蜻蜓点水,猛然扣住她的后脑,使得距离不断贴近,然后跟疯了似的在她的嘴唇上报复性地辗转。犬齿尖尖,咬得她嘴唇红肿。   见状,敬长生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声音却是冷淡,“去吧。”   -   祭祀流程不复杂,无非是清洗神像,上香,摆放贡品,念祭拜词。整套流程下来,已经晌午过半,李思念出了一身汗,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   当然,餐饭准备得也及时,年长的婆婆主持,少女祭祀,巧妇们则大发神功,为她们准备满满一桌的菜肴。   吃的是坝坝宴,菜品虽然不昂贵,但种类丰富,光是白菜就做了醋溜白菜和炝白菜两种。   饭后众人一同洗碗,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完,太阳已经在慢慢下落了。   然而,本次祭祀的重头戏却才刚刚开始。   少女们一边堆木柴一边讨论女工,情报局的婶子们则聚在一起拉家常。局长对李思念青睐有加,一把将她拉过来,“成亲了就别跟那堆嫩娃娃混在一起。”   “没成亲。”李思念有些尴尬地解释。   “没成亲啊。”一群人像是听到什么重大的八卦,眼睛瞪得老圆,“原来是私奔,怪不得。”   “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请咱在座的婶婶们一人一杯酒呗。”她们似乎对于私奔这种东西见怪不怪。   “对啊对啊,没个主持的怎么行?我们还能来帮忙。”   这到底该怎么解释……   尴尬得头皮发麻,李思念发现,只要讨论到这间事上,语言能力就会直线下降,甚至消失。   只好转移话题,“乡正家大黄狗生的那窝串串儿现在怎么样了?”   木柴堆得很高,火折子一点便窜出巨大的火焰。这是篝火,大家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   一旁的小火堆则架起烤肉,香味能飘三里远。   两只手都被热情的村民拉着跳舞,围着篝火转圈圈,气氛上来,众人又传着喝了些米酒甜酿,这酒味道虽甜,但度数不低,李思念即使只喝了小半杯,也觉得有些上头。   热闹的气氛不断渲染,她渐渐失了时间观念。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一半,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与璀璨的星辰相连。   -   清冷的弯月从乌云里冒出头,竹屋里烛火明亮。   铜镜中出现一位“少女”,肤若凝脂,眉如远山,墨发如瀑。只是“她”穿的衣裳不太合身,跟白皙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襦裙的长度也短,才到“她”小腿处。   取出口脂,敬长生用指腹蘸取一点抹在唇上。他不太会涂,艳红的口脂漫出唇线,像是刚刚被亲吻过。   说是亲吻也没错,这是李思念的口脂,上面残存着她的气息。他将李思念的口脂涂在自己唇上,便是在亲吻她了。   穿的是李思念的衣裙,上面也有她的味道,与他的肌肤紧紧贴合,就像是李思念紧紧抱着他一样。   他想念那种窒息般拥抱的感觉,热烈而疯狂的亲吻。   将口脂抹匀,原本便鲜艳的嘴唇显得更加艳丽,甚至多出几分媚气。   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风华绝代。   瞧,他现在也算是个“女人”,应该可以去那个祭祀典礼吧。   月亮都出来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什么祭祀要那么久!   剪纸小人跟他说,李思念还在围着篝火跳舞呢。跟那些新朋友在一起,她好像很开心,比跟他在一起还要开心。   好样的,好极了。他等了她一整个白天,蜡烛燃灭十二根,整整六个时辰。   难道还要再等一整个长夜吗?   早就说过,李思念的朋友太多了。   笑容立刻消失,琥珀色的眸子冷得像是一片冰湖。   铜镜裂成碎片,敬长生往外跑,他要去找李思念。   可是跑至门前,又停下来,他想起李思念说过,要他在家里好好等她。要是李思念回来没找到他怎么办?   还是再等等吧。   穿着这身衣裙,躺在李思念一贯睡的地方,慢慢闭上眼睛。现在,他即是她。   -   “我得回去了。”李思念从情报局人群里挤出去。   真是玩儿得上头忘记时间,就跟蹦迪蹦嗨了似的。等她猛然间发觉时,太阳早已落山。   怎么又失约一次?   婶子们捂嘴笑,“这就急着回去陪你家小郎君啊。”   “是啊。”解释不清,李思念干脆不解释。   这个甜酒酿好喝,米香混着桂花香,甜丝丝的,酒气还浓。也抱了一罐回去想给敬长生尝尝,他应该没喝过这个。   时辰不早,夜色如墨,只有弯月清冷的光辉。   竹屋里燃着发黄的烛火,十分明亮,亮得有些不太正常。   小病娇到底是点了多少跟蜡烛啊。   门没关,李思念直接推门走进去,“长生,我回来啦,给你带了甜酒酿!”   没有回应。   心存疑虑,把酒酿罐放在桌上,李思念一间房挨着找过去。   最后她找到卧房,走过去,掀开棉被,里面赫然藏着一个“少女”。   三千墨发凌乱,洒在白净的面上,一双眼此时正透过墨发的缝隙,静静地看着她。   小病娇穿着她的衣裳,用自己的双手拥抱他自己,蜷缩角落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喉咙里像是堵着块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她想过去,抱抱他。   你看啊,她回来了,她没有走,就是晚了一些。   敬长生坐起来,单手将面前的乱发抛到脑后。少年把长发放下来的样子,很……漂亮。   宛若一朵,从淫/糜土壤中开出的纯情妖花,花瓣上淬着要人命的毒。   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没有移开一寸。   他慢慢靠过来,突然张开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让她不得抽身。   顺滑的墨发如今已有些凌乱,深深埋在她的怀中。   “要是李思念以后真的要离开,就先把我杀了吧,用那把刀,很快。”   感受到腰间收得越来越紧的手臂,李思念理了理他凌乱的发丝,“不走,不会走,我陪着长生。”   滚烫的薄唇贴上小腹,隔着布料落下深深的亲吻。灼热的温度即便是隔着几层衣裳也能将她整个人点燃。   身体像是中了一剑,将她穿透,动弹不得,然而滚烫的唇却还落在她小腹间不肯走。   “长生,你想不想喝甜酒酿?”脸烧着,李思念只能说些别的话。   可是,敬长生似乎对甜酒酿完全不感兴趣,不说话,只是将他的动作放得越来越大。   “等了你很久,我好想你。”他说。   “对不起。”除了这个,李思念也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该怎么阻止他?心跳响如雷鸣,许是因为之前喝了些甜酒,酒劲儿靠后,现在窜上来,不由头脑发懵。   腿脚发软,她快要站不住。   “不用说对不起。”尖尖的犬齿咬上腰带,扯开。   咻——啪。   远处突然传来烟花盛放的声音,惊得她不由浑身一颤,而敬长生顺势将她摁倒,欺身压上。   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原本澄澈无比的眸子,此刻却染上浑浊的欲念。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念长生(六)   心里七上八下, 饶是李思念再没经验,也看得出来,敬长生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干净。   之前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澄澈而纯真, 绝对不会让人有过多的联想。而现在,却如池光潋滟, 让人浮想联翩。   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一点点地将她装进眼中。   敬长生的按兵不动让李思念心乱如麻。   到底想怎么样啊!一直看着她不说话算什么?   直视那双眼睛,李思念开口喊他名字。   想说, 天色已晚, 应该盖被子睡觉, 早睡早起才是好习惯。   可惜, 她没这个机会,刚张开嘴,连一个音儿都没发出, 便被两片柔软的薄唇堵住。   像是头伺机而动的野兽, 敬长生找准时机,捕杀。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急躁,带着似有若无的恨意长驱直入。   嘴上说着没关系,其实心里还在因她的失约而生气。现在就正在发泄。   仅仅只是因为失约吗?或许还有别的。这般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才肯餍足模样, 实在像是种种情绪积压堆叠的结果。   她可以解释。   快喘不过气,伸手去推他的胸膛, 却被死死钳住, 丝毫没有动弹的机会。   疼。尖尖的犬齿咬在下唇上, 她赌气不吭声, 结果力道却越来越重,直到她呜咽出声,他才肯放开。   现在总该可以了吧。   “李思念喝了什么?”敬长生看着她,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   “是甜酒酿!”逮着脱身的机会,李思念赶紧说,“我给长生带了一罐回来呢,不如现在去尝尝?”   “好啊。”   他说着,又深吻下去,在李思念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他似乎很喜欢做这种出乎意料的事。   “变淡了。”他说。   现在李思念倒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因为舌头已经酸软麻木,她觉得下巴快脱臼了。   不知不觉间,胸前的衣襟已被撕扯开来,露出雪白的肌肤。   屋外忽然落雨,细雨绵绵,淅淅沥沥。但风却很大,呼啦啦将细雨吹进屋,打在不断鼓起又凹陷的床幔上。   这个季节的雨很冷,李思念丝毫没有冷意,滚烫的吻细碎落下,脸如火烧,脑袋嗡嗡作响。   “我想跟李思念欢好。”敬长生伏在她耳边说。   这种话被他直白地说出口,李思念骤然清醒。   现在是在干嘛?天哪。   察觉到一只手正在把她的裙子往上撩,连忙开口,“不行,不要,不可以!”   连说三个“不”字,几乎是靠吼才发出声。胸腔剧烈起伏,含着雨雾的空气被吸入肺,李思念这才觉得冷。   动作一滞,敬长生没再继续,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看着她,神色颇有些委屈,像是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却无故被吼的孩子。   他明明只是想跟李思念欢好而已啊,这难道是错的么?   “你先起来。”李思念推他,只希望能赶紧结束这荒唐的事。   敬长生仍旧不语,琥珀色的眼睛依然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混浊的欲念不减,甚至有愈发旺盛的趋势。   这是无辜的欲。   他果然听从李思念的话,从她身上起来,侧躺在她身旁。目光胶着在她胸前白皙肌肤细密的红痕上,不挪开半寸。   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李思念长舒口气,“睡吧。”   正要转身下床吹灯,烛火在冷风的吹拂下四处摇曳,像是个妖娆的小人正在跳着淫/荡的舞。   可是,敬长生却突然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转身,也不让她下床。   他贴过来,抱住她,胸膛贴胸膛,心脏贴心脏。   “疼。”他说,“涨得疼。”   他从鼻尖轻轻去蹭蹭她的鼻尖,然后再次强调道:“很疼。”   少年低沉的声音染上欲念,变得沙哑,甚至还带上些委屈的哭腔。   这样的声音,这般动作,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乞求。   腰上有根棍隔得李思念很不舒服,网上冲浪那么多年,再加上青春期到来,身体发育,多多少少会懂一些。   更何况,她成年了,这种东西该懂!   灵官印,用下面结的。现在这灵官印抵在她腰上。   脸又烧起来,李思念又羞又恼,“痛不是会让你快乐吗?你自己快乐去吧!”   不能再睡在这张床上了,不然迟早丢节操。   “这不一样。”敬长生说。   情/欲似是被压抑着的洪水猛兽,快要喷涌出来。   “别走,帮帮我。”   敬长生捉住她一只手。   不给他也行,但是,可怜可怜他,帮帮他。   “李思念喜欢我,怜惜我,会帮我。”   他拉着这只手往下。   欲念是恶鬼,将他全部吞噬,而现在,他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一起死吧。   他轻柔地亲吻她,慢慢引导她,连哄带骗乞求她,拇指在她掌心打圈,弄得她有些痒。   “李思念。”染上情/欲的声音低低在耳畔呼喊她的名字,“既然喜欢我,那便帮帮我吧,你应该帮我的。”   我总归跟你那些朋友不一样,不是么?   仅仅只是防备稍微松懈,那只手便被敬长生捉着,进入灵官印周围。   “帮我握住它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手太小,单手险些都握不住。   烫,太烫了。   心底一惊,竟然惊慌失措地收紧。   身边人忽然身子一抖动,轻哼出声,弯腰将额头磕在她肩膀上。   他好像有些……兴奋。   “原来是这种感觉。”敬长生口中喃喃自语。   见他这般反应,李思念燥出一身汗,完全不敢再动。   “李思念为什么不继续了?”他附在她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   大概是因为这股燥意,李思念干涩的嗓子里好像有火在烧,说不出话。   “那我只好来教李思念该怎么做。 ”   大手覆上小手,李思念现在完全被摆弄。   小病娇之前明明什么都不懂,现在却学得比谁都快。   刚开始还有些生涩,到后来越发顺手。   他在自渎,同时敞开胸怀,让她也来亵渎。   他磕在她的肩上,呼吸愈发急促,紊乱的气息喷在她身上,似乎也变得滚烫。   呼——   一阵风吹进来,裹挟着绵绵细雨,把床帐拉起来又放下,像是在偷看似的。   “李思念……”   “李思念……”   低声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之前他从未用这般娇嗔的语气喊过她。   磕在她肩上的头忽然仰起,露出好看的颈线,向来苍白的皮肤上此刻反着淡淡的红,覆着层薄薄的热汗。   眉心微蹙,嘴唇半张。   “李思念……哈啊……”   少女的手不知轻重,一会儿轻一些,一会儿又重一些,这种忽缓忽急感觉让他着迷,让他沉醉。   最重要的是,能让他感觉到李思念的存在。   这样跟他在一起,难道不好么?   为什么要去找别人呢?   李思念的朋友太多了,分给他的还有多少?   如果想要杀掉他,那就现在吧。   少年睁开凤眸,粉雕玉琢的俊脸宛若圣洁的神明。   然而手中动作却无比下作,只许一人侵犯的神明就此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自上而下的审视,从下向上的乞求,都在他的眼睛里。   一半高傲一半卑微,一半高洁一半腐朽。   一朵从淫/靡土壤中长出来的妖花,邪恶但昳丽。   眸中浮上一层雾气,弄得眼尾发红,不知是腾升的情,还是下落的泪。   被这样的眼神直视,李思念几乎不敢去看他。   可是耳边不断有他低低的喘/息,睁眼闭眼都有,无法躲避。   屋内烛火明亮,即使外面下着小雨也未能将火苗吹灭。   没感觉是假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手中的灵官印依旧坚/挺而滚烫,不见消除的势头。   面前人的神色被爱/欲吞噬,现在也要把她一同拉扯下去。   双颊像是有火在烧,不用想也知道,她现在肯定红得像是只蒸熟的小虾米。   “关……关灯。”她艰涩开口,“把烛火吹了吧。”   “不要。”敬长生蹙眉拒绝,“我要看李思念现在的样子,也要李思念看我。”   看我,看着我,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只能作罢,她从未想过会这样,从身体到心灵的震撼,节操碎一地。   他又靠过来,埋进她的颈窝里,咬住一块软肉,慢慢地噬咬吮吸。   “痛。”李思念说。   痛就对了,敬长生没有停下。   “李思念,我好像在往下掉,你接住我吧。”   接住我吧,不然就拉着你一起下地狱,然后慢慢腐烂。   一只手摸索上来,覆在她纤细的脖子上,箍住。   没有用力,但李思念却有窒息的感觉。   “接住我。”少年与她低低地耳语,语气似是在威胁,但因靠得很近,所以显得亲密无间。   怀中人忽然抖动,大腿上有玉液落下,先是温热,然后慢慢变凉。   风停下来,烛火不再摇曳,床帐也不再抛起。   但雨还在下。   这个季节的雨,冷得彻骨,但李思念现在却热得冒汗。   结束了么?   少年松开她的手,整个人压过来,紧紧地抱住她。   “不要离开我,多陪陪我。”   张开嘴,李思念想说话,比如一些不会离开你,会陪着你的屁话。   现在说出这些,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里面至少是有很多真心的,不然为什么会颤抖呢?   敬长生没给她机会说话,一张口便被他堵住唇。   “不用回答。”少年的靡靡□□还未褪去,“李思念知道就好。”   他软软地靠在她身上,“你想睡了么?”   “嗯。”李思念的声音细若蚊喃。   “那便睡吧。”   褪去衣裙,用清水清洗,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裳。”敬长生说。   话是这么说,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生出一种玷污和占有的满足。   “没关系。”李思念把裙子丢在木盆里。   这话她简直都说不出口!   烛火忽然被吹灭,腰间一紧,他又抱着她上床。   心里七上八下,这次却什么也没发生。   长舒一口气。   “明日,我们去买新裙子吧,只有我们。”敬长生在她耳边说。   特地强调,只有我们。   作者有话说:   扣1sh饶恕我(双手合十) 第62章 念长生(七)   看来还在生气, 李思念在心里嘀咕,敬长生明面上没说,整个人却像是颗刚切开的柠檬, 又酸又新鲜。   平躺着睡觉不太舒服,她喜欢侧身睡, 还喜欢卷被子。外面温度越来越低,被窝里却很暖和。   侧身, 李思念刚将脸对上墙, 敬长生的手便从身后环上来。轻轻一翻,就把她翻了个面。   脸正好撞在迎面而来的胸膛上, 同时腰被紧紧箍住, 动弹不得。   两人都没说话, 知道没有再转回去的余地, 李思念认栽,合眼给自己催眠。   快睡觉快睡觉,等睡着后就好了!   可是敬长生就睡在她旁边, 耳畔响着他浅而平静的呼吸。冷如银河弯月, 北极冰川。   这种呼吸声,让她不由跟方才敬长生伏在她耳边急促的低/喘做对比。   明明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呼吸声,居然差别会如此之大。看来只要沾上情/欲,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难怪敬长生那次攥着她的手,喑哑的声音艰涩地劝她说, 那不是个好东西,千万不要学。   结果, 他现在却要把她拉上软榻, 在狼狈为奸的边缘不断试探。   嘴上说着不要学, 他倒是学得比谁都快。   等等, 不是要睡觉吗?你在想什么!   脸上一燥,眼睛忽然睁开,脚趾快要攒成球!   彻底忘不掉那个声音,李思念如今头脑分外清醒。   完蛋,失眠了!   担心突如其来的反应会让敬长生有所察觉,她静默三秒,耳畔呼吸声不变,这才长舒口气。   有个名为4-7-8呼吸的快速入睡方法,她准备尝试。   先慢慢吸气四秒,然后憋气七秒,再用八秒时间轻轻呼出。重复三到四次便会感到困意。   吸——他刚才是不是在她耳朵上咬了四次?   憋——还亲了七个地方,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脸蛋,脖颈。   呼——要是他下次再突然堵住她的嘴,就往他嘴里吹气!   额……   这个方法对她貌似没什么用。憋气时,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甚至还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看她。   睁开眼,果然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如星辰。   “咳咳咳咳。”一口气没憋住,反倒被呛得咳嗽。   “李思念也睡不着?”   谁说的?她能睡着。为了避免尴尬,立刻闭上眼睛,为了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便在他怀里扭了扭。   没说话,李思念正在很努力地让自己入睡。   耳畔的吐吸声却越发急切,“都让李思念别乱动了,她还是要动。”   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压抑着某种欲望。幽怨的语气似是在嗔怪。   这个年纪,食髓知味,精力旺盛而充沛。精力无处发泄,压在身体里总归是团燥热的火。   感受到逐渐发烫的呼吸,李思念算是怕了,再也不敢动。   不要回应,她对自己说,还是装死比较好。   “我能亲一亲你这里吗?”   平日里想亲的话就直接上嘴了,现在却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一句。这安的是什么心?反正肯定不是要礼貌地征求她的同意。   太晚了,该睡觉。所以李思念一声不吭,愣是没理他。   “不说话我就当李思念同意了。”   耳垂被含住,嘴唇也被咬了口,犬齿尖尖,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痛,进而浑身颤栗。   敬长生给人留下的感觉通常十分强烈。   “我可不可以再做些别的?”他又问。   “……”   “李思念要是再不理人的话……”   “不可以。”终究是顶不住,李思念瞪他。   这都多少点了?到底是哪儿来那么多的精力?居然还不睡!她都困了!   伸手捏住他的脸向外拉,然后再挤到一堆去,开始咬牙切齿地放狠话:   “敬长生我告诉你,要是再不好好睡觉,以后冬天我是不会陪你出去晒太阳的!让你一个人蹲在家里长蘑菇!”   少年脸上没多少肉,比不上她圆润饱满,只有专属于少年,如利剑般的棱角。   但因为皮肤好,捏着仍旧十分舒服。李思念报复性地捏来捏去,一时间竟不想撒手。   “胡说,之前一直一个人,冬天从不晒太阳,也没长蘑菇。”脸被揉着,敬长生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这是打比方,打比方!”李思念继续捏他的脸,“冬天我能陪你去晒太阳,晒太阳很舒服的!”   “说话算话,啊别捏了。”控制住她不安分的手,“李思念又承诺了我一件事。”   “嗯,说话算话。”   只想快点睡觉,李思念挣脱束缚,伸手推他肩膀,“快转过去。”   不明所以,但敬长生还是乖乖侧身,背对她。   纤细的胳膊环过腰,李思念从身后抱住他,“睡觉吧。”   哈,看你这回还敢不敢乱动。   果然,少年身子一僵,不说话也不乱动了。   被柔软的身体从背后抱住,他瞬间变成大猫咪,很乖很听话地被人抱着。   “李思念……”小声喊她的名字。   没得到回应,只得作罢,喃喃自语道:“怎么又不理人了?”   在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和少女浅浅的呼吸声时,敬长生终于死心。   不理就不理吧,反正李思念现在抱着他呢!暂时原谅她不理人的混蛋行为。   握住少女搂在他腰上的手,保证这只手不会离开他分毫,这才安心合目,缓缓入眠。   少年的背正在慢慢变宽,变厚,李思念靠在上面,把腿也搭上去。啊,这才舒服嘛。   看来以后都该以这种抱被子的模式睡觉!   -   从城郊的竹屋到进帝都城,其实有段很长的距离,但敬长生轻功了得,背着李思念从一根竹子跳到另一根竹子,很快便到达目的地。   来买新裙子,顺便置办些生活必需品。   雪白缎子短袄,藏蓝银纹马面,再添上一件朱红毛绒领比甲,活脱脱一个从年画里跑出来的福娃娃。   “好看。”敬长生如是评价。   顿了会儿,他又认真说道:“我不会再把李思念的裙子弄脏了。”   喂喂,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啊。   见他用如此认真的语气说话,站在镜子前的李思念无地自容。   幸好周围人并不知道,弄脏裙子到底是哪种弄脏。   小病娇大概是没有羞耻心的,可是李思念有。   “嘘——”将食指放在唇边,朝敬长生挤了挤眼睛,“以后这种话,我们就小声说 。”   “哦。”瞬间了然,敬长生压低声音,“那偷情是不是也要小声说?”   他怎么又想起这个词的?李思念欲哭无泪,好像是之前,对,之前跟他提起过这个词。   “嗯……是的,咱们能不说就不说。”十分后悔,就不该跟他说这些污言秽语!   “实话也不能说吗?反正撒谎是不对的,我们昨晚,是在偷情吧!”   撒谎这个词被他在嘴里重重地咀嚼,说着意味深长地看李思念一眼,好像在指责她,哼,你就是个骗子!   脚趾攒成球,李思念的地下工厂完美竣工。赶紧踮起脚尖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   露出尖尖的牙齿威胁,“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嘴巴咬下来!”   这次她是真的在放狠话。   然而这样的狠话在敬长生面前却显得格外幼稚。琥珀色的眼眸如两弯月牙,有些兴奋地看着她。   好像在无声地说:快来咬我呀。   两人相貌本就扎眼,搁一块打情骂俏很快就引来不少人侧目。   他们不会听到那些污言秽语了吧!又是弄脏又是偷情的。妈呀,好尴尬。   赶紧松开捂住敬长生嘴唇的手,拉着他便往外跑。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李思念觉得尴尬,敬长生却觉得方才好玩极了。特别是李思念拉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在慌张些什么呢?   “李思念刚才好可爱。”敬长生由衷地赞美,“我喜欢李思念。”   “知道啦。”   一天至少要听八百次“我喜欢李思念”,尽管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每次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因为她知道,敬长生每次说这句话,都是体内压抑不住的情感真实流露。   他藏不住对她的喜欢,也从来没想过要去藏。   “过来。”有个古怪的声音突然说。   谁?不像是长生的声音。而且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仅仅只是在喊她。   “你一个人过来,现在。”古怪的声音又说。   手心渗出一层薄汗,她反应还算迅速,现在大概知道是谁在喊她了。   一个人过去,也只能她一个人过去。   方才还上扬的心开始不断下沉。   有些事情终究要是要去面对,能躲一天两天,却躲不了一辈子。   走到成衣店门口,朝敬长生露出一个笑,“在这里等等我。”   “李思念又要去哪儿?”