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你听得见》   作者: 应橙   简介:   【正文完,番外月底前更完,不要等。】   好友柳思嘉的生日会排场极大,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里庆祝。大小姐双手合十,明艳脸颊微红:“希望他能来。”   周边同学都知道是谁,此起彼伏的“哦”声响起。可是他来不来,全看心情。   生日会到一半,班盛拎着一份蛋糕进来,掐灭烟,开口:“生日快乐。”   大小姐惊喜不已,吩咐要重新吹一遍蜡烛许愿。   事后众人闹在一起,林微夏独自去厨房拿水果帮忙。一转身,林微夏险些撞上一人的胸膛,下意识地后退。   班盛单手插兜,缓慢靠近,影子落了下来,见到她鼻尖上黏着的奶油,眼神变了一下,看着她:   “你慌什么?”   -   一场盛大的校园嘉年华中,五个人逃到海边玩抽卡游戏,林微夏抽到问班盛问题。   “你想成为什么?”   “鲨鱼。”他停了一下,反问道,“你呢?”   “鱼缸”   谁都知道,鲨鱼和鱼缸永远不能在一起。   拽酷厌世X清冷少女   排雷:各种青春中二病/略群像,主配角均有缺点。   HE/双初恋(主角未成年前不恋爱,无亲密行为   本文涉及坏的配角均已受到法律制裁。社会主义法治理念,立法,执法,司法,守法,法律监督。   听见文名灵感源于周杰伦歌曲《你听得到》。   该文完整大纲存档于2021.7.18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班盛,林微夏 ┃ 配角:柳思嘉,宁朝,方加蓓,郑照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after 17   立意:青春成长 善与恶   vip强推:   女高中生林微夏带着秘密忽然转入南江市的一所知名私立高中,她重逢了好朋友柳思嘉,两人同进同出,在学校是优秀瞩目的存在。好友柳思嘉苦恋学校的风云人物班盛,相识中,三人产生了深刻的感情纠葛,此外这个学校存在着不同的等级制度和偏见,引发了一系列事件。五个少年少女在青春的成长路上,或迷茫,或痛苦,或坚定,但始终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乐园。   该文文笔流畅,展现了青春的纯粹,情节发展深入人心。此文意在探讨成长主题下那些温暖而美好的声音,值得一读。 第1章 对峙   “第八号台风‘狮子山’将于9 月5日以热带风暴级在文昌、琼海到万宁一带沿海登陆,目前我市距其56公里,台风至夜间进入北部湾,预计今明两日将有阵雨到暴雨……”   “啪”地一声,林微夏把收音机给关了,继而把过烫的粥端到餐桌上,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耳尖,然后拉开一张凳子坐下。   清粥冒着热气,中年女人拿起汤勺喝了两口粥后,想起什么问道:“微夏,今天是你转去深高的日子对吧。”   “是。”林微夏盛了一碗百合排骨汤递给她。   “深高好啊,微夏,你这是给我们老林家长脸了。”林女士语气不由得自豪起来。   林女士的主业是卖批发水果。这几年,林女士靠着她嘹亮的一口嗓子和圆滑的处世态度,牢牢在水围这一带水果市场占据着一席之地。   这几年虽然市场竞争大,但靠着林女士多年打拼和人脉积累,生意也还不错,进而开了间水果店。   在南江,没有人不知道深蓝一中。它是一所私立高中,这所学校有着高质量的师资队伍和教学模式,主要围绕课程教育和艺体进行发展,重本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甚至有人戏言,进了深高,等于一只脚踩进了知名高校的门槛。   南江很多家长挤破头想把自家小孩送进深高,但这所私立高中不仅限制招生人数,还有严苛的笔试面试,高昂的学费更是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能留下的大部分都是生在罗马的人。   还有人说,进入深高意味着阶层的跳跃。   深高为了掌握最好的生源,每年会特招几个成绩极其优异的学生进入学校。最重要的是,是深高主动向林微夏伸出橄榄枝,并为她免去了学费及学杂费。   人人想上却不能想的学校,自家小孩却轻松地上了,林女士作为家长,早早就自豪地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了。   现在水围巷的人都知道,林微夏进了深高。   “不过,微夏,高一新生入学的时候,深高不是找过你,你当时不是拒绝了吗?这次怎么又想转过去了?”林女士问道。   林微夏正打算回答,“咔嗒”一声,门打开了,一道高瘦的影子垂下来,落在桌面一角。   高航睁开惺忪的眼,打了个哈欠扫了眼桌面:“不是吧,还能再素点儿吗?姐你好歹往粥里扔点肉末吧。”   他刚上初中,早自习比林微夏晚,所以起得也晚。   “我想喝艇仔粥,老妈你给我钱,我去外面食咯。”高航转过头冲他妈开口。   林女士立刻拿了几张钞票给他,高航接过三两步走向玄关处,他蹲下来换球鞋打算出门。   林微夏从骨碟上拿了一个水煮鸡蛋,正仔细地剥着蛋壳,声音平和似威胁:“那以后别吃我做的饭了。”   高航扯着鞋后跟的手一顿,立刻折回把钱还给老妈,老老实实地坐下,嬉皮笑脸的:“哪能啊,姐你做饭这么好吃。”   林微夏没理他,将手边的豆浆喝完,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声音温软:“我去上学了,姑妈。”   “砰”地一声,防盗门因为惯性冲击而重重关上。林微夏抬眼看了一下外面,下过雨了,空气中带着咸湿的海水味。   南江是一座海滨城市,气候多长夏短冬,受台风影响,昨夜有阵雨,地面湿漉漉的,大片深红的花瓣连带叶子从高大的凤凰木树干上哗哗掉落,一路蛇行。   一地红艳。   路上撞到水围巷的邻居,林微夏温声一一打招呼,书包带从肩头滑落,她干脆手拎起黑色的书包,低头间忽然想起还没有回答姑妈的问题。   为什么又想去深高了?   想到这,林微夏眼底有了细微的情绪波动,又极快消失不见。   ——现在有了想去的理由。   林微夏到达深高,走进大门差点因为眼前恢弘的建筑和错综复杂的布局而一时找不到方向,幸好她提前准备了一张地图。   办完一系列繁杂的入学手续后,刚好早读下课铃响了。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多的瘦子,穿着一件老式的白色长袖衬衫,从后面看,隐隐可见里面穿了件汗衫,瘦得可见嶙峋的骨头。   “你综合成绩都挺高的,老师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班主任笑着正四处找纸想擦一下额头的汗,眼前忽然递来一张纸巾,他一愣笑着接了过来。”   面对老师的夸奖,林微夏反倒淡定许多:“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你刚来这个环境,肯定会有不适应的地方,有什么就找老师。”刘希平说道。   “好。”   这句话倒不是敷衍,平心而论,刘希平看到林微夏这个学生,就对她产生了一种师长对学生的好感。   尤其是在看过她学生履历的情况后,她一路的成绩学分全是A,虽然理科项目薄弱了点,但综合成绩仍然在前排,去年还拿过全国华文作文大赛一等奖。   巧的是,学校给学生刊发的作文比赛文集中,他最欣赏的就是林微夏写的范文。   此外,林微夏身上透着一种近乎成人淡然的气度,不骄不躁,正是正值中二青春期学生身上所缺乏的。   刘希平领林微夏走进教室,在进去的一瞬间,林微夏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磁力笼罩着这个环境,显然是存在很久,且无人能改变的磁力。   因为是课间休息,教室有些吵闹,后排的男生坐在椅子上,向后仰,两只椅脚单撑着地面,在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穿着学生制服,黑色及膝袜气质优越的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聊天,撑着下巴,时不时发生娇俏的笑声。   也有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做作业,表情看起来不受任何影响。   刘希平用戒尺敲了敲桌子:“大家安静一下,刚好是高二新学期,我们转来一位学生,来自我介绍下。”   “大家好,我叫林微夏,以后请多指教。”林微夏说道。   教室早就随着班主任的口令下安静下来,但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讲台上,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无人理会林微夏的到来。   林微夏也不在意,正想走下讲台问班主任她的座位在哪儿。在过于静谧的教室气氛中,一道声音冒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嘲讽意味十足。   “哈,肯定是F生。”   随即像蚂蚁窝坍塌一样,接连起了一阵细小的笑声,向四周扩散蔓延,范围越来越广。刘希平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刚想出声制止。   林微夏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她的嗓音温和:“老师,我坐哪儿?”   “空位你都可以坐,到时会再调换,”刘希平注意力被拉了回来,“教材清单你找班长拿一份。”   刚好前门探出个脑袋,说老刘,主任找你,说完他便匆匆走了。   林微夏拎着黑色的书包站在过道上,抬起眼睫,看了一眼教室仅有的两个空位,对比后,她决定选择第四组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窗外刚好是大片的绿色,而且那张桌子十分干净,外面园植的琴叶榕探过来阴影落在桌面的一角。   那张空桌子旁边是另一张桌子,桌上叠的书有点儿凌乱,隐隐可见试卷上面飞扬冷峻的字迹。   林微夏朝那张桌子走过去,原本对她漠不关心的同学一下子看过来,眼神几乎把她的后背钉穿。   斜对面有个女生正靠在桌边聊天,接到同伴戳手臂的小动作后,脸上的表情仍是笑着的,眼睛盯着她,嘴角弧度慢慢放平,身体发出的讯号是敌对。   仿佛下一秒会冲过来与她对峙。   林微夏垂眸思考着要不要坐这座位时,“哐当”一声,后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位身材高瘦,留着板寸头的男生站在门口,他扬手一扔。   篮球呈抛物线运动稳定地落在角落的垃圾篓里。   男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边上有位女生捂住鼻子嫌弃地抱怨:“宁朝,你打完球能不能去冲个澡,臭死了!”   宁朝正走着,停了下来走到女生面前,抬起手臂,露出一口白牙:“你懂什么?这叫男人味,不信你再闻闻。”   “啊!”女生崩溃地捏着鼻子从现场逃离。   宁朝把校服外套随意地披在肩头,粉色T恤有一块汗湿。他吹着口哨走向自己的座位,大马金刀式坐下。   要不是他身上还披着深高的校服,说他是校外职高混混都有人信。   宁朝掀开身上粉色T恤一角,好让凉风涌进来,用力鼓了鼓风。他刚好看到了这对峙的一幕,不在意地开口:“你坐我这吧,我旁边也是空的。”   “好,谢谢。”林微夏开口。   绷紧的气氛霎时烟消云散。   一切又恢复平静。   深高的教材比较注重版权保护,都是个人拿着清单去校外购买,现在林微夏书包里只有两本钱德勒的小说,但开学第一天,就这么直接看小说好像也不太好。   宁朝的桌子上摆满了好几张试卷,十分凌乱,有的还是刚发下来的测验卷,林微夏看了一眼,鲜红的分数写着——23分。   “你跟我一样,也是深高招进来的吗?”林微夏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   宁朝正整理着试卷,闻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一看你就是个优等生,你不知道吗?深高为了维持的自己声誉,每年会招少量社会关怀的学生进来。”   “我就是。”宁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是F生。   林微夏收拾好问了一下宁朝谁是班长后,就过去找人要教材清单了。巧的是,班长座位是空的,只有她同桌在。   “你好,班长去哪了?我来找她要份教材清单。”林微夏微微俯身问道。   女生转过身,两只细长的手肘撑在桌子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同后桌说着话,时不时地弯唇笑,没有片刻停顿。   仿佛没有听到林微夏说话。   林微夏情绪没受任何影响,纤白的手指扣了扣桌子,说话被打断,女生终于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好,班长去哪了?我来找她要份教材清单。”林微夏耐心地重复一遍问话。   “不知道哦。”女生回答。   “那你知道——”林微夏的问话止了回去,因为女生迅速回过头讲话,那姿态,仿佛多一秒都怕浪费在她身上。   这些人明明没有做什么,仅是第一天,林微夏还没正式同她们交锋,就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阶层的优越感。   林微夏只得放弃,回到上课铃声响起。上课的时候,林微夏和宁朝共用一本书,但老师讲了不到五分钟,宁朝便枕着手臂呼呼大睡,一点儿也不怵这是课堂。   台上的老师瞥了他一眼,便继续讲课。   林微夏没想到她在这交的第一个朋友是前桌的一位女生。她的笔袋刚好掉在地上,林微夏俯身去捡,对上一张友好的脸。   女生个子矮小,留着齐肩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她接过来,笑了一下。   没多久,女生朝她丢来一个纸条。林微夏摊开一看,女生字迹娟秀:我叫方茉,谢谢你刚才帮我捡笔。你刚才真的好险,差点惹到那些A生了,你不知道,那个座位是有人坐的,他不想要同桌,那帮女生也护着他旁边的位子,不让人靠近。   Ps:你好白,而且你脸上那里好特别哦,人也好好看。   方茉还在结尾写了一个加粗的感叹号,林微夏低头写字回复。   ——谢谢,你也很可爱。   下课后,教室又恢复喧闹。林微夏独自一人去洗手间,上完厕所后,正准备推门出去,外面响起了一阵谈话声。   “他今天没来,这妆白画了。”女生轻声抱怨道。   这声音有点儿熟悉,林微夏刚在教室里听过。接着有人发出哼笑声,女生拧开唇膏,边涂边感叹:   “他眼里除了篮球就是天文,能有你吗?”   “要不你上天文台堵他咯,反正学校的天文台是他一个人的,也没有人能进,到时你把衣服一脱——”   “要死啊你——”   似乎闹了起来,水龙头发出哗哗的水声,有水珠在空气中晃动,接着,嬉笑声渐渐远起。林微夏最后推门出去,沉默地洗了手,最后把擦手的纸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林微夏走回教室,到后门的时候,她远远看见前排座位着一个女生,一帮人围在女生中间,全然没了先前的较劲,从她们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林微夏判断。   这是一种讨好。   她应该是这群人的“女王”,其他人是跟班。   中间坐着的女生非常漂亮,很瘦,瘦得像模特,她的美像是有带了一把有刻度的尺子,盛气凌人且在计量范围内。   茶棕色的长卷发披在肩头,露出一截显妩媚弧度的卷,同样穿着学生制服,手腕上戴着的白色贝母四叶草手链在阳光的折射下大放光芒。   林微夏停了下来,站在后门口。女生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回头,五官终于清晰,明艳又精致,声音惊喜:   “微夏!”   “思嘉。”林微夏笑着回她。   林微夏瞥见柳思嘉周边的那帮女生的脸色起了细微的变化,她走过去,柳思嘉拖住她的手臂,说道:“我今天请了一节课假,刚才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说来深高是骗人的。”   “思嘉,你们认识啊?”   相较于先前对林微夏的热情,柳思嘉的声音冷淡许多:“嗯,校外认识的。”   她之前欠林微夏一个人情。   “既然这样,那思嘉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咯,”先前还无比冷漠的女生立刻挽住林微夏的手臂,语气亲昵,“班长把清单给我了,微夏,放学我陪你去买吧。”   “不用,你把清单给我就好。”林微夏声音柔和,也不在意先前发生的事。   柳思嘉嫌她们吵,拖着林微夏到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柳思嘉托着下巴:“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也没想到。”林微夏看着不远处,慢慢说道。   “一会儿我带你去买教材吧。”柳思嘉说道。   柳思嘉同她聊天,说道:“不过你笔试分数挺高,跟我们学校最厉害的比就差两分。”   “哪个人?”林微夏回。   提及这个问题,原本还盛气凌人的女王仿佛被人按了暂停健般,高扬着的脖子低了一截,随后又状若无意地开口。   但林微夏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气息在提及那个名字有一瞬不平稳,她说:   ——班盛。 第2章 台风   “天文台?”林微夏只记住了这个词。   柳思嘉哼笑一声:“在厕所听那帮女的说的吧?学校的天文台是他的,因为他家给学校捐了两栋实验楼。”   “他这样的人,谁不想得到。”   放学铃一响,林微夏抬起眼睫看过去,好几个女生围住柳思嘉的座位,根本看不见柳思嘉的脸,她坐在那里悠闲地同人聊天,似乎忘了两人的约定。   林微夏收回视线,拎着书包,拉开椅子,准备去买教材。   方茉正准备走,看见她手里捏着的教材清单,眼睛一亮:“诶,我陪你去买教材吧,刚好准备出学校。”   “好啊。”林微夏笑笑。   她想起发生的种种,神色疑惑:“那个人为什么不要同桌?”   方茉神色一愣,语气支吾道:“以前有的啦,可能嫌麻烦吧。”   次日早上,林微夏换上深高的校服,将名扎别在左胸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勉强扯了出一点儿笑容。   林微夏换上深高的制服,才有一种真正转入深蓝一中的感觉。   早读课结束后,林微夏坐在座位上拿出一本书看,还没看两页,感觉书侧频频有阴影落下,一抬眼,正好捉住方茉的脸。   她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坐在一旁的宁朝也察觉到了,靠着桌子上晃啊晃的,睨了方茉一眼,开启吐槽模式:“一早上了,你怎么跟个QQ企鹅登录似的,一直往两边回头晃,怎么着,暗恋我啊?”   “才没有!”方茉脸涨得通红,又看向林微夏,“她穿校服好看,我就忍不住……”   宁朝侧脸打量了一下身旁的林微夏,气质清冷,但长相舒服,人又安安静静的,又笔直看向前方的柳思嘉,从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确实,比那巫婆强多了。”   早读课铃一响,林微夏和方茉出去接热水。   饮水机处有几个女生在排队,林微夏走过去,影子跟着移了过来。前面几个女生接完水后,转身看到林微夏,在看清她的长相眼睛后挑起几分惊艳,视线掠过她前胸的校服领结时,情绪立刻变淡,挑眉:   “F生?”   “啊?”林微夏眼睛带了点儿疑惑,后知后觉点头,“是吧。”   高女子女生收回视线,同身边的人离开,她们回头看了一眼林微夏低声讨论什么,眼神带点儿欣赏,同时还夹着几分轻慢。   林微夏拧开杯子,问旁边的方茉,问:“F生是什么,判定我的依据是?”   “这个学校分为A生和F生,依据是领结,我们F生的蝴蝶领结是绀色,A生领结的颜色是漂亮的红色。”方茉说道。   林微夏顺势抬眼看向前侧,走廊上站着一群学生,女生穿着校供服,外套是统一的藏青色,格纹裙下是一双皮肤白腻且笔直的长腿。   最重要的是她们领结是张扬的红色,给严肃庄重的校服带了一丝俏皮。   女孩们像新鲜漂亮的水蜜桃。   而F生的领结是绀色,配上逼近黑色的藏青色校服外套,压抑且带着一丝沉闷。   经方茉解释,林微夏才知道深高主要由A 生和F生组成,而划分依据是按照予分等级制。   “满分是20分,在这个学校,学习成绩好可以加分,有自己的专项擅长也可以加分,比如刚才那个问你话的女生,她钢琴十级,走廊上那个在放松的女生,她是芭蕾舞者,还有一种,竞赛得奖也可以加分,前段时间,学校代表队拿了VEX机器人全国竞赛一等奖。”   这个学分代表学生的综合水平,毕业会获得一份漂亮的档案,排名前列的人申请国外留学的也可以优先获得推荐权。   综合分前列的人被称为A生,而其中大部分人从小生在罗马。他们从小天资聪颖,家境优渥,不仅在看重成绩,还注重思维模式训练。他们在优渥环境和得天独厚的条件下进行学习训练并拓展自身学习能力,早已在擅长的领域成为佼佼者。   用一个通俗的形容,他们是商场橱窗里摆着最出色的模型。   处在最中心的位置。   能全方位晒到最好的阳光。   而F生里包括的种类较杂,要么是教育部对较差中学进行分解的指标生,或是努力考进来但后面跟不上进度的学生,还有受到社会关怀进来的,比如宁朝。   A生里当然有普通家庭的小孩。有,但只是极少数。小鸟后天努力飞,认真地遵循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规则。他们战战兢兢,认真学习,拓展自己,不敢有任何松懈,生怕从第一梯队掉下来。   久而久之,A生成了优秀,聪明,强者的代名词,而一提及F生,就会联想到笨小孩,弱者,家庭普通等词。   所以A生傲慢,看不起F生,处处高人一等。   “微夏,你是转学生,而且现在是高二了,累分从0开始有点儿吃亏,而且还没开始期中考试,”方茉凝神想了一会儿,“或者你有什么擅长的吗?”   “没有,”林微夏摇头,她拿着手杯腾出一只手拍方茉的肩膀,笑了一下,“我和你一起不是挺好的吗?”   “好哒。”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前两节是刘希平的语文连堂课,上课快结束的时候,他解释原来的课代表“因故”请辞了这一职务,现在需要重新选定一个课代表。   听到“因故”两个字,课堂开始发出笑声,在深高这种高压环境下,每个人基本只会把精力放在自己的事情上。   当课代表抱作业执行老师布置的任务,在A生看来是浪费时间。   最后刘希平定了林微夏为课代表。   中午,林微夏去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和一个三明治回到班上,柳思嘉吃完饭回来路过她的座位。   林微夏撕开包装纸,拿起一旁的手机,登录进深高的校内网。上午刘希平让林微夏催交班上几个一直拖着没交作业的学生。   其中有一个名字,请假三天,但是有一周的作业没交。   林微夏点击一个黑色的头像进行添加,结果屏幕弹出对方已将账号设置禁止任何人添加。她又从班委那里要来对方的号码,编辑道:   【我是一班的语文课代表,同学,你上周的作文和两张试卷还没交。】   不到两分钟,屏幕亮起,对方发来一个标点符号:?   冷漠,嚣张,懒得多说一句废话。   柳思嘉坐在她前排的桌子上,问道:“你在干什么?”   林微夏把饭团塞进嘴里,缓慢地嚼动着,右手拿着手机敲字,语调很淡:“在催天文台交作业。”   柳思嘉眼皮重重一跳,林微夏正想学对方发一个问号回去,一道阴影压下来,裸色碎钻指甲按住了她的手机屏幕,抬眼。   “我帮你催怎么样?”柳思嘉来了兴趣。   林微夏思考不超过两秒,把手机递给她:“好。”   她继续吃午餐,消灭掉第二个饭团的时候,林微夏有点渴,吸管插进银色铝纸膜,刚喝上一口酸奶。   柳思嘉把手机还给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一向端着的女王脸色带了点儿神采:“明天下午五点,我和他约好,去取作业。”   林微夏点点头,柳思嘉背靠桌子,同她继续聊天:“明天刚好是周末,你说我穿什么好呢?”   ……   周六,林微夏将书,保温杯塞进包里,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收音机传来电台主持人的声音:   “又一台风灿阳即将登陆我市,预计风力最大时段在周六日傍晚至凌晨,将带来强降雨,蓝色预警……”   “唰”地一下,林微夏拉开窗帘,外面天色有点暗,树木随风晃动,她闻到了一点儿咸湿味。   林微夏还是打算出门,深高不允许学生在校外兼职,所以这是她兼职的最后一天,起码要收好尾。   来到鱼坦路中段的网吧,林微夏走进网吧,和同事换好班后,坐在前台。她负责给人开卡,售卖零食之类的。   因为天气的影响,来网吧的人比平时少,林微夏忙了一会儿后,从包里拿着一本书,在嘈杂的环境下安静地看着推理小说。   期间陆续有人心不在焉地上前开卡,在看清她的长相后纷纷来要号码,林微夏皆好脾气地拒绝了。她低头看书中的情节这正入迷,有人敲了敲吧台上大理石发出“笃笃”的声音。   以为又是要号码的,刚拧眉正准备抬头时,一道音质好听的嗓音响起,漫不经心的:“开卡,五小时。”   一只手推来一张身份证,黑色袖子向上移,料子柔软,看起来价格不菲,露出一截突出的腕骨。   林微夏没有抬头,接过来匆匆开卡,对方接过后直接走了。   她急于投入书中的情节,后知后觉才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乌木香,混着清凉的烟草味,挺好闻的。   然而不到四十分钟,网吧内发生暴乱和一阵叫骂声,林微夏放下书,立刻打电话给楼下的保安,中间还听到凳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刚挂完电话,林微夏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生拎着一个瘦弱的男生拖了出去,他的个子很高,瘦弱男生走路磕绊,几次撞到他胸口,勉强才能跟上步伐。   “啪”的一声,一张灰色的卡呈抛物线的姿势落在林微夏坐着的吧台前,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   “一会儿有人来退卡。”   没多久,一个留着圆头的男生跟着跑了出去,声音卷进风里:“老大,你等等我!”   到后面,网吧仅有的几个人也退卡走了。林微夏站起来,拉开窗户,一股冰冷的湿气扑面而来,抬头往外看,路边的灯牌被吹倒,发出哐当的声音,天阴沉沉的,乌云团在一起,像浓稠的墨。   林微夏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张身份证和没退的卡,她拿出来一看,很少有人把证件照拍得这么好看。   男生头发略短,眉骨很高,薄唇挺鼻,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头,冷淡又傲慢。   林微夏将视线停留在身份证信息上面:   ——班盛   她将班上那帮女生争夺的眼神,“天文台”,柳思嘉刻意掩饰的不在意联系到一起。原来是他,缺交作业的那个人。   他现在不是应该和思嘉在一起吗?   保安这时刚好上楼,四处巡逻了一下,林微夏思索了一下,拜托他帮忙看一会儿网吧,拿着身份证走了出去。   一走出去,便有冰凉的雨点砸在脸上,林微夏左顾右盼了一下,东南侧不远的巷子发出了一阵声响,她走了过去。   巷子狭长,路灯幽暗,散发着暖色的光芒,每走一步,一阵强风便猛烈地刮来,林微夏站在一盏烧坏了的路灯下,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墙角处,戴眼镜的瘦弱男生瘫坐在墙根处,脸色苍白地抱着黑色衣服男生的腿,高个子男生无情地甩开。   高个子男生穿着黑色的卫衣,左胸上有一个隐形的牌子logo,风将他的脸割成凌厉的立体,没等瘦弱反应过来,男生提起他的衣领,直接把人往墙上掼,一下两下,三下,对方痛苦地求饶。   冷风呼啸而过,雨点开始砸在林微夏脸上,轻微的痛感传来,远不及墙角处瘦弱男生痛苦地呼喊强度大。   男生顺势抽了一根烟,他吐了一口烟,灰白的烟雾在细雨中徐徐上升,烟灰扑簌簌地落在瘦弱男生头顶上,他还极为放松地同旁人说话。   林微夏心里刻意尘封的东西被打开,与脑海中的某处记忆重叠,平静无垠的脸上出现了波澜,迟疑地开口:“班盛同学——”   站在旁边的圆头看着林微夏吹了一声口哨,说道:“老大,有妞找你。”   被喊的男生停了下来,缓缓回头,他穿着黑色的外套,脖颈修长,冷白皮,脚踝处纹了一朵黑百合,无限往上蔓延。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挡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截微扬的下巴,但下颚线弧度更显流畅利落。   班盛抬了一下眉骨,没有说话。   “他快被你打死了。”林微夏慢慢地开口。   班盛嘴里叼着一根烟,从暗处的墙根俯身拎起一根棍子,瘦弱男生下意识地往后退,可惜退无可退。   冷风吹过来,将男生的黑色外套扬起一角,班盛拿着棍子慢悠悠地拍打他的脸,开口:   “都有人给你求情了,我是不是得给你点儿面子——”   瘦弱男生狂点头,表情刚轻松,冰冷的棍子再次贴过来,班盛轻笑一声,出声道:“继续打你。”   眼看班盛要继续打人,林微夏站在暗处,眼珠颜色很淡,看着他:“你不是和思嘉约好拿作业吗?怎么在这施暴?”   “你胡说,我哥明明是——”圆头开始急了。   班盛轻笑了一下,明明是平静的语调,他却闻出了一丝厌恶的味道,抬手示意让想要解释的圆头停下来,把棍子扬手一扔。   瘦弱男生贴着墙根趁机逃跑得无影无踪。   他随手掐灭烟,零星火光陷入掌心中,抬起眼皮重新看她,脸颊抽动了一下,缓缓说道,似在考虑:   “我不太喜欢主动的。但你这样的,来追——” 第3章 咸柠   刚说完,林微夏站在班盛面前,天空忽然下起了密集的雨点,远处路边传来狂风吹倒灯牌哐当落地的声音。   林微夏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她摸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转身往外走,全程没有看他们一眼。   手机屏幕显示的短信彰显出主人的焦灼:【我在他家附近的公园等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等到人,钱包还掉了。】   【天好黑,好像台风要来了。】   风卷落一片树叶,摇摇晃晃地飘落在林微夏头上。班盛看一眼嵌在那姑娘身后乌黑秀丽长发上的浓绿的叶子,收回视线,拍了圆头后脑勺一掌,语气简短:   “走了。”   林微夏边走边编辑短信,语气安抚:【你别急,把你地址发给我,我过来接你。】   消息发出去后,林微夏重新回到网吧拿书包,走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刚坐上计程车没多久,大雨铺天盖地砸了下来,雨滴碰撞在车窗上发出叮当响声。   整座城市陷入模糊的湿气,路上有点堵,出租车跑了一段又紧急刹车。林微夏看一眼不远处的红灯,忍不出声:   “师傅,能不能麻烦你快点儿。”   司机是个老大哥,他发出爽朗的笑声,普通话又夹着本地话:“女仔,现在刮台风急不来咯,你是去见你条仔吗?这么急。”   “不是,我朋友在等我。”林微夏回。   二十分钟的车程因为台风天,出租车一路走走停停,蛇行在雨中,最后他们抵达柳思嘉说的公园花了快四十分钟。   林微夏推门车门,雨斜斜地扑进来,雨珠黏到她衣衫上,她急急地下车,竟一脚踩在水坑上,黄色污水立刻浸湿了白袜子,水灌进皮鞋里,湿冷感传来。   林微夏吸了一口气,但她顾不上了,弯腰撑开雨伞,向公园的方向走去。林微夏走进公园,四处找寻,终于瞥见凉亭里的柳思嘉。   柳思嘉今天明显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只是她现在看起来有点狼狈,后背被雨打湿,黑色的眼线晕至下眼睑,明显是哭过了。在柳思嘉双手抱着肩膀抖个不停的时候,一件带着温度的杏色针织线衫外从天而降,她回头。   对上一双安静的琥珀色眼睛。   柳思嘉立刻扑到她怀里,抱了过来,喉咙哽咽:“谢谢。”   林微夏有一瞬间的僵住,但还是放松下来,抬起手,拍了拍柳思嘉的后背。   维德里便利店,白色的灯光照下来,显得室内一片冷清。柳思嘉站在靠着玻璃门的吧台前侧。   吧台上放着吃了一大半的关东煮和一杯热快要见底的港式阿华田。柳思嘉熟练地从烟盒里抽了一根薄荷烟,点上橙红色的火。   “下次没等到人就直接回去。”林微夏说。   柳思嘉吐了一口烟:“我就是无聊。”   “微夏,今天的事——”柳思嘉犹豫道。   林微夏适时开口,声音透着温和:“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柳思嘉松了一口气,她将烟灰弹进咖啡杯里。其实她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她打电话时不是没想过学校那帮女生,可还是犹豫了。   然后她在关键时候想到了林微夏,虽说见到林微夏的第一眼,就觉得她身上透着一股疏离清冷的气质,但一接触,发现她其实是一个没什么脾气且很包容的一个女生。   “可以走了,雨停了。”林微夏说。   “行,”柳思嘉拿起桌上的东西,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我买点东西。”   林微夏站在她身后耐心地等着柳思嘉,不经意地瞥见她在找叫一种黄鹤楼的香烟。   收银员摇了摇头,柳思嘉的肩膀塌了下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微夏想起班盛在巷子里打人的时候,抽的就是黄鹤楼。   她微微拧起两道眉,这种人值得吗?   晚上九点,两人各自在便利店门口分别,林微夏回到家后,脱掉早已湿掉的鞋袜,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林微夏穿着白色的棉质吊带裙,她偏头晃了晃耳朵里的水,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右耳一阵耳鸣。   林微夏坐下,慢吞吞地用毛巾擦着半湿的头发,打开屋子里陈旧的电脑,电脑缓慢地启动着,转了半天才开机。   手机里显示着方茉发来的信息,她好心又热情地告诉林微夏,学校的贴吧,交流区,校内网是哪些。   没多久,方茉又发来一条帖子:对了,前段时间不知道谁在深高的交流区搭了个新网站,叫什么 Y C H,不过都没人去那玩啦。   林微夏浏览了一下学校的校内网贴吧之类的网站,又登录进那个叫 Y C H网站,网站页面做得很简陋,一片漆黑,色系压抑且让人感到冰冷。   里面分为两个区,一个是爆料区,一个是留言区。   这两个板块发帖量都为0,网站浏览量只有13。   林微夏握着鼠标,正准备拖动箭头关掉该网站时,发现手机还有一条未读短信,点开一看,是柳思嘉发的:   【明天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家里阿姨会做,我让她也做你的那份。】   林微夏回:【好啊,[举杯表情]。】   柳思嘉回:【[爱你][]爱你]表情。】   次日,刚好是周一,柳思嘉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拿出英语书的时候无意瞥了旁边的座位一眼,还是空的。   虽然是9月,南江依然是闷热的状态,外面的日光晒得人睁不开眼,学校的凤凰花木依然红艳。   林微夏上学没几天,在班上观察到了很多事情。班上的学生以小团体划分,往宏观看,A生和F生似乎隔了一条隐形的分界线,是两个大团体。   非洲动物角马在大迁徙跨河时为了避免被河里的鳄鱼吃掉,会成群结队地黑压压拢在一起为了安全渡河。   人亦如此。   人都是群居动物,需在路上集合抱团前进,林微夏理解这句话,但没想到这一点在深高会这么严重。   上午最后一节放学铃响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开始收拾东西,他们立刻结队寻找同伴,而被落下孤立的那一方,坐在座位上无措得不行,只能匆匆跑出去。   林微夏坐在座位上,看前排柳思嘉的座位,她周边围了一帮女生,女孩们娇俏地笑着正在讨论吃什么。   林微夏慢吞吞地收拾笔盒,其中一道音量刻意拔高的声音响起:“思嘉,我们今天去天台吃午饭怎么样?”   柳思嘉笑着拒绝,开口:“今天约人了,改天。”   接着柳思嘉转动漂亮的眼珠看过来,语气比开学时熟络,从那个台风天后,原先的距离和俯视荡然无存,只剩亲昵:   “微夏,好了没?”   霎那间,气氛微僵,一群人神情各异,片刻女生间恢复轻松打闹的气氛,她们笑着说“那我们先走啦”之类的。   人都走完后,教室恢复安静,林微夏起身经过走道的时候,忽然瞥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十分瘦小的女生,她的皮肤蜡黄,缩在角落里,留着过长且厚的齐刘海,整个人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如果不是林微夏正好看见,她这个人,好似无人察觉,被旁人自动忽略,像墙角的一滩阴影。   她似乎想等所有人走了之后,独自一个人在教室吃午餐。   林微夏在走道处停了下来,问:“你要不要——”   “快走。”柳思嘉催她,伸出一只胳膊将人拽走,剩下的“和我们一起”卡在喉咙里。   柳思嘉挽着她的胳膊往食堂的方向走,想起刚才那个阴郁的女生,眯眼,声音微冷:“别理她,那是个怪胎。”   食堂二楼小餐厅,柳思嘉拿出两份饭盒拿出加热,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饭盒放到桌子上,打开,是两份截然不同的饭菜。   林微夏面前的是厚切小牛排,红烧排骨,小份的秋葵,色泽明亮,精致而花心思。   柳思嘉见她迟迟没动筷子,说:“这都是家里阿姨做的,她做饭不错的,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   “好。”   林微夏看着眼前的柳思嘉,脸庞艳丽精致,瘦得隐隐可见领口处的胸骨,空荡荡的手腕从袖子露出来,纤细得仿佛一掰就折。   柳思嘉吃了没几口就放下筷子,托着下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排着的长队,问道:“你想喝奶茶吗?”   “你想要喝的话我去买。”林微夏。   “我要无糖的。”   “好。”   班盛三天假终于销完,睡到中午才来到学校,也没吃饭,刚好遇见邱明华就一块上了食堂吃饭。   男生一走进食堂,自动获得周边同学的关注,除了女生们照常假装撩头发时不时瞥过的视线,还有人小声地议论他,语气不太好,只不过姿态小心翼翼。   邱明华立刻明白议论的源头哪来的,啐道:“那孙子也太阴了,自己骗了那孤寡老太太多少钱了,哥你收拾他两下,他还有脸到处去说你把他打住院了。”   “不敢来学校就不敢来,扯这么多屁话……”   班盛站在饮料贩售机前,单手打开冰柜门,冷气扑过来,没接话兀自问道:“喝什么?”   邱明华抱怨的声音停下来,感情他这是自作多情?他一脸无奈:“矿泉水吧。”   “砰”地一声冰柜门关上,冷气沾上男生骨节清晰的手指,班盛把饮料扔给他,开口:   “这事别往外说。”   邱明华一脸委屈加不解,惊道:“为什么?凭啥骂声都让你一个人担了。”   他太了解班爷了,从不在意别人的评价,无论旁人怎么看他评价他,这哥只在意自己舒适的状态。   其他一概不管。   但这也太憋屈了吧。邱明华心里愤愤地想到。   班盛没答,食指卡住可乐的拉环,“哒”地一声,气泡涌了上来,他喝了一口向食堂二楼的方向走去。   他们在转角处碰见郑照行一帮人,几个人正嘻嘻哈哈地讲着不入流的颜色笑话,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因为走得太急,一不小心撞了郑照行一下。   郑照行的脸色一秒阴沉下来,抬手朝男生的脑袋煽了下去,骂道:“丢雷老母啊。”   眼镜男生立刻捂住脑袋连说“对不起”,一行人骂了好几句,才将人放走。   郑照行的脸色不悦起来,在抬头看见班盛后脸上凶神恶煞的神情消失大半,他身后几个人也顿住不说话。   郑照行这帮人是深高的有名的霸主,仗着家里一点权势,校内校外都为非作歹,混帐事做尽。   实在惹大了事,学校要处罚他们的时候,郑照行家长就会及时出现和稀泥,又加上他们不惧怕处分,更深谙未成年受法律保护,学校也无可奈何。   久而久之,学校的人见了他们都躲着走。   班盛在学校是另一种代表,大家也怕他,但是那种服气的怕。   按理说,他们应该混在一起,照郑照行那词汇量匮乏的驴脑袋,想出来的词是强强联合。   可班盛从不与他们为伍。   郑照行总觉得班盛这人又拽又傲,打从心底里就瞧不起他们。   片刻,郑照行还是本着示好的想法,脸色放缓:“一块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班盛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仰头喝着可乐,缓慢地吞咽着,搁下两个字:   “不熟。”   气氛顿时凝滞下来,郑照行变脸,邱明华立刻跟上,回头两只手各竖了一个中指:“对啊,吃席么你们?”   旁边有人小声劝道:“照哥,算了,他不是惹得起的人。”   ……   柳思嘉没点名要喝什么,林微夏按照自己的习惯买了两杯咸柠七,她自己那份是半糖,柳思嘉那份特地要了无糖的。刚坐下,就对上柳思嘉红了一个度的嘴唇。   “班盛坐在你后两个位子上。”柳思嘉说,顺便拿出镜子弄了一下头发。   林微夏动作停滞了一下,看向她面前的食物,柳思嘉只吃了三分之一。   她然后把吸管递过去,不料柳思嘉直接握住她的手,问:“夏夏,我这杯无糖的咸柠七能不能和你半糖的换?我总不能拿苦的给他。”   林微夏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我刚好去问他爽约的事。”   柳思嘉拿起那杯咸柠七,白色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音,挺直背脊,向班盛的方向走过去。   本是台风天,室内的光线暗沉,却因为柳思嘉走过去的背影亮了几分。   林微夏刚好坐在他们对面,抬眼看过去,班盛点了一份猪扒饭,旁边放了一罐没喝完的可乐。   在等待同伴的间隙,他的坐姿散漫,外套衣襟敞开,似乎在玩游戏,颀长冷白的脖颈微低,指尖飞速地在屏幕跳跃着。   柳思嘉大胆地在他对面坐下,屈起手指在桌子上叩了三下,把那份半糖的咸柠七递给过去,不知道在说什么。   班盛终于施舍般抬眼,顺势把手机屏幕熄灭,抬手接了过来。   林微夏收回视线,不再看他们,低头吃饭。   七八分钟左右,柳思嘉折回,从班盛那里回来后整个人的气场都变柔了一些:   “他桌子上明明有可乐的,居然收了我的咸柠七。”   “周末那晚爽约他怎么说?”林微夏问。   柳思嘉托着下巴,拣了餐盘里的一颗圣女果塞进嘴巴里说道:“他说不好意思,还说——挺意外。”   “都接了我的水,那我勉强原谅他咯。”   林微夏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班盛的视线刚好撞了过来,视线相接,这次他的脸清晰可见,短发,五官立体分明。   他长了一副渣男脸,看着就坏,却讨女孩子欢心的那种。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一双眼睛看过来,漆黑,深不见底,   且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像热带雨林里蛰伏随时准备狩猎的猎豹。   林微夏看着他慢悠悠地拆了吸管,喝着原本属于她的那杯咸柠七。 第4章 蝴蝶   吃完午饭后,从食堂走回教室,天色暗沉,像裹在墨筒里,云朵随意翻涌。学校主干道的棕榈常青,倒是一小瓣的白玉兰被吹得到处都是。   林微夏同柳思嘉回到教室后,坐在座位上发现班上的气场又变了一个度,不同于她入学第一天感受到班级氛围的冷漠和死气沉沉。   现在好像多了一层温度。   类似单色调的荒原里,有人扬了一把火星,仅是落下的一瞬间。   一触即燃。   林微夏听到一女生说“哎,借下你的唇膏”,刚好方茉转过头借笔记本,她顺势问:   “大家怎么了?”   “班盛啊,他回来上课了,她们不得兴奋。”方茉悄悄指了指。   林微夏顺着方茉的动作看过去,隔着一扇窗,班盛痞里痞气地倚靠在墙壁上,脖颈颀长,宽阔笔直的肩膀将外套撑起,不难看出松垮的外套下有一具凌厉,坚挺的骨架,他手里拿着一把zorro打火机,蓝红的火光“咻”地一下从虎口蹿出来。   他的神态散漫,侧脸的皮肤过分冷白,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人讲着话,另一只手滑动屏幕,时不时地往下瞥一眼。   男生说道:“昨晚球赛你看了没,13号的后仰跳投我开了冰啤酒庆祝。”   大概林微夏的视力太好了,隐约看到那双宽大手掌紧握手机露出的一块屏幕显示是行星位置计算。   像是有预感似的,班盛抬起眼皮,正要看过来时。   林微夏错开了视线。   方茉还在这边喋喋不休,叹道:“你说怎么会有这么牛逼的人呢?家世背景特别牛,成绩好,尤其物理还是满分,据说他未来想学的专业是天体物理。听说他妈是国家大剧院的舞蹈演员,难怪儿子生得皮相极好。   “长得帅就算了,人还聪明有头脑,他除了性格冷点,没别的毛病,造物主好偏心。”   “你看看那些在打扮的女生,就知道,没有人不为他心动。不过同学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交女朋友。”   “但你看见他脚踝处的那朵黑百合没有,他好像很久前就纹了,据说是和女朋友分手后纹的,也有人否认了这个说法。哎,什么说法都有。”   “我记得他入学的时候因为这个纹身闹得很轰动,学校下令让他把纹身洗了再回来,班盛拒绝了,学校对他做了停课处理。后来是他家长出面跟校长谈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隐情,校长最后竟然表示理解。最后学校特此开了个大会对他进行教育,并让班盛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检讨这事才勉强过去。”   “他这样厉害的人,挑女朋友肯定从A生里挑吧,不会是我们F生。”方茉把橡皮丢进铅笔盒里说道,还顺带叹了一口气。   林微夏整理着书桌,心不在焉地听着,倏忽,一本绿色的本子飞过来,“啪”地一声轻轻落在桌面上。   林微夏抬头,是他。   人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双手插兜,对上她的视线:“下次换个人试试。”   他是指柳思嘉上门要作业一事,班盛的语气并不认真,到底是让人替上门这样干不合适还是像那晚一样,还是让她来试试看能不能追到他。他那游刃有余的模样,仿佛在向林微夏放信号,你来试试,跟那天放话时一模一样。   她看见他额前一小簇极短的头发,光影落下来,斑驳在高挺的鼻梁上。   片刻失神。   班盛这个人存在感太强,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把周遭的空气夺走,让人忽视不得,因此以两人为半径吸引过来周边同学的注目越来越多。   林微夏愣怔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冰凉的烟草味。   “什么情况?班盛竟然跟你说话了,你居然没回他?送人,送什么人?”方茉按住自己的心脏,感觉他过来的那一刻,心跳一直在加速跳。   “忘了。”林微夏低下头把那本绿色的作业本收好。   次日,台风终于停歇,天气放晴,橙色的光线照下来,虽然是暖色调,但是放在南江这样的海滨城市,依然热气渐浓。   林微夏一晚上没睡好,昨晚邻居吵架,女人气急扬言要拿刀砍她老公,这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加上水围多伸手楼,楼间距挨得近,隔着一层防盗网,女人的哭声男人的骂声,混着高架桥上的声音。   她全听得一清二楚,睡到一半总是被震醒,折腾了一整晚。   早上,林微夏手忙脚乱地起床,急匆匆地收拾好书包出门。在走出家门的时候,院子里那棵繁盛的柠檬树忽然掉下一颗青果,“哒”地一声,砸在林微夏脑袋上。   小青柠快成熟了,林微夏咬了一口,温吞地嚼着柠檬。   涩又酸。   人要是像自然生长的果子就好了,太早成熟也不太好。   林微夏急匆匆来到教室,几乎是踩着早读铃声坐下。半个小时后,广播响起,让同学们去操场集合开早会,教室立刻变成闹哄哄的一片。   男生们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一边聊球赛一边拿着课本在手中转来转去,结果不小心飞了出去砸在女生头上,惹得尖叫连连。   女生们这会儿变得收敛极了,卸掉了乱七八糟的指甲油,把口红换成唇膏,穿着制服站在一起聊天。   “诶,一会儿放学去哪里吃冰?克吉冰室?”   “行咯,我馋他家的西多士好久了。”   “要不周末过关去中环吃?我馋好久了。”   “好呀。”   林微夏收拾好书本正准备出去排队时,方茉回头看着她,眼睛瞪圆:“微夏,你的铭牌呢?”   “我铭牌不是在——”林微夏边回头边往胸口看,心猛地一惊,“我铭牌呢。”   她明明记得出门前戴了啊,林微夏立刻弯腰翻抽屉,一通翻找,口袋里也摸了却怎么都没找到。   方茉也在帮忙找,语气担心:“微夏,你想想在哪落下了,会不会是在外面,一会儿学生会的要来,还有——”   林微夏把书推进抽屉里,立刻朝教室外面快步走。   “还有你的头发,早会是一定要扎起来的。”林微夏走得太快,也就没有听到落在身后这句话。   林微夏跑去走廊外面,一边低头一边找,可怎么也找不着,急得满头大汗。她正在三楼拐角处低头找得认真,忽然瞥见一道黑色的影子。   眼睫微睁,顺着出现的运动鞋往上移,柔软的裤子面料裹着长腿,同样是穿着学校制服的班盛,却透着一股混不吝的痞劲儿。   班盛看着她,问:“找铭牌?”   林微夏点头,班盛抬手往裤袋了摸了一下,掌心摊开,是深蓝色有着深高校服的铭牌,前者接过,小心在左胸别好,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捡到我的铭牌——”   班盛走前两步,此刻,走廊的阳光正好,光线颜色像刚剥了皮的橘子,投在墙上。   一高一低的影子慢慢挨在一起,空气温度一点一点升高。   属于男生冰冷的气息混着烟草味悄无声息地灌进来,她心口一窒,下意识地拉开距离。   班盛低下脖颈,哂笑:“这不是我捡的,是新的——”   “哈?”   “记得给钱,12块。”班盛伸出两根手指,然后直起腰,手又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与她擦肩而过。   擦身时,他的外套袖边擦着林微夏的袖子,温度烫人,似乎灼到了她的皮肤,衣料摩挲间,像是过了一下电,不轻不重的一下,又错开。   林微夏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聚众打闹的人了,他们都是站着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方茉看见林微夏戴着铭牌回来终于不再神经紧张,后者走过来,问道:“还不下去吗?”   “马上,不过要等学生会的检查完,”方茉边说边看了她的长发一眼,立刻说道,“夏夏,你的头发不能披着,因为要开早会。”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学生会的人已经进了教室正在检查仪容仪表。方茉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笑道:“没关系,我有皮筋。”   林微夏摇了摇头,方茉急了:“可是扣分的话,你的位置会跌得更后,你不知道今天来检查的是——”   “林微夏!”   一道尖锐且音量很大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林微夏抬起眼,不远处出现三四个学生会学生的人正走过来。   其中为首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额头的女生,正是林微夏转学第一天被呛,围在柳思嘉面前的女生。   女生走到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颐指气使道:   “深高的校纪校规没背吗?限你一分钟内把头发扎起来。”   教室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大部人全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确实是这样,放眼望去,班上的女生都把头发扎起来了,有年轻活力的双马尾,也有规矩束起头发的女生。   方茉悄悄把皮筋递给她,林微夏却推了回来,不卑不亢地说:   “抱歉,不太方便,我进校前有跟老师说过我的情况。”   女生没想到林微夏会拒绝,抱着手臂姿态高傲:“哈,F生都这样的吗?破罐子破摔,不在乎再降分?还是说,一根皮筋也需要我资助?”   女生这段话一连将班上的F生都扫射了进去,可他们基本都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漠然。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环境的影响,连基本的反抗都不敢。   气氛僵持不下,又离奇得安静,女生本来就是个不好惹的跋扈大小姐,没人想让自己惹上麻烦。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班盛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慢悠悠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稍微抬了一下手,有人凑过来跟他说情况。   听完后,他重新倚回了墙上,缓慢地喝着手里的牛奶,姿态闲适地隔岸看着这一幕,一脸的事不关己。   “谁知道你有没有跟老师说啊,今天是我值日,进了深高就得有深高的规矩,你必须得把头发扎起来——”   女生盯着她,猛地扬起手,正要去拽林微夏头发时,忽地被人截住——   宁朝刚站起来在看到对方的人呼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这娘儿们说话太难听了,差点儿他就要上去揍人了。   “谁啊,有——”女生气得回头,正要张嘴骂人时,在看清来人模样后,“病”字硬生生地吞进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   柳思嘉一手插着兜,一手截住了李笙然的手腕,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带着震慑作用:“笙然,差不多得了。”   “她说了不方便。”   女生被当众下面子,神色不佳,更让她不爽的是,她们不是才是最亲密的朋友吗?她为什么要帮一个F生说话。   “今天是我值日,所以她必须扎头发。”李笙然固执地重复。   柳思嘉脸上的耐心没了,倏地一松手,女生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差点摔倒。柳思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算了吧,李笙然,别假借职务之便行你的个人之私。”   李笙然之所以这么不依不饶除了身为A生的惯性欺凌外,还有那天林微夏差点成为了班盛的同桌。   “她是你什么,你要这么帮她说话?”李笙然眼睛含泪。   柳思嘉眯眼想起周末的台风天,那双安静的琥珀色眼睛,以及更早的某个雨夜,心动了动。   “她是我朋友。”   不是跟班,也不是拉帮结派,是好朋友。   举行完升旗仪式后,早会正式开始。教导主任在台上讲得唾沫飞扬,台下穿着清一色制服的学生昏昏欲睡,且热得不行。   南江的气候就是这样,靠海,湿热,九月下旬,春服穿在身上都捂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柳思嘉站在队伍里,背挺得很直,站在后排的一帮男生闲得无聊,关注着女王的一举一动。   郑照行一边跟同伴小声说话,一边时不时地往柳思嘉身上瞟,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变出瓶冰饮料,让前面的同学层层往前传给柳思嘉。   “照哥就是专一哈。”有人搭话。   “废话,你也不看看那是谁,柳思嘉多漂亮啊,身材又好,这样的妞带出去多有面子。”   郑照行听着女神被人议论有点不爽,正要开口说话,旁边的人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操,新来的转学生长这么漂亮啊,挺特别啊,我怎么觉得她更好看。”   一帮人顺势看过去,正漫不经心听人吹水的班盛听到后,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抬起眼睫看过去。   林微夏站在柳思嘉旁边,个子挺高,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齐腰,她穿着深高的制服,格纹窄裙下是一双笔直,白皙的腿。   后排有人戳了一下林微夏的背,要她把冰饮料传给柳思嘉。   林微夏回头的一刹那,让人能更清楚地看清她的样貌。   林微夏长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皮肤白腻,下巴尖而小巧,更特别的是,一个小小的红色蝴蝶胎记歇落在她左下眼睑位置处的脸颊上。   如果一个胎记长在脸上,难免显得怪异,可放在林微夏那张清秀的脸庞上,却是异常的和谐。整个人散发着安静,清冷的气质。   她有一双好看的安静的,类似于动物的眼睛。   只是,班盛一时想不起是属于哪种动物的眼睛。   “这气质绝了啊,一点也不输柳女王啊。”   这话确实不假,因为就连郑照行都看愣了,他们上周请了几天假,所以才没发现转学生的存在。但转瞬又发现她的领结颜色,语气带了点儿轻蔑:“啧,F生啊,那不挺好泡的。”   “那帮穷逼,送点贵的东西就能搞定。”   “确实,这不看得老顾心痒痒的,要不晨会解散的时候你冲上去说同学,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儿啊。”   “非要撞到我心上。”   “哈哈哈这他妈可以有,这不分分钟把到手吗?”有人搭腔。   早会随着渐浓的热气而结束,那帮男生还对着林微夏白腻圆润的小腿肖想,连带着柳思嘉一起开黄腔。   郑照行也掺和其中,正笑着搭话,忽地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回头,众人也跟着。   对上一双眼睛。   一霎间,气氛安静下来。班盛的出现像往乱窜上升的沸水里砸了一个冰块,沸点顿时消失,滋拉滋拉的消火。   气焰全消   班盛轻抬下巴,单手插兜,眼睛精准地对着他们,放话:“不是说要一起吃饭吗?”   “爷赏你个脸。” 第5章 渴求   不消两节课的时间,班盛为柳思嘉搁话一事传遍学校各个角落,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时间,学校里关于两人的谣言四起。   什么“原来班盛喜欢的是柳思嘉,不奇怪,两人家世相当又都相貌出色,天生一对啦”,抑或是“早说两人有猫腻来着,看班盛平时谁都不看一眼,原来是因为柳思嘉”。   “我前天还在校外看见两人在一起来着!”   谣言越传越夸张,吃瓜群众恨不到把两人的社交账号是否有关联,校内交集哪怕是对视一眼都要联系在一起,以求找到两人在一起的证据。   可当事人不为所动,班盛继续去他的天文台或去打篮球,而柳思嘉身边照常跟着一群女生,她聪明地没对此事发表一句评价。   但也没出来否认。   课间操是全校最热闹的休息时间,走廊上不断有学生追逐打破的身影,间或夹杂着老师的呵斥声。   柳思嘉和林微夏趴在栏杆边上放风休息,柳思嘉手里拿着一瓶酸奶时不时地喝两口,她看着站在一旁正在看推理小说的林微夏,长发齐腰,侧脸安静。   她的视线移到林微夏左胸前的铭牌上,想起什么:“最后你在哪找到的铭牌?”   “不是找的,班盛卖给我的。”林微夏指尖按在书的某一页,抬头答。   柳思嘉神色复杂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是他啊,那就不奇怪了,班盛就是个人精。”   “他这个人就是聪明有头脑,很早的时候他就会利用所及的资源开始做生意赚钱了。你要说他缺钱呢,他一点也不缺,哎,不懂他。”   一提及班盛,柳思嘉高傲敛去三分,脸上自动呈现崇拜神态。林微夏见状难得开玩笑:   “越看不透越着迷是吧,不过我听说早上——。”   “说什么呢。”柳思嘉立刻起捂她的嘴,脸上起了一点儿不易察觉的红晕。   两人靠在栏杆处吹了一会儿风,就回去了。一回到教室,林微夏发现他们发了上周的物理随堂测验试卷。   因为林微夏是中途转学过来的,并没有参加这次测验,好心的课代表在她桌上放了一套白卷。   老师没来教室之前,课堂依然无比吵闹,扔书的发试卷的同学乱成一团。她往旁边瞥了一眼,宁朝的物理试卷的红色分数鲜艳且惨不忍睹,而当事人不管不顾呼呼大睡。   柳思嘉经过第四组走道的时候,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背着手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她有意从后门进教室,其实为了经过班盛的座位。   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林微夏坐下来,开始做卷子。   她正认真地看着卷子上的题目,忽地试卷出现一侧阴影,一个人影走过了过去,把椅子往后一拉坐了下来。   邱明华闻声立刻回头,立刻去抢班盛的物理试卷。他往下看了三秒,嘴巴张成o字,一开口就是国粹:“我操,98分,还让不让人活了!”   班盛压根没搭理他,正扣着一罐七喜的拉环,“哒”地一声,然后往装有冰块混着青柠檬的杯子中全部倒入,细小的气泡顷刻涌了上来。   “牛逼啊,”邱明华还在那感叹,一抬眼,发现班盛在那折腾,说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喝咸柠七了?这玩意儿不是咸咸的吗?”   林微夏正在画摩擦受力分析图,笔尖忽地一偏,直线忽然变歪。   见班盛不理他,邱明华拿着那张物理试卷不肯松手:“你这什么脑子啊,整张试卷就扣了2分,还是你字太潦草飞扬2写成了3的原因,不然你就满分了!”   “有没有什么绝招教两下啊,哥们。”   “多喝牛奶。”班盛回   邱明华一脸无语,操了,这人怎么能用认真的语气说出敷衍不能再敷衍的话来。   林微夏决定不再听他们说话,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试卷上。做完以后,她开始对答案并分析,她发现深高的卷子比想象中难了一点,它不再是一贯的知识点运用解答,而是在训练人的思维能力和扩展认知角度。   但也再次证明了班盛脑子好,聪明绝顶。   经过早会扎头发事件后,柳思嘉和李笙然开始冷战并迅速划分派别,女生之间的友情就是这样奇怪,有人跟着倒戈,有人继续选择跟在柳思嘉身边。   但总体来说,还是柳女王更胜一筹,支持她的人更多。李笙然在班上并不像从前那样跋扈,开始尝到了坐冷板凳的滋味。   比起从前的呼风唤雨,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暗暗针对她了,或者甩脸色给她。   柳思嘉开始每天带林微夏的便当,每天中午准时和她出现在食堂一起吃饭。她们对于柳思嘉自降身价跟F生混在一起的做法颇有微词,已经私下开始对她有意见了。   两个人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亲密无间。   柳思嘉明艳张扬,像一只高傲的黑天鹅,林微夏气质清冷,性格安静,像一棵静默的植物——仙人掌上开出的一小簇的花,洁白,柔软。   因为她们两人,A生和F生能成为朋友的模式正式存在,但在深高,除了她们两个,在这水深火热的竞争环境中,A生和F生依然老死不相往来。   林微夏开始适应深高的生活,但并不完全掌握,她仍对里面的生态环境一知半解。课间,林微夏把作业抱到老师办公室,回到吵闹的教室。   林微夏一眼就看见柳思嘉坐在她的座位上,神态落寞。有人路过想上前关心,却被柳思嘉眼神劝退。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   林微夏加快脚下步伐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柳思嘉从臂弯处抬起头,眼眶竟然发红:“他——”   林微夏心下了然,能困扰柳思嘉的想必只有班盛了。可这两天因为绯闻事件,她相当春风得意,上节课还在和林微夏讨论班盛用的打火机牌子是Dunhil还是zorro,改明儿她也搞一把。   可一节课的时间,形势却变了。   林微夏顺着柳思嘉的动作往窗外看过去,班盛懒散地靠在走廊栏杆上,单手插着兜,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一架无人机,另一只手握着遥控器。   班盛的无人机替他巡逻着学校的各个角落,邱明华在一旁猛拍栏杆:“班爷,让它飞远点,看能不能在哪个臭水沟里找到我心爱的篮球。”   视线往旁边一拉,才看见男生旁边站了个女生,看打扮像是学姐,穿着校供服,皮肤很白,身材也很好。   女生伸出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挑眉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罐。   柳思嘉死死地盯着两人,看着班盛下一秒会做什么回应。   结果班盛直接把遥控器塞到邱明华怀里,右手接过可乐,骨节清晰的手指搭在银色的拉环上,顺势低下脖颈听女生讲话,姿态散漫。   女生的脚尖越踮越高,眼看嘴唇就要贴到他的耳根时。   “哒”地一声,无数气泡争相向上涌。   班盛开了罐冰可乐。   吓得女生连连直后退。但柳思嘉心底的某根弦也断了。   没一会儿邱明华大喊“主任”来了,玻璃窗户上可以看见见外面几个逃窜出逃的身影。班上的同学也三五成群结伴去上体育课。   渐渐地,教室只剩下两个人。   柳思嘉擤了一下鼻子,开始说话:“我暗恋他很久。”   林微夏眉心跳了跳,讶于柳思嘉的直白。毕竟像柳思嘉这样骄傲又出众的女生,是不会轻易主动说出“暗恋”这个词的。   暗恋这个词,代表了自卑,认输的一方。   “班盛这个人,长相家世一流,脑子转得比同龄人快,干一件事每次都能做到最好。他性格稳重,从不意气用事,无论是待人还是处事都十分周全得当,跟其他动不动开黄腔犯中二病的男生一点都不同。”   “他有广阔的视野,他爱好天文,自学了很多天体物理知识。听说有一年暑假他独自去了西北天文台观星,在那干旱的沙尘天气呆了两个月就为了找一颗星,酷吧,而我连星星的坐标都看不懂,更别提那些物理知识了。他日常喜欢游泳,我也跟着学,却在下水的时候呛得半死……”   “我好像永远也跟不上他。”   林微夏握住柳思嘉的手:“思嘉,我不太擅长安慰人,但——”   别太强求四个字还没说出来,柳思嘉忽然打断她:   “微夏,你能不能帮我追他?”   柳思嘉眼睛里全是期盼与渴求。 第6章 雪糕   周五,校园里高大的梧桐树张开绿叶盛着灼热的阳光,热浓的空气席卷每一个角落,但好在,比起南江的夏天,现在是能忍受的热意。   下完早读后,林微夏和方茉一起去走廊拐角处打水。方茉挽着林微夏的胳膊,亲昵地说:“你来了真好,我现在感觉是F生也没那么糟糕了。”   两人来到饮水机前,方茉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水杯,语气轻快:“看新水杯,我爸托人费了一阵功夫才买到的联名款,限量发售呢。”   方茉手里拿着的是某小资品牌猫爪胶囊保温杯,粉色系的猫爪护套保温杯,标签还未摘,在阳光的反射下亮着光。   “好看。”林微夏给出回应。   方茉露出笑容,林微夏站在一旁,蓝色的按钮一按,接了一杯温水出来。她有点儿渴,站在饮水机旁慢吞吞地喝着水。   “微夏,你这个杯子挺好看的,什么牌子的呀?”方茉问道。   林微夏咽了一口水,听后举着水杯沿着纹路看了一圈,笑了一下:“它不值钱,就是普通的玻璃风线水杯,我家里是开水果店的,这是榨果汁送的杯子。”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林微夏回头,是A生,这两个女生和李笙然玩得很好。   “这周李笙然生日,她家会办一个聚会,你可以来。”   说是受李笙然的嘱托过来邀请她,但A生一贯傲慢,即使林微夏穿着深高的校服,她们一眼瞥出她用的书包,以及穿着的缝线黑色软皮鞋里露出一截毛线的袜子,都透着劣质二字。   所以对方说得不是“你来吗”或者“邀请你”之类的话,而是居高临下地说她可以来。   林微夏也没生气,语气温和但直接拒绝:“不好意思,周末有别的安排。”   两个女生虽有一瞬间讶于她的拒绝,但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在离开的时候瞥了一眼林微夏手里的杯子,夸道:“杯子不错。”   林微夏脸上的蝴蝶胎记很漂亮,配上她那张脸,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独特的艺术美,气质清冷孤绝。   人都拒绝不了美。   甚至想主动靠近。   A生手里拿着更贵的名牌水杯,却肯夸普通的玻璃风线杯不错,说到底是因为人特别。   不随大流反而有自己的个性美,在不自觉中得人赏识。   人走后,方茉差点跳起来,说道:“你看吧!我说了你的杯子好看。”   林微夏还在想李笙然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这会儿又来邀请她。听到方茉的声音,她思绪被拉回,笑着答:   “你喜欢的话,我明天从家里拿一个给你,家里还有很多。”   “哦耶,微夏你最好了!”方茉语气欢喜,话锋一转语气透着羡慕,“不过你为什么不去她们的聚会呀,她们基本上不邀请F生一起玩的,除非少有的去聚会上帮忙的F生,你可以去多好。”   “周末家里的店比较忙。”林微夏解释道。   两人一同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方茉一跟林微夏在一起就有很多话要说,转眼又说起之前很担心她跟李笙然闹得太僵,以后日子会不太好过。   “不过你铭牌在哪捡到的呀?”方茉问了跟柳思嘉一样的问题。   林微夏只得再次解释了一遍,方茉瞪大眼想到什么又明白过来:“班盛是这样的啦,你不知道吧,他很会画画,天赋一流,深高的制服设计图就是他出的,当时校长看了很喜欢,想买下这个设计图。”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不卖,说可以免费送,但班盛给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林微夏问道。   “他说这些校供服的产业链得由他来供应。”方茉打了个响指。   再根据柳思嘉所说,班盛确实很有头脑,会利用先决条件的一个人。林微夏忽然想到什么,皱眉:“所以用领结把人划成三六九等是班盛的主意?”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是深高直升上来的,是别的学校分解过来的指标生,所以不清楚。”方茉挠了挠头。   林微夏没忍住继续问道:“没人提出异议吗?这样明目张胆地划分圈层。”   “有啊,有F生提了意见,但又被驳了回去,可笑吧,深高明明以民主开放为宗旨,还建了个学长学姐助力部,可部长都是A生,他们当然不同意啊,解释是说这是深高的传统。”   这时恰好上课铃声响起,林微夏止住了想说的话,回了教室上课。课外林微夏和柳思嘉一起去校便利店买冷饮的时候,提了李笙然邀请她去聚会的事。   柳思嘉正在冷柜机前挑拣着雪糕,接话:“那你答应了吗?”   林微夏拿了一根荔枝味的碎冰冰咬了一口,摇头:“没,我拒绝了。”   柳思嘉挑了一盒八喜,在收银处拿了根木勺,同林微夏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柳思嘉挖了一口冰淇淋塞进嘴里,冷哼一声:   “李笙然也邀请我了,她是来求和的。”   柳思嘉眼珠转了一圈,猜测道:“或者说,有人给她施了压。”   “那你也拒绝了?”林微夏问。   柳思嘉用勺子沿着冰淇淋挂了个圈,嘴唇依然红艳:“没,我答应了。他也会去,因为李笙然他哥是班盛的好哥们。”   “微夏你陪我去呗。”   林微夏想拒绝,可一对上她的眼睛就想起那天柳思嘉当着众人的面维护她,冷静地说出她是我朋友的一幕。   “好。”   经过方茉白天的问话,林微夏想起她还欠班盛12块,一直没有机会还。于是在晚自习分发语文作业本的时候,她往里面夹了12块纸币。   发完作业后,林微夏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宁朝刚从球场打完篮球回来,穿着他那骚气的粉色T恤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然后睡觉。   窗外的火烧云像是一颗爆汁的水果糖,碾开亮晶晶的糖霜,伴随着晚风吹动课桌上的试卷,吹得哗哗作响。   值日老师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晚自习混着一点儿嘈杂声,林微夏正低头认真做着英语作业。   “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落在她桌子上,林微夏放下笔,打开一看,掉下几张纸币,12块。   还有她的纸条,上面附着林微夏冷淡且礼貌的“谢谢”二字。   谢谢后面另起了一行,跟着一串字迹冷峻分明且有力的字:   不收现金   接着后面跟了一串字母加数字。   是班盛的微信号。   林微夏捏着纸条看过去,班盛坐在窗户边上,与她隔了一个座位,正姿态闲闲地研究着一张地图,颀长冷白脖颈后面的棘突随着动作而起伏,装得跟没事人发生一样。   深高对于学生使用手机的时间限于课外,可林微夏握着纸条感觉手指逐渐发烫,以至于快要烫到耳根。   她想尽快还掉班盛钱,解决完这件事。   林微夏从桌肚里拿出手机,照着纸条上面给出的指示搜索,于是点了添加。   不到两秒钟,添加通过,页面显示:对方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林微夏发现他的头像一片漆黑,可点开放大一看,左上角有一片小小的星空。他的昵称叫:Ban   是他名字姓的拼音,还是英文单词Ban,禁止,取缔的意思?   她没来得及多想,快速给班盛转了账。页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林微夏盯着屏幕好一会儿,也没看见他把拿钱收了。   一节晚自习,林微夏看了三次手机,上面没再有任何显示,他没有发一条消息过来,但这钱也没收。   他明明看见了她转账。   放学回到家,林微夏洗完澡后穿着睡裙坐在窗前,推开窗,清凉的晚风扑面而来。她家院子里种了两棵树,一棵是荔枝树,一棵是柠檬树。   青果结在繁盛的树枝上,一阵青涩的香气传来。林微夏盯着柠檬树发呆,快10月了,她可以做咸柠七了。   手机传来震动声,柳思嘉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过来,让林微夏帮她挑周末去李笙然生日聚会上要穿的衣服。   林微夏帮她挑了一条黑色的掐腰裙子。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手机页面显示有消息进来,点开一看。   班盛发来地址定位,以及——   Ban:别认错路。   林微夏最后什么也没回,更没兴趣去了解班盛为什么知道她也会去这场聚会。   周日,晴天。林微夏拿着几枚硬币在楼下早餐店吃了一份粿条,吃完后便赶去姑妈的水果店帮忙。周末的生意不错,大多是大人带着小孩进店,以至于放在收银台下侧抽屉里阿加莎的《罗杰疑案》,她还没有翻阅过。   直至黄昏倾降,林微夏捧着一盆仙人掌匆匆搭上巴士的车赶往掮角区,去参加李笙然的生日宴。   林微夏坐在公车上,拿出手机跟柳思嘉发消息:   【我现在出发啦。】   消息发出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林微夏便熄灭了手机屏幕。巴士一路摇摇晃晃,   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掮角站。   掮角区是南江赫赫有名的富人区,巴士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下。眼前有两条分岔路,林微夏发现路不仅绕还有点儿远,她试图走了一段路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绕回去了。   林微夏叹了一口气,打开手机发消息给柳思嘉:   【我到了山脚下。】   【忘了跟你说,我是个路痴,方向感特别差。φ( ̄0 ̄) 】   犹豫了半分钟,还是打字发了出去:   【思嘉,你能不能来接我?】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眼看黄昏如同被水冲刷的水墨画一寸寸消失,身边的车一辆接一辆而过,林微夏心底起了轻微的急躁,最后选择打了柳思嘉的电话。   电话打了好一阵才接通,柳思嘉那边背影声音嘈杂,传来气球时不时被扎破的声音,女的吓得直叫,男生则放声大笑,柳思嘉声音愉悦,透着欢快:   “微夏,你来了没有啊?”   林微夏舒了一口气,张口:“思嘉,我——”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伴随着听筒里滋滋的电流声,那边传来李笙然拖长的音调:“思嘉,快点过来!”   “微夏,我不跟你说了啊,这边有点忙。”   随即“啪”地一声电话被挂断,随即听筒传来忙线的声音。林微夏收了手机,轻叹了一口气。   林微夏抱着一盆仙人掌在原地站了五分钟,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去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汽车打了个急刹停了下来。   车轮摩挲着石子打了个转,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声音超过将触觉阈,直线上升,右耳传来一阵耳鸣声,一阵一阵,林微夏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胸口忽然心悸,努力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   然后视线看过去。   车窗降下来,一只手臂搭在边上,清晰的腕骨处扣着一块黑色机械手表,覆在淡青色的血管上,班盛懒散地靠在后座上,穿着黑色帽衫,帽子扣在脑袋上,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开口:   “上不上?” 第7章 躁意   五分钟后,林微夏坐在后座上,司机专注地开着车,掮角区靠海,车子一路向前开,远处的红白码头,船港如同倒带的影片一帧帧播放。   公路绕山而行,车内空间狭小,司机猛地一拐弯,即使她拼命维持平衡,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就一旁倒。   林微夏几乎是整个人摔在了他身上,额头撞在了他的下巴,白藕似的手臂挨着他的衣服,覆盖实在另一条结实的小臂上,肌肤相触,皮肤下的血管在流动,而仙人掌落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   他的胸膛宽阔,带着独有的温度,发烫,以及带着少年独有的胸膛震颤。林微夏整个人像是被过了电,挨着他的地方一阵酥麻。灼热的温度传来,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乌木调的香味。   像是湿热的海风轰在了脸上,遍布全身,又无处可躲。   “啧。”漫不经心的语气,低沉的像是附着小颗粒的声音震在耳边。   林微夏一个激灵回神,手肘抵住一个支撑点,抱着仙人掌抬起头,从他那边撤离的时候,一眼瞥见男生穿着黑色锁口运动裤,露出一截冷白的脚踝,黑色百合沿着皮肤纹络向上绽放,散发着一股吊诡张扬的气息。   以及他左手食指上见了一抹鲜红的血珠。   应该是刚才刺伤的。林微夏立刻开口:“抱歉。”   说完她从身上四处搜寻出一个创可贴递给他,班盛靠在车后座上,接过,弓着腰,低头斜咬着创可贴,另一只手撕开。   “啪”地一声,歪歪扭扭地贴在了伤口上。   车子拐到平稳的路上时,林微夏重新坐直,按下车窗的按钮,傍晚的风混着咸湿的海水味灌进来,空气一下子明朗了很多。   “你不是早就到了吗?”林微夏打破尴尬问道。   出门的时候,林微夏看了一眼班群的消息,有人发了宴会的图片,照片恰好捕捉了一张倦淡懒散的脸,正是班盛。   班盛剥了一颗话梅糖丢进嘴里,答她:“有事出了一趟门,李笙然他哥顺便让我买点东西。”   没多久,车子开进绿草坪裁开的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车子在一栋屋顶是红色的别墅前停了下来,远处的大海衔着日落缓慢下沉,壮观景色尽收眼底。   班盛走下来,打开后车厢,全是宴会上要用拎的东西,司机急忙过来拎。   “少爷我多拎两趟就好了,我来我来。”陈叔连忙擦汗。   班盛没让,还专拣了重的拿,他语调带点儿哂笑的意味:“陈叔您这还把我当三岁小孩啊?”   林微夏瞥向车厢,发现都是后车厢都是酒水饮料,还有一些零食,装饰聚会用的彩带,氢气球。她搭了个便车,不好闲着,也准备帮忙抱箱重的饮料的时。   一道修挺的人影挡在眼前,随手扯了一把蓝白的气球递给她,说道:“拿这个就成。”   班盛整好以暇地站在她面前,睨了一眼她怀里的仙人掌,抬了抬眉骨:“送给李笙然的生日礼物?”   林微夏点头,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这盆仙人掌是她照顾了很久的植物,是比较珍视的东西所以想拿来送人。   正当她以为班盛会嘲笑她送的礼物时,班盛嚼碎舌尖最后一点糖末,忽然伸手夺过她那盆仙人掌,转身把它放进后车厢里,语调像个无赖:   “这个送我了。”   “不行。”林微夏拒绝道。   班盛也不恼,弯腰从后车厢翻出一个红色的礼盒递给她,仍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   “这是她喜欢的一个小男明星的照片,前段时间求了我好久,你拿去送她。”   林微夏抿了一下嘴唇,开口:“我觉得我送的礼物挺好的,你想送给她的话不用借我之手——”   “李笙然仙人掌过敏。”   林微夏睁眼看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女生迷恋他了。他确实处事周全,看着拽又酷,实际会照顾到每一个人,不会让别人陷入尴尬的境地。   林微夏抓着一把蓝白气球,身后响起一道车盖往下拉的声音,班盛拎着两大袋东西同她一起进去。   林微夏同班盛一同出现在李笙然的生日宴会上,气氛有一刹沉默,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笔直地看了过来,其中有惊讶也有鄙夷。   一副原来你们F生心思这么快就摆明面上了。   柳思嘉在看见两人时脸色刹那僵住,但视线移到班盛的脸时又竭力挤出一个微笑。   柳思嘉今天穿的一件吊带黑色植绒长裙,盛装打扮,玫瑰吊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明艳又夺人眼球。   “班盛,谢谢你送微夏上来。”柳思嘉仰头冲他说话,忽然发现了新大陆般吃惊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班盛扯了一下嘴角,顺手把东西递给管家,全程没和她对上一个眼神。   “抱歉啊,微夏,我刚才看到手机,我应该去接你的。”柳思嘉拉着她的手。   “没关系,”林微夏笑了一下,然后顺手把手里的红色锦盒递给李笙然,说了句,“生日快乐。”   李笙然抬着下巴接过她的礼物,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在打开锦盒后猛然尖叫了一下,脸色阴转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而且我偶像从不私下给人签名,你挺厉害,谢了啊。”   “快进去吧,那里有点心。”李笙然立刻态度热情起来。柳思嘉觉得疑惑正想开口询问时却被人有事喊走了。   这个生日聚会弄得很大,两张长桌全是放着点心和各类酒水饮料,别墅两层包括外院的游泳池都是这群年轻人的主场,气球飘在天花板上,这群高中生像脱了笼的鸟儿,相对于在学校的规矩,他们穿着大胆,玩狼人杀或其他游戏的声音也很响亮。   好像青春就该被浪费。   柳思嘉帮完忙后准备下楼,正往旋转楼梯的方向走去,却意外看见了班盛同着几个男生,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柳思嘉是高一才来到南江市的,她不了解班盛,对于他跟谁玩,身边的那帮兄弟都有谁更不熟。   有个男生楼下吹了一记口哨,问班盛:“u型沙发坐着的那妞不错啊,叫什么?”   众人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柳思嘉也跟着看了过去,u型沙发上坐着的是林微夏。   班盛也掀起眼皮睨了过去。   她没怎么打扮就来了这场聚会上,相对于其它人的盛装打扮,显得格格不入。林微夏穿一件基础款的短衬衫,因为坐得笔直,蓝色高腰牛仔裤显得宽松,露出一截纤白,白得晃眼,那一条腰线更是若隐若现。   林微夏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戴了一个青色的发带,黑长直柔顺地披在身后,眼如点漆,嘴唇红润,黄昏的最后一缕橘色的光透过玻璃照在她左脸上。   红色蝴蝶胎记呈现一种透明的美。   林微夏坐在那里玩拼图,中途有人过去找她搭话,她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听人说话,白皙的脸上时不时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想给自己找不痛快?”班盛回他。   对方愣住,一帮人也笑起来,一脸的意味深长看着班盛。   柳思嘉站在后面听到谈话,心底有种东西在直线下坠,她没了上去搭话的心思而是逃下了楼。   宴会过半,柳思嘉心绪恢复,她本来想通过玩游戏或者其他什么方式,看能不能要到班盛的微信,结果除了李笙然吹蜡烛时他露了个面,全程不知道跑哪鬼混去了。   柳思嘉坐在那里,手肘撑在扶手上,弯腰把茶几上的果汁倒来倒去,眉眼彰显着她此刻的烦躁。每每有过来搭讪的男生她便冷脸拒绝,让人只能远远地看着。   “我打算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送牛奶给他。”柳思嘉说道。   林微夏喝了一口果汁,提醒道:“他喝的是晨光的牌子,甜牛乳。”   “你怎么知道?”柳思嘉挑眉,下意识警觉。   林微夏放下杯子,叹了一口气:“全校的人都知道班盛每天早上要喝一瓶牛奶,而且,我坐他旁边。”   柳思嘉松了一口气,为转移尴尬气氛,她拉着林微夏想要一起玩游戏,林微夏一想到A生忌惮的眼神,借口自己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柳思嘉也没勉强她,径直走过去,没一会儿就成为了人群中焦点。   林微夏坐在那里,发现竟然看到了班上的那名瘦小的女生,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但刘海还是留得很厚很长,抱着一盒饼干,神情畏缩。   林微夏正准备过去同她讲话时,刚起身,人群来来回回,那名女生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林微夏只好放弃,四处乱逛,忽地看到了被人群簇拥柳思嘉,觉得她似乎不怎么需要自己。   但可能她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安心的存在吧。   林微夏晃到二楼,发现楼上玩的人较少,也没有楼下热闹,她正要回走时忽然听到一阵声响停下了步伐。   她回头看过去,郑照行几个男生坐在二楼露台的躺椅上,他们几张椅子围在一起,中间站着班上瘦弱的女生,看起来脸色惊恐。   郑照行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穿着花衬衫和一件米色短裤,手里捧着一个椰青,笑了一下,冲她挥手:“来,我尝尝你做的饼干。”   在其他男生眼神的威逼下,瘦弱女生低头掰开饼干盒子掰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身后的男生用力推了她一下:“你他妈磨叽什么?”   女生受惯性冲击前摔,眼看就要撞到郑照行时,他侧身一躲,女生朝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一群人捧腹大笑,声音刺耳。   林微夏看着这一幕,正要走上前去,忽地,一条长臂伸了出来将她一拽,林微夏不受控制地被人扯进边上一个杂货间。   因为空间太过逼仄,密闭,林微夏只觉得男生拽着自己的手臂非常用力,两人贴得很近,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嗅觉忽然敏感起来,对方身上冰凉的烟草味一点一点沁入鼻腔。   林微夏不知道是谁,自我保护让她下意识地挣脱,直到对方出声:“——是我。”   声控灯明明灭灭,这会儿亮了起来。林微夏背抵在墙边,班盛站在她面前,侧脸线清晰流畅,他一只手仍攥着她的手臂,另一手还拿着烟,偏头薄唇呼出一口烟,眼睛盯着她。   这个人确实长得帅,还透着一点痞,骨相也是一等一的优越。   “放手。”林微夏看着他。   班盛闻声松手,而外面露台再次传来声音。林微夏探出头去,将眼前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郑照行尝了一口饼干,也可能并没有吃,便一口吐在地上,紧接着一把抢过她怀里的饼干盒摔在地上,旁边的人见状用鞋将它碾碎,边踩边大笑。   郑照行伸手一根手指不停地推搡她,嘲笑道:“谁让你来的啊?鱼麟妹,脏死了。”   “就你做的这个饼干还敢拿来聚会上,做的时候身上的皮肤屑不会掉到饼干上去了吧。”   “哈哈哈,大哥你别说了,恶心死我了。”   郑照行向前逼近,边吐脏话边伸手点她的额头,女生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她低着头,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   一群人围住她,一边臭骂一边动手,态度比之前还过分。   林微夏想要上前,再次被班盛拽了回去。为防止她乱动,班盛压着她,左腿挡在她人旁边,防止人溜走。   外面的耻笑和辱骂声多一分,林微夏只觉得煎熬,她不停地挣脱,班盛单手摁住她的肩膀,低头咬住手指上裹着的创可贴,“哗”地一扯,泛白的皮肉还有一个红色的点。   “有刺,挑出来。”班盛看着她,姿态从容。   “晚点。”林微夏心不在焉,只想要出去。   班盛把人摁了回去,对上她的眼睛,强调:   “现在。”   林微夏垂眼看向他的手指,血珠抹去后,有一根青色的刺嵌在肉里,应该是刚才在车里扎到的。   是她弄的,确实应该她负责。   当下她人又被禁锢着,林微夏只好妥协,想着快点把刺挑完就能出去救人。   林微夏伸手去摸墙壁上灯的开关,结果毫无反应,应该是灯坏了。林微夏捧住他的手,只能借助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光和走廊里的声控灯确认他伤口的位置。   声控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林微夏凑得很前,费力睁大眼,捏着他的手指想要把刺弄出来。   两人挨得很近,林微夏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衫,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颗,稍微一垂眼,便能看见胸前一抹牛奶白的肌肤,露出一截白色文胸,水蜜桃般的少女胸脯因为呼吸而一起一伏。   班盛眸色一暗,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只觉得痒。   林微夏还在弄着他手指的刺,结果一偏,刺又藏进肉里。班盛微仰起头,吞咽了一下,无意看见后把眼神移到她发顶。   “不用了。”班盛打算收回手。   林微夏太过专注,眼看马上就要把刺挑起来,眼前的手倏地抽走,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捧住他的手说道:“还差一点儿。”   林微夏整张脸凑到班盛手指前,正认真地把刺挤出来,班盛的食指神经处传来细微的疼痛。昏暗的灯光在两人脸上流转,呼吸一急一缓交融着,到最后,分不清是谁急躁,两人都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在声控灯暗下前一秒,终于,一根青色的刺弄了出来。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口地吸气,像氧气缺失又热到脱水的鱼。   林微夏弄好刺后,立刻关心外面的情况,她想出去帮忙。然而班盛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一道冷冽又过分理智的声音从发顶传来:   “在深高,得学会习惯。以及,你越帮她,他们越兴奋。”   班盛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极了一个旁观已久冷酷的局外人,不知道为什么,林微夏将那天的台风过境时叼着烟狠戾着一张脸打人的班盛联系到一起,先前积攒的好感荡然全失。   林微夏睁眼看他,一字一句地说:“是吗?看着别人受折磨,你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声控灯在这一刻亮了起来,让林微夏得以看清班盛脸上的表情,灯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脸点亮,顷刻间,他眉宇间掺了凌厉和浓重的煞气,脸色一闪而过阴郁之色。   灯光再次暗了下来,林微夏不知道什么表情,只知道班盛死死地在盯着她,那眼神,似乎要将她碾碎。   须臾,走廊传来李笙然清脆有力的声音,她十分不满:“郑照行,你们这群人在干嘛?我是叫我同桌来帮忙的!”   林微夏舒了一口气,忽然,衬衫衣领被人一扯,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她被迫仰头看他。   班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上扯下一枚NASA的徽章,低下脖颈,眼睛对着她,手别开徽章背面的别针,熟练地把别针将领口松开的衬衫穿过去。骨节分明的指尖不经意剐蹭到她胸前的肌肤,粗粝中带着冰凉。   林微夏战栗了一下,又无处可躲,看着他,呼吸加重,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空气中有什么在噼里啪啦作响,灯光明明灭灭,他的脸陷在阴影里。   徽章牢牢穿好后,班盛凑前低头,距离无限拉近,险些碰到鼻尖,开口:   “没区别,所以你得习惯我时不时地找上门。” 第8章 信封   班盛给她固定好衣服后,人直接出去了。   林微夏等了一会儿,往露台的方向走,在一群打闹和洋洋自得的男生们中,弯腰将摔倒在地上的那名女生扶了起来。   林微夏把女生扶下楼的时候,别墅大厅内灯火亮如白昼,A生对此视而不见,态度漠然,依然有说有笑地凑在一起玩游戏。   “你叫什么名字?”林微夏温声问道。   女生的头更低了,刘海垂下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说了也没人记得。   林微夏也没勉强她,只听到她很小声地擤了一下鼻子。林微夏把她扶到大门口的时候,正愁着要怎么带她下山。   李笙然匆匆跑下来,微喘着气说道:“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家。”   齐刘海女生到底是李笙然同桌,这场聚会也是她把人叫过来帮忙的,她得负责。   林微夏扶着齐刘海女生上了车,司机载着她们一路下山,夜晚的海风吹起来冰冷,齐刘海女生缩在后座上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林微夏不动声色地将按钮一按,车窗升了上去。   她刚才在宴会上没看见柳思嘉,便发了个信息说自己先走了。   到了市区的时候,林微夏让司机停车,她中途下去买了两罐饮料,回到车里,从白色塑料袋拿出一罐饮料给她。   齐刘海女生摇摇头拒绝了。   司机先送齐刘海女生回去,因为伸手楼间距太窄,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这一带很破旧,楼下还有光着膀子下完班打牌的中年男人,牌桌上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修手机的店铺在最边上,白色灯高悬,延出来一点光,拉长了两个女孩的身影。林微夏问她:“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齐刘海女生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进去,林微夏喊住她,从白色塑料袋里拿出一小袋药递给她,垂下来的睫毛很长:“你手肘,膝盖可能会有擦伤,回去涂一下。”   “谢谢。”   南江的10月还没真正入秋,只是一早一晚凉了些,白天还是烈日当头。高航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冰箱里,电视机里正应景地放着一部中国香港上映的老片子《全城热恋》。   林微夏吃热了喉咙开始上火,姑妈又熬了凉茶逼她每天带去学校。林微夏每次苦着一脸喝凉茶的时候,柳思嘉便凑过来嘲笑她。   南江的凉茶确实有负盛名,因为苦得舌尖都在打颤。   但其实柳思嘉是为了过来看班盛。   只要那个头颈笔直的身影在,柳思嘉的声音便会娇俏三分,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像外人所说的高高在上的女王。   林微夏从不揭穿她,选择默默把凉茶喝完。   深蓝一中的游园会也在10月来临。林微夏只是课后去对面那栋教学楼搬试卷时经过游园会举办地点,学长学姐便强塞了一沓社团招新传单给她。   林微夏随手把它放在了桌子上,再也没理会过。做完课间操后,柳思嘉走过来,坐在她桌子上。   柳思嘉歪头抽出一张传单,问道:“微夏,想好加入哪个社了吗?”   她手里拿着的是篮球社的招新传单,而桌面上林微夏放着的那沓传单呈扇形散开,其中一张被柳思嘉的屁股压着,透出“大提琴社招新”的字样。   林微夏的眼睫动了动。   柳思嘉拿着那张传单往上举,将上面的招新要求念了一遍,据她所知,宁朝也在这个社,他这种人,打篮球肯定是为了耍帅用。   “微夏,跟我去报篮球社,好不好?”柳思嘉怂恿道。   林微夏眼睛仍离不开那张大提琴社的传单,嘴唇动了动:“我——”   “那就这样决定啦,我看你也没什么兴趣爱好,除了看推理小说,”柳思嘉俯下身,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央求,“你之前答应过我要帮我追班盛的,他在篮球社。”   柳思嘉是红色感叹号,热烈而直率,她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也知晓人心,知道自己这样高傲的人一撒娇任谁都没辙。   林微夏是白色,像一个标点,安静寡言,不会拒绝朋友,常常一个理由要在舌尖里打几个转,这种沉默同时带着心软。   “好。”林微夏看着柳思嘉的眼神败下阵来。   上课前,林微夏把全部传单扔进了垃圾桶里,那张大提琴的传单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塞进了抽屉里。   某天,她拿书出来的时候,传单掉在了地上,宁朝抬了抬眉,问道:“喜欢大提琴啊?”   “谈不上。”   喜欢前面有个主语“我”字,但我能改变一切吗?   从那次宴会之后,柳思嘉每天雷打不动早起半个小时把牛奶放到班盛桌上,林微夏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不下了早读直接给他。   “你果然没有喜欢的人,真好,不用像我这样患得患失。”柳思嘉语气羡慕,坦然道,“是怕被拒绝。”   不直接拿给他,是怕被拒绝。   更何况,她太骄傲了。   “送到一定程度,我就表白,到时候再和他说所有牛奶都是我送的。”柳思嘉说道。   柳思嘉站在走廊上,拿出防晒喷雾往脸上脖子喷了一圈,看着林微夏怎么晒都晒不黑跟牛奶一样瓷白的肌肤,拉着她进门,语气羡慕:   “你怎么那么白,羡慕死我了,我防晒做了足足三层。”   林微夏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不以为意道:“好像还好。”   林微夏从后门进去,正好碰见班盛也进来,他走得比她快,黑色T恤的衣料轻轻擦了她肩膀一下,冰凉的烟草味混入鼻尖。   他去厕所抽烟了。   班盛走到最后一排,抬手拎起前面的椅子反过去,懒散地坐了下去。一颗脑袋凑前来,抓起他的衣领一嗅,恰好露出凸出来的两截锁骨。   邱明华压低声音道:“班爷,你去厕所抽烟了,怎么不叫我?赵主任没抓到吧。”   班盛一把扯回自己的衣服,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开口:“离远点儿说话。”   他刚洗完手,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拿起桌上放着的一盒牛奶,正拆着白色吸管。   邱明华语气艳羡:“长得帅真好,我也想喝。”   “出息,你要就给你。”班盛漫不经心地开口,桌子上还有一盒。   “还是算了,我怕送牛奶的那个妹子杀了我。”   林微夏正分着试卷,将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从那次宴会之后,整整一周,两人再也没说过话。   周一,柳思嘉同林微夏正式加入篮球社。加入篮球社后,一周大概有两次要去社里报道集合,都是下午放学后的时间,入社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不用上第一节 晚自习。   至此每到去篮球社报到的时候,林微夏和柳思嘉都会一同出现,运球,练习投篮,再手拉着手一起留校吃饭。   只不过柳思嘉的晚饭常常是一份全麦面包,尽管她已经很瘦了。   柳思嘉加入篮球社的目的,就是追班盛,可是一周过去了,她连班盛的人影都没见着。   周三下午训练结束的时候,宁朝还在那不停地飞跃投篮,汗水沿着他板寸头的两鬓滴落,惹得路过的女生频频回头。   柳思嘉对于他这种借球耍酷的行为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臂问道:“哎,你知不知道班盛为什么不来篮球社?”   “听到你来了之后,就不想来了呗。”宁朝抓着球,跳起来投掷,篮球稳稳当当地进了篮筐,砸在地板上发出“咣”的一声。   “你个死人白痴仔。”柳思嘉气得换了本地话骂他。   “宁朝你别逗她了,”旁边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冲她解释道,“班盛从来不来篮球社的,一个学期就来几次,也不参加集体活动。”   柳思嘉把这件事告诉林微夏的时候,她正在写作业。柳思嘉撑着下巴语气抱怨:“本以为能趁机接近他,结果人影都见不到。”   “我决定这周五约他亲自去问,微夏你帮我送个信呗。”   林微夏握着的笔尖一顿,抬头看着她:“我和他不熟。”   “我知道啊,你发作业的时候悄悄给他,”柳思嘉拉着她的衣袖,“这事我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除了你。   柳思嘉骄傲又闪亮,林微夏懂她说这句话的含义,人人都捧着她,她得小心翼翼,暗自进攻,就算到时候输,也不会太难看。   “好。”林微夏答应道。   “诺,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柳思嘉从口袋里摸出一封淡绿色的信,红唇潋滟,“你最好了,周末我请你去吃冰。”   次日下午,班上的人都去上体育课了还没有回来。林微夏提前了十分钟回来,正准备发语文作业,发现自己抽屉里又多了几封情书。林微夏看也不看,全部把它们塞进了一个白色塑料袋里。   林微夏发到第四组最后一个位置时,停了下来,眼前的书桌有些凌乱,一张地图,几支笔,桌子底下有颗篮球,风吹进来,书被吹得哗哗作响。   林微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绿色信封塞进抽屉里,结果因为抽屉太满了,信封顺着光滑的书脊掉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林微夏正准备弯腰去捡,结果窗外一阵热风涌进来将地面上的信封扬起来,打了个旋儿飘到另一边。   她弯着腰跟着信跑,想伸手去捡它,顷刻,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球鞋,流畅的腿部肌肉,视线再往上移,黑色运动裤,班盛双手插兜,眼睫下拓出一圈阴影,瞭起眼皮看她。   他先一步拣起信,拆开看。   林微夏与他错开视线,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不料,班盛左手拉住她的手臂,问她:“你约我?”   “成,我会去。”班盛低头看她。   教室里的冷气很早就关了,班盛的手很冰,人是热的,俯身眼神压着她,林微夏莫名发烫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正准备开口:“是思——”   “嘭”的一声有人踹开门,光线涌进来,林微夏立刻挣脱他的桎梏,往前走。两人作无事发生,不断有人进来,喊着好热。   无所谓了,过程不重要,结果是他会赴约。   周五,火烧云灼烧着每一块天空,校门口人群鱼贯而出,肩膀擦着肩膀,汽车鸣笛声,公交停靠声,自行车铃声混在一起,成了放假前的背景板。   林微夏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不断地被人挤着上前,她正从口袋里掏出公交卡准备去坐车时,一抬眼,看见了在校门口站牌前站着的柳思嘉。   旁边一起站着的还有班盛。   他穿着挺括的校服,身材高瘦,可能因为出了校门,领口的扣子松了几个,露出一截流畅的喉骨,手指夹着一根烟,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   旁边的柳思嘉冲他不知道说了什么,班盛点了点头,然后柳思嘉脸上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容。   柳思嘉看到了人群外的林微夏,兴奋地冲她招手,林微夏笑了一下。接着她看见柳思嘉拉着班盛的袖子,指着她这边,班盛施舍性地瞭起眼皮看了过去。   全程只停了两秒,眼神漠然。   林微夏的心紧了一下,攥紧了书包带。   没一会儿,司机开着一辆黑色的车来接班盛,班盛将手里的烟头摁灭在不锈钢垃圾桶盖上,侧身抬脚上了车,然后林微夏看着柳思嘉贴着班盛坐了上去。 第9章 谣言   周末说好去冰室吃冰到底没吃成。   林微夏趴在床上玩手机看见柳思嘉发来双手合十跪地的表情,不由得笑出声,指尖在对话框里打字并点发送:   【安啦。】   周末照例是在姑妈水果店帮忙,林微夏剩下的时间则用来做作业。周日晚上,林微夏洗了个头,打开窗户,用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趴在床上继续看上次没看完的《小妇人 》,一阵青柠檬的涩香味飘进来。   水珠顺着半干未干的湿发滴到棉质的睡裙上,泅湿了一小片后背,林微夏正看到乔对男主劳瑞说:   “你看我,相貌平平,笨拙古怪。”   “但我爱你,乔。”   林微夏正要看女主的反应时,旁边的手机发来嗡嗡的震动声,点开一看,是方茉发来的消息:   【微夏,你看了校内网论坛没,已经炸成一锅了。】   林微夏回:【啊,怎么了。】   方茉:【班盛和柳思嘉!天,你周末都不上网的吗?】   随即方茉发来一条微博的链接,林微夏没有微博账号,以游客的身份登录进去,ID名为五彩斑斓的黑po 了一张照片,文字是:今天。   是一张蓝色的游泳池照片,视线延出是落地窗外苹果绿的庭院,白色的浇水管不停地往外冒着水。   而照片中露出一截少年宽阔流畅的肩线,冷白的后颈棘突明显,透着散漫的气息。男生正在水下,背脊压在游泳池边,正在休憩。   一截日光正好打过来,透着一股朦胧的痞欲感。   评论里的ID林微夏大多不认识,拇指按着平屏幕往下滑:   A:【这是班盛家吧,我家刚好在那块。】   B:【啊啊啊啊,思嘉你去班盛家啦。】   C:【牛逼,柳思嘉,我记得班盛从来不让人进他的游泳池。】   D:【快在一起吧,没人能比你俩在一起更般配了。】   ……   手机再次发出呜呜呜的震动声,方茉发了一排[激动][激动][激动]的表情并附言:   【这样看,班盛好帅哦。终于再次见到他游泳了,以前那事还以为他不会——】   人在某一时刻,会产生一种先天的直觉,林微夏眼皮重重一跳,问道:【以前什么?】   消息发出去后,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林微夏喉头一阵发紧,用力地盯着屏幕,最后发了[敲打脑袋]的表情:   【没什么啦,记错了orz】   次日,周一,热度比上一周下降。   林微夏一来到教室刚坐下,柳思嘉便背着手走过来,坐在她对面,她的眼睛比以往更亮。   “sorry,你知道的,周末我——”柳思嘉唇角的弧度不由得上挑,停了停,语调尽量平稳,“但我有个礼物给你,诺,拆开看看。”   林微夏接过来,盒子拉开,是一个书包,黑色的日系软皮书包,做工精致,既可以手拎也可以双肩背,风格复古又俏皮。   书包中央有个经典的logo,学校大部分家境优渥的A生都在背,价格不菲,这个款式在深高很流行。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林微夏推了过去。   柳思嘉仰着头,马尾垂下来,正在做她的下颌收紧运动,伸出一根手指推了回去:   “不行,这是我周末放你鸽子的赔礼,再说了我给自己也买了一个,就想着跟你用情侣款的,你不要,我一个人用多丢脸。”   高中生标榜友谊都是明目张胆的,学校里女生和另一个女生要好会穿同样的衣服,会背一样的书包,用一样的文具盒,这是女生间的传统。   用一样的东西,说明两个人是好朋友。   林微夏睫毛动了一下,语调认真:“谢谢,我会好好用的。”   “对了,微夏,周末我去班盛家了,我们两个更熟了。”柳思嘉的眼尾上挑,溢出一点兴奋。   林微夏打开习题本正在对答案,头也不抬,语气正经:“看来爱神丘比特射中你们了。”   “好啊,连你也开始笑我了——”   像是预料到柳思嘉下一秒的动作,林微夏撤离凳子急忙往后退,手里还拿着红色的水笔,然而柳思嘉早已伸手挠到她的腰。   林微夏十分怕痒,不受控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面对柳思嘉的步步逼近,她撒腿就要跑,却转身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对方后退了一步,怕她摔倒,顺势拉住了林微夏的手臂。   最先闻到的是对方身上飘来淡淡的烟草味,混着乌木调。脑袋撞在对方宽阔胸膛上,男生的骨骼正在生长发育期,蛮横生长且有些咯人。   映入眼帘的是有着挺括布料的制服,视线所及之处的左边戴着的铭牌刻了个“班”字,林微夏一个激灵,心漏了一拍,立刻后退。   班盛看着她,也在同一时间松了手。   距离拉开,林微夏看见班盛的校服胸口留下了红色的图案,正是她手里拿着的红色水笔杰作。   “抱歉。”林微夏开口。   恰逢柳思嘉追了上来,在看见班盛的那一刻,笑容明艳:“早啊。”   “微夏不是故意的。”她整个身体挡在林微夏面前,挡住了班盛的视线。   林微夏见状退开,不知道柳思嘉说了什么,两人一起出去站在了走廊上。学生陆陆续续拎着早餐走进教室,距离早读还有一段时间,林微夏拿出一只白色耳机戴在左边的耳朵上在写作业。   其实耳机里面根本没有声音,她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就会戴耳机。   方茉这个时候突然回头,拍了拍林微夏。后者拿下耳机,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以示疑问。   她的皮肤很白,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方茉一瞬间觉得林微夏长得好像只猫,安静又好看。   “怎么了?”林微夏问。   方茉回神,冲她示意往窗外看,语气艳羡:“他们两个人跟拍偶像剧似的。”   顺着一块方格玻璃看过去,柳思嘉穿着校供服,双手背在身后,张扬大胆地仰头冲班盛说话,男生穿着简单的校服,单肩拎着黑色的书包,喉结上下滑动,散漫地靠在墙边。   确实很养眼。   然而班上的一部分女生眼神幽怨地看着两人,眼神快要把柳思嘉射穿。   须臾,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教室,班上的谈论声渐响,纷纷向他们投去的暧昧眼神。柳思嘉对此跟周末那条微博底下的评论态度一样,不理睬,不回复,任由他们发散,两人在一起的传闻愈来愈烈。   谣言最没有真实性。   但抓住了人神经的兴奋点,内心会去相信他们想信的。   班盛没出来说过一句话。   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课间,教室又是闹哄哄的一片,干什么的都有。林微夏坐在椅子上,旁边聊天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卧槽,班爷你这校服上的啥玩意,谁胆这么大在你这画爱心啊?”邱明华一脸的震惊。   班盛整个人埋进椅子里,闻言懒散一瞥,衣服上潦草的水笔沾了几笔,确实像个潦草的爱心,他哼笑一声,似意有指:   “大概是某只无情的野猫。”   林微夏心一紧,手指捏着的书页差点扯碎,随即她走了出去,打算去办公室抱作业。   校服水笔事件只是一个小插曲,班盛和林微夏没再发生过交集,林微夏也会主动避开他。她的直觉,班盛这个人很危险,能躲则躲。   但不知道班盛是不是故意的,只要她和柳思嘉在一起,他就会让柳思嘉过去,让她一人落单。   毕竟他只要站在那,稍微抬下手,再高傲如柳思嘉也会心甘情愿地跑过去。   一开始林微夏还觉得是巧合,次数多了,她就有点感觉是班盛故意而为之了。   周三傍晚,两人要去篮球社练习,所以她们打算留校吃饭。校内冷饮店,林微夏穿着校裙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腿,站在窗口点单:“老板,两杯咸柠七。”   柳思嘉则站在桐树底下躲太阳,一手正煽着风。   南江的热,连空气都是滚烫的。等了好一会儿,咸柠七制作完成。林微夏举着两杯咸柠七眼睛弯弯转身下意识去寻找柳思嘉。   结果一眼看见班盛双手插兜站在那里,略微低下一点儿脖颈同她说话。   柳思嘉站在远处对上她的视线,眼含歉意。   这饭是吃不成了。   心底不可能没有失落感的,林微夏强行压下心里的这股感觉,仍冲她温柔一笑。林微夏转身向校门口走,打算去吃馄饨。   林微夏从口袋里摸出白色耳机戴在左边的耳朵上,呷饮了一口咸柠七,清爽感溢满唇齿,她正走着,一只长臂伸了过来探向她耳侧乌黑柔顺的长发,直接顺走了她的耳机。   林微夏扭头一看,是她的同桌宁朝。   宁朝只听了不到三秒,发现耳机里什么歌也没有,面无表情地把耳机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牛逼。”   林微夏被他受惊的表情逗笑,她发现宁朝这个人,除了穿校服就是穿粉色的T恤,甚至都不带重样的。   她怀疑宁朝有一衣橱的粉色T恤。   “你很喜欢粉色?”林微夏问。   宁朝哼唧了一下表示默认,还说:“当然,那是你同桌的幸运色。”   他说着说着撇见林微夏右手端着一杯咸柠七,左手还拎着一杯打包的冰饮,便侧过去抢她的手里咸柠七。   宁朝并不是要喝,只是单纯想要逗她。他觉得这姑娘永远一副淡然温和的模样,想要看看她脸上出现别的表情。   她的情绪太克制了。   林微夏下意识地踮起脚尖去抢宁朝手里高举着的冷饮,可他一会儿换到左手边一会儿换到右手边,两人很快闹了起来。   从班盛的角度看,两人的姿态有些亲密,宁朝比她高一个头,手臂时不时碰到她的肩膀,林微夏浑然不觉,最后还被宁朝把咸柠七放在围墙上的举动给气笑了。   暖色的残阳拉长两人的影子,透着不容打扰的美好。   班盛眼底的眸色一瞬变沉,“嘎嘣”一声嚼碎了嘴里的糖,然后直接吞了下去,撇下一句话:   “想起来有事,先走。”   情势急转直下,柳思嘉不知道为什么班盛的气压骤然降低,搁下一句话就走了。   这样她算什么,心底发酸。   但这是开始。   仅是一周之内,学校就有人传班盛周末爽了柳思嘉的约,消息愈传愈烈,传柳思嘉被甩了,班盛另有钟情对象,跟高年级的学姐搞一起了。   而坐实这个传闻的是柳思嘉新的一周没来学校上课,一直都是请假的状态。   林微夏打电话过去,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她也从班主任那里要来柳思嘉的地址,在放学后登门拜访,她却闭门不见。   林微夏很担心,怕她会出什么事。   柳思嘉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能让她变成这样,击垮她自尊的恐怕只有班盛了。   林微夏决定去找班盛。在班上找他太过惹人注意,她知道班盛不会在篮球社出现,听说他从来不跟不熟悉的人打球,但基本上一周有两次次他会在4号篮球馆同李笙然他哥一起打篮球。   这还是方茉在体育馆值日时撞见的。   傍晚,林微夏去了4 号篮球馆,远远地便听见篮球拍动地板的声音,班盛穿着一件红色的球衣正在运球,宽松的衣服将少年的肩背衬得更宽阔坚挺,紧实的手臂线条流畅。   班盛站在三分球外,骨节清晰的手指牢牢地抓着球,跳起投篮,手肘伸直,球做了一个抛物线运动,掉进篮筐里。   李屹然浑身跟没长骨头一样,仰躺观众席前的台阶上,旁边放着一罐空的啤酒罐。他瘫睡在那里,身上散发着折堕放荡的气息,还不忘点评班盛的球技:   “还行,要不学长教你两招?”   班盛嚣张地回了个中指。   林微夏站在那里,李屹然她有所耳闻,高三生,大他们一届,是李笙然同父异母的哥哥。虽然是高三生,但一直把酒鬼的称号延续得很好,同时他又是出了名的心算很厉害。   人们对于天才都有异常的容忍度。   学校里的老师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林微夏开口:“班盛,我有事找你。”   班盛回头,他额头上绑着一根发带,衬得眼睛更加深邃凌厉,汗珠顺着利落的下颌滴到锁骨上,视线极快地从她身上略过,回:   “没空。”   在他再次背过身之前,林微夏呼吸轻微急促,强调:“五分钟。”   班盛看了躺着的李屹然一眼,一直闭着的李屹然慢悠悠地睁开眼,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捞起一旁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故意使坏:   “阿盛,来找你的这么多位妞中,就属这位最正。”   班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无声施压,后者耸了耸肩走了。   场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班盛看着她,忽然把手里的球扔到林微夏怀里,缓缓说道:   “过我一个球,算你赢。”   林微夏下意识地接稳球,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她不会打篮球,被柳思嘉拉进篮球社也只是凑数,她的运动细胞一般,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林微夏拍了一下篮球,开始运球,班盛横亘在她面前。林微夏带着球,她一投,班盛都不用跳起来,仗着比她高一个头的身高优势,长臂一伸毫不费劲就把她的球拦了下来。   她换了个方法——假投球,举着篮球在他面前虚晃,以求趁他不备时换个方向投球,可班盛根本不接她的招,再次将林微夏的球挡了回去。   无论林微夏怎么想方设法地投球,班盛都能预设到她下一个动作。偏偏他这个人散漫极了,一副爷陪你玩,随你怎么闹的架势。   十多分钟下来,林微夏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白嫩的脸颊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运动的关系,微微泛红。   班盛抬了抬眉骨,低下脖颈慢悠悠地转了一下手里的护腕。   一双琥珀色的眼珠轻轻转动着。   篮球再次拍到地板,林微夏抓着球没有任何预料直接冲到了他面前,班盛刚好低着头,一张清纯的脸撞入漆黑的瞳孔中。   林微夏整个人快到贴到他面前,抬起眼睫看着他。从班盛的角度看,她的皮肤很白,瞳孔剔透且亮,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她的眼睛呈扇形打开,是很漂亮的杏眼。   两个人的距离无限拉近,呼吸一紧一慢,互相萦绕。   班盛闻到了她身上有一种清甜的水果味,喉结上下滑动,感到一瞬间的痒。   林微夏睁眼看他,专注得好似眼睛里只盛得下他一人,语速缓慢但很认真:“原来你眼睛下面有一粒痣。”   是一粒,不是一颗。班盛那粒痣长在左眼下面的脸颊处,靠近鼻梁,很小,给原本冷淡的五官添了点欲,附在那里像一小块阴影,也更蛊惑人心。   平时基本没人看出来,   但她发现了。   班盛一瞬间的愣怔。   林微夏趁机侧过身子,抱着球用力一掷,篮球贴着篮筐慢悠悠地打了个转,最后落了下来。   轻轻松一口气,林微夏眼底恢复清明,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操场后侧的水池过道上,修长的手扣在水龙头上,指节弓起,淡青色的血管更加明显,水龙头拧开,白色的水柱往水槽底下冲,砸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班盛弓着腰低下头,正在胡乱用冷水抹脸,水珠飞溅。林微夏站在一旁,开口:   “为什么要耍思嘉?答应又爽约。”   给人以希望和期待,又将人狠狠摔到谷底。   这就是班盛。   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班盛抬头,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高挺的眉骨上还沾着水珠,笔直的视线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语气缓缓:   “那得问你。” 第10章 泳池   林微夏很快明白过来班盛指的是什么,是他撞见林微夏帮柳思嘉送信,却以为会是她来赴约那件事,原本她要解释,但当时教室里进来了很多人,她错过了最佳解释的时机。   现在怎么说也于事无补,林微夏当即开口:“抱歉。”   “作为思嘉的朋友,希望你去找她道个歉。”林微夏看着他,语气认真。   她不希望她的朋友受伤害。   班盛上前一步,高瘦的影子笼罩性地压下来,唇角挑起一抹讥笑:   “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的朋友,别跟太紧。”   林微夏默然,语气顿了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和意志,我无权干涉。我只论对错,爽约是你的问题,请你去找她。”   “我找了有什么好处?”班盛俯下身,眉宇压凌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   林微夏愕然,抿紧嘴唇不再说话,班盛慢悠悠地直起腰,搁下一句话便走了,似有暗示:   “你自己想。”   柳思嘉请假三天,她不在的日子,林微夏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篮球社。在周四来临之前,她终于收到了柳思嘉的信息。   +号:【sorry微夏,让你担心了。这几天天气转凉我得了重感冒,加上班盛放我鸽子的事,心情不太好,所以没去学校也没回复你。】   林微夏在对话框里打字并发送出去:【没关系,你现在好点了吗?】   +号:【嗯,好多了,就是浑身还有点无力。其实那天我根本没能进他的游泳池,就连去他家也是我过去假装偶遇的。我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放到微博上,除了虚荣心作怪外,还想借声势和传言宣告主权。】   【呵,但他根本不在乎我做什么。】   林微夏正想打字安慰她,柳思嘉又发来很长一段话:   【他放我鸽子并变着法地拒绝我,我从小到大没受过打击吧,觉得很丢脸所以选择了逃避。不过他今天下午主动发消息给我了,给我道了歉。】   【他道歉的同时还直截了当地让我别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怎么可能,我是不会放弃的。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像尝过毒上瘾后,只想得到他。】   林微夏看着最后一句话怔住,散发着暗蓝色幽光的手机屏幕映出一张淡然出神的脸。   班盛这个人,确实有本事让人试过毒,上瘾之后,还想试一遍。   她打字回复:【好。你什么时候来上课?】   次日早上,林微夏在厨房忙活了一早上,她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赶到学校的时候差点迟到。   林微夏坐在座位上喘着气,一缕头发粘在樱红泛着水光的嘴唇上,被她伸手划开,下意识地去寻找柳思嘉的方向。   依然是长卷发,白色贝母手链,柳思嘉坐在座位上,众多女生围在她身边,笑着说:   “原来你是生病了,担心死我们了。”   “原来班盛是有事爽约的,他还跟你解释了啊。”   “对啊,思嘉你不在,学校好多离谱的传言。”有女生接话。   刚好值日经过的宁朝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真搞不懂这帮女生,明明前几天她们损这位柳大小姐损得起劲,这会又过来拍马屁。   假得要死。   聪明如柳思嘉怎么会不知道,她挑了挑眉,佯装热情:“是吗?我没听到太可惜了。”   柳思嘉转了转手里的笔,紧接着说周末请她们吃饭,地点随便挑,一众女生脸上扬起灿烂的笑。   她这个做法很快破除了那些谣言。   宁朝打扫完很快回到座位上,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找书,视线略林微夏的脸又扫了回来,一脸的震惊:   “你昨晚干吗去了?”   林微夏看起来似乎熬了个夜,脸色有点不太好,眼睛熬得通红,长睫毛下的眼底一片黛青。   宁朝视线移到桌边的保温桶上,香气已经沿着缝钻了出来,笑嘻嘻地问:“给哥的?”   一只纤白的手抢先一步扣在保温桶上,林微夏摇了摇头:“给思嘉的,她病还没有完全好。”   即使昨晚柳思嘉很晚才发信息给她,林微夏知道思嘉生病后还是起床煨了一锅老火靓汤。   下完早读后,林微夏拎着蓝色的保温桶递给柳思嘉,后者身上自带的冷酷气场全失,柳思嘉惊喜地说:   “谢啦,我妈看到你得羞愧死。”   课间操时间,广播循环地放着前奏,而各班主任不停地催着口哨让学生们赶紧下楼集合,不要拖拖拉拉。   学生们依旧一副懒散样,女生坐在教室里拿出小镜子梳好刘海;男生走路比蜗牛还慢,走到一半还胜负心起,跳起来比谁能摸柱子摸得更高,结果在背后的老班给他们每个人各赏了一个板栗。   惹得一群男生抱着头蹿下楼梯。   林微夏没下去做操,去了办公室帮语文老师分试卷,分完以后她上了个厕所。厕所基本没什么人,有几个偷懒没去做操或者肚子不舒服的女生来上厕所。   林微夏伸手握着手把正要出去的时候,卫生间响起了几道熟悉的声音。女生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语气嘲讽:   “哎,你们有没觉得新转来的F生挺会来事啊,就那个林微夏,还煲什么汤,哄得柳思嘉跟她多要好,还有没有点自尊心啊。”   “她在男生面前也很会装清纯,整天端着,把自己当女神了,哈。”   另一个女生打开水龙头,语调高高在上:“我也不喜欢她,看见思嘉送她的书包没有,估计是思嘉看她一直背着那个满是线头的书包被嘲,可怜她才送的。”   林微夏垂着眼站在那里握着旋转门把的手停住,等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她才走出去洗手。   镜面反射出一张冷淡疏离又平静的脸。   班盛和柳思嘉的谣言平息后,林微夏从微信列表里找到昵称为ban的微信,发了条信息过去:   【你想要什么?】   她欠他的,早该还了。   不知道是班盛有意吊着她还是忘了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回复她。林微夏并没有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件事上,因为他们的第一次期中考来了。   期中考来临前的一周,班级氛围发生了变化,除了期中和期末两次大考,其他考试的分数不计入赋分等级制。   面对这次考试,班上的氛围并不太好。大部分人将每一次考试视为自己的阶段总结,更何况,一次大考对于一些处在成绩边缘的人来说,是重新洗牌或是可能会一不小心掉入F等级的时刻。   A生收敛了以往的轻松和漫不经心,有意复习起来,而F生则比寻常更认真和紧绷,通常在灰蒙蒙早上到校的是这一批人,最晚离校的也是他们。   林微夏自认为算认真复习的那一拨人,但她每次做完作业抬起头看到眼前一片埋头学习而凸出肩胛骨的背影,也有点自愧不如。   期中考完后,差不多两天的时间成绩就出来了。   班盛依然稳坐全年级第一的榜首,他除了语文科目分低外,其余科目都拿到了漂亮的成绩,尤其是物理,老师恨不得把他的物理成绩和算法思路裱成相框挂在中央,以供同学研究并学习。   邱明华耍滑头道:“别介呀,老师,我班爷还有呼吸呢。”   班盛捏着试卷看也不看搁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抬脚踹了前面的凳子一脚,邱明华的椅子晃了起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全班哄然大笑,老李头站在台上笑了一声,直接点名:“邱明华,全班就你笑得最大声,我都不好意思说你,物理选择题你是怎么做的,就连蒙也一道题都没蒙对!”   这下笑声更响了。   期中成绩出来后,林微夏成绩力压一众A生,取代柳思嘉成绩排名第三,第二是她们的班长。   而柳思嘉不知道为什么成绩跌到了第九名。一整个上午,柳思嘉被无数科任老师喊去办公室谈话,每一位老师提起她这次的退步时都要提起林微夏,说她很有学习的天赋,学习能力日益精进,说到后面,柳思嘉不耐烦起来,她抱着手臂一脸的防备,冷冷地听着老师教导,顺带瞥了一眼A生上的名单。   班主任见状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她回去了。   柳思嘉回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方茉跟林微夏道喜,觉得她太厉害。她不知道的是,林微夏在原来的学校轻松就可以拿到第一,在深高,她却要更花心思,A生确实起点高,思维敏捷,也聪明。   而宁朝的成绩不能用惨烈来形容。   班主任针对班上学生的成绩状况成立了互帮小组,宁朝成为了重点扶持对象,而这个任务落在了林微夏身上。   林微夏打算利用课后时间给宁朝补课,宁朝并不是很想学,他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语气潇洒:   “谢了啊,小爷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学习上。”   柳思嘉路过听到停了下来,挑了挑眉:“你确实不能浪费时间在学习上。你每天都等着放完学回家串烤串,将来不得继承大排档家业。”   对于柳思嘉公然的傲慢嘲讽,宁朝一点也不生气,他家确实家里穷,家里是开大排档的,老妈还是个残疾人。但他不觉得丢人。   宁朝露出一口白牙:“是啊,哪像你,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想着将来嫁个有钱人,不知道哪位老baby这么倒霉。”   “你——死衰仔!”柳思嘉气的脖子开始变红。   不需要一分钟,宁朝就把柳思嘉给惹毛了。林微夏看着试卷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互相都看不上对方,又喜欢互呛。   “那就最后一节晚自习,我给你讲题。”林微夏商量道。   林微夏也不是非要管宁朝的成绩,只是班上都有一对一互帮小组,老师又特意跟她说了,她不能视而不见。   最后一节晚自习,林微夏做完作业凑过去给宁朝讲月考试卷,宁朝的态度还算配合。教室灯光亮如白昼,朝每一张桌子摊开的书本投下阴影。   教室还算安静,有的只是大家小声讨论或请教题目的声音,班盛一脚踩在横杠上,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研究一道题目。   可旁边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班盛看着题目,把数字代入公式。声音落入耳膜里,像有回音般,越来越大:   “宁朝,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你哥我就是有点儿想打盹。”   随即响起一道轻微的笑声,班盛心底掀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偏偏这个时候邱明华还要转过来,问道:   “班爷,周末你没事吧,去你家打游戏呗。你家那个VR全景设备真的巨爽,那体验感真的他妈绝了,那是我的快乐时光。”   “我爱死你家了,我能入赘吗?”   班盛瞭起眼皮看过去,两颗脑袋凑得很近,林微夏侧着头,脖颈露出一块白腻的皮肤,她的手肘弓起,撑到了宁朝桌子上,身后披着长发有一缕贴在了他麦色的小臂上,宁朝打着哈欠时不时地看她两眼。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邱明华在沉浸在他的游戏体验中喊道:“班爷?班爷?”   班盛低下头拿出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抬头,搁下两个字:“有事。”   与此同时,林微夏的手机多了一则消息提醒,她点开一看,是班盛发来的消息,上周三发过去的消息,他现在才回复。   Xia:【你想要什么?】   Ban:【周末陪我一天。】 第11章 暖贴   下一秒一条新消息发过来:   【补语文。】   屏幕再次亮了起来,他慢悠悠添了句:   【作文。】   这话确实一点儿都不假,班盛的成绩单哪哪都漂亮,就是语文成绩不太好,被刘希平在课堂上点名说他作文离题太严重,还让他下课好好去请教林微夏是怎么写出近乎满分的作文了。   林微夏敲字询问,下意识地拉起防线:【只这样?】   她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没在发消息过来,林微夏正要熄灭屏幕时,他发来了信息。   Ban:【嗯】   林微夏依然坚持为宁朝补英语,本以为他多少会有点儿进步,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张老师走进教室上英语课时,报学号让学生站起来回答问题。   “36号!”   宁朝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站起来,英语老师看见是他挑了个眉,说道:“宁朝,听说你最近在补习,你随便背个好句来让大家检测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hi kang kang ,how are you?”   “i’m fine,thank you.”   宁朝脱口而出这一段话,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就连板着脸正在喝水的英语老师都忍不住呛了一下。   班上的气氛骤然放松,宁朝睡眼惺忪地看过去,从初中到现在他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英语还有错吗?   宁朝看见前排冷了好几天脸且坐得笔直的柳思嘉,这会儿脸上崩不住笑意,红唇微扬,原本扎着的头发有几缕落在耳侧,明艳又漂亮。   宁朝看着恍了一下神。   周末如期来临,林微夏早上起床给一家人做完早餐没多久就发现来了大姨妈。她生理期一向不好过,换好姨妈垫后,强忍着不适打扫完家里后便躺在床上休息。   林微夏盖着被子没一会儿就出了一层汗,没过多久,她开始腹痛,时间越久腹部像有什么在绞着一样,痛得她整个人不由得蜷缩起来。   林微夏生理期一来,整个人就跟垮了一样。最严重的一次,她强忍着痛意请好假,最后却晕倒在校门口旁边的自行车旁,被人发现后送去医院吊水才有所好转。   和班盛约好去他家是下午,可现在……想到这,林微夏睫毛动了动,费力地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编辑信息发给班盛:   【不好意思,今天生理期不舒服,应该去不了了。】   发出去后,林微夏也不管有没有回复,一股脑熄灭了手机屏幕。林微夏拉着被子转了个身,闭上眼,肚子却痛得怎么也睡不着。   十一点,客厅里固定电话响了,林微夏累得不想动弹,费力地扯开嗓子喊他人:   “高航,接电话。”   斜对面传来高航在房间里开麦咆哮的声音:“服了,你在用脚打游戏吗?这么菜就不要拖队友下水。”   “傻逼,看我不打得你回家做五三。”   高航把键盘敲得震天响,房间里充满了他咆哮的声音。林微夏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慢慢下床,走到客厅接电话。   “夏夏啊,中午我有事不回来,记得给航仔做饭啊。”姑妈在电话说道。   林微夏捂着肚子坐在沙发下,犹豫了一下开口:“姑妈,我有点不舒服,能不能点——”   “对了,这个月的水电我交了,唉,家里多了一个人吃饭就是不同,都怪你姑父……”姑妈那边背景音嘈杂,似乎意有所指。   姑父一直在外跑长途货车,很少回家,最近是跑运输淡季,他便闲在家平时去姑妈的水果店里帮忙。   “点外卖”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林微夏又咽了回去,挤出一抹笑:“好的,姑妈。”   林微夏坐在沙发前发怔,看到茶几上有一张浸了油渍的宣传单,是早上高航吃面嫌烫,姑妈随手拿来给他垫着用的。水油模糊了上面的字迹,隐隐可见“大提琴社招新”字样。   林微夏弯腰抽出那张纸,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传单被垃圾掩盖彻底不见。她走到冰箱面前,看看还有什么食材。   冷气扑过来,林微夏痛得手撑着冰箱门,唇色惨白,看了一眼冰箱,还有一块瘦肉和一些蔬菜。   这时高航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他挠了挠头:“姐,别做饭了,吃泡面呗。”   高航除了打游戏的时候脑子上头,其他时候又像个小大人懂得体贴人。林微夏淡淡笑了一下,岔开话题:“你觉得我会给你吃垃圾食品的借口吗?”   林微夏关上冰箱,走向厨房,开始淘米煲饭。她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冲进盛米器里,刚好准备洗干净米的时候,一旁的手机发出呜呜呜的震动声。   屏幕上闪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点了接听,声音很小:“喂。”   “是我。”电话那边传来低低淡淡的声音。   “你在干吗?”   听筒传来反复咔嚓的打火机声音,班盛语气悠闲,在等她的回答。林微夏不知道他还是来找碴还是来干嘛的,她很疲惫心情持续低落,痛得又冷汗涔涔实在没心情同他周旋,语气僵硬道:   “做饭。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不等那边有任何回复,林微夏迅速切断电话,之后她喊高航把她的手机拿出去。   林微夏淘干净米煲好饭后,困意和痛感一并袭来,她回了房间里打算休息一会儿再起来做饭。   睡梦中,林微夏隐隐听见高航在客厅里重复道:“不是,我这儿是十六巷七号,你进来直走,左拐三个巷后再右拐就到了。”   “得,我下去吧。”   林微夏睡了一小会儿被高航喊醒,他让她出来吃饭。林微夏头脑昏沉地走出去,发现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饭菜,香气四溢,旁边堆着“云上坊”字样的便当盒。   “这些哪儿来的?”   “不知道啊,刚才你的手机在响,是外卖员的电话,他找不到地方我就下去拿了。”高航声音愉悦。   “然后你猜怎么着?我在楼下碰见了一个帅哥,说是你同学,让我盯着你把这粥喝了。”高航指了指旁边一份保温桶里的粥,旁边还有一盒缓解痛经的暖热贴。   拧开盖子一开,是一份缓解生理疼的五红粥,热气扑到面前。林微夏把盖子扣上,走向客厅的方向。   高航还在身后不停地感叹:“听说这家餐厅是会员制不对外开放的,我同学他们之前就很想去这家吃饭但一直约不上,不行我得拍个照炫耀一下。”   “姐,你那个同学对你挺好啊。你现在不用做饭了。”   林微夏找到手机后,回房关上门,从通话记录里找到那个号码拨了回去,电话拨了没多久就接通了。   两边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静静的电流声。   “谢谢,多少钱我——”林微夏先开口。   “粥喝了没有?”班盛忽然打断她。   林微夏觉得莫名,还是接话:“没有。”   “去把它喝了,”班盛开口,语气顿了顿,“还有暖热贴也贴上。”   “可是你点的外卖,我不能平白——”林微夏坚持想要和他分清这些。   班盛换了个手接电话,站在路口拦了辆车坐进去,说道:   “把我号码存上。”   说他是利己主义一点儿也不为过,精准付出,然后认领回报,让她心甘情愿地存上自己的号码,一点也让自己不吃亏。   林微夏背靠在门边上,屈起手指敲了敲墙,语气犹豫:“要不……下午我帮你线上阅改作文吧。”   电话那边传来“唰”的一声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班盛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喊她名字,声音低沉又好听:   “林微夏。”   心尖颤了颤,似有电流而过,林微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听见班盛轻笑一声,语气玩味又带着强势:   “你欠我一天,该我的跑不掉。” 第12章 琥珀   考试一过,南江下了一场大雨天气开始转凉,这座城市终于在十一月进入凉爽的秋天,人们开始穿上长袖裙子,新季节一来,学校里的色彩也柔和起来。   期中成绩公布后,班上同学对林微夏的敌意一下子削减大半。因为在这个互相竞争,你我提防的生态环境中,林微夏没有按他们的规则行事,毫无保留地借出自己笔记本,当有同学前来提问时她也是很有耐心地进行解答。   这次考试,林微夏加了高分,但她入学时特长那一栏填的是无,所以综合分加起来,她还差一截分数就能成为A生。   她不在意自己的分数被比下去或是有人进步迎头赶了上来,换句话来说,她好像不在意等级之分。   因为林微夏的成绩,A生开始对林微夏另眼相看,同时她毫不遮掩自己学习方法,认真学习进取的坦荡,也让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少了鄙夷,多了一份欣赏。   至于同为F生的学生,他们觉得林微夏人长得好看,没架子,解答问题的时候耐心又清晰有逻辑,跟她做朋友的人也多了起来。   而柳思嘉不再一个劲地盯着班盛,记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偷拍他仰头喝冰水时喉结吞咽的弧度,开始把心思挪回学习上,课堂随测和作业做得一次比一次漂亮,老师又将满意的眼神投到她身上,而不是频繁地提起林微夏三个字。   下课后,齐刘海女生站在墙角踟蹰了很久,然后向林微夏座位的方向走去,她想向她借笔记。   显然,林微夏也看到了她,冲她笑了笑。   像是受到鼓励般,齐刘海女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却在倒数第二排“砰”的一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齐刘海女生吃痛地捂住额头,在看清来人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   “喂,鱼麟妹,找死啊!脏了我的衣服多少钱知道吗?”   郑照行一脸的不痛快,逼近一步,一脸写着想要找她茬的模样。   可林微夏刚才看得清楚,是郑照行故意横在她面前,自己撞上去的。她站了起来,走上前:“她不是故意的。”   郑照行猛然回头,原本满脸的戾气在看到林微夏之后消失得干净,林微夏乌发齐腰,唇红齿白,小巧的下巴正紧绷地看着他。   他吹了个口哨:“行,今天看在美女的份上放过你。”   郑照行走后,齐刘海松了一口气,几乎是从嘴唇里挤出一行字:“谢谢,我来……借主科笔记。”   林微夏转身回座位上,拿着软皮包装的红绿笔记本一并递给她,温声说:“有看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齐刘海女生点了点头。   中午放学后,林微夏和柳思嘉一起出现在学校食堂。柳思嘉照例吃减脂餐,林微夏老吃她带的便当吃得不好意思,就让柳思嘉别带了,换成了在食堂吃饭。   柳思嘉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淡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端着螺蛳粉的宁朝正好路过,瞥了一眼她的食物,嗤笑道:“鸡都吃得没你这么惨吧?”   不消一秒钟,女王脸上高冷的表情瓦解,柳思嘉抬起下巴眯眼,声音夹了点儿不悦:“你骂谁是鸡?”   下一秒,又因为宁朝端着的螺蛳粉味道杀伤力太重,柳思嘉捏着鼻子扭过兜去,前者语气闲闲,反问道:   “这就对号入座了?”   “你——”柳思嘉气急。   但她知道同这种地痞混混讲不了什么道理,干脆回头同林微夏讲话。见气不着这位大小姐,宁朝端着餐盘潇洒地扬长而去。   林微夏抬手拉住柳思嘉的手,当下感到掌心处挨到的骨头有点咯人,眼神担心:“思嘉,你瘦不瘦都很漂亮。你不再吃点吗?”   林微夏从和柳思嘉形影不离以来,就发现她一直吃得少,如果说她是为了控制体重的话,可她已经比普通瘦子还要瘦了。   柳思嘉勉强牵起嘴角,拍了一下她的手:“没事,我一向对食物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一个味,如果维持生命能靠注射盐水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高瘦的身影压了下来,混着清淡的乌木香味,银色的餐盘“哐”地一声落在对面的桌子上,林微夏抬眼,对上一张漫不经心的脸。   “这里有人吗?”班盛侧了一下头,问柳思嘉。   “没有。”柳思嘉声音惊喜,她正想接着说“班盛你坐我对面吧”就看见邱明华端着餐盘一屁股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柳思嘉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一行人继续吃饭,从班盛坐下来后,周围同学的视线频频投到这一桌,柳思嘉习惯了瞩目的眼神,一脸的神采奕奕。   林微夏则低头吃饭,也不说话,眼前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一瓶牛奶,手背弓起青筋明显。   柳思嘉拿着筷子戳了戳西兰花,红唇艳艳:“班盛,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班盛抬了一下眉骨,示意她问,柳思嘉视线移向他握着的牛奶瓶,手指点了一下脸颊:“你为什么要每天喝一瓶牛奶?”   且认准同一个牌子,风雨不动。   “长高。”班盛的语调干脆利落。   在座的众人:“……”   尤其是邱明华正在喝汤,闻言呛得直咳嗽,呛得脖子都粗了,班盛仍是头都不抬一下。   “还要高,你他妈都187了,还想蹿到多高?!还让不让我们这些矮子活了。”   邱明华摇完他的肩膀后开始往班盛身上靠,手搭在他肩膀上:“班爷你肩膀好宽,靠上去好有安全感哦。”   林微夏夹菜往嘴里送时莫名想到之前去掮角区搭班盛的车时,不小心摔在他身上那一幕,额头还撞到了他的下巴,因为挨得太紧,还感受到了他胸腔的震颤。   “这肩膀,这肌肉——”   “微夏,你怎么在吃辣椒?”柳思嘉一脸震惊。   林微夏抬头,语气温吞:“啊?”   众人看着她,却偏偏对上了班盛的视线,他背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透着你想起什么了不会是我想的那样的不正经痞子模样。   味觉后知后觉回来,她反应过来自己把青辣椒当豆角塞嘴里了。林微夏一紧张喉咙直接呛住,大声地咳嗽起来,咳到脖子,耳朵变成虾子红,眼睛里汪着的水都要飞出来。   柳思嘉赶紧递给她一杯水,林微夏接过来仰头小口地喝着水。倏忽,正前方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戴着餐盘快步冲过去,结果不小心撞翻了餐桌旁的一碗汤,油渍和汤水泼到林微夏的身上,少女的白衬衫制服迅速泅开一大片油汪汪的汤渍。   林微夏立刻站起来揪着衣服,接过旁边递来的纸巾往身上擦着。   戴小眼镜的男生当下就想趁乱逃脱,班盛看着碗里的汤,头也不抬地伸手将人拽了回来,声音往下压,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   “道歉。”   “谁让她把汤碗放那么边上的。”小眼镜男生争辩着。   班盛不动声色地攥紧对方的手腕,明显缩紧了一圈,疼得对方脑袋直抽连连喊疼,他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调性:   “别让我说第二遍。”   对方疼得直回头,想知道到底是谁说话这么强势嚣张,在看清男生的脸时猛然顿住,脸色大变。   小眼镜男生立刻连连弯腰道歉:“同学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没事。”林微夏摇头。   学生休息室,林微夏走进换衣室,好在她衣柜格子里放了一件外套,她打算把衣服换下来,然后在洗手间清洗一下,看怎么烘干好衣服再穿上去。   外套拉链拉紧的话,应该不会让人知道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胸衣吧。林微夏正犹豫着,隔间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门被拉开一道缝,柳思嘉递来一个牛皮纸袋,林微夏接过来一看,发现是新的校服,尺码也刚好合适。   林微夏松了一口气,开始换衣服。柳思嘉站在门外背靠着她这扇门,点了一支烟:   “这衣服是班盛给的。”   “他哪里来的?”林微夏换着衣服的动作一僵,后背一片雪白。   柳思嘉在门外歪头一笑:“你忘了学校制服的产业链是他供应的呀。”   “连班盛都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特地送来了衣服。”柳思嘉呼出一口烟。   林微夏继续换衣服,她的头发很长,扫来扫去,“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林微夏有一瞬间的慌乱,蹲下身寻找。   柳思嘉笑容艳艳,语调轻松:“你可不能辜负我的好,还有这次成绩让你超过,是意外。”   林微夏蹲在地上四处寻找她的东西,她的衬衫校服只穿了一半,头发乌黑地披在背后,露出一截白色的胸衣,后背突出来的那两块漂亮的蝴蝶骨振翅欲飞。   终于找到,林微夏站起来,世界的一切又恢复正常,她穿好衣服扣好扣子,声音温和:“思嘉,你放心。”   嘈杂的声音消失,只有外面的水龙头没关紧往下滴水的声音。   像一切都尘埃落定。   中午过后,不知道谁起的头,班盛有多爱屋及乌因为柳思嘉不惜为林微夏出头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关于两人的传闻持续暧昧,而林微夏彻底沦为两人故事的背景板。   林微夏从办公室抱着试卷出来,闻到全是发烫热转印纸的味道。教室里基本没有人,因为第二节 是物理实验课,他们去占座了,而林微夏因为要去拿试卷就迟了一点。   她把试卷放好,一转身却瞥见后门站了个人,班盛痞里痞气地靠在后门边上,没个正形。林微夏当没看见他,径直从他旁边走过打算出去,结果班盛伸出一只长腿直接跨在了对门上,不让人出去。   林微夏有点无奈正要说话时,班盛的手掌摊开,上面躺着一个树叶模样的琥珀吊坠。林微夏瞳孔忽地一缩,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   手掌合上,对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睛,班盛语调悠闲:“中午你落下的。”   看了一眼她的反应,班盛挑了一下眉:“很重要?”   班盛从那双好看的杏仁眼里终于看到了别的情绪,像涨潮的潮汐,盛着多种复杂的情感,汹涌而来。   班盛见林微夏这样紧张,脸色变了一下,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很轻地嗤笑一声:“这样,你求我。   “我考虑一下还给你。” 第13章 老手   班盛以为像林微夏这样长相看着挺软但实际挺有脾气一姑娘,肯定会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不肯让步。   但她眼底悲伤的情绪褪得干净,一片澄澈,也不恼,眼睛直看着他:   “求你。”   班盛愣怔了一下,摊开手,林微夏拿起吊坠放进兜里,同他擦肩而过。人走后,淡淡的水果香萦绕在他鼻尖。   物理实验课,老师让学生们自己找搭档,再各自组成小组。林微夏下意识地想找柳思嘉,看见她不知道同班盛身边的人说了什么,最后如愿以偿地站到了他身边。   林微夏收回在他们两人身上的视线,专心上起课来。   下午放完学后,教室里的学生三俩成群结伴吃饭,风很热,天边火红的晚霞壮观又热烈。路过操场的时候时不时会听到球场处爆发出来的一阵喝彩声。   林微夏同柳思嘉吃完饭回到教室,林微夏从抽屉里拿出作业开始写,柳思嘉坐在方茉的位置上在撕酸奶纸膜。   “微夏,下午物理实验课我不是和班盛一组吗?感受到了学神的碾压。”   “他脑子真的转得挺快,思路也很清晰,什么都会。跟着他简直躺赢,而且我跟你说他……”   林微夏垂眼看着英语习题上的句子翻译,shark作名词是鲨鱼,另一个延伸义则是老手。眼睫动了动,放下笔,她伸手摸了摸兜里的琥珀树叶吊坠,还残留着温度。   她忽然出声,打断正在絮叨的柳思嘉:“思嘉,听说班盛很少参加集体活动,每周五固定会在3号篮球馆同他哥们打球,但其实是在6号球馆。”   柳思嘉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瞬间发亮,眉头一挑:“真的?