剑眉紧蹙。   “去给长生买串糖葫芦。”   “那为什么我不能一起去?”   “因为……”   “我知道。”敬长生说。   她还没说完,琥珀色的眼睛便静静地看着她,重复一遍,“我都知道。”   “长生都知道什么?”李思念勉强扯出一个笑,她有些心虚。   少年看着她笑,“我知道李思念喜欢我,舍不得离开我,她明白只有我对她好,所以要去买串糖葫芦回来送给我吃。”   话里有话。   敬长生没戳破,李思念自然也不说破,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他说的话。   少年脸上微笑骤然消失,换上一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   伸手攥住她的胳膊,拉过来,在她身旁耳语,“要回来。”   他接二连三地叮嘱,甚至开始威胁,“你要是敢走,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你死也得跟我死一块儿。”   换作以前,李思念可能还会被这威胁吓到,现在嘛……   伸出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脸,“我会回来的,站在这里等我,小气鬼。”   看着李思念的背影,敬长生吹了声口哨,一只剪纸小人飘过去,轻轻地贴在李思念背上。   -   走过好几条弯弯绕绕的街,找到一家酒楼,再一层一层爬上去。累死了个人才总算找到那个古怪声音的约定地点,李思念气喘吁吁。   “过来坐。”上官钦朝她招手。   李思念倒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上去,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待看清眼前人模样,张嘴便问:“上官大人 ,你胡子呢?”   这个老头把胡子削了,看上去年轻不少,现在竟然像是个年轻的中年人。   “说来话长。”上官钦下意识去摸胡子,可伸出去的手顿在那里,摸了个空。   “这件事还要从那孽畜说起……”   “哦那就不用说了。”李思念朝他摆摆手。   见李思念对他态度转变,上官钦瞬间也冷下来。   都不装了是么?好吧,那他也不装了。   “为什么还不动手?你明明有很多机会杀了那孽畜。”   “堂堂大胤国师,蜀山长老,言谈举止却是一副小门小派的作风。”   “李姑娘什么意思?”   “他有名字,不叫孽畜,他叫敬长生。”   “所以李姑娘现在是要与我们为敌么?别忘了……”   啪——   没等他说完,一把匕首被李思念拍在桌上。   “这是你的东西,拿去,我不要了。”她站起来。   “还有,我们不想树敌,是你在咄咄逼人。虽然你明面上是他师父,但你根本没像对待正常弟子一样教过他!而你教他,只是觉得驯化一头野兽能让你获得成就感,满足你的虚荣心。所以,收起你对世人假惺惺的怜悯,你不配!”   说完,她扭头往门外走。   “站住。”上官钦的话似是有千斤重 ,“你怎知他不是冥顽不灵?他留着是个祸害,而且,你难道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我没有找到你的命盘,你不是这里的人。”   微微侧目,李思念冷笑,“我有眼睛,有心,而你没有。我不会让长生做那样的事。”   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任你摆布?又凭什么要听从系统的安排?   一会儿要她做这个,一会儿又让她做那个,变来变去烦不烦啊!   都别来管她。   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总能找到办法回去。数学题这么严谨的东西还有好几种解答方案呢!她只是没按照标准答案做罢了。   “那李姑娘便是要与我们为敌了。”上官钦一字一顿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慢慢结冰。   “怎么?上官大人现在是要杀掉我这个祸害?那你岂不是也在杀生?我的血怕是要脏了您博爱世人的手。”   笃定上官钦不会杀她,要是杀她一个凡人,不在道盟落下口舌才怪,上官钦这样一个在乎名誉的人——虽然可能是沽名钓誉,即使要动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   所以,他现在肯定会放她走。至于之后嘛,难说。   反正,事已至此,到时候再定夺。李思念现在只想赶紧走。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李姑娘。”上官钦嘴角一扯,笑起来。   他的笑容十分古怪,仔细观察会让人觉得恐怖。   “那孽畜实在是太会蛊惑人心了,不是么?”   李思念不语,她并不愿再多费口舌。   “他的本事皆我所授,他会的,我自然也会而且比他更精湛。人心不仅可以被蛊惑,还可以被控制。”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要李姑娘小心。小心落入深渊,万劫不复。”   李思念皮笑肉不笑,朝他拱拱手,“那就多谢上官大人好意提醒了,告辞。”   推开门往外跑,上官钦果然没拦她。   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着她,犹如潮湿雨季里沾在身上的水,甩不掉,擦不干,又黏又冷,很不舒服。   没什么好怕的,不要担心还未发生的事,李思念加快脚步。   外边天竟然已经开始慢慢变黑,昨夜下了许久的雨,第二天天色本就阴沉,如今昼短夜长,黑得更快,街道两旁已然挂上点亮的灯笼。   [警告,警告,严重违规,请选手遵守规则。]   好烦,李思念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不听。   她自己能回去,不用受你摆布。肯定能自己找到方法回去,只是不用标准方法解题,注定会曲折些。   但是没关系,现在自由了不是么?   滴滴滴——警报声在她脑海中狂轰滥炸,但她始终没给出任何回应。   不想再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攻略男主李定坤是其一,杀掉敬长生是其二,这些她都不愿意做。   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不要!应该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一定可以找到其他办法回去。   天黑得很快,如今头顶一片黑云,不见星辰与清月,好在城市灯火依旧阑珊,热闹而繁华。   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答应过敬长生要给他买一支,李思念选了最豪华的那种,山楂里面夹着软软的糯米心。   她跑起来,跑得很快,阑珊的烛火勾勒出裙摆的边,青丝蹁飞,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好像整条长街只有她一个人。   -   天有不测风云,竟然飘起小雪,这是今年的初雪,最初几片雪花还算温柔,但到后面,却越发激烈。纷纷扬扬,满天都开满花朵。   雪花落在敬长生的鼻尖,慢慢融化。   他望向长街尽头,那里人群熙攘,可是没有他要等的人。   从白天到黑夜,他一直站在这里,不曾挪动过一步。   李思念说过要让他站在这里等,那便站在这里等吧,哪儿也不能去。就算是向前或者向后走了哪怕是小小一步,都不算是站在这里等。   只能站在这里,这个地方,直到李思念回来。   她说过会回来。   屹立在此的少年像是一座精美的雕像,惹得人连连侧目,却又不敢靠近。   街道边店铺里的人窃窃私语,“他怕不是有病吧,怎么站在哪里那么久都不动一下?”   “下雪了,他还是没动,也不知道躲一躲。”   “雪花都把他头发染白了。”   “哎呦别看了,他就是有病,可惜一副好皮囊。快进去吧,冷死个人!还没立冬就冷成这样。”   雪花越开越大,落到少年的发尾、眉毛、鼻尖、眼睫和肩膀上。   黑与白交融,与鲜艳的嘴唇构成一幅美得惊心动魄的画卷。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手心的温度将这雪融化。   快来了,他就知道李思念一定会回来,李思念说过这次说话会算话。   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敬长生觉得这苍白冰冷又脆弱的花也变得可爱起来。   琥珀色的眼眸中出现一位少女的身影,她跑着来见他,两支小辫随着少女跑动的弧度上下摆动,可爱极了。   这个笨蛋,让他站在那里等还真就一直站在那里。   看见远处的身影,李思念有些鼻酸,鼻头通红,不知是被这初雪冻的还是被压抑在眼底的泪水冲的。   因为一直在跑,她身上没沾多少雪花,而敬长生却站在那里,长成了一棵雪花树。   她跑过去,朝少年张开怀抱。少年把身上的雪拍干净才敢笑着朝她张开手臂。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   思念: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就咬你!   长生:还有这种好事?   - 第63章 念长生(八)   耳朵贴在敬长生的胸膛, 李思念一时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方才一路跑着过来,胸腔里居住的那颗心也如鼓点般跳动。   许是因为在片片雪花下站得太久, 少年的身体有些凉,但等他慢慢靠近, 整个身体将她包裹起来时,她又觉得少年的身体如烈火般炙热。   他低下头, 两只手环住她的脖子, 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身体以最大面积贴合,然后不断收紧, 他向来喜欢这样窒息又热烈地拥抱她。   有些喘不过气, 李思念轻拍他的背, 小声地又重复一遍, “我回来了。”   然而少年还是抱着她不肯松手,像是撒娇似的用尖尖的犬齿轻咬她的耳垂,湿湿热热。言语其实也能被尝出味道, 比如方才李思念说的那句, 对他来说就如蜜糖般香甜。   “李思念,我好高兴。”少年在耳畔轻声说。   松开怀抱,捧起她的脸蛋,像是捧着一件珍宝。少女的鼻尖被冻得通红,与白皙的瓷面一对比, 更显得粉雕玉琢。   琥珀色地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犹如一片冰湖般平静, 然而平静的冰面下却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 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冰而出。   敬长生忽然开始笑, 笑出声。少年的低沉的笑声宛若一阵穿过雪中荒漠的清风, 白雪盖在松柏叶上,而风一吹,雪便簌簌往下掉。   起初,他笑得很小声,但后面便逐渐放肆,竟然开始大笑。   被这笑声吓住,李思念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有些害羞,路过的行人不断在往他们这边看呢。   但敬长生却丝毫不在意,搂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转圈圈。   灯火阑珊,满天飞雪,风一吹,牵动着少年的发带,还有少女的裙摆。   头被转得有些晕了,李思念连忙说,“长生,你快放我下来。”   乖乖听话,敬长生将她放下来,只是手还按在她腰间不肯松开。两人的鼻头被冻得通红,敬长生用鼻子去蹭蹭她的鼻子。   这般亲昵的动作在外实在大胆,李思念心脏扑扑,忍不住往后缩,“好多人呢。”   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敬长生认真道:“哪有人啊,只有李思念。”   纵使人潮如织,在他眼里,天地间仿佛也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看出敬长生又想亲她,李思念把糖葫芦塞进他嘴里,狡黠地笑笑,“好吃吗?”   “宁愿李思念亲一亲我。”嚼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敬长生有些闷闷不乐。   他看出来了,李思念是不想让他亲才把糖葫芦塞他嘴里的。怎么可以这么坏!   “啊,那你是觉得不好吃?”李思念嗔怪着问。   “没有没有。”敬长生连忙解释,“很好吃。”   这才对嘛。   “再吃一颗?”   “嗯。”敬长生笑着点点头。   可是当她把糖葫芦递到他唇边时,他却绕过糖葫芦,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一啄,“糖葫芦有点酸,这个比较甜。”   好看的琥珀色眼眸弯成一双月牙,长睫落下阴影,他得意地笑着,像是一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   波光流转的眸子也似是会说话,像是在提醒她,你躲不掉的哦。   她也没打算躲来着。唇上还留有柔软的触感,李思念也咬住一颗糖葫芦吃进嘴里。   可咬开山楂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岂止是有点酸……   到底是哪个无良商贩会卖这种酸得掉牙的糖葫芦啊,就算裹了糖壳也又苦又涩,酸得倒牙!   秀眉紧蹙,李思念简直想吐出来,搞不懂敬长生究竟是怎么面不改色地把这颗糖葫芦吃下去,再信誓旦旦地跟她说好吃。   正当她在心里疯狂骂娘时,两片柔软的薄唇又覆上来。一朵雪花飘至交错处,因炙热的温度瞬间融化,顺着嘴角流至下巴,再滴答落下。   嗒——   “现在有变甜一些吗?”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满眼期待。   只是浅水一点,怎么会尝出味道呢?不过好像确实没那么酸了,因为注意力从舌尖转移到了嘴唇上。   柔软,还有一点痒,湿热的舌尖又轻轻在她唇上舔了舔,似乎还未餍足,留在原处打转。   彻底不酸了,舌头已经麻木,仿佛失去味觉能力。   他似乎是想进去,只不过李思念咬着牙关。   “还可以更甜一些,李思念不想尝尝么?”他认真地说。   少女粉红的樱唇看一次便想要亲一次,怎么亲都亲不够。   “已经不酸了,可以了!”   心脏砰砰跳,李思念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双手抵住他胸口,把他推远一些。   那双琥珀色的眸中含情,像是一颗石头掉进平静的冰湖,冰破了,荡漾起圈圈涟漪。情到浓时,便情不自禁。   猛然想起,如今还在外面呢,那还尝个屁啊!   这般黏腻,未免太过惹眼。想到这里,李思念立刻变成颗熟透了的西红柿啊啊啊啊啊。   脸已经丢光丢尽,李思念认命般地将额头磕在他胸口上。请问现在还有机会挖地洞钻下去吗?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还有少年极其小声的嘀咕,他说,“可是我还没亲够呢。”   够啦,已经够啦!感觉到自己耳朵正在不断发烫,李思念赶紧说,“雪太大,先回去吧。   -   虽然是初雪,但这雪却下得反常地大,簌簌落下没有停止的迹象。看到是要下一夜。   洁白的雪花已经为大地编织一床薄薄的地毯,竹屋的屋顶也带上白色的假发,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毛茸茸,十分可爱。   李思念生活在南方,那里并不经常下雪,即使有雪也是雨夹雪,像这种一两个时辰便能盖地毯的场景对她来说十分稀奇。   方才在大街上她还能克制,可现在回到竹屋,本性便完全暴露。   弯腰捡起一堆雪,在手里团成球,然后再朝敬长生扔过去。   “哈,看招!”   这可是北方孩子才能享受的打雪仗啊,天哪!她现在超级兴奋!   雪团轻轻地砸在少年的肩上,然后碎开,纷纷散落。他看上去有些好奇,又有些疑惑,这是在干什么呢?   不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装着的更多是爱慕。   刚才李思念跳起来扔雪团的模样,真的好可爱啊,像是只生机勃勃的小兔子。   所以小兔子现在是在陪他玩?   “长生,你还愣着干嘛呀。”李思念说着又扔去一颗雪团,“再这样下去,你就等着认输吧!”   好有趣的样子。敬长生学着她的模样,也在手上团出一颗雪球,朝她扔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瞬间闹成一片。   闹得有些累,李思念鼻尖被冻得通红,可背上却出了很多汗,她扶着敬长生的胳膊,微微喘着气。   “好玩吗?”   “嗯。”少年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从小到大,没有人会同他追逐打闹,也不会有人陪他这样玩耍。   少女走过来靠在他的身上,完全卸下防备。可是,没想到吧,他手里还剩下一颗雪球呢!   表面纯良,心底却在狡黠地笑。怕雪球近距离直接砸脸会疼,所以敬长生把那颗雪球揉碎,然后很突然地洒在李思念脸上。   这是少年的恶作剧。   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李思念直接惊叫一声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现在是中场休息,敬长生你耍赖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怒吼。   少年却狡黠地朝她吐了吐舌头,像是在无声地说,来追我呀。   追就追,谁怕谁!   如果敬长生真想跑,李思念大概是追不上,可是她知道,敬长生不敢跑太远的,万一跑得太远,没看到她该怎么呢?   所以敬长生跑得很慢,李思念轻而易举就追上了。   把他摁倒在地,坐在他身上,伸手就要去捏他的脸。这是惩罚。   可是两只手腕都被捏着,交叠在她胸口。敬长生一用力,她就被拉过去了,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四目相对。   雪花静静地飘,她好像能清晰地听到二人的心跳。   敬长生歪着头,也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像在说,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她现在算是没辙了。   “你学坏了。”李思念忿忿不平地嗔怪道:“跟谁学的?”   这个问题敬长生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地说,“跟李思念。”   啊,混蛋,这人还栽赃诬陷!   也罢也罢,她这人心胸宽阔,向来不跟混蛋计较。而且现在距离这么近,又是以这种女.上.男.下的状态,怪让人不好意思。   “外面好冷,我要进去休息了,你放开我吧。”   敬长生倒也听话,听她说冷,当场便松手。   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转过身往回走。但是没想到吧,她手上还捏了团雪球呢!   身后是敬长生踩雪的脚步声,李思念在心里默数,然后突然转过身将雪球砸过去。   可敬长生反应到底是快,用手臂一挡雪球便碎掉了,完全没有跟那张小白脸来个亲密热吻。   哎,真可惜。   正当她为此事感到气愤时,身下一空,敬长生拦腰将她抱起,“不是说冷?我带李思念回去。”   李思念眯眼打量他,“你不会突然把我往雪堆里扔吧。”   闻言,敬长生作出思考状,然后恍然大悟:“好主意,还是李思念厉害,我都没想到。”   来真的?   “不要!”李思念连忙环住他的肩膀,警告道:“我是不会松手的,你要是敢把我扔出去,我们就一起掉进雪堆里!”   我是不会松手的。敬长生在脑中反复回味着这句话。   李思念真好啊,她说她不会松手呢。那就永远都这样抱着他吧。   “嗯。”他用鼻尖去蹭蹭她的脸,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在宠溺。   屋里烧了一炉炭,比屋外暖和。摸过雪后的手会发热,李思念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变成小火炉,敬长生正抱着她取暖呢,他身上好凉。   如今李思念发现一个问题,现在大概很难像之前一样,用盖着棉被纯聊天的方式睡觉。   简直太不老实了,到处乱摸,她只能很羞愤地将他的手按住。   “长生不困吗?我都打哈欠了。”于是李思念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这个年纪的少年,精力旺盛得超乎她的想象。本来想着,不理他就好了,很快就会消停。   然而敬长生却十分执着,伸手拉一拉她的衣袖,再推一推她的肩膀,跟她撒娇。   人只有在察觉到被偏爱的可能性时才会撒娇。   怎么又不理人了呢?   “李思念连看都不看我。”少年的声音可太委屈了,甚至带着哭腔,“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堪?是不是让你觉得恶心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一连三个问句,一时让李思念有些无措,连忙转过身,正好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眸。   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她张嘴想做些解释,却听敬长生先开口说:   “我也不想这样。”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然后情绪又逐渐激动,“可是我控制不住,我没让它立起来,它自己起来的!”   直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钻进耳朵,李思念耳根发烫,连忙说,“不是的,没有觉得长生难堪,也没有觉得恶心,更没有不喜欢长生,这很正常,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虽然每一句话都是事实——本来就是嘛,正常的生理现象而已,但是每一句话说出来,李思念还是觉得烫嘴,说到最后,竟有些难以启齿。   “真的?”琥珀色的眼睛惊喜地看过来,雾气弥漫。   “真的!”李思念用肯定的语气说。   “每次它这样时,我都很想很李思念欢好。想亲一亲你,把你身上的衣裳全部脱掉,然后……唔。”   李思念捂住他的嘴巴,“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这些。”   “那李思念帮帮我吧。”他覆在她耳边悄声说,然后捉住她的手。   夜已深,终于结束,窗外还在飘小雪。   好消息是,敬长生已经抱着她缓缓入眠;坏消息是,她又被弄脏了一条裙子。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念长生(九)   天气放晴, 冬日的太阳一点都不毒辣,每一丝光线都温暖而可爱。   插在苗圃里的蒜瓣已经抽出绿油油的嫩苗,只是现在温度降低, 绿苗生长得十分缓慢,仅仅只是冒出尖尖的头。   由于目前跟系统处于决裂状态, 为了能回去,李思念只能自己行动找办法。她开始泡在书籍里, 特别是旁门左道的书, 总觉得或许能在这些书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她都快把这些书翻烂了, 还是没能找到一丝有用的消息。难道应该走出去多听听走江湖的说书人说书?   这种不同于往日的行为很快被敬长生敏锐地发觉。   “李思念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暂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李思念只能选择回避。本来想着自己能顾全一切, 但现在发现,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连忙摇头,“没有,就是感兴趣。”   敬长生随便从地上捡起一本, 琥珀色的眸子快速扫两眼, “这是骗人的,江湖骗子才看的东西。”   虽然小病娇认的字不多,知道的常识也不多,但跟术士有关的东西,却无比精通。   “骗人的?”   那本书上写着, 茅山道义,名字看起来牛逼哄哄, 没想到却是挂羊头, 卖狗肉。难怪书上还写着教人找媳妇儿的办法。   “既然不是什么正经书, 就拿去垫桌角吧。”李思念继续一本一本挨着翻书, 一页一页仔细阅读,最近她淘了不少书回来。   “可以问我。”敬长生有些闷闷不乐。   说好冬天要陪他出去晒太阳,现在却窝在书房里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难道他还没有那些书好看么?   他走过去,抽出李思念手里书,丢掉。   说得也是,李思念转念一想,在那方面,敬长生懂的或许比这些书要多得多。   只是,如果向他透露出一些消息,会不会被他捉住小辫子呢?   虽然小病娇有时候看着又呆又一根筋,但更多时候,他敏锐得像是一只鹰。   为什么不敢告诉他真相呢?她从哪儿来,为什么到这里来,之后要往哪里去。   一层一层剖析,像是一把刀划开光滑的皮肤,露出血淋淋黏糊糊的组织。这会很痛。   还是再等等吧,之后再找机会。李思念谨慎地想。   “长生知道什么是命盘么?”   她没有提到上官钦,也没有提到上官钦说她没有命盘这件事。   或许这个命盘,会是一条回去的线索。   “命盘……”敬长生挠挠头,他似乎有些不清楚这该怎么解释,毕竟这解释起来会十分复杂。   可仔细一想,虽然他可能会解释不好,但李思念那么聪明,肯定能听懂他说的话。   在敬长生从南到北再由西到东说完后,李思念终于理出以下几个关键点。   每种生物都有命盘,命盘记录命运,可以通过观察命盘,预测一个人的未来。不过预知天命的人会受到相当大的反噬,如果向外透露,会暴毙身亡。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静静地看着她,“李思念没有命盘。”   他凑过来,直视她的眼睛。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冰湖破裂,碎冰被汹涌的湖水推到岸边。   “李思念的家,在哪里?”   “不知道,我忘记了。”低头抿唇,不太敢看他。   “那李思念千万别想起来。”   手突然被一股力攥着,她跌入一个发凉的怀抱。在她跌入那怀抱的一刹那,才开始缓缓升温。   “这里才是你的家,这里才是!”   抱住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被敬长生发现了些什么。   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这里当然是我的家,我和长生的家。”   这是实话,人还不能有两个家么?   头顶一凉,感觉到敬长生正在轻柔地抚摸她的发丝。顺着发丝往下滑,最后拇指摸索着她的脖颈。   嘴唇覆在耳边,半是兴奋,半是癫狂地说,“李思念知道这个,简直太好了。你放心,很快,一切都会结束,我们长长久久,一辈子都不分开。”   什么意思?心中不安的感觉如水蒸气般腾升。   有些喘不过气,推一推他,“抱得太久了,先把我放开吧。”   敬长生没说话,头埋在她颈窝里,摇摇头,蹭得她好痒。   哎,既然想抱,那就多抱一会儿吧。   其实她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她走了,长生该怎么办。可是如果她不回去,爸爸妈妈还有朋友们怎么办,突然消失,他们肯定会担心。   本来并没有打算跟这个世界建立过多的联系,可现在的关联却越建越多,藕断丝连。   如今他们虽然能紧紧相拥,可是,搁在他们中间的,却是一整个世界。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思念只好伸出手轻轻拍拍他的背,每次他情绪不稳定时,她都会这样做。轻轻拍一拍就好了。   果然,敬长生平静许多,不过还是死死抱住她不肯撒手,好像一放手,她就会变成蝴蝶飞走。   眼前忽然飘来一只剪纸小人,敬长生的剪纸人只有红色和白色两种,但这只,却是黑色。   有些好奇,李思念伸手去戳了戳它的肚子,可是向来对她温顺的剪纸人此刻却狠戾无比,在她手指上狠狠划了一道。   嘶——很痛,她忍不住皱眉。   手指瞬间被捉住,敬长生皱着眉头看着涓涓涌出的鲜血。   噗——黑色的剪纸人噼啪燃烧,瞬间化作灰烬纷纷掉落。   指尖传来柔软的感觉,湿软的舌头舔舐伤口,轻柔而温暖,像是在安抚她。   “对不起。”少年的声音低而沙哑,“那些剪纸人不太好管教。”   “它们为什么会变成黑色呀……”李思念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像是有指甲刮在玻璃上,越发不安起来。   小病娇是不是想做些什么,只不过现在瞒着她。   “不知道呢。”少年覆在她耳边,声音如同鬼魅,“可能是它们觉得,变成这样,杀起人来更方便吧。”   “长生……”   开口喊他的名字,可嘴唇却被轻轻咬了一口,“嘘——别说话,你听,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风声四起,十面埋伏,咻咻咻冒出不少持剑的人。   看穿着,像是道盟里的人。   难道是因为她不肯动手,上官钦准备硬碰硬了么?   叮铃铃——   有人在摇铃铛,这声音让李思念头昏脑胀,十分不适。   黑色的剪纸小人从四面八方飘出来,如一支支利箭刺透那些人的脑门。   利箭刺入,那些人浑身像是变成了一团稀泥巴,眼珠子装不住了,纷纷滚落下来,人皮也挂不住,像是墙皮一样掉下,骨头也散架,再也站不住脚,变成地上的一滩肉。   “一,二,三,五……十……四十九。”敬长生慢慢数着,蹲在一团肉泥前观察,“还好,皮还是完整的。”   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高兴的事,站起来兴奋地朝李思念拍手笑道:“我帮李思念做个灯笼吧,我刚学的,挑张又光滑又漂亮的做,粗糙的烂皮可以先练练手。”   “不要!”方才的场景太过恶心,声音禁不住颤抖,“用纸做灯笼就好了,不要皮的,我喜欢纸的。”   用人皮做的灯笼,她还有胆子去点吗?   “原来李思念不喜欢。”方才还兴奋异常的脸瞬间冷若冰霜,“那就不要了。”   肉泥化作血水,燃起团团火焰,瞬间烧人灰烬,风一吹,将所有痕迹抹去,好像方才从未发生过这件事。   “李思念是不是在害怕?”火光中的少年回头看她。   天色渐暗,火光照亮他一半脸庞,妖冶而昳丽,发丝被冷风吹动,束发黑色的缎带在风中蹁跹,展示出一种可怖的,惊心动魄的美。   朝她走过来,敬长生拉起她的手。他的手很凉,刚握住她时有些颤抖,但当紧握住时,便坚定不移了。   “在怕我么?”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有些委屈的样子。   可是,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他了。如果李思念害怕,他以后就背着李思念做。   “没有,别胡思乱想。”李思念踮起脚尖,用额头用力撞了一下他的头。   咚——很好听,很清脆。   很痛,但可以把他撞清醒,也把自己撞清醒。方才那摇铃的声音让她精神有些恍惚。   “我是怕你死掉,笨蛋!”   来的人太多,真有些怕敬长生应付不过来。到底是她低估了敬长生的能力。   委屈的神色瞬间消失,空洞的眼里瞬间有了高光,变得兴奋异常。   他扑过来,抱住她,还是同之前一样,窒息般的拥抱。   咚咚咚——她能听到他响若鼓点的心跳。   “我好喜欢李思念。”他说。   头埋在颈窝里,亲昵地去蹭她,“我不会死掉的。”他向她保证。   “如果真的会死,李思念握住我的时候,才真要死掉了。”   明白过来小病娇到底在说些什么,李思念白皙的脸颊瞬间蹭蹭变得通红。虽然知道他只是在实话实说,但这话听起来实在烫耳朵。   你不是小病娇,你是……   “小色鬼!”   第一次接触这个名字呢,敬长生有些好奇,“小色鬼是什么意思?”   这该让她怎么解释嘛!   “没什么特殊意思,就是夸你长得好看。”   “哦,原来是这样。”敬长生笑道,“那李思念也是小色鬼。”   是是是,她是,痛哭流涕,就不该跟敬长生说这样的话,心里一万个后悔!   “我现在想亲一亲小色鬼。”   “你还是叫我李思念吧。”   “哦,那我现在想亲一亲李思念。”   “你、你亲呀。”为什么还要告诉她!   “李思念想让我亲哪里?”敬长生笑道。   “这里?”他亲了亲她的耳朵。   “这里?”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还是这里?”他亲了亲她的眼睛。   亲到一半,他恍然大悟,“李思念还没说话呢,我好像都已经亲过一次了。”   李思念:“……”   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李思念主动吻上他的嘴唇。   那两瓣薄唇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柔软而美好。   可是敬长生却抵住门口,不让她进来。   咦?转性啦?   “李思念别这样亲我,会有反应的,起来后好麻烦。”呼吸愈发急促。   “没关系,我帮你弄出来。”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 不用人教。   唔,那自是极好。   立刻便换上另一副模样,尖尖的犬齿咬住她的嘴唇,发疯似的亲吻。   -   深夜,李思念已经入睡,但敬长生还醒着,他静静地看着她,舍不得睡觉。   很担心,担惊受怕。他怕李思念会在某天消失不见。   预知天命的人会受到反噬和惩罚,虽然李思念没有命盘,但他还有一只能看透一切的天眼。   即使动用其窥探未来会让他受到生不如死的反噬,那也没关系。   他要看一看,这样才能捉住这只,快要离他而去的蝴蝶。   黑暗中,天眼半开。   可是,他没有看见李思念的脸,只有两根手指,剜向了他的眼睛。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这种痛不是因为李思念,所以,他不快乐。   一股鲜血从天眼中缓缓流出,疼弯了腰,倒吸一口冷气,他只能让其慢慢合上。   那两根手指,是他自己的,他剜去了自己的眼睛。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没这个本事。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想不明白。   之前李思念说过,想不明白就放一放,不要去想。   那便放一放吧。   躺下去,敬长生紧紧靠在李思念身后,伸手环住她的腰,抱着她。   好希望能一直这样抱着她。   “李思念,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痴痴地看着她的后颈,喃喃自语。   像是被抱得太紧了,李思念有些不舒服,扭一扭想翻身。   敬长生松开一些,她果然翻过身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迷迷糊糊,她睁开眼睛。一看就像是没睡醒,打着哈欠伸手去捏他的脸,“好晚了,怎么还不睡。”   说完,她从重新合眼,传来平静的呼吸声。方才就像是在说梦话。   因为睡不着。敬长生在心里回答。   伸手抱住她,将她抱进怀里,紧密相拥。   好温暖……   窗外风雪交加,只有这小小的床榻,能让他得到片刻安宁。   任何人,但凡想要破坏这种安宁的,必须死,而且要死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样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琥珀色的眼中闪现出一丝狠厉的光,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真正地活过来了。   待目光移向怀中人时,眼中的狠厉瞬间消失,变得痴缠而缱绻。   不管是从哪里来的,留在他身边吧。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李思念不是立过字据吗?既然立下字据,那就不能说话不算话。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后半部分修过。 第65章 念长生(十)   立冬后三日, 吉神宜趋天恩、阳德、解神、司命,宜结婚。小山村里的生活很平静,两人受邀去参加乡正家儿子的婚宴。   乡正大叔是个好脾气的大叔, 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小山村里的所有百姓。因为只是一个小小的乡正,所以儿子的婚宴并不隆重。   虽然不隆重, 但好在人够多,基本上全山村的人都来参加, 只要人数在那里, 在气氛上永远不会差。   锣鼓喧天,礼炮齐鸣, 新娘子坐上小轿, 被人抬着, 一颠一颠地往乡正家里去啦。   敬长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也不喜欢跟乱七八糟的人交谈,但李思念在这里,跟其他姑娘们闹作一团, 他只好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她闹。   算上来在小山村里待了差不多有一个半月还多, 李思念像是完全融入这个小山村了,年纪稍大的婶子们喜欢拉着她说家常,年纪轻的姑娘们则喜欢拉着她绣花。   她这个年纪在一群十四五岁的姑娘们跟前算是姐姐,在成婚的妇人们面前又算是小妹妹,在同龄人前是伙伴, 加上她性格外向,三言两语就能说到一块儿去。   婶子们眼珠子乱转, 一会儿看看她, 一会儿看看站在她身边, 一声不吭的小郎君。她们都笑着打趣道:“怎么还没成亲啊, 你家郎君的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喽!”   山村里的人淳朴,但因为地方小,所以每个人的事大家都要去管上一管,比如谁家的猫丢了,鸡不吃米了,其中生子结婚之类的人生大事更是被列为重中之重。   自从上次被知道他二人“私奔”出来还没成亲后,李思念总会听到来自每个叔叔婶婶的关切问候。小山村太小了,一丁点事都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这样小的地方,当雪花慢慢落到松柏上时,总会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不过让人觉得惊喜的是,山村里的人居然对“私奔”这种事包容性极强,强到让她觉得很不真实。可能真的是因为,这里是书中的世界吧。   面对众人的调侃,李思念只好打哈哈,“快啦快啦,新娘子的大喜日,你们还不赶快围上去要红包?”   敬长生喜静,终于把那群人打发去找新娘子后,李思念拉着他找个稍微僻静的地方坐下。那边在闹新娘呢,他们还是别去掺和了,等结束后,再去吃大餐!   有个很奇怪的点,敬长生喜静,偏偏却喜欢看李思念闹腾,也喜欢对李思念闹腾,所以他到底是喜欢安静还是热闹呢?   乡正家的后院有棵大树,树上挂着只秋千,李思念坐在秋千上,两只脚只有脚尖能点着地面。   秋千轻轻地摇晃,她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装着几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   嘘,这是她在婚宴上偷偷装的。   “吃吗?”她拿起一块,将木盒递给敬长生。   自从到人多的地方参加婚宴后,敬长生就一直安安静静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方才光顾着跟叔叔婶婶,姐姐妹妹们玩闹,倒把小病娇给忽视了。   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但李思念却能从他眼睛里听出声音。   像是在说,现在想起我来了?   他忽然凑近,就着她的手指将那块小小的桂花糕吃掉,似是舍不得她指上的甜,将两根手指含住,连碎渣也不肯放过。   都说十指连心,如今指尖传来湿热柔软的感觉,李思念心口像棉花似的凹陷下一块。   有些痒,有些疼,小病娇在用尖尖的犬齿咬她。   还是那么喜欢咬人。   其实手上拿的那块桂花糕本来是她自己要吃,递过去的木盒才装着要给敬长生的糕点,结果敬长生现在却把她手上那块叼走了,甚至还想把她的手指也吃进去。   终于肯松口,他说,“吃。”琥珀色的眸中萦绕着含情的雾。   看着被咬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李思念直接在敬长生衣服上擦干净,一边擦一边问:“还吃么?”   “嗯。”他单膝跪下来,跟坐着的李思念保持同一水平线,张开嘴,意思是要人喂。   想得还挺美。   李思念只好重新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唇边,可是他又咬着她的手指不肯松口了。   “吃糕点就吃糕点,别吃我的手。”少女嗔怪道。   “那我喂李思念吧。”少年笑道,也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她唇边,笑眼盈盈。   既然有人主动喂她,不给面子怎么行?李思念笑着张嘴。   这是过去秋天所收集的金桂做出的桂花糕,香气馥郁,甜味清雅,桂花香与米香巧妙混合,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可是这桂花糕切得太小块,被人喂总是容易吃到手。感觉到指腹轻轻触碰到她的舌头,连忙退回去。   “好软。”敬长生的手指眷恋地停留在她的唇边,似乎还不想离开。   李思念只好说,“长生,你再喂我一块吧。”   这次才不会吃到他的手呢。   在被喂到第三块桂花糕时,敬长生忽然好奇地看着她问:“成亲是什么?”   好问题,这个问题李思念也不太清楚。她才多大啊,对于她来说,成亲只不过就是个名词而已。   “成亲就是结为夫妻。”李思念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结为夫妻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那倒也不是……   结完婚也可以离婚,离了还能再结再离。   不过看敬长生那么充满期待和向往的眼神,李思念不忍心摧毁,便说,“是啊。”   “那我们成亲好不好?”   “咳咳咳。”李思念被桂花糕呛到。   见状,敬长生连忙站起来,小心地给她拍背顺气,一边拍一边问:“我们成亲好不好?”   “再、再等等吧,我还没准备好。”   等你抛下我离开吗?   但这句话他只在心里想,嘴上说的却是,“好,李思念好好想,我不急,你也别急。”   声音轻而温柔,宛如冬日的飘下的雪花。可总觉得这话里带着股劲儿,像是在威胁和警告,听得李思念后颈发凉。   “抓稳绳子。”身后人说。   后背被推了一下,秋千荡起来,越荡越高,少女裙摆翩飞,犹如空中的一只蝴蝶。   可是这荡得也太高了点吧!吓得李思念屏住呼吸。   她想说,别再推了,放她下来,可是身后人却不见踪影。   哪儿去了?!   心里忽然有些慌乱,荡得这么高的秋千要是想让其停下来,可得花好长时间。   淦啊,混蛋!   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在前面发现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黑色人影。   那人伸开手臂,歪着头笑道,“跳罢。”   秋千完全没有变缓的趋势,甚至荡得越来越高,要是她不跳,怕是下不去。   头已经被荡得有些晕了,而且要是再不返回婚宴,估计会迟到,迟到是件不礼貌的事。李思念只好松开紧握住牵绳的手。   咻——瞬间因为惯性被抛出去,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刮得她耳朵疼。然后稳稳地被少年接住,抱在怀里,寒风骤然止息。   两条腿环在他腰上,他的两只手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扶着背,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头嗑在她肩上,发出噗嗤一声,得逞的笑。   说不生气,那是绝对是假话。李思念伸手捏住他的脸,又搓又揉,“你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   “是啊。”被揉着脸,敬长生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不过他倒是没遮掩,一口承认,听他语气,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   少年的恶作剧,同时也是对她心口不一的一个小小的惩罚。   他的坦诚,倒让李思念有些无话可说。   “放我下来。”   敬长生没回应,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眼里的冰湖,好像出现裂痕,立即就要涌出汹涌的湖水。   “放我下来,我们该回婚宴了。”   少年忽然对她扯出一个笑,“大点声,听不见。”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用更大的声音说,没想到他却突然凑近,咬住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情绪,如暗夜的潮水般波涛汹涌。又咬又舔,像是在发泄,无论怎样都不肯放。先重重地咬她,再慢慢为她舔舐伤口。   呵,果然是个小病娇,所以的委屈都是半真半假,只有那股阴狠的劲儿才是真的。一旦得逞就会变得十分放肆,犹如饿狼扑食,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浑身发软,像是没了力气,李思念再也没有心情挣扎,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他身上,微微喘/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不好?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敬长生还是抱着她不肯放,见她软软地靠在他肩上休息,便眼底含笑,亲昵地蹭蹭她,尖尖的犬齿轻咬耳廓。   “想好了么?”   “想好什么?”李思念有些不明所以。   笑容瞬间消失,敬长生咬住耳廓的犬齿也愈发用力。   忽然反应过来,李思念连忙解释,“还没呢,哪有那么快!”   你太着急了。   确实有些着急,敬长生在心里反思。没关系,他可以等,一直等。   白净光洁的脸重新挂上一副笑容,扶住李思念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现在带李思念回去。”   好像完全忽略了之前的问题一般。   知道敬长生不会放她下去,李思念只好任由他这样抱着。   -   婚宴上准备了桂花甜酒,这种酒度数比甜酒酿更高,后劲儿更大。敬长生不常喝酒,酒量不大,甚至还有些低,仅仅只喝一小杯甜酒酿,白皙的脸就会变得绯红。   李思念向来不敢让他多喝,万一借酒发疯怎么办?   可是现在却拦都拦不住,一壶接着一壶往下灌,她夺下他的酒壶,一旁的叔叔婶婶还笑她,“你家小郎君高兴呢,大喜的日子多喝几杯不碍事。”   到底是从哪儿看出他高兴的?她只觉得他在生闷气。   敬长生一边喝一边冲她笑,“李思念,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喝呀。”   少年的吐息全是甜酒的香气,好像闻一闻就要醉了似的。   “喝啊,我也喝。”只不过李思念喝的是白水。   已经醉了一个,可不能再醉第二个。   许是见她表情太过担忧,姑娘们笑道:“放心,这是甜酒,醉不了人,村里的汉子,个个都能干三两白的呢。”   只可惜,敬长生不是村里的汉子,要是让他干三两白的,估计就直接倒地不起了吧。   “喂,醒醒。”   “嗯?”   真的喝醉了,敬长生抱着她不肯松手,直往她耳朵上吹热气。   天色渐晚,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意思,李思念提前告辞,扶着敬长生往竹屋走。   可是,等回到竹屋后,敬长生就完全变换模样。   琥珀色的眼睛不再惺忪,浑身也不再没有力气,甚至还敢把她按在椅子上让她无法动弹。   没醉?   不,其实是真醉,只不过回到竹屋后,没人看见,他不装了而已。   脖子被敬长生单手箍住,这回他用了些力气,李思念忍不住皱眉。   “骗子。”他说。   “你要是敢走,我就杀了你,然后再跟你一起死,我们殉情,连骨灰都要混在一起,长长久久,生死不离。”   琥珀色的眸中闪现出一丝狠厉,好像下一秒就要单手拧断人的脖子。   可是李思念却一点都不害怕,她仰着头,目光下移,平静地看着他,“你舍不得。”   听到这句话,敬长生嘴角抽动,眸中浮出一层雾气,阴狠的少年忽然变得十分脆弱。   箍住少女的手松开,缓缓跪在她脚边,喃喃自语。   “是啊,我舍不得……”   “我怎么就舍不得呢?”   他枕在少女的腿上,一下一下地抽气。   这是,哭了?   心底一惊,李思念伸手去摸他的头发,想说些安慰他的话,比如,不是说过不会走的吗?   她是个骗子啊,什么漂亮话都会说的骗子。   在触碰到他发丝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抬头。   没哭,小病娇天生无泪,怎么可能会哭呢?   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他眸光更亮,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   手腕被攥住,被敬长生强迫着与他十指相扣,他用另一只手解下发带,飞快地将黑色缎带绑在手腕上,两只手便被紧紧绑在一起。   很紧很紧,李思念觉得手腕被勒得有些疼。   不得不承认,无论敬长生将头发放下来多少次,李思念都会觉得披头散发的小病娇漂亮得一塌糊涂。   因为醉酒,所以白皙的面颊泛着红,嘴唇的颜色也比之前艳丽,像是上过妆一般。   “李思念你看,现在我们紧密相连,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他的语气十分兴奋,说着枕在她的大腿上,缓缓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知识:长生喝不过思念:-) 第66章 念长生(十一)   手心的温度炙热, 紧密贴合,渗出一层薄汗。根根手指交叠,李思念能在指缝间感受到脉搏的跳跃。   咚咚咚, 敬长生的脉搏跳动得很快,被这样热忱的鼓点感染, 她的脉搏也逐渐加快。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回忆,敬长生举起十指相扣的手, 一根一根去亲吻她的手指。   他的嘴唇很软, 一下一下跟手指触碰,李思念感觉自己像是戳进一块温热柔软的棉花里。   “长生, 你喝醉了。”李思念轻轻地用手抚摸他垂下的发丝, “我们去床上休息好吗?”   一直在这儿坐着总归不行, 赶紧让他到床上醒酒去吧。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 眸光很亮,笑道:“好啊。”   这是个纯真的笑,方才所有的戾气与脆弱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或者更准确来说, 是隐藏。但这个纯真的笑却并没有让她觉得舒心,她明白,敬长生笑得越纯真,后果就越严重。   “那这个要不要先松开?”李思念指着捆绑住两只手的黑色缎带说。   绑得太紧,上面估计还下了一道咒, 怎么解都解不开。   像是根本没听见这句话,敬长生直接拦腰将李思念扛起来, 李思念不由得惊呼出声。   三两步走到床边, 将她整个人砸进床里, 柔软的棉被因此而凹陷。   她还不困呢, 刚坐起又被敬长生按下去,面对面搂住她的腰,使得两人贴合在一起,然后缓缓闭上眼睛,“睡吧。”   现在的小病娇很安静,嘴唇鲜艳,面色绯红,两根剑眉难耐微蹙,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让她也难免觉得燥热不安。   应该出去吹吹冷风,她想。   垂眸盯着绑在腕上的缎带,李思念伸手去解,可是根本解不开,急得她额头都冒出一层汗。   抬眼想去看看敬长生睡着没,却跟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四目相对。原来方才敬长生一直在看着她。   “绑得太紧了,疼。”女孩子嘴一噘,像是可怜又可爱的小仓鼠。   想了想,她又说,“我就是觉得疼而已。”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凑过去,抱住他的腰,主动去亲吻他的唇瓣,结果羊入虎穴,这下连嘴唇也疼起来,红肿不已。   “甜吗?”他问。   “甜,是桂花甜酒的味道。”李思念诚实地回答。   “除此之外呢?”   “嗯……没了。”   “那再感受一次吧。”   李思念发现一个问题,敬长生真的很喜欢用狂热的方式去亲吻她,现在呼吸困难,不出去透透气恐怕命就快没了。   “现在呢?”他又问。   “桂花甜酒和长生的味道。”   “你喜欢这种味道吗?”   没有犹豫,李思念立即回答道:“喜欢。”   这不是假话,敬长生的气息其实很淡,像是松柏上的雪,不小心就会被浓烈的桂花酒气掩盖。   时间静滞半晌,李思念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终于,敬长生伸手将缎带解开,只见少女的腕上浮现出一道惨烈的红,他虔诚地吻在那道痕迹上,犹如去朝圣的信徒。   嘴唇炙热,伤痕泛红,李思念更觉得火辣辣地疼。   “我自小长在鬼城,无父无母……”敬长生忽然开始缓缓叙述起他的过去,从鬼城讲到蜀山,再从蜀山讲到逃离封印后所看到的人间,浑浑噩噩。   世界一片晦暗,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游走在人间,不知痛痒,不知冷暖,不食五谷,不知人情,一具没有感知的尸体。   李思念到来以后,阴霾散去,他才知道这人间原来会有花朵,会有阳光;他才知道原来与人相拥亲吻,会如此快乐。   “我不知道李思念的过去。”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向她,“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话里有话,好像在说,我已经交代完自己的过去,现在该你了。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李思念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跟敬长生说明一切。既然还在犹豫,那么最后她选择不说。   “以后再慢慢告诉长生。”等她找到机会走的时候。   琥珀色的眼睛瞬间死寂得如一片潭水。   骗子,之前明明说的是,不记得了。   虽然对感情方面有些迟钝,但李思念到底不是块木头,加上小病娇从不掩饰对她的感情,像是涨潮的江水,波涛滚滚,所以她什么都明白。   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在她眼里,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可是看到敬长生这般模样,忽然觉得,要是她不告而别,敬长生真的会死。   为了让他在她走后不再重新变成行尸走肉,最近她拼命地想要教他一些东西,让他学着去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融入这个小山村,过着平静而美好的日子,就像现在一样。   敬长生学得也很快,如今他已经能跟着村里的猎户上山去打猎了。李思念所要做的,就是教他打猎的真正意思。   多收敛一些,别太狠,每次打猎打几只野兔就好,别不小心把整座山给屠了。也不要折磨,给人家一个痛快就好。要明白什么叫做,可持续发展。   循序渐进,第一次敬长生打来一头虎,第二次是匹狼,第三次是头鹿,等到第四次,终于变成了一窝野兔。   嗯,孺子可教。   可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她并没有去问过敬长生真正想要什么,他真的会想要融入这个山村里过普通人的生活吗?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话,他不见得会愿意。   到底该怎么办呢?她忽然万分苦恼。   自始至终,敬长生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李思念而已。只要李思念在他身边,他可以过任何生活。   “长生,你喝醉了。”李思念轻柔地顺着他好看的眉毛抚摸下去。   “我知道。”敬长生闭上眼,近乎贪婪地去感受这份柔软。   忽然睁眼,迷/乱地看向她,“要是李思念也醉了该多好。”   危险的气息越发浓重,直接跨在她身上,不断压低,用冷淡的口吻跟她耳语,“帮我。”   这种语气,可不像是在求她,没等她说话,便直接捉住她的手。   喘/息声愈发急促,那是隐忍着痛苦的呻/吟。   “为什么李思念总是这般冷静?”   不,她没有,比如现在,她就快疯掉了。   “如果李思念也喝醉,会不会也同我一样,涨得这么疼?”   肩膀处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直吸气,不由轻哼出声。   “长生!”她大声喊他,可是他并不理睬,只是慢慢松口,一点一点舔舐他留下的伤痕。   太好了,原来李思念也会疼,她该知道的。   “没关系,乖,马上就会好。”敬长生一边亲吻伤痕,一边喃喃自语,这话像是在对李思念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腿间传来一阵凉风,感觉到裙子被撩起,李思念心底一惊,冷得浑身开始发抖,可是掀开裙子的手却停在膝盖上,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声响,然后再也没有继续。   周围变得很安静,二人屏息,只听得见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   “对不起。”敬长生哑声耳语。   在酒精的作用下,事后变得疲惫不堪,他终于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窗外静静飘着小雪,李思念换上一身干净的裙子慢慢推开门走出去。脸红得像是只熟透了的西红柿,她觉得自己现在可能需要吹吹冷风。   满天的雪花孤寂而美丽,伸手接住一片小小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喃喃道:“对不起。”   叮铃铃——   好熟悉,又是那个铃声!   头很晕,眼前一黑,李思念瞬间失去知觉。   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没有做梦,但能感觉到自己是处在昏迷中。昏迷的过程很痛苦,像是反反复复醒来,又反反复复沉睡。   等她真正苏醒时,映入眼帘的,是敬长生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好看的眼睛下,竟然有一圈淡淡的青黑。   周围景色大变,这是哪儿?看起来像是地牢。上官钦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早上醒来后发现李思念不见了。”敬长生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语气异常慌乱,“我找了你很久。”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我不该喝那么多酒……”他用耳朵蹭了蹭她的脸,声音竟然在颤抖。   “别担心,我没事的。”李思念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   确实没事,浑身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她在敬长生面前转了两圈,“你看,我没受伤。”   “那就好。”这才稍微松口气。   身下一空,敬长生拦腰抱起她往外跑。没想到夕阳西下,外面已是黄昏。   “抓住他们!”有人高声叫嚣。   看衣着,像是道盟中人,而且是道盟高阶弟子。这次的人比上次更多,乌压压的人头极具压迫性。为首的便是上官钦。   李思念瞬间了然,她是鱼饵,敬长生是鱼。钩直鱼饵咸,明知如此,敬长生仍旧会往下跳。   现在,被引诱到阵中央,他们要开始收网了。   敬长生身姿矫健轻盈,道盟弟子几次出手都未得逞。一方跑,一方追,身后居然是悬崖峭壁。   众人团团包围,他们几乎无路可走。   “噗嗤——”敬长生看着他们粲然一笑。   得亏是小病娇,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别担心。”敬长生将她放下来,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待会儿他们都会掉进无尽崖底去喂亡灵。”   等等……无尽崖,这里是无尽崖?!原书中敬长生不就是坠入无尽崖而死的吗?!   张了张嘴,可李思念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风渐起,黑色的剪纸小人飘至半空,少年发丝散乱,犹如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叮铃铃——   一把匕首猛然刺入少年的心脏,风骤止,黑色的剪纸小人自焚成灰,纷纷扬扬自上而下飘落。   发丝愈发凌乱,琥珀色的眸中,痛苦、疑惑、不甘心、不敢相信,似有上百种情绪,眸光渐渐消失,变得空洞无神。   握住匕首的那双手,小而白皙,很明显是一双少女的手。   叮铃铃——   匕首插在心脏处,被拧着转了一个圈。   “其实……其实李思念可以不用骗我的。”   不,她没有,她没有!她不想的,她不想!   嘴唇发白,想说话,想摇头,可是做不到,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个铃声在控制她!是上官钦那伪君子在摇铃控制她!   “我可以……再亲一亲李思念吗?”   叮铃铃——   在嘴唇即将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将匕首抽出,伸手一推,轻而易举地将他推下山崖。   不……不要……   黑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化成一个点,没入无尽崖终年不散的雾气中。   心脏忽然抽搐般地疼,喉咙里像是吞了一万根针。她无法控制自己,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   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疼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眼前一黑,身子同面条般软软倒下去。   [滴——恭喜选手完成任务,请在四个工作日后领取奖励,返回原来的世界,啾咪~]   -   再次苏醒时,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在阳光的照耀下,积雪慢慢融化。   李思念盯着帐顶,双眼无神,空洞地发呆。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问自己,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呢?   如今苏醒,她同样想问自己,怎么就把事情弄成这样了呢?   她确实想回家,可同样也不想让敬长生死。   想着等她走后,长生即使没有她,也能每天都快乐地生活下去。为此,她考虑了很多,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顾全所有事,可是事实告诉她,你做不到思虑周全!   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道理?   大哥和二姐端来餐饭,全是她爱吃的东西,一边将饭菜摆在桌子上,一边解释道,“当初是我们太冲动,冤枉小妹了。”   李思念没说话,默默夹起一块糖醋里脊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没味道,像是在嚼一块橡皮,好难吃。   强迫自己把它咽下去,可是咽到一半,胃里突然泛酸,她开始不停干呕。   二姐神色担忧,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慰,“没关系,吃不下也不用勉强,喝点水。”   “我想休息了,你们出去罢。”   李媚儿与李定坤相顾无言,最终李定坤朝李媚儿使了个眼色,二人才退出去。   食盒没拿走,意思是,你要是想吃饭了,便吃点。   李思念一口一口喝着热水,开始慢慢琢磨系统说的话。   四个工作日后领取奖励。   “等等!”她叫住二人,“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李定坤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出声,拉着李媚儿离开了。   系统为什么要特地强调在四个工作日后领取返回原本世界的奖励?如果杀死敬长生死触发机制的关键,那么在匕首刺入胸膛的那一刹那,她就能回去。   为什么要等到四个工作日之后呢?   原因只能是一个——敬长生还活着,他是在坠崖后才慢慢死去。   如今过去两天,离四日的期限还有一半。   血液忽然开始沸腾,还有机会,她看到了希望。   看着桌上的饭菜,她胡乱吃了一些蛋白质和碳水补充体力,然后从房里翻出一根绳索,打晕一名宫女,换上宫女的衣裳往外逃。   她记性不错,能记清当时敬长生抱着她跑的路线,如今一个人再走一遍,也能找到路。   慢慢爬上去,就是这里,无尽崖。   脚下是万丈深渊,这个地方很奇怪,竟然找不到一条通往崖底的路,唯一下去的方法,只能是——跳!   幸好她带了绳索。   这根麻绳很长,李思念将一头牢牢系在崖边的树上,将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然后握着绳索,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崖底坠。   如今是冬日,天气寒冷,越往下走,空气越冰,她觉得自己的关节都快被冻住了。   牙齿上下打颤,踩着悬崖峭壁,李思念一点一点往下走。   周围雾气很浓,待进入那团雾气中央时,眼前除了茫茫一片白,什么都看不见。现在的情形,让她觉得自己同盲人无异,因此脚步也越发小心。   她走得很慢,时间滴答滴答流动,不知过去多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快没时间了。   而且,她还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绳子已经用尽,可是她还没走到崖底,眼前依旧是茫茫一片白,分不清东南西北。   无尽崖到底是有多深?   要不直接跳下去吧。这样想着,李思念咽了咽唾沫。反正,这是书里的悬崖,跳了绝对不会翘辫子,书里的悬崖摔不死人。   其实她有些心虚,原书中不止一次描写过无尽崖的恐怖。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别无他法!   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   心一横,李思念抿唇,双眼紧闭,解开绑在腰间的绳子,任凭自己不断下坠。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准备的刀子也没太长……(跪好了,轻点打)   肯定是会成亲的,该有的东西都会有。   . 第67章 生思念(一)   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 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周围空气很冷,风像是冰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身上,像是要把耳朵给割下来。   下坠的时间显得很漫长, 浑身上下每一个感官都无限放大,耳畔是风声和心跳声, 越往下坠落, 还能听见亡灵悲怆的呼喊,毛骨悚然。   咚——她落入水中, 周围瞬间静如死寂。   果然, 悬崖下面必有水, 没被摔成肉泥。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落入水中也必死无疑, 但这是书中的世界,在神奇定律的作用下,每一位坠崖落水的角色, 总是会安然无恙。   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 李思念是个旱鸭子,只能可怜兮兮地抓住一根树枝,好让自己不被江水冲走。   衣裳全被打湿,紧贴皮肤,冷得她牙齿打颤。顺着树枝踩上一块石头, 她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加上雾气弥漫, 能见度绝对不会超过五米。   该怎么办?   “长生——”她深吸口气, 用力喊敬长生的名字。   可在这山崖下, 回应她的,只有她自己一声接着一声的回音。空旷而寂寥的回声,显得周围好像只有她一个活人存在。   心里一咯噔,她忽然开始反思,自己这样跳下来会不会太冲动了些。   可是,除了她自己,又有谁愿意帮忙呢?   托特包防水,李思念从里边取出一根火折子吹燃。周围太黑,需要些光亮。   在火光点亮的那一刹那,四面八方突然飞出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朝她袭来。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利爪抓住她的肩膀,整个人被提起,越过奔腾汹涌的江河,直接将她扔到岸边。虽然是脚先落地,但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李思念疼得面目扭曲。崴脚了。   火折子没熄,通过那一丝微弱的光亮,能勉强看清那些黑影都是人形的怪物。体型瘦长,漆黑如墨,真的同影子一般。   她想起来了,原书中有描写过无尽崖底是埋葬怨鬼的地方,鬼影厮杀,凡是掉下来的人都会被吃得不剩一根骨头。即使掉下来的人身手再高,也会在无尽的厮杀中殒命。   不会真要交代在这里吧……   要不再换一次身体?正当她这样想,眼前的黑影突然被一双苍白的手撕开,黑影后,站着她熟悉的人。   不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再看他,空洞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周围黑影,再将其一一撕碎。   脚很疼,李思连踉跄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去,轻声喊他的名字。   想要解释,想要说她不是故意的,她没有骗人,那非她所想。   可敬长生却像是不认识她一般,凑过来轻轻嗅了嗅她的气息便走开了。   等等!   因为崴了脚,李思念走不快,只能单只腿跳过去。她跳得很卖力,生怕跟不上他的步伐。   忽然前方的少年停下脚步,光线太暗,李思念没看清,额头一下子撞在他的后背上,整个人被弹出去,摔倒在地。   “长生?”见少年转身,她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轻声喊他的名字。   可敬长生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琥珀色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她,反而虎视眈眈地盯着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黑影。   浑身散发出恐怖的戾气,仿佛失去神志,仅仅只在一瞬间,他便将那些黑影通通撕碎。可是黑影太多了,一波接着一波来,根本撕都撕不完,现在也只是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怕的是,这一波黑影撕完后,敬长生盯上了她。   琥珀色的眸中不再有光,而是同傀儡一般的空洞。李思念第一次见到敬长生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是如此。只不过现在情况更加严重,敬长生好像不认识她了,并且失去神志。   冰凉的手慢慢地抚摸她的脸颊,从额头顺着轮廓往下,滑过下巴,最后猛然掐住她的脖子!   好痛!李思念觉得自己脖子简直快要断了。   “咳咳咳,长……”她开始挣扎,想喊他的名字,可是喉咙嘶哑,最后竟然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掐住她的人好像很兴奋,他好像反应过来,自己掐住的是一个活物,有温度,会挣扎。这个活物跟那些黑影完全不同。   箍在脖子上的手稍微放松,李思念抓住机会深吸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呼出,箍在脖子上的手又再次收紧。   似乎很好奇自己捉住的活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敬长生一点一点地试探。   两条腿发软,加上崴了一只脚,李思念再也没有力气,歪歪扭扭倒下去。敬长生也单膝蹲下,与之持平,但箍住她脖子的手却始终没松。   自下而上,李思念望着他,苍白的皮肤,鲜艳的嘴唇,空洞的眼睛,诡异至极。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就不认识她了呢?   鼻头一酸,情绪上涌,她忽然好难过,泪腺开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顺着脸颊流至下巴,最后滴落在敬长生的手上。   箍住她脖子的手一颤,只见敬长生将那只手松开,移到唇边,轻轻舔去手背上的泪水,他似乎在品尝这泪水的滋味。   “长生?”重新燃起希望,李思念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仿佛用尽平生所有力气。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依旧无比空洞,他皱着眉头张嘴,可是却一个音都发不出。   怎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呢?   似乎是因为想说话说不出,他忽然变得狂躁起来,竟起了杀意,扑过来想要将她撕碎。   “长生!”   李思念一点都没害怕,甚至比他更快一步扑上去,搂住脖子,埋进他的怀中。   死死搂住他,不肯撒手。   “是我呀,我是李思念,你忘记我了么?”她哽咽着大喊,几乎破音。   没有得到回音,却能在抱住他的那一刻,感受到他身体猛烈一颤,那份狂躁似乎也在一点一点消失,最后趋于平静。   咚——敬长生朝后仰,整个人倒下去。   李思念依旧抱着他,在他朝后仰倒下后,整个人便压在他身上。   为什么突然后仰,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想抬头看看,一只手却忽然扶住她的腰身,逐渐往上,按住她的背,压下去,不让她动弹。   耳朵贴在敬长生的胸膛,那是装着心脏的部位,可现在却听不到心跳了。   周围很安静,连风的声音都没有,李思念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如狂风暴雨,昼夜不息。   有温热的鼻息喷在脖颈上,有些痒,敬长生在嗅她的味道。这种气息似乎能让他觉得安全,然后平静下来。   “甜。”他缓缓吐出一个字,然后越发贪婪地嗅着。   见他似乎恢复些神志,李思念再接再厉,总之不能一直让他这样神志不清下去。   无尽崖下的山谷好像有种特殊的邪恶之力,要是待久了,就会被这股力量侵蚀,变成同那瘦长黑影一般的怪物。   从坠崖直今,算上去也没多久,但她已经有一种灵魂快要从内至外剥离的眩晕感。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才行。   “长生。”少女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按在背上的手松开,李思念立刻坐起,敬长生也随着她起来,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害怕他没听清楚,李思念又重新用很慢的速度说一遍,可是敬长生依旧疑惑地看着她。   可能不是没听清楚,而是根本听不懂……   神志恢复了一些,但还没完全恢复。   “就是出去。”李思念边解释边用手比划,“到外边去。”   然而敬长生依旧茫然。   “那你还知道我是谁么?”她凑近些,看着敬长生的眼睛问。   可敬长生却微微后移,看向她的眼神,空洞而陌生。   鼻头一酸,强忍住泪水,“我是李思念。李——思——念。”   “李……”敬长生慢慢学李思念说话,可是那个“思”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他忽的因此变得狂躁,好看的眉毛紧蹙,伸手将李思念推开。   很快又围上团团黑影,敬长生正好要发泄心中的燥郁,一口气将黑影撕个粉碎。   他忽然开始大吼大叫,对着坚硬的岩石拼命撞击额头,猩红的血液顺着脸颊从额头上蜿蜒流下,显示出恐怖的痕迹。   完了,才安静下来,不能让他继续狂躁下去。   扶着石头站起,李思念踉跄跑过去,差点摔倒,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往后拉。   强压下心中的慌张,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静而轻柔,“没事的长生,现在只有我,你看看我。”   他停下来,扭过头去看她。   “对,看我,看我呀。”   越说越哽咽,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但李思念没去管,伸手拨开长生被鲜血浸湿的头发,轻柔地抚摸他冰凉的脸颊。   “没事的,没关系。”   空洞的琥珀色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如今那眼中依旧没有光亮,但那分陌生已经全然消失。   他忽然凑近,吃掉她流出的两行清泪,“李……”   想喊她的名字,可那个“思”字还是说不出来,似乎是对自己发不出这个音感到生气,才舒缓的眉毛又微微蹙起。   “没关系,不用勉强。”李思念连忙捂住他的唇。   少女的手心温热而柔软,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盖在唇上,敬长生立刻便安静下来。   只有变安静后才好说事。   “我们现在得走出去。”李思念认真地说。   她指向川流不息的江河,“就顺着这条江,往下游走。”   这里靠近帝都城,帝都城有一条比这还宽还急湍的长河,想必这条江会有七成可能汇入长河中。   事到如今,只能碰碰运气。   “那我们,走吧……”她轻轻拉着敬长生的衣袖,顺着江水往下游走。   可是才崴了脚,有剧烈运动过,估计骨头已经错位,现在疼得她几乎快站不起来,更别说走路了。刚迈出一步,就险些跌倒在地,幸好扶着敬长生,否则真要摔个狗啃泥。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是敬长生。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意思很明显,他要背她。   于是就同往常一般,少女攀上少年的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两人静静地沿着江水往下游走去。   被敬长生背在背上很安全,虽然周围仍旧有不断的黑影袭来,而且越来越多,但敬长生轻轻一动手指便能将那些黑影全部撕碎,她只需要牢牢地抱紧他就好。   前路渺茫,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李思念心情愈发低沉。难道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吗?她忽然十分迷茫。   可敬长生看起来心情却很不错,他背着李思念,步伐轻快,马尾随着步伐有序地晃动,好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生思念(二)   趴在敬长生背上很舒服, 李思念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再懵懵懂懂醒来。醒来时周围依旧漆黑,看不见光。   一股疲倦感袭来, 困意更甚,她又沉沉睡去。如此醒来又睡, 睡了又醒,反反复复, 噩梦连篇, 不禁让人觉得身心疲惫。   被江水浸湿的衣裳已经半干,穿在身上只是有些润。山崖下很冷, 又是冬天, 寒风一吹, 饥寒彻骨。   到底有多远?到底还要走多久?如果就这样被困在无尽崖底死去, 那该怎么办?   主动跳下崖时她没害怕,看到狂躁的长生时她没害怕,可现在这绵延不绝的黑暗却让她害怕起来。   双手环这敬长生的脖子, 头枕在手臂上, 因为寒冷和饥饿,李思念忍不住浑身发抖。只好抱敬长生抱得更紧。在黑暗中有人陪伴,情况好像也变得没那么糟糕。   “长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原来的长生呢?”她闭上眼,喃喃自语。   眼泪竟然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好奇怪, 她之前明明一点都不爱哭。   似乎是察觉到背上人的颤抖,敬长生走路的步伐也不再轻快。他停下来将李思念放在一块石头上坐好。   