不过你怎么知道?”   林微夏极淡地笑了一下:“我是F生嘛,她们和我说的。”   “行,成功后我到时请你食冰咯,最贵的那种。”柳思嘉把手臂搭在她肩上。   这种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宁朝拎着校服阔步进来,一回到座位上顺便烟头一扔,开始指挥柳思嘉:   “你,离远点儿,挡到我看黑板了。”   柳思嘉抱着手臂冷笑道:“你的学习还能再耽误吗?”   她不知道宁朝到底有多讨厌她,一见面就要找她茬。不过她柳思嘉更不需要这种不学无术的混混喜欢。   宁朝笑了一下,坐下来,开始堆旁边的书堆到他看不见那张妖艳的脸为止,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架势。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后,林微夏坐在书桌前,身后的黑发还带点儿湿气,她摸了摸手里的树叶吊坠,拉开抽屉不舍地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林微夏拿起一旁的手机,登录微信,找到那个漆黑的头像,她想看班盛的朋友圈。她没有朋友圈,很早的时候林微夏就把朋友圈给关了,她不关心别人发了什么或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同时,她的生活没什么好展示的。   点开id为ban的朋友圈,黑色头像下面是一条个性签名:   ——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林微夏怔住,她觉得班盛是一个复杂又矛盾的人,大部分时候他对一切表现得很漠然,过分理智,甚至到了冷血的地步。   可他又偶尔表现出纯粹的浪漫主义和傲气。   比如眼前这句张狂又浪漫的签名: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班盛一周前发了一条动态,就一张图片,什么文字都没加。林微夏点开图片放大看,椰奶冻。瓷盘里装着方格椰奶冻,晶莹剔透,上面撒了椰蓉粉,看起来很有食欲。   邱明华在底下评论:好吃吗?   Ban:还行。   邱明华:还行是什么程度?   Ban:吃第二遍的话不会拒绝。   邱明华:[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品鉴达人上线。   林微夏了然,将班盛喜欢椰奶冻的事告诉柳思嘉,很快,她回复:【好,本美女这两天开始为班盛学做椰奶冻。】   仅是学了两天,柳思嘉就负伤在身,白嫩的手指被热锅烫出了几个水泡。林微夏给她换药的时候,柳思嘉疼得直吸气。   “让我第一个进厨房的男生,他是第一个。”   “他真的好难追。”柳思嘉叹道。   林微夏低下头小心地用创可贴封好她的伤口,打趣道:“但架不住你吃他这款啊。”   班盛这种坏男孩确实招大多女孩喜欢,但感情就是这样,你情我愿,多喜欢的那一方注定是输家。   林微夏处理好伤口后,把棉签,碎布用纸包好扔进垃圾桶里。她返回见柳思嘉一脸的忧心,笑着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不是喜欢天文吗,我这两天上网偶然看到周五会有银河拱门的天象,一条银河横跨南北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是吗?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了,那我周五放学去找他,说不定能一起观星。”柳思嘉神色雀跃拿出手机查林微夏所说的天文现象。   林微夏还捧着她的手,看见了她掌心的那道疤痕,虽然淡了许多,但疤痕还在,生在白嫩得像水的掌心处,丑得像一条毛毛虫。   林微夏的睫毛颤了一下。   柳思嘉抽回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没事儿,谁会整天盯着我的手看啊。”   林微夏抬眼看着柳思嘉,轻声说:“思嘉,希望你得偿所愿。”   周五第一节 课是体育课,林微夏还在收语文作业,发现差几个人没交,正一个个收齐。收到最后,绿色便签条还剩一个名字,上面赫然写着:班盛。   林微夏看过去,班盛正坐在自己的桌子上,一条腿随意地踩在椅子横杠上,正同人说着话,领口露出的一截喉骨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滑动着,透着一股不羁随性。   林微夏走过去,旁人见他们有话要谈,立刻抱着球去了球场。   “你作业没交。”林微夏说。   班盛的桌子凌乱,摊着几张草稿纸,上面写着一堆她看不懂的天文计算公式,厚厚的一摞书前立了个地球仪。   他侧身从桌子上找到作业本递过去,林微夏伸手接过来,却怎么都不动,一抬眼,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什么时候来我家?”   林微夏错开相触的视线,班盛大概还不知道今天放学柳思嘉会去堵他的事,低下头:“后面再说,这周我比较忙。”   作业一端的拉力骤然松开,阴影撤离,林微夏抬起眸,发现有两颗草莓软糖顺着作业本滑了过来。   班盛单手插兜,校服在他臂膊弯里挂着,与她擦肩而过,扔下一道漫不经心的话:   “路上买东西老板顺带送的。”   体育课上,邱明华同班盛一同靠在操场的墙壁上,他忽然想起什么,戳了戳他:“班爷,你买的糖还有没有了,分我一颗。”   班盛直起腰来,将手中的篮球扔了出来,声音低淡:   “没了,喂蝴蝶了。”   “啊,蝴蝶还会吃糖啊。”   一整个周末,柳思嘉都没和她联系,林微夏不知道进展到底是好是坏,来到学校的时候见到柳思嘉,她的表情既没有很快乐,也没有很沮丧。   而是脸上多了一丝忐忑。   “怎么样?”林微夏问她。   柳思嘉对着镜子描了一下口红,欲言又止:“到时候再和你说。”   见她这样,林微夏没再说什么应了句:“好。”   新的一周轮到林微夏出黑板报,她跟班上一个女生出黑板报,对方刚好是A生最后一名,如果林微夏再多考两次,那名女生就要掉回F生的行列中了。   那名女生一直在利用课余时间学习,对林微夏更是爱答不理,把出版报一个人的重担甩在了她身上。   林微夏没办法,只能利用课余时间一个人弄,画完画后还要写字。晚自习后,林微夏打算把空白的板块填上诗句。   她从讲台底下拿出工具,一个人在黑板上写画。时间悄无声息淌过,林微夏晃了晃发酸的手臂,偶然瞥见墙上的挂钟,惊觉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教室里空无一人。   对面教学楼的灯还亮着,只有三两学生从教室里出来。林微夏放好工具后,洗干净手后走出教室,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悠扬的大提琴声。   林微夏的步伐停了上来,转身往六楼的阶梯教室走去。走上顶楼,喘了一会儿气,背靠在墙壁上静静地听着音乐教室里的琴声,手伸开,不自觉地做着拉好琴弓的姿势,比了一会儿觉得傻气又放下来。   一刻钟后,门口传来声响,林微夏站在昏暗处看见几位气质姣好的女生背着大提琴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天真无忧,一两个轻声抱怨着声乐老师的考核太难。   人都走后,林微夏背着书包下楼,刚走了不到三分钟“啪”地一声,学校竟然断电了,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林微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结果发现电量早已耗尽关机了。她有夜盲症,看不清路,人慢慢挪到靠墙边,磕磕绊绊地下起楼来。   刚慢吞吞的下了没几级台阶,脚倏地踩空,脚踝一歪,心一惊,眼看就要摔下去,慌乱之中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拽住了她背着的书包,整个人往后倒撞到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   她闻到了熟悉的乌木香,心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匆忙站直撤离男生的怀抱。   “谢谢,”林微夏靠在墙边,问道,“你还没走吗?”   “回来拿点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林微夏的错觉,班盛的语调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冷淡。   班盛往下踩了两步台阶,手里拿着他那把银色的打火机,拇指往上滑弹开机壳,机匣发出“啪”地一声,一抹橙红的火焰从虎口处蹿了出来,映出一张漫不经心又痞帅的脸。   他持续地扬起打火机往前走,林微夏跟在一旁。走了没多久,班盛忽然停了下来,林微夏抬眸看向他。   “不想摔倒的话就跟紧我。”班盛搁出一句话。   楼梯里的光线昏暗,班盛散漫地抬脚往前走,林微夏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纤白的手紧紧抓着男生黑色外套衣摆的一角,一前一后,渐渐地,穿着裙摆的身影与黑色外套的影子挨在了一起。   男生头颈笔直,肩膀宽阔,一条笔直的肩线将男生的身材衬得更笔挺,人看着不着调却有意放慢脚步,好让林微夏能跟他的步伐而不摔倒。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搭地说话。   气氛比之前融洽。   走到三楼的平地上,班盛停了下来话锋一转,语气仍是慢悠悠的,摸不出什么情绪:   “柳思嘉周五来篮球馆堵我了。”   “她打扮得挺带劲,还送来了我最近吃的椰奶冻。”   “柳思嘉挺会来事儿,跟我打篮球的兄弟人手一份糖水。”   林微夏不自觉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开口:   “思嘉很喜欢你。”   “她很好。”   话音刚落,班盛猛地转身,抓住她白腻的手腕,步步向前将人抵在了墙角,两人再一次鼻息相对,低下脖颈看着她。   保安在操场巡逻,一束远光灯扫了过来,林微夏觉得刺眼,下意识地别开脸。不料,班盛伸手掰正她的脸,虎口卡在下巴处,逼她四目相对。   “她跟我表白了。”   下一秒,保安的白色远光灯晃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呵斥:“谁在那里!”   只是不消一秒,灯光暗了下去,保安拎着电筒又去巡逻别的地方了,他根本没有发现教学楼这一角落里无声对峙的暗流涌动。   两人都没有动弹,挨得太近以至于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以及少女胸晡呼吸时的一起一伏。班盛搁出这句话后仍没有松手,林微夏闻到了他虎口处传来的淡淡烟味。   林微夏出板报忙了一晚上,出来后鼻尖沾着黄色的粉笔灰一直不自知。班盛看着她,伸出手去抚蹭掉那秀挺鼻子上的灰。   一轻一重地蹭着,带着粗粝感,温度异常升起,林微夏的心尖颤了一下,睁开鸦羽似的睫毛去看他。她发现班盛是单眼皮,褶子却很深,显得一双眼睛异常黑亮。   而那粒黑色的小痣落在靠近鼻梁的脸颊处。   看一次蛊惑一次人心。   班盛的手仍捏着她的下巴,眼锋掠过这个看起来安静清冷的姑娘,一副等她发话他就敢去做的架势,问人:   “你说,我要不要接受她的告白?” 第14章 坏血   分不清是不是有意的, 他加重手的力道,指腹终于把那最后一点灰剐蹭下来,奶白的鼻尖立刻见了红, 像只小兔子。   “可我看上谁是我的事, 我想追的是你。”班盛脸颊抽动了一下,盯着她缓缓说道。   林微夏后退一步,他的攻势太猛让人招架不住, 看着他语气决绝:“想让我跟你在一起,除非南江下雪。”   南江气候温暖湿润,一年几乎都是长夏,甚至有人戏言,南江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秋天。这座城市几十年从没下过雪, 要南江下雪,是不可能的事。   “别把话说太满。”班盛轻笑了一声, 他懒洋洋地直起腰撤开了两人的距离。   说完这句话后,学校恢复光亮,瞬间亮如白昼, 保安站在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不停地吹口哨让学生赶紧离开学校, 无数飞蛾聚拢在路灯下, 灰尘浮动。   周边光线忽然过亮, 林微夏下意识地抬手挡了眼睛,在指缝间瞥见班盛低下头, 冷白的后颈那一排棘突明显,他咬着身上的冲锋衣拉锁, 抬起脚下台阶,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那晚之后, 林微夏开始变着法儿地躲班盛,班上有什么活动或者涉及班盛那个圈层的邀约,她统统找借口拒绝。   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尤其是那些A生心生不满,她们抱着手臂站在一起,在林微夏抱着作业经过的时候,毫不顾忌地放声议论她,语气高高在上:   “不就是成绩好点儿,有什么可拽的?”   “是啊,再怎么累计加分,底色也是个F生,出身差,脑子笨,只会死读书。”   她们原以为这些语言攻击,谩骂能中伤到林微夏,让她方寸大乱,从而心生快意。然而林微夏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像蓝色湖泊的冰面,平静而美丽,没有因为外物的扰乱而生出一条裂痕。   倒是陪在一旁的方茉脸色变了又变,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一脸急切:“微夏,你没事吧。”   林微夏摇了摇头,冲她温和一笑:“没事。”   “我刚才被她们吓死了,你没事就好,她们那些人是这样的,唉,你也只能忍气吞声了。”方茉安慰道。   林微夏正在分作业,回应时表情疏离:“我反击了。”   “啊?”方茉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人的弱点很明显。人做出一件事或某个行为,他想得到的是从中肯定自己,而那个快感就是对方的反应。”   “而你没给出反应,就是你赢了。”林微夏拿着作业本抬头看向窗外。   方茉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那群人有一两个女生脸色不快,因为过于生气胸前起伏大,渐渐的脖子颜色涨成虾子红,显得有些滑稽。   “哇,微夏你是我偶像!”方茉语气崇拜。   林微夏往外看,视线被一个高瘦的黑色身影占据,对上一张眉眼透着散漫的脸,眼看人就要靠过来,她快速移开视线,低声对方茉说:   “帮我发下作业,我去上个厕所。”   林微夏从前门走了出去。   其实她不止一次这样躲着班盛,这段时间柳思嘉和林微夏待一块,只要一碰上他,林微夏就会走开,美其名曰给两人留足够的空间。   只要有和班盛单独相处的机会,林微夏都会避开。   她应该这样做。   班盛靠在墙边,掀起眼皮深深看了一眼前门匆匆而逃的身影。   一转眼,12月初到来,南江的气候依旧温暖舒适,除了冷空气南下时需要穿厚一点的外套,大部分天气都是暖洋洋的。   课间休息时教室里乱哄哄的,“砰”地一声,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林微夏听见声响看过去,宁朝站在门口脸上挂了彩,他腰间系着校服外套大剌剌地走进来,一脸的肃杀之气。   宁朝抬脚勾着板凳坐下来,与此同时,林微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抬眼看见他那张帅脸青一块紫一块,下巴处还有一条明显的血痕。   “朝哥,又上哪打架去了啊?”   宁朝把书往桌上一摔,啐了一口:“跟十三中那帮孙子干架来着,他们爱挑事那就陪他们咯。”   “那你还敢回学校啊,这学期操场和实验楼的卫生可不得由你承包了。”有男生打趣道。   宁朝闻言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动作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的他发出“嘶”的一声。   林微夏听后放下笔,看着他:“我一会儿去医务室给你拿点药。”   说完林微夏去医务室拿了药回来,但医务室靠近教职工宿舍那边,路程有点儿远,以至于回来时迟到了。   刚好是老刘的课,他放下粉笔看向门口的林微夏:“你去哪里?”   “老师,您有所不知,课代表去给宁朝拿药了,还是同桌知道心疼人呐。”有男生抖了个机灵。   全班哄堂大笑,纷纷回头,暧昧和揶揄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邱明华也跟着笑得前俯后仰,回头跟班盛说话:   “哎,你别说,两人看着还挺配。”   邱明华嘻嘻哈哈地笑着,不经意撞上班盛的脸,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邱明华知道,他不爽了。   只看了一眼,邱明华便知道什么话该在他面前说,不该在他面前说。   老刘叮嘱了两句抬手让林微夏进来,用戒尺敲了敲讲台,喊了好几遍,教室才彻底安静下来。   下课后,林微夏拧开碘伏瓶盖,把棉签插进瓶子的时候,身后有道压迫性的影子挨过来,袖子挨着她的衣袖而过,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她面前经过。   林微夏看见宁朝正歪七扭八地往脸上糊药,轻叹了一口气:“我帮你吧。”   林微夏举着棉签,挪了一下凳子,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她正要往宁朝的伤口涂药,一道冰茬似的冷冽声音传来,像冬天里的一记闷雷:   “宁朝,出来一下。”   林微夏的手抖了一下,碘伏液顺着棉签滴落到针织衫的衣摆上,立刻晕染出一朵花来,她抬眼看过去,班盛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半张凌厉的脸藏在阴影里,视线相接,他的眼睛像深色的海,看一眼,便能将人吞噬得一干二净。   宁朝站起来,一脚踹开凳子,转过身边向班盛的方向走边调侃:“稀奇,你这种A生不是最不屑同我们这种人说话的吗?”   宁朝还在那说着话,班盛散漫地倚在墙边,眼睛只看着她,手中的打火机时不时从虎口蹿出一簇火苗,好似要划破他眼底的某种情绪。   到底帮宁朝涂药没涂成,他人跟着班盛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中午吃完饭后,林微夏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柳思嘉捧着一罐指甲油过来坐在她对面开始涂指甲,她吹了吹指甲上面的豆沙红,开口:“微夏,你还会帮我追班盛的对吧,明天——”   “思嘉,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办法帮你了。”林微夏幽长的睫毛抬起。   柳思嘉正专心给食指上她喜欢的亮片,闻言手一歪,亮晶晶的细片连带指甲油全弄出边界。她一向笃定林微夏会帮她忙,忽然被拒绝,柳思嘉红唇动了动,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现在连柳思嘉也撬不动她了。   林微夏抽出一张纸巾,牵过柳思嘉的手,垂下眼认真且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手指上出界的指甲油,语调缓慢:   “语文老师举荐了我参加全国诗歌大赛,而且课业繁忙,这段时间我可能陪不了你了,篮球社那边也去不了了。”   林微夏确实要参加诗歌比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消化了一下,她只是作文好一点,但从来没有写过诗,不知道怎么做准备。   好在刘希平鼓励她:“你文采不错可以试试,而且写诗很有趣也很简单,把你看到的想表达的写出来就好了。”   柳思嘉挑了一下眉,剥了一颗糖扔进嘴里:“理解,那你好好准备,以后我就可以出去说我姐妹不仅长得漂亮还会写诗。”   “瞎讲。”林微夏笑着拧了一下她的胳膊。   晚上回到家,林微夏打开电脑试着写了几句,觉得不满意又按了删除键。关掉页面后,又浏览了一下学校的论坛和贴吧,刚好浏览器自动保存了历史浏览网址,林微夏顺登进了那个叫 Y C H的网站。   网站依然是一片漆黑,冰冷的压抑感,访问人数增多了五十,但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林微夏正要退出去时,忽然发现多了两个帖子。   ID名为溺水的蘑菇发帖,时间是上个月:   我恨这里的一切。   好想离开这里。   无人跟帖,像是在自说自话,配图是一张走廊的过道,冷色调的蓝色,墙壁上挂了深高的标语。林微夏蹙眉,她好像没见过学校有这样的地方,最后点开ID名为溺水的蘑菇的主页,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了。   林微夏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看了很久,把那张照片点了保存。   自从林微夏不掺在柳思嘉和班盛之间,并多次躲开他之后,心里轻松了不少。偶尔会听方茉很夸张地说班盛和柳思嘉又单独待一块啦,那个学姐又重新来找他了之类的消息,林微夏听后一笑,脸上的表情却是疏离的。   气象局报道又一台风“鲨鱼”从琼海登陆,预计将会带来新一轮的强降雨和大幅降温,手机收件箱塞满了气象部门发来让市民远离海域,相关水上作业和过往船舶也会暂停等信息。   外面昏沉沉,乌云翻涌,教室里白天亮着照明灯,周五放学后,林微夏留在教室里写作业,收到姑妈电话,让她去十三中给高航送伞。   林微夏看一眼外面浓黑得要滴出水墨来的天空,站起来收拾东西背着书包准备出去。等走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风呼啸而过,扬起树叶飘在半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   天空呈现一种浓稠的青灰色,冷风过境,空气骤然变冷。林微夏站在公交站台下等车,雨越下越密,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而过。   风来得迅疾又猛烈,卷得林微夏手撑着的伞摇摇晃晃,以至于雨水打在林微夏的脖颈上顺着流进后背,冰冷的雨珠灌进皮肤里,让她由不得瑟缩了一下。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冲过来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停在她面前,白色的水汽腾空而上,听到刺耳的声音,林微夏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美艳的脸,是柳思嘉,美人的脸上升了点红晕,她冲这边喊:“微夏,去哪里,让班盛送你咯。”   林微夏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不用,我坐公交就好。”   分不清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气氛一刹陷入冰冻,柳思嘉扭头看向另一边,男生懒散地靠在后座椅背上,指尖飞速地划着屏幕上玩游戏,并没有把眼神分过来。   柳思嘉扯了扯他的衣袖,班盛终于肯施舍般看过来,看着她:   “上车。”   林微夏仍是拒绝,班盛给了司机一个眼神,下一秒,黑色的汽车像离弦的箭疾驰而去,与此同时,车窗升起,像是圈起只有他和柳思嘉两人的世界。   将她隔绝在外。   须臾,林微夏的手机屏幕亮起,她伸手拭去上面的水雾,点开,班盛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周末来我家。】   他是指林微夏欠他那次,她正犹豫着怎么拒绝,班盛像是猜准了她的心思般,慢悠悠地补了句:   【不来,我跟柳思嘉说,老子看上的是你。】   林微夏的心被烫了一下,她没办法,回了句“不食言”便把手机揣回兜里。等了好一段时间,公交终于到站,她坐上车后,车子迎着风雨一路来到了十三中。   林微夏下车后,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学校的人基本走光,天暗得一天比一天快,只有校门口没有打烊的灯亮着光。   她走进去四处找人,终于在实验楼处找到高航。林微夏的伞还没送过去,他人就跑了出来。   高航露出一张笑脸,做了个鬼脸:“得,还是老姐贴心。”   人一靠近,视线也清晰起来,林微夏注意到他嘴角的伤,问道:“你怎么了,打架了?”   高航神色一黯,随即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有,路上磕的。”   林微夏还想再仔细察看他的伤口,却被高航一把揽住肩膀,带着她往前跑:“快点回家吧,雨大了就惨了。”   两人走出校门口,林微夏正打算从口袋里拿公交卡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轻佻的口哨声,紧接着三四个人影从暗处出来。   “哟,这不高航吗?认怂没有啊。”为首的人摇头晃脑,手里时不时还甩出一把折叠刀。   高航脸色一变,冷笑一声:“我认你老母啊。”   对方正想回嘴,无意看见高航身旁站着的林微夏,心中一喜,这妞长得挺好看啊,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口哨声再次响起:“这是哪来的仙女姐姐?”   高航立刻拽住林微夏的胳膊把人往身后藏,眼睛盯着他,沉着一张脸:“找事是吧。”   风刮得更猛了,雨点加重砸在人的身上有一种刺痛感,眼看台风就要来了,他们斗了几句嘴便走开了。   人一走,高航又恢复了在她面前温顺的模样,林微夏抽出手臂,看着他开口:“今天这事我不会告诉姑妈,但以后你不能在外面打架。”   高航一手接过她的书包,语气讨好:“知道啦!回家吧姐。”   因为台风过境的缘故,周末两天都是阴沉沉的,气温下降,格外的冷,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白茫茫的湿气中。   林微夏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松绿色的针织外套,衬得肤白如冻玉,她抱着一把伞按照班盛发过来的地址搭车。   她以为要去的是掮角区他家那边的临海别墅,柳思嘉之前去的那个地方,但班盛给的是另一处地址,在市区附近,南湾区一号。   天色暗沉,宽阔道路旁的椰林成影,林微夏撑着伞来到门号7-3前时,裙角,白色鞋袜上爬满了细小的白色雨珠。   林微夏按响了门铃,黑色铁栅门边上的监控摄像对着她闪了一下,她把伞柄架在肩膀上,开始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顷刻,不远处传来声响,林微夏抬头,一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琥珀色的眼眸。班盛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他从头到脚都是黑的,男生没有撑伞,帽子随意地扣在脑袋上,越走近,那侵略性极强的五官就越逼近。   人站在门口,大门徐徐自动打开,林微夏才发现他耳后别了支烟,显得整个人更加痞里痞气,没个正形。   林微夏撑着伞同他一同进门,她对班盛家的第一印象是空和冷,家具是冷硬的欧式风格,烟灰色的窗帘随风摆动,地上的大理石反射着此处的空旷冷清。   “家里的阿姨和司机放假回去了。”   林微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见旁边正是蓝色游泳池,细小的水波浮动着,无限接近于夏天的蓝色,视线往外延伸,院子外面一片草绿,水管开着白色的花。   班盛原本整个人埋进沙发里,见状站起来,一截凸出来尖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随便参观。”   “你的游泳池不是不让人进吗?”林微夏出声。   班盛低下头发出一声很轻的哂笑,刚好走到她身边,语气自然平常:   “你是别人么?”   低沉似冰块撞击的嗓音钻进耳朵里,热气拂耳,耳后的颜色一点点变深,林微夏的心忽地缩了一下。   人擦着她而过,单手插兜径直推开落地窗的门,一阵风吹过来,林微夏抬脚走过去,一望无际的蓝。   她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氯气味。   林微夏走在游泳池边上,问他:“很喜欢游泳?”   “一个人泡在水下憋气快要到极限的时候,给人一种去他妈的世界的感觉,很爽。”班盛懒散地答,辩不出真假。   林微夏站在那,看着蓝色游泳池不知道想起什么,眼底一阵刺痛。倏地,身后传来一阵漫不经心的问询:   “试试?”   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被人一推,林微夏脚尖一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吓得惊叫出声,眼看就要在台风天摔进冰冷的游泳池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腰间,稍微一收力,就将她整个人带了回来。林微夏惊魂未定,胸口阵阵起伏,看见一张漫不经心的脸,班盛则放声大笑,笑得肩膀抖动,一颤一颤的。   林微夏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底充斥着恶劣的笑意,她只看着他。   渐渐地,班盛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把人往前一带,两人的距离咫尺之间,他闻到了她发顶的香味,呼吸错乱,他看着她:   “老子真不该惹你。”   输的还是他自己。   林微夏挣开他的桎梏,拉开距离:“很冷,进去讲作文吧。”   走进班盛的书房又是另一个世界,一张U型沙发,一张书桌,上面堆叠着几本关于天体物理的书,墙壁上挂着一张世界地图,还有几张篮球明星的签名照。   凳子底下躺着一颗篮球。   最特别的是墙上挂满了天文照片,深蓝的天空,白色的星轨,瑰丽的云,每张照片有以一个张狂的落款签名:Ban。   林微夏不懂这些,但光看照片里的景象,就知道这是难得一遇的奇景。   “你正在看的那张照片是我之前是西北一座山上拍的,蹲到大半夜,有高反不说还从山坡上滑了下去,摔断了小腿,到现在里面还埋着钢钉。当时我一个人在那,手机没了信号,有一种要死在那里的感觉。”班盛自嘲一笑。   林微夏点评:“冒险家。”   班盛转身递给她一杯水,林微夏接过一看,是她喜欢喝的咸柠七,指尖碰到杯壁,是常温的,感叹于他的细心。   浪漫的天文景象难得一遇,观看又得在开阔远离光污染的地方,其他照片想也不用想,是班盛费了多大劲才拍的。   “可是很浪漫不是吗?卫星互掩,再行影相叠,像心的吞噬。”班盛盯着照片缓缓说道。   林微夏顺势看过去,两颗伽利略卫星慢慢靠近,大的掩小的,最后只剩两个影子叠在一起,像两个边缘人抱在一起。   “很好看。”林微夏触动道。   班盛抬眼看着林微夏安静的侧脸,看见有一缕头发贴在白嫩的脸颊处,垂在裤缝边上的手动了动,抬手想把头发勾到她耳后。   结果手刚要碰到她的耳朵处,林微夏防备性警觉,一向平静的脸出现波澜,语气有些急:“别碰我。”   班盛愣怔了一下,盯着林微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微夏坐下来开始看班盛的作文,越往后看眉头就渐渐拧起了起来,只觉得不对劲。   林微夏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她瞥了一眼来电名字,站起来拿起手机背过身接电话。   “微夏,这可这么办?你弟跟人打架把人送进医院里去了。”听筒里传来姑妈慌乱的声音。   身后传来“啪”地一声机匣滚动点火的声音,林微夏下意识地侧头,瞥见一截冷白的脖颈,班盛的指尖一点猩红,烟雾从薄唇里滚了出来。   “不要急,姑妈你慢慢说。”林微夏轻声安慰。   “你弟跟班上的一个人起了争执,把人打进医院了,对方家里有钱有背景,无论我怎么赔礼道歉,他们不肯接受和解,扬言要告航仔,这可这么办啊,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还这么小,万一毕业档案有污点怎么办……”姑妈一向强势,这会说话却语无伦次焦急不已。   今天是下雨天,书房又大,即使背对着他,听筒里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班盛耳中。   林微夏低声安慰了几句挂断电话后,转身冲班盛开口:“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今天的补课下次吧。”   说完她走过来俯身收拾桌上的书本,笔,乌发从腰间散落,林微夏一股脑地装进书包里正准备走时,班盛喊住了她。   “你弟在哪读书?”   “十三中。”   “要告你弟的那家人什么名字?”   “不太清楚,只知道和我弟有冲突的叫方淮阳。”   班盛慢悠悠地出声:“方家的人我认识,我跟他哥方淮回打过两次交道。”   林微夏眼睫动了动,抬眼看向他,班盛弓腰坐在沙发上,弹了一下指尖的一截烟灰,看着她:   “爷一句话就能摆平。”   班盛嘴里叼着根烟,掀起眼皮看着林微夏没再出声,他的态度摆在那里,仿佛就是林微夏一句话的事。   但拿什么来换,她自己清楚。   班盛这种人,骨子里藏着坏血,天生的谈判家。   外面的雨声密了些,林微夏看了他几秒钟,收回视线,垂下眼睫:“我先走了,雨大了不好走。”   说完林微夏背过身,刻意忽略掉落在身上的那道眼神径直向前走,手挨着门框,走道的风吹了过来。   班盛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杠,发出一声嗤笑:   “林微夏,你怎么都不肯求老子一声。”   呵,前段时间为了那个琥珀吊坠倒是什么都肯做。   林微夏的背影僵住,但还是走了。走的时候雨比之前密了一下,林微夏撑着伞,走出了班盛家。   赶到医院的时候,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远远地看见高航一脸颓丧地靠在墙上,脸上还带青一条紫一条的伤痕。   姑妈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语气夹杂着悲怆:“孩子比较冲动不懂事,我替他向你们道个歉,淮阳这孩子的医药费我这边出,你们要多少赔偿我们也出,还是请你们大人有大量……”   姑妈佝偻着腰,一脸的卑躬屈膝,却怎么也近不了对方家长的身。对方竭力维持着有钱人应有的体面,脸色冷漠且强硬,姑妈的心凉了半截作势就要跪下来,被助理拦了下来。   “林女士,多说无益,回去准备应诉吧。”助理推了一下眼镜。   人群散开后,姑妈一转头就不远处的林微夏,视线再移到脸上挂了彩的高航,叹了一口气。   “妈,回去吧。”高航出声喊她。   回到家后,林微夏去做饭,没多久,餐桌上出现了丝瓜清汤,红烧茄子,腐乳炒空心菜,和中午吃剩的排骨。   晚餐氛围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林微夏盛了一碗汤到姑妈面前,她依然没有动筷子,高航则沉默地扒拉了几口饭就回房了。   餐桌上的灯用久了有点暗,光线投在林微夏眼睫上,晕出一道阴影。林微夏开口:“这两天我问问同学中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姑妈回过神来忙说:“对对,你们学校的学生家庭大部分都是有钱势的小孩,肯定能帮上忙。”   “辛苦你为你弟操心了。”姑妈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林微夏碗里。   台风过后,天气明朗了许多,新的一周又来临。周一,林微夏从早读就没看见宁朝,以为他请假了。   结果快上课的时候,宁朝单手拖着一根扫把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嘴里还叼着一袋豆奶。林微夏反应过来,他这是去罚扫了。   宁朝甩手把扫把丢到墙角,坐下锤了一会儿自己的肩:“他妈的扫死我了,都怪十三中那群逼。”   听到十三中这个词,林微夏耳朵动了动,不禁询问道:“十三中,那你认不认识初中部的方淮阳?”   “初中部的?不认识。不过什么事?”宁朝问道。   “我弟打了人,他们现在不接受赔偿说是要告我弟。”林微夏垂下眼,语调有些低。   宁朝一听到这些有钱人的这些做派就冷笑一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袖口处滑出一把折叠美工刀,掌心甩出刀刃来,上面的光反射在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透着狠意:   “要不小爷帮你打服他。”   “还是算了。”   先不说这种以暴制暴的方法不可取,要是真这么做了,只怕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事情一直没有进展,班盛没再主动堵她跟她说话,似乎笃定了林微夏会主动找上门。而姑妈那边给的压力越来越大,林微夏打算周四下午上完最后一节音乐课去问柳思嘉,看她能不能帮上忙。   傍晚时分,林微夏和柳思嘉正在面馆等面上来,校服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声,她看了一眼手机来电显示人,握着手机走出去接电话。   “喂,姑妈。”有风刮来,林微夏不自觉地裹了一下衣领。   姑妈愉悦放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航仔的事情解决了,对方一句话的事,你弟同学就改主意了,主动提出要撤诉,这下你弟的档案不会有什么污点了。”   “那就好。”林微夏松了一口气。   “这次多亏了你同学,他亲自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吓一跳,我在电话里再三表达了感谢,结果他什么都不想要,想让你陪他吃个饭。”   “夏夏你记得去啊,人家帮了我们家这么大忙。”姑妈再三强调道。   林微夏抬眸看了一眼天空,乌云翻涌,除了周一短暂的出了一些太阳,这几天都是阴雨天。   “好。”林微夏对电话那头应道。   周五从早上开始落雨,一整天都湿答答的,同学们的伞挂在走廊的架子上,窗外被一层白雾轻轻笼着。   班盛今天没有来学校,林微夏右手边隔着走道的那个位子是空的,柳思嘉也没了来她这里的兴致。   一下课,女生凑过来围住柳思嘉,她们凑在一起讨论新出的香水牌子,以及哪个牌子的指甲油更闪。   放学后,林微夏特意留到最后,做了一段时间作业后,人都走完了她才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坐上开往南湾区一号的公交。   到达班盛家已经是7点了,一下公交,狂风险些把林微夏撑着的伞吹翻,雨越来越大,从天浇注而落,砸在地上飞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黑色的幕布将天空吃透,幸而一路有灯光,雨斜斜地打了过来,暖色的灯光映照下,整个画面像褪了色的电影胶片。   林微夏站在门口摁了门铃,这次没等多久就有人过来开门。阿姨领着她一路走进门,示意人在楼上便走开了。   林微夏走上二楼,人站在玄关处,却发现客厅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只有落地窗外院子里透进来的点点星光。   她以为没人正要扭头时,猛地发现落地窗的南向墙边处有个黑色的身影,他靠在墙边,姿态落拓不羁,只见一截微扬的下巴,以及指尖发红的烟头。   林微夏按了墙边上的开关,“啪”地一声室内瞬间亮如白昼,班盛靠在墙边,没有回头看来人,整个人透着一种颓丧之气,脚边躺着几根长短不一的烟头,有的还冒着零星火光。   林微夏抱着书包走近,来到他对面坐下,这才看清班盛的脸。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肩头湿了一大半,一片深色,漆黑的眉眼还沾着水珠,脸上带着明显的深一道浅一道的伤口,有一道很长的伤痕,像是被划伤的。   他的情绪差到了极点。   坦白说,林微夏第一次见到班盛这个人,就觉得他有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但同时身上还透着孤绝,是他把自己圈地为王,没人能靠近。   只是班盛这个人太擅长伪装和不动声色了,几乎没人能看清。   但今天不同,林微夏能感受到班盛今天丧到了骨子里,浑身被黑暗笼罩着,有一种什么都随便的架势,是厚重无法呼吸的黑色。   “高航的事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善良和热心帮助,我弟也不会……”林微夏把打好的草稿说出来。   她正说着说着,班盛忽然极冷地嗤笑一声也没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揭穿:   “林微夏,你能不能再假一点?”   林微夏愣住,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班盛终于抬眼,语气漠然:   “不想待就滚吧。” 第15章 冬至   人走后, 四周静得不行,只剩狂风拍打窗户发出阵阵作响的声音,白色的玻璃布满雾气, 雨珠贴着玻璃往下坠, 像在哀泣。   他仰头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下去,班盛翻转掌心发现上面有一条血痕, 不断有血涌出来,触目惊心。可他现在一点痛感都没有。   班盛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烂熟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听筒传来冰冷的“嘟”声,响了一会儿,电话转为一道温柔的女声“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如此。   “啪”地一声, 手机被摔碎在墙壁上,黑色的机身贴着墙壁掉在地面上,屏幕膜摔得四分五裂。   班盛闭上眼, 睫毛颤了一下, 漆黑一片, 眼底全是被割裂成破碎的痛苦。   一阵静谧过后, 不远处发出声响,好像有人影走了过来, 班盛的耳朵动了动,警觉地睁开眼, 在看清眼前人时愣怔了一下。   林微夏单膝往下扣半蹲在他面前, 打开旁边的小型医药箱, 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像薄薄的蝶翅,轻声开口:   “楼下阿姨说你受伤了,她给了我医药箱就提前走了。”   琴姨还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通常班盛只想一个人待着,所以他们只能先走。但林微夏没有选择说这句话,她也自觉地没问为什么两次来班盛家都没有见过他的家人。   林微夏拧开碘伏盖,抬起脸,拿着棉签往班盛身上靠,去涂他脸上的伤口。稍微靠近一点,她就闻到了他身上呛人的烟草味,阴影下的高鼻梁,像工笔画,起伏有致。   手指不经意地挨到他脸上的皮肤,烫得林微夏手一抖,液体滴到脸颊上,“啪”地一声,分不清是冰凉还是燥热,班盛掀开眼皮看着她。   “听说今天是你生日。”林微夏移开眼,快速擦掉他脸上的液体。   班盛一眼瞭过去,林微夏今天穿着一件白色毛衣,脑后乌黑的长发上别了一个稍大的红色丝绒蝴蝶结,一张脸唇红齿白,这会儿倒显几分乖巧,没往常的清冷疏离,让人生了欺负的欲望。   班盛抬手攥住她的手掌,宽大的手掌裹住柔荑,他的掌心很冰,林微夏心一缩,抬眼撞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我不过生日。”   林微夏点了点头,班盛这才放开她,倏地一颓,整个人靠在墙上。林微夏给他上完药,把药箱放回楼下。   阿姨已经离开了,整栋楼空荡荡的。半个小时前,班盛出声赶人,林微夏拿着折伞下楼离开时正好碰上阿姨。   阿姨笑笑走上去,把药箱递给她:“同学,听少爷说你叫微夏是吧,能不能帮阿姨把药送上去看着他处理好伤口?”   林微夏没有伸手接,声音疏离:“抱歉,我得离开了。”   人刚走没两步,阿姨喊住她,解释道:“今天是少爷的生日,每年的这个日子他都会出去一趟,然后带着一身伤回来,问他什么也不说,也不让人上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你是他第一个带回这个家的女生。他从来不与别人亲近。你能不能帮阿姨这个忙?你去给他上药,他应该不会发脾气。”   “如果阿盛有做得什么不对的地方,阿姨替他给你道个歉。”   ……   雨水撞击玻璃发出的声音将林微夏的思绪带回,她把药箱放回原处折返二楼,发现客厅里的灯暗了一下来,室内已然变成了观影模式。   班盛略弓着腰,眉眼低着,正在看电视,手里还握着遥控器,上面播着的是《权力的游戏》,投屏布上的一把利剑恰好划到他脸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微夏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也在一旁静静地陪着看起了电视。   两人一起看了一集半电视,基本没怎么说话,伴着落地窗外的风声雨声,气氛意外地融洽。   “你喜欢《权力的游戏》里哪个人物?”林微夏专注地看着幕布,睁眼时睫毛很长。   班盛挑了一下眉,不正面回答,反问道:“你呢?”   “艾莉娅,她很勇敢。”   兴是坐太久了,班盛仰靠在沙发后背上,抻了一下颀长的脖子,回答她的问题:“都不怎么喜欢,里面的人物都带着悲具色彩,非挑一个的话,小恶魔吧。”   大冷天的,班盛开了罐啤酒,“哒”地一声,白色泡沫瞬间喷涌而出。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嘴角挑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他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确实是这样,这部剧的观众都知道,小恶魔的母亲因为生他难产而死,在姐姐的仇视和嘲讽中长大。他的父亲更是亲手将他送上审判台一心想要他死。君临城人人畏他,也恨他的贪婪和好色虚伪。   “可在我看来,他贪婪好色,玩世不恭,在面对权力的操控时小恶魔是在伪装自己的善良,面对世人的偏见和亲人的仇恨时,他虽然是个侏儒,却一直勇敢地活着,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却依然好好活着。”林微夏看着屏幕静静地说道。   班盛轻笑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问她:“你看完了?”   林微夏摇摇头:“电视没看,我把原著《冰与火之歌》看完了。”   班盛没记错的话,原著小说有5卷之厚,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且厚,掀眸看向她:“你也啃得下来。”   “因为以前没什么朋友。”   林微夏想起什么看向窗外,外面的树影不再摇曳,忽地站起来:“雨停了,我要走了。”   身旁的沙发因为她的起身立刻臌了起来,班盛眼眸动了一下,抬手拉住她的手腕。林微夏回头,对上一双眼睛,班盛自下而上地看着她,话语却强势:   “不是答应陪我吃饭,吃了再走。”   与此同时,林微夏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她拿出滑开解锁屏幕一看,是姑妈发来的短信:怎么样,你陪他吃上了吗?夏夏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他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说是吃饭,阿姨先前又走了,班盛就一大少爷整个人埋在沙发上边喝酒边看电视,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林微夏只好打开班盛家的冰箱门打算给姑妈说的“恩人”做饭,却发现里面的食材都空了,倒是有半袋阿姨先前包好的饺子,她忽然想起来。   今天是冬至。   厨房里,林微夏站在集成灶前拧开开关,青蓝的火苗燃起,映在一双琥珀色的眼珠上。冷水在锅里渐渐翻滚起来,饺子倾盘下锅,须臾翻起了肚皮。   白色的缕缕烟气从锅盖的缝隙旁冒了出来,林微夏低着头正在切青菜段,她的神态认真,班盛什么时候闪了进来倚在门口一直看着她都不知道。   直到林微夏衣衫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且持续不停,班盛走过去侧身拿了出来。   林微夏腾不开手,本来想让班盛接听电话,不经意地一瞥,在瞥见来电人下意识地踮脚就去抢。   只可惜班盛更眼尖,仗着身高优势手一扬并点了接听。男生站在她身后,胸腔就要挨上她的后背,他握着手机,略微俯下身,听筒处贴在林微夏耳朵上,淡淡的烟草味传来。   温热的指腹不经意地擦着白嫩的耳尖。   林微夏的耳朵慢慢烧了起来。   他绝对是故意的。   与此同时,柳思嘉一贯高扬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林微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僵住不敢动弹,人被班盛困在方寸之间,稍微一动就会撞上身后那俱坚硬的胸膛。   “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的人握拳压着声音轻咳了一下,伸手将流理台上的汤勺一扔,汤勺撞击大理石发出一道“咣”的声音。   “你那边有人?”柳思嘉警觉道。   林微夏脱口而出:“答应陪某个人吃饭。”   说完林微夏就后悔了,她不想对柳思嘉撒谎,也没当班盛是好朋友,只是用某个人指代。却发现,某个人这三个字听起来更暧昧。   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推迎。   耳后的温度越来越高,不知道是不是她听觉有误,林微夏听到了身后一道很轻的哂笑声。   下一秒,柳思嘉语气揶揄起来:“哦~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林微夏否认道。   电话那边传来“啪”地一机匣点火的声音,柳思嘉好像在电话那头点了支烟,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沮丧:   “班盛拒绝了我,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他要是能有我喜欢他的一百分之一喜欢我就好了。”   “今天郑照行跟我表白了,那个傻逼。我只想做班盛女朋友。”   气氛好像忽然冷下来,锅里的饺子煮沸后水不停地翻滚着,林微夏弯腰去关火终于借口脱身,眼底恢复清明:   “再等等。”   餐桌上,只亮了一盏灯,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开始吃饺子,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雨,电视还在放着,时不时传来冷兵器对碰的声音,老爷子的剧本让人根本猜不到下一个是谁领盒饭。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其实饺子煮得烂了一点,但班盛食欲大开,吃了一碗后又盛了一碗,筷子往下一拨,班盛没注意也没认真看,低头一咬,流心荷包蛋的味道溢在唇齿间。   班盛看向林微夏。   林微夏拿着筷子,也从碗里夹出一个荷包蛋,说道:“一人一个。”   “冬至快乐。”   “冬至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林微夏睁着眼看着他说。   班盛原本无波澜的眼底起了变化,忽然低头笑了起来,他坐得懒散,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在开玩笑,看着她缓缓开口:   “林微夏,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喜欢你。”   “老子追定你了。” 第16章 流星   吃完饭后, 班盛打了辆车送林微夏回家。林微夏打开车门刚坐上去,一道身形瘦削的身影侧身坐了进来。   林微夏眼神疑惑地看向他,班盛靠在后座上, 一副混不吝的架势, 搁话:“陪你回去。”   林微夏别过脸去看向车窗外,班盛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叮”的信息提醒声,他掏出来拇指划开屏幕, 邱明华发来一连串消息。   邱明华:【班爷,我被人欺负了。】   邱明华:【这个场子必须得你帮我找回来。】   邱明华:【他娘的,一出网吧就跟七中那帮逼杠上了,我等你过来。】   邱明华:【???情况,你不管我了吗?】   看到最后一句话,班盛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 对话框里敲出一行字发送:【管不过来。】   意思是他有要管的人。   下一秒屏幕亮起,邱明华的语气跟机关枪扫射似发送一排问号:【????谁, 你要管谁你说啊。】   邱明华越急,班盛越是不说,蔫坏得很, 直接熄灭了手机屏幕存心吊着他。   班盛亲自把人送到路边, 林微夏推开车门走下车。路上有浅浅的水坑, 林微夏抱着伞正凝神避着水坑, 身后传来班盛闲散且从容的声音:   “林微夏。”   林微夏茫然回头,班盛坐在车里, 只看着她:“晚安。”   远处一抹灯光一晃而过,刚好停在班盛眼睛里。   像有流星划过。   冬至一过, 南江好像才真正迎来了像样点的冬天, 人们换上了薄一点的呢子大衣, 外套。深高的校供冬服依然是制服格子裙,比起夏天,多了一层及膝袜。   学校为庆祝圣诞节的到来,特许每个班有一个自由活动的晚自习。二年一班的活动定为节日那天互相交换礼物。   全班每个同学都要各自买一份礼物,然后包装好以礼物的形式出现在晚会上,圣诞节那天大家一起抽。   下了课后,大家都在小声讨论着买什么礼物,时不时往自己悄悄关注的人看一眼,希望他能抽到,希望命运的巧合落在自己身上。   女生们围在柳思嘉,七嘴八舌地说话,搭在她肩膀上:“思嘉,你打算送什么呀?”   “嘁,她送什么那帮男生不都抢着要,不过最重要的是班盛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思嘉的礼物啦。”   一提到班盛,柳思嘉那双冰川般的美人眸出现笑意,面容更显妖艳。   关于柳思嘉和班盛的绯闻日益减少,但众人早就默认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毕竟柳思嘉对班盛的态度越来越明显,比起女王从前端着架子,现在她已经有暗暗追求之意了。   方茉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林微夏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愁苦:“微夏,你不想想送什么礼物嘛?可愁死我了,那些A生基本上家境都是很好的,送的礼物肯定会被人选走的。要是我送的没人选怎么办,啊啊啊好丢脸。”   林微夏正埋头解一道物理题,终于解出来,松了一口气,笑着伸手捏了一下她圆圆的脸颊:“我要啊。”   “呜呜呜,你最好了。”方茉立刻抱住她的手臂。   做完课间操后,学生们拖拖拉拉地上楼。柳思嘉照常穿过人群走过来挽住林微夏的手臂一起回教室。   方茉还没回来,柳思嘉靠在她桌子上同林微夏聊天。林微夏没事干,正整理着凌乱的桌面。   “你猜猜我选的礼物是什么?”柳思嘉的红唇一张一合。   林微夏边抽出试卷边分类边笑着应:“猜不出来啊。”   “诺,你看。”柳思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   林微夏看过去,纤白的手掌上躺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边沿处刻着zorro的字样,闪着银光,机身的线条也很好看。   柳思嘉的确很喜欢班盛,那样高傲漂亮的一个女孩,记得他抽烟的牌子,吃他喜欢吃的糖,在班盛喊停前一直暗暗给他送牛奶。   林微夏看着眼前带着亮光的狐狸眼嘴唇动了一下,柳思嘉再次开口:“你呢,打算送什么?”   林微夏摇了摇头:“暂时还没去想。”   傍晚,林微夏回到家坐在书桌前托着下巴发呆,班上圣诞节交换礼物的她还没去想送什么。她好像没有什么能拿得出的东西。   要不然,送书好了,她可以好好包装,里面再夹张书签。林微夏正撑着脑袋凝神想着,桌边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林微夏拿起手机划了接听,一道干净爽朗的声音传进听筒里:“老姐,江湖救急啊。”   “你就急着吧。”林微夏语气惯来沉静。   “哎,老姐……别挂!姐你行行好吧!。”高航忙不迭地说道。   三巷十八号,一位穿着白色连帽卫衣的男生站在一家店前,正愁眉苦脸着,见林微夏姗姗来迟,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   “老姐,你一向学什么都快,试试呗。”高航说道。   高航在这家店打了一个小时的气球枪,兜的钱输得比脸还干净,他还就不信邪了,今天非得赢走店里的一样东西。   林微夏拿起气球枪单眼瞄着目标试了一下手感,说道:“我不太会。”   说完,一发子弹射了出去,果然偏了,高航见状叹了一口气。老板正磕着瓜子看电视瞅了一眼对面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姑娘,笑呵呵地说:“这个要是谁都会,我这个小本生意不得亏本啊。”   话音刚落,“砰砰砰”的声音响起,气球像节节开花似的,接连爆破。高航立刻鼓掌吹起口哨。   老板瞪大眼看着林微夏接连射中了他的气球,长得那么斯文内敛的姑娘为什么打起气球枪来毫不手软,相当干脆利落,还是百分百中。   到最后,林微夏赢得店里最大的一个粉色娃娃和篮球。结束之后,高航把一颗篮球塞到她怀里,露出一口白牙:   “谢谢姐。”   林微夏被动地接过篮球,指着他怀里的半人高的娃娃,想着把这个拿去交换礼物晚会的现场也不错。   结果高航下意识地把它藏到身后,脸上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林微夏明白过来,语气揶揄:“哦~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说完林微夏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高航怕他老姐告状追了上去,转移话题道:“姐,你也太厉害了,怎么一打就中啊。”   “第一发是用来试位置的,老板调低了准星,所以比原来的位置往下打就行了。”   “姐,你真厉害。”   ……   圣诞节那天,篮球社要求全员开一次会,每个人必须到场。林微夏缺席已久,这次却不得不去。   两人挽着手去会议室,柳思嘉今天用红发圈扎了高马尾,身上喷了香水,路上惹得行人频频回头。   “我的礼物是蓝色包装纸,底部写了个嘉字。”柳思嘉说道。她还在微博Po了张照片,配文是:等那个人来。手机客户端的后缀是S。   看到那个字母S,大家纷纷心知肚明地点赞,她这样兴师动众,无非是想告诉别人这个礼物是她柳思嘉送的,谁都不能碰,除了班盛。   会议结束后,林微夏负责将器材送回器材室,其他人则陆续离开,柳思嘉则在不远处同人聊着天,正好等她。   林微夏走在过道里,准备去洗手,忽然,一道过强的力拉着她的手腕往器材室里一拽。林微夏被男生摁在门后边,强势的阴影笼罩下来,班盛抵着她,漆黑的眉眼压下来:   “你送的什么?”   门外不远处,柳思嘉同人聊着八卦脸上的笑意敛住,似乎看见有两道身影一闪而过,但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只看见器材室的门震动了一下,灰尘飘浮在半空中。   柳思嘉朝不远处喊了一句:“微夏,你好了没有?”   声音传到林微夏耳朵里,她睁眼看着班盛,他仍压着她,不肯放人。   “我送的是书。”林微夏说道,班盛这才缓缓放开她。   今天是圣诞节,每个班都洋溢着送礼物的热闹气氛,班上的男生女生凑在一起讨论天气,说自己的心愿之类。   有人问林微夏道:“哎,微夏你的圣诞心愿是什么?”   “世界和平。”   “敢不敢再敷衍一点?”李笙然嗤之以鼻。   “想去看海。”林微夏脸上的笑容始终浅淡。   柳思嘉伸手指了一下她的额头,不以为意地笑:“发呆啦你,这算什么愿望。”   “是咯,开个车或者坐个地铁就能看到的事,我就不乐意去海边,怕晒。”邱明华勾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宁朝看了他一眼,哼笑:“就你那肤色,还用得着晒吗,看着就像在海边长大的海娃。”   全部人哄堂大笑,邱明华气得脸颊通红扬言要跟宁朝干架,林微夏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跟着不由自主地笑。   班盛坐在自己的座上,低下脖颈,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手里无人机的构造,从始至终没有参与这场谈话。   或者说,他压根没听,更不关心别人说了什么。   到了交换礼物的环节,全班闹哄哄的,班长为了搞气氛,班上一共六盏灯,灭掉了四盏,只剩下两盏灯,显得整个空间的光朦胧又昏暗,心里又隐隐刺激。   同学们是按抽签顺序上去挑礼物。每个人的礼物都准备得很用心,有些礼物的包装一看就很贵,不难猜出是出自A生之手。   那颗篮球被其他人挑选礼物时随手拨在了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林微夏紧紧盯着那颗篮球,看见半道被邱明华挑走时松了一口气。   林微夏则上去挑了一个像是明信片包装的东西。   交换礼物的活动结束后,大家收拾东西放学,林微夏把那个礼物塞进书包里,柳思嘉跑过来,脸上的表情带着兴奋。   “他没抽中我的礼物,不知道被谁拿走了,”柳思嘉开口说道,话锋一转,挑着细眉道,“但我抽到一个很班盛的礼物。”   林微夏看过去,柳思嘉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锦盒,上面躺着一串漂亮的手工制作的星星灯泡,随着她按开关的动作,灯泡立刻通了电,眼前亮起来,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星星。   “是不是很像星空,这种风格一看就是喜欢天文的班盛弄的。”柳思嘉的眉梢全是喜悦之色。   早已走出校门的宁朝打了个喷嚏,当下疑心被谁骂了,立刻把外套拉链拉到喉顶,旁人见他手指贴着创可贴,隐隐渗出血迹,问道:“朝哥,你手咋了。”   “被钨丝刮了一下,”宁朝丝毫不在意,随口应道,“走了。”   另一边,柳思嘉还在同林微夏说着话,她不自觉地往第四组的方向看去,见班盛的手搭在邱明华身上,俯身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   其间,他似乎还朝林微夏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邱明华竟然把球给他了。   林微夏的心猛地一咯噔,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匆忙拉着柳思出校门,耳边刮过的风有些烘人。   晚上回到家,洗漱完后,林微夏的头发湿答答地披在身后,她歪头拿毛巾擦头发,顺便拿起手机找到那个黑色的头像,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送出的礼物是篮球。”   五分钟后,消息提醒的声音响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班盛慢悠悠的语气。   Ban:【以防万一,你弟跟我说的。】   他做事是这样,要有绝对的把握才会出手,追林微夏也是如此。   林微夏继续不死心地追问,在对话框里打字发送出去:【把篮球还给邱明华,他怎么会同意。】   隔了五分钟,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字里行间透着班盛的好心情和耐心。   Ban:【他一直想跟我借海边的别墅和装备,周末他想去海边冲浪,我这回准了。】   【他求之不得。】   第二天早上,冷空气彻底走了,一出太阳到处又是暖洋洋的天气。林微夏来学校比较早,一眼便瞥见班盛凳子上躺着一颗篮球。   进教室的人越来越密,所以人都在讨论班盛座位上的那颗篮球,要说它普通吧,确实很普通,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一看就批发店里的体育用品,看起来还很廉价。   可它又不普通,上面写了三个明晃晃的大字:班盛的。   这三个字无疑是彰显着这是他的所有物。 第二节 课做操的时候,林微夏故意慢吞吞地,特意等所有人都下去了再站起来,走到班盛的座位边上。   “咣”地一声,身后发出声响,林微夏回头,班盛倚在后门边上,单手插兜,露出的一截腕骨清晰分明,看一眼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一双漆黑分明的眼睛钉着她,教人不敢动弹,语气跟个无赖似的:   “上面的字是老子用喷绘笔漆上去的,擦不掉。” 第17章 彩虹   林微夏双手插回兜, 经过班盛身边的时候,低声地说了句“无赖”便走了。   放学回到家后,柳思嘉两条长腿一软, “嘭”的一下坐在真皮沙发上, 喉咙一阵发痒,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薄荷细烟衔在嘴里,正要四处找打火机时, 别墅门外隐隐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好好的怎么又发烧了,你先送去医院,我一会儿就过来。”   听到期待中的声音,柳思嘉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把香烟不动声色地藏回口袋里,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妈——。”   一位眉眼同样冷艳, 穿着黑色貂毛外套包臀裙,中间绑了一根细腰带的女士走进来, 立刻有阿姨迎上来接她手里的包。   温黎艳耳朵里还拿着电话,冲柳思嘉不冷不淡地点了头。   柳思嘉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 在耐心等她妈妈讲完电话。她正思索着如何跟妈妈分享最近的事时。   “啪”地一声, 一张期中考试的成绩单摔在她面前, 空气一下子凝滞起来。   “叫我回来一趟, 就是让我看你丢人的成绩?”温黎艳的语气冷淡。   “上次是意外,不会有下次。”柳思嘉盯着成绩单说道, 不由得攥紧手指。   温黎艳没再说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暗蓝色的锦盒放到茶几上:“我从法国给你带的礼物。”   话音刚落, 温黎艳手里握着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提醒, 说道:“你妹妹生病了,我回去一趟,下次再陪你吃饭。”   柳思嘉冷笑一声,唰的一下站起来,看也没看一眼一把那个蓝色锦盒扔进垃圾桶里,往二楼的方向走。   都改嫁了,装什么好母亲。   温黎艳也没被激怒,从阿姨手里接回包就要走,半晌想起什么,说道:“听说你们班转来了一挺厉害的小姑娘,叫林微夏是吧,虽然家境普通,但人家轻而易举就把你的地位拿走了。”   柳思嘉的背影僵住,绞住衣服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刚上色的蔻丹色指甲像有一层血漫了上来。   之后,柳思嘉一改往日散漫的做派,开始用功学习,不再一下课就时不时地召集那些跟班开会,聊八卦。   虽然跟林微夏的交往还是正常,但她还是察觉出了柳思嘉细微的变化,她只觉得柳思嘉的神经忽然绷得很紧。   下周就是物理小组实操测试的日子,深高一向注重实践与运用,实验这一块的平时分数也会计入期末总分。   柳思嘉对于这次测试开始格外用心起来。   班上的人为了这次考核,基本都是同组员待在一起。柳思嘉为了拿个好分数,她更是三天两头往班盛那里跑。   宁朝盯着凑在班盛跟前的柳思嘉,嗤笑了一下:“同桌,你说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是不是贼看重面子啊。”   “说什么A生F生,表面按综合能力划分层次,实际不是根据金钱把人划为三六九等吗?A代表综合能力,这他妈不就是起点高的有钱人,这种的小孩占了百分之九十。”   宁朝一向不关心深高的事,这会儿忽然一针见血,林微夏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答:“我们还有高考,它很公平。你呢,晚上的英语还学吗?”   “不了不了,我他妈看到英语就头晕。”宁朝连忙说道。   中午放学后,班上的女生互相挽着手臂,男生打闹成一团一起涌向食堂。林微夏像往常一样,在座位上做作业,等着柳思嘉梳好头发,补好口红过来找她。   可等了半天都没见人过来。林微夏合上作业本,站起来朝她走去。柳思嘉坐在前排,手指撑着脸颊,身边围着几位女生,她心不在焉地听她们说着话,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越走近,声音越清晰,一位短发女生拨了一下手指甲:“那个篮球到底谁送的啊,班盛天天抱在身边。”   “不会是哪个女生送的吧?不然像他这样的人,要什么没有,一身名牌,偏偏把一个几十块钱的篮球当作什么宝贝似的,还不让碰。”其中一个女生似乎朝林微夏这个方向瞟了一眼。   柳思嘉听后挑了挑眉:“行了,你们可以去写小说了。”   “但是有人看见班盛跟一个女生在一块。”有人说道。   林微夏刚好走到这群女生的阴影里,柳思嘉没有说话,她松开抵着脸颊的手,抬头忽然开口,语调稀松平常开玩笑道:   “微夏,那个篮球不是你送的吧。”   其他人的眼睛一直看向林微夏,眼神夹着“鄙夷”“原来如此”等情绪,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林微夏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有些慌乱,但也打算把事情的原委解释一遍,柳思嘉忽然扑哧一笑,伸手亲昵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干嘛,我开玩笑的。”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身上那些试探的视线消失,柳思嘉站起来挽起林微夏的手臂,一起走食堂。   来到食堂,两个女生相对而坐,她们正准备开动时,“哐当”一声,银色的餐盘落下,柳思嘉视线内看到一只肌肉线条紧绷的手臂。   “搭个伙。”宁朝大剌剌地坐下,露出一口白牙。   一向爱呛声的柳思嘉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低头吃沙拉。吃饭期间,柳思嘉都只和林微夏交谈,刻意把某个人当空气。   柳思嘉还在惦记着不知道被谁拿走的礼物,一双美眸微眯着,说道:“我明明发微博了,谁还敢拿我的礼物?不要告诉我班上还有同学不上网。”   宁朝在旁边听乐了,讥讽道:“还真把自己当女王了啊。是个人上网都得关注你吗?”   柳思嘉神色渐冷,正要发作,倏忽旁边有男生低声朝宁朝借打火机,宁朝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新的银色的打火机,忽然反应过来:   “换一把。”   柳思嘉顺着声音看过去,漂亮的眼眸尽是不可置信:“这不是我买的打火机吗!居然是你抽走了我的礼物。”   宁朝明白过来,乐得不行,笑得相当欠:“谢了啊,小爷我还没用过贵牌的打火机,手感还不错。”   柳思嘉气得牙痒痒,什么也不顾,刷地一下转身就走了。林微夏吃完后,把柳思嘉的便当盒收起来,说道:   “你怎么老是惹她?”   宁朝摸了一把脑袋上的短茬,说:“看不惯她那骄纵大小姐的模样呗。”   物理实验测试又在即,林微夏不得不打起精神去练习实操自己的能力。   林微夏原来在的学校不太注重实操,更别提这种严格的实操测试了。他们是小组竞分制,从上次实验课开始,林微夏就一直和邱明华搭档。   柳思嘉则是和班盛一起。   邱明华的实操能力不功不过,加上他整天惦记着游戏上分的事,一下实验课就跑出去,帮不了林微夏太多。   其他同学也抱着书本陆续出去了,只剩林微夏留在那里,她拿着试管打算多练习几次,漆黑的眼睫盯着烧杯里的实验现象,不自觉地咬着笔头记录,眼神疑惑。   “我教你。”一道闲散从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微夏听见声响回头,班盛单手插兜倚在门口,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衬得头颈笔直,一根银色的十字架项链刚好贴在凹陷的冷白锁骨窝处,神色懒淡,一副拽痞公子哥模样。   班盛开始教她,林微夏下意识地听他口令拿起水银试管,半晌回过神来又放下。男生单手插着兜,缓缓走过来。   刚好始作俑者站在眼前,想起之前的种种,林微夏想起柳思嘉那天略带质疑的问话,水润的嘴唇一张一合:   “那个篮球,你别带来学校了。”   班盛站在她身边,替她摆了一下仪器,语调从容自得:“不太行。”   林微夏收回视线,声音温软情绪却是说不上的淡:“家里还有一个篮球,我打算给邱明华。”   班盛神色未变,嗤笑一声,搁下一句话:“他不敢。”   “像你这种人都这么肆意妄为的吗?我听说邱明华很怕你。”林微夏抬头,琥珀色的眸子盛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一切都不言而喻,她的隐含意思是他仗着家境好,又长了副好皮相,处处逼迫别人,一直我行我素。   班盛这么聪明,不会不懂。   班盛双手插兜倏然凑过来,一股好闻的乌木香传来,人没有挨太近,漆黑的眼锋却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来回扫,带着压凌。   扫过她樱红的唇,颀长的脖颈,她的胸,甚至牛仔裤下挺翘的臀部。   人是没什么动作,眼神却痞坏下流。   林微夏被这样的眼神烤着,不自觉地绷紧脚趾,脖子渐渐发热,在冬天里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班盛这才缓缓开口,轻笑:“我要是肆意妄为,你觉得现在我碰到你哪了?”   窗帘随风动,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邱明华扶着腰一步一步挪回教室,他刚才想溜的,结果走在半道上肚子痛又折回来厕所。   邱明华一见班盛,脸上立刻愁云密布:“我不想去,不行吗?”   “随你。”班盛扔下一句话。   真正的物理实验测试在周四来临,小组合作共赢制,照例林微夏同邱明华站在一起,老师还没来,教室乱哄哄的,要么各自在聊天,要么就是拿着物理书在复习实验步骤。   物理老师来了后,同学们各自回到自己搭档的位置上开始实验。林微夏在开始前视线环绕了一圈。   却不经意在斜对面看到班盛和柳思嘉两人。   柳思嘉时不时地看着班盛,偶尔会伸手勾一下他的袖子,身形瘦削的男生循着动作侧过脸,漫不经心地低下脖颈听女生说话。   物理实验测试结束得很快,老师现场打完分后,刚好铃声响起。实验室内人头攒动,柳思嘉把书横贴在腰处,像只斗气昂扬的黑天鹅,她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发消息给妈妈:   【期末考试我不会输。】   发完以后,柳思嘉心情很好,打算请她们吃冰。   三两女生拥着柳思嘉走出实验室,隔着高低不一的肩膀,柳思嘉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收拾东西的林微夏,红唇勾起:“微夏,去不去吃冰?我请客咯。”   林微夏摇头:“家里还有事。”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邱明华还坐在凳子上,犹豫了很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巧克力递给林微夏,后者神色疑惑回看他。   “那个,你好像误会我和阿盛了,”邱明华挠了挠头,“他一直对我挺好的。”   “你知道深高这所私立学校的尿性嘛,我爸是做渔产生意的嘛,刚到班上的时候,大家都嘲笑我。但班爷不会,他在这个学校一直都独来独往的,冷酷得不行,是我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称兄道弟,但他也不怎么搭理我。直到有天我家破产了,我妈还生病了,那段时间我丧得不行。”   “班爷他除了从小长大的兄弟外,基本不掺和别人的事,更不跟别人打交道。盛哥这个人呢,独来独往惯了,别人都评价他是不关心别人死活,挺冷漠,精明利己的一主。”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主动把校服设计卖给了校长。他提的要求是这条产业链得给他,但最后班爷去求了他父亲,让叔叔交给我爸去做。他家哪缺什么人手呐,完全就是为了帮我一把。”   “就是因为他的帮忙后来我家才有所好转的。所以我拿他当一辈子的兄弟,把命偿给他都行,总之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说他对我不好什么的。”   ……   放学后,林微夏站在校门口的站台处等公交,随着公交车发出刹车的声音,学生们鱼贯而入,她被人潮拥着上了车。   公交车一晃一晃的,冬天暖阳的一束光穿过玻璃板射在林微夏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上,一粒光点落在脸颊处的红色蝴蝶胎记上。   旁侧几个男生看见这位长发齐腰,气质清冷安静的女生纷纷侧目。林微夏浑然不觉,思绪还沉浸在之前在实验室和邱明华的对话。   “抽到你的礼物却给了班爷,错在我。”   不好意思啊,他从没向我开口要过东西,   除了那个篮球。   是她对班盛成见太深,误会他了。   学校里,林微夏分发作业,发到班盛的作业时,他侧坐在座位上做题,一只黑色的笔抵在虎口上,一边转笔一边快速地写下一个答案。   听到林微夏喊他,班盛头也没抬,更别说分一个眼神了,只腾出一只手来接作业。林位微夏盯着那骨节分明修长,充满了艺术感的手开口,语气温吞:   “我有话跟你说。”   “放学在实验室等我。”班盛仍旧头都没有抬。   下午放完学,实验室空无一人,窗外的日光仍然很亮,外面的吵闹与实验室的安静。林微夏不懂为什么班盛把她约在这里。   班盛没多久就出现了,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他单手插兜站在实验台前,一只手拨开试管,开始做实验。   “知道自己输在哪吗?”   实验分很快出来,林微夏这组勉强及格,而班盛和柳思嘉这个小组实操分数是第一名,接近满分,老师只扣了0.5 分,据说是柳思嘉操作的时候,袖子不小心沾上了一点色素剂。   “原理没有理解清楚。顺序反了,先测表面张力,再测浸润现象。”班盛说。   接下来,班盛让林微夏重新做一边实验,她认真做着,班大少爷靠在墙壁上偶尔出声提醒,虽然话少,却每句说到要害,逻辑分明让人不得不服。   倏地,架高的烧杯罐中搭着的白纸开始慢慢变色,七彩的颜色一路相互连接,互相浸染。林微夏松了一口气,唇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总算成功了。   “毛细现象是表面张力和浸润现象相互作用的结果。”班盛看着眼前的景象说道。   班盛就是这样,对林微夏是无条件。   无条件原谅,被误解再怎么生气,第一考虑却是她没有把这个实验学会,压着脾气也得教会她。   林微夏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跟班盛如何道歉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一抹光晃了一下眼睛。   林微夏看过去,班盛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块反光镜对准她刚做好的实验,对面地上立刻出现了一道七彩的光,就连地上的影子都是彩虹的颜色。   绚烂又短暂。   这耀眼的瞬间。   林微夏睁眼,她看见班盛站在阴影处,仍是一副拽痞没正形的模样,懒洋洋地开口,嘴角却带着笑:   “送你一道彩虹。” 第18章 恶意   “之前的事, 真的抱歉。”林微夏抬眼看向他,语气真诚。   班盛愣住了一下,还真是第一次见这姑娘在自个面前好声好气, 一副任人拿捏的模样。他轻笑了一下, 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就这么好打发啊,林微夏。”   班盛抬手用拇指按了一下脖子,语气闲适开口:“欠我一个愿望, 当你道歉的诚意。”   林微夏点头答应了。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班盛是如何不动声色,步步为营地圈她入陷阱。而这个名为陷阱的东西究竟是困住了她还是班盛本人,无人知晓。   从那天班盛在那个雨夜放话说追定她开始,班盛将自己撂出口的话践行到底。他几乎每天都会送林微夏回家。   即使是有事也会因为林微夏把事情推掉,风雨不动。   堂堂一深高风云人物, 众星捧月的主放着每天的豪车接送不坐,非要每天陪林微夏挤公交。   但这是班盛单方面的。   林微夏从来不等他, 做好自己的事便自顾自回家。   班盛也不介意,他追他的。班盛每天会在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那条巷子前等她,他尽量让自己的追求不给她造成困扰。   林微夏没那么快出来的话, 他会在旁边店里闲散地打上一局桌球, 或躲进玩网吧玩游戏。   尽管班盛低调得不行, 还是有流言传了出来。   传出来的流言只字片语, 他们不敢大肆造谣,多半于对班盛这个人发怵, 被他记上并不是什么好事。   “林微夏挺有本事啊,能让班盛心甘情愿送她回家。”一众人凑在一起闲话讨论着。   柳思嘉老远听见她们讨论, 抱着手臂冷眼驱赶讨论的女生:   “在背后嚼人舌根, 不合适。”   “昨天放学, 我还看见班盛往网吧的方向走了,送个屁人。”   柳思嘉依然高傲漂亮,她靠在栏杆边上,屈起手指敲了敲栏杆,发出“笃笃”的声音,示意她们适可而止。   有女生立刻挽住柳思嘉的胳膊,说道:“就是,从高一入学来,她们传班盛的女朋友得有100个了吧,结果呢,人家酷死了,一个都没谈。”   柳思嘉表面紧绷的神色松了一点,心里却不大痛快,甚至到了心绪不宁的地步,真真假假,流言只需要一点捕风捉影就够了。她更不愿意低头去求证当事人。   班盛的追求是恰到好处的体贴。他记得林微夏来姨妈的时间,会给她准备好暖贴和红糖块。   通常林微夏都是不接,然后他会变着法地通过别人的手送到她手上。她后知后觉收下,事后一侧头就能撞上一张得逞的脸,唇角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关系变融洽是在周五放学回家的路上。那天晚自习林微夏去办公室帮忙批改试卷,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水围巷错落在城区,但因为这里人员关系复杂,存在一些回迁户和外来务工者,所以这里的住户通常会让自家小孩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瞎晃。   到家还有一段距离,不远处的坡道上聚集了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原本他们一边抽着烟一边开着黄腔,其中一个黄头不经意地一瞥,盯着林微夏立刻吹起了意味深长的口哨。   黄头掐灭烟,同身后的几位喽啰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走上前。白灯泡悬在路牌处,将上黄头脸上的刀疤照得清晰可见,加上他不怀好意的表情,显得十分瘆人。   林微夏心底一惊,抓着书包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开始跳个不停,恐惧像蚂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后背。   她正打算转身就跑时,忽地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平常林微夏反感的吊儿郎当散漫的声音此刻响了起来,带着少年独有的冷冽和稳重,让人安心:   “接着走。”   林微夏心稍定,脚尖的方向不再往后转,瞥见身后的那道影子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身后的班盛今天穿了一身黑,冲锋衣的银色拉锁拉到锁骨窝,衬得整个人峭拔刚劲,他单手插着兜,手里拖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棒球棍。   班盛在身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口香糖,林微夏每往前一步,他就拖着棒球棍在地上划发出尖锐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   班盛跟着林微夏在经过那帮混混身边时,薄唇刚好吹了一个泡泡,“哒”的一声响起,那帮混混吓一跳,黄头条件反射地弹开。   舌尖戳破泡泡卷回唇齿间,班盛不疾不缓地嚼着口香糖,沉着脸瞭起眼皮看了对面一眼,冷笑了一声。   一帮人尴尬得不行,黄头只看了班盛一眼,碰上他的眼神便知道,这人惹不起。黄头只得回避,猛地咳嗽一声,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装模作样地借口打电话散开了。   班盛到底把人安全送到家,林微夏站在家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他:“今天——谢谢。”   班盛低头兀自笑了一下,抬手将她被压在书包肩带上的黑发抽了出来,手腕处的袖子挨着她的手臂,指尖缠着她的头发,慢悠悠地开口:   “一天到晚不是道歉就是谢谢,爷什么时候能等到我想要的那句话——”   “喜欢我。”班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微夏愣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手指不由攥紧衣角。倏地,邻居家的狗吠叫起来将这一暧昧的旖旎打破。   “进去吧,老子等得起。”班盛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头也不回地转身,头颈微低伸手拢火,想起什么又朝身后挥了挥手。   南江冬日里的树四季常青,在路灯的拥裹下亮着光,一缕白烟顺着线条流畅的小臂飘了过来,灯光将少年挺拔孤绝的影子拉长。   班盛的追求进退得当,从不会过分惹人烦。送她回家不会多说一句话,从来默默地跟着,   然后再自己打车回家。   林微夏回家的路上一直有一道守护的身影。   自从那天后林微夏对班盛的态度没之前冷淡了,两人在路上偶尔能搭一两句话。班盛使起坏来,偶尔会逗一逗她,惹得林微夏打破一贯的淡定,神色气恼。   班盛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勾到林微夏的书包带,将人拽了回来。两人推拉间,“吧嗒”一声,一份传单模样的东西从拉链未拉紧的书包掉了出来。   林微夏脸上一闪而过慌乱的神色,班盛略微弯下腰,伸手将传单接了过来,手指夹着纸端详。   是某品牌联合举办的大提琴演出活动,底部写着参与扫码抽奖有机会获得现场观赛的门票。   “你喜欢大提琴?”班盛问她。   他的问话很精,一般人看到这个传单,会根据上面的信息得出“你是不是想去看这场比赛”。   班盛不是,他看得更远,知道这件事的本质——想去是因为喜欢。   林微夏没有回答,想去把那张传单抢回来,班盛却将它扬得更高,一脸的从容闲散,一副等着她就招的模样。   抢回传单未果,林微夏直接放弃,淡声说:“你想要就给你吧。”   班盛神色变了又变,没有说话。   林微夏和班盛在路上拉扯的事被人撞见,事情很快传到学校里,不是跟之前只有一个人看到的那般,那样会被认为是捕风捉影,这次是好几个人一起撞见,流言越传越广,在同学们看来,林微夏搭上了班盛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群女生坐在台阶上一前一后地聚在一起吃冰激凌,时不时发出娇俏的笑声,她们讨论别人的语气带着的天生优越感,在她们口中林微夏成了一个爱发骚勾引人的婊子。   “行了。”柳思嘉秾丽的脸出现隐隐训斥之色。   李笙然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听我哥说,班盛好像在追一个女生。”   这个时候也就李笙然敢说这话,先不论她是半路来到这个家的,与同父异母的李屹然一直不对盘,但她说的话确实有几分可信度,毕竟李屹然是班盛的哥们,划为自己人的那类。   气氛像平静的湖面开始裂成冰块,柳思嘉思绪发怔,手里拿着的冰激凌融化“啪”地一声掉在校裙上。   李笙然发出一声惊叫,立刻拿出纸巾帮忙擦干净,其他女生也纷纷凑过来帮忙,柳思嘉依然没有反应,直盯着裙摆上的冰激凌发怔。   晚自习,二年一班教室闹哄哄的,有的同学不仅随意说话,还仗着班主任刘希平出差随意在座位上走来走去。   纪律差得一塌糊涂。   刘希平沉着脸出现在窗口不知道是谁第一时间发现的,原本吵闹得像菜市场一样的教室霎时安静下来。   郑照行背对着讲台,嘴里还咬着根辣条,把手里的扑克“啪”地一声扔了出去,喊道:“对K!”   班上立刻起了一阵细微的笑声,状况越严肃,越是忍不住笑,邱明华整个人忍笑忍得肩膀都抖。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两个学生出现旷课的情况。   “还笑!全班出去罚跑十五圈!”一向温和的刘希平脸上出现怒气,接连用戒尺敲了好几下讲台,额头上的青筋怒起。   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被班主任赶去了操场,一路上惹得其他班级的学生趴在窗口,频频侧目。   操场上的大灯亮如白日,高大的树木层层遮日,在夜晚留下随风而动的影子。由体育委员整好队,带领大家跑步。   刘希平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站在队伍前,他吹了一下口哨:“林微夏,出列。”   班盛下意识地看向从方阵队伍里走出来的林微夏,她的眼神疑惑,其他同学的眼神更是费解。   “你休息,其他人开始跑步!”   林微夏转瞬明白过来老师的用意,她正想开口说她可以跑时,一道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老师,不是说好全班一起受罚的吗?凭什么她可以搞特殊?”   “就是,还是说她家给学校捐的楼或是实验设备更多啊,谁还不是父母心里的宝了。”   “就是,他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我要回去告诉我妈。”一个A生插话,直接说起了班主任。   细碎的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老刘的神色变得为难。柳思嘉利索地扎好头发,霸气地扫了她们几个人一眼,一众人自觉噤声,转而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希平:“还跑不跑了?”   刘希平暗自松了一口气,吹起哨子喊口号,队伍终于拖拖拉拉地跑了起来。一圈又一圈,跑得他们一个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狼狈不已,刘希平站在操场边上监督他们跑完,队伍才得以解散。   这次惩罚结束后,学生们心急余悸,次日醒来各种跑步后遗症并发,他们不是小腹疼就是走路小腿僵得跟老太太下楼梯一样。   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身体上的痛感越强,对林微夏就越心生不满。   林微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某节体育课后,她身上臆测的眼神越来越多。有时远远地看见一群女生,经过她们时,那些讨论和嘲弄越来越多,时不时还会爆发出一两句小笑声,男生更是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是真的,可儿在换衣室看到的。”   “原来如此,平时装得那么清高,结果……女神形象破灭哈哈哈。”   “我说呢,平时装得脾气那么好是怕被针对吧,她好茶。”   这种情况通常只有柳思嘉在场的时候会好点,她同林微夏在一起时,议论的声音仍会响,柳思嘉扫一眼她们才会噤声。   而方茉对这件事表现出莫大的担心,有时那些指点的眼神太过伤人,她忍不住想要跟他们争执,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胳膊,回头对上一双平静无波剔透的眼眸。   “微夏你不生气吗?”方茉担心道。   “生气啊,但生气是最无用的事,”林微夏神色疏离的,反倒轻声安慰起她来,“我没事,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她们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施暴者不是因为一个由头去谴责她,而是很早就看不惯她了,现在只是找了个理由得以让自己有理由能在背后中伤她。   而拥护的那些人,加入到一个群体中,跟着做出盲目,粗暴的论断以求获得安全感。   错的并不是林微夏,她什么都没做。错的是根植于土壤里隐藏的恶意和嫉妒。   方茉似懂非懂,但觉得林微夏看着温柔,实际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新的一周来临,大阴天,天色暗沉沉的,像蘸了墨水,湿冷的冷空气过境,连带校园里红艳的凤凰花都跟着黯淡了几分。   学生们穿着深高的制服正在教室里整理各自的仪容仪表,女生们匆忙借皮筋扎头发,拿纸巾擦掉口红,男生们则简单多了,负责把拉链拉好,扣子扣整齐就行。   可偶尔也有一两条漏网之鱼。   值日干部检查到二年一班时,正好查到郑照行没有戴铭牌,旁边的小弟让他去找班盛去买铭牌,他冷笑一声。   班盛早就和他不对付了,还找班盛,他妈找个屁啊。班盛肯把铭牌卖给他的话,他郑字倒过来写。   “我今天就不戴铭牌了,怎么着吧。”郑照行坐在桌子上,恶狠狠地盯着值日的女生。   女生是别班的值日干部,不苟言笑地扫了一眼郑照行,打开蓝色文件夹打算记他的名字。   郑照行脸一沉,直接踹飞了前面的凳子,伴随着旁边女生的尖叫,书本一本叠一本纷纷砸在地上,一支笔不小心打在值日干部脸上,传来的痛感让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凭什么?为什么她可以不扎头发?”郑照行盯着干部,手却径直指向林微夏。   空气霎时安静,班上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投向她,林微夏站在座位边上正在提前分每组的语文试卷,纤白的手指沾上了粗糙的油墨,动作顿了顿,继续数试卷。   说起上次值日的事,李笙然无声地翻了个白眼。郑照行跳下桌子,一步一步朝林微夏走过去,一副要找茬的模样。   “林同学,你在一班一再搞特殊说不过去吧,不如让大家看看你头发里藏了什么?”郑照看着她开口,明明是笑着的眼睛却透着狠戾。   气氛死寂,周遭人都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郑照行一副要拿林微夏开刀不肯放过她的架势,方茉吓得眼泪蓄在眼眶里又不敢哭出来。   林微夏的神情不冷不淡,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隐隐可见嫣红的唇,还是那张清冷又过于冷静的美人脸,她继续低头数试卷,教室里只有试卷翻页的窸窣声。   她甚至没有分眼神给郑照行,更别提因害怕而屈服了。   林微夏这样淡漠的态度更是激怒了郑照行,原本还挂着笑的脸阴沉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女生,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   李笙然正在帮柳思嘉扎头发,三两女生围在女王身边,跟她说着话,似乎有意不让她插手。宁朝现在还在实验楼打扫,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至于班盛,一打铃就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郑照行走到林微夏面前,一只手按住桌子上的试卷,她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他想也没想,众目睽睽下,手伸了过去——   “别碰她。”一道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来,语调虽平缓,却莫名带着震慑力。   众人看过去,班盛倚在门口,身后的乌云成墨,融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种山欲风雨来的黑暗征兆,他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屈指搭在银色的拉环上,筋骨明显同时夹着点欲。   同样是穿着深高的校服,班盛什么也没干,只倚在那里看着他,气势具有压迫性。   班上细碎的议论声传来,交头接耳道:“是班盛。”   “估计他也看不下去了吧。”   “郑照行除非疯了,才敢惹班盛。”   班盛看着郑照行没有说话,但两人打过好几次交道,他应该懂那个眼神什么意思。如果如果郑照行能承担后果,他班盛绝不拦着。   班盛一开口郑照行的手就下意识地缩回去,班盛这个人一向不好惹,他很少亲自动手,都是动脑筋专挑别人的痛处和命门掐,之前十三中有个人犯了事,他搜罗了对方一箩筐犯事的证据,也不管对方家里的权势,把人送进了少管所。   想到这,郑照行有些犹豫,他人被架在这,周遭人的眼神兴奋好奇同时又期待地看着他。   他想起什么,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下一秒,郑照行没有任何犹豫,像受到刺激一般伸手去扯林微夏的头发,他的动作快又阴狠,根本让人没有反抗的余力。   林微夏头皮一阵撕扯的痛,被人拽着往前,整个人撞到桌子上,上面的书本,纸笔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   腹部受到撞击传来的痛感让她不由得佝着腰,但郑照行压根没放过她,手很快伸了过来,像拔掉烂草般,用力一扯——   郑照行尖锐的指甲划过来,像一把利器,林微夏耳骨处传来一阵刺痛,右耳传来一阵耳鸣声,轰轰隆隆,像是车轮胎碾过她的耳朵,然后变成碎片,然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来出来。   他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开关,噪声骤响,下意识地皱眉,胸口一阵心悸。她什么也听不清,隐约看见周围人的嘴形,他们好像都在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夹着嘲讽,柳思嘉则一脸的震惊。   除了方茉在哭。   郑照行暴力地从林微夏耳朵里扯出一个东西,“啪”地一声助听器掉在地上,往不远处滚了滚。   顺着手指往下滴着暗红的血,吊诡又血腥,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   “轰隆”一声,走廊外的天空响了一记闷雷,紧接着这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于兜头而下,这个早会是彻底不用开了。 第19章 逃亡   “天呐, 她真的是聋子,那不就是残疾人吗?”   “可儿说得没错吧,上体育课在更衣室她就看见了……”   “对比她之前清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哈, 现在不显得滑稽吗?”   “那她就是听不清我们说的话?我说她怎么反应比别人慢半拍。不过她这样的应该去聋哑学校吧,怎么来深高了……”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裹着风声, 听不大清,右耳接收到“残疾人”“清高”断断续续的音节,传到左耳里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郑照行神色当场错愕,随即又冷笑一声,看着林微夏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可在他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时, 一阵猛力袭来,他还没反应过来, 后背被班盛踹了一脚,一时没站稳,整个人直直朝地上跪了下去。   郑照行痛得当场爆了一句粗口, 正想反击, 班盛沉着一张脸再次把人掼到了地上, 他跨在郑照行身上, 一双眼睛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单手攥着对方的衣领, 就跟拎着一条死狗般,直接把人往墙上掼, 一次比一次狠, 后墙的黑板震动。   两人很快扭打起来, 但班盛很快占了上风。   没人敢劝架,打人的那位家里的背景和在学校的地位,不是他们惹得起的。班盛一向比同龄人稳重,这会儿打架狠起来不要命,郑照行牙齿被打得出血,脸上迅速红肿起来,青一块紫一块。   柳思嘉带着教导主任和刘希平急匆匆地过来,教导主任见状脸色大变,呵斥道:“班盛!你一个优等生在这打架像什么样子!你们快上去把两人分开!”   可班盛就跟没听到一样,阴戾着一张脸,往死了打郑照行,眼睛已经充了血,从侧边来看,他一截冷白的脖颈青筋突起,后脊凸起,一条弧线绷得很紧。班盛更是直接朝郑照行的肋骨踹去。   除了柳思嘉,最急的就是邱明华,再这样打下去,可是会死人的,班盛一向稳重冷静,多的是方法治郑照行,他怎么会冲动到这个份上。   班盛脸上的表情冷戾,他抬手捞起一旁的板凳,想也没想就往郑照行脑袋上砸——   “班盛——”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班盛低头,高挺的眉骨涌出血珠,往下淌,高举在半空中的板凳晃了晃。   “我没事,算了。”   林微夏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不甘和委屈,好像她生来就该承受这些一般。   林微夏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让班盛缴械投降,他脸上阴沉的戾气也随之消失。班盛把凳子“咣当”一扔,吓得旁边的女生发出尖叫声,一群人蜂拥而上,场面乱中一团。   林微夏还惦记着她那个破旧的助听器,刚才她就在找,一直没找到。林微夏蹲下来,四处寻找,倏忽,小小的助听器躺在不远处桌角旁,她正要伸手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快直接把它拾了起来。   人还没反应过来,班盛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蹲着的少女拉了起来,冰凉的宽大手掌一路往下滑,拉住林微夏的手腕,穿过重重人群走了出去。   在经过教导主任旁的时候,班盛的语调平稳,话语却猖狂:“回来再来您这认处分。”   班盛就这么当着这么多师生的面,堂而皇之地带走了林微夏,气的老师在后面直跳脚。   同学各自扶正歪倒的椅子,刘希平叹了一口气吩咐学生把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郑照行送到医院。   一众混乱,柳思嘉站在人群中,人来人往,其中有位经过的同学不小心撞到她肩膀。女王仍没有反应,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拉着女生往前走,林微夏踉跄地跟在后面,他的步子迈得大又快速,手腕被攥得发紧,不由得抬眼看向他,他的背影不可一世又坚定,像是要带着她逃亡,离开这里。   外面的雨白辣辣的,卷成了厚重的幕布,她垂眼看着搭在手腕处的那只手,筋骨绷起连着手背处淡青色的血管明显,骨节处还挂着鲜红的血。   她的心绪比雨还复杂。   暴雨下得很急,如冰点打在脸上,传来刺痛感,雨水落在地上,蒸腾起来的雾气像白色的海向他们漫来。   班盛没有一秒犹豫脱了外套递给林微夏挡雨,他带着她跑出校门把人带到绿色站台下避雨。   他走出去打车,林微夏刚一抬脚跟上去又被班盛摁了回来。   雨天不好打车,拦了好久才拦到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啪”地一声,车门终于关上,两人并肩坐在后座,车窗将湿漉漉的雾气隔绝在外。   “去哪里?”   班盛低声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他的声音冷冷沉沉,似乎情绪不太好。   暖烘烘的暖气打开,发出老式的嗡嗡的声音,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乘客。男俊女靓,看起来相当养眼,就是各自坐的距离有点远。   但明显男生淋的雨更多,从头到脚,肩膀处的颜色被染成深色,手肘抵在大腿上,还有雨水顺着黑色的袖口往下滴水,女生好一点,只有后背,头发淋了一些雨,她扭头一个人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机是在深高门口接到这俩学生的,八卦心理来了:“你们逃课啊?”   班盛换了个姿势,头懒散地仰靠在后座上,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相当敷衍:“嗯。”   司机看着前方打了方向盘转弯,继续问道:“姑娘,你逃过多少次课了?”   班盛头转了一下,看向林微夏,身子微倾似乎怕她听不清想帮忙复述一遍。   “第一次。”林微夏转过头说话。   “哦,那就是你带坏了她。”司机下结论,看着班盛说道。   身上的冷意一点点被烘烤,林微夏偏头看向班盛,从她这个角度看,窗外白茫茫的雨景一路倒退,也看到了他一截清晰利落的下颌,以及尖尖的上下缓缓滑动的喉结。   眼看司机还要再冲林微夏絮叨什么,班盛正想阻止,林微夏身体倾过了一点,指了指自己的另一只耳朵,解释道:“我没事。”   虽然她右耳暂时失去了支撑。   “你戴那个难不难受?”班盛若有所思地问她。   林微夏愣怔了一下,回:“还好,习惯了。就是不能剧烈运动,出汗会浸湿助听器。”   从很早时候开始,林微夏右耳听力丧失,左耳听力后来略微受到影响,为了不影响正常生活,她早早地戴上了助听器。   车子平稳地向前开,两个男生女生坐在后座还是有点儿距离,镜头往下一拉,有着暗色花纹的廉价地毯上有两双鞋,一双带着明显logo品牌的黑色运动球鞋沾着泥垢,不停地往外滴着水,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被雨水浸黄,两双鞋慢慢地挨到了一起。   出租车抵达酒店的时候,雨势渐收。班盛带着林微夏来到酒店前台,拿身份证递给前台工作人员开卡。   前台工作人员接过身份证,右手滑动着鼠标,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情侣套房已经没有了。”   林微夏一怔,下意识开口解释:“我们不是情侣。”   “普通套房就可以。”班盛说道。   前台人员点头办理好入住手续,再次看了一眼男生。男的虽年轻,却气质出众,尤其那优越流畅的骨相,一看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像极了当红的年轻小生。   前台工作人员把房卡和身份证交给他的时候,笑容弧度弯得标准,语气讨好:“预祝您和您女朋友入住愉快。”   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   前台女人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甚至对方都没有伸手接房卡,一抬眼,撞上一张冷淡的脸。   班盛平时看着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这会儿语气认真,搁话:“她刚才说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你没听见?”   前台工作人员愣在那里,班盛抽过房卡和身份证往前走。林微夏跟在后面,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在想。   班盛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呢?平时爱逗她,在公共场合却绝对尊重她的意愿,不勉强,连个口头便宜都不愿意占。   他的喜欢赤诚又清白。   “滴”地一声,房卡刷开酒店的门,班盛把卡插进感应卡槽里,暖色的灯光瞬间荧然。林微夏打量了一下,班盛走在前面,抬手按墙上的开关,空调开始运转。   班盛四处检查发现没有针孔摄像头后就先让林微夏进去洗澡了。   喷头的热水开关拧到最大,往下哗哗冲水,林微夏赤足站在地上仰头里冲着热水澡,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得到了舒缓。   热气漫上来,熏着林微夏的眼睛,舒服得让人觉得上午在学校发生的那些事好像变得遥远,虽然只是短暂的。   “笃笃”卫生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微夏脚尖往外移,躲在门外拧开一道门缝,伸进一只手,林微夏接过纸袋再次把门关上。   刚好也洗得差不多了,林微夏换上班盛买的衣服,他给她买的是一套红色运动衣,尺码稍微大了一点,但也不影响。   衣服穿上很好看,林微夏抬起眼睫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红色好像也显得人精神了点儿,脸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   正要把纸袋换上,林微夏发现上面还有药,又停下来,对着镜子处理伤口。先前郑照行暴力拔除她的助听器,加上他的指甲猛地刮伤了她的耳朵,雪上加霜,但好在她的凝血能力好,每次检查结果显示凝血酶数值都不错。   林微夏拎着换好的衣物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班盛。   他背对着林微夏站在落地窗前抽烟,只单穿了一条裤子,后背肩胛骨那里嶙峋,透着少年的劲拔,肌肉线条紧绷。   林微夏发现他后背有一条歪曲的疤,正中背脊,时间久远生出白色的痕迹,宛若游龙一样歇落在后背,张狂又不羁。   班盛单手抽着烟,丝丝白色的烟雾从他微屈着的手肘飘过来,烟圈往上飘,要多欲有多欲。   她从来没想到可以用欲来形容一个男生。   听到声响,班盛回头,林微夏立刻瞥开眼,说道:“你去洗吧。”   班盛把烟摁灭在菱形的烟灰缸上,捞起桌上的手机朝浴室走去,他经过时,带着一股潮热之气,似乎轰到了她脸上。   林微夏移开眼没有看他,强装一脸淡然,她感觉班盛似乎停顿了一下,发出一道漫不经心哼笑声。   他发现了她的无措和紧张。   “砰”地一声,浴室门关上,林微夏松了一口气,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肘,让自己回神。   班盛洗完澡依然单穿着一条裤子出来,头发还淌着水珠,林微夏坐在沙发上快要睡着了。他走过来,躬下腰,正要捞起桌上的烟盒时,她眼尖地瞥见班盛手背上全是伤口,上面还凝着血伽。   “我帮你处理一下。”   拆棉签,拧瓶盖的声音很轻,在静谧的环境却听得很清楚。班盛站在她前面,问话:   “你惹郑照行了?”   林微夏摇头,她跟郑照行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班盛的眉骨高挺,挑了挑眉,给出一个名字:   “柳思嘉?”   “不是她。”林微夏坚定地摇头。   她了解柳思嘉,这种拿别人缺陷开玩笑的事柳思嘉不屑去干。直觉告诉林微夏,是别人,但那个人藏在暗处。   林微夏身边的沙发凹陷,影子压了下来,班盛坐在旁边,她转身对着他,虚握着他的手掌,正认真地给他处理伤口。   但两人靠得太近了,近得林微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味道,以及一抬眼便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的眼睛跳跃着一簇火。   林微夏移开了视线。   不同于以往,这次靠近,林微夏有点心烦意乱,匆忙处理好伤口后,发现纱布用完了,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粉色的腕巾,偏玫瑰粉。   粉色腕巾从虎口处开始缠,包扎到手背的另一边,班盛低着头,发梢有滴水滴在了林微夏的手臂上,是冰凉的,她却觉得麻,于是包扎伤口最后一步都没走完,急忙拉开两人的距离,手心出了一层汗。   班盛忽然喊她:“林微夏。”   “嗯?”林微夏不由得看向他。   班盛看过来,视线缠着她,问:“你慌什么?” 第20章 电影   “没有。”林微夏轻声答。   收拾好纱布, 药之类的,一抬眼又撞见那块块结实分明的肌肉,上面还沾着水珠, 腹部中间还有一条若有若无的人鱼线。   林微夏嗓子有些发干, 移开眼:“你把衣服穿上。”   班盛轻笑一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慢悠悠地说:“刚才不是看得挺开心?翻脸挺快。”   “我没有。”林微夏稍微提高了一下声音。   旁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班盛越过她的后背去捞衣服,肩膀不经意擦到她的耳朵,很轻的一下,耳朵更烫了,呼吸有些不自然。   林微夏眼睛不自然地转动,瞥见他单穿着的那条黑裤子, 裤头上面的绳子松垮散开,像藏着一抹禁色。   “你那里的绳子没系。”林微夏提醒他。   班盛低头瞥了一眼, 懒洋洋地看着她笑,似乎笑得连胸腔都在震颤:   “哦,还说没看。”   另一边, 柳思嘉游荡在街上, 大冬天的她咬着一根冰激凌, 就算冰得硌牙也想让自己清醒清醒。路上遇到向她要电话的人, 都被柳思嘉竖起来的一根中指给劝退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课,但转念一想不爽不开心想逃就逃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后来她进了一家网吧打了一下午的游戏,漂亮的指甲在键盘上毫无章法地乱敲, 死了无数回, 但有一个队友一直带着她躺赢, 还不忘讥讽她:   “说吧,跟我组队前,是不是去烧高香了?”   出来的时候天色变暗,一片乌灰,荧荧灯火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又下起了雨。   虽是小雨,柳思嘉想也没想就往雨里冲,她漫无目的往前走,不知不觉就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快要走到头的时候,巷子尽头响起几道下流的声音,柳思嘉回神拼命往回走,越到出口走得越急,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嘭”的一下她摔在地上,正忍不住皱眉生气时,一抬头竟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宁朝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柳思嘉这个时候实在狼狈,精致的头发凌乱,衣服也皱了起来,身上是湿的,只有那红一度的唇未变。   他转而笑得放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哦,是哪家被雨淋湿的小狐狸?”   宁朝剃了个寸头,左鬓贴着青皮那可剃了个Z字,匪气十足,显得更像街头老大了。   柳思嘉眼睛挣成圆状,散发着怒意,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临走前还高傲地挺直脖颈,抚平了发皱的裙角。   走了不到十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喂——看你可怜,要不要跟小爷走?”   柳思嘉停下了脚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半个小时后,柳思嘉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作法了,居然跟班上的一个混混来到了这种鬼地方。   不远处左侧有个路标,牌子陈旧上面刻着金鱼街三个字,字体被风霜侵蚀得有些模糊。   拐进金鱼街,是一个全新的她未到过的世界。店铺成排,每家门前亮起灯,来往的人熙攘,十分吵闹,看店的女人一边动作伶俐地给客人包装东西,一边动着嘴皮子骂人:   “那个死人扑街鬼,叫他不要喝偏喝,死了也好老娘还有第二第三春呢。”   飞蛾撞到灯下扑腾着绕了两圈,客人的笑声隐在灯下光里:“消气咯,和气生财。”   亦有支摊修手机的老板坐在桌前悠哉地看着不入流的电影,上前有取手机顺便让老板帮忙看货的,宁朝插了一句嘴:“水货。”   沿着金鱼街一路往下走,都有人同宁朝打招呼,同街那些流氓混混见到宁朝毕恭毕敬喊:“小宁爷好!”   宁朝敷衍得应了句,碰上有爱闹的小青年冲他喊:“小宁爷带媳妇儿回家咯!回家咯!”   男生踩着滑板从两人身旁溜走,宁朝冷笑一声,从旁边小摊里捞起了两个网球,扬手一扔,精准狙击小青年后背,对方踉跄一下滑板上摔下来,着急忙慌地逃开,惹得旁人大笑。   长街拐个弯,映入眼帘的是篷布支起来的一家家红蓝错落的大排档,烤肉混着孜然的香气从烤架上飘出来,门口立着的冰柜堆着成摞的肉串,青菜。   “大小姐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屈尊了。”宁朝掸了一下指尖堆积的烟灰,嘲讽道。   一双狐狸眼环视一圈,柳思嘉看到一些油污重的地方忍不住皱眉,她没有说话明显情绪抵触,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宁朝哼笑了一声,掐灭烟往宁记大排档走去,柳思嘉则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走着走着宁朝停了一下,柳思嘉一路上低头注意着脚下泥泞的路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刚想出声,看见一对面容和善打扮朴素的夫妻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柳思嘉则礼貌地打招呼问好。宁母很热情,立刻擦干净桌子,忙让她进来坐。柳思嘉坐下来手里握着一杯热茶。   须臾,宁母端来一盆热水过来,温柔地笑笑,同时神色有些局促:“你是宁仔同学吧,来,姑娘擦把脸。”   “这个毛巾是新的,你看看水烫不烫?”宁母小心翼翼。   见自家儿子带了个同学过来,打扮讲究,漂亮贵气,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宁母怕怠慢了她。   “很合适,谢谢阿姨。”柳思嘉连忙接过毛巾开始洗脸。此时的她跟学校里表现出来的大小姐脾全然不同。   宁朝站在冰柜面前端着餐盘拿了一把烤肉串,瞥了一眼她们这边,嘴角扯出细微的弧度。烧烤烤了好一会儿,柳思嘉正发着呆,“咣当”一声,一只青筋明显的手端着餐盘出现在眼前。   “尝尝,老头烤的。”宁朝朝正前方抬了抬下巴。   柳思嘉看过去,站在烧烤架前忙前忙后穿着蓝色夹克的男人应该就是宁朝他爸,刚才她打招呼时宁父也只是沉默地点了个头。   视线收回移到眼前的烧烤,蒜蓉烤茄子,鸡脆骨,一把牛油……看着倒是挺香的,柳思嘉拿起一根牛油串咬了一口。   宁朝看着她,女王不自在地吐出三个字:   “还行吧。”   嘴里说着还行,柳思嘉却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一根,埋头吃起来。宁朝低头笑了一声并没有揭穿她,转身去忙了。   吃了一会儿,烧烤有点辣,柳思嘉喝了一口水,一碗鱼旦粉端了上来,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送进嘴里,滚烫中带着香味,让人食欲大开。   柳思嘉低头认真吃着粉,喝了几口汤,身体四肢百骸的回暖,好像没那么疲惫了。   柳思嘉扭头冲做面的人开口:“谢了,粉好吃。”   今晚也谢谢。   正在忙活的宁朝身体一僵,转而继续干活去了。柳思嘉坐在那里,发现客人开始多了起来,十分热闹。   眼睛不由得看向忙碌的男生,宁朝时而站在烧烤架前低垂着冷峻的眉眼忙活,他干活利索老辣。   一会儿被人叫去帮忙,宁朝半路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手里的托盘飞了出去,眼看就要砸到客人,长臂一伸,越过对方头顶稳稳当当地截住了托盘,客人连声道歉。   撞人的是个熟人,嬉皮笑脸地赔不是,宁朝冷笑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忙活又猝不及防地转身给熟人一拳。   嘁,幼稚。柳思嘉在心里说道。   场景一切,她正想开口喊他,发现争执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抬眼看过去。宁母的腿一瘸一拐的,还费力地搬着两箱重啤酒,被宁朝劈头盖脸地训斥:   “妈,你没事干就去跟隔壁老太太跳广场舞,非得在这瞎操哪心,纯属是给我添乱……”   宁朝一个八几的大个头,弯腰轻松地夺过宁母抱着的啤酒箱就走了。一晚上,宁朝忙前忙后,额头沁了一层汗,手脚活泛地游刃在各个酒桌上。   “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宁朝嘴里叼了根烟,声音含糊。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柳思嘉摇头。   她看着大排档里忙碌却融洽的一幕开口,语气顿了顿:“你们一家人的感情还挺好的。”   ……   今下了一天的雨,雨停后,班盛带林微夏去了电玩城,玩了几局游戏后,他们最后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他们看的电影是《尼罗河上的惨案》,刚好是改编自她喜欢的阿加莎小说,是她喜欢的犯罪推理类型。   影厅里,林微夏看得认真,几乎没怎么分过神。坐在一旁的班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明明看到电影是他提的,人却睡着了,   虽然改编得确实有点无聊。   荧幕上放映着尼罗河全景的时候,林微夏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班盛。他穿着黑色的卫衣,头仰靠在红色的椅背上,闭着眼,灯光在他眼睫下方拓出一道淡淡的阴翳。   班盛的肩膀几乎要从椅背上滑落,他的头不停地往旁边歪,但到半空中某个角度又会悬住,又转回去,如此来回。   林微夏盯着他眼睛下方的那粒冷感中带着欲的小痣直看,心动了动,鬼使神差的,她收了中间的挡板,伸出手臂,手掌很轻地挨着他的脖颈,仿佛能感受到血管下血液的流动,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   温度和很轻的呼吸声传来。   班盛的头靠在了她肩膀上。   127分钟的影片结束,前排观众陆续离席和讨论剧情的声音惊醒了男生,班盛的睫毛动了动,睁眼,从林微夏肩膀处离开,抬手搓了一下脖子,声音有些哑:   “抱歉。”   “没关系。”林微夏仍直视着大屏幕,没有看旁边的男生,目不转睛地回答。 第21章 挑衅   “撕拉”一声, 姑妈将昨天的日历页撕去,林微夏看了一眼最新日期,这个学期竟然快要结束了。   林微夏吃了一份红米肠后匆匆赶去学校, 等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 清晨的白雾已经全部散尽。   一进教室门,原本还在早读的同学看到林微夏声音一致弱了下来,直至完全消失, 那些异样不一的眼神都投到了她身上,教室里的氛围沉寂得令人害怕。   林微夏站在门口,直到身后一道身影靠了过来,飘来熟悉的淡淡的乌木香,是班盛。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那些人一看是班盛自觉噤声, 林微夏身上那些眼神和打量悉数消失,教室又恢复了朗朗的读书声。   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进去。”班盛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但班盛刚坐下就被教导主任叫走受处分去了,郑照行父母给他请了一周病假,有幸逃过一劫, 但回来也逃不了责罚。   须臾, 林微夏和柳思嘉则被班主任刘希平喊走。老刘的办公室离教室离得有点远, 两个女生的步调前后不一致, 但总会并肩走在路上,距离不会太拉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进办公室, 刘希平坐在那里批改作业,他没有抬头看进来的两个学生, 像是有意晾着她们。   刘希平穿着一件灰袄, 里面穿了件黑色中领打底, 正握着保温杯喝茶。“咔嗒”一声,老刘把保温杯盖拧紧,直看着他们,没了平时的随和,语气严肃:   “你们昨天怎么回事?昨天一个接一个公然逃课,深高的校规你们还放在眼里吗?还有没有点优等生的样子!”   “哐当”一声,刘希平气得把银色不锈钢保温杯掷到桌上,旁边摞高的作业本被震得歪斜了一下。   柳思嘉双手插在校服口袋,眼神冷冷的,一副不受教的模样。林微夏则低着头没有说话。最后老刘自己也说累了,大手一挥让他们写两千字检讨书。   老刘让她们站着写,写完才能回教室。   上课铃叮铃铃响起来,办公室的各班老师一只手肘夹着课本,另一只手端着保温杯去教室上课了,留下两个女生在办公室写检讨书。   一个落笔较尖锐,一个落笔较缓,两道笔落纸上发出沙沙交错的声音。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像是先谁开口谁就输了。   所以在较劲。   柳思嘉写了一会儿手酸腿痛,甩了一下手,身后茶棕色的长卷发跟着小幅晃动,又继续写。   林微夏的忍受力一向较强,她以前经常跟姑妈去市场上批发水果,一忙就是一天,所以站着写检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她看见柳思嘉不断甩手和换腿的小动作,写字的动作一顿,只是把身边的一把椅子默默推到她旁边,什么也没有说。   柳思嘉瞥了一眼,穿着方口小皮鞋鞋尖一转,把送到身边的椅子一踢,凳脚划着地面发出“撕拉”的声音。   声音尖锐得让气氛彻底静默下来。   林微夏没再说话,垂眼写着自己的检讨。柳思嘉被人捧着骄傲惯了,与林微夏安静隐忍的性格相比,时间一过,她就有些急躁,语气有些按捺不住,声调还是冷的: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你的事?”   南江的冬天,太阳永远是暖洋洋的,光照进来落在林微夏脸上,叶子的影子晃动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整个人美得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阳光似在烤着空气,使之更静默焦灼,柳思嘉不耐烦地翻了眼睛,忽地想到了什么,肩膀耸下来:   “算了——”   “对不起——”   两个人眼神相撞,先是一脸错愕,接着又异口同声地笑出声,少女的笑声像风铃,慢慢撞散冰冻的气氛。   但也只是撞散了一点。   两人写完检讨后再次被刘希平教育了一番,林微夏和柳思嘉一起回教室,刚好赶上下课,走廊吵闹得不行,学生们四处打闹或聊天。   快到一班教室门口的时候,林微夏发现她的手腕又比之前瘦了一圈,袖口空荡荡的。林微夏习惯性地偏头笑着看向柳思嘉,发现她原本扬着的唇角弧度慢慢放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脚步停了下来。   林微夏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刚从教导主任那领完处分的班盛,她才发现,他今天穿得一身黑,黑色卫衣外套将他的五官抬得更凌厉分明,鼻梁高挺,单眼皮,黑色锁口运动裤刚好露出了一点脚踝,露出了一半黑百合花纹身,挡住了一半。   他倚在那同人讲话,姿态仍是漫不经心,透着不正经的痞。   昨天包扎在手掌的粉色腕巾被他扣了下来,缠在了左手手腕上,打了一个简单的结。   他在标记他的所有物。   黑百合纹身,粉色腕巾,他眼睛下的小痣,吊诡的一幕,让班盛整个人看起来更蛊惑人心和漫不经心,也招更多女孩往他身上缠。   与此同时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传入耳朵,字字清晰:   “woc,班盛怎么看起来更帅了!”   “是他这次打完架后开始戴在手腕上的粉色腕巾吗?和纹身配死了,妈的帅死我了。”   “第一次见男生戴粉色腕巾还不娘的,太正了,我要死了。”   “别死,要是他那个腕巾是那个谁送的,你再死也不迟。”旁边一个女生朝林微夏这里瞥了一眼。   毕竟昨天班盛为她大动干戈动手,精彩程度被旁观者添油加醋发散,现在已经在全校传开了。昨天大家在贴吧和论坛讨论得厉害,说这剧情发展牛逼,还顺便明里暗里地嘲讽了柳思嘉倒贴,现在每个人都在暗地等着看这场三角大戏。   可目前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   柳思嘉双手插回校服口袋,抬着下巴,冰着一张美艳的脸撇下林微夏独自回教室。   沾起来的冰面又裂了一道痕。   林微夏垂下眼匆匆走进教室,哪知道走了两步就被班干部堵住了。对方是一个戴银丝眼镜,长相斯文白净的男生,自我介绍是文艺策划。   “林同学,校联欢晚会即将来临,我可是听说你会拉大提琴,这个学期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结束了,你不想在这个学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吗?”班干部努力煽动她。   “不太想。”林微夏语气诚实。   而且A生基本每个人都自己的专业特长,什么时候校晚会演出轮到她了。   “……呃。”男生站在她面前挠了挠头,想不出说辞却不肯走。   林微夏掀起眼睫看他,问道:“谁和你说我会拉大提琴的?”   而且她还是半个聋子。   “有人说你会,这次校晚会最佳节目会有丰厚奖品,最重要的是,你就当帮帮同学这个忙,而且,你不想在舞台上表演大提琴,好好的演出一场吗……”   林微夏听得有些晃神,最后不知道被他哪句话游说动了答应了下来。等过了两节课,林微夏清醒过来想反悔,对方已经把报名表交上去了。   那天以后,班盛左手腕戴上那根粉色腕巾后就再也没有摘下来,任凭邱明华刺激他说娘炮,别人众说纷纭在猜他那根腕巾谁送的。   他都无动于衷。   郑照行一周后回来上学,人变是老实了点。脾气还是很差,动不动就发火,班盛在场的时候他会收敛点儿。   但郑照行看班盛的眼神多了一层恨意,比之前强烈。   周五放学后,班盛照例送林微夏回家,快临别时,班盛握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林微夏站在路边,手指捏着书包肩带来回滑动。   班盛用拇指滑动着屏幕,感到鼻尖前那一抹清甜的水果香味还没散去,抬头发现人没走,挑了挑眉:   “舍不得我走?成,那再陪你一会儿。”   说完把手机塞回兜里,一副要爷甘愿陪你的架势。林微夏看着他:“现在是白天,太阳还没下山。”   开完玩笑后,林微夏把话头转到正经事上:“就是……我有一把旧琴,不过坏了,你会修琴吗?”   林微夏平时就看他爱组装和拆卸无人机,加上上次的助听器是班盛修好的,所以林微夏想问他会不会修琴。   “不会。”班盛坦诚道。   “噢,那……”林微夏垂下眼睫道。   “但我家有一把还不错的大提琴,你可以拿来用。”班盛看着她说。   林微夏抬眼撞上他的眼睛,摇头:“谢谢,但我——”   班盛打断她:“家里那把琴不知道是谁送的,你不用就会一直落灰。来我家练,你就当是我借你的。”   “记得拿奖,分我一半奖品。”男生懒洋洋地看着她。   班盛是这样,体贴又周到,永远不会让人感到难堪和尴尬。   从那之后,除了学习的时间,林微夏几乎每周都会去班盛家练习大提琴。这件事有好几次她想告诉柳思嘉,可每次柳思嘉都会打断她的开场白,然后转移话题。   周五放学后,教室里面没几个人,林微夏一向走得慢,正慢吞吞地收拾东西,邱明华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林同学,你对我班爷下了什么蛊?”   “啊?”林微夏后知后觉地应道。   “他现在篮球不打了,天文台也不去了,一问就是有事。我看他也没啥事啊,除了要送你回家。班爷脾气这么臭的人,在你面前像条巨型犬似的,你肯定给他下蛊了!”   “班盛同学一直都很乐于助人。”林微夏认真斟酌措辞道。   邱明华还想再说什么,忽地感觉喉头一阵发紧,漆黑的影子压下来,班盛仗着比他高一截,从身后锁了他喉。   “错了,错了。”邱明华立刻滑跪,脖子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掼着,喉咙一阵发紧。   邱明华被班盛弄了几下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轮桔红色的太阳照了进来,林微夏还在收拾课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林同学。”班盛语调懒散地喊她。   林微夏抱着书听到喊声下意识地“嗯”了句,班盛猝不及防回头,一张脸忽然出现在眼前,鼻息相对,声音震在耳边,痒又麻:   “真以为我乐于助人?”   “你去问问我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班盛家有间琴房,林微夏在他家练琴的时候,他通常在隔壁陪她,用看电影或者玩游戏来打发时间。   或者他干脆什么也不做,往房间里搬了张U型沙发,支着脑袋看她在一旁拉琴,时间一久,薄薄的两片眼皮往下耷拉,昏昏欲睡。   中场休息时,班盛让她过来喝水。林微夏把琴弓放到一边,在沙发处坐了下来,班盛倾过身,正打算给她调一杯咸柠七。   班盛起身去冰箱里拿腌好的柠檬,朝沙发的方向走来,阴影落下来,男生重新窝回沙发上,恰好林微夏搁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一只纤白的手去捞,他瞥了一眼。   林微夏拿起手机回复,神色专注,长睫毛翘起时像颤动的蝶翼。   班盛拎起一罐七喜,骨节清晰的手指穿过银色的拉环正要开时,语气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在跟谁聊天?”   林微夏还在回复对方,比较沉浸,头也没抬:   “周京泽。”   “哒”的一声,拉环扯开,无数白色气泡向上喷涌而出,班盛神色淡淡哦了一句。林微夏似乎在想起什么,抬头对他说道:   “忘了跟你说,他是我以前去京北参加大提琴比赛认识的朋友,他拉大提琴很厉害的,天赋型选手,这次刚好有比赛我有不懂的要问他。”   林微夏说完又低下头去了,班盛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酷着一张脸,却不动声色地将短小的拉环硬生生掰成了两半,唇角漫出若有若无的挑衅:   “呵。”   林微夏还停留在和周京泽的聊天对话框里,他让她一会儿录个练习视频发过来好看出问题解决。   她敲了个“好”字在对话框正准备发出去,一道压迫性的阴影落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手机被伸出的一条长臂夺走了。   “还我。”林微夏立刻伸手就要夺。   班盛仗着个高腿长,举着手机让林微夏够不着,看到林微夏那张冷淡的脸好不容易起了波动,他生了逗弄她的心思,一会儿往这举一会往那边扬。   可林微夏不是乖巧的猫,她是会蜇人的蝴蝶。她坐在那里抢了一会儿就没搭理班盛,在他神经放松的时候,立刻转身去抢手机。   可班盛反应更快,拿着手机往上扬,林微夏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砰”地一声,两人双双倒在沙发上,林微夏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味道,混着好闻的乌木香,一点一点挠人心尖。   林微夏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双目对视,她才发现他是单眼皮,眼睛漆黑,如捉摸不透的夜空,脸颊那粒痣更蛊惑人心,多看一眼,整个人快要被吸进去,而手抵着胸膛处越来越烫。   心跳愈发清晰有力加快。   班盛盯着眼前樱红的唇,往上一寸就能碰到,尖尖的喉结随之缓缓滑动,伸手抚上她的脑袋,作势要往下压,一开口声音喑哑,却是漫不经心的笑:   “现在是我往上亲,还是你主动往下亲。”   “你选。” 第22章 破碎   班盛低笑一声, 不知道是恐吓林微夏还是动真格,肆意捧着她的脑袋往下压,林微夏立刻慌乱起身。   班盛则用手肘撑着沙发慢悠悠地起来, 手掌滑出一支黑色的手机还给她, 林微夏伸手去接,不料纹丝不动。   “松手。”林微夏看他,语气冷静。   班盛果然松手, 不再逗她。林微夏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练琴,她很喜欢,也享受这为数不多的练琴时间。   从那次班盛为林微夏大打出手后,学校的人就一直明里暗里关注着两人。在学校,林微夏还是同之前那样,与班盛并无太多交集, 可到底有人凭借着林微夏桌上偶尔多出来的零食,班盛从来不缺交作业, 却回回缺交语文作业,要林微夏亲自去催才能要到等这些举动看出了端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臆测的眼神开始在他们三人身上流转。   可众人认为, 明明先前柳思嘉对班盛有意在先, 林微夏和柳思嘉又是公认的姐妹花, 一时间, 流言众说纷纭。   可女王就是女王,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外人看来, 林微夏和柳思嘉这对双生花依然很要好,只是林微夏觉得有一层朦胧的隔阂横在两人之间。女孩间的友谊细腻又敏感, 一点细微的变化, 彼此都能感知出来。   柳思嘉对她冷淡疏远了许多, 比如两人不再固定出现在食堂一起吃饭,她偶尔会跟李笙然她们一起吃饭,轻描淡写地用“忘了”“有事”来搪塞林微夏。   心底像有一根细线缠住心脏,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校联欢晚会很快到来,下午两人一起去校外吃晚饭,柳思嘉依旧没什么胃口,在便利店买了份全麦面包,林微夏则点了份乌冬面,加了两串关东煮。   冬天的风吹起来凉凉的,好在花枝丸吃起来滚烫,林微夏咬了一口,发现柳思嘉把手里的面包撕成碎屑,脸却一副神游的状态。   “你怎么了?”林微夏语气关心。   柳思嘉回神,机械性地扯了扯嘴角,回:“没事,对了,你大提琴练得怎么样了?”   “还行,你呢,我听方茉说你也报了个节目。”   “就那样呗。”柳思嘉把塑料纸全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校联欢晚会很快来到,在校大礼堂举行,属于深高举办的大型活动,全校师生一起参加,学校还请了两名记者对此进行采访报道。   周五晚上,大礼堂后台化妆间乱成一团,通常是人员还在这边画着妆,人就被推了上去。林微夏坐在化妆前让人给她化着妆,每随一次主持人报幕她的心跳就会加快,不免有些自嘲,应该是太久没有参加过比赛了。   妆画好之后,方茉候在一边看向林微夏,眼睛看呆了,喃喃自语道:“也太美了。”   暖气打得很足,柳思嘉连外套都没有搭着就这么穿着演出服走过来,她穿了一件紫色的裙子,搭着黑色长靴,妆容很艳,显得整个人气场十足,而李笙然始终陪在她身边。   李笙然看到镜子里的林微夏一怔,转而拍了拍林微夏的肩膀,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嗳,宁朝好像有急事找你,他在外面。服了,怎么会有这么凶神恶煞的人。”   “啊,好。”林微夏把手里的口红放下。   林微夏起身,捞起椅背的外套穿上,她有点不适应过长的裙摆,提了一下往外走。走到外面的时候,发现宁朝正同一帮人站在树底下不知道在商量着要做什么坏事。   她喊了句:“宁朝。”   旁边的男生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开始吹口哨,宁朝闻言抬头,朝林微夏走过去,走了几步又冲身后起哄的人啐骂了几句。   宁朝走到林微夏面前,看她穿着演出服跑出来神色疑惑地问道:“你跑出来有什么事?”   “不是你找我吗?李笙然刚才跟我说的。”林微夏急着跑出来,鼻尖上沁着汗珠。   “她有病吧,我找你干嘛?”宁朝一脸无语,打了个喷嚏,“不行,我得去找那个臭丫头……”   宁朝絮叨个没完,结果一抬眼人不见了,连个人影都没捞着。林微夏跑回后台的时候嗓子有点儿发干,方茉正在四处找人,看见林微夏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微夏,你去哪啦?马上就要到你上场了,大家正四处找你呢。”方茉慌张地跑过来。   “没事。”林微夏摇头,她走到了化妆台处,背起那把大提琴。   时间刚刚好,后台控场的工作人员喊林微夏上去,红色的幕布被人掀开,林微夏背着红色的大提琴走上舞台,上台前,她特意按了一下助听器,调小了接收声音的音量。   林微夏这处的灯光是暗的,观众并没有看到她上台。距离林微夏两米处,主持人正在报着幕,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晚礼服,开叉后背,露出一片雪白的背。   她的声音很好听,发音也很清晰,字正腔圆,让人想到一杯温热的牛奶。   主持人报幕完后,退到一边之前回头朝林微夏的方向笑了一下,林微夏点头,“啪”的一声,头上的追光灯打开,将黑暗中的林微夏点亮。   林微夏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朝台下看去,观众都认真地看着她,把注意力放到她这个表演者身上。   不免心里有些发紧。   她也在如潮的观众席中一眼看见了班盛,他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露出半张弧度流畅的脸。林微夏轻呼了一口气,右手执着琴弓,在众人的屏息等待着,搭上琴身,轻闭双眼轻轻一拉。   预想中低沉悦耳的声音并没有到来,反而是难听刺耳的声音乌拉乌拉地响起,林微夏疑惑地睁眼,再一拉,“啪”的一声,白色的琴弦骤然断裂,如裂帛之声。   顷刻间,琴弦像烧断的头发丝一般,卷曲起来。   台下响起一阵骚动,议论声越来越大,其中还夹着一两声嘲笑声,就连前排观看的老师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询问舞台上的突发状况。   林微夏整个人都蒙的,坐在座位上仍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弹,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潮水一般涌来,她的睫毛低垂,想起先前那个明艳且相当真心的笑容,睫毛抖了一下。   女主持人见机行事,让人熄灭了灯光,舞台上一片黑暗,观众席让林微夏下台的声音更响。女主持人走到林微夏耳边,同她低声交谈了几句,便退下了舞台。   “烦不烦啊,什么玩意儿?这就算完了?”   “台上那位同学,你行不行啊,不行就赶紧下去让后面的人上啊。”   “就是,赶紧下来吧,丢人现眼。”   骂声一波接一波,坐在一旁的李屹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掀起一直耷拉着眼皮开口:“啧,不上去英雄救美啊。”   班盛坐在座位上,依然维持那个姿势没有动,漫不经心地接话:“她能解决。”   “哟,这么相信她啊。”李屹然持续损人。   班盛缓缓开口:“不然就不是我班盛看上的人。”   “轰”的一声,舞台上的追光灯再次亮起,一道悠扬的琴音响起,林微夏还是坐在那个位子上,只不过拉出来的不是大提琴,是二胡。   她竟然换了表演节目。   林微夏微低侧着头,乌黑的头发挑起一半挽在后面,露出一小半白皙漂亮的脸庞,可是她的指尖却很有力,一首婉转的《梁祝》音调从琴弦上潺潺流出。   前调哀转婉绝,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回想起书上才子佳人被迫分别的故事,曲到中旬,林微夏手中的琴锋一转,声调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琴音纯正,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十分富有感染力。   观众席上斜前方的一位男生低声爆了句粗口,和同伴低声交谈:“我操,绝了,我宣布从今儿起她是我新女神了。”   班盛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睨了一眼那男生,对方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脖子,只觉得阴飕飕的。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舞台,眼睛紧锁着林微夏。   林微夏坐在舞台中央,一袭红色的水袖长裙,随着曲调的高潮之处到来,声音愈发地雄厚有力,拉琴的速度加快,左手也灵活地上下按弦,动作又飒又美,曲风大气,随着曲调的尾声。   她身上有种破碎感,但眼神坚定,观众仿佛看到曲调中主角化蝶飞了出来,最后翩跹落在林微夏那张白皙的脸颊上。   正好歇落在红色的胎记上。   最后一声收尾,林微夏收起琴弓,拿着二胡站起来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台下霎时寂静,宛若一片深海。   半分钟后,台下响起如潮的掌声,余音绕梁,尖叫声和喝彩声几乎掀翻屋顶。这是一场很出色的表演。   当天校联欢上,柳思嘉不甘示弱,凭借一支现代舞斩获了第一名,而林微夏凭借着一首大气磅礴《梁祝》在深高一曲成名,虽然这次出了舞台事故换了节目,但她的临场表演深入人心,感染力颇强,组委特地颁发了一个特等奖给她。   晚会结束后,大部分人围在柳思嘉身上冲她道喜,语气奉承,林微夏坐在座位上正独自卸妆,倏地,桌上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她捞起来看了一眼卸完妆后,收拾好东西后往外走。   柳思嘉被人群簇拥着,红唇上扬,李笙然也陪着笑,瞥见匆忙往外走的身影笑意停滞了一下。   班盛发了短信说在外面等她,林微夏走出去的时候一怔,发现他同一帮人站在一起,指尖夹了根烟,有个男生一脸的神色困倦,折堕的气质太明显,一看就是李屹然,旁边站着一位女生,身段婀娜,气质绝佳,从背影来看,就是个一等一的大美女。   林微夏发现班盛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神情极为放松,班盛看见她过来的时候,拿着烟的手抬了一下让人过去,猩红的火光里,她看见他捏着烟时清晰的指骨。   林微夏走近时,发现那名女生竟然就是刚才帮忙在台上解围的主持人,她想了一下,难得主动开口,语气猜测:“你是学姐?刚才谢谢学姐解围。”   女生侧过头,漆黑的瞳孔溢着笑意:“客气,程乌酸,你叫我乌酸就好了。”   “按辈分来说的话,我算是阿盛的远房堂姐,他是李屹然,我们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程乌酸解释道。   晚会已经散场有一段时间了,仍有零星路人经过,在看见学校一帮话题热度最高的人凑一起,忍不住八卦起来:“那个是李屹然吗?”   “班盛也在。值,看个校联欢晚会还能碰见两个帅哥。”同伴附道。   “李屹然就算了吧,你知不知道他的外号叫垃圾。”朋友说道。   “还有乌酸学姐!我的女神学姐呜呜呜。”   班盛正准备说话,撩起眼皮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薄薄的两片眼皮像利刃,让围观的路人手抖了一下,她们不再八卦心起立刻逃之夭夭。   “啧,班大少,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李屹然笑着开口。   他是不介意自己被喊垃圾。   程乌酸一点都不想参与他们的斗嘴中,拍了拍林微夏的肩膀:“要谢你得谢阿盛,是他叮嘱我要多照顾你。”   “他对你可上心了。”乌酸打趣道。   李屹然装作第一次见到林微夏一样,搓了搓冷白的脖子,故意问道:“阿盛,这是女朋友啊?”   “不是。”班盛回。   林微夏眼睫动了动,抬眼看过去,班盛一脸的坦然:“还在追。”   李屹然比了个中指,一脸不得不服的表情,拉着乌酸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着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尴尬,班盛看着林微夏红艳的嘴唇,开口:   “涂得跟女鬼一样,丑死了。”   班盛抬手拇指按住她的嘴唇就要擦,林微夏一时愣住,呆在那里让他擦。粗粝的拇指按上红唇,指腹瞬间染上艳红,其实她这样很好看,一点都不像女鬼,皮肤生得极白,配上红唇,清冷又好看,像三月的白雪,称得上艺术品。   她的唇瓣很软,像果冻,越擦下去指尖像着了火一样,班盛喉咙开始难抑的发痒,他瞬间收回手,视线撤离:“走了。”   两人并肩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林微夏总觉得男生手指的温度还停留在上面,唇瓣发麻,她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一下。   “对了,这次奖金有1000块,按之前约好的分你一半,赔你的大提琴可能不够……。”林微夏拉住他的衣袖,递过去500块钱。   班盛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钱没有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个破琴算什么事儿,钱不收了,请我吃顿饭吧。”   林微夏睁眼看他:“你想吃什么?”   “饺子吧。”不知道怎么的,班盛想起了冬至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虽然冬天快过去了。   林微夏一脸茫然:“啊?”   他这么精明的人,不是应该趁机宰她一顿吗?   “啊什么啊,再不走爷改主意了。”班盛双手插兜径直往前走。   林微夏只得跟上他的步伐,两人来到民乐东路的一家饺子店,店铺的招牌陈旧,但收拾得很干净,人流也不少。   林微夏点了两份牛肉馅的饺子,问了班盛没什么忌口后就坐下了。班盛有点轻微洁癖,反复地用开水烫着杯子和汤勺。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林微夏划开一看,是方茉发来的恭喜短信,她的语气激动:   【啊啊啊,微夏,你在舞台上美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学校论坛上爆了,大家都在讨论你,拿奖开心吗?】   林微夏在对话框里敲字并发送:【还好。】   方茉还顺带发了个论坛链接给她,林微夏没有点开,她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受关注更不在她的追求范围和目的中。   她只是想没有压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次的大提琴演出变成了二胡是个遗憾。   班盛喝了一口荞麦热茶,热气氤氧住他懒散的眉眼,想起什么开口:“你还会拉二胡?”   林微夏咬了一口圆滚滚的饺子,舌尖瞬间被烫到,对方适时推过一杯水过来,她喝了一口,不知道是坦诚还是谦虚:   “小时候跟一个老师学大提琴,每次提前去他家,他都在教女儿学二胡还没下课,后来我手痒就跟着学了一点儿,学艺不精,我只会这一首。”   “临场反应挺聪明。”班盛评价道。   吃完饺子后,林微夏同班盛一起往外走,她站在门口跟老板娘结账,老板娘正忙活着,手摸了一下围裙,借钱的时候看了一下眼前的俊男靓女,忍不住夸奖:   “你们两兄妹长得真俊,跟电影海报似的。”   女生穿着藏青色制服外套,内搭一件浅色针织,格纹窄裙,露出一双白皙的长腿,长相清纯又靓丽,男生则高出一大截,同样是制服外套,身材挺拔修正。   两人的眉眼出奇地像,一致的冷淡。   老板娘越看越感叹:“你们爸妈年轻的时候肯定好看,你看你们兄妹长得……”   班盛单手插兜本来抬腿往外走地,闻言停了下来,回头脸上的表情像忍了又忍,问道:   “真长得像兄妹?” 第23章 新年   次日, 林微夏来到学校的时候,发现聚集在她身上的焦点和议论声变密,她放下书包, 拿出三明治准备吃早餐的时候, 一张放大版的圆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她心脏漏一拍,方茉歪着脑袋说道:   “原来仙女还要吃早餐的呀。”   林微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语气不太正经:“是,我不仅会吃早餐,一会儿还得收你的语文作业。”   方茉瞪大眼睛回神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立刻转过去碎碎念道:“完了完了,我作业没写。”   早读前班上依旧热闹,林微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做事, 刚逗弄方茉时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在柳思嘉和李笙然挽着手一起走进教室的时候, 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   有几个穿制服的A生下意识地看向林微夏,眼神带了点同情的意味,同时还夹了点儿嫌弃。   林微夏并没有受到影响, 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作业。   做课间操的时候, 林微夏是一个人下楼的。柳思嘉不再等她, 像个女王般被众星捧月拥走了, 后背茶棕色的长卷发一如既往闪着光泽。   结束时,林微夏顺着人潮上了楼梯, 在拐角处不经意往下一瞥,柳思嘉被一个女生挽着胳膊, 艳红的唇勾出一个弧度。   