周围很黑, 需要离得很近才能看清面目, 他凑过来,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似乎是在思考。   她怎么了?那从眼睛里流出的晶莹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看向她的那双琥珀色眼睛依旧空洞,没有高光。   犹豫着伸手去抚摸少女的脸颊,用拇指指腹轻轻抹去泪水。虽然如今神志不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但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少女却忽然抓住他的手指,抓得很紧。她整个人扑过来,抱住他,好闻的气息立刻将他包围。出于本能,他埋在少女的颈窝中,贪婪地呼吸着。   她好像在颤抖,为什么会颤抖呢?   她好像在哭,为什么会哭呢?哭得好厉害呀。   别哭别哭。他伸手轻轻拍着少女的背,然后说,“没……事……的……”   这句话少女之前也对他说过,他现在是在学舌,学得不是很像。说话变得十分艰难,所以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   可是好奇怪呀,为什么少女抱着他,却哭得越来越大声了呢?   喉咙里像是堵了快石头,疼得要命,头脑发晕,几乎失去语言组织能力,李思念放声大哭。   其实她有好多话想跟敬长生说,只是一直没说出口。正好长生现在听不懂,她才有这个勇气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看向那双空洞的眼睛,李思念吸了吸鼻子,“我舍不得长生,可是我也必须得回去……”   “我是从外边的世界来的,那边跟这里很不一样。”   “离开这么久,爸妈肯定会担心,要是再等会儿,他们估计就报警了,然后警察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我……”   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恢复空洞。敬长生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要是我们被困死在这里该怎么办?”李思念甚至不敢去想那恐怖的后果。   脸忽然被一双手捧住,对上敬长生的眼睛。   只见他摇摇头,然后艰难地说出三个字,“没……事……的……”   有事啊,有大事!李思念更想哭了,“长生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   因为用牙齿咬过嘴唇,所以显得异常鲜艳,在黑暗中尤为妖媚。   目光注视着少女艳红的嘴唇,敬长生凑过来,用自己的嘴唇蜻蜓点水一碰。   见少女没什么反应,第二次他又在上面轻轻舔舐,似乎是觉得这样可以安抚少女悲伤的心。   只是这样的安抚远远不够,李思念突然很想亲吻,耗尽一切情绪,用力地去感受对方的存在。   环住他的脖子,嘴唇相贴,把自己送进去。他似乎有些无措,竟然花了些时间才适应。   果真是失忆了,竟然连怎么亲吻都会忘记。   幸好记忆留下的条件反射还在,没过多久,他的手指便插入她浓密的头发里,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边带。   尖尖的犬齿咬住她的嘴唇,有些疼,但这种疼,让她分外清醒。   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想管,现在只想闭上眼睛。   可是嘴唇却被咬得越来越疼了。虽然敬长生是喜欢咬她,但却从未咬得如此用力。终于忍受不住,她用力将他推开。   不对劲。   待重新看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里面已经不再空洞,但似乎夹杂着一丝恨意,这种恨是想将她整个人吞进去的恨。   “李小姐。”敬长生喊她,他从来没对她用过这样陌生的称号,声音也出奇地冷淡。   仰起下巴,睨眼看向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长生。”李思念的声音几乎在发抖。   “找我做什么,死了不是正好?”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你是来检查我死没死成的吧,这里冷,难为你了。”   “不是的不是的,上官钦控制了我。”李思念拼命摇头,“我来找长生,是因为喜欢长生。”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喜欢……”李思念显得有些窘迫,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若是细细说来,可以说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感情这种东西,过于抽象。   周围的黑影不断聚集,这是新的一波攻击。但敬长生神色淡淡,他看起来完全不在乎,面色不改地将它们全部撕碎。   “恶心的东西,你们打扰李思念说话了。”他说完直勾勾地看向李思念,锐利的眼神似乎在逼迫她,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少年身材颀长,已经逐渐往宽肩窄腰的体型靠拢,劲衣裹着腰身,显得整个人像是棵挺拔的小白杨。不,是小黑杨。   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李思念随便指了个地方,“我喜欢这里。”   仔细一看,竟然指向了小病娇的腰。   “是么?”   敬长生依旧神色冷淡,他走过来,蹲下身,手握住她的脚踝。   “嘶——疼。”李思念皱眉,他握住的,刚好是崴脚的地方。   但敬长生没理会她,反而摩挲着脚踝,突然用力一拧。   仅仅一瞬间,咔咔两声,疼得李思念神经突突跳,甚至都忘记喊疼。   “好了,起来走走。”敬长生站起来,并且递给她一只手。   疼痛消失,扶着敬长生的手,李思念已经能稳稳站起,即使松开,也能很轻易地来回走动。   看向他的眼睛,李思念忽然有些疑惑。她琢磨不够敬长生现在对她的感情,是讨厌还是别的。   手忽然被他抓住,放在腰间。   心底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喜欢?喜欢为什么不多抱一会儿?”   哦,原来是要她抱。   之前是在恶作剧吧。   心情一下子好转,李思念扑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身,靠在他的胸膛上。   胸腔此时正在猛烈起伏,看来他心跳得很快。   他也抱住她,低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忽然发出噗嗤一声,好听的笑,笑得两边肩膀都在抖。   “李思念刚才的表情,很有趣。”   有趣个屁!   李思念在他腰上掐一把,“你刚才都快吓死我了!”   “对不起。”敬长生投降,腰上那块太敏感,抱着还好,被这样一掐,实在忍不住躲。   看来下次得换个法子逗。   你还笑。李思念气鼓鼓,两边脸颊嘟起,像是只小仓鼠。   但有只手却特别不老实地捏住这两边脸,还冲着她得意地笑。   敢捏她脸,她就敢戳他腰,谁怕谁!   两人玩闹一会儿便安静下来,敬长生问:“李思念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苏醒时,李思念正在亲吻他。肯定是李思念把他唤醒的。   “好早之前了!之前的事,你是不是不记得?”   “什么?”   看来当真不记得了。   “你当时神志不清,特别过分,还掐我脖子,不信你看。”李思念说着把脖子仰起。   果然,少女白皙纤细的脖颈上,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看着红痕,敬长生沉默半晌,神色十分愧疚。   怎么会这么用力?混蛋,要是再用力一点,她脖子就要断了。   他捉住李思念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用眼神示意,也用力掐我吧。   我又没疯,干嘛掐你。还是掐腰这种惩罚最有用。   于是李思念用另一只手在他腰上又掐了一把。   “痒!”敬长生不由轻哼一声往后躲。   “扯平了。”李思念笑笑。   扯不平,敬长生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现在才算扯平 。”   “笨蛋!”李思念连忙把石头抢过来丢掉,“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   看来这种事真的不能跟小病娇说。   “不可以亲一亲么?”敬长生问。   “当然可以。”李思念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嘴唇覆盖。   现在还有个问题。   “我们该怎么出去?”扯一扯他的衣袖,“顺着江水往下游走,能走得出去吗?”   “这里是无尽崖,没有尽头,这条江,其实是个圈,源头也是尽头。”   所以,根本走不出去。   难怪刚才无论怎么走都看不到头!   那该怎么办呢?李思念仰面往上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难道从哪里下来就从哪里爬上去?太高了,这怎么可能!   疑惑之时,身下一轻,整个人被抱起来。   “抱稳。”   李思念连忙搂住他的脖子。   真要从这里爬上去?那得爬多久啊,她光是往下掉就掉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而不是攀爬,而且跳,或者更抽象一点,飞。   敬长生轻功了得,横抱住她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虽然无尽崖确实又深又险,但恢复神志后想从这里出去也不难。   他有能力出去,只是方才被摄取心魂。幸好现在清醒过来,要是像之前那样狂躁,他多半会自己把自己杀死。   很快就会回到竹屋,敬长生将她安顿好后,在周围结阵。   “在家等我。”   心中暗道不妙,李思念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李思念在关心我。”敬长生露出一个天真的笑,但这个笑仅仅只出现了一秒。   笑容紧接着凝固,然后消失,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等再次看向李思念时,俊俏的脸上,又绽放出一个露齿的笑。   “既然李思念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吧。”眉眼弯弯,他与她耳语,“我是去杀人哦。”   “上官钦?”   “猜对了,李思念就是聪明。”敬长生笑着摸摸她的头。   根本不用猜,敬长生怎么可能放过他。只是……李思念垂下眼睫,这般毫无准备地过去,她担心会出意外。   “你在害怕?”   “是担心。”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同时也知道自己不该阻止,李思念扯住他的衣袖,“早点回来,别死。”   “别死”两个字她说得特别小声,可敬长生却能清楚地听到。   少年噗嗤笑起来,从微笑变成大笑。   他现在怎么这么爱笑!心思被发现,李思念莫名有些窘迫。   不准笑,她扑上去想捂住他的嘴,奈何两只手都被捉住。   “我发现李思念很多时候都特别可爱,比如现在。”他不由叹气,“别小瞧我。”   知道知道,可你有时候明明就很笨啊。李思念在心里说。   “走了。”敬长生几乎在一瞬间不见踪影。   柜子和抽屉忽然开始猛烈晃动,柜门和抽屉都打开,里面飞出乌压压一片的黑色剪纸人,它们整齐地拍成方队,犹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军队跟随着敬长生快速地朝皇城行进。   -   黑云压城,原本月朗星稀的天空一片阴沉,阑珊灯火被盖去,只留下让人恐惧的无尽黑暗。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那空中漂浮的不是乌云,而是成千上万只,如鬼魅般诡异邪恶的黑色剪纸人。   提着宫灯的宫人脸色吓得惨白,牙齿打颤,一时竟连尖叫都忘记,两眼一翻,活生生被吓晕过去。   上官钦立于宫墙之上,沉默且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晚风吹动飘逸的道衣,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终于显示出佝偻疲惫的状态,仿佛风吹得再大一些,他就会被吹下城楼似的。   要变天了。   敬长生竟然能从无尽崖底出来,按道理来说,被莲花刀刺入心脏,应该会神魂俱散,失去神志,以疯癫状态在那崖下与恶影缠斗,最终自取灭亡。可是,他竟然能出来!   谁唤醒的他?那眼睛黑亮的姑娘么?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竟要与那修罗恶鬼为伍!   那孽障此时回来,定是要扭转乾坤。上官钦默然,本以为他是掌卦者,可是他错了,纵然修行再高,也不过是这乾坤中的一根卦爻而已。   心不清,不静,终究无法成就大道。这一点,他一直都很清楚。   风更甚,只见少年踏莲而来,身姿矫健,轻盈灵动。束发的黑色缎带在空中勾勒出风的形状。   佛生金莲,道生青莲,儒生白莲,少年脚下踏的却是黑莲,竟不属于三教中任何一派。虽形单影只,但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上官钦忽然感到惧怕,即使修行多年,死亡的恐惧仍旧会时不时涌上心头。只不过这次尤为强烈,竟教他出了一身冷汗。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留下这孽障。他妄想教化这少年,借此得到出色的武器,让其为道门服务一生,可是却没明白一件事。   有些人根本就是块顽石,无法像捏面团一样随意塑造形状,烧不化锤不烂,这便是教化无用。即使敬长生一直留在鬼城,终有一天,也会把那鬼城搅得天翻地覆。   事到如今,这便是他犯下大错后的罪孽!   “上官钦。”少年由上至下俯视他,眼中全是蔑视,“你想怎么死?”   “哼,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少年歪着头仔细思索一番,然后微微一笑,如那奈何桥边生长的曼陀罗般瑰丽妖昳。   薄唇轻启,“我想,杀你应该绰绰有余。李思念还在等我呢,得搞快点才行。”   -   天刚蒙蒙亮,李思念坐立难安等了一整夜。外边飘了一整夜的雪,直到凌晨才稍微消停。   还没回来。   要不去看看?   李思念从厨房里翻出一把菜刀。就这把了,磨得又亮又锋利。她咽咽口水,拿刀的手有些颤抖。   现在就去。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赶紧去看,菜刀拿在胸前做防御。   来的却不是别人,而是敬长生。他回来了。   此时,旭日东升,晨曦的光芒洒在他身上,为少年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边。   风渐起,缎带蹁跹,发丝飞扬。衣裳有些破了,因为是黑色,所以看不出来有没有沾血,但少年白净的脸上却沾了不少黑灰和血痕,眼下青黑 ,看上去有些疲惫,连束发的缎带也被烧去一半。   可少年一看到她,疲惫便瞬间散去,转为兴奋与痴缠。   “结束了。”他朝少女张开双手,笑道,“李思念要拿着菜刀跟我拥抱吗?”   当然不!   李思念丢下菜刀,立马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   他怀中味道不太好闻,有火药的呛人味,还有血液的腥味,人肉被烧焦的糊味……   不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啊,琥珀色的眼睛还看着她得意地笑,像是在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我。   怀抱被收紧。好软,那些味道太难闻了,还是李思念闻着舒服。   “我们成亲好不好?”敬长生哑声问。   微怔半晌,李思念说,“好。”   这很任性,她知道,可是她已经这么说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快乐呀~~   下章结芬! 第69章 生思念(三)   小山村地方不大, 但凡有一点消息都会传遍整个村落,所以两人要成亲的消息瞬间传开,连乡正家的大黄狗都知道了, 活蹦乱跳地汪汪叫。   村里的婶婶们喜欢李思念这个会来事儿的姑娘,主要是之前敬长生好几次没收住力, 打猎打了好多野兔野鸡,两人实在吃不完, 便挨家挨户送。   哪有人会不喜欢如此丰盛的礼物呢?在此之后, 哪家就算是做了苞谷馍馍都会让俩小年轻进屋尝一口。   有个婶婶一边看着客人吃馍馍一边问:“你们怎么还没成亲呀。”   李思念回答:“快了快了,就最近几天吧。”   然后婶婶拿出了老黄历, “哟, 下月初二这天好, 宜嫁娶呢。”   两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桌底下,敬长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再用剪得短短的手指甲刮她指腹, 好痒好痒好痒!看向她的琥珀色眸中也似乎带着期许。   那就下月初二吧, 李思念点点头,于是二人的婚事便这样定下来。想把手抽回,却被紧紧拽住。算了,那就这样牵着吧,也没啥不好, 大冬天还能互相取暖呢。   一传十十传百,小山村统共百来户, 一下子全知道了。   村里情报局局长把李思念当干女儿看, 她和丈夫都是从苗疆跑到这里来的, 所以当初跟李思念聊起这事儿, 还笑着搓她手说,“咱们都是好样的,会私奔的人都是敢于反抗权威的人!”   这下误会大了,李思念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果实话实说,会把村民们吓着吧。索性就让他们误会,富家公子小姐为反抗封建制包办婚姻而携手私奔的人设还算不错。   如果不是在书里,古时候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这样可爱的山村。   情报局局长的丈夫吴师傅是个银匠,三十年的经验让他手艺无比精湛。为祝贺二人新婚,吴师傅亲自打了一枚苗铃手镯送给李思念,这算是贺礼。   手镯很精致,扁平镯面上篆刻着莲花纹路,缀着大小相同的十二颗铃铛。叮当叮当,涔涔铃音,清脆悦耳。   很喜欢这枚手镯,李思念喜笑颜开地戴在手腕上摇给敬长生听。   “好听吗?”她问。   “好、好听。”敬长生唇色有些发白,连说话都不利索,“只是……能不能别戴这个?”   “为什么呀,不是说好听么?”李思念又摇了摇,没想到稍微一用力,竟然给甩了下来。这镯子有些大,那就戴在左手腕,正好那芙蓉玉手镯可以防止它不小心被甩脱。   嗓子干涩,喉珠滚动,见她竟然把苗铃手镯跟那枚玉镯戴在一起,想起夜夜梦中铃铛与玉石碰撞的声响,敬长生越发慌张,“总之,就是不要!”   “好没道理。”李思念不由疑惑,“这是阿叔和阿婶的一片心意,而且,这镯子我很喜欢。”   “那李思念是喜欢我送的多一点,还是他们送的多一点?”   小病娇就是颗柠檬,还是刚切开的那种,酸得太新鲜了。李思念不由笑道:“当然是长生送我的啊。”   “那就把他们送你的取下来。”   “为什么?我不。”李思念爱惜地摸着银铃铛,喃喃自语,“这多好看啊。”   实在拗不过,敬长生直接牵着她的手,拉到竹椅前,按住肩膀迫使她坐下。   这又是想干嘛?李思念一脸迷惑。   手腕上的苗铃手镯被取下,他没看她,蹲下身,竟然直接脱下她的鞋袜,握住纤细的脚踝,将手镯戴上去。   “当手镯太大,不适合,脚镯正好。”他说。   因少女脚腕纤细,手镯套上去也合适,相比起戴在手上,貌似脚腕更加灵动。   踮着脚尖,李思念轻轻摇了摇,叮当叮当,“好看吗?”   “好看。”   “虽然当脚镯也不错,但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戴手上?”总得有个原因吧!   “因为……因为……”指腹不停摩挲脚踝上突起的那块骨头。   “因为什么?”   “李思念真的想知道么?”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满脸真诚。   这下轮到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但还是仰起下巴,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想!”   “我梦到过和李思念交欢。”   等等,啥?   “每次你都戴着有铃铛的银手镯,叮当叮当响。”   完蛋,脸开始发烫了!   “你的腿环住我的腰,还说我腰细。”   梦里她这么猛的吗?!   “然后……”   “知道啦。”李思念连忙捂住他的嘴唇,认真道,“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细节!”   “哦。”   他又垂下头,目光停在少女纤细的脚腕上,锃亮的苗铃脚镯横在中央,更显得少女肤色白皙。   仔细观察一番银镯上的纹路,敬长生突然说,“我才发现这是青莲。”   李思念:?   “青莲喻人眼,脚镯纹青莲,便是我在看着李思念。”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看过来,“我终于把上官钦杀了,死之前他跟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李思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救苦天尊步摄莲花,法身变化无数,忽而女子,忽而童子,忽而风师雨师,忽而禅师丈人。青莲为道家修行者,于五浊恶世而不染卓。”   他垂下头,枕在她腿上,声音越来越缥缈,“上官钦还说,我心无慈悲善恶之念,害人害己,虽修青莲身,而无青莲心,教化无用,冥顽不灵,必是修罗恶鬼所变,与那无尽崖下黑影一般肮脏邪恶。死后定下酆都地狱,烈火焚身,不入轮回。”   “不过李思念知道的,我向来不在意这些。”他揪起她裙摆一角,在手中来回揉捻。   善与恶,好与坏,对与错,这些他分不清也不在乎。   之前他也不知何为生死,可李思念教会他什么是生死,让他从一具行尸走肉变成一个人,并且产生属于人的欲望。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活过来,并且去拥抱,亲吻,去感受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便足够了,他只需要李思念。   “可是,上官钦还说,我会把你弄脏,你也会染上我的罪孽,永坠阎罗。”   “别听他放屁,不过……”   作为一个信奉唯物主义的书外人,李思念对这种诅咒倒是不怎么害怕,她勾起少年的一缕发丝,认真地问道:   “阎罗殿有西瓜吗?”这对她很重要。   “噗嗤——”敬长生笑起来,“我到时候一定把阎罗殿掀翻,让所有的土地都种上西瓜!说到做到。”   “别吧,光吃西瓜也吃不饱,也要种点其他的呀,小麦水稻,瓜果蔬菜,哦别忘记了,还要种花,又香又好看。”   “那还插蒜头吗?”   “当然啊,蒜头怎么能忘。”   两人嬉笑打闹一阵,敬长生忽然很认真地喊她的名字,“李思念。”   “嗯?”   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忽的上扬,少年笑得纯真,“我是怪物呢,他们都这样说,我觉得他们说得对。”   “怪物怎么啦,怪物就不要活啦,就算是怪物,那也是只可爱的怪物。”李思念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那李思念能陪怪物多久呢?”   笑容凝固在脸上,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原来李思念也有不知道的事,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他捉住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是永远哦。”   不能再瞒着他了。李思念紧握住食指相扣的手,“长生,我跟你说件事。”   她用平静的声音将来龙去脉全部对他说了一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李思念觉得,我会放你走吗?”敬长生的声音冷得像含了冰片。   对此,李思念保持沉默。   半晌后,少年颤声问,“之前你答应我成亲,是不是骗人?”   “不,是真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答应?”   “出于本能。”简单来说就是,那时高兴过头,嘴比脑子快。   “会反悔吗?”   “不会。”   “其实我知道李思念会离开,只是不知道会去哪儿,真好,李思念不用跟着我下地狱了。”   “长生才不会下地狱,即使下地狱,也会做地狱之主!”   少年却没被她逗笑,歪着头看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呢?再骗骗我不好吗?”   “我不想骗长生,我才不是骗子。”   “再骗骗我。”他低头吻了吻少女的手指,“一生一世,好不好?”   “好。”说话的不是李思念,却是敬长生,他抢在李思念开口之前,帮她回答。   事到如今……李思念抿了抿唇,她只想让小病娇开心点,即使在她回家后,敬长生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说不定还能搞出番事业,做个有理想,有抱负,堂堂正正的大反派!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她说,说得越来越小声。   “李思念说得好小声,可是我都听见了。”敬长生笑着去亲吻她的唇瓣,“其实我也有件事瞒着你。”   “什么事?”   “是……算了,不告诉你。”   “你吊人胃口!”李思念戳他腰,威胁道,“说不说,不说我就继续戳。”   “痒!”少年咯咯笑着往后躲,“不说,就是不说。”   他歪着头看她,好像在说,来追我呀。   追就追,李思念穿上鞋,从竹椅上跳下来,追着敬长生满院儿跑。苗铃银镯戴在脚腕上,在少女轻快的奔跑下,叮当叮当响,涔涔铃音,与少年少女咯咯的笑声此起彼伏,清脆悦耳。   终于,少女把少年扑倒,骑在他身上挠他痒痒。   哪有什么事呀,小病娇肯定是在逗她玩呢!   玩闹间,敬长生忽然捉住她的手,琥珀色的眼眸用很认真的目光看她,“李思念想让我做地狱之主。”   少年笑起来,“那我就做给李思念看。”   作者有话说:   多年以后,十殿阎罗种满了西瓜,开满了鲜花……   -   咳咳,失算失算,时间+篇幅原因,这章没写到结芬,下章继续TvT   还有就是,苗铃银镯戴在脚上其实比戴在手上更响()   注:救苦天尊步摄莲花,法身变化无数,忽而女子,忽而童子,忽而风师雨师,忽而禅师丈人。出自《太乙救苦护身妙经》 第70章 生思念(四)   吉神宜趋天恩、不将、普护、青龙、鸣吠, 今日宜嫁娶。   婚礼在小山村举办,虽然算不上华丽,但也不能说是寒碜。整个山村的人都赶来祝贺, 竹屋里里外外一时间高朋满座。   敬长生向来身着玄衣劲装,现在大红喜服加身, 竟然少了几分戾气,露出些许年轻新郎官的羞涩。   满屋的宾客, 各处装饰的大红绣球争相夺目, 他站在人群中央,显得有些局促。毕竟是第一次成亲——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没有经验, 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 只能站在原处抠手。   在此之前, 李思念多番叮嘱,“要把剪纸小人藏好,别飞出来吓到村民。成亲时宾客众多, 会很吵, 所以要稍微忍耐一下。如果真的吵到受不了想杀人的话,就握住我的手。”   说到这儿,李思念双手捏住他的脸,“怎么在发呆?听到我说话了么?”   “听到了。”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洞房。”   “……”   清清嗓子,李思念继续说, “肯定会有人问话,到时候只需要点头就好。还有就是, 千万别喝酒, 一杯哦不, 一小口都不行!”   要是平常人同敬长生交流, 多半说不到几句就会狂踩雷点,然后出现血光之灾,不说话是最好的。他酒量小,几乎是沾酒酒醉,这种日子可不能让他醉,最后一条是重中之重。   这一二三四条叮嘱,敬长生记得十分清楚,他也不想出纰漏,所以十分谨慎地照着李思念所说的做。   “新郎官,你现在想不想新娘子呀?”   他点头。   “新郎官,你当完第一次还想不想当第二次啊。”   虽然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李思念之前说让他点头,所以他照做,点点头。想来当两次新郎官也挺好,可以跟李思念成亲两次,洞房两次,两次呢!   “新郎官,这种话你怎么敢点头啊,我看,新娘子还是别嫁给你了!”   “新郎官,要不把你那身喜服给我穿罢,虽然长得没你高,但横向比你宽啊,肯定穿得下。”   “你怎么不说话啊,再不说话,新娘子就跟别人跑啦!”   敬长生还是没说话,不过也不点头了。虽然在世俗方面他确实是个白痴,但这些话跟李思念有关,所以他听得懂。俊俏的脸越发阴沉,似是要结冰。   宾客们瞬间被这表情镇住,一股恶寒涌上心头,纷纷窃窃私语。   “怎么还生气了?玩笑而已啊,大喜的日子……”   “哎,早提醒过你们别乱说话,看吧,惹上事了。李姑娘那夫婿,也就皮相好,性子怪得很。”   好吵,好吵。忍一忍,忍一忍,李思念说过,马上就会好。他垂下眼眸,袖中发抖的手紧握成拳。如果可以,他会把这些吵闹的家伙撕碎。   “哎哟多大点事,大家也别笑新郎官儿啦。”一位爱笑的婶子提议,“这样,咱们让新郎官自罚三杯,这事儿就算翻篇。”   “好!这主意好!”大伙儿连忙取来桂花甜酒,斟上满满一杯给新郎官递过去,“一口闷,生一堆!”   李思念说过,不能喝酒,所以敬长生冷淡地看了那杯酒一眼,接过来,当着那人的面倒掉。   “这,这这这……”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手还在抖,似乎在渴望浸没在滚烫鲜血中的滋味。好想杀人。   忽然,抖动的手指被另一只温软的手紧紧握住,耳畔传来悦耳的声音,“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好啊,我来迟了。”   笑着把盖头掀开,李思念直接盖在敬长生头上,“还有我的夫君,你也好啊。”   被盖上盖头,只能看到眼前一抹红,又不能说话,敬长生只好捏一捏李思念的手心。   李思念也用力捏一捏他的手,安心点,我来了,没事的。   早该想到会变成这般模样,不由扶额,心道,敬长生就应该盖着盖头与外界隔绝,然后直接送入洞房!   “李姑娘,还没进洞房呢,你怎么自己把盖头给掀了?”   “还不是想快点见见大家嘛。”李思念指了指头上的芙蓉玉簪,朝嗔怪她的婶子笑道,“刘婶,你看我这玉簪好看吗?”   大喜之日可不能驳了新娘子的面,再加上那玉簪色泽确实好,所以刘婶也由衷地夸赞道,“好看,李姑娘今日也好看极了,好看的玉簪戴在好看的李姑娘头上,最合适不过。”   “嘿嘿,谢谢刘婶,我就知道您独具慧眼。”   这玉簪是敬长生清早帮她梳头,亲自插上去的,嘴里还喃喃自语,“之前说过等李思念头发长长后,要把簪子送给她。”   少女杏眼桃腮,今日又隆重打扮一番,美目流转,更显得巧笑倩兮,生生让一群人看呆了眼。   “自罚三杯。”李思念给自己斟满一杯桂花甜酒,“我先干为敬。”   这是甜酒,连着喝了三杯也没觉得醉,就是心情越发高涨起来,她指着众人,“现在轮到你们了,每人自罚三杯,除了刘婶。”   “我们为什么要自罚啊。”众人笑着抗议,“还有,为什么刘婶不用喝?”   “你们看看我。”李思念指着自己说,“这么漂亮一新娘子站你们面前,居然都没说过一句好看,简直太不像话了!”   说完又撅着嘴跟刘婶撒娇,“还是刘婶好,一上来就夸我好看。”   此番话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特别是刘婶,小麦色的脸上泛着红光,连连指挥道:“新娘子都发话了,你们快喝快喝。”   气氛瞬间由低沉变得高涨,好像方才闹剧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思念拉着敬长生去拜堂,当然,拜堂的时候红盖头依旧盖在他的头上。   有人问:“你怎么把盖头给新郎官盖上了?”   “别人成婚,你们都吵着要掀盖头看新娘子漂不漂亮,我善解人意,不用你们说,亲自掀。怎么,现在要我把盖头盖回去,是嫌我丑啦。”   “没有的事。”众人笑道,“那让我们看看新郎官呗。”   “好嘞,就一眼哦。”   于是李思念掀起盖头一角,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莞尔一笑,又重新盖回去。   “这一眼,也太快了吧,还没看清呢。”众人举手抗议。   “没看清也不给看了,吉时已到,该拜堂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哎呀,头撞上了。敬长生伸手替李思念揉揉额头,李思念则帮他理好盖头。   最后,送入洞房。不过守在房里的不是李思念而是敬长生。要是让敬长生出去跟宾客们应酬,那就太可怕了!   -   红烛燃灭一根接着一根,少年把盖头扯下来随手丢到一边,坐在床沿上吹自己额前的刘海玩儿。   他在等自己的新娘子。李思念让他好好待着别出去,不然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坐着,好无聊,想玩儿李思念的头发。   怎么还不回来呢?   为了解闷,他开始在心里数数。   一只剪纸人,两只剪纸人,三只剪纸人,四只剪纸人,五只剪纸人……然后第六只剪纸人跟第七只剪纸人结为夫妻,生下了第八只剪纸人和第九只剪纸人。它们甜甜蜜蜜,幸福美满,一起回过头来嘲笑他,哈哈,你就是条独守空房的可怜虫!   好大的胆子!心中燥意涌动,敬长生随便揪出几只剪纸小人,胡乱撕成碎片,脑袋胳膊四肢全部卸掉!   剪纸小人瑟瑟发抖,相互依偎,躲在角落不敢出来。嘤嘤嘤好可怕,他又在发什么疯……   禁止两只剪纸人互相贴贴,见状,敬长生烦躁地把它们分开,一只烧掉,一只撕碎。   剪纸小人:“……”我谢谢你。   听到门外有动静,少年阴沉的脸立刻变得春光灿烂,连忙将门打开,直接扑上去抱住正准备推门而入的少女。   “长生……我快……出不了……气……了,放……”   闻言,敬长生这才把怀抱放松些。   “李思念让我好等。”他说,话里竟有些委屈,但委屈很快消失,染上兴奋的情绪,“不过我等到李思念了。”   然而这时李思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靠,终于能呼吸了,赶紧多吸几口!所以,你刚才在说什么?   喝了点小酒,微醺,反应也迟钝许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拦腰抱住,直接摁上床,脚腕上的苗铃玎珰乱响。   少年精瘦有力的小臂撑在她两边,琥珀色的眼眸热烈地看着她,“现在是不是该洞房?”   伸手按在他脸上,李思念把他推开,“该饮合卺酒。”   脸在发烫,也不知是因为之前喝的那几口甜酒后劲上头,还是因为别的。   “可是李思念不是不准我喝酒么?”   “合卺酒必须喝!”   作者有话说:   剪纸小人:你不贴贴?你清高!你了不起!   and不是我想断在这里,是太晚了,我熬不动了,天亮再写TvT 第71章 生思念(五)   “哦, 那就听李思念的吧。”少年坐起身,顺便把她也拉起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目光瞥见胡乱扔在床上的红盖头, 敬长生忽然明白过来,他才是新郎官, 应该给新娘子掀盖头的!于是冲少女狡黠一笑后,便直接将盖头盖在她头上。   屋内昏暗, 只有几盏烛火的灯光, 视线被遮挡,李思念下意识想将盖头掀开, 可两只手却被人捉住。   “别耍赖, 我该为李思念掀盖头的。”   哦对, 差点忘记这件事, 于是李思念端正做好,“掀罢。”   盖头徐徐掀开,露出少女精致的脸, 乌发红唇, 在这昏黄烛火下竟显得有几分娇羞。   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似是看呆一般,只是安静地眨眼,长睫翕动,却不开口说话。   被看得有些窘, 李思念想赶紧催他去饮合卺酒,结果刚一开口, 就被咬住嘴唇。   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脖颈, 最后托住后脑勺, 使她不断贴近。头顶的盖头最终在二人的动作下, 顺着发丝滑到肩膀,最后掉落至身侧。无人在意这可怜的红盖头。   安静的夜里,竟然传出亲吻的声音,是唇舌的碰撞和急促的呼吸,声音传入耳蜗,不由让人浑身发烫。   “李思念喝了好多甜酒。”他亲吻她,只要嘴唇相贴,便如饿鬼俯身,怎么吃都吃不够。   阈值被拉高,他如今需要点别的。   “李思念喜欢我吗?”他与她耳语,半是轻浮的喘息,半是正经的询问。   “喜欢。”   “有多喜欢?会喜欢我喜欢到不舍得离开吗?”   尖尖的犬齿咬住耳垂,抢在她说话前一步,半是威胁半是乞求道:“李思念骗骗我。”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李思念认真道:“我喜欢长生,喜欢到不舍得离开长生。还有,这不是骗人的话。”   只不过,“舍不得走”跟“不会走”到底是两码事。   真好。敬长生抱住她,深埋进颈窝里呼出热气,“我也喜欢李思念,只喜欢李思念。比起甜酒和漂亮的衣裳,你会更喜欢我一点么?”   “笨蛋,喜欢甜酒和漂亮衣裳跟喜欢长生怎么能是一样的呢?”   “我知道不一样,但就算不一样,也不能喜欢那些东西比喜欢我多。”   “那些东西跟长生怎么能比嘛。”李思念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就好,李思念只能,最喜欢我。”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强调,像是生怕她会忘记,又像是生怕他会想起别的。   李思念不会走,她怎么会走呢?她肯定会一直一直一直陪着他,而他也会一直活着,跟李思念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对,就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不该想起的东西,永远都不要想起。   “我不最喜欢你,还能最喜欢谁?”李思念戳了戳他的腰。   果然,敬长生条件反射般往后躲,只是仍旧抱着她没撒手,结果顺势就滚在床上。   “你这样抱着我,还怎么饮合卺酒?”   少年闻声松开她,方才还有些阴郁的脸上此刻绽出一个笑,他没再提起刚才说过的话,主动倒了两杯酒,给她递过来。   合卺酒味道香甜,与甜酒酿相差无几,只是这甘甜的酒酿要被倒入苦涩的葫芦瓢中才算是成为合卺酒,意味着新人从此同甘共苦。   淡淡的甜味和苦味在舌根化开,成亲的流程便算是走完了。   敬长生酒量小,虽然这只是甜甜的酒糟水,但面颊已经隐隐翻出一抹酡红,因此行事也越发放纵。   “李思念还想摸我的腰么?”他眼神满怀期待,这灼灼目光已经算不得是暗示,“你摸呀,这次我绝不会躲。”   快摸吧,我准备好了,你不是很喜欢么?   头晕乎乎的,李思念总觉得小病娇像是勾/引她。   少年的腰身正如那春柳一般柔韧强劲,怪她喝了酒,禁不住诱惑,竟真的伸手在他腰上轻轻抚摸,这种抚摸的感觉跟用两根手指掐完全不同。   虽是冬日,但他穿的衣裳并不厚,从腰侧摸到腰腹,甚至能感受出凹凸的腹肌。摸着怪舒服。   被喜欢的女孩这样摸来摸去,任谁都忍受不住,敬长生松开紧咬的嘴唇,终究忍不住轻哼出声。   “痒……”他说得小声,在她耳边吹热气,声音低而沙哑,“要是早知道会难受,就不让李思念摸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越来越暗,李思念不禁想,刚才是不是太放肆了些。等她终于意识到周围越来越危险的环境时,腰身已被紧紧箍住,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褥中。   想说话,却已被堵住嘴唇,来不及了。   脚腕上的苗铃当啷乱响,叮当叮当,涔涔铃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搅得人思绪越发迷乱。   虽是冬日,但屋内暖和,两人紧紧相拥,竟然汗流如注,长生抱住她的脖子,轻轻吻去那颗滑到锁骨的汗珠,再慢慢咬住她的耳垂。   咬得很细致,不会让她疼,但也绝对不会让她好受。边咬边难耐道:“李思念,我想进去了,可以么?”   他轻轻地哼着,用鼻尖去蹭她的脸,一点一点地撒娇。   “你别问我呀。”李思念脸红得像是只蒸熟的大闸蟹。   把脸埋在手心里,她瓮声瓮气地“嗯”了声。   一条鱼儿摆着尾巴向前游,这是鱼儿第一次在水中摆尾游动,才向前游一点,便遇到阻碍他的暗流,那是一个小小的漩涡,太难游进去了。   “等等,不许动!”李思念神色骤变。   “疼?”   点点头,李思念忽然对这种活动有些排斥,还不如亲亲和抱抱。   “我也好疼。”敬长生小声说。   鱼儿的鳞片都快被漩涡剥落了。可是越往前游,鱼儿越觉得温暖。   被漩涡卡住,该如何是好呢?僵持半晌,谁都没出声。长生倒在思念身上,头埋进颈窝,撒娇似的咬了咬她的软肉,喘/息着喊她的名字。   仔细听来,竟是在憋笑,笑她可爱,笑她不知所措,笑她如今同他连为一体,感同身受。   不进不出也不是办法,反正迟早都会这样,索性就直接进。思念也在他的肩膀上咬一口,有些郁闷道:“你继续罢。”   她像一只鸵鸟般把脸埋进手心,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可是手却被长生掰开,嘴唇也被堵住。   游过漩涡,鱼儿摆动鱼尾继续向前,在水中越发适应,不免自在起来。   李思念感觉自己化成一滩绵软的春水,水声哗啦,似是少女浅浅的吟唱。亲亲和抱抱不会让人化成水,化成水的感觉其实也还不错。   鱼儿在水里活泼地摆尾,荡漾起一圈圈涟漪。一会儿上游,一会儿下潜,一会儿跃出水面,再咚的一声高高落下。他玩得起劲,因而水花四溅。   “哈啊……好温暖……”   浑身被温水包围的感觉,竟然是这般让人痴缠。   “李思念……”   “李思念……”   他开始一声一声地轻喊她的名字。叮当叮当,苗铃的脆响此起彼伏,两种声音在屋内荡开。少年的低语夹杂着一分痛苦三分享受和六分欲念,他不停喊她的名字。   主要是小病娇喜欢喊她大名,李—思—念,一字不差。   这种时候,为什么要用那种娇嗔的语气和低哑的声音喊她大名啊!就好像干坏事被抓现行,紧张得战栗,羞愧得浑身发抖。哪怕是小名,她都不会有这种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   虽然这种时候喊大名是有点惊悚,但李思念还挺喜欢小病娇毫无保留地喊出她的名字。   一整夜,敬长生一直问她问题。   “我可以亲一亲李思念这里吗?”   “我可以把李思念翻过来吗?”   李思念捂住脸,“可以,可以。”   别再问她啦!   叮当——叮当——   脚上的棉袜微微颤抖,终于滑下去,露出整只小巧白皙的玉足。脚腕上的苗铃银镯在昏黄的烛火下反射出银光,铃铛晃动,清脆乱响。   “李思念,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小病娇的声音有些奇怪,听上去像是在……哽咽?   转过脸,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氤氲着雾气,如那江南烟雨般湿润缥缈,大颗大颗的珠泪从眼眶滚出,啪嗒往下掉,一颗滴在床褥,印出一轮轮圆月,一颗落在她手背上,烙铁般滚烫。   有些惊讶,“长生,你、你怎么哭了?”   他不是天生无泪么?   “不舒服?”李思念在他嘴角落下轻轻一吻,似是在安抚。   “很舒服。”敬长生深吸口气,摇摇头。   少年美目一闭,珠泪便滚落更多,再睁眼时,眼尾泛着让人不由怜惜的红。   是太舒服了……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   好温暖,里面好温暖,李思念好温暖,让他都不想出去。   原来这便是眼泪,时而酸时而苦时而甜,他终于同李思念一样,也拥有这种东西了,他也像李思念一样活着不是么?   可是,李思念怎么只在他嘴角亲一亲就走了呢?为什么不再多停留片刻?不再多怜惜他一点?   他扑过去,咬住她的嘴唇,唇齿纠缠,不止不休,不肯餍足。   饿鬼怎么可能吃得饱呢?自私自利,一味索取,既要又要还要。   幸好,这个本该坠入十殿阎罗的怪物遇上了一位心软的神明。他贪恋神明的温暖,不肯放她离去。争夺,占有,纠缠,痴心妄想,贪得无厌!   神明的温暖只能属于他一个人,若是有人胆敢跟他夺食,必让其死无葬生之所。   为此,他给神明套上一层用糖衣包裹的枷锁,然后再告诉她,这是项链哦,你看这项链多好看,戴在你身上最合适了。   他让自己变得楚楚可怜,贯会用些撒娇的手段,妄图得到神明的怜惜。他做得很好,至少现在成功了不是么?   可是神明亦会难过,她为何要身负枷锁?   你这个怪物太过自私,肮脏又下作!   怪物爱慕着神明,所以会满足神明的一切愿望,即使神明想要离他而去。   现在就让他再自私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   窗外忽然下起大雪,寒风呼呼乱吹,可鱼儿在水中却觉得温暖至极。   一切都安静下来,二人相拥入眠,少年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翌日,两人不约而同地赖了床,等到日上三竿才不情不愿地起来。   结果发丝竟然堆一块儿打成结,分了好久才分开,弄得一身汗。当真是纠缠不休。   对镜梳妆,李思念把敬长生按在铜镜前,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缎带,一手握住乌发,一手拿着木梳,十分认真地为他束一支马尾。   大功告成。铜镜中出现一对璧人,年轻,相爱。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生思念(六)   之前上学时, 李思念曾做到过一篇关于homesickness也就是思乡病的英语阅读理解,因为五道题全选错所以她对其印象十分深刻。   这篇英语阅读理解讲述了思乡病的几个阶段。   阶段一:因刚来到一个新地区,觉得新颖, 产生好奇,想要各种尝试。通常处于这个阶段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周。   阶段二:新地方不再新颖, 因水土不服加孤身一人从而产生对家乡强烈的思念之情。   这时的症状通常表现为,开始慢慢厌恶或者嫌弃周遭一切环境, 跟家乡作比较, 以拉踩的方式在心中对家乡不断美化。   比如,这里居然吃甜豆腐脑, 太可怕了!再比如, 这里吃火锅居然蘸麻酱, 太可怕了!又或者, 这里吃面居然要嚼蒜,太可怕了!   即使是之前在家乡讨厌的东西,也会生出喜爱的感觉。这个阶段的时间通常在一到两个月。   阶段三:情况稍稍稳定, 交到新的朋友, 逐渐适应新地区。会开始喜欢上新环境的一些东西,也会对其作出更客观的评价。这个时间段大概在四个月左右。   阶段四:基本上适应新地区,会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离开后会想念,在重新回到家乡后, 反而会有一丢丢不自在。时间段在半年以上。   如今,李思念穿到这个世界已有半年时间, 这不算短的时间让她即将步入阶段四的行列。   虽然系统曾跟她说过, 书里的世界是虚拟的存在, 不要太认真, 但她在这里生活这么长时间,所带给她的感受都是切身存在。   她不相信这是虚拟,万一,这是在另外一个真实的时空呢?   即便如此,李思念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回家。   书里的时间比原本的世界快,这里过去半年,想必家那边也已过去两三个小时。要是在晚上十二点之前还没回去,在电话打不通,谁都联系不上的情况下,爸妈肯定会急得报警。   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调查许久毫无头绪,这一定会成为社会灵异新闻。   然后为了辅助调查,她的各种社交软件都会被登陆,她跟闺蜜的聊天记录会被一条一条查看,同时更会被各种亲戚知道她在网上那些不穿裤衩子的奇葩言论!   作为一个就算被车撞飞十米,即使奄奄一息也要爬起来把手机格式化的人,她受不了这种委屈!她不想社死啊啊啊啊啊!   当然,比起社死,最重要的,还是害怕爸妈和朋友会担心……   即使要离开,也要跟他们说一声。   决裂后,系统拒绝送她回去,那么只能自己想办法。如果她能找到方法回家,是不是也能找到办法重新来到这个世界呢?向来乐观,所以她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新婚燕尔,过了几天蜜里调油的日子,李思念重新扎进书堆里查资料。   如果这个世界是另一个时空,如果被系统送过来执行任务的人不止她一个,如果恰好有野史记录下这件事,当种种巧合重叠在一起,那么她便有可能找到突破口。   已经全部坦白,所以这件事敬长生自然知晓,但他并没有阻止,甚至找来很多书塞到她面前,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抚住她面颊的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嘴唇。   小病娇似是成长许多,若是换做之前,一定会把书房里的书都烧掉,而现在却镇定自若,似笑非笑地跟她来回拉扯。   “找到了么?”他问。   翻阅许多书,额头覆上一层薄汗,李思念摇头,“还没。”   “那真是好极了。”摩挲她嘴唇的手指定在嘴角,敬长生并不吝啬将真实想法在她面前表现,比如在听到她满头大汗地说“还没”时,欣喜之情难抑,竟然噗嗤笑出来。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的几日里每天都会上演一次,李思念甚至连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能计算得一清二楚。   敬长生扑过来,将她抱住,耳语道:“还要继续找么?屋外又有人送来一车书,可以堆在那里慢慢找。”   少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李思念大概能猜出他的心思。   他想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想从书里找答案?可以。那他就把所有的书都送过来,你可以慢慢找,一直找。   然而,天底下这么多书,找得完吗?若是运气不好可能翻一辈子都翻不到,所以,他要让你知难而退。   每天做相同重复的工作,是一件十分乏味的事。兴许翻一两个月就腻了,感受到回去希望的渺茫,然后认命地跟他待在一起。   如果你足够有耐心,足够有毅力,一直找,那么就有极大的可能一辈子都翻不到,这种结果对他来说,亦是极好。   最坏的一种情况,如果你运气极好,没翻几天便找到线索,并顺藤摸瓜,找到回家的方法,那么,他一定会有另一种手段等着你。   小病娇还是那样,一点没变,蔫儿坏!   看来除去书,她得想个更简单的方法,一本一本找,一页一页翻简直太笨了。现代社会就是好,有数据库这种东西,一查找便能精确检索。   “先不找了。”李思念在小病娇脸上捏一把。找一下午,她也有些累。   捏他脸的手果然迅速被他握在手中,炙热的嘴唇慢慢亲吻每一根手指,“啊……李思念的味道被盖住了,全是书味,好难闻。”   他亲吻她的手指,似是要将那分书卷气给消除干净。   腰被勾住,顺势往下带,李思念一下子跌进书堆,罗列整齐的书稀里哗啦落下来,敬长生瞬间欺身压上,半跪在她两条大腿之间。   食髓知味,自新婚后,敬长生似乎对那种温暖的感觉上了瘾,每天总要找借口按她一两次,释放无处发泄的精力。   游鱼在水中摆尾,摆动的弧度越来越大,荡漾起的涟漪也越来越大,摆尾的动作亦越发熟练,他似乎渐渐知晓在哪里摆尾会溅出最大的水花。真是条聪明的鱼儿。   迟早会溺死在这温水里,他想,自己或许将会是世上唯一一条被淹死的鱼。但即使会溺死在这温水里,那也会是他活过的证明。只有活人才会死,死人没办法再死一次了。   真是条可怜的鱼儿,多希望李思念能将这条鱼儿捧在手心里。   “你又想要了?”李思念扶住他的肩。   “嗯。”   这才过去多久?是不是该节制一点?精力过于旺盛了吧……   有些累,本来不太愿意,可是敬长生用鼻尖轻轻蹭她的脸,蹭得她好痒,这种撒娇的方式,谁顶得住?   而且,这副身体,他住过也进去过,鱼儿在水里游久了,便对属于他的水域十分了解。鱼尾轻轻地在春池里搅动,泛起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这涟漪弄得李思念也荡漾起来。   没办法,她现在也想要了……   将她高高抬起,敬长生将满心的喜欢与挽留全部送进去,然后将她抱着,手指插进发丝间,嗅着淡淡的香气,低哑地告诉她,“李思念是我活过的证明。”   叮当——叮当——   脚腕上银铃当啷作响,随着鱼儿在水中的起伏,这涔涔铃音也变得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铃音变化非常快,若是不仔细听,定然分不清楚。   第不知道多少次,这回竟是在书堆上,弄得乱七八糟。看着好好的书被弄脏,李思念有些心碎。这小病娇,八成是故意的。   她不是木头,所以敬长生那种强烈的情绪,她也并非感受不到。长生一定很舍不得她走,比她舍不得离开长生还要舍不得。   “我又不是不回来。”她握住长生的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离开家那么久,连招呼都没打,爸妈肯定会很担心。长生肯定也不喜欢我不告而别对不对?”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向来不落泪,可每到欢爱之时,总会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如淅淅沥沥的春雨,珠泪断线,落在她身上,如热油般滚烫。   小病娇动情便是这般模样,为那池会把鱼溺死的温水无法自已。   “李思念要怎么回来?”他忽然反握住她的手,“你现在甚至没办法离开!”   手握得很紧,眼尾微微泛着红,这是欢爱后留下的痕迹。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李思念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小声地说,“这不还在找嘛。”   确实在找啊,只不过还没找到罢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缄默不语,敬长生只是抱着她,吻她的发丝。   其实他知道,他知道该怎么把李思念送回去。   在李思念马不停蹄寻求穿越时空之法时敬长生一刻也没闲着。他必须比李思念更早找到那个方法,这样他才能控制整个局面。   学着像李思念一样去思考,估算自己的处境,计划自己的未来。必须一丝不苟,不可相差分毫。   之前李思念曾问他,今后想做什么,那时他还十分懵懂,才刚决定好不要去做一具受指令操控的行尸走肉,对未来和现在都没有概念,只是单纯地想抱着李思念。怀里抱着柔软的少女会让他安心。   而现在,他知道未来该做什么了。   他要让李思念心想事成。   那些送来给她查阅的书籍,全是无用之书。如果她因这些繁重的程序而甘愿留在这里陪他定是极好,如果她还是想回家,那他便送她回家。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多陪陪他吧。   李思念也说他会做地狱之主,虽然这只是随口一说,但他就是要做给她看。   我下地狱?我才是地狱!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生思念(七)   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日子总会过得特别快。不需要特地做别的事, 也没必要非得说些什么话,只要静静地靠在一起,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都会让敬长生觉得无比快乐。   多有趣啊,李思念在旁边翻书查资料, 他就在一旁剪黑色的剪纸小人——他需要准备很多很多的剪纸人。李思念有时候翻着翻著书便会靠在他的胳膊上,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身体也仿佛失去力气, 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睡着了。   果然还是累了么?觉得这种枯燥的查找无聊透顶了吧,会不会放弃回家而留在这里陪他呢?   绝对不会逼迫李思念, 因为这会让她不开心, 她不开心就不会理人, 这种情况十分棘手。所以, 长生只好用点别的方法,让她主动留下,这种方法目前还在实践, 希望能成功。   没有吵醒她, 也没有把她推开,敬长生甚至停下手中的活,让整个人变成一只不会动的抱枕,静静地让她靠着睡觉。   窗外寒风呼啸,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飞雪, 吵闹得像是他拥抱李思念时乱动的心脏。窗内却很安静,只听得见平稳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风雪渐息, 有小孩儿成群结队出来堆雪人, 嘴里念叨有词: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听着这歌谣,李思念迷迷糊糊醒来,“快过年了。”   刚睡醒,嗓子发黏,口齿不清,但敬长生还是听清了。李思念说的话他向来听得很仔细。   “过年是什么?”   “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穿新衣,放鞭炮,收红包,我每年都会收到好多好多红包,一家人还会团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然后把春晚播着当背景音打麻将……”   “李思念是不是想家了?”   “有点。”   “李思念会不会想我?我是说你回去之后。”   “会,会很想很想,我也会想办法回来找长生。”   顿了半晌,见敬长生没说话,李思念拉起他的手,“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无法拒绝李思念,所以他笑着说,“好。”   刚下完一场大雪,银装素裹,踩在毛绒绒的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小心滑。”见思念踉跄着快要倒下,长生连忙拦住她的腰,“你走得太快了。”   也不知这个“走”指的是哪个“走”。   天色尚早,雪停后居然出了太阳。李思念堆出大大小小的雪人,凑过去看敬长生。他只堆了两个,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两个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这个是李思念,这个是我。”他指着两个雪人说,琥珀色的眼睛看过去,“李思念堆了好多,他们都是谁?”   他把“都是谁”咬字咬得很重,听起来像是有别的意思。   李思念也大大方方介绍,“长生、我、我爸、我妈、我家的猫……还没堆完。”   “可是我只有李思念。”   “谁说的?我爸妈就是长生爸妈,我的家也是长生的家。”   敬长生没说话,只是扑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他长得高,李思念才到他胸口,每次抱她时,都会弯腰,深深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   后背和腰上的手不断收紧,李思念觉得自己快被他揉进身体里了。   长生真的很喜欢这样抱她,要是哪一天没有拥抱,他就会感到焦虑和不安,甚至开始变得暴躁,用那双强压下燥意的琥珀色眼眸会十分委屈地看向她,为什么不抱我呢?   所以李思念把有些无处安放的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似是在安抚他,没事的。   -   虽然只有两个人,略显得有些冷清,但他们还是像模像样地开始过春节。   贴窗花,挂对联,点灯笼,放鞭炮,思念甚至还给长生包了个红包,里面装了六枚铜钱,祝他今后的生活,六六大顺。   这是敬长生第一次过节日,春节,也是第一次收红包。   因为是第一次,而且是李思念给的,敬长生格外珍惜,用一根红绳将六枚铜钱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李思念在家,是怎么过年的?”他问。   嫉妒得要死,只因她过去十八年人生中,没有他的身影。   听出他话里的酸,李思念还是笑盈盈地开始讲述一些春节的习俗,讲着讲着不由说起小时候的趣事。这是她第一次跟敬长生说起自己在遇到他之前的经历。   “小孩的压岁钱,大人总是要没收的,比如他们就会骗小孩说,帮你存着,等以后你长大了,再全部给你。这个骗局我八岁的时候就认清了!不过是拿去给别人家的小孩还礼罢而已。”   “可是,我爸妈一分钱都没收走过,让我自己存好,但是要规划好该怎么用。”   “我是被放养长大的,大多时候都让我自己跑,可要是摔倒了,在外边受了欺负,我爸肯定第一个帮我出头。”   “有件事儿特好笑,那时四岁,儿童节,我非要爸爸跟我一起穿公主裙去幼儿园节日,结果他居然答应了哈哈哈。”   现在想来爸爸当时穿着公主裙强颜欢笑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李思念就忍不住扑进敬长生怀里笑出声。   “其实我也可以穿……”敬长生揉着她的头发小声说,隐隐透着些酸溜溜的不服气。   然后李思念笑得更开心,黑亮的眼睛弯起来像是月牙,脸颊上的梨涡像是装满酒,敬长生轻轻吻在上面,便醉醺醺了。   虽然很多词敬长生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李思念在家里很开心,她口中的爸妈对她很好,说起他们时,她总是笑盈盈的。   不让她回家,是不是做错了呢?   除夕守岁,所以两人坐在一起尽情聊天,闲聊。   大多时候是思念在说,她之前的生活很丰富。但长生就没那么多要说的东西了,一俱受控制,被摆布的行尸走肉,能有什么可说?不过是空无一物的机器。   可是李思念到来之后,风有了轨迹,云有形状,彩虹有颜色,踏遍千山万壑,寻遍四海八荒,落叶归根,终于在她这里觅得容身之所。   这便是他的归宿。   静静地听李思念说话,将她抱在怀里,这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兴许是屋内的火炉烧得太旺,屋子里暖呼呼的,让人昏昏欲睡。   李思念话说得太多,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她也累了,静静地窝在敬长生怀里,慢慢闭上眼睛。   最后二人紧密相拥,沉沉睡去,只剩下火炉里的炭,烧得越发旺盛。   -   过完年,春分很快到来,李思念坐在秋千上,有意无意慢慢荡着。   居然还没找到线索,她心里有些着急。各种方法都试过,书也翻烂了,四处打听,可是毫无结果。   天空传来声响,李思念抬头一看,不由自主看了许久。   “那是什么?”是敬长生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攥住秋千绳,让其不再摇晃。   “是大雁。”李思念耐心解答,“这群大雁,是从南方飞来的。每年秋天,大雁往南迁徙,北方回春后,大雁成群结队,返回北方的老家。”   沉默,一时间只能听到大雁嘎嘎的叫声。   “李思念是不是还在想家?”长生忽然问。   还在?不是还在,是一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所以思念点点头,“嗯。”   攥住秋千绳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发出咔咔的声响。   少年的声音含着沙,“我知道了。”   “什么?”李思念有些摸不着头脑。   “送李思念回家,我知道该怎么做。”   “真的?!”李思念跳起来,凑到他跟前,“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李思念……”他无奈道。   “太好了。”李思念笑起来,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靠了一会儿,她问:“是用什么办法呢?”   黑亮眼睛里显示出的喜悦丝毫没有掩饰,这种喜悦,让敬长生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同时又愉悦到无法自已。李思念开心,他也会开心,可是李思念要离开了啊,他怎么能不难过呢?   “离开我,会让李思念觉得开心么?”   小病娇又在胡思乱想了。   “不会开心,会难过,但回家会很开心。”李思念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又喜又悲。   相遇和分离,喜悦和忧伤,事物的正反面必然会联系在一起。这种问题无解。   “我会想办法回来找长生。”拉一拉他的衣袖,“你说的那种方法,是什么?”   “暂时保密。”敬长生忽然俯下身咬住她的嘴唇,环在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我会送李思念回去,不过得再等等。”   唇舌缠绵,还是不肯餍足,拦腰将她抱起,按在床榻上。   “李思念最近就不要翻书了,多陪陪我罢。”   怎么回事?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墙壁上贴着的囍字还未摘下,过去的几个月让大红的囍字有些褪色,甚至耷拉下一角,看上去摇摇欲坠。   能感觉出来,他不太高兴,甚至连衣裳都没褪,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全部送进去。   他需要温暖,现在就要!不然就太痛苦了。给他罢,给他好不好?可怜可怜他。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思念只好用身体回应。   小色鬼,开完荤后甚至变本加厉。   世界摇晃起来,脚腕上的苗铃清脆乱响,叮当——叮当——   仰起头,一滴汗顺着他脖颈完美的曲线流下,汇聚在锁骨上窝。那层薄薄的春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   鱼儿感受到水的温暖,鱼尾摆动得越发欢快,忽而往前忽而往后,游啊游。   “李思念……哈啊……”少年闭目哑声唤她的名字。   长长吐出一口气,等再睁眼,一滴热泪滚落,啪嗒滴到李思念脸上。   情动之时,便是如此,完全无法控制。   伸手帮他拭去泪水,只见琥珀色的眼眸中雾光点点,映出她的倒影。   “我会想办法回来,不会走太久,真的。我只是想回去,让他们不要担心。”   敬长生没说话,只是俯身咬住她的嘴唇。似乎是带着恨意,不知是在恨她,还是在恨他自己。   咬得不算轻,李思念感觉到疼,轻轻哼唧两声,他便停下来,舔舐疼痛发烫的伤痕。   “记住我。”他说。   这是让李思念记住他的方式。   -   不知为何,思念感到最近长生有些不太对劲。他要得太过频繁,要不够,无论如何都不肯满足,好像如果现在不要,今后就再也没机会似的。   真的不会虚么?还是说,这个年纪的精力,根本用不完……   除此之外,他还总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一边亲吻她一边问:“如果我死了,李思念会难过么?”   被这个问题吓一跳,连忙咬一口他的唇,威胁道:“再说这样的话就咬死你!”   闻言,少年却是笑了,埋进她的颈窝里笑得发颤。   “好啊,李思念咬死我罢。”   “想怎么咬死我呢?”   琥珀色的眼睛笑着看向她,好像在无声地说,咬我呀,哪里都可以哦。   那双眼里氤氲着水气,那是情,是泪,是欢喜,是难过。   心里一咯噔,想起之前的梦境,背脊发寒 ,李思念愈发觉得不安。   小病娇虽然不会骗她,但肯定有事情瞒着她!   捏住少年略微瘦削的脸颊,李思念用力搓着,“长生才不会死,就算下地狱,阎王也得跪在你面前。”   “地狱里可没有阎王,不过马上就会有了。”敬长生握住她的手腕,面上的笑容更甚,“因为我会下去。”   “什么意思?你有事情瞒着我!”   “是啊,还得再瞒一会儿呢。”   “不行,告诉我。”   “我不。”   “告诉我呀!”双手被捉住,捏不了他的脸 ,李思念只好动嘴,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   她现在才是学坏了,居然变得跟小病娇一样喜欢咬人。   琥珀色的眸子笑眼盈盈,“我就不。”   钳住她的下颚,把这张牙舞爪的李思念推开,再一把拉近,反咬住她的嘴唇。   互相打闹,银铃清脆乱响,叮当叮当——   又滚到一团去,她扯开他的发带,他反就着这发带把她的手背在身后捆起来。   发丝散落,敬长生歪着头冲她坏笑。   欲哭无泪,李思念觉得,她大概是在自作自受。   小病娇藏得很严实,可以猜出这不是小事,始终没让她看出到底瞒了她什么,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撒娇打滚都没用,直到这一天。   时间到了四月中,满月。   苍穹仿佛无法承受月球的重量,月亮大得摇摇欲坠,巨大的球体几乎快要撞上来,夜很空旷,没有一颗星星。   本来是很安静的夜晚,万籁俱寂,连雀儿的鸣叫都被黑夜吞噬。   可是剪纸小人却突然躁动起来,窜上天空,摆出一个复杂的阵法。   发生什么了?   看向一旁脸冷得快要掉冰渣子的小病娇,李思念忍不住问:“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少年咧开一个笑,“当然!”   手被他的手腕往外跑,立于满月之下,脚腕上的银铃因为跑步的动作脆生生地响。   叮当——叮当——与急促的呼吸乱作一团。   “李思念你看。”敬长生指向前方,“这边是茅山的人。”   “那边是龙虎山,那边是齐云山,武当山,蜀山,青城山……”   他边跑边说,跑得很有活力。   最后停下来,“我杀了上官钦,道盟不会放过我的。”   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用拇指指向自己,眸光闪烁,颇有些得意,“我现在是道盟的头号通缉犯!”   等等……等等……   李思念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记得原书上有写,四月满月,观月相,这是敬长生最为脆弱的时候。   所以道盟这些人,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围剿他,以多欺少?   跑过去,银铃叮当乱响,正如她的心。   握住敬长生的手,李思念深吸一口气,“打得过吗?打不过的话,我们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涯海角,有多远跑多远。”   “我不跑。”敬长生摇摇头,“我要送李思念回家。”   什么意思?   手被敬长生握着,慢慢上移,撩开刘海,最后停在光洁额头的金色纹路上。   金色纹路逐渐变成一只眼睛,然后慢慢睁开。此时,三只眼睛,都静静地看着她,诡异却又圣洁得惊心动魄。   “李思念,你看这只眼睛,像不像天上的月亮?”   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像,很像!第三只眼睛比另外两只眼睛的瞳色淡,如那满月般,是淡淡的鹅黄色。   手腕上的力量猛然加重,少年剑眉紧蹙,“挖出来。”   挖、挖出来?!疯了,疯了!   手在发抖,李思念拼命将手往回缩。   “不要,我不要!”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事么?这就是,你所说的,让我回家的办法?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可是握住她手腕的力量大得惊人,挣脱不开,她只好握成拳头,拼命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李思念在害怕么?”三只眼睛一起凝视着她。   “没关系。”敬长生松开她的手,“既然李思念害怕,那我就自己来。”   轮回之眼,能窥探未来,破开时空。   若不是四月的满月——他最脆弱的时候,这只眼睛怎么可能挖得出来呢?   道盟的人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连一只飞虫都出不去。   如果不挖出这只眼睛的话,他或许能跟他们拼死一博。即使脆弱,也不是什么杂碎都能欺辱。   但他还是决定用这只眼睛送李思念回家。   现在的地狱处处是炼狱之火,太脏,太黑,没有鲜花,也没有西瓜,不想让李思念跟他一起去。   李思念不是说她会想办法回来么?这应该不是骗人的吧……   一定要记得。   他自己杀死自己,自己下地狱!早就知道这俱身体活不过二十岁,现在只不过是提前而已。   李思念曾对他说,生是牵挂,死是断念。   他会一直牵挂着李思念,一直想着她,这样便会一直活着。   在人间也好,下地狱也好,他只要李思念开心。   浑身发抖,眼泪稀里哗啦流下来。挖掉眼睛,会死吗?会吗?会很疼吧!李思念想跑过去阻止他,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可是黑色的剪纸小人将她团团围住,这些剪纸人不像白色和红色的剪纸人那般温顺,在它们的包围下,她无法动弹,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巴还能动。   “长生!长生!”她拼命喊,嗓子变得喑哑,“你住手,我们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李思念害怕的话,就千万不要看,会做噩梦。”敬长生走过来,将她的眼睛遮住。   苍白修长的手指插/入眼眶中,没有半分犹豫。   少年口中念念有词,猩红的鲜血瞬间蜿蜒流出,在白净俊俏的脸上,劈开一道深而恐怖的沟壑。   呼吸声因疼痛而变得急促,实在太疼,最后化作痛苦的呻/吟。   可即便如此,他的脊背依旧如白杨树般挺拔,琥珀色的双眼目眦尽裂。   手心是滚烫的水,指尖是炙热的血。   长睫微颤,静静地看着眼前为他流泪的少女。得多看一会儿,他马上就见不到她了。   “李思念不要哭,虽然你哭起来很好看,但我不希望你哭太久。”   黑色剪纸人被撤回,蒙住眼睛的手也放下,李思念的身体终于能活动,扑过去,银铃叮当,直接抱住敬长生哇哇大哭,双手环住他的腰不肯放。   笨蛋,笨蛋!她在心里喊,如今喉咙哽咽,竟是连句话都说不出了。   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以为自己能找到合适的方法,即使在告别之时,他们也能愉快地说再见。   可是她忘了,这个世界不一样,这里妖魔横行,残酷至极!   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顶,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含着沙砾,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东西。   “李思念该回家了。”他说,“你看月亮。”   清冷的满月化作一张乾坤罗盘,一圈一圈缓缓转动。一道白光从罗盘中央射出,照在李思念身上。   身体逐渐变轻,变透明,漂浮在半空,她快消失了。   能回家了呀,能回家了。可是她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敬长生站在原地,目光胶着在她身上,不曾离开过半寸。   一阵晚风吹来,吹乱少年额前被血浸湿的刘海。他的脊背仍旧有些单薄,还未完全长大,不似青年那般宽厚。   很难过,心尖儿都在痛,像是生吞了一万根银针,李思念嘴唇颤抖着,她难过得想吐。   “长生!”   她终于用疼痛的喉咙喊出声音。   “不要死……”   “我怎么会死呢?只不过是下地狱而已。”敬长生扯出一个笑,牵动着面上蜿蜒的血痕,“只要我一直牵挂李思念,那便会一直活着。”   “长生,我会回来,等我回来,你不要死 。”精神严重错乱,李思念如今竟然只会重复这相似的一句话。   “嗯,只要李思念不喜欢上别人,我就不会死。”   “不可以喜欢别人。”他重复一遍,语气冷如寒冰,面上也不再有笑容。   “不会!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喜欢长生。”李思念坚定地看向他,“之前说过的,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敬长生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个笑,如同一朵,染血的雪花。   “拜拜。”朝李思念挥挥手,李思念曾经跟他说,道别就是这样道的。   “拜……拜……”泣不成声,李思念举起手想挥一挥,可她的手已经完全透明,不存在了。   周围变得安静,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只能听见风的声响。   在少女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少年突然将双手放在嘴边围成一个喇叭,冲她大喊。   “李思念——!”   “我当阎王去了,你要记得回来啊!”   回来看我,统领冥界……   作者有话说:   歌谣选自《小孩小孩你别馋》有两版,这是第一版。 第74章 生生世世   [系统正在解析中, 预计等待时间三分钟。]   [三分钟倒计时。]   [警报,解析错误……]   [错误,错误。]   随着冰冷的机械音越来越小, 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汽车鸣笛声,车水马龙。   落地处是一条偏僻的小巷, 目击者只有一条翘着尾巴的小狗。小狗实在吓坏了,毕竟从天而降一个人啊!哪条狗见过这么离谱的事?连忙狂甩舌头赶紧逃。   逃到一半想起骨头忘叼了, 又哆哆嗦嗦跑回去, 叼起骨头慌慌张张溜走。唉呀妈呀,可吓死狗了!   因为是夏天, 李思念穿的是初春的比甲, 长袖长裙, 热浪袭来, 瞬间捂出一身汗。   这个地方她记得,是离小区几条街外的一条小吃街,小吃街有些年头, 很多苍蝇小馆, 味道都不错,所以常跟同学来吃。   虽然将近一年没回来,但路线都烂熟于心,李思念赶紧提着裙子回家。穿这一身走到大街上实在引人注目,这个季节的行人都穿着短袖呢, 她仿佛不在一个时代,也不在一个季节。   笃笃笃——   来开门的是家里的猫, 它扑过来直接钻进她怀里。本来就很热了, 又踹个毛茸茸的东西, 李思念满头大汗。幸好家里空调开得足, 不然真得被热晕。   爸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只见爸爸从玻璃碗中揪出一颗青提喂进妈妈嘴里。不知是不是因为电视剧太精彩,他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屋里多出个人。   李思念:“……”   “我回来了。”最终,她决定找点存在感。   四只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看看她,再看看墙上挂着的钟,正好晚上八点。   “这么早就回啦,你不是说要跟同学聚会的嘛。”妈妈的目光在身上停了会儿,然后笑道,“这衣裳我女儿穿真好看。”   突然想起好像是说有个散伙儿晚会……额,到时候再说吧。   “念念,你头发怎么长这么长了?我记得你是短发吧。”爸爸摸着下巴,眼神疑惑。   “这是假发。”李思念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然后直接坐过去,从他抱着的玻璃碗里揪出一颗青提放进嘴里嚼。   一听到假发,妈妈就来了兴趣,摸了摸她的头,“在哪儿买的假发啊,看起来好自然。”   “算了,这不是假发,是在理发店接的。”   “哪家理发店,接得好自然!”   “就学校门口那家。”李思念随便说出一个。   “改天我也去试试。”妈妈说着向爸爸寻求意见,“你说我要不要去接成长发,再染个色?”   “可以啊!”爸爸举双手赞成,然后又喂给她一颗青提。   李思念:怎么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在回家之前,她觉得肯定会发生母女俩抱头痛哭的场面。可是,没有,一切照常进行,还是那个她以电灯泡之光照亮的温馨家庭。   也对,虽然她离开家将近一年,但在爸妈眼中,她只不过才离开半天,而且还是因为出去跟同学聚会拍毕业照,完全不用担心。   现在她要是扑过去抱着爸妈哭会不会很奇怪?算了,这种场景,直接把她流到眼角的泪水给逼回去,完全没有心情感动!   “我要出去旅游,大概好几天不回来。”她说。   对此,爸妈举双手赞成,毕业就是该旅游嘛。   李思念倒不是想旅游,第二天她跑到学校图书馆,她穿书的地方,并且在前一夜又发了一条吐槽剧情的评论,可是这次无论如何都没成功。   从上午八点待到下午七点,图书馆都要关门了,依旧没有动静。   这才明白,她大概很难再找到办法去那个世界。   鼻头一酸,喉咙又开始哽咽起来。   生活回归正轨,平淡且有些小确幸地照常进行。进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喜欢的专业,大学四年过得也很愉快,交到很多好朋友。那段时光,在她的生活里好像被挤压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缩影。   如果不是因为手腕上还戴着那枚芙蓉玉手镯,她会怀疑那段记忆的真实性。   四年里,她从来没有停止过找寻回到那个世界办法,学校图书馆里的书被她从头到尾翻了个遍,可是毫无收获。她也曾到过网传的灵异之地,可是那种超自然现象还是没有发生。   果然,这里是科学的世界么?   大一大二时有很多男生向她示好,可她都一一拒绝,在知道这只是座看起来很活泼的冰山后,知难而退,追她的人就少了很多。   室友都觉得奇怪,“大美女,青春是用来享受的!男人就是用来玩儿的!为什么不谈恋爱啊。”   李思念只是笑着摇摇头,做出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   闻言,室友脸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懂了。   可是每到夜里,那股思念的情绪如潮水般涌进脑海,再从眼睛里流出来,她觉得自己像是条被丢进海里的淡水鱼。   长生,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对不起,我还没找到办法,再等等我,我会回来的……   大学毕业,她进入一家大厂实习,虽然还是个实习生,但也逃不出加班的命运。   深夜,一个人在办公桌上噼噼啪啪敲着键盘,写字楼外车水马龙,一片繁华。城市好像永远都没有休息的时候,闹着要人陪它玩,因此人们不得不打起精神工作。   这时,电脑屏幕突然弹出一个画框,上面写着:   [您一定还有想见的人吧。]   鬼使神差,李思念点击“确认”。   [很好!嗨皮恩钉系统将持续为您服务。请点击“确认”键,我们将满足您的心愿。PS:不负责任的系统已经被我们炒鱿鱼了,请您放心使用!]   手心开始冒汗,握成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防诈骗意识还是有,担心这是电脑病毒,但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是一点机会,都要抓住。   点击“确认”。   [嗨皮恩钉系统启动,正在传输中……]   [倒计时,三、二、一]   落日西斜,已是黄昏。办公桌消失,场景大变,十分陌生。   虽然周围还是古建筑,但建筑风格,还有街上行人穿衣的风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一个系统说过,书里的时间比书外过得快。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李思念拉住一个路人问:“阿叔,劳驾你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那人看她眼神古怪,但还是不耐烦地说,“晋安四年。”   晋安,她走时,不是这个年号啊……   “不是胤朝么?”   “胤朝?姑娘你是来说笑的吧。胤朝三千年前就没了,现在是大周。”   浑身脱力,李思念有些气息不稳,匆匆道谢后便离开此处。   之前她在书里待了将近一年,而外面只过去半天。如今在外四年,四个三百六十五天,沧海桑田,书里竟然已经过去三千年!   三千年,多长的一段时间?日升月落一百零九万五千次!潮涨潮汐两百一十九万次!尸体埋在地下,连骨头都能被分解得一干二净。时间残忍至极,能抹去所有东西。   道路已悉数改变,旧日的建筑也不见踪影,这何止是时过境迁?   已经不认识这里的路了,李思念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长生还在不在,三千年足够一个灵魂轮回转世几十次!   长生,你现在怎么样了呢?有轮回重生吗?还是说,已经坐上阎王的位置?   你到底在哪儿啊……   -   此时四月,正值谷雨时节。春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刚要回暖的天气瞬间被一瓢水浇凉。   不过阎罗殿是不受人间节气影响的,这里没有四季,只有大片一直盛开的曼珠沙华。   死去的鬼魂被黑白无常锁到这里来时皆是一惊,“你们没带错路吧?这里怎么比人间还漂亮?”   “你在怀疑我们的业务能力?”黑白无常异口同声。他们好歹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怎么可能带错路!   也不晓得是不是孟婆的汤功效太强,即使是同一个灵魂,他们第不知多少次到这个地方时,都会问他们同样的问题,这里真的是地狱么?   是是是,难不成还能把你们往九重天带吗?解释这么多次,猪都明白了!就该让孟婆少在她那汤里放些药,每次都要解释一遍,烦不烦啊!他们无常舌头搭在外面说话会很艰难的好吗?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两千九百多年前吧,地狱并非如此,美丽得让人震惊。   这里布满铁索和狱火,那火焰的温度足以把一整个灵魂烤干。这里是炼狱,是灵魂宁愿在外化作怨鬼也不愿来的地方。   恶鬼们失去理智,争相残杀,碎片被丢入狱火,烧成黑色的蒸气。那时,才是真的地狱,混乱一片,毫无秩序。正因毫无秩序,人类和妖族才将堕落成恶鬼的灵魂视作最低等的东西。   可有一天,地狱里来了位少年,只有见识过那位少年的恶鬼才会明白当时的他有多可怖。   他杀了很多鬼,那些不听话的,要造反的恶鬼全被他撕成碎片,丢进狱火当柴烧。当最后一丝灵被烧毁后,便再也不复存在。因手段狠辣,做事果断,少年很快收获了一批拥护者。   再然后,拥护者越来越多,他在地狱里被拥立称帝。少年名为长生,是这阎罗十殿的王上。   万丈高楼拔地而起,曼珠沙华朵朵盛开,这炼狱竟然显现出几分人间的模样。   王上暴戾而残忍得连鬼都怕,众鬼臣服,无一敢造反。王上的位置,一坐两千九百年,他也由少年变为青年,震慑力只增不减。   种完曼珠沙华还不够,王上要在地狱种西瓜。地狱的土哪能种西瓜啊,只能一背篼一背篼地从人间把土壤背回来。   无情暴戾,心狠手辣的王上只喜欢两种东西,一是那些花,二是那些西瓜,常常看着那些花,双目失神。   没有鬼会明白,他们的王上,为何会那样失魂落魄,就好像是个,丢了糖果的孩子。   王上没有妃嫔,这是最让鬼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天上的神仙就不说了,虽然清心寡欲,但好歹会有个妻子或者丈夫,人界的帝王更是妻妾成群。他们是鬼啊!集憎恶和欲念于一身的鬼!作为鬼族的领袖,不表现出点肉/体的欲望来,未免太不合适了吧。   因此,冥都的鬼都在私底下暗暗地想,王上大概是,不行。   当然,这些想法他们只敢在心底悄咪咪地想,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甚至连窃窃私语都不敢。毕竟谁都不想被撕碎丢进狱火里当柴烧。   最近他们发现王上有些奇怪,特别是今天,王上居然脱去金冠与华袍,换上一件玄色劲装短打,仅仅只用一根同色的缎带束发。   众鬼自然也只能看着,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见王上要出地狱,便恭恭敬敬弯腰恭送。等他走后才敢交头接耳。   “王上穿成这样出去干啥呀。”   “谁知道呢,管好咱自己吧,别多嘴。”   -   天色渐暗,路边已经亮起灯火,星星点点,阑珊一片。   走得累了,李思念蹲下来休息,把脸埋在膝盖里,忽然觉得十分疲惫。   轰隆——   随着一声春雷,豆大的雨滴瞬间落下,淅淅沥沥,打在她的背上,头发上。身体变得潮湿,世界也变得潮湿。   街上的行人开始四处躲避,小贩开始收摊,只有李思念蹲在远处懒得起来,就这么被雨淋着吧,等雨把她淋清醒了,或许就能把这件事放下。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身边停止。   有人。谁?   那人手上还举着伞,把淋在她身上的雨全给遮去了。   缓缓抬头,仰面看去。因光线很暗,只能大致看出身形。   那是个青年,以一根缎带束起高高的马尾,劲装短打,宽肩窄腰,长身玉立。   有些熟悉。   腿蹲得有些麻了,只能扶墙站起来,可青年却向她伸来一只手。   这是只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苍白而修长。   她认识这只手。   紧咬嘴唇,思绪万千,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最后还是没出声。   扶着他的手站起来,那张熟悉的脸也慢慢映入眼帘。   当初的少年已经同她一样长大,肩膀变得更宽,背变得更厚,俨然是个青年的模样,面若观音,恍然若神人。   他看起来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脸上褪去青涩的痕迹,待看向她时,竟是从容。   青年似乎不会再像少年那般,义无反顾地扑过来,欢欢喜喜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反而变得沉稳而内敛,所以只是撑着伞,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向她。   “李、思、念。”敬长生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每一个音都发得标准无比。   咬了咬唇,李思念有些急切道:“长生,我回来了,你看,我没有食言。”   可是,他等了三千年,这三千年,他是怎么过的呢?这么长的时间,简直让她无法想象。   日升月落是一天,花谢花飞是一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千年,从殷商到满清那么久,改朝换代二十个。   心里七上八下,然而敬长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继续喊她的名字,“李思念。”   汹涌的情绪如洪水猛兽般涌来,似乎再也压抑不住,手中的油纸伞被丢开,敬长生直接扑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脸埋进颈窝里,耳朵蹭着她的脸颊,像是在撒娇。   口中喃喃自语,“李思念,我等到你了……”   原来,他一点都没变。小病娇还是那个小病娇。   作者有话说:   长生只是在思念面前一点都没变()   因为在收尾,所以写得比较慢,我争取在下章正文完结TvT   还有啊,这个三千年真的是我算出来的,不然逻辑不通啊。你们看嗷,书里四舍五入一年就是外面的半天。思念在外面等四年,那么就是4×365=1460天,四年里有个闰年,那么就是1461天,半天是一年,所以还要乘以二,就是2922年,可不就是三千年嘛TvT 第75章 正文完结   长生抱得很紧, 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揉进怀里。等再见面时,他还是喜欢用这种方式去拥抱她。   “我好想李思念。”   “很想,很想, 很想……”   他每说一个“很想”便抱紧她一分,直到她几乎快跟他融为一体。   “我每天都会看到很多李思念, 可是那么多李思念我一个都抱不到。”   鼻头一酸,李思念双手环住他的腰, 也用尽最大力气去回应他, “我也很想很想长生。”   “我不是假的,我真的回来了。”她说着拍了拍他的后腰。本来想拍后背, 但这样被抱着, 实在够不到。   果然, 抱着她的人轻轻颤抖一下, 然后一口咬在她耳后的脖颈上,吸出一个红红的印记。酥酥的,麻麻的, 痒痒的, 还有些疼。   春雨绵绵,淅淅沥沥,由小开始逐渐变大。浸湿春衫,晶莹的液体顺着面颊流下,不知是雨还是泪。   “外面的时间, 比这里慢。”李思念想尽力解释一二,实在没想到, 竟然会过去那么久, 那个庞大的数字, 让人触目惊心。   “我应该, 不算是骗子吧……”   你就是骗子,大骗子。她在心里说。   忍不住哽咽,等那么长的时间,跟没回来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长生是普通人,大概已经埋土里了,即使她回来,也再也见不到他。   “李思念回来了,所以不是骗子。”他并不在意等多久,只在意她回不回来。   如今是鬼,寿命长得可怕,他等得起,只不过这漫漫岁月的无尽孤独,常常让人无法忍受。   “你这次回来,就走不了了,我不会再让你走的。”   “不走了!我带长生一起回家!”   “那我能见到李思念的双亲?”   “是我们的双亲!”   “我们的……嗯,我们的!”敬长生用力地点点头,琥珀色的眸子眉眼弯弯,他似乎很久都没这样开心过。   系统说,为了弥补选手,她可以随意往返,并且还能带人。如此说来,这个赔偿也算得上是豪华大礼包。   比起书外,长生其实更适合这里,不过把他带出去见见家长想必也没什么问题。   过去这么久,小病娇虽然成长不少,但在她面前依旧一副少年心性,甚至连说话的方式都跟原来一模一样。   这才明白,时间也不是万能,它纵然能改变很多,但不能改变所有。   “阿嚏——阿嚏——阿嚏——”李思念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浑身被雨淋湿,被刚开春的风一吹不免觉得冷。   揉揉鼻子,抹开脸上的水,正好对上那双眼睛,“不许笑我。”   “才没有笑,是觉得可爱。”   敬长生笑着把油纸伞捡起来,撑在二人头顶。方才为了去拥抱她,实在太过着急。   琥珀色的眸子含着绵绵情意,正如这春雨般,淅淅沥沥,不止不休,还带着惊雷与闪电,时不时要吓人一跳。   最开始,李思念其实受不住这样的眼神,被这双眼睛看着,她觉得心虚。怕他纠缠,怕承不住他的情,因此伤害他,辜负他。   可是,当情渐深,她再也不会避开这双眼,而是选择接住。她可以接住。   敬长生似乎发现即使是再浓烈的情感李思念也能接住这件事,因此也在她面前变得毫无遮拦,越发放纵。   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情,干净的不干净的,爱欲,贪欲,情/欲,求知欲,统统宣泄给她,她可以接住,她会接住。   她还会抱一抱他,摸摸他的头,然后问,长生今天有没有开心呀。   对李思念来说,只要看一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小病娇的心思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这样可爱的长生,为什么要害怕?她多想去回应他的拥抱,同时也主动抱一抱他。   过去能接住,那么现在也能接住。琥珀色的眸中含情,比以往更深,更重,数千年的思念全集中在那一双眼中,已经将她看穿。   她笑眼盈盈回应,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吻住那枚樱红的唇。   他太久没有亲吻过了,居然变得有些生涩。被这样突然咬住嘴唇,从不知所措中爆发出满满的惊喜,一时情难自抑,呼吸急促,竟然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   “慢慢来。”李思念轻吻他的嘴唇。   其实她也很久没亲吻过了,四年多,几乎已经忘记亲吻的触感,只是跟长生相比起来,还是他更久。是太久了。   纵然时间再久,当时心悸的感觉永远都会记得。   记忆不用时埋藏在脑海,等再次需要时便如泉水般不断涌出。   由生涩逐渐变得熟悉,然后重新掌握,变得熟练。刚开始还是思念环着长生,下一刻,她就被抵在墙角,浑身发软地靠在他身上。   这个深吻,正如春雨般,潮湿而绵长,落入土壤,任凭情/欲滋长。   灯火阑珊,星星点点,因为这雨,街上已无行人,没人会去打搅如此忘我的一双璧人。   被雨水呛到,李思念才反应过来,“下雨了,我们要躲雨,长生以后不要再淋雨了。”   她之前就说过这句话。   那把伞在方才亲吻时又掉下去,李思念把它捡起来,撑在二人中间。长生比她高出许多,所以必须高高地抬起胳膊。风吹得越来越大,她两只爪子高高举着伞,显得既滑稽又可爱。   “还是我来吧。”   握住伞柄,遮在二人头顶,敬长生捉住她另一只手微微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李思念便这样静静地被他拉着走。虽然两人浑身都已湿透,这把伞似乎已经没有撑着的必要,但长生还是把伞撑在两人中央,因为李思念说过,要躲雨。   就先躲在他为她撑起的伞下吧。   若是这雨夜有地府的鬼经过,看见此番场景,一定会被惊掉下巴。   原来他们那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要撕鬼去当柴烧的王上,居然会这样温柔地牵着一位女子,还给她撑伞。   在她面前,王上就像是只温顺的猫。   -   没走多久,便看到细雨停下,天色也不再阴雨蒙蒙,太阳虽已落下,天边却升起一道曙光,勾勒出蔚蓝色光景。   天空飘着夜光云,虽是夜晚,但这曙光能让人看清一切。   这是白夜,仿佛来到了人间的尽头。   周围没有山,只有茫茫无际的平原,和一条蜿蜒的长河。长河边种着大片大片的红色彼岸花,曼珠沙华,妖冶而华贵。整个场景,暗暗隐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这是忘川。”敬长生手指向远处,“那边是奈何桥,有些远,这里看不见,李思念想去看么?”   原来他当真立于枯骨之上,做了这阎罗十殿的王。   但对于李思念而言,长生就是长生,不管他做什么,变成什么样,都是长生,她喜欢的长生。   “先不了。”虽然忘川很吸引人,她看到一个更感兴趣的东西。   指向不远处的竹屋,那竹屋跟人间那个很像。   “我想去那间竹屋。”   敬长生点点头,“我正想带你去那里。”   离竹屋还有一小段距离,他边走边说,“冥界的土壤只能开出这种花,即便把人间的土背来,也不能开出别的花朵,而且这种花还只能在忘川河畔开。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长生种的我都喜欢!”李思念超级捧场。   彼岸,美丽而又残忍的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如果长生知道这花的寓意,不知还会不会种。他只是单纯地想种花给她看而已。   幸好,他们并不像这花。   见思念开心,长生也开心,颇有些邀功地说,“还种了西瓜,只不过还没熟。”   他眼睛很亮,嘴角浅浅地笑着,好像在说,快夸我呀。   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思,李思念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好棒!”   得到夸奖,长生也拉着她跑得越来越快,三两步便跑进竹屋中。   竹屋里的陈设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墙面上甚至还贴着摇摇欲坠的“囍”字。   “你把家搬到这里来啦。”   “嗯!”敬长生笑着,用力地点点头,“它会一直陪着我,李思念也会,对么?”   “不用担心,这次真的不会再走了。”思念捧起他的脸,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让他慢慢安心。   不希望他每天再担惊受怕,担心她到底会不会走。她要给他肯定的答案——不会!   耳鬓厮磨,长生向来相信思念说的话,思念用这般肯定的语气教他安心,他怎么能不安心呢?   长生肉眼可见地由沉闷变得活泼,因为李思念不会走了,永远都不会。   “你的衣裳湿了,换身干的吧,我给李思念准备了好多好多。”   “嗯嗯。”思念笑着点头。   以为前面就是衣柜,她顺手打开,结果却看见里面堆满了画纸。   画纸太多,这柜子已经塞不下了,一开柜门,数以万计的画纸便从柜子里飞出来,若不是敬长生拉着,她一定会被埋在这画纸下。   纸上画的是她,各式各样的她。   李思念在吃饭,李思念在睡觉,李思念在扎头发,李思念在捉蛐蛐,李思念在煮面条,李思念在教他写字……李思念在做各种各样的事。   最开始,敬长生画得并不好,眼睛跟眉毛连成一片,简直都不像一个人,这画要是被李思念看见,定是要追着他满院儿打的!   但后来,因为不停画,不停画,画技暴长,那画中人竟然栩栩如生,仿佛呼之欲出。   最开始画得不好的时候,他很着急,笔触混乱。他害怕自己画不出李思念的样子,如果画不出李思念的样子,在李思念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岂不是见不到她了么?   所以他只能一直画,一直练习,如今,他成了画李思念的一级大师。当然,这位大师除了李思念,谁都不会画。   “这样的画,还有几柜子?”看到眼前这般震惊的场景,李思念嘴唇不由颤抖。   “很多……”敬长生小声说,“那些日子,嗯……太无趣了,我只能画这个。”   李思念走到另一个柜子,打开,依旧是满满一柜子的宣纸,不过那纸上不是画,而是字。李、思、念,三个字,她的姓名,被他密密麻麻写满数万张纸,字迹从龙飞凤舞变成了瘦金小楷。   “李思念说我的字写得像鬼画符,我这是在练字!”敬长生目光看向别处,俊俏白净的脸颊越来越红。   滔天的爱意可以自己说出来,但要是被她发现,那就不太妙了。   “哦,练字啊,长生练了几个字?”李思念笑着拿纸笔写下一个字,“我来考考你吧,这个字念什么?”   她在纸上写下一个饕餮的饕。   “嗯……食?”   李思念:“……”认字认一半,搞半天这么长时间只写过她的名字。   让众鬼臣服不需要会认很多字,但需要会画符,更需要一些手段。不过敬长生还是想跟着李思念多学几个,主要是想要她多陪陪他,这才是最终目的。   “以后每天都会教我练字吗?”   “当然!每天都会!”   敬长生忽然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看着他笑,李思念也想笑。   “我发现,我果然很喜欢李思念。”   “那你有没有发现,李思念也很喜欢你?”   他扑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发现了。”   始终穿着湿衣裳终归是不舒服,几只剪纸小人提着件干衣裳嘿咻嘿咻地飘过来。   它们看上去也很想念她,飘在她周围转圈圈。   “长生,你也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他小声地“嗯”了声,可是却始终没动,像是在犹豫。   看出端倪,李思念直接把他的衣襟扯开,雪白的皮肤上,竟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旧伤已经淡去,又叠着新伤,如此反复。六枚铜钱被红绳挂在他的脖子上,与伤痕放在一起,显得诡异般凄美。   六枚铜钱是她送给长生的红包,他居然还留着。   可是这伤呢?扯在衣襟上的手在颤抖,指着那伤痕明知故问 ,“这是什么?”   “是我在想你。”敬长生把脸别向一边,不去看她,不敢去看她。   “李思念不知道,三千年究竟有多久。”他的声音轻而缥缈,就像是山涧的雾气。   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让他几乎快要把李思念忘记,久到让他们的过去成为历史,在史书上留下寥寥几笔,一翻页,便没了。   时间能抹去很多事,包括记忆。在这样长的时光中,他能忘记很多事,可独独不能忘记李思念。每当发觉到自己快要想不起来李思念长什么样时,便在身上划一刀,然后是,两刀,三刀,四刀,每划一次,便增加一刀。   有时他想,李思念是不是不会回来了?如果会回来,他还要等多久呢?经常有纵身越下狱火池的冲动,那火能将灵魂烧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毁灭。   可是,他还想李思念,李思念说过这次不骗人。是李思念让他重新活过来,所以不想杀死李思念给他的灵魂。   他不过与她朝夕相处一年,却要用三千年的等待换来一次相遇。   那一年跟三千年比起来是多么渺小而短暂。   一位少女抱着罐蜜糖,看他可怜,心生怜悯,所以才蘸取一指蜜糖放在他唇边。可是少女抱着蜜罐一阵风似的走了,他想再感受一次那份甜蜜,却要接受无尽的等待。   很少有人会对那一点点甜蜜惦记一生,但他不是正常人,他的感情是暴风雨来临时的海面,而且永远不会停止。他只会爱上一个人,涛涛爱意不止不休。   而李思念是海面上的灯塔,无论波涛如何汹涌,她都会立在那里,绝对不会因海浪太过猛烈而退却。   三千年究竟有多久?李思念当然知道,从殷商到满清那么久,这中间改朝换代二十个。只是,这太抽象了,她能想象出来,却感受不到那漫漫岁月里无尽的孤寂。   四年已经很长了,有时她甚至会想不起长生的模样,只能用力去想。事实上,人的一生很短,怎么可能忘记对自己重要的人呢?或许面容会模糊,但绝不会忘记他的存在。不过李思念想要一直记得长生的样子,她不想忘。   可是书里过了三千年,三千年,她甚至能忘记自己是谁。这不是时过境迁,而是沧海桑田!   长时间疯狂地等待并没有夺去敬长生的灵气,反而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向她时,变得越发热忱。   嘴唇颤抖,她俯身去亲吻那伤痕,一道一道,每一处都不落下。   “痒……”他轻轻哼唧一声。   “等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辛苦是什么?”   还好……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她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明白。   “辛苦就是……”李思念停顿半晌,决定换个解释。   直接扑在他身上,把他扑倒,扒开衣裳,从下到上,亲吻伤痕,最后咬住他的嘴唇。   纤细的女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只不过是他在放任李思念对他这样做而已。   “为了让你不那么辛苦,我决定这次在上面。”她在他耳边悄悄说。   “李思念想要我。”他喃喃自语,然后恍然大悟般笑道,“可以啊,李思念在上面。”   李思念想怎样都可以。   双手掐住她的腰,好让她别倒下去。   如今鱼儿岿然不动,倒是那池中的春水,四处涤荡,哗哗哗。   掐腰的手顺着腰线下移,从大腿摸到小腿,最后捏住脚腕。   “那枚苗铃银镯呢?叮当叮当的声音很好听。”   “在包里……在那边戴……不太方便。”李思念气喘吁吁。   果然,在上面是要比在下面累一些。下次还是在下面吧……   “我想给李思念戴上,以前都会有这个声音。”   “嗯。”说起这个,她脸有些红。   叮当叮当,铃音乱响。这次的铃声要小一些,但高低起伏,依旧错落有致。   “李思念。”长生喊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喘/息着,如雾般缥缈。   “嗯?”   “我想,我大概不是喜欢你,而是爱。”   李思念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是爱。”他忽然变得狂热,“我爱李思念,永远永远。”   因为爱你,我会拥有永恒的生命,而我会用永恒的生命去爱你,如此往复,便是永远永远!   只有爱你,才会让我活过来。   枯骨生肌,贫瘠的灵魂开出花朵,一俱行尸走肉才会有生命的方向。   长生为何长生?这便是原因。   [嗨皮恩钉系统主动为您服务,让我来测一测他的好感度。]   [嘶——烫烫烫烫烫!!!冒烟了冒烟了,呼呼呼——]   [早上中午晚上好,除了你们两个!有事才叫我,没事别乱喊,再见!]   看着长生狂热的模样,思念笑起来,眸光晶莹,似是有泪。   俯身吻住他的唇,“我也爱你,永远永远。”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我打算写个平行番外,就是长生没等那么久的现代篇。最近三次元比较忙,可能得周五才能开始更,到时候再见哈~~   还有,思念你写“饕餮”给小病娇认,也太为难他了吧哈哈哈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