旁边有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她, 林微夏回神, 手搭在楼梯间的扶手上,收回停留在柳思嘉身上的视线,顺着人流上了楼。   今天阳光很好,光线是暖橘色的,带着透明感。二年一班门口好多人挤在走廊处晒太阳,热闹得不行。林微夏处晒太阳,手臂搭在栏杆处,眯眼发着呆。   班盛懒散地靠在栏杆上,后背微弓一条脊线微微突起,邱明华凑在一边,他们正在玩无人机。   李笙然正在给柳思嘉涂指甲油,后者打趣道:“哎,笙然你能不能行啊。”   “那当然,不过得抓紧时间涂,一会儿老刘来了,我的美甲工具非给收了不可。”李笙然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林微夏脸上的表情疏离,没有任何变化,心脏却像家用电饭煲到点一样,不停地往外咕噜冒泡,然后“啪”的一下破了。   她从来都很珍视这份友情,只可惜,青春期女生间的许诺,像易碎的艺术品那样碎得快,除非时时小心照看它。   李笙然看见班盛在,扬声笑着问话,有种撒娇的意味:“班盛哥,周末我和思嘉想去风海那里冲浪,你有没有时间教我们?”   在女生期待的眼神下,班盛手里握着无人机的手柄,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口香糖,没有答。   宁朝也在,他倚在一旁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寸头,瞥了一下林微夏身后的两个女生,语调随意地冲班盛说话,却意有所指:   “哎,我妹子昨晚的大提琴表演你不会真以为是她自个拉破的吧,不查查?”   就这么一句话,气氛忽然诡异得不行,就连一旁玩闹的同学也停了下来,一致地看向班盛这边,等着他开口。   班盛握着无人机的遥控的动作顿住,偏头看向林微夏,眉眼带着压迫,缓缓问道:“是不是有人?”   “有。”林微夏往后看了一眼。   下一秒,身后的柳思嘉叫了一声:“笙然,你把指甲油涂出边界了。”   视线被幢幢人影挡住,宁朝往两个女生看去,一个一贯的神色冷艳,一个脸色慌乱,低头拿出卸甲巾把边缘的红色指甲油卸掉。   宁朝见状冷笑一声。   李笙然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刚想要大声说话,班盛看她一眼,后者自动噤声。   他看着林微夏,示意她接着往下说,林微夏语气顿了顿,轻松地笑了一下:“有是不可能的,是我在台上太紧张,一用力就把弦拉断了。”   “弄坏你的琴,真的抱歉。”   班盛脖颈微微一低,对上林微夏的眼睛,同她确认:“确定没有?”   林微夏亦回看他,没人敢说话,更不会有人敢去影响他的判断和决定。   只要她说出她的委屈,他会为她做主。   她也知道班盛要查的话很容易查,处理这种事对于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但林微夏还是摇了摇头,坚持道:“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铃铃铃——”上课铃适时响起,男生女生先后回教室,林微夏正要回班上,李笙然挽着柳思嘉经过她身旁,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她一眼,“砰”的一声撞了一下林微夏的肩膀。   林微夏吃痛地皱了一下眉。   期末考试很快来临,一到大考,班里就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跟往常相比过犹不及。柳思嘉还是会同林微夏说话来往,只是两人疏远了很多。   班上的人自是看出来两人之间的变化,人往往羡慕强者,下意识地选择站队。那帮女生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关照她,更没有之前热情了,时不时地还会针对她,但林微夏也适应。   她总能适应生态环境的各种变化。   考试前三天,林微夏坐在教室里温书,正前排发生一阵骚动,紧接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到左耳中。   “思嘉,你换书包啦?”   “哇,这个是限量款吧,我之前就一直好想要这个书包,可惜买不到。”有女生语气艳羡。   “是咯,早该换了,那种书包配不上你,一副穷酸样,还总惦记别人的东西。”   像在提醒,林微夏一个F生,本来就不配跟她们做朋友。   柳思嘉语气略微不耐烦地打断她们:“行了,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   谈笑声渐渐隐去,林微夏握着的笔尖顿了顿,在白纸上泅开一个点,她看了一眼抽屉里的那个还算崭新的日式书包,还是柳思嘉送的那个。   林微夏还在上面挂上了自己的幸运符,视线收回重新落在书本上,继续学习。   中午放学的时候,方茉坐在座位上整理好课本后,正兴高采烈地准备和同伴去吃饭,看见林微夏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写作业,问道:   “微夏,一个人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呀。”   林微夏温和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你们先去吧,我还有一点就搞完了。”   她一个人也可以。既可以和好朋友在同一片阳光前行,也可以一个人,做一只孤独的兽。   期末考试的时候下了雨,冬天的雨总是阴冷的,早上出门的时候林微夏换了一件雾蓝色的呢子大衣,戴了一顶黑色的贝雷帽,皮肤白得跟羊脂冻玉一般,气质清冷又孤绝。   出门前收到一条班盛发来的短信,语气嚣张得不行——   【Ban:需不需要爷放个水,让你过一下考赢我的瘾。】   这基本是不太可能的事,放水也改变不了,除非班盛缺考。林微夏没有回她,拿着雨伞出了门。结果一出门就碰在了早在外面等着接她去上学的班盛。   班盛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侧脸弧度流畅,他的拇指搓了一下左手手背上的指骨,正抽着烟,脸颊抽动着。   痞帅得没天理,惹得路人频频朝他投去眼神。   一看见林微夏,班盛掐了烟,拎着早餐走过来,扫了一眼她今天的打扮,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偏偏是一副正经到不行的语气:   “今天穿得不像兄妹了。”   林微夏疑惑地看向他:“啊?”   “像情侣。”   ……   一连三天都在下雨,考最后一门结束的时候,雨还在下,但这个学期结束了。   也不算没有收获。   林微夏抱着白色的考试文件袋出去的时候,隔着遥遥人群,她一眼就看见了被人群包围的柳思嘉。   柳思嘉不知道冲旁人说了什么,她们先后离开。林微夏拿着伞走向柳思嘉,她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柳思嘉抱着手臂,斜着眼看她,先开了口:“那件事不是我干的。”   “嗯,我知道。”林微夏语气缓慢。   两人相对无言,林微夏又轻声说了句:“谢谢你这个学期的照顾,思嘉。”   雨变得大了一点,林微夏撑开伞匆匆走进织成细线的雨帘中,水珠砸在白色的透明伞纸里飞旋出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寒假来得很快,刚好快要过年,南江街道到处高挂着大红灯笼,人流量变得越来越大。姑妈给高航报了三个补习班,搞得一正在青春发育期,整天只想着玩游戏的青少年叫苦连天。   因为临近年关,姑妈店里生意忙不过来,便喊了林微夏便过去了帮忙,她每天负责收银,做鲜切水果之类的杂活,看似轻松,但一天忙下来也累得腰酸背痛。   整个寒假,林微夏基本没有联系过任何人,班盛出了国,偶尔会发几张照片给她。   到了年前两天,水果店终于关店休息了,到年三十那天年夜饭后,姑妈给他们一人包了一个大红包,高航瞅了一眼林微夏手里较厚的红包,佯装不满:“妈,老姐的红包为什么比我厚啊?”   姑妈正端着盘子,想也没想就给了他后脑勺一掌,斥责道:“你还有脸说,你姐寒假在店里辛苦了多久,你呢?房间里的游戏键盘都快被你盘出包浆来了吧。”   高航立刻耍起宝来,映着电视机春晚小品的声音,气氛倒还融洽。林微夏帮忙收拾好碗筷后,拿着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洗澡,临时瞥了一眼蓝色床单上的手机,发现手机屏幕不断亮起。   林微夏拿起手机坐在床边,登进微信,发现方茉宁朝给她发了新年祝福,她笑着一一回复,班群里也热闹得不行,老刘也难得在群里大方起来,发起了红包雨。   林微夏看了几眼正要熄掉手机屏幕,眼睛忽然捕捉到柳思嘉出现在她的聊天对话框里,她点进去一看,是一条一连串的新年祝福,一看就是网上摘抄来的,还没来得及仔细阅读,信息忽然被撤回,聊天界面归为空白。   须臾,柳思嘉发来一条信息,语调是一贯的高冷:“手滑,群发的。”   不知道是真的柳思嘉群不小心群发新年祝福信息一并发到了她这里,还是和好的试探,林微夏认真地回了句:【思嘉,新年快乐。】   发完信息后,林微夏便去了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穿着棉质的睡衣,脖颈连着锁骨那一块,被水蒸气蒸得粉红。   她一边右手不断用白色毛巾包裹着湿发,一边捞起手机坐在窗边的桌子前,才看到半个小时前方茉发了好几条信息。   方茉:【啊啊啊,你看了班盛的朋友圈动态没有?】   接着方茉立刻发来一个截图,林微夏点开查看,发现这个是邱明华的朋友圈截图界面。昵称为ban,头像漆黑一片的用户,发了一张夜晚的天空的照片,配文是:在等某人跟我说新年快乐。   定位是加拿大,语调是说不清的暧昧,也更招人猜测。邱明华和班盛的共同好友在底下清一色评论,起哄的捣乱的什么都有。   A:【某人是谁?】   B:【新年快乐,我就是某人。】   C:【哇,班盛你在加拿大啊,新年快乐呀。】   邱明华把这条动态打码后截图到私人小群里唯恐天下不乱,结果一传十,十传百,这下连没有班盛微信的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   方茉还在那八卦:【微夏,这个某人——说得不是你啊?嘿嘿嘿。】   林微夏低垂着睫毛抖动了一下,下一秒,消息栏显示进来一条短信,她点开一看,是班盛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他说:   【嗳,某人。】   林微夏握着手机开始觉得机身发烫,水珠顺着头发不断滴到手机屏幕上,明明他没有说话只是发了个文字,像是自动译成低沉的嗓音震耳边。   她在对话框里敲字又不断删除。   班盛这边的手机显示则是对方正在输入,像是按捺不住般,他被这个正在输入弄得千挠百痒,摁住发话筒发了条语音过去。   一按语音播放,男生略微嘶哑的嗓音回荡在房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无奈:   【今天过年,我一个人在国外。】   【我只想你跟我说新年快乐。】   林微夏想起班盛刚才发的那张照片,夜空灰暗,没有一颗星星出来,不像家里这边,焰火在荔江湾升起,无比热闹。   她正打着字,头发上的水珠滴在屏幕上,输入法跳跃不出中文,林微夏干脆发了条语音过去。   一道温软的女声透过不平稳的电波传过来,她说话带着一点儿严肃,语气正经:   ——新年快乐,班盛。   接着林微夏去吹头发,再回来查看消息时,发现班盛没再回消息,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但不再关注。   林微夏刷着手机,倏地,手指停住了,她盯着手机上的一小块屏幕看了好久,整个人忽然后仰躺在床上,窗外的果树甜香涌入空气中,一点一点灌入鼻尖,不断攻击着紧闭的心脏,痒痒麻麻的。   手臂横在一边,紧握着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对方改了昵称,班盛现在的微信名叫:   听见了   像是在传达一个无人知晓但又只有她知道的回应。 第24章 初恋   寒假的日子很快结束, 一开春,温暖的空气迫不及待地进入到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从那条新年短信开始,柳思嘉和林微夏的交往又多了起来, 当然, 她们之间不再提及班盛这个名字。   这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男生,像是一个禁忌。   粘好的冰面会因此摔得四分五裂。   在深高待了一个多学期后,林微夏算彻底适应了这里的生活。A生和F生之间仍隔着一道墙, 基本没有交集,像是两支队伍。   深高里隐藏的阶级生态链,像是迷雾一般,总有一层什么东西笼罩其中,看不见,摸不着。   南江的气候以长夏为主, 一年到头都是暖洋洋的天气。才四月初,天气就已经热得不行了, 而深高的蝉鸣声,叫得一天比一天响亮。   大家很快换上夏天的制服,男生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长裤, 女生则是清一色蓝白水手服, 像一片片青春靓丽的帆。   周五, 水围巷永远无比嘈杂, 林微夏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外面的吵骂声和刹车声钻了进来, 姑妈走到窗边“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   室内总算安静了点,姑妈重新回到餐桌上, 主动给林微夏盛了一碗丝瓜汤, 看了她一眼:“夏夏啊, 你爸来向我要人了,他出来了,说想让你回去。”   林微夏低头慢吞吞吞地嚼着豆角,没有说话。姑妈看了她一眼,继续斟酌着语气讲话:“我们是一直养着你,但你才是他的女儿,姑妈不占理啊。”   林微夏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林父是个酒鬼,一喝酒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从不管小孩死活。   甚至还经常死性不改犯事被抓进去,姑妈见她可怜就把想林微夏接过来养,从10岁到现在,一养就养了七年。   林父一直对女儿不管不问,现在看小孩长大了又想来要人了。   林微夏放下筷子进了房间,没一会儿捏着厚厚的一沓钱出来,一共五千块,她全递给了姑妈。   林女士站了起来,把她的手往回推,脸色一变:“你这孩子,这是在干什么?”   “姑妈,这是我平时攒的钱,我留着也没什么用,拿去贴补家用。”林微夏语气温和,重新把钱塞到她手里。   姑妈推了几番后还是把钱收下了,语气是拢不住的愉悦:“那我先替你保管着,你爸那边我就先替你回了,吃饭吧。”   “好。”   林微夏以为这件事会告一段落,但一切只是她以为。周末,林微夏照旧在姑妈的水果店帮忙。   没什么人的时候,她就坐在那里看书。   雪白的手肘撑着书的边沿,林微夏撑着脑袋正在看钱德勒的一本小说叫《漫长的告别》,放在一边的手机发出来电提醒的震动声。   她看了一眼,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她拿起手机走到水果店外的树下,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听,轻轻地“喂”了一声。   对方收到她的声音后,开始骂人。   是林父。   他骂得相当难听,醉醺醺的语气声音慷慨激昂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连串不入流的脏话透过不平稳的电流声传过来,“婊娘养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便宜货”。   林微夏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任其辱骂,她脸上的表情淡漠,眼神怔怔地看着远方,没有动弹。   倏忽,一条胳膊伸了过来直接把林微夏的手机夺走,林父还在那边骂个不停,他直接给摁了电话,并将那串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林微夏抬眼看向来人,班盛仗着身高优势痞里痞气地压凌在她面前,手腕依然系着那个粉色的腕巾。   他刚洗了头,额前细碎的黑发还往下滴着水珠。   “不想听就挂掉,还听个什么劲。”班盛睨着她。   林微夏拿回自己的手机,抬眼看他:“你怎么来了?”   “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班盛缓缓开口,双手插着兜。   按往常,林微夏一定会拒绝班盛。可不知道是今天的太阳太晒了,还是刚才那通电话让她的心情沉闷。   总之,林微夏现在非常想要出去透气,需要有人让她放空,短暂地逃离这里。   然后班盛出现了。   林微夏迟疑了一会儿,点头:“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和姑妈说一声。”   林微夏没一会儿就走出来,班盛领着她走出水围巷拐到一条宽阔的马路上,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发了条语音过去,话语简短:   【滚出来。】   不到三分钟,一辆黑色的跑车跟漂移似的唰的一下停在两人面前,车窗降下来,李屹然手搭在方向盘上,看见林微夏,立刻同班盛碰了个眼神意思是把人搞出来了你牛。   坐在副驾驶的程乌酸唇角弯起友好地同她打招呼。车锁自动解开,林微夏脚尖动了一下,但没有上车。   乌酸看出她的迟疑,体贴地解释:“李屹然已经成年了,两个月前刚拿的驾照。”   “不是,”林微夏摇头,看向驾驶座那个看着快要昏睡过去的李屹然,问,“学长,你喝酒没有?”   “……”李屹然。   班盛唇角是抑不住的笑意,越忍越忍不住干脆放声大笑,结实的手臂撑在车门上,青色的脉络明显,他笑得胸腔都在颤动。   最后两人上了车,李屹然开车倒是稳,车里放着电子音乐,一路向北疾驰。路上他们间或聊天,讨论某件事,林微夏都没有参与。   她不怎么说话,安静地坐在那里,出神地想着事。之前也是这样。   林微夏和柳思嘉认识于一个暑假。两人相识于微时,都彼此见证过对方最落魄难堪的一面。   柳思嘉老说那个暑假林微夏帮了她很多,对她意义重大。但柳思嘉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呢,那个暑假她在一个亲戚介绍的熟人咖啡厅里兼职,柳思嘉经常来咖啡厅,那个时候因为一些事已经熟识。   每次台风天,林微夏会给她准备一把伞,或者冲一杯她喜欢的热拿铁。   台风离开后的那一周,林微夏工作就一直不在状态,原因是林父私下骚扰过她多次并找她要钱,她拒绝之后只会换来加倍的辱骂。   周五,林微夏负责打烊收拾咖啡厅,她最后一个离店的。人刚走出咖啡厅没多远就遇见了醉醺醺的林父,他笑嘻嘻地拿着一瓶酒:“闺女,给点钱给老爸用用呗。”   说完林父就上前搜她的身,开始强摸。换平时林微夏也忍了,可最近发生太多事,她的情绪低迷,忍无可忍一阵推搡,林微夏冷眼看着他:   “滚。”   林父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净,他一把敲碎酒瓶直接冲了过来:“臭婊子,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   眼看酒瓶就要砸在林微夏身上,一道身影忽然出现从背后直接踹了林父一脚,林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林父一脸阴沉得从地上爬起来,拿着碎酒瓶就要往柳思嘉身上摔。林微夏一向淡定的脸这时慌乱不已,急忙跑过去拉着柳思嘉的手就要跑。   风扬起两人的长发。   争执间,绿色的尖锐的玻璃块划伤了两个女生紧牵着的手。   没一会儿,警车鸣笛开过来,林父凶神恶煞地瞪了柳思嘉一眼,最后逃跑了。幸好当晚警方最终将林父抓获。   最后两个女生掌心都留了一块伤疤,柳思嘉那道伤口较深,到现在仍留有疤痕,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时间才会消失。而林微夏掌心的那道伤口较浅,疤痕渐渐褪去。   柳思嘉那么爱美的一个女孩子,为了救她留下了一道疤。当初要不是她站出来,林微夏还不知道那晚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柳思嘉多次表达过自己不介意,还打趣说两人掌心的伤疤连在一起,就是友谊的一条线。   但林微夏永远欠她。   开了半个小时后,车子从高速路上盘旋下来,车窗风景由单一的高楼大厦切换成青山绿木,空气清新,越往前开,空气中海水的咸湿味越重。   原来是要去海边。   车子开到海附近,林微夏才知道他们来了月亮海岸——南江市最浪漫的海。月亮海岸处种植了一大片红艳的玫瑰,食梦山环抱左右,由于这里的水质干净,干净得一到晚上月亮的光辉洒在海面上,漂亮得像透明的水晶,因此有月亮海岸的美称。   因为地势偏僻,又还未被完全开发,所以月亮海岸的人流较少,可林微夏下车后发现今天人异常之多。   “微夏,喷下防晒,虽然快傍晚了,但太阳光还是很强。”乌酸拿着防晒喷雾递给她。   正前方不远处不断有试麦,打碟的声音传过来,林微夏循声扭头,下意识地眯起琥珀色的眼睛。   不远处搭了有一个舞台,蓝色的标牌搭在舞台最高处,以鲸落图案为背景,写着鲸撞大海音乐节七个大字。舞台两边不断有干冰冒出来,电子音乐从音乐设备传出来直炸耳朵。   五米处立着的易拉宝标明这是一场各高校大学联合举办的音乐节,后面还写了入场须知和注意事项。   “音乐节?”林微夏微睁大眼。   说完斜前方跑来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过来递了四张票给班盛,对方应该是大学生,两人看起来相当熟。   工作人员说不方便的话可以直接带从后场带他们进去。   班盛哼笑了一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说道:“简哥,我有那么娇气吗?”   简哥点头,语气还挺严肃:“娇不娇气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他妈是最难请的人。”   一行人寒暄完先后排队进场检票,过完安检后,林微夏和他们手里都各自戴上了一个音乐节标志的绿色手环。   一进去,视野更加开阔,露天场地内人挤人,有人买了充气垫坐在那里打牌,还有扛旗的队伍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海风吹过来,旗子上面写着“蹦啊,都他娘来罚站的吗”“看一场live,快乐似神仙”之类的话。   人一多,难免会发生碰撞,班盛虚揽着林微夏,始终稳当地把她护在怀里,带着她来到了pro 区。   台上的乐队基本都是年轻的大学生,他们多以翻唱,或唱自己的作品为主,舞台上已经开始演了一段时间,人群时不时地爆发出喝彩声和尖叫声。   刚开始,林微夏还有点拘束,后来被场内观众的快乐感染,也跟着挥动手臂起来,唇角弧度不自觉地向上弯起,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林微夏认真地投入到听歌的环节中,连班盛什么时候不见了也不知道。人海中,林微夏踮起脚尖不断张望,扭头找人,却怎么也看不见班盛,还以为他被人潮冲散了,心底有一丝慌乱。   幸好,她看见了被挤到不远处的乌酸学姐,林微夏奋力地挤到她身边,一向淡定的脸出现焦急之色:   “学姐,你看见班盛了吗?他好像不见了。”   程乌酸抬手撩了一下黏在脖颈的长卷发,正要开口,前方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她抬了抬下巴:“你看。”   林微夏循声看过去,班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台上,他站在键盘手加主唱的位置,刚才那个工作人员简哥成了吉他手,李屹然则坐在那里,抱着手风琴,神色懒淡,一副老子是被拉来凑数,要是划水了别怪我的模样。   “这支乐队的主唱临时生病了,来代个班。”班盛伸手拔了一下麦,话语短得不能再短。   可就是一副拽痞又漫不经心的模样,惹得台下一众女生跟着尖叫大喊:“主唱好帅!”   班盛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他同一边的工作人员碰了一下眼神后,简哥拨了两下吉他,音乐开始有节奏地响起。   一道好听的嗓音响了起来: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   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她相见   在路上碰著亦乐上几天   班盛的粤语发音很有味道,带着一种独有的腔调,男生的嗓音像是新奇士的青柠水,字字动人,又透着独有的冷调。他边唱边用修长的指尖按着黑白琴键,始终一副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的状态。   “woc,主唱真的好他妈蛊啊。”   “我怎么没见过他,南江大学的这支乐队可以啊,真的迷死人,好想看他脱衣服。”   “姐妹,赶紧把裤子穿起来吧,不然去找个鸡笼把自己关着。”   周围热闹得不行,乐迷们都在蹦迪跟唱,音乐唱到高潮处,舞台处的干冰不断往外冒,班盛的嗓音将气氛推到了高潮,他正低头拨着琴键,左手的粉色腕巾随风晃动,忽然一抬头,撩起眼皮往台下看。   一双漆黑的眼睛迅速捕捉到人群中的林微夏,唇角挂着散漫的笑容,看着她认真唱道:   今天初发现   遥遥共她见一面   那份快乐太新鲜   我一夜失眠   “妈呀,我没看错吧,他在笑?”   “他在看谁啊,不行这么帅的主唱我一会儿得去后台堵他要微信。”   班盛在台上唱着歌,身后的大屏幕不断切着这首歌的MV,林微夏站在台下,咸味的海风,天边的落日,周围的尖叫声,海边的椰子树。   她好像通通失去了感知。   她知道自己的耳朵温度在不断上升,心脏像过电一般,不断加快,林微夏在心里告诉自己,耳朵太烫是太阳烤的,心跳加快是因为现场音乐轰炸得心脏受不了。   不是因为台上那个看似散漫不走心实际却看着她认真唱歌的男孩。   人群中不知道谁放起了冷焰,与此同时,一道动听的嗓音传来,只看着她:   爱恋没经验   影子心里现   问为何共她见一面   美丽印象似初恋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   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轰”地一声,白日焰火燃起,被挤到队伍的林微夏看着台上,大屏幕上跳跃的字体忽然变成了一张斜斜的英文字体:   这是我的世界,xia。   同时,班盛那句低沉的收尾“可爱的一个初恋”轰在林微夏耳边,她像得了耳鸣,久久不能散去。   乌酸跟着现场的观众起哄了两声,她认真地看着台上的人说道,笑着说:   “阿盛很喜欢你。”   “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子这样,你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在乎得要死。”   人群中不知道谁玩了水枪,打了林微夏一脸,却始终降不下林微夏脸上的热度。他唱的这首粤语歌很好听,她更不知道班盛从哪里得知她喜欢看海。   她的微信名叫xia,台上的那个人从来不愿意参加校内任何活动,眼神里时常藏着厌世,拽酷着一张脸游走在学校。他从不为人为伍,不愿意参加任何集体活动,更没人知道他还喜欢玩音乐。可就是这样一个自我封闭的男生,在主动告诉她:   这是我的世界,林微夏。   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所以我想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你。   全都给你。   一首歌终于结束,林微夏在怦怦的心跳声无意中瞥见乌酸学姐那双漂亮又灵动的眼睛,始终追随着台上的李屹然。   一刹那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问道:“乌酸学姐,你是不是——”   程乌酸摇头,笑了笑:“没有,他一直拿我当好朋友。”   黄昏来得很快,林微夏虽然听歌听得开心,腿却站得发酸,她退出拥挤的人群,找了个角落正想休息一下,刚拿出手机,恰巧看见班盛的来电。   林微夏点了接听,班盛的话语简短:“你出来。”   林微夏拿着手机一路小跑出来,跑出音乐节场地后,她却什么人也没看见,只有远处一望无际的海。   “这里。”   身侧后方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林微夏扭头看过去,班盛靠在墙边,放下屈着的一条长腿朝她走来。   班盛领着林微夏走到停车场,一脚直接跨上摩托车,示意她上来。林微夏甚至不知道他哪里搞来的摩托车,在班盛眼神的催促下,慢吞吞地上了车。   一坐上车,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林微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到他后背,下巴撞到坚硬的骨头,加上他开得很快,她下意识伸手地揽住他的腰。   腰腹处传来一阵痒,骑着摩托车的男生略微一僵,片刻又恢复如常。   车速平稳后,林微夏小心翼翼地往后挪,手也松开紧紧地抓住两边的扶手。倏地,又一阵急刹后再次加速,她再一次跌撞到他后背。   男生后背滚烫的体温轰着她前胸,她立刻坐正。   班盛再次使坏,如此反复,故意得不行,林微夏气急败坏起来,脸涨得通红:“班盛!”   见她真的要生气了,班盛才收敛,闷笑着说:“不闹你了,你往右手边看。”   林微夏立刻坐得离班盛远远的,气恼得不行,闻言下意识地往右看,一下子怔住。班盛不知道什么时候骑车带她来到了海边。   此刻正值黄昏时刻。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蓝绿色的海水,大海衔着一颗滚烫的落日蛋黄,天空的晚霞是彩色的,光洒下来,给人身上加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没有人见到大海不会忘记所有的烦恼。   沾着湿气的海风吹过来,心情无比放松。前方的男生声音似乎裹着海风,沙沙的:“开心吗?”   “嗯。”林微夏点了点头。   “有什么愿望可以喊出来,想发泄也可以。”班盛骑着车,缓缓说道。   林微夏犹豫了一下没开口,班盛也没勉强她,继续骑着车带她环岛看海。兴是大海太包容了,永远沉默地在那里,温柔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在拐角处,她认真地喊了出来:   “啊——啊——好想南江下雪。”   林微夏从小生活在南江,从来没有看过雪,以前去京北参加过比赛,可每次去都去的时候都不是冬天。   班盛哂笑了一声,似在取笑她的小女孩心思,说道:“好,换个实际点的。”   这一刻,海风灌进嘴里,场景美得让她抛却了稳重和冷静,把内心的压抑用力地喊了出来:   “好想快点离开这里。”   “好想去京北看雪。”   想看雪,想去京北读书以及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随之发泄了出来,林微夏松了一口气,心情甚至有点雀跃,她唇角带着笑。   前方正在骑车的男生忽然开口,语气沉稳认真,像是许下一个承诺:   “我陪你去。”   林微夏久久没有接话,她倏地想起什么,轻声说:“我很烦人的。”   班盛并没有受挫,他握着扶手转了一个弯,继续说:   “林微夏,我能接住你的期待。”   林微夏又怎么不知道班盛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有多好,多厉害,多不让人失望,她都知道。   只是她脑海里响起了柳思嘉说一直做好朋友的话,还有那个琥珀色的树叶吊坠。   心猛地一惊,碎片朝她涌来。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林微夏轻轻地说。   这算是拒绝。   话音刚落,林微夏看见班盛原本宽阔直立的肩膀无声地塌了下来,像是被人抽断了身上的少年意气,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让她透不过气来,心里闷闷的,像有气泡不断压着心脏边缘,却又挤不掉。   林微夏发现自己不忍心让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难过。   她不忍心。 第25章 秘密   班盛带她环岛一圈后, 两人站在海滩前吹了一会儿晚风。班盛手里紧握着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信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李屹然先走了。”   林微夏后知后觉地看向他:“啊?”   “他喝酒去了,顺便把乌酸也带走了。”班盛把手机揣回兜里。   林微夏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那我们怎么回去?”   “接驳车。”班盛径直往前走。   他不是不知道李屹然憋得什么坏心思, 故意顺水推舟留他们两个人在这里, 给他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班盛领着人来到接驳车附近,却被告知要等高校音乐节结束后接驳车才能出发。远处的落日缓缓向海岸线下沉。   天色越来越暗,林微夏心底有些紧张。   班盛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 转身打了个电话,不知道他冲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很快,有一辆黑色的车缓缓驶来接他们离开。   班盛拉开车门让林微夏先上去,然后侧着身子,长腿一伸靠了进去。黑色轮胎摩擦在柏油马路的地面上, “轰”的一声,向远方疾驰而去。   一路上, 除了车内舒缓的音乐声在响,没人说话。司机有意同班盛说话,可他明显没有同人搭话的心思, 敷衍得不行, 连眼皮都懒得掀。   对方见他心情不好, 也就自觉不再打扰。   车窗外的夜景一路倒退, 林微夏坐在一旁,察觉到了班盛的沉默, 瞥见他正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玩游戏,修长的手指相当灵活, 屏幕接连发出“kill”的声音, 那英俊的眉眼向下耷拉, 一副没劲透了的模样,整个人气压往下沉。   玩了一局后,班盛退出了游戏,把手机揣回兜里。这下车内彻底安静下来,他仰头靠在后座上,懒懒地阖上眼。   班盛不再跟以往一样时不时地逗弄她,或是凑在跟前。他沉默下来,安分得不行。   可这样的他,偏偏让人在意。   林微夏希望,至少班盛不要因为她而心情不好,他应该是那副拽痞到不行,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模样。   车子停在大路边,距离水围巷还有一段距离,林微夏下车,身后照例跟了一道修直的身影。   班盛虽然被拒绝,仍一如既往负责安全把人送到家。   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地叠在一起,林微夏走了不到十步,瞥到不远处的灯箱牌,停下来回头,撞上班盛正在抽烟。   班盛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伸手拢住火,机匣发出“啪”的一声,橙红的火苗照亮一双漆黑的眉眼,影子刚好投下来,几分落拓孤独歇落在上面。   “怎么了?”班盛瞭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白色的烟圈荡在他周围。   林微夏停在他面前,犹豫一下,问道:“你——要不要喝奶茶?”   白色的烟圈飘向昏黄的灯泡,一家糖水铺前站了一男一女。林微夏等了好一会儿,奶茶终于打包好。   “给。”林微夏递给他。   班盛接过来,手指拎着白色塑料袋,把人送到家门口附近。月光落下来,林微夏的脸有一种朦胧的美,她仰头看着班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班盛回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家里的阿姨早已睡下,在院子里留了一盏灯。他的指纹落在门锁处,“咔嗒”一声解锁了。   “啪”地一声,客厅内的灯一一亮起,如白昼一般明亮。视线所及之处,李屹然跟浑身没长骨头一样窝在他家沙发上。   茶几上还摆了一支开了的红酒。   一看就是李屹然从他家酒窖里撬来的。班盛把奶茶搁在桌上,坐在沙发上,薄薄的眼皮像利刃,睨了他一眼:   “你家没酒?”   李屹然瞄了一眼桌上的那杯冻鸳走,冰块早已融化附在白色塑料杯上,湿答答的往下淌着水,见状吹了个口哨:   “班少前后忙活,攒了这么久就得到了一杯奶茶,啧。”   “她到底跟那些主动贴到你跟前的妞不一样。”   班盛懒得搭理他,抬手搓了一下脖子仰靠在沙发上休息。倏地,李屹然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他看了一眼,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李屹然手里捏着手机,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那杯奶茶拎在手里就要走。班盛适时睁开眼,眼锋掠过他,开口:   “放下。”   李屹然指了一下这杯冻鸳走,施施然道:“我记得你睡眠一向不太好,是从来不碰咖啡奶茶这类玩意的,而且我看你也不太想喝的样子,不用我帮你喝掉?”   “爷乐意。”班盛回。   李屹然满脸写着“我服”两个字,直接把奶茶搁下离开了。人走后,班盛捞起那杯奶茶,吸管插入尝了两口,冰块早已融化,比先前冰冻时甜腻两倍不止,即使这样还是吞了下去。   还挺甜,班盛看着手里的奶茶忍住不想,哄小女生用的东西,竟用在了他身上。   林微夏去了一趟海边,仅是过了一个周末,晒伤后遗症就出来了,露出来的脸,胳膊,后背发红,开始火辣辣地疼。   那天乌酸学姐递给她的防晒喷雾忘了用,弄得林微夏心生懊悔。晚上放学回到家,林微夏从院子里拔了芦荟到房间里。   林微夏正在房间里用掰开绿色的芦荟往胳膊上涂,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不断发出震动声,她捞起来一看,是程乌酸发给她的信息。   乌酸:【微夏,我给你发几个音乐节的现场视频,一些是我拍的,有的是工作人员用无人机航拍的。】   林微夏在对话框里敲字回复:【好,谢谢学姐。】   林微夏穿着白色吊带裙坐在椅子上,一边涂芦荟一边心不在焉地点开视频在看,无人机拍的音乐节现场视频到底更全面更清晰,将现在的每一位乐迷的脸都扫了进去。   她无意一瞥,视线猛然顿住,为了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林微夏又把那个视频拖回去看了一遍。   视频里的林微夏站在台下,认真地看着台上的班盛表演,而在她斜后方有一位穿着灰色短袖的女生,那名女生在人群中神态有些畏缩,举止怯弱,视线却始终跟着班盛。   在班盛唱完下台后,她也就跟着消失在镜头里。   她没看错的话,那个女生竟然是方加蓓。   在班上被人称作怪胎,在班上独来独往被孤立的隐形女生。   次日,周一,教室里热闹不已。林微夏到校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左手边一看,发现班盛那个座位空空如也。   林微夏以为他是迟到请假,可一直到放学,班盛都没有再出现。   同学们先后成群结队地出去,林微夏先前同柳思嘉打了招呼说中午不一起去食堂吃饭,自己带了饭团来学校。   柳思嘉耸了一下肩,然后被几名女生先后拥着一起去校外吃饭了。   教室里的人慢慢离开,到最后只剩下林微夏一个人,她合上笔帽,拿着蓝色的饭盒走了出去。   在校实验室的阶梯处,林微夏一眼看到了孤零零坐在那默默地吃着便当的方加蓓,语气温和:   “介意我跟你一起吃吗?”   方加蓓抬头,眼神木然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林微夏走过,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打开饭盒,里面放了五个金枪鱼饭团。   “你要不要尝一个?”林微夏用筷子夹出用一个饭团。   方加蓓接过,小声地说:“谢谢。”   林微夏膝盖上放着饭盒,她撕开薄膜纸,慢慢地嚼着金枪鱼饭团,以至于语气有些温吞:   “周末音乐节你是不是也在现场?”   “是。”方加蓓依然声音很弱,像吊着最后半口气似的。   像是预料到林微夏会追问,方加蓓低头吃着饭说道:“请不要问我为什么。”   林微夏点了点头,坐在一旁安静地吃饭团,吃完的时候,她把垃圾装到一个袋子里准备走,身后忽然有人喊住她。   林微夏回头,她的音量比以往高,这是方加蓓第一次直视人,语调阴冷:“我希望你离他远点。”   方加蓓没有说这个他是谁,林微夏也没问,一缕光线浮在阶梯处,分不清谁先藏了秘密,谁又先看出了谁的秘密。   午休之后,教室氛围异常热烈,大家纷纷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先后往外走,林微夏侧着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疑惑道:“为什么大家这么兴奋?”   方茉挽着她的手臂也往外走,脑袋凑过来说道:“每学期有一次课外选修课,上学期我们选完了你才转过来的,然后这个学期不知道为什么推到现在才公开选课系统。”   “那你想选什么?”林微夏问她。   “嗐,我们还有什么好选。”方茉一副认命的样子。   见林微夏一脸疑惑,方茉冲前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前面几个A生娇笑的谈话声传来,伴随着“网球”“体操”之类的字眼出现,她开始解释:   “选修课也是规定A生优先选的,他们一般都选省力好玩看起来优美的室内运动,剩下的室外运动又晒又费劲没人选的课就是我们的了。”   “上次期末考试你的排名又前进了!你的积分是不是还差两分,下次大考微夏你只要发挥稳定,就是A生啦,到时候就能享受优待和特权了。”方茉道。   林微夏极淡地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像在自语:“但我的目的不是这个。”   “什么?”方茉问。   “没什么。”林微夏拍她,“走吧,选课去。”   全学年的同学今天都厚德楼上课选课,A生选完之后,怀里抱着书本先后走出去,头昂扬着唇角带笑。   一众F生登进系统,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弹出来的页面显示一些仅剩的选修课时,皆一致地发出了叹气声。   林微夏握着鼠标,看着上面的页面,侧头问方茉:“诶,这里有一门室内选修课,怕晒的话要不要选游泳。”   方茉立刻摇头,怕她勾选游泳那个选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要!不吉利,以前出过事,还是算了。”   空气凝滞下来,只有鼠标点击的声音,林微夏琥珀色的眼珠动了一下,怔了一下:“以前出过什么事啊?”   方茉说完就后悔了,对上林微夏的眼睛神色开始躲闪,说得比较含糊:“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个人在游泳馆那里出过事,反正那里可吓人了,光是路过那里,我就瘆得慌……”   “你慢慢跟我说。”林微夏的声音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方茉咬着笔头,下意识地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我不想给自己惹事。”   林微夏正想说“没关系”的时候,隔着一排电脑,听到身后的座位传来一声清晰的冷笑声,夹杂着嘲讽和审视。   她回过头,最先看到的是那道有些吓人的唇角弧度,视线往上移,对上的是一双阴郁细长的眼睛。   是方加蓓。   而方加蓓一无以往的胆怯,直接与她对视,眼神带着冷意,对视了一分钟后,她先移开浑浊的眼睛,缩着肩膀看着电脑,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晚上回到家洗漱完,林微夏累得仰躺在床上,闭上眼,忽然想到什么,捞起一旁的手机找到那个黑色的对象,在对话框里打字。   “你是出什么事了吗,今天没看见你来学校”,刚打出这句话又按了回删键一个一个删除,重新输入——   Xia:【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林微夏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发了出去,然后立刻熄掉屏幕,等了几分钟,重新点亮屏幕,上面的对话框除了她一开始发的那句话,空空如也。   浓密的眼睫低垂,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像是风涌进来鼓着心脏,不断拉着它下沉。她起身打开窗户,站在前面透了一会儿气。   林微夏形容不出来,更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失落。   次日,班盛都没出现在学校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林微夏坐在座位上背单词,一抬眼便看见窗外的走廊处柳思嘉似乎在缠着邱明华问他班盛的下落,后者苦着一张脸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柳思嘉似乎没问出什么来,冷着一张脸走了。   一连好几天,林微夏给班盛发了好几条信息都无人回复,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因为她拒绝了班盛,他从此撂着她了。   她本来想去问乌酸学姐班盛去了哪里,但最后还是作罢。   总会出现的。   林微夏洗完头出来后,用白色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水珠断续地滴在地板上,丢在床单上的手机发出信息提醒震动声,她顺手捞起手机登进微信。   班盛居然给她回了信息。   林微夏前几天间断地给他发了消息,到现在还躺在对话框上:   周一:9:40 pm Xia【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周二:6:35 am Xia【你要不要喝牛奶?】   周三:10:50 pm Xia【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微夏一共给他发了三条信息,而班盛跳过最新一条信息回复,只搁了一个字,屏幕上赫然躺着——   Ban:【喝。】   周五,林微夏值日,她特意起早了搭公交去学校。一大清早,空气就有些闷热之意,林微夏后背出了一点汗,刚要进教室,一道高大的身影欺凌性地压了下来。   是班盛。   班盛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靠在门框边,看着林微夏没有说话。他的脸色过于苍白,难掩眼底的倦色,不知道去了干什么。   他笑着掀眼看着林微夏。   这眼神太过熟悉危险,林微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料班盛眯了眯眼,长臂一伸,手指勾住她领口绀色的蝴蝶结,将人带了过来。   林微夏猝不及防地被拽到跟前,险些撞到他的鼻尖,他早上似乎刚洗完头,身上飘来淡淡的清爽薄荷味,水珠顺着眉骨往下滴,班盛眼睛带着笑,靠近鼻梁处在脸颊上的那粒黑色的痣却生动起来。   亦正亦邪,冷感中透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心脏不可避免地过了一下电,跳得很快。   班盛的脸搭在她耳边,动作暧昧,手指还勾着她的领结,懒洋洋地开口语气含笑:   “我的牛奶呢?” 第26章 号码   班盛直看着林微夏, 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那天去买早餐的时候在便利店忽然看到了他专门喝的牛奶牌子,于是心血来潮顺手发信息问了一下。   她当时只是想知道班盛去哪了, 牛奶是搭话的借口。   没想到他还真记上了。   “没买。”林微夏错开眼神, 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班盛的手指还搭在她领结上,屈起的筋骨泛了一点白,整个人散漫得不行, 盯着她笑,声音很轻:   “说话不算话啊你。”   一大清早的,班盛的声音像冰块,又带着点儿将醒未醒的沙哑,加上他那混不吝的姿态,语气缱绻到了极点, 震在林微夏耳边,痒又酥麻。   “你不是每天都有牛奶喝吗?”林微夏低下头, 费力地拽回自己的领结。   班盛眼睫低垂思索了一会儿:“以前是有两份,我自己喝的,每天还有人送, 不知道谁送的我就给邱明华了。”   “今天不是等你给我送, 出门特意没拿牛奶。”班盛直看着她。   林微夏岔开话题, 看着他眼底的一片乌青和明显过于苍白的神色, 问道:“你没事吧?”   班盛愣怔了一下,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继而漫不经心地笑:“没事。”   陆续有同学到教室,开始嘈杂起来, 邱明华拎着两个包子一脸睡眼惺忪地进门, 在看见班盛长腿踩在横杠上, 抱着手臂随意地仰靠着椅背在阖眼休憩那一刹那,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抬手揉了一下,在确认是他班爷的那一刻,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大喊:   “哥!”   班盛适时睁开眼,缓缓开口:“想死的话就过来。”   邱明华半路刹车,挠了挠头,嘿嘿直笑:“这不是看见你开心嘛。”   一众女生在进门看见班盛的时候,眼睛互看透着信息,眼神里含着兴奋急忙躲去洗手间补涂的唇膏有没有。   一切照常,只是方茉的神色恹恹的,之前选修课发生的事她明明知道却瞒着林微夏,夏夏平时又对她这么好,于是心生了愧疚。   林微夏看出了她的心理压力,出声安慰:“没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有了林微夏这句话,方茉明显轻松了许多,她还给了方茉一颗话梅糖,小姑娘脸上又绽放了无忧无虑的笑容。   今天连上了两节数学课,下楼做了课间操后同学们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各自拖着身体慢吞吞地上楼,当然也不乏在楼梯上逃窜打闹的男生。   班盛固定懒散地靠在栏杆前拿着遥控器在玩无人机,在校内开始了他新一轮的巡逻。体委挤在一帮男生中,笑着同他们击了个掌。   随即体委来到班盛身后,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班盛把手里的遥控器交给邱明华,随手扯下护目镜,转身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那个……班盛同学,我校与隔壁三中在这周五会有一场校联赛,听说你一直很强,不知你是否有兴趣……”体委紧张得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他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紧张个屁啊他又不会吃了你。   “你找错人了。”班盛懒洋洋地开口。   搁下这句话后班盛转过身去继续玩他的无人机,当身后游说的体委不存在。   体委叹了一口气往教室里面走,一边走一边不死心地回头看着班盛,心想他这个强将不上场的话,胜算率会减少一大半啊。   于是体委将目光投向了在座位上安静看书的林微夏。   当体委兴冲冲地说明来意的时,林微夏一脸蒙,问道:“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没找错,林微夏同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去劝的话肯定有希望。”体委双手合十。   林微夏合上书,看了窗外的男生一眼,一脸的冷静:“他不愿意做的事,你觉得我有本事让他改变吗?”   “有,凭我的直觉!”体委一脸的肯定,在学校,除了邱明华,林微夏貌似是班盛主动搭过最多话的一个人。   “……”林微夏。   最后不管体委怎么软磨硬泡,林微夏都没答应这件事。   周四晚上,林微夏推开窗,院子里荔枝树的香气扑鼻而来,粉红的荔枝压弯了树枝,仅是4月下旬,就有虫鸣在响了。   桌边的手机发出震动声,她捞起看,是班盛发来的信息,划开屏幕看,是他一贯强势的风格。   Ban:【明天放学记得来看我打篮球。】   屏幕再次亮起,又一条,Ban:【别躲。】   林微夏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按着屏幕回复:【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你来了告诉你。】班盛回。   次日,天空刚泛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林微夏就睁眼醒了,她发了一会儿呆再起床,吊带裙上的肩带不自觉滑落露出一截白腻的肩膀。   林微夏走出客厅发现餐桌留了一沓钱,姑妈这两天订的一批货丢了,她急着赶去外地盯货,所以留了生活费给他们姐弟俩。   进厨房的时候,林微夏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日历,视线停滞,4月25——今天是她的生日。其实她的预产期在五月一号,妈妈说夏天诞生的第一天,是个好兆头,所以给她取名林微夏。   只可惜,她是个早产儿,提前了五天降临在这个世界,迫不及待地想要来人世间看一看,但看了也就一般。   林微夏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姑妈姑父有时记得有时不记得,记得的时候会给她做一桌好菜来庆祝她的生日。   但这样记得她生日的日子随缘。   做早餐的时候,林微夏做了一碗长寿面,特地卧了两个荷包蛋。一碗黄澄澄的长寿面飘着热气。   她假装有蜡烛许愿。   在心里默默跟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   来到学校,照常上课,偶尔和同学们闲聊,林微夏没跟任何人主动提她的生日,一来没必要,二来她擅长对任何事不抱有期待。   不期待任何人,任何事,才能专心走自己的路。   周五下午是深高与一中校联赛的时间段,他们只上了一节课,便被班主任叫去给校篮球队加油了。   下午天气有点闷,一进室内篮球馆,便听到了白色球鞋摩擦地板发出的声音,随着热身运动篮球“咻”的一下投进框里,观众席上时不时爆发出喝彩的声音。   扑面而来的冷气,让林微夏两条细白的胳膊直起鸡皮疙瘩,方茉拉着她找了个视线较好的位置坐下。   因为班盛的加入,以柳思嘉为首的一帮A生自发组成了一支拉拉队伍,她们穿着整齐的啦啦队服,扎着统一的高马尾,显得青春又靓丽。   柳思嘉一出场,篮球场上的那帮男生眼神便撂了过来,低声说着混话,闹出一阵轻笑声。   班盛也在,低头看着手机,眼皮都没掀一下,更别说朝柳女王的方向看了。   因为校篮球队里有4名二年一班的学生,老刘便让一班的全体学生穿上了体育服以示整齐统一,还给他们每个人人手一个翻花球,发到林微夏手里的是一个红色的亮闪闪的翻花球。   隔壁学校的同学也不甘示弱,不仅穿好了班服,还带了手铃,颇有和她们呛声的架势。   随着裁判一声口哨,场上的球员陆续归队,整好队后陆续出场,对方是蓝队,我方是红队,几乎是每一队队员出场,台下都会鼓掌欢呼。   林微夏坐在那里,看着球员进场,坐在后排的语气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来了来了,我看见他了!”   “这就是深高的班盛?好正啊,他身上的黑百合纹身好酷,我好吃这款。”后排的女生直盯着球场上的男生。   隔壁院校的女生饶有兴致地接话:“这种天菜,不是早有人防着吗?喏,正主都亲自下场盯着了。”   她指场上啦啦队首身形高挑的柳思嘉示意。   “嘁,你不知道吧,听说班盛看上了别人,还没把到手呢。他现在不属于任何人,撬他还有希望。”女生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谈八卦秘辛。   “哪个是班盛啊?我怎么没看见。”   “左边第三个,个子比别人高一截,手腕上系着粉红腕巾的那个。我操,他怎么那么蛊啊,看一眼都让人心跳加快。”   林微夏顺着女生的谈话看过去,班盛顶着一张漫不经心痞坏的脸,他穿着白色的球服,袖子是黑色的,肩边也是,搭在裤缝上手背的青筋明显,像流动的艺术模型。   班上的女生看着台下的班盛惊得喊出声:“不是吧,班盛的球服上不是16号?他的号码牌不是一直都是16吗?我晕,怎么变成25号了!”   “那我这加油横幅不是白做了吗?”女生不满地嘟囔道。   林微夏的心突突地跳了一声,循声看过去,看到班盛在球场运着球奔跑,身后印着火红的25号,她心底起了不敢确认的猜想。   自从这帮女生在得知班盛改主意加入校比赛后,便提前好几天精心准备这些加油的横幅,手幅标语。   结果谁能料到班盛不按常理出牌,临时换了球服号码。   但这时去换也来不及了,比赛已经开始,她们只能嚎着嗓门为班盛加油。   林微夏身旁一直有个空位,邱明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这次摔到脚了,没能上场,便在场下观看。   邱明华“啧”了一声,感叹:“难得看班爷打一次比赛,你看这帮女的打扮得,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   “可惜啊,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邱明华这话颇有一股暗示的意味。   林微夏收回看向台下的视线,问邱明华:“你知道他为什么改主意加入篮球比赛吗?”   “我不知道啊,就是班爷那天问了我周五是多少号,我说是4月25号,他就答应了。”   林微夏正想说点什么,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和欢呼声,她看向球场,宁朝他们回互相碰了个肩膀,露出一口白牙。   裁判一声令下,球员各自中场休息,一群蜂拥而上的女生,柳思嘉举着矿泉水走上前给班盛送水。   班盛掀起球衫的一角擦眼角上的汗,腹中结结实实的腹肌一闪而过,柳思嘉站在他面前,脸红到耳根。   就在大家以为班盛会接柳思嘉的水时,只见他略微俯下身,径直越过柳思嘉,拣起地上一瓶冰水仰头灌了下去,喉结缓缓地上下滑动,姿态漫不经心又冷情。   林微夏没再看下去,起身去了厕所。上完厕所后,她站在走道边上的水槽前洗水,洗完水往回走,风口上的风涌了过来。   刚走到拐角处,忽然被一只伸出来的手臂猛地一下拽进器材室。男生攥着她的胳膊,林微夏的心直跳,控制不住的那种,她闻到了熟悉的乌木香。   一抬眼,果然是班盛。   班盛把她压在门口,男生的速度快,抬手拉过去,“哒”的一声门上了锁。两人鼻息相对,彼此的喘息声在静谧的空间被放大,暧昧的气氛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今天她们统一穿的是体育服,白色的polo运动衫套在林微夏身上,袖口是天蓝色,剪裁出纤瘦的腰线,一截腰线若隐若现,水手服蓝的PE裤包裹着她的臀部,一双长腿笔直又白腻,像横切下来的一块羊脂玉。   加上林微夏生得算高挑,乌黑的长发齐腰,又穿得这样青春,纯得像一颗散发着清甜气息的水蜜桃。   班盛睨了一眼她身上过短的运动短裤,手碰了上去,眼底情绪不明:   “谁让你穿这么短的?”   掌根刚挨到白皙光滑的腿根,林微夏心底一个激灵,总觉得那块皮肤过烫,像一团火在灼烧着自己的脸,奇妙的感觉腾上来,痒得不行,怎么都压不住。   她立刻拍掉班盛的手,答道:“老刘。”   班盛低声笑了一下,不再逗她,转而问道:“看我打球了吗?”   林微夏看着他点头:“看了。”   “行,那爷刚才进了几个球?”班盛扬了扬眉。   空气安静下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珠来回转动着,明显是答不上来。她看了个屁,班盛看得来气,抬手掐住她的脸,好看的细眉拧了起来,一双无声的眼睛蓄着水光。   心好似被挠了一下,班盛不由得松了手。   “能猜到我的球衣号码是什么意思吗?”班盛看着她。   林微夏对上他的视线,轻声答:“猜到了。”   班盛盯着眼前樱红水润的唇,喉咙瞬间发痒,随即认真道:   “生日快乐,林微夏。” 第27章 动心   穿着25号球服在球场上奔跑的意思是今天是她的生日, 班盛换了球服只为她庆生。   从不参加任何比赛但改了原则也是因为她。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林微夏抬眼看他。   班盛哼笑一声,一副坏劲没处使的模样:“那还不简单,开学第一天我就搞到你的入学申请表了。”   关于她的一切, 他都知道。   室外声音吵闹, 光线浮进来,班盛很快放了她出去,林微夏出去后, 没一会儿他也跟着出去了。   没有人知道器材室内发生的小插曲。   下半场比赛很快开始,林微夏重新坐到座位上,心潮起伏,方茉像发现新大陆般睁大眼睛看过来:   “微夏,你怎么啦,脸红得跟苹果一样。”   林微夏愣怔了一下, 摇头:“没什么。”   随着球场比赛到达白热化阶段,台下的人也看得不由得心潮澎湃, 林微夏认真地看着台下的比赛。少年穿着黑白球服,身后印着火红的25号码牌,他运着球在球场上来回跑, 俯身伺机投篮, 身手灵活。   像一道迅疾的闪电。   班盛身上松垮的球服反而衬得人身形高大, 肩膀宽阔, 他脚踝上的黑百合纹身打眼,偶尔扫过观众席上时痞懒的眼神抓人, 甚至连靠近鼻梁上的小痣也显得性格。   他在人群中,本就是耀眼的存在。   林微夏不明白班盛为什么疲于出现在学校的公共场合中, 拒绝与人为伍。她正出神思考着, 身后的女生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她顺势看过去, 只见宁朝远远地把球投给他,班盛纵身一跃,抓着篮板,抬手毫不费吹非之力灌了一个三分球!   裁判用力吹了一声口哨,亮牌加分那一刻,全场站起来欢呼尖叫,深高以压倒性的比分赢了三中。   班盛站在球场上,高挺的眉骨还着汗珠,一双漆黑的眼睛往观众中扫了一眼,似乎在找人。   “啊啊啊啊,在看我吗?”   同伴推了一下发花痴女生:“破案了,看来柳女王真的是单向苦恋班盛。他看上的人估计在观众席上。”   几个人看过去,场前处于啦啦队位置上的柳思嘉脸上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他在找谁啊,好奇,我倒想看看什么样的女生能把班盛迷住。”   一双黑眼珠往台下来回地扫,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锁定场上某个人。他的眼神碰了过来,林微夏整个心脏都是麻的,怎么用力好像呼吸不过来,班盛轻笑了下,挑了一下半侧的眉毛,动作痞气又利落。   林微夏耳边仍震着欢呼声和尖叫声,她的心跳持续加快,左耳响起了刚才班盛在器材室同她说的话。   “这场比赛老子是赢给你看的。”   二年一班最近考试成绩不错,而今又在文体上节节开花,老刘一开心,大手一挥,在市内酒店订了个大包间来庆祝这次胜利。   同学们一听到这个消息,全场欢呼起来。   能让老刘这个铁公鸡请客,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好吗!   学生们最终散场回家洗澡换好衣服来到宝来府,林微夏坐在饭桌前同方茉聊天,女生谈八卦,男生们凑在一起不是聊球就是吹水。   班盛出现得姗姗来迟,他一出场,全班同学开始起哄,闹道:“哟,冠军来了!”   “牛啊,盛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鸣惊人呐。”邱明华惯性“班盛吹”。   其他人见班盛也没撂脸,铆足了劲拿他开涮,毕竟班盛平常冷得不行,基本不怎么跟他们来往。   班盛套了件黑色的T恤,露出来的一截锁骨还沾着水珠,他刚好坐在林微夏斜对面,没怎么说话,全程拨弄着手机,偶尔有人跟他说话,便搁下手机漫不经心地听人扯。   饭过三旬,体委拿着一杯酒过来敬班盛,他喝得有点醉,大着舌头说话:“班爷,你太厉害了,我服,这场比赛多亏了你。”   班盛哼笑一声,应:“不是我,是号码幸运。”   “号码?你说你的球服25号啊?怎么的,昨儿个拿着25号买彩票中奖啦?”宁朝笑着插话。   林微夏正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喝着冰可乐,只听见斜侧的班盛慢悠悠地回答,带着轻微的哂笑声:   “是,遇见25号让我中大奖了。”   一口可乐刚到喉咙,闻言呛了一下立即咳个不停,咳得林微夏眼泪都出来了。方茉连倒了杯白开水给她,边拍着她的背。   林微夏趴着喝水的间隙,透过透明的玻璃杯,刚好对上他的眼神,瞥见班盛脸上一闪而过使坏的笑。   一群人吃饱喝足后,班长在同学们的游说下动用了班费转场去了KTV,老刘也笑呵呵地一同前去了。   班盛提前撤了,他能参加饭局就不错了,也没人敢拦他,只是一帮女生脸上的雀跃不再。   一来到KTV,邱明华立刻抢了麦,宁朝则坐在点歌机旁,最后两人合唱了一首《广岛之恋》,两人边比划边鬼哭狼嚎,歌声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   其他人则一边吃着水果零食在玩摇骰子游戏。   柳思嘉看他们抱在一起做作的样子原本冷艳的脸绷不住,“扑哧”笑出声,倒在林微夏肩头,笑得长卷发散乱,肩膀都在抖。   林微夏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她摸出来看了一眼,是班盛发来的信息。   Ban:【出来。】   林微夏没有回信息,握着手机,等柳思嘉笑完才了她才起身出去。一走出包厢门,林微夏轻松许多,右耳也不会像刚才在里面被震天的音响弄得耳朵疼。   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没见着人,倏地,左侧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喊她:   “在这。”   林微夏看过来,班盛倚在墙边,他戴了一顶鸭舌帽,露出半截下巴,正低头点烟伸手拢着火,橙红的火苗映照出一张散漫却又蛊惑人心的脸。   班盛拎着她七拐八绕往前走,两人离KTV越来越远,最后他带着林微夏来到了市区的一处公园。走进去,林木葱郁,静谧得不像话,盏盏路灯铺在花坛里,像藏在地上的星星。   两人来到一侧长椅坐下,正对着马路牙子,凉风吹过来,十分舒服。林微夏正疑惑他们来这里干什么,班盛跟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奶油草莓小蛋糕。   林微夏怔了一下,感觉心底有些涩涩麻麻的,佯装轻松道:“啊,谢谢。”   班盛在蛋糕上插了三根蜡烛,低下脖颈用打火机一一点亮。橙色的烛火摇曳,他冲林微夏抬了抬下巴:   “行了,许愿吧。”   林微夏双手交握,长睫毛紧闭,认真地许了愿,然后吹灭了蜡烛。然后班盛给她切了一块蛋糕,自己也分了一块。   班盛不太爱吃甜食,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口,见林微夏跟猫咪进食似的吃蛋糕就觉得好笑,随意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问道:   “嗳,许了什么愿?说来听听。”   见林微夏不吱声,班盛继续正儿八经地诓她:“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林微夏把蛋糕放在一边,抬眼,瞳孔里透着怀疑:“老天都不能实现的你可以吗?”   班盛薄唇里呼出一口白烟,烟雾徐徐上飘,眼睛里藏着灰败,语气却轻狂得不行:   “老子不信天,不信鬼神,但你可以信我。”   林微夏没有说话,在两人眼神的对峙下,她败下阵来,说道:“好吧,我说一个。”   “我喜欢狗,愿望是想要养一只狗,因为小时候,我养了一只小狗但是家长把它送走了……”   林微夏还在这边絮叨着,忽地感觉一阵危险的气息靠近,喉咙一阵发紧,声音戛然而止——   班盛猛地靠近,抬手缓慢擦拭她鼻尖上的奶油,眼睛迅速捕捉住她的眼神。   唇瓣相隔咫尺,紧张得林微夏揪得半侧裙子发皱,班盛看着眼前的女孩,声音震在耳边,酥麻到了极点,嗓音含笑语气却认真到了极点:   “什么时候让我做你的狗?”   又来了。   班盛只要咬定一件事,哪会轻易放手,他有自己的节奏,知道说什么会让林微夏相信他的真心。   在追人这一方面他简直游刃有余。   林微夏的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氧气灌不进来,整个人的感官都不是自己的,闻不到风的味道,听不见虫鸣。   只能听见眼前人的呼吸声,只能看见眼前这个男生。   她艰难地吞咽着,在林微夏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班盛从身后拿出一个系着蝴蝶结的蓝色锦盒,示意她拆开。   林微夏拆开礼盒,在看见礼物的那一刹那,眼眶发紧,一阵泛酸,她从不轻易掉眼泪。   眼前的礼物是一件很漂亮的八音盒,班盛让她拿在手里按动开关,好听的声音滴答响起来,正中间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大片大片的水晶雪花落下来,底下是微缩的蓝色大海,是水围巷,是深高。   不远处有一个机场站牌,蝴蝶飞越沧海,方向是朝着京北。   雪花洋洋洒洒,似飞花,漂亮得迷人眼,仿佛走进了白色的冰雪天地。   复刻这些地点,他应该花了很多心思。林微夏想起当初睁着眼睛拒绝班盛的话,决绝得不行,直接下难题:“想让我和你在一起,除非南江下雪。”   现在,南江下雪了。   林微夏的脑子很乱,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她有些东西不能忘记,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柳思嘉更是她的朋友,她不能不考虑她的感受。   另一个声音提醒着她,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班盛说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你不用急着拒绝我,你可以用三天的时间考虑。”   “你可以任性,随意发脾气,在我这里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林微夏,你是我的野心。”   林微夏缓缓抬头看他,班盛长了张能迷惑人的渣男脸,靠近鼻梁的那颗痣更招人,可他的眼神认真,心也是赤诚的。   班盛掐灭手中的烟,看着她缓缓开口:“你考虑好,第二次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班盛不可能栽同一个人身上两次。”   他不是没有人喜欢,只要稍微勾勾手,有多少女孩排着队一心只想往他身上扑。   他也有他的骄傲。 第28章 礼物   另一边, 纯K大堂前,柳思嘉一袭黑裙倚在墙边,她看着两个一前一后远去的身影   脸上的表情复杂。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薄荷香烟咬在嘴里, 手指按动着打火机的滑轮, 怎么按都打不出来火,瞬间躁意更甚。   正想把手里的打火机用力一掷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晃悠悠落下来, 宁朝抄着裤袋的手伸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烟,掌心滑出一把打火机低头点烟,露出一截凌厉的下颚线。   柳思嘉的瘾被正在点火抽烟的宁朝勾了上来,习惯性地抬起下巴开口:“喂,借个火。”   宁朝把烟从薄唇上拿下来, 看了她一眼,直接撂她面子:“不借。”   柳思嘉一眼认出他手里把玩的银色打火机正是自己送的那把zorro, 语气傲慢道:“你这把还是我送的。”   宁朝懒得理她,径直抽自己的烟,柳思嘉一下子觉得没劲透了, 转身就要走。不料, 一只结实的手臂把人拦住, 侧着手掌把火递了过去。   “哒”地一声, 橙红的烟火燃起,柳思嘉看过去, 火光擦亮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但愣怔的情绪只持续了不到一瞬间,下一秒, 那张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   “瞧你们女的小气吧啦那劲儿。”   柳思嘉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幸好下一分钟, 尼古丁吸入肺缓解了柳思嘉急躁的情绪, 她同宁朝站一块抽烟,气氛难得平静。   宁朝把烟从嘴里拿下来,笑得十分欠揍:“那滋味不好受吧。”   显然刚才他也看见了那一幕。   “什么?”红唇里呼出一团白雾,柳思嘉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回过神来。   “那什么,以小宁爷混迹江湖的多年经验,勉强教你一招,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别勉强——”宁朝手指拿着烟,语气吊儿郎当。   柳思嘉沉下脸,打断他:“啰嗦,你现在很像鸡婆。”   宁朝闻言笑了一下,正要说点什么,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刘希平眼神一变。   老刘在包厢里被学生起哄连唱了好几首歌,这会儿好不容易溜出来喘口气,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两个学生躲在一起吞云吐雾。   “好啊,你们——”刘希平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蹦出来。   一只宽大的手掌搭在手腕上,他的掌心温度滚烫,柳思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宁朝拽着往前跑,她穿着有跟的红色方口皮鞋,一路被迫有些踉跄得跟在后面。   匆忙中,两人把手里的烟扔掉,街道沿途的风潮热,心率因为奔跑而加快,两根烟呈抛物线的弧度落在不远处的垃圾桶上。   像两道从他们身上划过的刹那流星。   老刘在后面穷追不舍,边跑边厉声喊:“还给我躲,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   柳思嘉累得气喘吁吁,开始放慢脚步:“不行了,我跑不动了,你宁朝还会怕这个?”   “怕,这个学期的操场卫生都让老子包了,老子不想预订下个学期的!”   宁朝拽着柳思嘉的手腕,眼睛往左右两边都扫了一下,见不远处有家台球店直接在路口左拐,拉着人躲了进去。   珠帘掀开,柳思嘉被宁朝带着躲进了一张台球桌底下,他们躲的这张台球桌在角落里,正对着一张台球桌。   隔壁那张桌子四面八方围满了人,刚好挡着他们。柳思嘉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蹲在地上不停地喘气,隔着人群的缝隙,她看见了老刘那双旧皮鞋在地面上穿梭,明显是在找他们。   台球室内的气氛不太好,烟味与花生零食的味道混在一起,站在柳思嘉边上的一个人一身的酒味,熏得她想吐出来。   球桌上球杆撞击球落袋的声音接连响起,十分清脆。   柳思嘉捂住嘴巴顺带裹住鼻子,打算先忍一会儿等老刘走了再说,结果他像是料定两人就在这里似的,来回踱步就是不走。   台球桌底下的空间很狭小,宁朝一直侧着身子对着柳思嘉在放风,直盯着老刘的动向,幸好老刘在台球室内打了一会转脚尖调了个方向就往朝外面走了。   柳思嘉正在这憋着气,老刘一走,这熏天的臭味她一秒都忍不了,横着手臂捂着嘴作势要站起来,刚好撞上转过身来松了一口气的宁朝。   与此同时,宁朝的唇瓣不经意擦了一下柳思嘉柔软白皙的手臂。   瞳孔睁大,映着另一张震惊的脸庞。   “啪”的一声,球杆击中台球精准落袋发,发出清脆的响声,围观的人连连叫好。   湿湿的奇妙的触感,像羽毛落在心脏上,柳思嘉的心动了动,像是叶子受到入侵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柳思嘉回神,一张浓艳美人脸顷刻间粉碎,立刻喊出声:“有病啊!痴线!”   她边说边迅速手脚并用从台球桌底下爬出来,大小姐一脸恼羞成怒,边往外走边用力地搓自己的手臂,表情嫌恶。   宁朝也随之侧身出来,他双手插着兜愣了一下,随即抬起下巴从鼻孔冷哼一声:“我还吃亏了呢,大小姐,嘬我一嘴的毛。”   柳思嘉彻底崩溃了,一双杏眼怒睁:“我没有!你他妈手臂才长毛,你这个人猿泰山!”   正在玩台球有说有笑的大人看见对面桌子底上爬出来一男一女高中生惊住了,只见长相妖艳的女生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而那个留着寸头的男生双手插兜不大乐意地跟在身后,但低下脖颈的时候唇角溢出若隐若现的笑。   路人只觉得,真是一对奇怪的年轻人。   班盛给林微夏过完生日,再把人放走时已经很晚了。   林微夏回到家夜已深,她洗完澡后坐在书桌,她想起来好久没有写日记了,右手用白毛巾擦着直滴水珠的黑发,左手拉开抽屉拿出软牛皮封面的日记本。   “啪”的一声,一枚树叶形状的琥珀吊坠掉在地上,林微夏俯下身拣起来,与此同时,桌面上手机发出收到信息的呜呜震动声。   林微夏坐在椅子上,胳膊环住膝盖,看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同时左手紧攥着那枚树叶琥珀吊坠,攥得鲜血回涌,手背都是红的。   房间里的灯光明亮而惨白,视线往远处延伸,另一处酒吧里的灯光昏暗迷离,红光紫光交替打在舞台上,伴随着足球赛事的开播,酒杯碰撞声旋出一朵又一朵的啤酒花。   甚至还有打赌输了被人扒着脱裤子的年轻人。   班盛窝在卡座的沙发处,衣服裤子都是黑色系,他指尖夹了一根烟,烟雾徐徐上升,猩红的火光映得指骨清晰分明,他正心不在焉地看着酒吧里投屏的足球赛事。   漫不经心却招人。   “纪姐,还看啊,魂都要被你勾走了。”有小弟打趣道。   “去,干活去。”   被叫住纪姐的人一身成熟气息,大波浪,银耳环,但其实她也就20出头年纪,因为早出社会,打拼几年后现在帮老板做事管理酒吧。   李屹然经常来她这玩,没想到他今天还带了个新面孔过来。不看还好,一看,这弟弟长得还真是她的天菜。   “哎,班爷,下哪个注?”有人问道。   班盛扔了一堆红色的筹码过去,姿态闲闲:“西班牙。”   对方押了相反的球队,纪姐端着一杯龙舌兰过来,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端到班盛面前,笑吟吟道:   “那我跟你押相反的咯,我选克罗地亚队,输了可是要认罚的。”   班盛没有应声,纪姐挤了过来坐在他旁边,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来。李屹然喝得有点醉,眼梢都是红的,更显禁欲病态,他仰靠在沙发上,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少爷,不是说临到高考不过来了吗?”纪姐没好气地看着他。   这会儿班盛出声了,一副不怕惹事的姿态,慢悠悠地说道:“乌酸呢?”   李屹然原本一副折堕无所谓的模样,在听见这个名字后脸色出现波动,眉宇间尽是风雨骤来的模样,但片刻又恢复原来好脾气公子哥模样。   “阿盛,你玩不起。”李屹然低头笑了一下。   球赛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班盛坐在那里看球,桌上的那龙舌兰愣是没有动过,眼看冰块就要融化在酒里。   他俯身拿去拿酒,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纪姐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到底按捺不住,纪姐凑了过来,红唇艳艳:“阿盛,留个电话呗,下次你过来姐给你打折。”   班盛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直看着大屏幕,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他戴着鸭舌帽,侧脸没有表情,只露出一截凌厉的下巴,缓缓开口:“阿盛不是你叫的。”   纪姐愣住正打算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只见他手里紧握着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显示有电话进来。   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备注显示为“夏”,见班盛看了一眼,原本还冷得不行的一张脸倏的变化,他的表情放松下来。虽然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冷淡和疏离。   唇角竟勾出浅浅的弧度。   班盛站起身,单手插着兜拿着手机往外走,还顺带搁了一句:“我姑娘。”   李屹然在身后大喊,酒杯“哐”的一下砸到桌上:“放屁,还在追,还不一定能追到。”   酒吧里的光恰好打过来,歇落在班盛坚|挺的肩膀上,他低头看着手机闻言朝背后竖了根中指。   班盛走出去,站在酒吧门口,发现外面刚下过雨,但空气还是潮湿闷热。他点了接听,顺便叼了根烟:   “喂。”   “喂,是我。”林微夏的声音很轻。   班盛开口:“知道。”   林微夏换了个手拿电话,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语气顿了顿:“我想再要个生日礼物。”   第二份礼物。   “好,要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滋滋的电流声,随即打来打火机齿轮滑动的声音,班盛似乎抽了个根烟,林微夏的声音似乎在牵动着他的呼吸,她开口:   “想要班盛成为我的男朋友。” 第29章 话梅   班盛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正想开口的时候,那头传来“嘟”地一声电话被切断的声音,他看着熄掉的屏幕无声地拧起眉。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嘴里, 正四处找着打火机, 倏地,一簇橙红色的火递了过来,握着银色打火机的手指涂了玫瑰红的指甲油。   是不死心追出来的纪姐。   班盛嘴唇含了根烟, 瞭起眼皮看了一眼纪姐,那眼神,像一把刀刃,更带着无形的压力,纪姐讪讪地笑了一下,收回火。   纪姐往回走的时候, 想起刚才他那个眼神就知道自己没戏,更忍不住自嘲今晚真是魔怔了。   班盛正要点烟,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他点了接听,声音低低沉沉:“喂。”   林微夏把手机贴在耳边, 她的语气有点干:“刚才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嗯。”班盛回。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 天知道刚才手机会突然断电, 林微夏又急忙找出数据线充好电。   到现在, 手心还是出了一层汗,林微夏握着手机,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绕着白色的充电线,绕来绕去, 语气顿了顿, 重新说道:   “我刚才没说好, 我们这个年纪说这个不合适。就是,想问你——”   “高考我们要不要考到同一座城市去——”   “一起去京北看雪。”   话音落下后,电话那头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然后是冗长的沉默,班盛没说话,林微夏似乎听到了他静静的呼吸声,缠着她的心,致使心跳频率忽慢忽快。   一颗心就这么悬着。   书桌上有一个小白点,林微夏伸出手抠了一下,她再次开口,语调是一如既往地缓慢:“你要是不愿意——”   “愿意。”班盛出声打断她,语气缓缓。   林微夏换了个手接电话:“行,那你先忙吧,我睡觉了。”   “嗯,关好窗,”班盛出声叮嘱,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说,“晚安。”   挂完电话后,林微夏吹干了半湿不湿的长发,打算睡觉,刚上床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提醒,她点开一看,是李屹然发的短信。   【你未来对象挺骚啊。你一答应他,他今晚把酒吧在场所有人的单都买了。】   林微夏睫毛颤了一下,盯着信息看了好一会儿才去睡觉。夜已深,偶尔能听见高架桥上跑车轰鸣的声音。   其余时间较为安静,可林微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说了,连带睡觉也有一种不踏实感。   林微夏伸手摸到枕头下的手机,点亮屏幕,刚好发现班盛十分钟前发了信息给她。   Ban:【睡了没有?】   林微夏从空调薄被里伸出两条白瘦的胳膊握着手机打字:【还没有。】   紧接着,一条信息再次跳在屏幕前,她甚至可以想象班盛是怎么样一副正经的语调来确认。   Ban:【确定了?】   【嗯。】xia   班盛刚洗完澡出来,就这么单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结实分明的腹肌上还沾着水珠,他俯下身,捞起茶几上手机,看见这句肯定的回复,唇角扯出细微的弧度。   这天晚上,他没再依靠任何安定类的药物,梦里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暗红一片,半夜也不会因为心悸醒来。   一夜好眠。   林微夏因为昨晚的情绪起伏睡得有点晚,以至于第二天起床起晚了,她急忙洗漱完,背着黑色的书包冲出家门。   哪知周一出门竟撞见了守在她家门口的班盛。   班盛一只手搭在裤缝中,一只手拎着早餐,中指勾着白色的塑料袋,是她常吃的咸水角和生滚鲜粥,另一只手玩着手机,脖颈微低,姿态闲散。   他穿着深高的制服,身形挺拔,一副大少爷屈尊等人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林微夏轻喘着气。   班盛闻声把手机揣回兜里,走过来把早餐递过去,眼睛直盯着她:   “过来确认,以防你反悔。”   林微夏有些无奈,但她知道班盛想要的是什么,于是抬眼直视他,水润的嘴唇回答:   “不反悔。”   班盛低头笑了一下,又让林微夏把钥匙交出来。她把钥匙拿出来,见男生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骨节分明的手掌滑出一根小恐龙钥匙扣,荡在她眼前。   “昨天在酒吧赌球赢的,你的是钥匙扣,我的是恐龙鸭舌帽。”   班盛把钥匙扣递给她,他这个人一向爱掌握主动权,自己不把钥匙拿过来挂钥匙扣,偏要亲眼看着林微夏接过他的东西挂上去。   仅第一天,林微夏就感受到了他的掌控欲。   “啊,不太好吧,万一被发现——”碰上班盛的眼神,林微夏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她还是没有接,他往前走了两步,低下脖颈,身上那股痞里痞气的劲压凌在林微夏身上。   对上他的眼神,她退后一步,班盛就往前一步。   让人无处可躲。   “林微夏,别逼我亲你啊。”班盛俯下身,逼她回看他,一副痞浪模样。   林微夏只好接过那个恐龙钥匙扣,挂在了自己的钥匙上。   天光越来越亮,刺金色的阳光铺开,林微夏坐上公交,到达深蓝一中站再下车,身后始终跟着一道不紧不慢的影子。   以前他这也这样过。   但现在,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林微夏走进教室心跳有点快,总害怕被人发现。没一会儿,班盛也跟了进来。一进门,邱明华就直冲着班盛嚷嚷:   “班爷,你朋友圈里说的第一天是什么意思啊?”   林微夏拉开椅子的手一顿,又接着坐下开始吃班盛买给她的早餐。班盛从她身边经过,手背处弓起来一截骨头,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擦过她白皙的脖颈,不轻不痒的一下。   像冰块,林微夏起了一个激灵。   刚送进嘴的滚粥差点呛了一下。   邱明华还在那不停地嚷嚷着,只见班盛面不改色地走过去,直接抽掉邱明华的手机,从背后锁住他的喉咙,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加重力道:   “关你屁事。”   连上了两节数学课,教室里的人大都昏昏欲睡,下课的间隙,林微夏收到班盛发来的信息,她扭头往窗外看。   班盛在走廊处同人说话,他的姿态漫不经心,却时不时朝手里紧握着的手机看一眼,明显在等着她回消息。   Ban:【中午一块吃饭?带你开小灶。】   林微夏盯着屏幕变得为难起来,在对话框里打字:【可思嘉中午约了我吃饭。】   就在前一天晚上,柳思嘉发了信息江说周一要和她一起吃饭,她会让阿姨做好两人份的便当。   拒接的消息发出去后,如石沉大海,班盛再也没有回复过。   她猜测,班盛可能发脾气了。   既然两人都有了一个约定,才第一天,他想跟她亲近一点多一些相处的机会是正常的,可林微夏却事先跟柳思嘉约好了,没有考虑到他。   想到这,林微夏又补了一句话:【下次一定。】   可班盛依然没有回她消息。   上完第三节 语文课,老刘让林微夏去办公室抱练习册。林微夏抱了高高的一摞练习册回来搬到讲台上,再分发给每个小组。   在发到第四组的作业时,林微夏视线顿了一下,挑了班盛的练习册出来,打算亲自给他。   林微夏希望借着发作业的机会跟他搭话,她把练习册发到班盛面前,开口:“你的作业。”   班盛正研究着他的无人机遥控器,这玩意儿好像出了什么故障,他低下头的时候,脖颈侧面的青色血管绷紧突起,莫名带着勾人的张力。   林微夏同他说话,班盛愣着眼皮都没掀一下,继续撬着他的遥控器,直接当她不存在。   作业僵在半空中,林微夏默默叹了一口气。   上午放课铃一响,学生们如跳出集装箱的鱼,相继跑了出去,在热烈地讨论地午饭吃什么。   林微夏和柳思嘉如往常一样挽着手臂一起去食堂,可她却感受到了柳思嘉情绪上的不对劲。   她没像以往那样张扬出明艳的笑容,很少说话,偶尔她跟柳思嘉说话,后者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倏地,柳思嘉的手机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摁了关机,眉眼皆是冰碎的冷冽。   林微夏看了一眼,好像是她妈妈的呼叫来电。   柳思嘉的午餐照例是少得可怜的减脂餐,她还配了一杯绿色的清体果汁。因为那个电话,柳思嘉似乎心情更不佳,她拿着筷子扒拉了几块蔬菜,一脸的兴致缺缺。   兴是柳思嘉屡次听到了什么传闻,一双上挑的眼睛看着她:“微夏,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林微夏慢吞吞地嚼着荷兰豆,问她:“怎么样算对不起你?”   柳思嘉一愣没想到林微夏会反问她,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看见桌面上她的钥匙上小恐龙挂件,当下心里起了不好的直觉,一脸的狐疑:   “你这个钥匙扣哪来的?”   林微夏看向柳思嘉瘦得领口处的胸骨凸起,衣服套在她身上更显空荡荡,视线移到她面前没怎么动过筷子的食物。   她吃得比以前更少了。   “你把这些吃掉一半以上,我就告诉你。”林微夏把筷子递给她。   两人视线僵持了一阵,柳思嘉妥协,开始拿起筷子埋头吃东西。林微夏见状起身去食堂窗口打了一份玉米炖排骨汤给她。   没一会儿,林微夏端着餐盘回来,把汤端到柳思嘉面前,看了一眼她的午餐——便当盒里面的食物已经消灭了一大半。   柳思嘉嚼着西兰花,冲她耸了耸肩膀,语气有些骄傲自得:“我吃了,你说吧。”   林微夏双手插兜站在她面前,迟迟没有说话,她略微俯身,伸出一只手用力一掰她的嘴。   柳思嘉一阵吃痛下意识的张嘴,林微夏仍维持俯身的姿势,琥珀色的眸子透着冷静,语气洞察:   “假吃。”   虽然柳思嘉假吃的动作很逼真,但还是没能骗过柳思嘉的眼睛。长睫毛掀起看向不远处角落里的垃圾桶,色泽新鲜的食物被扔在那里。   美眸一闪而过恼羞成怒,柳思嘉用力打掉她的手,情绪失控,与她对视声音拔高且尖锐:“你凭什么管我!”   “砰”地一声,柳思嘉把汤匙摔在桌子上发出震天响,空气一霎安静,惹得正在吃饭的众人看过来,一脸的看好戏。   柳思嘉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食堂,她走得很快,不小心撞到了正慢悠悠走路手里还捧着一个椰青的宁朝。   “啪”地一声,椰青被撞倒在地,淌了一地的汁水,宁朝肩膀被撞得生疼,心里一阵窝火,沉着一张脸拦下女生的肩膀:“你他妈——”   在看清柳思嘉脸上的表情后怔住,剩半截“怎么回事啊”生生吞回喉咙里,柳思嘉沉着一张脸打掉他的手,跑开了。   林微夏站在那里,眼睫抬起,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思绪发怔。   食堂里的人吃完午饭后陆续端着餐盘离开,林微夏洗完手后路过便利店,目不斜视地从旁边经过,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返了回去。   下午第一节 上的是美术练字课,老师在讲台前教理论,学生们在底下开小差。林微夏拿着笔在纸上勾画,中间有几次侧头看向班盛。   他仍没有看她。   下完课后,林微夏走到讲台上写通知代为传达老刘的通知,他们要订一本语文资料,不想订的可以来找她,她负责登记名字。 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男生们早就抱着一颗篮球一窝蜂地冲了出去,女生们则梳好头发,拿镜子照到满意为止,才慢吞吞地挪去更衣室换体育服。   方茉喊林微夏走的时候,后者摇了摇头,温柔地笑笑:“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好噢,那我先走啦。”方茉朝她挥手。   班盛还坐在椅子上,弓着腰在摆弄着他的无人机,林微夏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教室的人都走光。   谁都没有先说话。   林微夏起身走到他面前,影子落了下来,看着他问道:“班盛。”   她的语调很柔,一阵清甜的水果味飘来,班盛握着美工刀的手一顿,但还是没有抬头。   见他仍不理她,林微夏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径直越过他的座位就要走。结果伸出一只手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臂,漆黑的眉眼低着。   “你的作业。”林微夏递给他。   人走后,班盛把美工刀扔桌子上,伸手搓了一下脖子,漫不经心地拣起桌上的作业本,结果凭空哗哗掉出一把话梅糖。   班盛愣住,拿起桌上的一颗糖盯着看,唇角的弧度勾起,越扩越大,原本冷厉的眉眼,像被缠住的春风,洋溢着愉悦之情。   嘁,哄人吗?   体育课,在老师的口令中,林微夏和几个同学去器材室抱网球拍,她抱着一箱绿色的网球往操场的方向走,男生打闹的传话声顺着风声递到她耳朵里。   邱明华看着手表,一脸震惊:“班爷,你还是酷着一张脸吧,你老这样冲我笑,我不习惯,有一种杀人前最后的笑既视感。”   林微夏口袋里传来信息进来的提醒声,她往上颠了颠箱子,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在看到班盛的短信后,呼吸一滞,感觉被周遭的风裹一住,热得脸颊发烫。   林微夏问他:【你早上发的朋友圈第一天是什么意思?】   Ban:【冲刺高考第一天。】 第30章 预警   自由活动的时候, 宁朝在打篮球,跳跃,传球, 投球, 一切都玩得很顺,他却有点心不在焉,频频往操场那边看。   大家都在运动, 再不济,也有女生们凑在一起玩闹,只有柳思嘉穿着运动衫,PE裤,扎着高马尾靠在足球网杆旁的阴凉处。   也有同学上去示好关心,但被柳思嘉的眼神劝退了。   宁朝直看着操场那边的方向, 以至于同伴等了他半天球都没等到,直喊他:“宁朝,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宁朝回神,把怀里的球扔给他。   林微夏和柳思嘉已经三天没怎么说话了。她一脸的冷漠,不再主动找林微夏, 重新回到她的圈子中, 当那些跟班拥护的女王。   以前柳思嘉时不时地疏远她, 但两人还是朋友。现在不是了, 是普通搭话的同学关系。   林微夏心里不太好受,但她知道, 友谊的变质是日积月累的,她们之间最好的赏味期那个下雨天。   就好像面包在冰箱堆积太久了, 因为温度, 空气, 湿度等问题,久而久之爆发在一起,食物要变质了。   柳思嘉的生日来得突然,时间定在周五。到底是顾着那份体面,她喊了林微夏过去   柳思嘉的生日会排场极大,灯火通明的别墅红白气球飘在天花板上,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   来她生日宴的同学很多,柳思嘉同人欢笑拥抱,却有意把叫来的林微夏晾在一边。   到切生日蛋糕的环节,大小姐双手合十,明艳脸颊微红:“希望他能来。”   这句既是许愿也是宣示主权。周边同学都知道是谁,此起彼伏的“哦”声响起,纷纷起哄:“他肯定会因为你来的啦。”   可班盛迟迟没来,生日会到一半,有人看向来人,惊呼一声:“思嘉,你看谁来了?”   “我操,是班盛。”   柳思嘉原本耷拉的眉眼鲜活起来,班盛拎着一份蛋糕进来,掐灭烟,礼貌开口:“生日快乐。”   小姐惊喜不已,兴师动众地吩咐要重新吹一遍蜡烛许愿。蜡烛吹灭那一刻,众人趁黑灯瞎火捣乱,他们又闹在一起。   林微夏垂下眼睫,独自去厨房拿水果帮忙。一转身,林微夏险些撞上一人的胸膛,下意识地后退。   外面吵闹不已,一方密闭的空间只有两人。   班盛单手插兜,缓慢靠近,影子落了下来,见到她鼻尖上黏着的奶油,眼神变了一下,看着她:   “你慌什么?”   他慢悠悠地补了句:“我又不亲你。”   林微夏看了一眼外面,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你一直没回我信息,所以上这堵人来了。”班盛俯身靠近她,影子压下来,手指轻轻刮蹭掉她鼻尖的奶油。   林微夏的情绪不太好,一直闷闷的,但她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从来有什么事都是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   可聪明如班盛,直接捕捉到了林微夏的情绪,抬眼看她:“不开心?”   “反正都是因为我,要不我从一班转走。”班盛作势从裤兜里拿电话,一副吊儿郎当爷立刻给你解决的模样。   林微夏怀里还抱着一盘圣女果,也没拦他,全拿他只是想逗她开心,班盛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   可一对上他的眼神,林微夏便知道他来真的。   他的眼神直接而认真,确确实实地在朝林微夏传递一个信息——为了你,老子什么都愿意去做。   心动了动,林微夏伸手按掉他刚通的号码,像是下定决心般:“我来处理,原因本在我。”   ……   五月来得迅疾而热烈,荔枝成熟从树上掉下来,偶尔砸在路人的脑袋上,意味着南江真正进入潮热之夏。   刚进入夏天,南江市气象局便以短信,广播,电视轰炸的方式通知全市人民这两天会有大暴雨,红色预警即将生效,请各单位和学校视情况停工,停课。   同学们都兴致勃勃地等着台风来临,学校会停课的消息,结果锋团绕过了南江这边,只降了点雨,搞得同学们一整天都在唉声叹气。   晚上班盛送照例送林微夏回家,到达水围巷的时候,他把书包递给林微夏。   林微夏接过,想起什么跟他说话:“我们有约定的事先别说,周末我打算跟思嘉说。”   班盛没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掌垂在裤缝边上,指骨明显。林微夏怕他发脾气不理人,主动凑前了一点,两人的距离拉近。   高大的影子压下来笼罩在她身上,宽阔的身影有一种完完全全将她拢在怀里的错觉。   班盛看着她,发现此刻林微夏的眸子很亮,映着他的身影,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林微夏主动伸出手,白皙纤细的手指主动勾住他的尾指,搭上去的那一刻,轻轻晃了晃,有一种撒娇的意味。   皮肤与皮肤相贴,能感受那一小块肌肤下彼此血液的流动,连带着心跳都变得快起来。林微夏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他们站在一棵隐蔽的树下,班盛横在外面,宽阔直挺的肩膀挡住了路人的视线。   倏地,不远处传来一声说话声,林微夏心一惊,立刻想要抽回。不料,班盛反客为主,宽大的手掌翻过来,手指钳住她的指关节,笔直的脖颈低下来,对上她的眼睛。   班盛的眼睛漆黑,带着莫名的磁力,林微夏的视线被霸道地缠住,他的手捻着她的手指缓慢地绕着指腹刮了一圈,动作不轻不重,却带着莫名的暗示。   两人的视线胶着在一起,林微夏的心缩了一下,身上涌起一阵躁意。班盛睨见林微夏的耳根慢慢变红,映着一张唇红齿白的脸。   美丽得像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在无声地绽放。   “先放过你。”班盛看着她缓缓地说。   班盛不再弄她,低头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说道:“周六先跟我去见见我朋友?有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周末见一下。”   林微夏知道他什么意思,班盛这是要带她进他的圈子。   “下次吧,等我跟你相处得再熟点儿。”林微夏说道。   而且她答应了周六帮方茉补课。   班盛发出轻微的哂笑声,抬手掐住她的脸,手感好得舍不得放手,挑了一下眉:   “要怎么熟?”   说着说着,班盛的眼神下流起来,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床上的?也不是不能配合。”   “你好烦。”林微夏直接拍掉了他的手。   班盛让她交出手机,问道:“你存了我电话号码吗?”   “存了。”林微夏说道。   班盛扬了一下眉,拇指按着她的手机操作了一番才还给她。林微夏接过来一看,班盛把通讯录里自己的号码设为紧急联系人,又把他的微信置顶了,霸道又强势。   弄好一切后,班盛才肯放她走。   周六很快来到,林微夏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搭牛仔裤出门,她戴着墨绿色的鸭舌帽站在约好的地方等方茉。   方茉见到她后兴奋地挥了手,最后两人一起去了商场一家冰室,一推开门,十足的冷气打了过来,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都得到了舒适。   方茉点了一杯冻茶走,林微夏则点了一份忌廉咖啡。这家店还算安静,林微夏拿出书开始帮方茉补习数学,她打算先讲一遍自己总结的知识点,再让方茉做题。   讲了一遍,方茉还是一知半解,她双手枕在书本上看着林微夏说话,语气苦恼:“夏夏,你说我费尽心思来深中是为什么呀?”   “一开始我妈得知我被深高录取的时候特别开心,虽然我是我们学校分解过去的指标生,但也让我妈在街坊邻居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可我进了深高才知道,这里阶级分明,每次我努力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像无头苍蝇,而她们才是漂亮的特供水蜜桃。”   “我妈每次来深高开家长会都抬不起头,可她为了供我到这里读书,把家里的房子都换了。这里充斥着特权,优先权,偏见和欺凌。谁说校园是象牙塔的,我觉得像一个小型的社会。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搞得我很在意她们的看法,在意这个学校的等级,好像成为A生就代表自己是优秀的一样。”   方茉难得正经,说出了自己的烦恼,林微夏握住圆珠笔的手一顿,浓密的睫毛垂下来:   “为了你自己。有时候,去别的学校也不一定会好。凡事要先满意自己,别人才会满意你,对你另眼相看。”   “微夏,你说得对诶。嗯,从今天起,我要每天对自己说一句,我很满意自己!”方茉忽然从桌子上爬起来,精神一振。   林微夏摸了一下她的头,笑道:“好啦,快抓紧时间听课。”   林微夏极有耐心,方茉不懂的她会反复讲几遍,最后方茉基本都懂以后开始做题。练习题做完了后,方茉交给她,林微夏帮她改题。   须臾,方茉伸手叩了叩桌子,一脸的揶揄:“夏夏,你有情况啊?”   “啊?”林微夏后知后觉地看着她。   方茉伸手指了指,一脸的挤眉弄眼:“你的屏幕都亮了好几次了,有人发信息给你了,你不看一下嘛。”   林微夏去拿桌上的手机,开始低头回复信息。回完以后一转身对上一张八卦的脸,她的表情无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和班盛的约定告诉了方茉。   方茉一脸震惊,甚至飙出了脏话:“卧槽,是班盛诶!”   “京北啊,我记得那里的雪很漂亮,我记得京北有所很有名的航空航天大学,京大也好有名。”方茉一脸的艳羡,“太美好了,你们为了彼此而有个共同的目标,然后一起努力。”   “不过微夏,今天是周末诶,我们班大帅哥怎么不陪你。”方茉戳了戳她的手臂。   林微夏还在给她批改题目,也没抬头,一贯的云淡风轻:“他去参加朋友的同学聚会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去!你不查岗的吗?”方茉问道。   “没什么好查的。”林微夏的语调浅淡。   方茉直接朝她握拳以示佩服:“我的好夏夏,虽然班盛追你在先,可扛不住别人凑上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受欢迎,在学校那帮女的为了他疯成什么样了。而且我妈说了,男的更花心靠不住,这是聚会,他们地点肯定选的是那种暧昧灯光的,酒一喝,班盛看见身材好的美女……”   那天下午,方茉一通说搞得林微夏有些迟疑,半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什么蛊惑,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她的心有些忐忑,电话那头很快接听,传来一道好听的低沉的声音:“喂。”   “你在干嘛?”林微夏问道。   那头传来一道轻笑声,班盛的语气坦然自得,痞里痞气地答:“哦,查岗。”   林微夏被他的话弄得脸上起了一阵臊意,还没来得及反驳,电话这头收音忽然大了且清晰起来。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三个男生笑着说的声音,乌酸学姐的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李屹然的骂声,摇骰子的声音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听见了班盛拿打火机点烟的声音,他说了哪句话,起身去拿酒,又折回了落座。他干了什么,全都让林微夏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一句隐瞒。   坦坦荡荡。想要七分的安全感,他就给足十一分安全感。   比林微夏想要的总是多那么几分。   “提前练习一下电话约会。”班盛缓缓开口。 第31章 骑兵   如果林微夏提前知道方茉会整整一下午都用揶揄的眼神看着她, 说什么她也不会受怂恿打这个电话,让自己一直被班盛取笑。   班盛笑着问她:“怎么转性了?”   她答不上来,最后林微夏匆忙把电话挂断了。   班盛的聚会一直持续到晚上, 结束之后回到家洗完澡, 他穿了件银色的浴袍出来,松垮地系上带子,俯身去捞桌上的手机。   空空如也。   班盛发现除了下午那个电话, 林微夏没再来发信息联系他,更不关心他有没喝醉。他坐在沙发上,弓着腰,拇指按着手机开始打字,水珠不断从额前细碎的黑发滴落到手机屏幕上。   林微夏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准备上床,她解锁手机看消息,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班盛眯着眼表达不爽的情绪。   Ban:【今晚怎么没见你给我发信息?】   林微夏在被窝里回复并发送消息。   xia:【下午不是刚打了电话。】   一分钟后,熄下去的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班盛吊儿郎当地回:   Ban:【行,知道了。】   他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得到了就有恃无恐。】   林微夏被弄得竟想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明明是他在索要关注,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着一张唇角弧度浅浅的脸, 于是回复。   Xia:【你怎么这么娇气。】   班盛的回复相当给面子:【被你惯的。】   林微夏唇角的弧度大得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脸。   结束聊天后她给柳思嘉发消息, 想了想措辞:【思嘉,你明天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她以为柳思嘉会不怎么搭理她, 没想到后者很快回复,语气跟往常大不如同, 热情回道:   【没问题呀, 明天我带你去玩, 记得穿漂亮点哈。[干杯][干杯]。】   【好。】林微夏笑着回复,心情也不自觉地轻松许多。   次日,林微夏穿一件白色吊带小背心搭件蓝色的牛仔背带裤,露出两条白藕似的胳膊,胸前露出来的锁骨像漂亮的月牙。   她本想直接出门,想到柳思嘉可能会约她去探店要一起拍照什么,顺手涂了支裸粉蜜桃口红。   嘴唇泛着潋滟的水红色,整张脸一下子明媚起来,林微夏如枝头上往下压的半熟的水蜜桃,从内到外透着清甜的香味。   下午四点的时候,太阳仍高悬头顶,热得站在喷泉前等人的林微夏额头出了一层汗,很快,一辆黑色的轿车拐了个弯过来停在她面前。   车门被打开,柳思嘉从车上跳下来,她穿了粉紫色运动套装,搭上那头长卷发,明艳又充满活力。   “sorry,来迟了,”柳思嘉一路小跑过来,朝她晃了晃,“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刚才特地让司机绕路去买的,所以才迟到了。”   柳思嘉拎着两份咸柠七,总是一份无糖,一份半糖。   “没关系,”林微夏眼睫抬起,眼睛浮着光,“谢谢。”   “上次在食堂,我刚跟家里人吵了架心情不太好,是我乱发脾气在先,真的抱歉。”柳思嘉第一次跟人解释,语气有些磕绊。   林微夏把吸管插入杯中,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食堂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那我们现在去电玩城。”   “好。”   林微夏和柳思嘉两人各自拿着一杯夏日冰饮,有说有笑地往商场的方向走去。眼看就快要到时,一个穿着白色T恤,穿着绿色运动中裤的男生站在商场门口朝她们用力挥手。   林微夏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下,浓长睫毛下的眼睛疑惑:“那是?”   “那是我表哥,他今天跟我们一起玩,”柳思嘉拉着她的胳膊,说道,“走,过去我介绍你们认识。”   柳思嘉带着林微夏走过去,男生长得还算周正白净,一双细长的眼睛藏在银框眼镜下面,看上去家教良好,妥妥一副有钱人家小孩的模样。   他在看清林微夏相貌的那一刻,眼睛闪过惊艳之色。   “嗳,这是我朋友,林微夏,”柳思嘉红唇轻启,转而扭头说道,“夏夏,这是我表哥林森,他很随意的,你不用怎么理他。”   “你好,”林森主动友好地打招呼,笑了笑,“本家啊,都姓林。”   林微夏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应道:“你好。”   三人一路乘旋转电梯直上商场四楼,在两排对立的娃娃机后面,正是他们要去的电玩城。里面人挤人,学生,成年人带着自家小孩,周末全挤一块了。   林森一口气在收银兑了几百币,拎了个篮子装着跟在两个女生身后。   “你想玩什么?”林微夏问。   柳思嘉指了指不远处的跳舞机,开口:“我想玩那个,好久了。”   “好,但我玩不了太久。”林微夏点头。   她戴着助听器,出多了汗的话怕弄湿助听器导致声音接收不灵。   两个女生很快站上舞台机,随着游戏机屏幕上人物的动作,她们双腿分开,又合上,同时挥动着手臂,长发时不时地打在脸上,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很快,路人围观起来站在一边欣赏她们跳舞,甚至还拿起手机进行录摄,一旁的小孩也跟着摇头晃脑地跳起来,奶声奶气地喊道:   “两个姐姐好漂亮!”   跳了没一会儿,柳思嘉喘着气直喊停,直捂肚子:“不行了,微夏,你先玩我去趟厕所。”   “好。”   柳思嘉跑去厕所后,林微夏也停了下来,白皙的额头,后脖颈都出了一层汗,她正摸着背带裤上的裤兜找纸巾。   忽然有人递了湿巾过来,是林森。   林微夏怔了一下接过,低声道:“谢谢。”   林森手里端着一杯可乐,跟着林微夏往外面走,笑着问道:“不玩了啊?”   “嗯,我等思嘉回来。”   两人游离在密集的人群之外,林微夏站在娃娃机面前等柳思嘉,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柳思嘉回来。   林微夏为了打发时间玩起了夹娃娃,她一眼看上了橱窗里面的一个骑兵,它骑着马一脸冷酷的样子像极了班盛。   她要是把这个娃娃夹到了就送给班盛。   不知道是钳子太松还是她运气太差的原因,林微夏怎么夹都夹不到,她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文静,性格冷淡,对什么都不在意。   但心底的胜负欲一旦被激起,林微夏就会像现在这样,反复夹,沉浸在游戏里面。   林微夏凝神看着玻璃窗里的那个小骑兵,眼睫毛没有动弹过,钳子左移,她正准备按下那个蓝色的按钮时。   一道身影笼了下来,一只手覆在白皙的手背上,阴冷的气息后传来,林森以一种相当暧昧的姿势从背后虚揽住她,凑在耳边说:“要这样,你要夹住它的中间部位。”   他的语调压低,不知道为什么让林微夏想到了蛇吐信子,出洞觅食的信号。   林微夏后背一阵阴冷,一个激灵立刻甩他的手,半蹲侧身从他的圈禁中逃开,语气疏离:“我去看思嘉有没有好。”   林微夏神色冷淡地离开,走到洗手间,水龙头被她拧开,白色的水柱以一种激流的姿态冲到方槽里。   她的思绪发怔,回神之后挤了一点洗手液,手伸到水龙头底下疯狂地洗手,反复搓洗直到瓷白的手背通红。   林微夏这才强迫症般地停了下来。   林微夏烘干手后走了出去,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发信息给柳思嘉。   Xia:【思嘉,你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早上吃坏东西了。】   林微夏握着手机,睫毛动了一下,继续打字:【一会儿我们找个地吃饭吧,我有事跟你说。就我们两个人。】   消息发出去后,屏幕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再亮起。半晌,柳思嘉回了消息,似乎不太同意: 【啊?他跟着我们没事吧,我们说悄悄话的时候我让他待一边去。因为我们结束后,我还要个跟他去办点儿事呢。】   林微夏没再回复,三分钟后,柳思嘉从厕所出来,一脸的歉意。柳思嘉挽着她的手臂往电玩城的方向走去,同林森汇合。   路上柳思嘉问她同林森相处得怎么样,林微夏扯了一下嘴角,语调有点冷淡:“还好。”   “我表哥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往后相处看看会发现他挺有意思的。”柳思嘉难得夸人。   三人汇合后,气氛有一丝微妙。他们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柳思嘉提议去吃饭。   林森走到不远处拿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个电话,不一会儿折了回来,说道:“我让王叔在君悦府给我们留了一个VIP包厢,微夏,听嘉嘉说你口味喜清淡,我已经特地叮嘱他们把饭菜做得清淡一些,少油少辣。”   “他家是开酒店的,怎么样,林森是不是挺贴心的。”柳思嘉细心地替她扶上头上的发带,同林微夏低声说道。   林微夏抬起眼睫看向林森,接收到她的眼神后,林森扶了一下眼镜,腼腆之色一闪而过,跟先前的他判若两人。   “啊,可是我今天想吃大排档,”林微夏红润的嘴唇轻启,同时扭头看思嘉,“要不我们去宁朝家吧,他说我去了会打折。”   林微夏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她不想跟林森在密闭的包间里吃饭,不能拒绝的话不如在露天排档里吃饭,人多,加上去的是认识的同学家的店。   柳思嘉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他们正好碰上了下班的点,地铁口涌出来一批又一批的人,人挤人,行人还时不时互相撞到肩膀。   空气闷热,连吹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拐进金鱼街后,里面的环境像是生生从高楼林立灯火通明的南江市另劈了一条街,路况比在外面恶劣多了。   林森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又竭力忍着。   柳思嘉虽然也眼神嫌弃,一脸傲慢,但似乎只是表面的,她看到流动摊上的小玩意玩起来爱不释手。   有个玩滑板的小孩同伙伴在街上打闹,互相扔球,倏地,一只羽毛球从不远处飞了过来砸在林森脑袋上,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森穿着球鞋,一只脚直接碾过羽毛球把它踩得粉碎,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能去个环境好点的地方吗?”   柳思嘉白了他一眼:“来都来了,忍着吧。”   三人很快到了宁记大排档,只有宁父宁母在,二老说宁朝去进货了一会儿会回来。柳思嘉乖巧地同宁父宁母打招呼,这一操作把林森的下巴都惊掉了。   林森正反复仔细地擦桌子,见他要快把桌子都擦烂了,柳思嘉一脸的无语,语气斥责:“把人家桌子擦烂了你赔啊!”   “不是,嘉嘉你怎么还认识这种人啊?”林森都要被气笑了。   柳思嘉一时语塞,林微夏正倒着茶水,淡淡地插话:“我也是这种人,我家在水围巷。”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森一脸尴尬,只得转移话题,“话说微夏你都喜欢干什么?”   “看推理小说。”柳思嘉帮忙答道。   宁朝进完货回来的时候看见林微夏她们来了一乐,正要上前,发现旁边还有另一个男生,于是在上菜的时候才上去打招呼,说了句吃好喝好,还送了一扎免费的冰镇绿豆汤给他们。   三人一起边聊天边吃饭,林微夏的态度一直不冷不淡,直到林森说起自己在十三中隔壁念书,与高航打过照面,说了一些他的事。   林微夏的态度才不像之前那样疏离,脸色好了一点。   班盛收到宁朝消息的时候,正跟一帮朋友在一家酒吧,划开屏幕看到信息那一刻,脸色一变,捞起打火机跟烟直接撂下一帮人走了。   灯光忽明忽暗,同伴一脸疑惑:“班爷这是怎么了?平常老子就没看过他脸上有什么表情,这会儿脸色怎么黑得罗刹似的,谁惹他了。”   “魂被一只小蝴蝶勾走喽。”李屹然丢了颗番茄扔进嘴里。   班盛来到金鱼街的时候不算晚,这儿的灯泡过暗,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一眼睨见林微夏安静地坐在那里,唇角始终保持淡淡的笑,旁边坐着一位男生,时不时地把眼神投到她身上。   一片树叶坠落在她柔软的黑发上,那位男生伸手探了上去,手臂绕过她的后颈,整个人往她身上倾,去拿那片叶子。   班盛站在不远处,他的身形瘦削,黑衣黑裤,垂在裤缝边上湿淋的手指夹着一根烟,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烟灰扑簌簌掉落,猩红的火光快要烧到中指指骨时。   “哒”的一下,无声地掰断了烟,他站在黑夜里眼睛如两片利刃,沉着脸,正无声地盯着两人看。 第32章 流沙   饭吃到一半, 林森忽然叫了半打啤酒,三个玻璃杯端上来,他开了酒, 米色的啤酒花潺潺冲进玻璃杯里。   林森把酒端到林微夏面前, 笑着问:“你要不要尝尝?还挺好喝的。”   邻座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坐在那里,看不清脸,只露出半截凌厉的下颚线。他什么也没点, 只要了一壶茶,正闲散地喝着茶,闻言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修长的手臂上青筋隆结。   “我酒精过敏。”林微夏出声。   林森温和一笑,也没勉强她,自顾自喝起酒来, 到了后面他已经有些醉了。林微夏松了一口气,扭头同柳思嘉说话:   “思嘉, 我有话跟你说。”   柳思嘉正小口地喝着绿豆汤,抬头对上林微夏的眼神一怔,她的眼睛像玻璃珠, 很亮, 透着一股冷静, 似乎准备好了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她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柳思嘉“咣”地一声把汤匙扔碗里。   “你觉得他怎么样啊?”柳思嘉冲斜对面的林森抬了抬下巴, 她撑着下巴,手指无意识地点着脸颊, “他家里超有钱的,虽然是暴发户起家但配你不差吧, 长得也不赖。”   “我——”   林微夏正准备开口拒绝, 林森凑了过来, 冲她嘿嘿一笑,整个人醉醺醺的,一说话酒气全熏到了她脸上:   “林同学,我给你变个魔术怎么样?”   “不用。”   林微夏拒绝,可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凑到跟前,竟把双手搭在了她肩上,开始从兜里掏出银行卡扬言要给她变魔术。   林森喝醉了,身上散发的气味臭得不能再臭,被他碰着的地方,林微夏觉得有毒蛇爬过,本能地挣扎。   面对林森的言语和动作骚扰,柳思嘉用力推了他一把,继续游说道:“夏夏,他一喝醉就发疯,你别放在心上。”   “不过你觉得他怎么样啊?今天我可是特地攒的局,姐妹我够意思吧,我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发展对象……”   柳思嘉的嘴唇一张一合,加上林森身上散发的臭气熏天,林微夏渐渐听不清她的声音,耳鸣症又犯了,右耳嗡嗡作响,声音锐利,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磅”地一声,一只茶杯笔直地飞旋过来,正好砸在林森搭在林微夏的手背上,男生立刻吃痛地放开手。   茶杯贴着他的手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立刻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谁啊!哪个神经病?”柳思嘉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果然,来这条破街什么就没什么好事。   柳思嘉顺着方向看过去,与她们隔了两张桌子的邻桌,有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一直背对着他们,他略微弓着腰,后背中间那条脊线伏起,头颈笔直。   看着有点儿熟悉。   男生不紧不慢地起身,朝他们走过来,帽檐下一双漆黑的眉宇压着戾气,他缓慢抬起头,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   是班盛。   柳思嘉心底一阵惊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森一看对方就不是个善茬。但也没什么好怕的,有钱人家小孩干得出格的或是不出格的事,他都见过,也玩过。   林森一把摘下眼镜,他的手背一片通红,立刻见了青紫,弄得他稍微一使劲就钻心得疼。   “你他妈是不是找死,你是不是有病?”林森冲了过去。   人刚冲到他面前,班盛伸出一只手截住对方的手臂,眼神始终保持锐利,反手一拧。他甚至没有眨眼,“咔哒”一声,在他们这一桌的范围中,可以清晰地听到林森手腕骨头错位的声音。   “啊啊啊——”林森整个人被班盛抻了过来,左手更是被反剪在后面动弹不得,整张脸因为吃痛而涨成了猪肝色。   “班盛!”柳思嘉皱眉,“你放开他。”   柳思嘉说话对班盛根本不管用。   班盛跟拖条狗一样拖着他前走,林森大喊大叫,惹得客人频频围观。宁朝正帮人开着啤酒,老道地打招呼:“没事,放心吃啊。”   林微夏的耳鸣还没有好,她坐在那里一直捂着自己的耳朵。场面乱成一团,班盛把林森拖到角落里,特意摘了手表,揪住他的衣领不停地往墙壁上掼,眼镜男的惨叫声就没停过。   打累了就改踢人,班盛一边面无表情地踹他,一边慢悠悠地开口:   “碰她碰得爽不爽?”   “敢碰我的人,”班盛拍了拍他的脸,脸上闪过狠戾之色,又提着他往墙上撞了一下,缓缓出声:   “活腻了就直说。”   柳思嘉知道班盛是什么人,再让他疯下去,他肯定会把林森打死。她脸上的表情焦躁,去找正在忙活的宁朝:“你让他停下来。”   “我哪有这本事。”宁朝涮着肉串,姿态漠不关心。   “你当我欠你一次!”   柳思嘉推了宁朝一下,刚好他手里拿着胡椒粉,被她这么用力一推,下意识的肩膀往旁边一斜,手一抖洒了半罐辣椒粉出来,给客人烤得一盘肉全废了。   宁朝咬了一下后槽牙,刚想出声训斥人,在看到柳思嘉发红的眼睛那一刻一下子熄了火,低声道:   “老子上辈子欠你的。”   宁朝点了根烟,绕到大排档后面劝班盛,声音冷静:“差不多行了,闹大了不好收场。”   眼看班盛扬起的手还要落下时,宁朝一句话轻而易举掐中他的命门:   “你不去看看我同桌吗?我刚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她耳朵不舒服。”   班盛果然停了下来,跟着宁朝回到大排档,走到林微夏面前,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就要带人走。   班盛虚揽着林微夏,男生宽阔的肩膀形成一道有安全感的阴影把女生圈禁住,他拉着她的手臂。   视如珍宝的动作和紧张的眼神立刻刺痛了柳思嘉。   他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   柳思嘉冲着两人即将离去的背影,喊道:“林微夏,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那抹纤细单薄的背影停滞了一下,林微夏回头,眼神透着冷静和疏离:“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林微夏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看过自己,不管她对别人多么冷淡,她永远是包容又温柔至极地看着柳思嘉。   “是吗?那这个是什么?”   柳思嘉走上去,用力去拽她右手上的钥匙扣,林微夏拇指抵住小恐龙尾巴的一角不肯让步。   两人在用力拉扯,手指泛白,手背因为使劲过度红色血涌上来。   两个女生直视着对方,她们几乎同等身高,风扬起两人的头发,谁也不肯让步。   从远处来看,以为只是两个女生手搭在一起。   不知道谁先松的手,柳思嘉从口袋拿出手机,登录微博,找到程乌酸的个人主页,屏幕直接怼到她面前,问:   “解释一下。”   怼到林微夏面前的是,乌酸在微博上更新的朋友聚会大合照,照片中的班盛只露出半截侧脸,一贯的漫不经心,他甚至懒得看镜头一眼,其他人则做出搞怪的动作。   就在柳思嘉准备给这条微博点赞时,眼尖地发现班盛头上戴的那顶鸭舌帽,有一个小恐龙图案。   电光石火间,柳思嘉想起林微夏手机上的那个小恐龙挂坠,哦,原来是一对的。   林微夏看着她:“今天我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思嘉你不给我机会。”   她今天一直想跟柳思嘉说她和班盛有了约定这件事。   柳思嘉脸上的表情愣住,眼睛发红,下颌线绷紧显得凌厉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背着我勾搭过多少次?当我是小丑么,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   班盛正低下脖颈抬手蹭掉另一只手背上暗红的血迹,闻言冷笑一声,不知道他是在笑她说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是什么开始发现的呢?   班盛送她回家,林微夏去他家练琴,还有体育器材那次……以为她不知道吗?   班盛视线每缠林微夏一次,只要两人的眼神一搭上,不管她打扮得多张扬,喷什么冷调的香水,班盛头都不转一下。   她们走在一起,林微夏雪白的手腕红一下,柳思嘉眼睛就会刺痛一分。   他拽的。   他碰了她。   这么长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像语文课本那个寓言故事里捂住自己耳朵去盗铃的人物一样。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   只有她假装自己不知道。   柳思嘉像情绪失控了一样,不停地推她肩膀,不断开口:“你来深高,是谁把你带进A生的圈子,你以为没有我的应允,你还能像现在这么平静,风光地上学生活吗?在深高我干什么都拉你一起,让阿姨做两人份的便当,买礼物送给你,介绍男生给你,除了你没有人在我这里这种待遇。友情对你来说是什么?你假不假啊,林微夏。”   有雨点打在脸上,生疼,林微夏由着她推,右侧肩膀生疼,指甲陷进肉里直皱眉,在一片寂静和争闹中终于开了口:   “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因为我把你当作我的朋友。可你并没有,思嘉,我运动细胞一点都不好,我不想参加篮球社。我很喜欢拉大提琴,可我家里条件不好,家人也极力反对,所以当学校有免费的社团时,我最想参加的是大提琴社。   “我不止喜欢看推理小说的。”   “我的手机一直为你开着机,每次你一遇到什么事,半夜打电话找我倾诉,无论多晚我每次都会接,哪怕你吐槽的只是小事情。可我有事打电话给你需要你时,你那边有事的话就不会接,再推到下次等你有时间倾听时,我的情绪已经过去了。”   生活总是有很多事,偶尔负面情绪上来,六神无主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找身边那个要好的女生。   希望她说:微夏,别难过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玩吧。   只是这样,可需要她的时候永远不在,电话不是接不通,就是敷衍地回复一条消息:我在外面。   林微夏这个人一向冷静自持,就算是生气也是选择用平缓的语气表达,可这次越说到后面,她的嗓音发颤,像是扁桃体发炎患者,每说一句话,喉咙就扯得生疼。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对等。哪怕今天你给我介绍什么男朋友,你想的是他配我这样家庭的聋子绰绰有余。我们的这段友谊你占上风,这段关系里一直都是你在凝视我。”   柳思嘉愣怔在原地,没想到半夜拨打电话过去,女生温柔困顿的声音永远在让她感到安心,但没想到也藏着抱怨。   为什么不说出来?   为什么一直在忍让。   可心底的被期瞒的愤怒和骄傲像是激流冲水,此刻全是不满。柳思嘉眼睛发红:   “忘了跟你说,上次的写诗大赛,名额是我的,是我看你可怜!主动让给你的!你还真以为靠你自己就能得到?”   “可笑至极。”   当时这个比赛的推荐名额一开始就定了柳思嘉,后来老刘一脸为难地找到她,说林微夏也自荐了想要这个机会,班主任让她选。   比起林微夏,他更得罪不起柳思嘉这样家庭的孩子。   柳思嘉毫无犹豫地选择了退出,把这个机会留给了林微夏。她知道她缺钱想拿奖金,她知道她想靠自己。   柳思嘉希望她能过得很好。   林微夏一愣,心里酸涩的情绪盈满,像灌了水的气球一直往下沉,嗓音片刻闪过哽咽:   “大提琴演出那天,我看见了你割了我的琴弦。”   “不管你信不信,我很嫉妒你。”   柳思嘉呆住,眼底含着不可置信。说完这些话后,林微夏慢慢起身,背对着柳思嘉往前走,她脸上的波澜消失,那张清冷的脸又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平静。   林微夏在想刚才同柳思嘉说的那句话。   讨厌柳思嘉高高在上提出要求,自己会无条件答应。   嫉妒柳思嘉明目张胆地同人撒娇,我行我素,人人会妥协。   羡慕她的性格与她相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想成为她,自由又自在地活着,可以任性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假装没看见她割坏自己的琴弦,她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也配合她。   因为是好朋友,   再怎么抱怨也想在人前维护她。   好朋友是——   柳思嘉身上有很多缺点和小毛病,真的下次不要再忍着她了。可偶尔听到别人评价她的不好时,又会忍不住争辩。   她那些毛病,小脾气只有我能说。   你们都不可以。   女生间的友谊复杂,有时充满了较量的心机,讨厌她今天做的某个行为,有时又简单要好,要一起去吃饭,一定要用情侣款的东西。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这段友情像激流冲水,积累了不满,抱怨,比较的情绪,时间一久,水猛烈地冲刷过来,到最后,积淌下来的全是沉重的泥沙。   就是现在这样。   两人之间的友谊像流沙,好像越握紧,流失得越多。   其实两人拉扯的那个不是恐龙吊坠,它可以是任何一样东西。   其实她们都明白。   刚才两人拉拽钥匙扣的时候忘了谁先松的手,林微夏右手的拇指还是麻的,连着一块心都空的。   天色越来越晚,起风了,浓云卷成一团,黑压压地往下坠,好像要下暴雨了。班盛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女生后面,以防她有什么事。   但林微夏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她慢吞吞地往前走,走到一半忽然蹲下身,把脑袋埋进膝盖里面。   班盛快步走过去,修长挺拔的影子落了下来,他半蹲在女生面前,单膝跪地,屈着手肘,宽大的手掌去托林微夏白皙的脸颊,浓密的睫毛轻轻挠动他的掌心。   掌心一片湿热。   她哭了。   班盛眉心一凛,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心底也跟着像被什么堵了一样。在学校被郑照行欺凌成那个样子,也没见她掉一滴泪,班盛抬手将人拽了起来,看着她。   林微夏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眼眶越来越红,他什么都没说,越这样认真看着她,林微夏越哭,她发出“呜”的小猫一样的声音,鼻尖红红的,让男生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喉结。   班盛抬手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又用拇指划开她额前的碎发,同时觉得他姑娘这样有点好笑,发出轻微的哂笑声,林微夏瞪他,但他的语气是实实在在地在哄人:   “好了,我怎么有了只爱哭的小蝴蝶。” 第33章 低级   那天晚上, 情势骤然急转直下,起因还是要从一张照片说起。校内网搭建的一个叫 Y C H的小破网站在晚上22点到凌晨三点,网站浏览量达到最高峰值, 一跃成为深高校内炙手可热的网站。   有人在爆料区爆了一张照片。   看起来是无意抓拍的角度, 男生身材修长,气质痞坏,他戴着鸭舌帽, 即使挡住大半张脸仍能看出来对方是个大帅哥,此刻他正略微低下脖颈,动作轻缓地擦拭女生脸上的眼泪,眼神宠溺得不像话。   女生长发齐腰,正仰头看着他,黑眼睫上正挂着泪, 一滴泪珠顺着红色的蝴蝶胎记滑落到男生的虎口处。   照片上的人正是班盛和林微夏。   一时间,像有人往平静的湖面投了个火石, 沸点燃至最高。起初有人把这个链接分享给微信好友,一传十,十传百, 大家苦于没有一起讨论的地方, 纷纷凑到这个地方开始八卦起来。   因为 Y C H这个论坛言论自由, 加上虚拟网络给予的安全感, 让人们可以畅所欲言。加上这件事放大了人的神经的兴奋点,人们纷纷跟帖, 当然其中也不乏肆意释放恶意的人。   [明天吃什么好787878 ]:WOC,这是惊天大瓜啊。F生竟然能搭上A生, 对方还是班盛, 绝了, 这女的有点手段。   [823333AAAA]:这个林微夏不是跟柳思嘉是好姐妹吗?抢姐妹喜欢的男生?我没看错吧。   [一起吃饭吗]:平时特烦柳思嘉拉帮结派,傲得跟什么样的,这会儿竟然有点怜爱她了。   [z姓人是我偶像]:对不起,各位歪个楼。班盛真的好帅啊,好能抗相机,360度无死角的帅。这个女生看起来跟他好配啊,我是颜狗我先说。   [匹诺曹没有鼻子]:抢好朋友喜欢的男生?对不起,我也接受不了。要是你身边有这种人,你还能和她做朋友吗?   [踩长筒靴的小猫]:各位,这个林微夏人品不行,建议大家远离这种人。   [小狗钱钱]:还好我从来不跟F生做朋友,哈。   帖子跟了几百楼,其中有位层主[潘多拉的魔盒]也跟了贴:你们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审判者?这难道不是变相的网络暴力吗?   [潘多拉的魔盒]:各位,不觉得奇怪吗?平时都没有人来这个网站的,忽然爆出一张照片,感觉很像给这个小网站引流的,而且跟风说故事传谣,根本没有事实依据啊。   这种极少的中肯的清醒发言很快被淹没在成百上千的留言里,他们兴奋地讨论着,批判着林微夏这个人,神经末梢的兴奋点到达了顶端。   次日,林微夏来到教室,一走进班上,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一瞬又恢复吵闹。她发现了磁力的不同,像是动物间的领地角逐,各自镇守为营,划分属于自己的王国。   跟她转学那天相比,现在的磁场似乎直接把她排挤在外了。   林微夏神色未变,来到座位上坐了下来,很快,早读铃响起,同学们开始背书,声音稀稀拉拉,老刘皱眉用戒尺敲了敲讲台,说道:“你们没吃早饭吗?声音拖拉,和尚念经都比你们强。”   正批评着这帮学生,老刘见学生后排冒起一缕又一缕的热气,但他们课桌上摞的书过高,书架一遮挡,根本看不清谁是始作俑者,于是更生气了:   “谁在下面吃早餐的!”   宁朝晃悠悠地举手:“报告!是邱明华在吃自热火锅!”   全班哄然大笑,老刘平气得眼镜都要掉了,最后邱明华被拎出去罚站了。   一切都没变,但好像又变了。   变化总是从细枝末节开始,班上的人开始避着林微夏,就连借支笔这种小事都避她不及,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林微夏收作业时,每个组长都是收好放自己桌上,眼皮抬都懒得抬一下,跟之前向她热情借笔记的态度判若两人。   做课间操的时候,只有方茉挽着林微夏的手臂一起下楼,她们穿过长廊,各自带了水杯站在饮水机前。   林微夏端着玻璃风线水杯正在喝水,忽然听到一众女生的娇笑声,李笙然的声音相当悦耳动听,勾了一下手:“方茉是吗?过来一下。”   “啊,叫我呀。”方茉睁大眼,声音惊喜。   穿着校供制服戴着红色领结以柳思嘉为首的那帮女生,把手搭在方茉身上,给人以亲近感,她们俯身凑前说话,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她这边。   方茉个子较矮,仰头看着她们,脸上的表情从害羞又变得迟疑僵硬起来。   林微夏吞下一口温水,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甚至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没一会儿,方茉脸颊透着苹果红,声音惊喜:“柳思嘉说周末邀请我去她们的聚会诶。”   方茉的惊喜是真的。   A生基本不带F生玩,因为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所以姿态高人一等,前者在学校张扬,积极参加各项活动,尽情绽放。   F生呢,既有对强者的倾慕,也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A生。所以之前林微夏被邀请去生日宴,方茉真心发出过艳羡的声音。   “可是……她们让我远离你……说你……”后面的词方茉说不下去了,也不忍心。   方茉抬手勾了一下耳边的短发,此刻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微夏你放心,她们说的一件事我都不会去做的!”   看方茉犹豫又过于害怕的神色,林微夏知道她不只是受到邀请才这样,她应该是受了某种威胁。   中学女生都是群居动物,处于敏感青春期,对于这个世界有一种莽撞的冲劲,但也是天真的动物,有脆弱性,最害怕孤立游戏。   “方茉,要不你先和她们走吧,我想起来我还得等个人。”林微夏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不想让方茉为难,她不在意一个人。   “啊,好吧。”方茉点头,但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微夏站在饮水机前放好水杯,正准备下去,忽然被人轻轻揪住发尾,回头一看,班盛单手插兜站在她面前,继而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走了。”   来来往往的学生看着两人,眼神探寻或小声议论。班盛一脸的无所谓,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只在意林微夏。   两人顺着人流一起并肩下楼梯,眼看林微夏要被跑下楼的人撞到时,他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漫不经心地开口,话语里却透着狠劲:   “我可以把网站封了。”   林微夏出声:“别。”   “想非议你的时候何止靠一个小论坛,再看看后面会是什么情况。”林微夏的语气冷静,她甚至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受到这些人的影响。   被孤立之后,上下课或是课外活动,跟林微夏来往最多的是宁朝和班盛。有时上体育课三个人会走在一起。   路人看到后纷纷惊掉下巴,叹道班盛这是被拉下神坛了啊,整天跟F生混在一起。   言论风向总是变得很快,从骂“林微夏道德有问题”已经到了“哦,原来是个骚货,你看她只跟男生玩”。   这帮女生变着法地整林微夏,想让她吃苦头,记点教训,让她别再靠近班盛。   气象局发来短信,周末预计有台风来临,将会有大暴雨,让各单位注意作业。   周三清晨,林微夏穿着深高的制服,微红着一张脸匆匆来到学校,她坐在座位上张着嘴唇在喘气,连书包都来不及卸。   没多久,班盛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脸颊抽动着,咀嚼着最后一口早餐,五月的光从窗户折过来,照在男生后颈的棘突上,他俯下身,形成一块阴影,姿态是一贯地不着调。   众人看他慢悠悠地把他每天必须要喝的牛奶给了林微夏。   独一份的优待。   柳思嘉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班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被人喊走了。   没一会儿,有人过来催交林微夏英语周记。老师规定,英语周记半年交一次。   林微夏低头从书包里翻出作业,随手把它放在书桌正中央,紧接着发出“呲”的拉链拉出书包的声音。   她抬起头,去拿将书上的作业本,拿不动,好像被什么黏住了,再用力拿,“呲拉”一声,绿色的英语周记本在手中碎成两半。   “哈”地一声从某个女生喉咙里冒出来,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形成一把嘲讽的利刃。   林微夏低下头去收拾桌上被沾着的碎纸,桌上沾了502,很快手指上黏满了胶水,手指与手指胶着在一起,液体开始凝结,连带手指的皮也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林微夏一直没有说这事,直到中午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班盛才发现。   东食堂二楼餐厅,一群女生坐在一起,她们戴着红色的领结,边用勺子挖着咖喱牛腩饭边发出娇俏的笑声。   “思嘉,你早上有没见她忍了又忍的表情,真的很好笑。”有女生说道。   “哈,她这种人看起来就很懦弱,怎么敢反抗。”   在一众欢快而愉悦的女生谈话中,柳思嘉几乎没怎么说话,随意地扯了一下唇角。结束的时候,一帮人离开食堂,没人注意到吃饭时她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她只喝了咖啡。   柳思嘉被人挽着手臂往外走,脑海里忽然出现之前林微夏逼她吃饭的场景。   从食堂走到教学楼有一段距离,一帮人打了场胜仗,心情很好,在看见不远处的两人嘴角的笑意僵住。   教学楼附近的一排水龙头前,一男一女站在一起,班盛站在烈日打过来的方向帮女生挡住了大半的阳光。   男生俯下身,后背弓成一个弧度,他抓住林微夏的手放到水龙头,白色的水柱冲下来,姿态漫不经心,动作却认真,他在帮她洗掉手上的胶水。   阳光太烈以至于人的视力模糊不清,隐隐可见班盛指骨明显的手指与纤白的手碰在一块,被水柱冲开又缠在一起,翻滚出细小的水花透着无人知晓的亲昵。   隔着一段距离,班盛掀起眼皮看了过来,只是一眼,那帮女生的头皮发麻,也不敢去接他的眼神。   柳思嘉眼睛被晒得发烫,她冷着一张美人脸,抬起下巴,挺直背脊从两人身旁经过。   不仅如此,她们还看见班盛帮林微夏补了一下午的英语作业。   他从来不管别人的事,现在应该加上——前提是林微夏。   当天晚上,林微夏洗漱完坐在书桌前回班盛信息,忽然界面显示方茉发来的消息,并附了一张截图和网站链接,也不知道她哪弄来的。   柳思嘉在微博和朋友圈同步更新了一张照片,她放学后跟女生一起去了冰室,吃完后拍了搞怪的照片,并配文:   朋友还是同类好。[愉快][愉快]   有人把这条截图放到了 Y C H网站上,又引起了一阵讨论,有人跟贴:   [柳女王的阴阳怪气我喜欢。]   [哈,这不是变着法的骂林微夏吗?打起来打起来我爱看。]   就在以为这件事会讨论一阵就过去时,事情忽然发生了变化。林微夏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条贴子看了很久,低头编辑手机。   很快,网站的浏览量激增,有人发了一张林微夏的朋友圈图片。林微夏没有开过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条横杠在那里。   但林微夏更新了一条个性签名:   低级。   是她们做的一切,做法低级,行为低级,诋毁低级。   这是林微夏第一次跟以柳思嘉为首的A生的正面交锋,硬碰硬。 第34章 反击   周五, 风团在热带洋面形成,忽然改变路径,提前降临我市。很快, 气象局将其升为红色暴雨预警。   因为部分雷电预警持续生效在深高所在的地区, 导致深高在下午忽然大面积地断电,学校为保障学生安全,下午仅上了一节课便改为自习课。   活动自由, 但学生不得离开学校。   教室的氛围一下子活跃起来,学生们开始转身交流起来,也有人坐在教室,往耳朵里塞耳机,一脸冷漠地看着书本。   人的起点不同,所付出的时间成本也不同。   高积云悬在天空中, 呈现着一股浓稠之色,预谋着一场台风的到来。   林微夏今天值日, 她和另一个女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地拖干净,累得直不起腰。弄好后,戴眼镜的女生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先回了教室。   她把拖把洗干净, 又把它放在架子上, 最后把桶放置好。地面干净如新, 一切都整理后, 林微夏感到小腹一阵胀痛。   总感觉自己生理期要来了。   林微夏坐在马桶里盯着厕所门上的涂画笔,有人用红水的水笔歪扭地写了一行字:贱人去死, 抑或是“我是某某爱豆女朋友。”   还有“想跟张蓝可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之类的话,在一堆密集的留言板中, 有一条写着——“林微夏真婊”。   红色的水笔歪扭地刻在上面, 字体大得触目惊心。   林微夏怔住, 鸦羽似的睫毛低垂,她站起来摁下冲水键,“咔哒”一声伸手拧开门把往外推,结果门一动不动,像是有什么阻力横在门外。   再用力往外推,门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拉开了一道小缝。   林微夏抬起眼睫,往后退了两步,淡着一张脸用力一踹,门“砰”的一声打开,一根拖把掉在眼前。   与此同时,凭空落下半盆水,混着粉笔灰,泥水直冲到林微夏身上,她反应极快,侧身躲了一下却还是没能避免。   水直接朝她身体右侧淋了下来,迅速浇过那乌黑的头发,半侧肩膀被淋湿。身上湿腻得厉害,她闻到了身上一种难闻的异味。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右耳戴着的助听器浸到污水后迅速发出尖锐的断续的声音,绞得耳朵生疼。   林微夏感到胸口一阵心悸,人快要呼吸不过来,她左手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摘掉右耳的助听器。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一半。   一位栗色头发女生正低头给柳思嘉涂指甲油,其他女生围在一边,有的拿着时尚杂志提供样式,也有站在一边聊天的。   “星啊,还是你鬼精,厕所那个点子你帮思嘉出得好。”有人夸她。   栗色头发的女生的握着柳思嘉的右手,低下头轻轻吹干上面的指甲油,嫣红的嘴唇洋溢着得意:   “哼,谁让她欺负思嘉啊。”   “什么?”柳思嘉神色错愕。   这帮女生正得意着,想跟柳思嘉邀功。这件事一开始是栗色头发女生想出来的,其它人一起施行的,没选择当场告诉柳思嘉,就是怕她犹豫,不同意这件事。   栗色头发女生正打算邀功,一股迅猛的风袭来。   瞬间一盆污水兜头而下,同时还混了好几只蟑螂。   栗色头发女生被糊了一脸的脏水,皱着眉往外吐沙子,样子滑稽又可笑,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矜贵模样。她正想发火骂人时,低头一看衬衫上正爬着两只大蟑螂,吓得大惊失色:“啊——”   “啊啊啊啊,走开啊。”一帮女生拿着书本使劲拍打身上,试图弄掉蟑螂。   女生们真的怕死了蟑螂,就连一向淡定的柳思嘉此刻脸上的表情也是全线崩盘,一脸惊慌地跳来跳去。   她们边叫边跳,有的人甚至被吓哭了,不停地发出尖锐的声音,样子滑稽得像小丑。   场面一度混乱不已,先前还意气风发的人此时狼狈不堪,身上名贵的衣服被淋湿,编好的头发散乱开来。栗色头发女生气得眼眶发红。   只可惜,蟑螂喜潮湿,在身上爬来爬去,恐怕她们要跟它就纠缠好一阵子了。   女生们正尖叫着拍打身上的蟑螂时,一抹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视线内是白腻笔直的两条腿,视线顺着格纹窄裙往上移,是一张疏离又美丽的脸。   “林微夏!”栗色头发女生大声喊她,声音愤怒到了极点。   林微夏双手插兜站在她们面前,琥珀色的眼珠微眯,气场压人,声音清冷:   “欺凌游戏好玩吗?孤立,排挤,整人……还有什么招?”   女生们没有料到林微夏反击,因为她平常看起来就懦弱,脾气也好。她脸上的表情冷静,看起来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甚至透出一种等着她们放马过来的态度。   这让她们一个激灵,产生了一种种后怕的感觉。   言论很快发酵,他们不再是冷漠的旁观者,开始谈论的大多是F生,后来少数遭过殃的A生也加入谴责中。   “这帮人也太嚣张了吧,真是够了。”   “之前被她们欺负过,现在看到她们这个样子,哈,真的活该。”   柳思嘉甩了一下头发上的脏水,直视林微夏。   她接了她的眼神回看过来,林微夏白皙脸颊上的那块蝴蝶胎记因为她说出来的话仿佛动了一下,振翅欲飞,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像一只毒蝴蝶。   这帮女生第一次被人整和反击,议论声让她们实在不好受,内心起了怯意。   原来林微夏并不是善茬。   气氛僵持,栗色头发女生上前,眼神逼着她扬起手就要把巴掌煽下去时,一道耐心尽失具有压迫力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   “闹够没有?”   栗色头发女生扬在半空中的手抖了一下,那帮女生,围观的人,还有柳思嘉全看过去,是从天文台下来的班盛。   班盛单手插着兜,身上披挂着台风天的湿气,浑身散发着沉郁的气息。他走了过来,围观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   他当着所有的人一把将林微夏拽在身后。   “道歉。”班盛缓缓开口。   他看着柳思嘉。   柳思嘉原本红着死命不肯哭的眼睛一下子滚出眼泪来,他没有看到自己被林微夏整得多惨吗?声音拔高颤抖道:   “凭什么?我又没干!”   这件事又不是她干的,柳思嘉完全不知情,栗色头发适时缩着脖子躲在柳思嘉后面,怕班盛找她茬。   “你出来。”班盛看着栗色头发女生缓缓出声,语气侮慢。   僵持了三秒,栗色女生走出来,班盛的眼神凌厉,他看着对方,眼底透出来的意思不言而喻。   道不道歉随她,过一分种后怎么处理就随他了。   栗色头发女生被看得心底发慌,嗓音发颤:“对不起。”   游戏始于柳思嘉,因为她扮演了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拥护她的人假借了柳思嘉的威势释放了自己深藏已久的恶意——   “凭什么是林微夏,她怎么可以得到这么多关注?”   “她到底哪里特别了?”   事情还没完。   班盛撩起眼皮就看向始作俑者,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问她:   “柳思嘉,我拒绝过你几次了?”   问话一声,全场哗然,围观者的眼神互相交换着,得,女王丢不丢脸啊。不喜欢还疯成这样。   柳思嘉没有回,也不敢应。班盛明确拒绝过她,说对她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变。她咬着牙不吭声。   拒绝过三次。   当着众人的面,班盛看柳思嘉是女生,还是给她留了面,又起了一个话头,眼神锐利地看着柳思嘉,以及这一大帮女生,出声:   “藏好你们的动作,别让我逮到。”   “今天人都在,我把话撂这,”班盛脸颊轻微抽动着,语气狠绝又缓慢,做到一次性警告到所有人。   “谁碰林微夏,就是跟老子过不去。”   班盛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人敢去碰他的眼神。班盛从来都是惹不起的人,他插手的话,没有人的日子会好过。   所有人在心惊之余看着班盛拽着林微夏的手臂穿过重重人群,他的头颈笔直,侧面一截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似乎在强压怒气,随时要把这把怒火烧出来。   人群自动让路,柳思嘉她们眼睁睁地看着班盛把人带走了。   “轰隆”一声,暗灰的天空随着雷声辟下一道闪电,同学们吓一跳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这场,这场预谋已久的暴雨终于下了。   最后班盛带林微夏上了天文台,学校的天文台在后山,两人穿过校长廊过去的时候淋了点雨。   期间他一直没说话,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林微夏知道他在压着火,更知道他是因为心疼她。   被班盛拽着手腕的手动了动,小拇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虎口,带着安抚的意味,男生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林微夏笑了一下:   “我没事。”   班盛没有说什么,拇指按向指纹锁,“滴”地一声,门受到感应自动打开。林微夏走进去,发现他们处在一个类似于椭圆的方形舱中,四周墙壁上嵌着LED大屏幕,上面抓取到图片是各式各样的星云,清晰度极高,颜色也漂亮,她甚至看到了一头大象模样的紫色星云。   正中央是一个旋梯,直通二楼,上面架着应该是观星仪器,但现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了。   “过来。”班盛喊她。   林微夏跟着班盛走进一楼的房间,里面应该是休息室,一张U型沙发,旁边立着一个小冰箱。   沙发对面是投影仪和幕布。   林微夏坐在沙发上休息,见班盛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又不知道从哪来翻出来一个奶锅。他热牛奶的姿态漫不经心,黑T恤下的肩膀宽阔,由少年凌厉又野蛮生长的骨架撑着。   很快,牛奶在锅里冒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奶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   班盛端着热好的牛奶坐到林微夏旁边,坐下来的一瞬间压到了她裙子的一角,冲林微夏抬了抬下巴让她喝。   林微夏接过杯子喝起来,牛奶烫得舌尖有点疼,但灌进去,四肢百骸都很舒服。班盛又不知道在哪拿出一条白色的毛巾,给将她擦头发,低声说:   “将就一下。”   班盛靠在她身上,单膝曲在沙发上,动作舒缓地擦着她的头发,偶尔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头皮又被温暖的毛巾覆盖。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让感到安心。   人从紧绷的环境进入到一个舒适的空间,神经一下子得到放松,林微夏忽然觉得很累,她本来是无视她们的整人游戏的,她最擅长做的事是忍耐。只是水灌进助听器的那一刻,心里的怒火就起来了。   陪她们玩不是她要做的事。   疲惫感传来,林微夏头靠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男生,但只能看到一截流畅的下颌线,抬手扯了一下男生的衣摆。   班盛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缓慢开口:   “你有事从来不说。”   林微夏偏头看着他,盯着班盛脸颊上靠近鼻梁的那粒小痣,冷感中带着欲,手指动了一下,很想碰一下。   眼前这个男生很靠谱,也让人安心,她开口忽然问道:   “班盛,你会在我身上耗多久?”   外面下着暴雨,湿气透进来,雨珠沾在落地窗前不停地往下流泪,班盛湿淋的手碰了一下她的头发,动作很轻,像在抚摸,视线与她缠在一起。   林微夏右耳的助听器早已摘掉,左耳的听力以前受了影响也不算完好,但还是听见他说:   “你说多久就多久。”   “除非有一天你不要我。” 第35章 非黑   夏天的暴雨总是这样下得急, 有一种要把这座城市倾倒的感觉。   柳思嘉从整人到林微夏反击,再到从旁观者眼里看见奚落,眼里写着“你也有今天”, 她感觉自己像经历了一场消耗战, 耗尽身上所有的力气。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但依然挺直背脊,维持着她表面上的骄傲。   柳思嘉撑着下巴思考问题, 但很快闻到了自己衣服上发出的臭味,她觉得身上很恶心,手臂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滋拉”一声,椅子被拉开,柳思嘉当着众人的面不管不顾快步走了出去。大家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开始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宁朝正躲在书架后面玩暴力切水果游戏,手机时不时发出咔嚓的声音, 他瞥了一眼前门匆匆往外走的身影,随手把手机揣兜里, 跟着走了出去。   雨势收歇,柳思嘉站在教学楼前的一排水龙头边上,水龙头哗哗往水槽里冲着水。   她弄了一点水, 擦拭自己的手腕, 还有脖子。柳思嘉感觉自己像被打湿在地红艳的凤凰花, 蔫蔫的。   她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宁朝出现在柳思嘉身后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 女王翻了个白眼:“干吗?不去安慰你同桌来我这干吗?”   “这水池你家开的啊?”宁朝毫不客气地怼道。   宁朝站在旁边,俯下身拧开一个水龙头, 低头洗手,柳思嘉情绪并不好, 她踢了男生一脚, 忽然问道:“喂, 你站哪边的啊?”   尤其这事,她明明没做,却被当众泼水。一出事,所有人也是把矛头指向她。   这时,太阳从乌云层里撕开一道金光,竟然下起了小小的太阳雨。宁朝没有答,漆黑的眼睛瞥了一眼正在清洗衣服磨蹭得要死的柳思嘉,开口:“我帮你吧。”   宁朝弯腰拣起地面的一根浇花水管,经过她身边时,抬脚一踩地面上的开关。   没等柳思嘉反应过来,他拿着水管正对着柳思嘉直接把人从里到外浇了透心凉,柳思嘉整个人都蒙了,眼睛,嘴巴里全灌了水,衣服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冷,冷又难受。   今天的第二次狼狈。   水还在不停地冲着她,柳思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忍无可忍走上前推了宁朝一把,强忍着不适,刚咽下的苦楚终于在那一刻爆发,红着眼睛吼道:“你有病啊!”   宁朝关掉开关,水管扔在一边,看着她问道:“清醒没有?”   “我说,柳思嘉,真的算了……”   柳思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费尽心思搞了这么一出原来在这等着她,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到了极点,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所有人都站在林微夏那边,妈妈拿她来比较,喜欢的男生只看到她,现在连一个烂仔都在给她说教。   这个世界能不能去死啊。   她边用力推宁朝的肩膀边开口说话,语气骄傲得不行且一点都不饶人:   “你不会真以为我去一趟你家大排档就以为我们就是朋友了吧。我家人提供优渥的条件,给我最好的教育,是为了让我远离你这种人。不过你们F生确实一个个都自命不凡。”   “请问你谁呀,来给我上课,你配吗?”   宁朝的肩膀被柳思嘉不停地往后推也由着她,比起他打过的架来说这点力道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柳思嘉说的话,像海岸的礁石。   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他的心脏上。   那双明亮且深长的眼睛一闪而过异样的情绪,片刻消失不见,宁朝低头自嘲了一下,也是第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喊她:   “柳思嘉,我还真是错看你了。”   说完宁朝便擦着她的肩膀离开了,柳思嘉愣怔在原地,回想起他刚才那个眼神,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那张冷艳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倏地一阵反胃,柳思嘉急忙找了个垃圾桶开始呕。   但她早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呕也只是干呕,但反胃太难受了,吐得她生理反应下意识地流出眼泪。   柳思嘉维持着那个呕吐的姿势,雨后的光照在她的耳后上,长久没有看她动弹过。   新的一周,暴雨过后,一片晴空。   深蓝一中二年一班又恢复了往常的气氛,没有了前几天的剑拔弩张。那帮闹事整人的学生有一周没来学校上课。   家里的公司不是在谈判环节出现差池,就是长辈的社交链出了问题,家长知道这件事后,严厉责罚了自己的小孩。   谁干的。   班盛干的,让他家里人传个话的事。   此一战,吃到苦头后,那帮女生不再想方设法地整林微夏,她们见到林微夏后,都是绕路走,一切恢复如常。   欺凌游戏得到遏制,就连时不时欺负方加蓓的郑照行都消停了些。   A生和F生之间的界线划得更干净,各自井水不犯河水。   平静无垠的大海底下往往藏着暗流涌动。   女生间的群体也是,再爆发,只会更危险。   这两天随堂测验,学生们下午考完4点钟就放学了。因为不用上晚自习,班盛让林微夏去他家接着看《权力的游戏》。   只是美剧看了没两集,两人便打起了游戏。班盛家的客厅很大,男生坐在沙发上,略微弓着腰,修劲的手臂抵着腿部握着游戏手柄,他的表情放松,看起来很自在。   林微夏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白色的地板袜堆叠露出一截白腻圆润的小腿,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茶几上各放一罐可乐,吸管分别是蓝色和红色,上面吸附着一层冰雾,显示着旁若无人的亲昵。   很快,林微夏输了两局,要被罚弹脑崩。她怕疼,眼神求饶,双手合十故意激他:“求放过,而且男生不应该让着女生吗?”   班盛轻笑一声,慢悠悠地答:“你不知道男的就爱在游戏上面较劲吗?”   说完,一道身影压了下来,还没等林微夏反应过来,班盛忽然倾下身,弯腰从后面锁住她的脖颈,滚烫温热的气息从背后把人裹住,他身上熟悉的乌木香传来,林微夏心跳漏了一拍,只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皮肤发麻得不行。   林微夏作势挣扎就要跑,班盛轻轻地哼笑一声,拖住她的脑袋,伸出手就要弹她的脑门时——   不远处发出推门的声音,班盛掀起眼皮看过去,笑意僵在嘴角。琴姨急忙出来迎接,她弯腰伸出手去接对方递过来的手工西装,声音惊喜:   “您可算回来了,董事长你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林微夏感受到班盛动作一瞬间的僵硬,后背箍着她的力量松开,那好闻的乌木香也随之淡淡撤离。   “爸。”班盛喊他。   班父握着手机,低头看着手机,听见一个多月没过面的儿子头也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下。   不对劲,这不是正常父子该有的相处模式。   班盛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把游戏手柄放在桌上,多少收敛了身上混不吝的气息,这次清了喉咙,音量提高了一下,有些郑重的意味:   “爸,这是我的同学,林微夏。”   班父此刻终于抬头看过来,林微夏也在这时得以看清他的面容,他戴着一副眼镜,长相偏斯文俊逸那一类,她猜班盛长得应该像他母亲,五官深邃,骨相优越,但班父脸上冷淡的表情和班盛倒是如出一辙。   “哦,你好。”班父神色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不同于其他家长见到自家小孩同学一脸的热情,班父甚至连问话的欲望都没有,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班盛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班父握着的手机铃响,他点了接听,径直越过两人,推开落地窗右侧的门,站在庭院的草坪前打电话。   班盛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一个青苹果,抛在半空中又稳稳落入他掌心,右手转了一下水果刀,开始漫无目的地削苹果。   准备来说,不是削,是在撬苹果。   琴姨走了过来,双手在身上系着的围裙擦了一下,问道:“少爷,晚上的饭要不要加上董事长的?”   “加呗。”班盛心不在焉地答,他还在跟那只青苹果较劲。   琴姨点点头,转身朝厨房的方向走去,班盛语气顿了顿,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开口:“琴姨,加道椰子鸡汤,里面要加马蹄。”   “好嘞。”   林微夏重新坐回沙发上,想解救班盛手里的那只青苹果,刚开口,一道身影经过,班父走到玄关处,拿下衣帽架的西装,回头跟班盛说话:   “你王阿姨那里有事,我过去一趟。”   “啪”地一声门关上了,空旷的客厅过分地安静,身旁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没怎么动,一阵冗长的沉默,只有庭院外面工人修剪草坪发出嗡嗡的机器声。   “我们出去散步吧。”林微夏打破这一静谧。   房子外面视野宽阔,上午下过一场阵雨,地面湿漉漉的,翠绿的棕榈与椰树挨在一起,枝叶野蛮生长,遮住了头顶的那一小块天空。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潮湿闷热的绿。   班盛走在林微夏身边,征询同意后抽起了烟。他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神情懒倦,但还是极有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班盛懂得的门道很多,能说出哪种树是从南洋移植过来,还能告诉她哪棵树对应的年份,他还告诉林微夏,在离他家3公里外的海湾,早上飞过来的海鸥最多,样式也漂亮。   两人正聊着天,不远处忽然接连传来狗叫的凄厉声,一声比一声大。林微夏眉心跳了跳,急忙走过去。   她站在一棵棕榈树下面,隔着一片苍翠,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家门口,拿着一根棍子在抽打一条很小的德牧犬。   男人脸上的表情冷漠,神色闪过一丝狠戾,边抽边朝地上啐道:   “老子打死你算了,贱种!”   “畜生,你还敢不敢了!”   那只狗看起来还未成年,小狗根本没有反抗的意识,它的脖颈套着一根项圈被拴在树上,狗主人每用棍子抽一记,小狗便无意识地往前挣,脖颈血红,发出凄惨的叫声。   最后它躺在泥泞的地上,眼睛含泪,呜呜地叫着,地上有一滩血。   林微夏呼吸沉重,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甩出了一句脏话:“畜生。”   说完就要上前干涉主人打狗的事,不料胳膊被一只手掳住,她急躁的回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班盛掐掉指尖的烟,帮她分析:   “你这样贸然冲上去,相信我,不会有好结果。”   林微夏挣了一下无果,班盛始终牢牢地攥住她,耳边不断传来狗凄厉的叫声,眼睛泛热,看了他一眼,班盛脸上没什么表情,连情绪都没有。   她说道:“难道看见了可以冷眼旁观吗?也对,你一向冷漠。”   班盛惊讶得挑了一下眉,继而轻笑,一双眼睛睨着她:“世界非黑即白吗?真系天真。”   林微夏最不喜欢的是班盛身上这副管你们去死,死在我眼皮底下也无所谓的态度,琥珀色的眼珠回看他:   “是吗,你这么精明圆滑,事事冷漠,又得到了什么?”   刚一说出口林微夏就后悔了,几乎是一刹那,她感觉手臂的力道变松,班盛慢慢放开人,明明站得很近,她却感觉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   班盛的身材瘦削,他站在那里,抽了一根烟。银色的打火机从虎口窜出一抹橙红色的火,薄唇呼出一口白雾。   男生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开口:   “随你。”   说完,班盛便背过身,扔下她一个人在原地,他的身形瘦削,湿淋的手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光一直往上蹿,仿佛要烧到指骨。   远处那黑色的背影快要与黑绿的棕榈融在一起,透着落寞的意味。   再回神,林微夏想上去救狗,德牧和那个男人都不见了,她找了三次都没有看见,最后失望而归。   晚上回到家,林微夏坐在书桌前做试卷,看着题目念道:“每年全世界有近亿的鲨鱼被捕捞,人们捕捞之后……”   念着念着,林微夏开始出神,拿起扣在一边的手机看班盛有没有给她发消息,点开那个黑色的头像。   他没有发消息过来。   以往这个时间,班盛会雷打不动地跟她说晚安,但现在没有。在得到这一结论后,林微夏心里涌起了一种沮丧的情绪。   做题做了半个小时,进程缓慢,林微夏边答题边走神,她想到下午班盛落寞冷峻的背影。   越看手机越没收到信息,反而更心烦意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样,呼吸不畅。   林微夏干脆去洗澡,洗完后在浴室吹头发,隐约听到房间里的手机,急忙放下吹风机跑进房间,她的心跳得很快,且毫无章法。   她有些急地扑向床边,连来电显示都没来得及看就接起电话,喉咙因为紧张一阵发干,她轻声说:   “喂。”   “是我,宁朝,明天能不能帮我带早餐啊,忽然想吃你家那边的肠粉。”   林微夏垂下鸦羽似的睫毛,原来是宁朝,水珠不停地顺着头发往下滴水,泅湿了后背,一阵冰凉。   “噢,可以。”林微夏答。   宁朝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开了个玩笑:“怎么听到我的声音还挺失落?” 第36章 操控   次日, 林微夏带了早餐给她同桌,宁朝笑呵呵地道了谢。高中的友谊这点特别好,一个人只要待在一个班上, 就能吃遍住在不同地方同学家附近的早餐。   吃早餐的间隙, 班上的同学眼睁睁地看着班盛每天早上必须要喝的牛奶,现在都给了林微夏。全校的人都知道,他独一份的优待只给了林微夏。   只是大家不知道, 两人在冷战。   班盛的牛奶照给,但是他没怎么跟林微夏说话,甚至连视线交流都被他单方后面切断了。这多少年让林微夏产生了难受的情绪。   周二,做完课间操后,林微夏回到座位上休息,邱明华一脸笑嘻嘻地进来, 递给她一盒牛奶,笑道:   “给。”   林微夏没有接, 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情绪有些郁闷,抬头轻声问道:“他呢?他不能自已来给我吗?”   “哎, 林同学你就别为难我了, 你不收的话班爷会把我剁了扔海里喂鲨鱼的。”邱明华强行把牛奶塞到她手里, 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给跑了。   林微夏白皙的两只胳膊枕在桌上, 盯着手里的牛奶,又转头面向窗外, 班盛正散漫地靠在走廊的栏杆处玩他的无人机,后颈的棘突随着低头的动作缓缓突起。   她轻叹了一口气。   整整三天, 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林微夏表面看起来还是一副沉静冷淡的模样, 可她经常心不在焉,听人说话时也会走神。   方茉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扯了扯衣袖,问道:“你怎么啦?”   “啊,没事。”林微夏回道。   林微夏决定去找班盛谈一谈。可每次一放学他就没有了踪影,因此,她打算到6号篮球馆看能不能堵到人。   傍晚火阳如烧,像上帝打翻的颜料盘,在天空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林微夏站在篮球馆门口,冷气从脚边打了过来,舒服得不行。她走想进来,琥珀色的眼珠静静环视了一圈球场。   班盛不在,只有几个在打球的男生待在那里,以及仰躺在台阶上的李屹然,他天生长了一副混吃等死的脸。   他躺在那里,像个恃帅行凶的吸血鬼。   但林微夏很快发现了那个漆着“班盛的”三个字的篮球,还有他的护腕。   人却不在。   林微夏走过,额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问道:   “学长,班盛呢,我找他有点儿事。”   李屹然慢悠悠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说出来的话呛火:“他不见你。”   林微夏没再多停留,她从不打持久战,转身就往走,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道说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   “听说你前几天把我妹那帮人整哭了?”   虽然李笙然没参与,但她跟柳思嘉那帮人混一起。   林微夏停下脚步,转过身以为李屹然找她算账来了,没想到他躺在那里,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夸奖:   “干得不错。”   “你跟李笙然不一样。”林微夏评价道。   李屹然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狠,缓慢地笑:“我妹不同。”   “她死了都不关我的事。”   他这样一说,林微夏觉得他们两兄妹不对付的传言的确是真的。李屹然继续开口,将手边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里,开口:   “阿盛这个人脾气不太好,但他对你够好了。”   李屹然又躺回地板,说出的话一针见血:“他向来不管别人的破事,但你——他管了。”   “结果你怎么对他的?”   难听的话他也不愿意多说,散漫地闭上眼,示意她可以走了的意思。   林微夏没有反驳他,转身往前走,低垂的的长睫毛掩住了无限心事。   时间一过,林微夏理智回拢,她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看他和他爸之间的相处模式和感情。   她再说这种话是在向班盛递刀子。   班盛这个人冷漠,防备心重,处理事游刃有余,含了点圆滑的成分。从来都是人不犯他,他不犯人的处事观。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面对校园欺凌的时候。   为了她,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动物遇险要救跟她出口伤人是两码事,对于后者,她确实做错了。林微夏坐在座位上,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男生修长挺拔的身影,眼底有了苦恼的情绪。   林微夏,你没有良心。   只是林微夏一直在想要怎么跟班盛道歉,在哄人这方面上她一向头疼。   她还没想出头绪来,学校就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收手机运动,原因是省相关部门提出的十六字教育方针,加上最近上面派了人下来抽调各市中学生的手机使用情况。   因此,深高最近严打私带手机的行为,这段时间学校严格到连高三的学生都不放过。一时间,全校学生怨声载道,却又有苦难言。   学校为了这次大检查狠狠地加大了严打力度,至少短期内会禁掉他们的手机。   下午第一节 课还没开始上,老刘临时接到学校下发的通知,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让全班学生站到走廊外面去,准备突击检查手机。   学生会干部分批检查,扫荡桌椅,各个角落,最后翻出十几部手机,甚至还翻出了邱明华藏在抽屉里的袜子,惹得大家一脸嫌弃地看着邱明华。   老刘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看你的袜子都臭得硬起来了,你当学校是你家啊?”   “学校是我家,人人都爱它,这不您说的吗?”邱明华一个劲地耍嘴皮子。   老刘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大手一挥,让学生赶紧进去。刘希平叫了四位学生上台,给每人发了一把探测仪,开始查他们身上有没有藏手机。   林微夏也被老刘喊了上去,她负责抽调的是第四组,正好是班盛在的那个组。她站在台上,隔着重重身影,看向班盛所在的方向。   邱明华站着也不老实,斜着脖子扭到后面不停地跟他讲话,班盛一脸的漫不经心,正倚在墙边缓慢地喝他的可乐。   大概是邱明华嘴太碎说太多了,班盛擒着可乐罐,伸出一根食指敲了敲瓶身,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后者自动噤声。   林微夏检查了一组同桌,第二组恰好是李笙然,后者看见她一脸的不耐烦,故意把书摔在桌上发出响声,惹得旁人频频朝她们这边回头。   即使这样,李笙然却不得不张开双手配合,一脸的坦荡自若。   林微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拿着机器弯腰扫过李笙然的肩膀,胳膊,腰,检测结果显示什么也没有。   李笙然身上散发着香甜的香水味,脸上的表情洋洋自得,她斜睨着林微夏,其他人见状更是发出嗤笑声。   就在她想要坐回去的时候,林微夏拉住她,蹲下身拿着探测仪扫李笙然的脚,滴——滴滴,金属被探测到的声音急促响起。   林微夏直视她,李笙然呼吸声加重,不情不愿地弯腰,从方口小皮鞋里掏出一把手机扔进篮筐里,发出“咣”的一声。   林微夏一个一个检查过去,轮到最后一组那个人的时候,映入眼前的是一副宽阔的胸膛,左边戴着的铭牌刻着班盛二字。   班盛双手插兜懒洋洋地站在她面前,林微夏握着探测仪的拇指绷紧,走上前,距离一下子拉近,她感受到了无声的压迫。   两人都没有说话。   男生自动伸开手,林微夏拿着仪器扫他的肩膀,后背,侧身很快扫了一下他的腰就想要关掉电源。   一道嗓音略低沉的声音传来,极淡的:“给我放水么?”   林微夏只好硬着头皮重新给他仔细检查,她人正对着他,侧身一一扫班盛的腰,腿的时候,两人挨得很近。   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冷调乌木香,脸颊不经意间擦到他胸前的衣服,像过了一下电,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神情坦然。   两人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像拥抱,可班盛没有跟以前一样逗弄她,或是跟个不着调的痞子一样说浑话。   他的表情冷淡疏离,甚至视线越过她落在课桌上的题目上。   心底起了一种别扭又奇怪的情绪。   像气泡水,灌进脾胃后很不舒服,怎么也压不下去,又让人难以忽视。   林微夏从班盛身上撤离的时候,倏地瞥见他桌上立着的那个地球仪,中间那道缝有被美工撬开的痕迹。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求证,但最后林微夏装作没看见,关了检测仪。   检查完后,刘希平端着一框各类电子产品扬长而去,引来身后同学们一大片吐槽的声音。   上了一整天的课,加上天气原因,林微夏热得有点头昏脑胀,傍晚她打算去学校外面的便利店吃份车仔面。   放学铃一响,学校的人鱼贯而出,聊天声,自行车刹车声,汽车按喇叭的声音混在一起。林微夏站在校门口,身后有人撞了她肩膀一下低声道歉。   她笑着说了声没关系,再抬头,无意间瞥见了不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愣怔在原地。   班盛站在公交站台前,挺括的校供制服衬得他的一截喉骨更显流畅,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时不时地看手机。   他似乎在等人。   很快,一个女留着栗色长发的女生一路跑到他跟前。不远处的林微夏心一紧,好像是之前来找他的那个学姐。   班盛的眼神从手机上分过来,瞥了她一眼,从裤兜里摸出一支手机给她。   学姐神色惊喜,握着手机晃了一下,从背后拿出一罐冰可乐给他,以示感谢。   林微夏断定,应该是上午班盛帮她藏在地球仪里的手机。   天空的火烧云呈鱼鳞形状,橘色调烘在两人身上,班盛依旧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头也没抬,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可乐。   手握着可乐,骨节清晰的手指扣在拉环上,稍微一用力,手背的青筋隆结,蓄着野蛮强劲的力量。   “哒”的一声,白色的气泡喷涌而出,这次学姐没有被吓走,一双透亮的眼睛只看着班盛。   似乎有人发了信息过来,班盛倚在站台前,单手握着手机,低下脖颈打字,另一只手把可乐递给身旁的女生。   意思是他开给她喝的。   女生上的表情惊喜又无措。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林微夏尽收眼底,她甚至不愿细看那位学姐接下来的举动。空气闷热,呼吸好像怎么都不顺畅。   林微夏一向冷情,即使是亲近的人,她也不会与之产生过分的联结。   这是她的自我保护。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来的?   现在她心底起了一种嫉妒,在意的情绪,像被浇了水,移植到温室里更改了培育条件的种子,坏情绪在疯狂肆意地生长。   不想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   不喜欢他给别的女生开可乐。   班盛,确实很会操控她的情绪。   他做到了。 第37章 厮磨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如何找机会跟班盛道歉, 结果现在又撞见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   现在的心情是委屈加愧疚。   但先前横在两人之间的事还没解决,林微夏强忍住心里面那个小女生的情绪,打算先跟班盛和好, 再问他和那位学姐的事。   她目前还足够理智。   只是, 林微夏没怎么哄过人。   而且,这次恐怕不是一颗话梅糖就能哄好的事。   林微夏推开便利店的门,冷气扑过来, 脑袋瞬间没那么昏沉,人也清醒了许多。她点了一份车仔面,一份花枝丸和海带。   在等餐的间隙,林微夏坐在吧台前侧给乌酸发消息:   Xia:【学姐,你知道班盛喜欢什么吗?】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乌酸回了信息, 出乎意料的:   【他最喜欢你。】   林微夏哭笑不得,想起刚才那一幕, 她确实挺在意的,还顺手把撞见班盛跟那个学姐在一起的事跟程乌酸说了,回复道:   【不见得, 而且这次是我有错在先。】   乌酸回道:【相信我, 你是阿盛的无原则和底线。】   便利店的服务员很快按了铃, 林微夏握着手机去端自己的餐食, 吃了没两口后她又想到什么,发信息给了邱明华。   Xia:【邱明华, 你知道班盛都喜欢什么吗?】   邱明华很快回复:【游泳吧,哦, 还有, 他喜欢喝汤。因为班爷睡眠不太好的原因, 他喜欢喝各种安神汤,豁,不是我说,南江市大大小小的汤他都喝过,品汤达人了那可是……】   林微夏的眉心跳了跳,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键点,问道:   【他为什么睡眠不好?】   【啊,我不知道,就算我去问他班爷也不会跟说的。你去问还有希望嘿嘿。】   林微夏没再回复邱明华,吃完面便回去上晚自习了。   次日清晨五点,天空刚吐出一丝鱼肚白,林微夏站在集成灶前眼皮直掉,不停地打着哈欠,泪水直往两边的眼角流。   有那么一瞬间,林微夏觉得自己是疯了,为了哄班盛竟然起了个大早为他煲安神去火的汤。   因为煲汤时间要耗很久,加上林微夏要洗漱,等她把汤倒进保温桶里匆匆赶去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恰好赶上了上学高峰期。   保安在学校里徒步边追边指挥在人行道骑自行车的学生,骂骂咧咧道:“不准在校内骑车,下来!给老子扶车进去!”   林微夏抱着保温桶爬到四楼的时候直喘气,刚好班盛从不远处迎面走来,估计他刚从那边的天文台下来,正准备进教室。   班盛显然也看到了她,也没避开林微夏的眼神。   在两人只有几米距离的时候,林微夏正准备开口喊他,“砰”的一声,三班一个男生猛地从后面撞上来。   那位男生正急着进教室。   林微夏肩膀一阵吃痛,人没有站稳拎着蓝色的保温桶直直地向前倒去,整个人直接摔在班盛身上。   班盛伸出右手稳稳当当地接住她,一阵冰凉的烟草味传来,林微夏额头撞到了他领口的一截锁骨,一阵闷痛,但也没听见他出声。   同时,班盛眼疾手快地攥住撞了人就想跑的男生,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表情不太好,明显是要发火的征兆。   “对不起。”男生语气嗫嚅道。   他怕死了班盛,只是恨自己出门不济,撞在了他手上。   林微夏仰头看着班盛,轻声说:“我没事。”   班盛这才放人走,那位男生走后,他也松开攥着林微夏胳膊的手,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   就在力道完全消失之前,一只纤白的手抓住他的虎口,抓得很紧,热度传来,班盛心口像被烫了一下,冷淡的脸终于有了反应。   班盛低下脖颈,对上一双清冷安静的眼睛。   “我有话跟你说。”林微夏看着他。   两人面对面站着,听到她主动说话,班盛的表情松动。走廊上的学生人来来往往,为了避免她被撞到,男生把她拉到了一边。   林微夏把保温桶递到讲他面前,语气顿了顿:“我给你煲了汤。”   班盛薄薄的眼皮动了一下,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接过保温桶,他拧开盖子,香味扑鼻,是酸枣仁百合安神汤。   热气拂面,是早上刚煲好的。   投其所好谁不会,可这是林微夏在哄人。   班盛拧紧了盖子接在手里也没还回去,他发出一声哂笑,开口问她:   “找谁支的招?”   看班盛随意的态度和语气,林微夏知道他应该是气消了一大半,松了一口气,想到他晾着她这么多天,语气有些委屈:   “我找了好多人。”   光听她故意放软的语掉,班盛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仗着她在他这无条件,故意扮可怜让他心软。   平常哪有这待遇。   “你三天没和我说话。”林微夏平静地控诉道。   班盛看着她没说话,林微夏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心虚,好像一开始班盛只晾了她一节课,是她还在钻牛角尖,赌着性子干脆也不理人,到后面两人都没说话了。   冷战是两个势均力敌的人在打持久战。   “我的问题比较大。”林微夏双手合十赔笑道。   班盛想起什么,问她:   “邱明华今早跟我说昨天你来篮球馆找我了?”   “嗯。”   看班盛的表情,林微夏就知道李屹然说班盛不见她是诓人的,但她也理解,他站在他朋友的立场替班盛生气。   “真的对不起,我说话不过大脑,”林微夏拉紧他的衣摆,主动靠近一寸,睁着一双琥珀色眼睛,“如果你还没消气,让我再做什么我也——”   林微夏话还没讲完,一道压迫性的阴影落下来,班盛站在走廊上,当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的面,低下脖颈,俯身掐住了她的脸。   林微夏吃疼皱眉,眼睛里泛着水光,班盛仍没有松手,反而加重手里的力道。   一点都不知道疼人的。   班盛轻笑一声,一双漆黑的眼睛钉着她,似在叹息又似无奈,声音低震在耳边,笑了一声:   “服了,老子舍得让你哄吗?”   舍不得。   再看着她拉下脸继续哄人,他舍不得。   自从Y C H那个网站爆出班盛在街头给女生擦泪的照片后,网站浏览量只增不减,很多人都会日常登录进去,等着看有没有新爆料出来。   时间一长,除了校内网贴吧外,Y C H成了深高最大流量的留言网站,因为它具有匿名性,版主又不怎么出来干涉,发言自由随意。   渐渐地,很多人在上面分享自己的日常,或讲述当下遇到无关紧要的烦恼。   气氛竟也融洽。   它现在像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倾诉的秘密基地。   那帮A生发现,不知道是林微夏和班盛待久了,班盛处处纵着她的原因,还是这本来就是真实的林微夏。   她的气场越来越强,那帮女生现在也不敢明着跟她对着干。二年一班持续维持着一派和平的气氛,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周末,班盛让林微夏来他家。   林微夏在水果店忙完后,拿了一本书直接坐公交去了班盛家。当她到达南湾区一号后,是阿姨给她开的门。   两人穿过庭院前苍翠的棕榈,阿姨一路把林微夏领进大厅,给她砌了一壶锡兰茶,笑吟吟地开口:“小林,阿姨先去忙了,少爷应该在楼上,你直接上去找他就好。”   “好,谢谢琴姨。”林微夏笑着应答。   林微夏喝了两口水后上楼去找班盛,推开他房间的门,里面空空如也。她楼上楼下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班盛的人影。   林微夏站在楼下,边拿着手机给他发信息边推开落地窗的门,她站在游泳池前,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冰川蓝,淡淡的氯气味袭来。   蓝色的泳池与不远处庭院的苹果绿形成两个调色板。   林微夏站在泳池的边缘,点开那个黑色的头像,在对话框里编辑并发送:   【你去哪里了?我没有看见你。】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遥遥没有回应,林微夏正准备转身离开泳池,忽地一阵水花扑在脚边,一阵冰凉。   “夏夏。”   林微夏下意识转过身,泳池边上一个身影从水面跃了出来,卷着白辣辣的水花,班盛双肘懒洋洋地撑在岸边,他的头发湿淋淋的,高挺的眉骨,脸上,露出半截肌肉结实的胸膛,不断有水珠滚下来。   浑身透着痞欲的气息。   班盛甩了一下头发上的水,大大小小的水珠打在林微夏眼睛里,胸前,手臂处,迅速贴着皮肤往下滴,十分清凉舒适,好似消解了这个夏天带来的暑热。   他的表情放松自在,湿淋的黑发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发亮,像一条巨型犬。   “下来。”班盛出声喊她。   林微夏今天穿了件黑白格纹的飞袖裙,露出一双笔直纤白的小腿,清冷又动人。班盛待在水下,扫了一眼她的腿,眼神一度暗了下来。   林微夏摇摇头,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我不会游泳。”   但班盛不让她走,只让她陪着。他的室内泳池宽阔舒适,林微夏干脆坐在休息椅处看书,旁边的圆桌上放着两杯冰饮料,一杯是冻鸳走,另一杯是冻茶走。   班盛还让林微夏把助听器摘了,以防在泳池他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她的助听器。   林微夏看书看累了会休息放松眼睛,她看见班盛一头扎进泳池里向前游着,他的手臂,背部线条流畅且充满了力量感。   让人想到动物身上漂亮的脊线。   游了不到一会儿,班盛泡在水下,仍贼心不死想把人骗下来:   “下来,我教你。”   “游完你想干什么爷都陪你。”   林微夏的手指按在小说298页,没有动弹,她在看一本悬疑推理小说,变态医生把妻子杀了后,一块一块地讲其分解放进保鲜袋,最后存入他的实验室。   她正看得入迷,根本不听班盛诓人。   班盛轻笑一声,想起什么:“那个女生,我得跟你解释一下。”   要不是乌酸提醒他,班盛都不知道那天放学她看见他了。   林微夏的长睫毛动了一下,她合上书,等着班盛继续说,他循循善诱道:“下来告诉你。”   “那我不想听了。”林微夏开口。   班盛冲她比了个中指,明显是不相信这个说辞,但也放弃了游说她,一头扎进水里,开启了他的新一轮游泳。   林微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小说里,她看了好一阵,倏地,班盛从水里冒出来靠到岸边,白色的水花倾到岸上,林微夏小腿一阵湿意。   “我腿好像抽筋了。”班盛开口,嗓音略沙哑。   林微夏立刻合上书,快步走到泳池边上,蹲下来的时候,后裙摆沾染到地上的水,她也没在意。   班盛泡在水里,冷厉的脸有一丝苍白,英俊的眉头紧蹙,一直没有动弹。   随着他皱眉的动作,林微眸子里写着担忧,她俯身伸出手,语气温和:“你没事吧?要不先上来。”   白藕似的胳膊伸了出去,男生缓慢地回手,宽大的手掌搭在白嫩的掌心。林微夏想使力把他拉出来,不料班盛反拿劲,用力一拽。   “扑通”一声,林微夏掉进泳池里,她像个旱鸭子一样不断下沉又迅速挥着手臂不断浮上来。   班盛一开始低头笑她,到后面则放声地笑,愉悦得整个人胸腔都在颤动。   林微夏被灌了一嘴的水,不断沉下去,她努力学着电影里落水的人憋着气,这一刻,好像大脑里负担已久的压力,执念等通通消失。   她竟然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但身体不断下沉,让林微夏开始恐慌,意识开始焦灼,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班盛游了下来,来到她的身边,单手揽着林微夏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往水面上游。   其实她待的这块泳池水不深,成人能站起来的那种,是林微夏先入为主太惶恐了,没有意识到一点。   况且他在,更不会让她有事。班盛只是想逗弄林微夏,看小姑娘平常太严肃正经想让她放松一下。   林微夏哪里知道他的想法,经历一场溺水再重新浮到水面后,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劫后余生。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男生真的坏透了。   “都怪你。”   “我都说了我不会游泳。”   林微夏越想越觉得后怕和委屈,伸手去打班盛的肩膀,她似乎真的被吓到了,不停地打他。   班盛由着她打,一双眼直盯着林微夏。   每打他一次,两人便靠近一分,身上那道眼神太过炙热,烤得林微夏回神,后知后觉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   班盛单手拖着她的臀部,两人靠得很近,呼吸声很静也缠着彼此。泳池里的水冰凉,林微夏却感觉后背出了一层汗,热得发烫。   一张长相痞坏的脸近在咫尺,落在脸颊的那粒痣冷感中带着欲。   林微夏蜷着的手指动了动,受到蛊惑般伸手抚向那粒痣,碰到的那一刹那,心脏一阵酥麻,想缩回手,被班盛拉住手腕。   班盛眼睛直缠着她,林微夏回看,每次直视他的眼睛,都感觉会跳进火焰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努力逼自己恢复平静,先前怕摔倒水里,一只手还搭在他肩膀上,此刻因为紧张指甲掐得他那宽阔的肩膀起了一片红印。   触目惊心。   班盛的眼神一直压着她,林微夏不自觉地松手。   她情愿掉回水里。   就在她松手的那一刻,班盛猛然靠近,手腕忽然被压在冰冷的泳池墙壁上,攻击性气息袭来,温湿的鼻息猛然贴近,却在咫尺间隔着薄薄一层空气厮磨。   像春天塔下将落又迟迟不肯落下的轻蝶。 第38章 主动   “上次放学我看见你跟一个女生在一起。”林微夏开口。   问话冲破旖旎的氛围, 班盛愣了一下,低头笑了一下,他姑娘确实聪明, 不给亲的时候就想听解释了。   他单手一把将林微夏抱上岸。林微夏坐在泳池边, 浑身湿答答的,像被淋湿的小动物。   班盛上了岸,拿了一条浴巾递给她, 开口:“去洗澡,别着凉了。”   他担心林微夏着凉,想让她先洗澡再谈。   林微夏没有接,睁眼看着他,两人对视,无声的对峙。她的眼睛很漂亮且剔透, 班盛看着她只坚持了三秒,败下阵来:   “李柠是乌酸的亲戚, 也算我半个亲戚,之前帮了我一个忙。”   所以帮她藏手机。   “她男朋友还是我介绍的,下次带你见见他俩。”班盛语气坦然。   班盛的态度坦荡, 林微夏也相信他, 只是, 她还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故意板着一张脸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爱。   班盛低下脖颈笑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 缓缓出声:   “以后只给你开可乐。”   两人正准备去冲澡,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声响。李屹然手里捧着一个椰青走了过来, 班盛走过来, 两人站在一块说话。林微夏用毛巾擦着湿发, 断续地听到李屹然想改装他的一辆车,过来借个工具箱。   班盛让他自己去拿,李屹然瞥了一眼林微夏,唇角漾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阿盛,这女的还没甩掉啊。”   “都疼不熟的。”   班盛薄唇一张一合,看口型是让他直接滚。李屹然也没生气,直接推门走了。   他走过来说李屹然说话就这样让她别理,林微夏摇摇头,只是李屹然的话让她想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傍晚林微夏在教室做作业,那时班上没多少人,几个女生凑一块边喝奶茶边聊天。   “真的奇了怪了,班盛一向是隔岸观火,不管别人死活的风格,第几次了,为了林微夏跟所有人对立,我真觉得犯不着。”有女生说道。   “是啊,你记得以前的那件事不,他——”   “咳咳咳——”女生示意她别说了,继续刚才的话题,“哎,别说了。他为了帮她,你不知道郑照行他们在背后骂班盛骂得多难听。”   “我看林微夏也没多在乎班盛啊,啧,替大帅逼不值。”   “想什么?”   耳边传来一道低淡的声音,林微夏的思绪被拉回,她摇了摇头。班盛抬手用浴巾将人裹得严实,两人先后上楼冲澡。   二楼,班盛冲了个凉水澡,没多久他就出来了,来到了林微夏洗澡的那个房间。   他单穿着一条裤子,闲散地坐在沙发上,正对着露台,乌黑的湿发不断滚落出水珠滴在高挺的眉骨上。   女生洗澡比较慢,隔着一扇玻璃门,不断有水声响起,哗啦哗啦的。热气混着沐浴液的清香味从门缝飘出来,班盛总觉得热气缠在了手臂,胸膛上。   空气的热度烫人,炙烤着他的呼吸。   班盛捞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冷气调高了。   水声停止了,她开始穿衣服。可能室内太安静了,班盛听到了“哒”的一声扣胸衣的声音,闭上眼,喉结缓缓上下滑动了一下。   应该是纤细的手腕绕过雪白的后背,手指缠住胸衣的一边——   水珠嘀嗒嘀嗒敲在地板瓷砖上,发出清晰又磨人的声音。班盛头仰靠在沙发上,眼底情绪不明,喉咙瞬间发痒起来。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   班盛弓腰从桌子上捞起烟和打火机,人倏地站起来,直接套了件黑色的T恤,后背的脊线瞬间笔直,他直接推开门,站在露台边上抽烟。   冷风吹过来,加上尼古丁入肺,躁意得到镇缓,班盛又恢复了眼底冷静的模样。没多久,林微夏推门走出来。   班盛瞭起眼皮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出声:“过来。”   林微夏穿着他的衬衫,袖子过长,努力挽上两截,衣服松垮,却也勉强遮住白皙的大腿根。   一双深长漆黑的眼睛笔直地钉着她。   林微夏刚洗完热水澡,皮肤呈一种淡淡的粉色,浑身跟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唇红齿白,乌黑的长发染湿了前胸的那块衬衫。   他眼底的情绪翻涌又极力克制什么,林微夏慢吞吞地走过去,拼命按压住加速跳动的心口,同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她穿着班盛的衬衫,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太过浓重。   林微夏站在他面前,班盛看她避自己如洪水猛兽一般,轻笑一声:   “我还会吃了你?”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青筋缠绕的手臂伸过来,一截手腕搭在她衬衫领口,加重力道一拽,林微夏整个人轻而易举被带到跟前,白腻的大腿根部摩擦着柔软的黑色裤子。   她的腿挨着他的腿。   一阵阴影落下来。   两人距离无限拉近,班盛俯身看着她,林微夏的呼吸不由得紧张起来,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她瞥见班盛修长手指夹着的猩红烟头,慢悠悠地按在盆栽里,滋拉一声,绿色的仙人掌被烫出一个洞,叶茎也微微蜷缩着。   一颤一颤的。   林微夏的心跟着颤了一下,她感觉自己也像这棵仙人掌一样,被班盛漆黑眼底的那簇火,心口被烫开。   滚烫的热意涌出来。   “一会儿不穿裤子就这样出门?”班盛抬了抬眉骨。   林微夏低声说:“你裤子太大了。”   班盛轻笑出声:“哦,那我一会儿出门给你买。”   林微夏想把自己的衣领从班盛手里解救了回来,没想到他不紧不慢地拽着就是不肯松手,人倏地凑过来,鼻尖嗅了嗅。只听见他低笑一声:   “我的沐浴液。”   班盛痞里痞气扫了她全身,慢悠悠地补了句:   “我的衣服。”   漫不经心低淡的笑声震在耳边,林微夏白皙的耳朵变烫,痒得不行,脚趾不由得绷紧,还是忽略不了因为眼前这个人靠近,半侧脖颈都酥麻的事实。   两人挨得太近,他吞吐的呼吸萦绕着她,一抬眼就能看见利落的下颌线,再往上移,   对上那张蛊惑人心的脸。   一阵心慌。   林微夏用力拽回自己的衣领,退开一大步,微红着脸喘气:   “你怎么老拽我衣领,我又不是你兄弟。”   班盛哼笑一声,拿着打火机和烟打算出去给她买衣服。门关好以后,林微夏坐在沙发上喝水,男生又折返,看了她一眼:   “关好门。”   “噢。”   班盛快步下楼,让司机载他去附近一家商场买衣服。车子开了十几分钟,抵达一家品牌店。   他买衣服一向以舒服为主,一眼看上货架的简约联名款衬衫,又挑了一件牛仔裤,想来刚好衬林微夏清冷的气质。   班盛连价格也不看直接拿衣服收银台付钱。   服务员接过衣服,开始扫标牌上面的条形码,班盛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卡递过去,服务员适时抬头,看清男生的相貌惊了一下。   wow,大帅哥。   服务员拿着那款T恤笑着开口:“你好,您拿的这款衬衫是情侣款的哦,这件是买给女朋友的吧,你可以再拿一件男士的呢,一起买可以给你打九折。”   “不用了。”班盛出声。   一说打折肯定要注册手机号成为会员,然后一到节假日成堆的垃圾短信发过来。班盛嫌费事儿。   班盛拎着蓝色的纸袋往外走,看向袋子里的那件衬衫,视线顿了顿。   林微夏自己玩了一会儿,喝了半杯果汁的时间就等到了班盛回来。他把纸袋递给她,顺手给了一把草莓糖给她。   “你特意买的?”林微夏睁大眼问。   “没,买衣服在前台顺手拿了两颗。”班盛语气停顿了一下。   林微夏接过纸袋,眼尖地发现班盛靠着的沙发好像也有一个蓝色的纸袋,自然而然地问:   “你也买衣服啦。”   班盛正弓着腰摘手腕处的机械表,闻言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回:   “嗯,缺衣服。”   林微夏换好衣服后,太阳缓慢下山,正值黄昏美景。两人打算去海湾公园散步看海鸥,就一起出了门。   一出来,脱离冷气,周遭的热度滚烫不已。两人并肩走在马路上,车水马龙,一路上林微夏还在想着之前的事,时不时会出神。   “喝不喝冷饮?”班盛问她。   “嗯。”林微夏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过马路,由于这条路是中心地带,设了两个红绿灯,车辆多,行人挤一块,外卖车也从这边骑过去,显得更加拥挤了。   班盛怕车子碰到人,始终不紧不慢地站在她左侧,男生高大挺拔的身影有意帮她挡住了大半阳光。   他什么也不说,更不是邀功的性格。但林微夏都看在眼里。   他对她很好,更是无条件地宠着她。   两人刚过了一截马路,下一个路口闪着绿灯,但只剩几秒了,班盛有意加快步伐。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等红灯。   他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停了一下,不远处的绿灯突突地闪着一下子跳到了红灯,这下彻底过不去了。   班盛有些无奈,打算转身去找他姑娘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语调不疾不缓:   “别转身,你就站在那里,我有话跟你说。”   班盛身形僵住,背对着她,没再转过来。   林微夏语气顿了顿,认真开口:“阿盛,我性格比较慢热,可能像旁人说的是冷心肠,也确实是个没良心的。”   “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   背对着林微夏的班盛心一紧,像被一根心线悬在半空。他没懂林微夏的意思,是就此打住的意思吗?   想到这,他的下颚敛紧,绷成凌厉的弧度,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不太会表达——”林微夏语气停住,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林微夏知道他为了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他确实对她很好。   “但我现在,想要试着走向你。”   诚心诚意。   60秒红灯过去,发出突突的声音,屏幕闪成绿灯,林微夏快步走过去,纤白的手指碰了碰班盛的手背,他指尖处的指骨动了动。   温暖与冰冷交融。   林微夏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第39章 领结   六月结束得快, 骄阳似火烧,夏蝉在人的后面追着,叫声一天比一天嘹亮。   这帮学生正热烈讨论期末考试后暑假去哪个国家玩, 要学会滑雪还是攀岩来度过这个夏天, 结果老刘带来的一个消息把大家炸得体无完肤。   学校经各方代表开会一致决定,准高三生在这个暑假要补一个月的课。消息一出,学生间炸开了锅, 各类吐槽声占据了学校的各个角落。   “他妈的什么都是从我们这届开始,太难了。”邱明华鬼哭狼嚎道。   “谁爱去谁去,我反正决定毕业后出国的,让我妈拿个医院报告请假呗。”一位女生说道。   郑照行冷笑一声:“你以为那帮死老嘢没想到啊,你赋分没满他们会给你优秀的毕业履历?当然,你打算去国外那些野鸡大学当我没说。”   哈, 谁也没有他自由,毕业了不想读书他老头也支持, 去国外混日子也行。   他想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吐槽归吐槽,暑假要上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谁也改变不了。这帮小孩从小浸淫在利益得失追求最大化的环境中, 他们清醒得很快, 接受事实也快。   还有20多天就是期末考试, 又是A生与F生两个队列打乱, 重新洗牌的时机。处在两者中间排名不上不下的学生神经最为紧绷。   因为先前A生闹的笑话,林微夏这个F生又对她们进行了漂亮的反击, 轮到这次考试,她们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这次以A生为首的这帮学生越到考试越淡定, 她们摆出我一副天生头脑好, 走路也比你们跑步快的高人一等的姿态。   F生现在连埋头复习时碰上她们戏谑的眼神都觉得羞耻。   A生与F生的气氛愈发僵持不下。   在家吃饭的时候, 姑妈边吃饭边聊家常,想起什么说道:   “夏夏啊,上次我去开家长会,听说你们学校还分什么A生F生等级的,我感觉挺好,有竞争才有动力。”   林微夏盛了一碗汤递给她:“是。”   “听说你们快期末考试了?马上考试了,要抓紧啊。我给你攒的那笔钱可是等着给你上大学用的。”姑妈语气略严肃。   林微夏正吃着饭,愣了一下点头:“谢谢姑妈,我会尽力的。”   全程高航埋头吃饭一直没敢说话,他姐成绩这么好,生怕林女士说着说着把火烧到他身上。   林女士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吃饭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的高航,“咣”的一下把他眼前的红烧排骨移到林微夏面前:   “微夏你多吃点。”   “好。”   这次期末考试,林微夏只差两分就可以正式计入A生的行列,方茉语气艳羡地说道:   “微夏,马上你就要戴上漂亮的红领结啦,真好。”   宁朝刚睡醒,打了个哈欠,在一旁搭腔:“妹子马上就是A生了,我是配不上你这个同桌咯。”   林微夏咬着笔头,看着物理试卷的最后一大题皱眉:“就拿我开玩笑吧,我可能会被物理拍死在沙滩上。”   但幸好有班盛在,每次一问他题目,大少爷虎口处转着一支笔,经常是眼睛扫一眼题目,就开始给她讲题。   他的思路清晰,思维敏捷,不管多复杂的题班盛解起来都是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的状态。   这次考试林微夏用心准备了很久,考试前夕,她待在班盛家。班盛给她复习完最后一个重点。   男生把笔一扔,整个人往后一靠,懒散地抻了一下脖子,关节发出“哒”“哒”的声音。   他起身去冰箱拿了两杯冷饮,其中一罐是冰镇可乐,班盛帮她开罐,“哒”地一声,气泡喷出来。   “谢谢。”林微夏接过。   班盛一只拿着冷饮,另一只手单拎过一张凳子,将它反过来直接坐下,抽过林微夏手里的笔,痞里痞气地开口:   “这次你要考到前三,我这免费劳动力你打算怎么补偿?”   林微夏立刻夸他:“班盛是绝世大好人。”   “呵。”   七月来得很快,考试也正式来临。林微夏自认这次考试准备得比较充分,说实话,不期待是假的。   人都不能免俗,付出了就想要有收获。   她想看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考试一共考两天,林微夏和班盛虽然不在同一个考场,但两人同进同出。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简单的交流,看起来高调又不高调。   同学们不会像以前一样一看到两人就开始小声议论,还时不时嘲讽两句,她们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考试最后一科是理综,时间是下午,班盛刚好有事发信息让她先走。太阳很烈,林微夏拿着绿色考试袋挡在头顶上顺着人流进了学校。   林微夏走在书香园的小道上,一只手不停地往脖子处煽风,不远处匆匆走来一个身影,对方走到眼前仔细一看,她发现是蒋合露。   出黑板报的时候两人短暂地打过交道。   林微夏对她的印象是学习很努力,性格冷酷的一位女生。   林微夏会记得她是因为最近方茉频繁地提起这个人,她是方茉新交的朋友。两人走得比较近,方茉说蒋合露这个人其实挺有趣,两人会因为同一部漫画而哭泣。   “有事吗?”林微夏问她。   蒋合露神色焦躁,声音有些抖:“方茉被她们带走了。”   “什么带走?你慢慢把话说清楚。”林微夏语气安抚。   蒋合露胡乱抓了一把短发,蹙起眉头:“刚才我们准备去食堂那里的便利店买铅笔芯,在路上方茉就被柳思嘉她们带走了。”   “你看到她们往哪边去了吗?”林微夏眉心重重一跳。   “清园路那边,然后左拐了。”   林微夏把手搭在蒋合露胳膊上,语气请求:“能不能麻烦你带我过去。”   蒋合露看了一眼上腕表上的时间,犹豫了一下:“好吧,不过要快一点,马上要考试了。”   烈日当头,两个女生走在树影下,穿过清园路来到学校后面废弃的教学楼,不远处飘来淡淡的油墨味,是学校的小型印厂,专门复印自印学生的资料,试卷等。   两人站在锈迹斑斑的大门前,林微夏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昏暗,腐朽的味道传来,让人忍不住皱眉。   “方茉——”林微夏往前走了几步,试探性地叫了几句。   没有回应,只有空旷的回声,刺鼻的味道让她打了个喷嚏。   林微夏转回头想跟身旁的人说方茉不在这里,再找找时。粗糙的门板摩擦着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   眼前仅有的一道白色光线即将消失,门缓缓被关上,隔着一道窄窄的门缝,女生站在那里,眼神凛然地关上门。   林微夏快步跑了过去。   女生的身材高挑,茶色的长卷发散着漂亮的色泽,她穿着深高的制服,站在明亮处,瓷白手腕处的那串白色贝母手链在太阳的折射下几乎划破她的眼睛。   是柳思嘉。   林微夏跑到门前,想去拉门阀,“咔嗒”一声,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   室内立刻昏暗下来,异味让人的心情更加焦躁不已。出是出不去了,关心则乱,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电石火光间,林微夏想起蒋合露是A生里的最后一名,如果这次她前进成为A生,那么蒋合露就会掉入F生的行列。   柳思嘉很聪明,利用人的嫉妒心和不甘,轻易而举把林微夏困在这。   蒋合露想要的是守住自己的位置。   柳思嘉呢,她想要的太多了。想要林微夏吃下这个教训,咽下这份苦楚,想要一直是第一,想要喜欢的男生看自己一眼。   门缝外的亮光隐隐看见柳思嘉站在那里,她看着她冷静出声:   “真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蠢,居然一骗就过来了。”   林微夏站在门口,直视着那道眼睛,缓慢开口:“思嘉,放我出去,这场考试对我很重要。”   人生很长,也不可预测。所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林微夏不会去质问为什么,她选择坦然接受。   尽管姑妈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孩,也偶尔偏心高航。但姑妈把她那个酒鬼手里解救过来,一直养她长大,给她安稳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小时候高航被送去学大提琴,姑妈怕他孤单没人陪就让林微夏跟着去,说是陪人,还是咬着牙给她请了同一个大提琴老师。   那段时间姑妈起早贪黑地干活就为了让他俩去学琴,邻居笑她,她啐一句,像个市井妇女粗着嗓子说道:“呸,闺女就不是闺女啦。”   虽然姑妈偶尔偏心,爱计较,爱占便宜,但从来都是把她当亲人对待。   林微夏很感激。   既然姑妈问了这次考试,林微夏会让自己尽力。她得让姑妈知道投资她,养育她是有回报的。   隔着一道门缝,林微夏看向柳思嘉,她没有回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又不可捉摸。   林微夏看见门外柳思嘉的最后一眼,竟然是她作为A生领口那鲜红的领结,耀眼,夺目,让人可望不可及的红色。   人走后没多久,考试铃响起,原本嘈杂的世界归为一片寂静。   借着昏暗的光线,一双琥珀色的眼珠睁眼环视着眼前这个地方。它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堆满了旧的体育器材,甚至还有一辆缺了一只轮胎的自行车横在上面。   林微夏找了一块安静的地方坐下,背靠着那些器材。周遭散发着一种旧件陈腐的味道,很难闻,她只能强迫自己习惯这些味道。   这是一个废弃铁皮房改变的仓库,不通风且昏暗,加上现在是盛夏时节,林微夏只坐了一会儿,额头,脖颈出了一层汗。   热得难受。   林微夏坐在那里,静静地抱着膝盖在想事情,她坐久了腿有点麻,正打算站起来活动筋骨时,手肘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器材。   “哗啦”一声接连掉下几块木板,接连几块木板直接砸了下来,边角连连撞向雪白的膝盖骨再翻滚地上。   林微夏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嫩的膝盖立刻见了鲜红的淤血,林微夏拖着受伤的膝盖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离那些器材离得远远的。   两个小时过去,考试结束铃响起,学校恢复吵闹声,一直持续到天色暗下来。天一黑,人内心的恐惧被放大。   夜晚的黑是让人难受的,很难看见光,林微夏背靠墙壁,又渴又难受,脸色有些苍白,她攥进口袋里的某样东西,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越陷入黑暗,人的情绪越低迷。   砰——砰——砰的声音相继传来,林微夏一只手肘撑着墙壁站起来,抬眼看向门口。“哐当”一声,门被人一脚大力踹开。   外面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班盛站在门口,他的身影高大挺拔,只是脸色沉沉,浑身散发着冷厉的气息。   他的眼皮掀起,睨了一眼角落里的林微夏,把扳手扬手一扔,朝她走了过来。   班盛半蹲在林微夏面前,影子完全地笼罩下来,像是为她辟开一处单独的避难所。   他的眼锋掠过她的脸和受伤的膝盖,没有说一句话,在压凌着某股劲。   “找了你半天,后来收到一条陌生短信,说你在这。”一开口,班盛嗓子都是哑的。   林微夏眼神一怔,她能猜到是谁发的,淡笑了一下:“她为什么不做绝一点?”   他一把将林微夏横抱在怀里,班盛抱着她往外走,路灯荧然,林微夏抬眼看见一抹阴沉歇落在他漆黑的眼底。   “你放我下来,我现在腿不麻了可以走了,”林微夏温声开口,语气顿了顿,“况且巡逻老师看见也不好。”   班盛只得放她下来,改为搀着她的手臂,架着人往外走。站在校门口等车的时候,班盛摸出手机打电话。   “你要打给谁?”林微夏心的直觉觉得不对劲。   班盛的语气透着狠戾,缓缓开口:   “让柳思嘉出来解决事情。”   阴翳一直歇落在他眼底,班盛要是把这把火烧出来,所有人都完了,所以她得安抚他。   林微夏扯了一下班盛的衣摆,男生低下脖颈看她,她的嗓音温软,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开口:   “明天行吗?我的膝盖有点痛,想先处理伤口。”   班盛看了一眼她的伤势最后同意了。   班盛扶着林微夏站在路边打了辆车,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后抵达医院。下车后,他把林微夏送到医院,单手搀着她的肩膀把人安坐在蓝色的椅子上。   班盛喊来医护人员,护士很快拿着消毒药水和药粉之类的过来。护士走过来给林微夏处理伤口,班盛则拿着缴费单去交费了。   护士拧开碘伏,用棉签沾了药水在她膝盖处的伤口涂抹,一阵冰凉。消毒完后,林微夏瞥见护士拧开一罐药,好像是白色的药粉,眉心跳了跳,问道:   “护士,这个疼不疼?”   “有点哦,要忍着点痛。”护士笑笑。   药粉还没洒上去,林微夏就别开脸,紧张得鼻子皱在一起,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不敢看,总感觉这是一场酷刑。   倏地,眼前的光线消失,一片黑暗,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淡淡的烟味传来,她的脑袋刚好靠在他身上。   传来安心的气息。   只听见他轻笑一声,声音低低淡淡:   “护士,麻烦您上药的时候给她吹一下,我家小朋友比较娇气。”   这样反倒搞得林微夏脸红起来,长睫毛轻轻地刷动冰凉的掌心,被他这么一插科打浑,上药带来的疼痛感很快过去。   处理完伤口,班盛打了一辆车送林微夏回家,在离水围巷还有1.5 公里的地方恰好赶上在修路,车过不去,司机只得把两人放在路口。   班盛站在林微夏面前,出声:“我背你。”   “不要吧,人太多了。”   林微夏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伤口,最重要的是她脸皮薄,这么大人了被人在大街上背着多不好意思。   班盛觑了一眼她膝盖上的伤,担心她会因为活动牵动伤口,想也没想,轻笑一声,直接掀掉戴着的黑色棒球帽扣到了林微夏脑袋上。   林微夏怔怔地抬眼,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温度的帽子被扣在脑袋上,班盛脸上的表情维持一惯的游刃有余,动作却有点笨拙地帮她扶好帽子,冰凉的指尖碰过来,他伸手把林微夏额头上的头发勾在后面。   班盛背后身去,弯腰一把她背起来,林微夏细长的两条胳膊搭在他颀长的脖颈上,慢慢趴在少年宽阔的后背上,紧绷的心情得到放松。   林微夏想起什么,犹豫地问道:“学校的等级是你划分的吗?”   班盛愣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哂笑声,开口:“不是我。它是资本累积到一定阶段,有钱人玩的一个沙牌游戏。”   回到家洗漱完后,林微夏躺在床上发呆,她想起什么起身去拉开抽屉。   里面躺着刘希平给她的东西,林微夏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把它塞进书包里。   次日清早,班盛让司机来接人,出了这样的事,他是一刻也不能让林微夏离开他的视线了。   深高校园,一切照旧,没人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刘希平在讲台上大声斥责并批评了林微夏缺考一事,并声称她这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让同学们引以为戒。   蒋合露则请了一天的假。   下课后的走廊上,打闹一片,以柳思嘉为首的一帮女生靠在栏杆处放风,见林微夏从办公室的方向走出来,彼此戳了一下同伴的手臂,眼神交换着她过来了。   一副好戏即将上演的模样。   “啊,这不是我们的新A生林微夏嘛。”有人故作惊讶地开口。   “你忘啦,人家昨天缺考了,恐怕是全班倒数第一咯,还是F生。”女生笑着搭腔。   柳思嘉今天把头发扎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黑眼珠下面小心思的用眼线笔点了一颗痣,一张脸更显冷艳,看起来十分具有攻击性。   红唇勾起一个弧度,柳思嘉眼神俯视她,笑着安慰:   “考试错过,还有下次咯。”   细碎的笑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她们在嘲笑林微夏为此付出的努力和准备,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们生来起点就高,怎么能轻而易举被超越。   林微夏在一众轻视中开口,语气疏离冷静:   “是么,那么我不想参与你们的游戏规则呢?”   一时间,全场哗然,毕竟这个游戏规则从制定开始,就没有人说过不,林微夏是第一个说不玩的人。   女高中生们脸上的笑意敛住,没懂她什么意思。柳思嘉愣了一秒,冷声问:   “你什么意思?”   “意思我不参与这个学校的评定。我既不想成为A生,也不想成为F生,我只是我。”林微夏一双漂亮的眼珠扫了她们一圈,继续开口。   “差两分是吧。抱歉,忘了跟你说去年参加的那个诗歌大赛,入围后总决赛我拿了一等奖。前段时间班主任通知我,说它被征选进国外的一本诗歌选集,那个单位还授了奖给我。在考试前,老师已经把红领结给了我。”林微夏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领结。   林微夏的态度是不耻,她在告诉她们,她有资格可以成为A生,但是她不陪她们玩了。   一时间,全场沸腾,众人议论纷纷,教室里的同学也跑出来围观。有人持观战态度,想看事情的发展如何。也有的人眼神兴奋,想看林微夏和柳思嘉撕起来的戏码,因为柳思嘉代表的是A生,毕竟A生永远凌驾于他人之上,就没有输过。   柳思嘉的脸色变了又变,班盛倚在不远处,单手喝着牛奶,看着这一切,他没上去为林微夏出头,他知道她想自己解决这一切。   班盛睨了不远处的林微夏一眼,摸出兜里的手机走到不远处打了个电话。   “所以呢?你是来炫耀的吗?”柳思嘉抱着手臂冷笑道。   林微夏把那个漂亮的,F生艳羡渴望已久的,有了它好像就能高人一等的红领结仍到柳思嘉身上,开始说话,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我不需要这个等级排名也能证明我是强者。不是你成为了A生你就是强者的代名词了,更不是因此可以用来欺凌别人,对他们产生偏见,划分等级的凭证。出身,经历,不是我们选的,头脑不好更不是我们选的,我们选的就只是抓住当下,认真进步,对自己满意,为自己感到骄傲,认可自己才是强者。”   “而不是通过打压,欺凌别人产生的那一刹那快感以为自己是胜者。”   “我不打算参与你们这个游戏。”林微夏直视那帮女生。   与此同时那个领结扔在柳思嘉身上,啪嗒一声掉下来,连带她领口的那个领结也撞歪了。   像是一种征兆。   全场忽然静下来,这群女高中生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没料到林微夏还能反击,反击得还这么漂亮。   周遭的气氛诡异安静,静得似乎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没有人说话。倏地,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句:   “那你转学好了,待什么深高。”   “去你妈的傻逼等级。”   一句很小的声音似乎形成了小沸点,各式各样的讨论声越来越多,他们甚至吵了起来。像是火烤着蜜蜂窝,扇动翅膀的频率越来越大,嘈杂,声音也越大。   柳思嘉一贯冷静的脸第一次出现招架不住的神情。   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第40章 结束   这场闹剧最终以上课铃响而结束。   正好下一节课是实验课, 学生们冲进教室拿了书本就往外走,在去实验楼的路上,学生们的心绪仍是起伏不平, 好像有一股愤怒在胸腔积郁已久。   林微夏和方茉走在路上, 方茉一路蹦蹦跳跳的,还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挽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夸:   “夏夏, 你刚才说出了我们一直想说的话。”   “你真的太帅了!”   “咦,你膝盖的伤口怎么回事?”方茉停了下来,眼神关心。   恰好,林微夏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熄掉屏幕:“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好, 那我先走啦。”方茉冲她挥手。   刚才班盛发信息说要过来,让她等着。林微夏安静地站在一棵棕榈树下等人,须臾, 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   班盛慢悠悠地来到林微夏跟前, 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林微夏被他看得一阵羞赧, 忍不住出声:   “干嘛?”   “做这件事想过怎么收场吗?”   班盛看待事情的角度永远周全,他从来不会头脑发热去做事, 所以一针见血地提出这个问题。   林微夏吸了一口气,说道:“推翻它, 不是有个学长学姐助力部吗, 总得试试。对了, 你认识吗?”   “这个时候想起你未来男朋友了啊。”班盛语气吊儿郎当的,眼眸含着戏谑。   班盛看她刚才那个劲,还怕这帮女生扯起头花来,伤到他姑娘,随时在后方盯着,以防林微夏出事。   “你就别笑我了。”林微夏伸手勾了一下他的尾指,轻声道。   半蜷的尾指动了动,班盛不再逗她,开口:   “认识,你也认识。”   林微夏透亮的眼睛闪着疑惑,似猜到什么,恍然大悟又惊喜:“李屹然,乌酸学姐!”   “嗯。”班盛答。   放学后,班盛带着林微夏去找李屹然和乌酸两个人。李屹然却消失不见,只扔了两句话。   第一:本人早已卸任,且高考已结束,老子不再参与你们的鸟事。   第二:找程乌酸。   这次李屹然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她,而且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两人来到乌酸家,班盛径直坐在沙发上,看见乌酸第一句就是: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这下李屹然彻底成垃圾了。”   乌酸端了两杯柠檬水给他们,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她对于李屹然三个字绝口不谈,让班盛对两人的八卦撬无可撬。   他抬手摸了一下脖颈,低笑:“行吧,我姑娘有事找你。”   林微夏把事情的原委跟乌酸讲了一遍。   乌酸听完之后沉吟了一会儿:“按理说,我们高考已经结束了,深高的制度与传统已经跟我们没关系了。”   “但三天后有一个正副部长卸任交接仪式,但我愿意为你试试,去提交一个申请,但你得有一个支撑你推翻它的强有力数据调查。”乌酸告诉她。   林微夏最后点了点头。   从乌酸家出来后,林微夏回到家坐在电脑前,她打开跟深高相关的所有校园网站,论坛,当前Y C H网站用户在线人数最多。   林微夏点进去,里面聊天灌水的人很多。她很快注册了一个账号,匿名发了一个帖子。   ——“各位,白天的事想必大家有所耳闻,想问一下大家的看法。”   帖子很快被加精置顶,林微夏认真看着屏幕,生怕错过网友的留言。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看了起来,是班盛的发来的信息。   Ban:【你账号跟密码发我。】   林微夏虽觉得疑惑,但还是把账号发了过去,班盛做事向来有他自己的理由。   倏忽,电脑发出“叮咚”的声音,林微夏视线看过去,鼠标点击帖子打开,班盛把她那条帖子重新编辑,并搭建了一个投票系统。   ——可以随意投个票。   很快有人在上面跟帖抒发自己的意见,其中当然不乏插科打诨和抖机灵的发言。   [白猫]:还能怎么看?我用眼睛看呗。   [黑猫]:这个投票给钱吗?   [黄色小雨伞]:不是吧,楼上要饭要到互联网上来了?不爱投出门左转。   [黑猫]:?我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今天吃全家桶了吗?]:说实话,林微夏今天说出了很多人的心里话,但要改变太难了。要知道,深高是一所私立学校,它背后的力量错综复杂,有钱势的地方就有特权。   [台风什么时候来]:是咯。而且我觉得挺好的,又不是不给你机会成为A生,这是深高的传统,你努力就行了。   [767889]:楼上未免说得太轻巧,我们起点都不同怎么争啊,参与机会从一开始被切断了,除非特别出众的人才可能一试。这个等级分类像权力的角逐,但掌握游戏规则的从来都是A生。   [骑着乌龟去西藏]:楼上说的都有道理,但这个游戏能不能结束啊。连我父母都知道了这个等级排名的事,叮嘱我要好好努力,经常说为了把我送进这个学校,他们付出了多少,说自己赚钱多辛苦。我真的很烦这种亲情绑架,但我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跟五点起床为我做早饭煲汤的妈妈说——请不要把放期待放在我这种人身上?说实话,现在每天来学校成了我压力最大的事。]   [767877]:我是烦透了她们那凭着红领结高人一等的模样,简直窒息,这个学校好像随时存在一个生态歧视链,到处欺凌F生。F生羡慕也想成为A生,但奈何根本起跑线不同。   [美丽人生]:[其实这个等级关系已经形成了一个畸形的生态共生链。A生倚靠F生羡慕的眼光稳固地位,F生仰仗成为A生而付出一切。有竞争是好事,但这个关系已经变质了。]   [送你一朵花]:[是的,这个关系就像个莫比乌斯环,他是无穷尽的未解,除非砸碎它。砍掉其中的一环,这个关系就不稳固了。]   [遇见你]:白天林微夏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我投废除这一票。   [白猫]:我也赞同。   投票时间截止到12点,林微夏边和班盛打电话边盯着屏幕直打哈欠,班盛冷不丁出声:   “我来统计,你去睡觉。”   林微夏迟疑道:“啊,但你也要休息。”   听筒处传来一阵哂笑,声音低沉,钻到她耳朵里有些酥麻,他说:   “你还知道心疼你未来对象。”   “去睡吧,我睡眠一向不怎么样,统计和分析我来写。”班盛开口。   在林微夏挂电话前,班盛又追了一句话,已经替她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件事你不要出来,那些校委员会大部分都是A生家长成分。让乌酸出面,这件事才有可能办成。”   “好。”   次日,林微夏醒来,班盛已经把票数统计和网站用户的留言数据分析发给了乌酸。   班盛告诉林微夏昨天的投票是平票。   知道这个结果后,一连三天,林微夏都是在忐忑中度过。乌酸来找她的时候,眼睛闪着光亮:   “成功了,其实深高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学校一直有关注,你那个帖子帮了很大的忙,现在学长学姐助力部已经废除了。”   “深高没有等级之分了,但学校不是一直以民主为宗旨嘛,他们成了一个学生民主部,主要用来听取所有学生的意见,你要来当部长吗?”   “我就算了,”林微夏摇了头,语气不确定道,“这么容易就成功了吗?”   “当然不是,会议上激烈反对的有不少人。最后校长开会讨论决定,深高等级排名制度废除,也不再有领结A与F生之分,A生课外选修优先权等之类的通通取消。但学生综合能力排前列的人毕业依然有一份漂亮的履历,留有出国留学推荐权。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乌酸告诉她。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谢谢学姐。”林微夏开口。   这项制度在他们暑假补课的第一个月开始施行。补课第一天,学生们穿着深高制服上课,鲜红的漂亮领结戴在每一个学生领口,映着一张张生动有活力的脸。   一开始方茉有些不适应,还左扯右扯了领结一下,又盯着它嘿嘿直笑,扬起笑脸说道:“我现在一身轻松,只想努力学习!马上就要高三了,冲啊。”   宁朝大剌剌地坐在凳子上,同林微夏比了个大拇指:“牛逼啊,同桌。”   “是大家厉害。”   学校各处,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在热烈地讨论这个等级的事,都在说林微夏干得漂亮,很多人也因此对她改观了很多。   也有很多人不断提起另一个人:“林微夏是厉害,但牛逼的是班盛吧,他是她背后的军师,要不是他动用家里的关系打点一切,这个等级排名这么容易废除?”   “而且他真的很酷,自己是A生第一名诶,说废除就除了。”   “格局小了吧,班盛这个人一向不在意这些,所以看得比我们远。林微夏这个人也很不错,头脑清醒,两人还挺配。”   “我靠,要是班盛是我男朋友就好了,处理得成熟稳重,长得又帅,关键是,护着我。”   “又发痴啦,你追不上的,听说他的梦想是未来计划去NASA工作。”   除此之外大家还在嘲讽,讨论柳思嘉,蒋合露两人。   柳思嘉和蒋合露两人违反校规校纪把林微夏关进废弃仓库,让她缺考一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   经学校调查,蒋合露为事件主谋,因为害怕排名掉出A生队列,主动找上与林微夏有矛盾的柳思嘉,怂恿并刺激柳思嘉加入。   蒋合露策划整件事,柳思嘉负责关门,最后造成林微夏缺考的一事。学校最后给主谋记过且休学一个月的处罚。柳思嘉作为帮凶,处罚是休学半个月。此为,两人都要去市郊上一周当地组织开展的教育课。   在学校最后一天,柳思嘉和蒋合露两人收拾课本,作业回家。两人一前一后地抱着箱子站在走廊上。   “当时考完试,你就说要去放她出来,要不是我制止你。结果你最后还是给班盛发了短信,呵,其实最蠢的是你。”蒋合露的语气咄咄逼人,全然没了在人前假扮的懦弱。   当时柳思嘉关门的时候,蒋合露就站在一边,在林微夏看不到的视线里,她清楚得看到柳思嘉脸上复杂的表情,不甘又懊悔。   后来两人在同一考场,她接连发现了柳思嘉的不对劲,她握着笔多次走神,甚至忘了答题,直到监考老师多次敲桌提醒。   蒋合露现在看不懂柳思嘉这个人了。   柳思嘉抱着一箱书靠在栏杆前,看到楼下刚好有两个女生,正笑着分享同一杯奶茶。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也没激烈地反驳对方,出神地开口:   “我累了。”   说完她抱着一箱书径直离开,蒋合露看着她的背影怔在原地。   半个月过去了,柳思嘉没有来学校。   有人说她认怂转学了,也有人说她是真的生病了。   A与F生的等级划分取消,并没有完全改变那些A生。但至少拿下领结,消除了表面的偏见。   那些A生仍固守阵地,高人一等,不与F生聚集在一起,女高中生仍存在自己的群落。但经此一事,她们没像以前那么气焰嚣张,拉帮结派的事少了很多。   林微夏去找班盛的时候,他正靠在走廊的栏杆前玩无人机,她问道:   “思嘉真的转学了?”   班盛遥控着手柄的手一顿,指骨明显,他出声:“没,我打电话让她家长把人接回去了。”   “那学校又是怎么知道的?”   班盛回答:“这不挺简单一事,找人放个话。”   身旁的人没再开口,班盛也不在意微弓着腰,继续玩他的无人机,忽地,感觉有人扯了他的衣袖,转身低头,对上一双安静的眼睛。   “谢谢。”林微夏仰头看他。   她说得谢谢是指这段时间班盛为她做的所有。   班盛按了一下按钮,无人机摇摇晃晃地飞回来,他把遥控手柄搁一边。男生俯下身,视线缠着她,逼她回看他:   “你记住,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反正有老子给你善后。”   学校对柳思嘉的处罚是休学半个月, 可半个月过去了,柳思嘉依然没来上课。以至于到后面,林微夏埋头做试卷弄得肩胛骨生疼, 抬头放松下意识地看向斜前方那个座位时。   空空如也。   她的桌面空荡荡的。   大抵因为这件事, 李笙然每次看到林微夏白眼都快翻上天,恨不得拿鼻孔看她,但要是碰上班盛在旁边。   她身上的戾气便会敛得干干净净, 又变成那个人畜无害好兄弟的妹妹。   柳思嘉是在第三周来学校的,她回到教室那天,周遭的同学兴奋得不行,眼神在林微夏和柳思嘉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恨不得她挑起事两人能立刻撕起来。   毕竟两人过去可是朋友。   可柳思嘉什么也没做,她对林微夏是无视的状态。   她化了浓妆, 口红颜色更红了,血一样的红, 耳洞打了一排耳钉,穿着更暗色系,妖艳得不像话。   柳思嘉还是那样光彩照人, 身边围着一帮女生在有说有笑, 但身上嚣张气焰没了一大半。   大家讨论柳思嘉身上穿的衣服是哪家牌子定制的, 林微夏却注意到柳思嘉更瘦了, 瘦得全身的骨头明显。   再鲜红的口红也难掩脸色的苍白和憔悴。   林微夏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柳思嘉持续骄傲漂亮,做完操后顺着人流回教室。走廊处, 她正凝神听着旁人说话。   “嘭”的一声,一股猛力袭来直接撞向柳思嘉, 她一个重心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后摔。   一只手臂及时掳住她的胳膊, 烫得手臂麻了一下, 柳思嘉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烟味,他身上散发的野性气息也很熟悉。   一抬眼,是宁朝。   宁朝在她站稳的一瞬间就松开了手,他顶着一张桀骜不驯的脸笑着赔礼道歉,笑意却未达眼底,语气疏远:   “抱歉啊,同学。”   说是道歉,宁朝看都没看她一眼,更谈不上对视了。   “宁朝,你怎么看路的啊……”同伴不满,想找他算账。   柳思嘉拉住她的胳膊,勉强抬了一下嘴角:“我没事。”   “宁朝!”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走廊看另一头传来。   “来了。”宁朝应道。   说完,宁朝不冷不淡地朝柳思嘉点了一下头,径直朝那边跑过去。他的袖子轻轻擦过柳思嘉的肩膀。   像滚烫的一阵风。   吹过即走。   柳思嘉抬眼看向不远处,女生把水递给他,宁朝接过又在半空中,惯性耍帅。   看着两人亲密并肩走在一起,柳思嘉远远地看着,心底不太舒服起来,不想再看下去。   失落像潮水袭来。但这不是她自己希望的吗?宁朝的确做到了,两人是普通同学关系。   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补课的最后一天,教室里闹哄哄的,马上就要结束这该死的补课,同学们恨不得把课桌掀了,大喊一句“去他妈的高三,暑假我来了”。   但也只是想想。   邱明华最近沉迷于网上的各类情感测试和星盘解说,被一些网站骗了钱,但他还是乐此不疲,更试图让班盛加入。   “班爷,这个测试真的绝,他妈的好像通灵了。”邱明华把手机屏幕举到班盛面前,“你试试,真的准。”   班盛在鼓捣他的无人机,想调取部分视频,他的脖颈微低,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出声:   “傻逼测试。”   片刻,他又慢悠悠地补了句:   “谁测试谁傻逼。”   邱明华只得灰溜溜地放下手机,转过身去。调完无人机后,班盛把它放在脚边,刷起了朋友圈。   拇指按着手机屏幕快速往下拉,一溜烟的度假打卡照,视线捕捉到某条信息,拇指按住停了下来,眼底的情绪微动。   是邱明华发的一个链接分享。   “来测测你和你的那个她是不是天生一对,点击下方有惊喜哦”。   班盛握着手机,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走廊,林微夏靠在栏杆上,她今天穿了件松果绿的裙子,显得眉眼鲜活了些,气质清冷,皮肤很白。方茉不知道说了什么。   林微夏淡淡地笑了一下。   其实她的情绪很少外露,他很少见她为谁情绪而大悲大喜,他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黑眼睫动了一下,班盛拇指点进了那个链接,屏幕弹出来的是一片空白,右上角有一个小圆圈正在缓慢地动着。   很慢。   退出,找到微信好友,班盛发了个信息过去。   Ban:【链接发我。】   下一秒,屏幕亮起来,邱明华很快回复:【???链接,什么链接?】   很快邱明华明白过来,发了测试链接过来,还意味深长地加了句:   【不是我说,在这纷扰俗世里,有谁能跨过这红尘。班爷你也跨不过。】   Ban:【……】   班盛没理他,认真做起测试题来,先输入双方的生日,星座,然后答题。题目大部分测的是两人平时相处的细节,性格特点。   大概做了50道题,班盛怀疑自己的耐心全耗这了。   做完之后,手机屏幕弹出一个大大的sorry,分析结果说道:   ——非常遗憾,结果不及格,显示您和她的适配度没那么高,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喜欢你。   “不及格”   班盛盯着三个字慢慢念出声,冷笑一声,随即熄灭屏幕把手机扔课桌里。   一整天,班盛身上的气压极低,像着压着一股劲,就连林微夏都发现他情绪的不对劲,忙问他怎么了。   班盛低声说“没事”,顺带把手里的牛奶给了她。   暑假补课结束以后,假期正式到来。天气暑热,走在路上感到地板都是发烫,棕榈树上的夏蝉叫得响,行人不由得加快步伐走向地铁里吹冷气。   林微夏在姑妈的水果店里帮忙,她鲜榨了一杯柳橙汁,正在看着书,倏地,班盛发了一条信息给她。   Ban:【要不要出来玩,一会来接你。】   林微夏犹豫了一下,打字回复:【不了吧,天气好热,不太想出门。[西瓜][西瓜][西瓜]。】   消息发过去,班盛没再发消息过来,倒是邱明华发了一长串信息过来,还附加了一排感叹号。   邱明华:【怎么会热呢!!!他家海边的别墅正空着向我们招手呢,班爷亲自来接你,还是带冷气的那种车接车送。大家伙聚一块玩游戏,烧烤,傍晚出去冲浪,游泳,多爽多凉快啊!林同学,求你了,你就去呗。班爷说了你不去,这个聚会就别搞了。】   最后在邱明华的软磨硬泡下,林微夏无奈答应了。   班盛带林微夏来到掮角区的一处别墅,这里离海边很近,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澄蓝,椰风,树影,时不时有毛茸茸的沙子钻进脚底。   大海像上帝恩赐的蓝宝石。   班盛带着人推门而入,男生笑骂及女生娇俏的声音传来,视线所及之处L型的沙发坐了几个人,桌面上摆满了冷饮,零食。   人不多,但都是熟悉的面孔。   李笙然听到声响回头,她嘴巴里还嚼着冰块,视线与林微夏撞上。   班盛一脸冷淡地看向一旁的李屹然,后者耸了耸肩,冷笑一声:   “她硬跟过来的。”   “阿盛,你现在就可以把她丢出去。”李屹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笙然“砰”的一声把玻璃杯放桌上,斜着眼看他:“关你什么事啊,这你家啊?轮得到你说话吗?”   “要走也是班盛哥赶我走。”   班盛看了一眼林微夏,眼神征询,后者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这里都是他认识的人,林微夏不想因为她把气氛搞得太僵。   “你给她道歉。”班盛看着李笙然。   李笙然极其不情愿,她又没参与那些鸟事,但还是在班盛眼神的压迫下敷衍冲林微夏开口:“对不起行了吧。”   林微夏看了一圈,发现乌酸学姐不在,好像最近有李屹然的地方就见不着乌酸。   有乌酸学姐的地方就不会有李屹然。   这俩是彻底不会一起出现了。倒是李笙然带了个女生过来,那个女生一见到李屹然,眼神就跟黏在了他身上似的。   班盛懒得管他们,这里的装备随便用。他径直带了林微夏上二楼看电影。两人看完一部电影后被邱明华喊下楼吃东西。   黄昏倾降,咸湿的海风吹来,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玩起了游戏。他们坐在一张桌子前,邱明华拿了个空酒瓶放到中间,笑道:   “来了,烂俗游戏来了,在场的人都会玩吧,被指的人真心话大冒险,拒绝人要喝酒。这我奶奶都知道的规则,不用我白费唇舌了吧!”   “那你还费唇舌。”李笙然怼他。   “那开始吧。”有人接话。   酒瓶刚转起来,李屹然就截住了瓶子,他抬手解了一下领口的扣子,开口:“老子不关心你们任何人,比赛喝酒怎么样,拒绝的人才要真心话大冒险。”   “成。”班盛应道。   李屹然打了个响指,手一转,绿色的酒瓶飞快转动起来,转了好几圈后,最后停在了班盛眼前。   “喝!”李屹然猛地一拍桌子。   混酒哗哗倒入口玻璃杯中,班盛端起酒杯仰起头一口气灌下去,突出的尖尖的喉结缓缓滑动着。   旁边的人直尖叫起哄,林微夏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一只宽大的手探了过来,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指腹,低头凑过来,语调散漫:   “没事儿。”   老话说,倒霉都是两个人连在一起的,班盛喝了几次酒后,轮到了林微夏,她不想喝酒,选了真心话。   “行,林同学你有喜欢的人吗?”李屹然问出口。   气氛刹那千转万化,所有人猜测的眼神在灯光下流转,喜欢的人不就在旁边嘛。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事实。   只是,这个人是林微夏。   林微夏一向难懂,他们也想看她会不会承认这份喜欢。班盛背靠沙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看起来不是很在乎这个答案。   只是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的酒杯收紧,绷起来的筋骨连着淡青色血管的手背明显。   他也在等。   “我还是喝酒吧。”林微夏笑着就要伸手去拿酒杯。   “我喝。”一只手更快夺走了她手里的酒杯,班盛出声。   喝完之后,班盛的面容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极为冷淡,旁人也不敢惹他。   气氛一刹尴尬。   好在邱明华一向爱耍宝,很快把气氛带动起来。接下来的局,班盛没了玩游戏的心思,他耳边别了支烟,痞里痞气地靠在沙发上,时不时地看向手机。   一副等你们收摊老子就撤的模样。   哪知酒瓶嗡嗡转了几圈又再次命运般地在林微夏跟前停了下来,李笙然哄叫了一声,她觉得这人真倒霉。   李屹然已经喝了一打酒,但整个人跟没喝一样,十分精神,他抽了一张真心话卡片,上面写着:挑在场的一个人,进行关于对方的六个快问快答,必须实话实说。   “那就阿盛吧。”李屹然“啪”的一下把卡片拍桌上。   林微夏静静地抬眼看过去,明显是“你怎么又来了”的表情。   李屹然不怵她,笑着开口:“愿赌服输,这次他替你喝酒也没用,除非他跟别的女生接吻,这一局才算过去。”   在场除了她就两个女生,一个是李笙然,一个是他带过来的女生,提及班盛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脸红了。   对方是班盛,亲到就是赚到。   林微夏浓密的睫毛动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开口:“玩。”   “第一个问题,班盛最讨厌什么?”第一道题李屹然就选了个难答的问题,有意为难。   班盛一直低着肩在那玩游戏,侧脸线条流畅又带着凌厉,他缓缓瞭起眼看向李屹然,眼神警告,可惜后者根本没接收到他的眼神。   他想起前几天在学校答的那个测试题——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你。眼神黯下去,林微夏之前说过,她性格本来就慢热,情绪内敛。   她不想说的话,谁也打听不出来。李屹然想从她嘴里套话,基本不可能。   班盛有些烦躁地地发信息给李屹然,打算让他适合可止,于是在对话框里编辑。   Ban:【别吧,她答不出。】   这句话躺在对话框里正要发出去,身旁传来林微夏温和但坚定的声音,班盛愣了一下看过去。   “他最不喜欢不熟悉的人靠近他。”   “ 阿盛多高?”   “187。”   “班盛最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   “班盛喜欢喝什么碳酸饮料?”   “但其实喝牛奶最多。”   “行,你牛,班盛放松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看电影,游泳,冲浪。”   “阿盛最喜欢什么?”   林微夏语气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刻意不看身边人,轻声答道:   “应该是我。”   “Woc 牛逼。”李屹然摔了句脏话后无话可说。   有人感叹:“哇哦。”   安静的氛围,周围的人发出此起彼伏的“哇塞”声。众人暧昧揶揄的眼神看向班盛,除了李笙然翻了个白眼,其他人则一脸绝了,表示我今晚饱了。   众人正笑着,无意间扫向班盛,然后惊了一下。他们眼神互相交流着这令人兴奋的信息,透着班盛场景我这辈子也没看到过,看到就是赚到的意味。   因为倚在墙边平时打架狠起来不要命,拽酷得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的班盛。   颀长冷白的脖颈开始发红,一路往上漫,根本不用伸手去摸,光是看那虾子红的颜色就知道此刻男生修长的脖颈烫得多厉害。   只有邱明华不在线,大声嚷道:“班爷,你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这么快就上脸了?” 第42章 after   这场聚会结束得很晚, 班盛送她回家的路上,姑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斥责的语气中夹杂着担忧:   “你去哪了?这么晚还不回家。”   黑色的迈巴赫一路向前开, 车窗半降, 偶尔能听到浪打礁石的白噪声,林微夏侧着身子,压低声音撒谎:   “我和方茉出去玩了, 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林微夏这边正提神应付着家长,余光瞥见男生坐在旁边笑了一下,眼神透着你挺牛啊,还跟家长撒谎。   “真的?你不会跟哪个男生出去了吧?姑妈跟你说现在的男的不知道多精明,小心被骗……”林女士在那边忧心忡忡道。   身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哂笑声,似乎在表达到底谁拿捏谁。   林微夏的心一紧, 她没有看班盛,但知道有一道揶揄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怕姑妈听到她旁边有男生的声音, 下意识地捂住话筒,头探出车窗边去接电话。   姑妈在那边叮嘱好一会儿才挂电话。幸好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两人站在水围巷口前道别。   林微夏怕姑妈发现,所以不让班盛进去, 让他送到这里就行了。   一整个一晚上, 班盛相当反常。   在车上的时候, 班盛一直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玩, 而现在,路边悬着的灯泡下有飞蛾转来转去, 暖黄的昏暗灯光下,青筋明显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纤白的尾指上, 又缓慢缠住, 最后勾在了一起。   班盛一直没放人走, 两人只要一对视,分不清谁的眼神是潮湿的,炙热的。   “你还挺了解我。” 班盛看着她说。   他指今晚的那六个快问快答。   “当然啦。”林微夏一贯平静的语调夹了点骄傲。   林微夏同他说着话,发现班盛脸上沾了一点银色的彩带,正贴在脸颊中,搭上一张冷淡的脸,更显孟浪痞坏气质。   “你头低下来一点。”林微夏抽出手。   班盛挑了一下眉,但还是低下脖颈,眼前的身影拉近了一点,林微夏仰头看他,踮起脚尖伸手去碰他的脸。   因为靠得很近,班盛闻到了她身上清甜的水果味,眼睛稍微往下一睨,便看见少女红润的嘴唇,呼吸紊乱起来,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纤白的指尖在脸颊处轻轻抚蹭了一下,像被人挠了一下心尖,越痒越难耐。   “好了。”   林微夏正要收回手,不料半空中被一双冰冷的手攥住,男生低头看着她,眼神翻滚着某种情绪。   “老子终于知道你身上什么味了?”班盛说。   林微夏神色错愕:“什么?”   “一股水蜜桃味。”班盛缓缓开口。   林微夏的手还被攥在半空着,心下了然,解释道:“可能我家是开水果店的吧,离收银处最近的货架就是水蜜桃,应该是……”   她还在认真解释着,班盛忽然打断她,直截了当地开口:   “想亲你。”   很早就想了。   班盛的眼睛漆黑明亮,一对视,林微夏就感觉自己快要被眼睛里跳跃的那簇火给吸进去。   心口一窒,他的攻势太过猛烈,让人退无可退。   头颈笔直的男生缓慢凑前来,冷冽的气息传来,一重一缓的呼吸声交缠着,为了不让她走神。   班盛举着她的手,拇指不轻不重地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腕,带着撩人的欲望,似乎连她连人带心都要全部占有。   林微夏感觉手心出了一层湿汗,心跳加速,整个人像被火炙烤着,有丝紧张,也有犹豫。林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墙壁冰凉。   就在这时,一束白色的强光灯笔直地照向两人,林微夏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班盛皱了一下眉,松开攥着她的手,掀起眼皮,眼锋冷冷地掠向来人。   高航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他穿着一条大裤衩,趿拉一双人字拖就出来了。他嘴里还咬着一根冰棍,因为震惊嘴巴张大,冰棍不停地往下滴着水。   他右手还拿着手电对着他们,一束强光照在中间,似乎将两人隔开了。   班盛出声反问:   “不关掉?”   “哦哦”高航回神,手忙脚乱地摁了手电筒,尴尬又害怕嘿嘿直笑,怎么就让他撞姐夫枪口了。   此刻,班盛脸色黑得想杀人。   林微夏扯了一下班盛的衣服,低声说:“你别吓他。”   林微夏发话,班盛身上的戾气多少收敛了一些。   “你怎么出来了?”林微夏解围道。   高航松了一口气,挠挠头:“妈一直念叨你怎么还不回家,我正好出门扔垃圾,想着这黑灯瞎火的顺道接你回家。”   “那我走啦。”林微夏冲他说话。   班盛的声音低低沉沉,搁了一个字:“嗯。”   假期很快结束,高三新学期正式来临,同学们期待的同时又有些紧张。等级排名取消掉后,选修课那类优先权也一并消失。   大家能够自由地选取自己的心仪课程,方茉如愿以偿地选了喜欢的室内体操课。   那帮A生仍暗守阵地,但F生中开始有人不接招了。   当人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时,不再害怕任何声音。   10 月很快来临,与此同时,让人期盼的还有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这场运动会大家盼了又盼,甚至有同学在校论坛里担起了每日播报天气预报的职责。   小明同学:【明天小雨,又他妈是雨,开不成了。】   张AAA:【兄弟别报了,看着我都心疼。一到开运动会的时间学校必下雨,这是校园第九大未解之谜。】   有人跟帖:【不开运动会我死不瞑目。】   这条发言后面跟了一连串的笑声。   好在,一再因为天气原因推迟的运动会终于定在半个月后。   运动会举办日期一定下来,众人欢呼,体育委员开始了游说同学积极参加项目的任务。   但是在深高,他们期盼的是运动会可以休息,而不是期待这件事的本身。这里的学生在竞争和厮杀的高压环境中,大多人养成了冷漠和利己主义的观念。   体育委员每找一个同学,基本都被拒绝,他们给出的理由不是要准备参加竞赛就是在准备留学相关的事宜。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向前走,看起来并不留恋高中生活。   体育委员破罐子破摔,刚好经过班盛身边,忐忑地问了一句他参不参加,班盛给了一句话:   “你觉得可能吗?”   当时林微夏也在旁边,但她没有说什么,她从来不干涉班盛。   但她没想到班主任会找她,林微夏站在办公室的时候脸色茫然,老刘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嘴巴里还嚼着茶沫:   “林微夏,这次运动会组织大家报名的事,我打算让你和体育委员负责。”   林微夏眨了一下眼,后知后觉地回答:“老师,我的组织能力还有所欠缺,我可以推荐向您更合适的人选。”   “哪里欠缺了嘛,听说上次取消学长学姐互助部是你一手促成的。老师一直觉得你是一个遇事冷静,有自己主意的女生。因为你的到来,班上的同学多少有些改变,这次的事是这样……”老刘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知道老刘那句话触动了林微夏的心弦,最后点头答应了。林微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老刘喊住他:   “班盛这个学生成绩就没让老师操心过,但他性格孤傲了点,在班上特立独行惯了。我从来没有打通过他家长的电话,这次运动会你也尽量说服他参加,多融入集体嘛。”   “我尽量。”林微夏应道。   虽然是林微夏出面,她试图游说班盛,他头也没抬,慢悠悠地答:   “不想去,你以身相许的话考虑一下。”   当时班盛正在研究一道物理题,做着正经的事,说出来的话却无比下流。   林微夏伸出手去摸男生后脑勺靠近脖颈那块短发,指尖轻轻摩挲,开口:   “你是不是想我打你。”   后颈柔软的触感传来,班盛握着笔尖重重一顿,身体一僵,一开口声音喑哑又克制:   “找死是吧。”   对视上班盛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心一惊,吓得赶紧缩回手逃开了。   当林微夏拿着报名表格去找体育委员的时候,后者得知她是过来帮忙分担重任的,老泪差点没流出来。   “我尽力了,个人项目游说了大家很久,都报得都差不多了,但还剩下几项。”体育委员把自己的表格给她看。   林微夏接过来表看了一圈,说道:“剩下的几项我们报了吧。”   “这个没问题,只是拔河,接力这种集体项目没人报,可愁死我了。”体委指出来。   视线扫到几个集体项目下的报名栏,一片空白。   这在深高来说,不奇怪,集体荣誉感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远不如争取个人荣誉重要。   那些固守阵地,对F生仍有偏见的A生更不愿意自降身份和他们一起参加比赛。   晚自习,林微夏和体育委员走上讲台,体委站在上面结结巴巴地说运动会的事,并鼓励大家踊跃报名参加。   没人出声,教室一片沉寂。   鸦羽似的睫毛抬起,讲台的视角看过去,课桌前一排排埋头做着自己事情而凸起来的肩胛骨。   偶尔有一两个女生凑在一起时不时发出笑声,一脸的事不关己。   “各位,可能我接下来的话听起有说教的意味,也很鸡汤,你们顺便听听。”   “十八岁之后的天空虽然宽阔高远,人人向往。”   “但我觉得十七,才真正称得上乐园。在乐园里面,我们才是自己的王,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俯首称臣。”   “不要让十七岁有遗憾。”   林微夏缓缓说完这些话,教师忽然变得安静了,就连那些嘈杂的笑声都消失了。十六太年轻,他们介于after17和18之间,开始像个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烦恼,渴望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十七,拥抱这个世界是莽撞又热烈。有数不清的烦恼,希望脸上的青春痘赶紧消失,老师为什么永远在拖堂,数学为什么这么难,不想学。跟好朋友吵架,这个世界要崩塌了,我绝不能先低头去找她和好。今天和喜欢的男生多说了一句话,虽然跟他斗嘴时他的嘴很欠,但还是有点开心。为什么大人要干涉我以后学什么,这么爱唠叨又骂人真的很烦,想有一天试试离家出走看他们会不会后悔。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乐园,想逃进里面,渴望自由,可以主宰一切。   虽然矫情,偶尔懦弱痛苦,一有什么事就闹得惊天动地,觉得自己不被理解,可仍期待:   希望自己独一无二,希望自己可以发光,因为——   十七是乐园里最璀璨的一颗钻石。   刘希平拿着保温杯一脸欣慰,本来想进去老生常谈劝说这帮孩子,想说他不要浪费青春,他今年37了,他们是他带过这届比较特别的高三生,自己也在和他们一起成长。   “一起参加运动会,无论这一笔在你浓重墨彩的十七,是烂俗的一笔,还是精彩的一笔,都不要让它留有遗憾。”刘希平没有选择进来,他站在门口说了这句话。   教室的讨论声大了起来,很多人意见不一,有的被说动跃跃欲试,有的依然冷嘲热讽觉得林微夏算什么,在讲台上指手画脚。   “我有点想报诶,坦白说在深高快三年,我都没怎么参加过集体活动,我们最后一次的运动会了。”   “你忘了你打算利用运动会准备比赛的吗?”   “说实话,挺想参加的,被她说动了。”   在一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虽然气氛有所松动,但仍没有人出声,像是结冰的湖泊,冰块下面开始融化,涌动。   但需要有人凿开第一刀。   一道慢悠悠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报名。”   众人回头看向最后一排,班盛站了出来,是怕无人报名怕台上的林微夏太尴尬,还是他真的想参加。   没人知道他的动机和想法。   但,缺口打开了。   “啪”的一声,宁朝猛地一拍桌子,惹得全班再次把头转到后面去,眼神一致看向他。   “说得好,老子是自己的王!把接力赛,拔河比赛都给哥安排上。”   “各位跟着我,带你们躺赢。”宁朝语气猖狂。   话一说完,全班起了哄笑声,气氛轻松起来,但这话由宁朝说出来,一点都尴尬。因为他体育很好,跑步更是数一数二的快,身上自带一种纯粹的野性。   一开始进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就建议他走体育特长生的路,文化上努把力,可以考上本科。   可宁朝就是个刺头,“不去”“家里的大排档等着我毕业了接管”各类理由来拒绝老刘。   李笙然冷哼了一声,就在一片吵闹讨论声中,一道女声传来,让教室安静下来,气氛有一霎的解冻。   “我也报名。”   竟然是柳思嘉,她抱着手臂坐在那里,神色冷静。她做出这个举动让人费解也好奇。   “那我也报咯。”李笙然抬着下巴开口,语气却不大自然。   “我也报名。”方加蓓的声音胆怯   “算我一个。”。   “我也来。”   ……   在一众热烈的还算融洽的讨论氛围中,“砰”的一声震天响,郑照行一脚把课桌踹翻在地,哗啦书本纸笔相继乱撞掉在地上。   郑照行脸上的表情阴沉,充满煞气,他看着教室里的人骂了句脏话,说完他径直离开了教室,根本不管现在还在上着晚自习。   学校操场,傍晚时分总是热闹,红色跑道上有边背书边跑跑步的女生,也有自我训练的体育生。   火烧云呈一种瑰丽的颜色铺散开来,露天篮球场上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呼声。   柳思嘉游离在围观的人群外,她背着手站在那里,面容精致冷艳,可在那云淡风轻的表情下,藏在背后手指无意识搅动在一起,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忽地,有人惊呼一声,柳思嘉循声看过来,宁朝奋力一跃直接抓着篮板来了个三分球,屈肘的手臂线条充斥着野性的味道。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宁朝穿着一件黑色球衣,径直走向一边,掀起衣角擦了一下眼睛里的汗。   柳思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同伴看清来人后拍了拍宁朝的肩膀,吹了个口哨:   “豁,柳女王找你来了。”   说完人就闪了,柳思嘉走到宁朝面前,两人都没有先开口,宁朝正仰头咕噜咕噜地喝着冰水。   都没搭理对方。   “我找你有点事。”柳思嘉开口。   宁朝喝完手里的半瓶冰水,直接瞄准不远处的垃圾桶,这才掀起眼皮看她,说道:   “哦,您有什么事吗?”   柳思嘉一下子被他这种疏离且礼貌的方式给激起了一层火,喊道:“你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宁朝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运动会马上就要到了,我是想问你…… 可不可以教我跑步。”柳思嘉唇舌发干,有些不自然地说出这句话。   她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期待又害怕。柳思嘉甚至不敢与他对视,错开视线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宁朝问她。   气氛像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柳思嘉想起什么,肩膀塌了下来,也不再像只高傲的黑天鹅。   倏地传来一阵窸窣声,柳思嘉从背后拿出一杯冻鸳走递给他,语气顿了顿:“之前的事对不起,那些话我全部收回。”   “你可以推回我。”柳思嘉心一横说道。   原本淡着一双眉眼的宁朝此刻来了兴趣,他问道:“真的啊,让我打回去?哪里都可以?”   “?”柳思嘉刚想反驳,最后又点头,咬牙道,“可以。”   “嗯,你闭上眼,先说好啊,我是断掌,打人还挺疼。”宁朝认真说道。   说完他低头开始活动手腕,骨节发出“哒”“哒”的声音,他的表情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来了啊。”   心跳如擂鼓,忽地,她感觉一阵劲猛的力道袭来,柳思嘉害怕地闭上眼,再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睫毛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预想着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反而是一阵风扑在脸上,是温暖滚烫的。睁开眼,宁朝站在太阳底下。   他整个人都是亮堂堂的。   “柳思嘉,我不会去让你做什么,但是林微夏的事,你不能逃避,剩下的你自己想。”男生的眼睛黑得发亮,也澄澈。   说完宁朝背对着她,背影是说不来的酷,扔下一句话。   “明天下午五点,放学后操场等我。”   关于林微夏,柳思嘉确实一直想做些什么,又在不断逃避。宁朝这句话给了她勇气。   柳思嘉站在那里,心起了不一样的感觉。   另一边,班盛和林微夏在走廊上休息放风。班盛闲散地倚靠在墙边,林微夏想起什么问他:   “你跑步怎么样?”   “还行,你呢?”班盛反问道。   “不太行。”林微夏答,她完全是硬着头皮为作表率上的。   “哦,那你完了。”班盛的语气相当置身事外。   林微夏笑了一下,语气淡定:“不是有你吗?”   她其实是在开玩笑,示好地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开始出主意:“你可以跑快一点,那我就可以跑慢点了,行不行。”   林微夏正说着话,纤细的手指忽然被人攥住,十分强势,班盛懒洋洋地低下脖颈,对上他的眼神,心脏剧烈地缩了一下。   班盛眼神里写着我想要什么你知道,他看着她:   “给亲就行。” 第43章 太阳   Y C H网站最近又多了几条帖子, 大部分都是关于运动会的,其中一条是比较现显眼:   各位听说了吗?三年一班的学生参加了4x400接力赛,A生和F生一起参加, 这可是深高有史以来的大场面, 有看头了。   [方糖泡泡]:楼主发言有问题啊,都取消学生等级排名了,还这在A生F生的。   [2333]不好意思, 标题党了。虽然取消了,但实际上还是存在偏见,这两队人马融入不到一起啊。   [绿玫瑰]:楼主正解,这局有意思起来了。   [坐火车去拉萨]:感觉三年一班会赢吧,F生务实,脚踏实地;那帮A生更不是善茬, 他们一向自我要求高,毕竟好胜心强, 看重门面,现在每天放学都能看到她们在操场上训练。   从另一方面来说是好事,等于双强联合了。   运动会即将来临, 班盛却在前一天忽然重感冒, 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林微夏询问他理由, 问了一圈,断定他是傍晚在泳池泡久了。   “那你还能跑吗?要不让替补上。”林微夏语气关心。   “没事。”班盛回。   两人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班盛嫌人多,特地带了她上二楼吃饭。但一坐下, 就不断有艳羡的眼神投来。   他们进入高三, 来了一批年轻鲜活高一新生。两人正吃着饭, 议论声不断,传到林微夏耳朵里。   “那是班盛学长吧,好帅。”   “真的很蛊啊啊啊,他戴的那个粉腕巾,操,搭上整个人的气质,绝了。想上去要电话。”   “不过他对面坐着女的谁啊,她脸上的那个小胎记有点怪。”   林微夏正慢吞吞地嚼着一根豆角,闻言睫毛动了一下,继续吃饭,并不受她们的影响。   班盛适时抬眼看了一眼林微夏,没有说话。   林微夏刚把餐桌上的汤递给班盛,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与此同时飘来一阵清新的香水味。女生扎了一束高马尾,活泼的语调中夹了丝紧张。   “学长,我是新生,初来深高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能不能留个电话?”   话说完,女生的心突突地直跳,既忐忑又期待。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班盛有什么反应。   班盛慢悠悠地喝着汤,喉结上下滑动,像是有意晾着女生,喝完后他背靠椅背,连个眼神也没给她,语气侮慢:   “腕巾,她送的。”   “你觉得奇怪的胎记,我最喜欢。”   “至于电话,你先过问你学姐。”班盛语气散漫。   班盛一通操作,把女生弄得又恼又羞,脸上颜色变了又变,最后一跺脚跑开了。   林微夏从两片药板里各抠三粒药递过去,把水推过去,说道:   “你干吗要吓她。”   班盛接过药,也没喝水,直接扔嘴里,仰头吞咽了下去。只听他哼笑了一声,林微夏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他轻笑一声:   “你该庆幸,你未来对象洁身自好。”   次日,运动会在校长冗长的发言中正式拉开序幕,同学们站在下面听得的昏昏欲睡,不停地吐槽“校长真能说”“校长比我妈还能说”。   “校长能说是因为你站在太阳下暴晒,而他站在礼台前发言”。   柳思嘉作为学生运动代表上台发言打扮得光鲜亮丽,她站在台上的时候,刚要打开发言稿,“滋拉”一声,纸碎成两半,漂亮的手指黏满了502,在阳光下越扯越黏。   台下几个学生哄然大笑,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纷纷感叹:女王出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今天论坛又要热闹了。”   “代入我自己,在全校师生面前出丑,我扛不住啊。”   班盛站在旁边,双手抄在那里,看着台上眼神凛然的柳思嘉,开口: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还给你。”   太阳热辣,林微夏抬眼看去,只看到柳思嘉在一片嘲笑中下了台,   校领导发言结束后,机器压着红白气球发出“啪”“啪”的声音,一群穿着制服的学生站在绿操场下鼓掌欢呼,像一片片扬起的青春的帆。   学生们开始安营扎寨,两个男生拖着充气垫占位置,不参加比赛的同学直接躺在上面,校服一挡直接躲里面玩手机。有人甚至带了小音箱。   “牛逼,直接在这开音乐节了是吧。”宁朝朝他们比了个中指。   宁朝刚喝两口水,广播便开始喊人去检录处准备跳高,他把瓶子一扔:“一会来两个人给我加油啊。”   上午基本都是个人项目,下午才是接力赛。林微夏参加完两项运动后,收到一张纸条,是柳思嘉写的:   大提琴的事我不会道歉。   厕所泼你水那次,我没有授意也没有参与,最后你也泼回我了,但起因在我,抱歉。   胶水那次,还你。   林微夏睫毛动了一下,最后把纸条塞进兜里,匆匆便跑去休息室陪班盛。   他的感冒没有好,反倒有加重的迹象。早上班盛就没参加开幕式,一直躲在休息室里休息。   门被林微夏推开,班盛坐在椅子上,头仰靠在冰蓝色的墙壁上,他正在阖眼休憩,黑睫毛紧闭,侧脸线条流畅又冷厉。   听到声响,睁眼看向来人。   “你好点了吗?”林微夏走过去递了一杯热水。   班盛神色倦淡,冷白的手握着水杯,一开口声音沙哑:   “还行。”   他似乎看出林微夏的意图,笑了一下:“哪那么脆弱啊。”   “行,下午真不舒服了记得跟我说。”   下午的接力赛很快到来,临开场前,全班待在一起,将那些参赛者围在了一起。   班盛精神看起来好像好了很多,他酷着一张脸,双手插兜,露出一截清晰的腕骨,游离在人群外。   李笙然今天一身活力十足粉色的运动服,正来回踱步,显示着她此刻的焦躁不安。   柳思嘉被她晃得不自在起来,开口:“别走了,晃得人心烦。”   “我也没办法,我感觉自己的心率跳得好快,”李笙然一脸的担忧,她托着对方的手,“思嘉你摸摸我的心口,是不是不对劲。”   “完了,我不会上场拖后腿吧,那也太丢脸了。”   李笙然不停地表达自己的不安,她还试图通过喝水的方式来降下自己的心率。那帮女生围着她,建议做深呼吸之类的动作。   倏忽,一道怯懦的声音响起:“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众人看过去,一位戴眼镜的F生拿出自己的保温杯,语气友好:“这是我妈平时给我泡得静心百合茶,她是药剂师,在里面加了两剂药材,每次考试一紧张她就给我给泡这个茶。”   那帮女生听到后从鼻孔里发出“哈”的一声,嘲讽她说得是个悖论。既然遇到重要的事不紧张,那成绩怎么会一路差到底。   李笙然回头看了那女生一眼,对方自觉噤声,转过头接过保温杯:“谢啦,我试试。”   “啊,不用谢的。”F生一脸的意外,她没想到李笙然会接。   没多久,三年一班的参赛者站在比赛区,一共十二个人,他们分成两队站在对面,与同年级的其他班进行竞赛角逐。   “磅”的一声枪响,六组运动员如离弦的箭,不停地向前冲,他们班首发的是班长,速度又不错。   一棒接一棒传过来,一班目前排名第二,势头还不错。第三棒传到方加蓓手上的时候,她绷着一张脸向前冲。   林微夏看见方加蓓因为紧张脸部线条绷得很紧,但一向黯淡无神的眼睛此刻有了光。   她在努力向前跑。   站在队伍前等着方加蓓把接力棒传过来,结果“砰”的一声,跑在半道的方加蓓竟然摔倒了。   世界好像静止了一半。   正在围观的同班同学嘴巴张大,其他班的同学则议论声不断,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哈,她摔倒的样子真的好滑稽哦。”   “想不通那帮A生为什么要和F生搅在一起参加比赛,她们注定掉链子啊。”   在一帮议论声,林微夏刚想开口鼓励她起来,站在对面的柳思嘉忽然喊出声:   “方加蓓,加油啊。”   以前柳思嘉只知道她的外号叫怪胎,现在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林微夏惊讶了一下。像是声腔共鸣般,越来越多的同学出声:   “加油啊。”   “站起来,跑啊。”   “加油,方加蓓。”   趴在地上的方加倍两只手撑地慢慢爬起来,她捡起接力棒,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大家紧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方加蓓把接力棒交给林微夏的那一刹那松了一口气。   林微夏接过接力棒那一刹那,奋力向前跑,她在赛前就摘了助听器,周围人的加油声像是从远方传来。   风吹在脸上是滚烫的,她看着不远处的终点,柳思嘉站在那里,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轻声说了句加油。   接力棒快要交给柳思嘉的时候,她伸出手,呼吸交错,两个女生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   林微夏喘着粗气,走出跑道外,手肘撑在膝盖上,额头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她来不及喝水,抬眼看着远方的接力赛,同学站在旁边拿着相机在拍照,还问她要不要拍。   柳思嘉跑步一贯抬着下巴,眼神凛然,骄傲又漂亮,她奋力向前奔跑,像一朵傲然绽放的玫瑰花   倏地,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声,是宁朝,他把自己的身体弯成了一张弓,动作敏捷地像只猎豹。   快到终点的时候,宁朝张开手臂怒吼一声,他竟然把方加蓓落下的时间缩短了!   观众群中不断开始有人喊“一班加油!”“宁朝加油!”“班盛加油!”。   林微夏站在后面,她正好逆着光看过去。   太阳有些刺眼,班盛穿着黑色的运动服,一个挺拔的身影不断向前跑,强风吹拂,最后关键点,一向漫不经心的班盛突然急速向前奔跑。   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加油呐喊声越来越大,班盛像一支笔直的箭向前冲,不断弯道超车,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顺数第三了。   第二了,又落后了。   第一了!   他竟然在最后关头超越了别人。   少年张开手臂冲向终点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好像停止了,风声停止,裁判还咬着口哨,同学们的笑意停止。   只有他是蓬勃,无限向上的。   班盛挥动手臂,身体越过终点线时,一轮火红的太阳始终跟在他后面。   光在追着他跑。   这一刻的班盛不是下坠的,幻灭的,身上那些沉郁的气息悉数消失,而是全新的他自己。   林微夏拿起相机,“咔嚓”一声对着他的身影拍了一张照。   比赛结束后,一群人紧张又期待,一向闹腾的群体没有人说话,都在等着最后的竞赛结果宣判。   当广播处播放“恭喜三年一班在4X400接力赛中荣获第一名”时,“啊啊啊啊——”全场欢呼,年轻的男生女生围在一起振臂欢呼。   “三年一班就是最牛的!”   “思嘉你跑得好快啊。”   “啊啊啊啊我没有拖后腿。”   李笙然不停地捂着脸,跳起来以示开心。然而她不小心撞到一个同学的肩膀,低声道歉的同时发现是刚才给她静心百合茶的那位女生。   “刚才谢谢你啊,周末我请你吃冰啦。”   “啊,真的吗?不用客气,那只是小事。”   ……   原来大部分A生除了骄傲点,其实性格也不错。F生实力不错啊,人也很善良。   他们每个人一起鼓掌的时候暗暗想到。这一刻横在两队学生身上的隔阂,偏见短暂地放下。   他们围在一起欢呼鼓掌,当下集体的自豪感是真的,对另一方的偏见也正在暂时性地消失。   “大家今晚一起吃饭怎么样啊?我请。”柳思嘉脸上起了一道不自然的红晕。   宁朝流里流气地吹了一声口哨,笑着喊道:“女王难得拔毛,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的店,一律八折!”   人群一声哄笑,他们开始游说让宁朝打更多的折。林微夏站在人群中,脸上扬起淡淡的脸。   方加蓓刚好站在她对面,在傻笑着,即使膝盖处受了伤。看来她真的很开心,林微夏想到。   林微夏看着方加蓓,忽然发现她脸上的笑意敛住,把脖子缩了回去,又回到原先阴郁畏缩的模样。   视线不经意地看到方加蓓身后,郑照行一脸阴沉地盯着她。   林微夏正想上去,手腕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一股猛力牵制着她的手腕,班盛把人带走了。   体育器材室内,光线昏暗,灰尘浮动,一男一女待在密闭的空间里。林微夏站在器材前,班盛头伏在她肩膀上,轻轻地喘着气。   他刚才是用尽全力跑的。   他喘气的动作很小,热气喷洒在林微夏瓷白的脖颈处,额头蹭了蹭她脖颈那一块软肉。   异常的触感传来,痒又麻,控制不住,林微夏不由得绷紧脚尖,只觉得身上起了一阵热意。   她静静站在那里,任班盛靠在她肩上休息,林微夏抬手摸了一下他后脖颈上的棘突,说:   “你刚才很厉害。”   班盛的声音闷又嘶哑:“老子什么时候不厉害。”   指尖抚上去,林微夏才发现他脖子烫得厉害,下意识地去摸班盛的额头,热度惊人,惊呼道:   “你发烧了。”   “不行,去看医生。”   林微夏试图推他站直身子,可班盛就跟巨型犬似的,推也推不动。他缓慢出声:“你让我靠会儿。”   女生这才没有动弹,等他休息好后,林微夏推开他,她的手肘撑住身后的木板,正要往外走。   手无意识地往外一拉,“撕拉”一声,林微夏皱眉发出一声惊叫,食指被钉子划破,不停地往外涌着血。   班盛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住,他盯着雪白食指上面那一抹暗红的血,眼神一变,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呼之欲出。   班盛此刻发着烧,冷白的皮肤此刻显得有些病态,脸颊处靠近鼻梁的那粒小痣让整个人透着一股邪典。   他的呼吸急促,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林微夏被他的眼神吓到,心脏缩了一下,想要伸回手却怎么也拉不动。   班盛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浸湿了一点,他的眼睛里有一簇火。   不断地吸着她往下沉。   班盛盯着她,想也没想,低下修长的脖颈,把那涌着血的食指含在嘴里,低垂下来的睫毛一片漆黑。   危险又迷人。 第44章 气温   “脏。”林微夏抽回自己的手。   “我又不嫌。”班盛的声音沙沙的。   他瞭起眼锋看向眼前的女孩, 林微夏今天要跑步就把助听器摘了,身后如缎的乌黑长发被她扎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不断有碎发掉下来。   她绑了两根灯笼辫垂在胸前, 搭上今天穿的蓝白PE裤,清纯又透着活力的可爱。   班盛伸手去扯她胸前那根软又黑的灯笼辫,眼睛看着她上下来回扫, 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穿得跟个吉祥物似的。”   说是这样说,手掌却探向那白腻的腿根,被林微夏一手拍开:“你才吉祥物。”   “走了,上医院了。”   两天的运动会很快结束,闭幕式开始的时候,台下吵吵闹闹的, 校主任正在宣布这届运动会总成绩排名。   三年一班队列,全体一致地安静下来, 屏息等待,当组委会在台上宣告——本届运动会总成绩排名第一为高三一班。   “哇!!!”   “牛逼!”   “一般不出手,出了便知一班有没有!”   集体沸腾, 女生不停地交叫欢笑, 男生们则是击掌欢庆, 班主任老刘站在最后一排笑了笑。   不知道是哪几个男生开始使坏的, 一人各着架着老刘一边的大腿,后方站在两个男生, 他们一起把老刘抛上了天空上方。   以他们为中心,越来越多学生不嫌事大, 跑过来把老刘团团围住, 一向严肃的老刘此刻再也绷不住, 一脸的惶恐。   他们每把老刘往上抛一下,就有一大帮人笑着大喊。   “我们是高三一班!”   “我们是第一!”   “第一!!!”   人挤人,肩膀时不时地在一起。由于起哄的人太多了,借着此次机会浑水摸鱼报复同学的也有。   不断有人大喊:“老子眼镜呢?”   有人趁机给了同伴一拳:“就你他妈踩我眼镜!”   “老子衣服还被你撕露点了呢!”同伴回怼。   人群中的林微夏回头寻找班盛,他始终站在那里。   一回头就能看见。   两人视线对上,淡淡一笑。   风吹过来的温度刚好,天也蓝的,男生女生们的笑声回荡在校园上方。   这是他们的十七岁。   晚上庆功宴定在市区一家酒店,老刘喝了两口白酒,人就不行了,又开始了招人烦的发言。   老刘打了两个酒嗝,一手端着酒杯,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这帮学生开口:“你们这帮学生是我带过——”   “最差的一届。”邱明华丢了颗花生米进嘴里。   这话老刘说了至少有数十遍了,说得他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没想到刘希平嘿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是我带过较好的一届,至少排前三。”   这话说得在场的学生开心不已,他们举杯相庆,欢笑声斗嘴声碰撞在玻璃杯中。   对比里面的热闹,酒店外面显得冷清安静许多。此时,一男一女正倚靠在墙壁前吞云吐雾。   宁朝嘴里叼着一根烟,男生斜着脸,侧脸弧度硬朗流畅,他手握着打火机,弹出橘红色的火递过去。   柳思嘉低下头,红唇里含着一支白色的烟,烟丝碰到火,缕缕烟雾徐徐上升。   “你跑得挺快啊。”宁朝挑了挑眉,反复把弄手里的打火机。   柳思嘉吐了一口烟,语气自得:“当然了,我要做什么就要做到最好。”   “你报名是因为林微夏吧,怕没人报她会尴尬。”   “不关你事。”柳思嘉回。   不是,是因为他。   宁朝低头笑了一声也没反驳她。聊完这茬后,两人忽然一致的沉默,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气氛难得的和谐融洽,不像之前,他人一在一起就是针锋相对的局面,互相怎么都看不惯对方。   一支烟很快抽完,蔻丹色的指甲掐灭烟,柳思教伸出手,一双狐狸眼上挑,认真看着他:   “我们正式和好吧。”   握了手不计前嫌。   一只雪白的手伸出去,迟迟没有得到得回应。柳思嘉皱眉,刚想收回手,宁朝睨了一下眼。   男生伸手握拳在她掌心碰了一下。   宁朝径直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扔下一句话:“走了,万一老刘下来又撞见我们,我可不想再嘬你一嘴毛。”   “说了多少次了,我手臂没有毛!你手臂才长毛呢!”柳思嘉跟在后面,语气不满。   一帮同学转场在KTV里唱歌。人一喝醉,脑子里紧绷的弦就会得到放松,柳思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醉得下一秒好像就能昏死过去。   柳思嘉最近很长一段时间疯狂迷恋了喝咖啡,她喜欢心跳加速,眩晕的感觉。那感觉,好像完全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现在看来酒精也不赖。   想着想着,柳思嘉心里一阵反胃,捂着嘴跑了出去,冲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抱着马桶狂吐。   吐完之后柳思嘉摇晃着脚步走到洗手台,她拧开水龙头,不停地低头往脸上泼水。   水龙头忽然被关掉,空间安静下来,柳思嘉抬起头,扭头看向身边的面容温柔的女生,认真道歉:   “对不起。”   林微夏没有应她,抽了一张纸给自己擦手。   柳思嘉也不生气,她有权利不接受这个道歉。林微夏把纸巾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会用我的方式偿还给你。”柳思嘉冲着她的背影说道。   林微夏的身形僵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柳思嘉盯着镜面上反射出来那张妖艳却疲惫尽显的脸,重新拧开水龙头。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错了呢?   是无意间在论坛看到那张照片,还是越来越累的身体?   这次运动会柳思嘉重新正视了那个女孩,跑步的时候全身缺氧,大脑一片空白,好像马上就要死去,脑子里闪过最重要的人有她。   月底,一次大型的重要摸底考试,柳思嘉缺考了两门考试,她把自己关进了器材室。   柳思嘉蹲在器材室抱紧自己的膝盖,腐烂的臭味明显,现在是冬天,阴冷得不行。   越陷入黑暗,柳思嘉就在想:   她是不是这样害怕?   她是不是也很难过?   一到晚上,柳思嘉靠在墙壁上,冻得唇色苍白,她又累又饿,几度昏厥。柳思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登录进深高的校园论坛。   那是运动会前她无意在热门帖看到的照片,现在又拿出来看了一遍。   照片的主人是两个女生。   当时在一节体育课上,柳思嘉正在进行百米测试的自我训练,她一向自我要求高,短跑是她的短板,所以她只能多次训练。   在最后冲刺时候,柳思嘉绷紧神情向前跑,束起的马尾有一缕发丝被吹到了精致的脸上,在看见终点处抱着她外套安静等待的林微夏后,眼神一下子软化下来。   林微夏也睁着琥珀色的眼珠也等着她过来。   照片就此定格。   而标题是——她她。   一滴晶莹的眼泪滴在手机屏幕的照片上,迅速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林微夏应该不会原谅她了。   但她要还给她。   柳思嘉从中午开始把自己关在晚上近11点,保安查夜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昏倒了,立刻把人救了出来。   她把自己关了多两倍的时间,缺考了两门试。   老刘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狠狠批评了柳思嘉一顿,扬言要对她进行家访。   当温黎艳看到柳思嘉成绩单两科成绩为0时,没有任何反应,转过身扬手狠狠煽了自己亲女儿一巴掌。   柳思嘉身体本就虚弱,一个重心没站稳被煽得摔在地上,白皙的脸颊起了鲜红的五个手指印,嘴角渗出一丝血。   “废物。”温黎艳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她。   事后,柳思嘉被温黎艳关了一周的禁闭。   林微夏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一言不发,但她写断了一根铅笔。   讨论风波过去后,所有人收心开始把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去,这里的学习是指专注做自己的事,但班上的气氛融洽了很多。   时间很快过去,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   林微夏也在认真复习,但她遇到了一件为难的事,原来她在京北比赛认识的老师这次举荐了她参加那边的一个品牌活动表演。   她握着邀请函思考了一天,决定拒绝。班盛正拿着一支马克笔在他的地球仪上标记东西,听到这个消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问她。   “为什么喜欢大提琴?”   林微夏愣怔了一下,语气淡淡的:“我很小的时候右耳听力就丧失了,因为周围的环境吧,性格一直很孤僻,很大程度来说——”   “音乐拯救了我。”   她确实是靠着音乐支撑到现在的,林微夏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但班盛知道,大提琴对她来说很重要。   “那为什么拒绝?”班盛问。   林微夏手托着下巴,笑了一下:“因为我比较现实,不是活在童话里的人。”   林微夏知道,以后把它当成专业,追求的梦想是不可能的,她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她也不会去这样做。   偶尔能演奏大提琴就很好了,音乐对她说,是避难所,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现实里也可以有音乐,听我的,”班盛语气顿了顿,“人生很难遇到喜欢的事或人。”   “遇到了就要抓住。”   她被班盛说的话说动,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邀请函上面印着的林微夏三个字,指尖一阵发烫。   最后林微夏改了主意,联系京北那边的老师表明自己会去。老师知晓后,联系品牌方给她安排了住宿和订机票。   时间定在这个周末。   班盛点了一下头,低下脖颈,拇指按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林微夏问他:   “你在干吗?”   “订票陪你过去。”班盛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   林微夏伸手按住他的手机,男生抬头看过来,她声音拖着调:“那边有老师会接待我,而且——   “我不想太依赖你。”   班盛愣了一秒,只当她是一时心性说这话,抬手掐了一把女生的脸颊,哼笑一声:   “老子就是让你依赖的。”   林微夏笑了笑,没有接话。   周末,林微夏搭乘上从南江飞往京北市的飞机,她在飞机上看了一会儿书就感到困了,拉下遮光板,向空姐借了条毯子。   林微夏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又发了一会儿呆,吃完午餐后,飞机终于抵达京北市。   机舱广播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降落京北机场,此刻,外面的地面温度为5度,飞机正在滑行……”   出了飞机舱后,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冻得林微夏打了个哆嗦。她顺着人流去传送带拿自己的行李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一过安全闸口,就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过来接她。接待老师看到林微夏冻得白皙的脸颊发红,关心道:   “行李箱还有厚外套吧,拿出来穿上,京北是这样的天气,南方人一般很难适应。”   “好。”   林微夏蹲下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厚外套和黑白格纹的围巾裹上。   她知道京北会很冷,但没想到会这么冷,在南江,十一月白天还算是温暖的气候,而这边,已经是快是下雪的天气。   坐上车后,林微夏才开机,去找那个黑色的头像,班盛让她一下飞机就报平安。   Xia:【我到啦,现在工作人员和老师开车送我去酒店。】   没一会儿,屏幕亮起,是班盛回的信息,一贯的不讲废话风格——   Ban:【嗯。酒店地址和电话发我。】   林微夏低头把酒店定位和电话发过去后,手机忽然进来一条京北气象局发来的信息:   【明天气温急降,温度降为零下0—-3度,预计会有降雪,各单位和学校注意加强防范,居民出行注意安全。】   她顺手把这个截图发给班盛,感叹道:【哇,神奇,我竟然赶上了京北第一场雪。】   班盛并没有回复,林微夏也没在意,熄灭了手机屏幕同老师聊天。   次日,林微夏前往活动地点演奏大提琴,演出结束后,现场人员对她赞赏有加。   活动还在持续进行,林微夏溜去洗手间洗了个手,一走出来她就在大堂中心看见一位老师正在训斥着一位男生。   男生的背影高大,浑身透着老子就是难管,一脸的玩世不恭,纹身攀附在他的手背上,张扬又明显。   “你说说你,大提琴拉得那么好忽然改什么主意,考什么航校?!”   “想,上,天,呗。”男生一个字一字地回答,语气嚣张。   老师被噎了个半死:“你——我反正是管不了你!”   看着对方的背影熟悉,林微夏试探性地就叫了句:“周京泽。”   男生快速回头,看见老熟人后挑了一下眉,趁势找借口过来,得以顺利躲开老师的唠叨。   “哟,亲人啊,”周京泽冲她抬了抬下巴,笑,“过来比赛?”   “不算吧,一个小演出。”林微夏答。   周京泽轻笑一声:“行,请你吃饭去。”   刚好这个演奏厅离天华中学很近,周京泽索性带了她回深中吃饭。两人一进食堂,其他男生见周京泽带了个女生进来,纷纷开始起哄:   “周爷,新女朋友啊!”   “哇塞,周爷你眼光牛逼,这姑娘长得像仙女。”   周京泽懒散地端着餐盘,冲他们笑骂一句,他正要让人别乱说时,一道纤弱的身影向外跑“嘭”的一声撞向他的肩膀。   “啪”的一声,女生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女生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袄乖巧地围了一条小熊围巾。   女生一直低着头,嗫嚅了一句“对不起”,就匆匆跑了出去。女生跑出去后,周京泽盯着那道背影若有所思。   林微夏蹲下身,拣起一张类似于卡片一样的东西,定睛一看,上面端正地写着:高三一班,许随。   旁边还贴了小兔子,卷心菜的贴纸。   她正凝神看着,一只骨节清晰的手直接把饭卡抽走了,周京泽漫不经心地说:“我同学。”   是同学还把人家的饭卡揣兜里。林微夏在心里暗暗说道。   两人打好饭菜后,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林微夏想起刚才他那些同学的开玩笑的话,说道:   “你不解释吗?我俩是朋友关系。”   周京泽眼底透着无所谓,发问:“我解释了他们就会信吗?”   “还有人说老子最近同时交了20个女朋友,”周京泽抬手搓了一下脖子,轻叹了一口气,“最近打算改志愿,哪那么多时间谈对象。”   林微夏点头,她也没问周京泽为什么改变主意打算上航校,毕竟他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但他一定会做到最好。   两人坐在对面聊天各自谈起对方的近况。没一会儿食堂进来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生。   眼镜男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周京泽,那个……许随让我来要回她的饭卡。”   周京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色沉沉,开口:   “让她来找我拿。”   眼镜男哆嗦了一下,狂点头,最后一溜烟跑走了。   两人继续吃饭,吃到一半周京泽撂了筷子,背靠椅子,懒洋洋地笑:“你男朋友?在外面站好久了。”   林微夏顺着周京泽的视线看过去。   相隔千里的人此刻正在不远处,班盛穿着黑色的大衣,浸过风雨的手指湿淋地夹着一根烟,骨节发红。   男生身材挺拔,眉眼冷冽,白色烟雾徐徐从薄唇呼出来,他的姿态漫不经心又蛊得不行。   不断有路过的女生频频驻足,甚至还有大胆上前要电话的。   他确实长了一张让人想飞蛾扑火的脸。   心一动,林微夏冲周京泽开口:“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一下。”   当林微夏一路小跑出食堂的时候,刚好在出口处撞见不远处的班盛。   京北的冬天总给人一种衰败的,壮观的景象。   他站在空旷的台阶上,凛冽的寒风将他的大衣的一角吹得猎猎作响。   林微夏站在台阶上,一看见班盛有些心虚,但一想他们又没有什么,便问道:   “你怎么来啦?”   班盛没有应她,就这么自下而上地瞭眼看她,明明他站在台阶下,两人隔了两节台阶,却凭空生出了一股压迫感。   看他脸色冷淡,又酷得不行,林微夏假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不说我走了啊。”   说完她作势就要走,不料班盛长臂一伸,直接拽住林微夏的围巾往他怀里带。林微夏吓得惊呼一声,直直往班盛怀里摔。   班盛抬手搂住她的腰,林微夏额头撞到他的锁骨,闻到了熟悉的乌木香,哪知男生以一种相当暧昧的姿势贴过来,热气拂耳,钻得她心里直发痒,低低沉沉的声音震在耳边:   “不是你说要下雪了吗?老子还在掮角区那块的别墅正准备冲浪,局都组好了,衣服刚脱——   “收到你信息撂下一切连忙飞过来。”   结果她在这跟别的男生吃饭不说,还问他为什么来了京北。   他被这人气得肝疼。   班盛低声咬牙切齿道:“林微夏,你有没有良心。” 第45章 合照   林微夏轻声哄了好一阵, 班盛才把人从他怀里拉开。她又带着班盛进了食堂,把他介绍给周京泽。   男生面对面坐一起,两个帅哥长相又都极为出挑, 很快惹得路人频频往他们这边侧目。   一开始他们气场极其不对付, 聊起天来也是极其敷衍,有一种互相看不上对方的架势,可聊到后面发现两人都有共同的兴趣爱好——都喜欢极限运动,   周京泽和班盛最后碰了个拳。   两人竟然成了兄弟。   他们还互相加了微信约着放假一起去玩跳伞。   这一天迟迟没有下雪,为了看雪,班盛陪林微夏多待了一天,两人没怎么逛京北著名的景点,都一致地选择了参观京北的高校。   京北的著名高校林微夏都参观了个遍,她站在一家叫云记的面馆前面, 惊讶地发现两所大学只隔了一条街道。   “你看,京北航空航天大学对面就是京北医科大学, 神奇。”林微夏伸出手指了指。   班盛不太关心这个,薄唇叼着暖手宝的一角,“哗啦”一声撕开包装纸, 他把两个暖手宝塞到林微夏手里, 睨了一眼她被冻得发红的手指, 低声:   “手塞回兜里。”   他们最后一站去的是京大, 林微夏站在京北大学门口,盯着上面四个烫金大字发怔, 看着看着眼底直泛热。   班盛发现她的异样,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漫不经心地笑:“怎么着?提前预热考上这的激动啊。”   林微夏回神, 摇了摇头, 神情闪过片刻的落寞:“没有,就是想起一个认识的人,今年也该上大学了。”   班盛看她感兴趣,带着林微夏进去参观了一下,他慢悠悠地开口:“到时咱俩又是校友了啊。”   这句话夹着一个隐秘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实现的约定,林微夏点头:“嗯,校友。”   两人参考了一个多小时准备离开,他们在校门口的时候恰好碰上正在拍摄短片的京大学子。   一位戴着毛线帽女生的走过来,语气热情:“同学你好,我是京大导演系的学生,我们正在完成小组作业,刚好缺个镜头,看你太帅啦,气质又是独一份,长得太有镜头感了,能否帮个忙。”   “就拍个侧脸不会曝光你太多的。”   班盛酷着一张脸拒绝了。   林微夏接收到毛线帽女生求救的眼神后,笑了一下:“要不拍吧,顺手的事。”   班盛最后松口同意了,但给出了一个条件:“她得跟我一起入境。”   毛线帽女生欣然同意,就这样,林微夏莫名的跟班盛一起入了一个陌生人的镜头。   拍完之后,女生走过来同两人道谢,她还加了林微夏微信,说等之后成片出来发给她。   毛线帽女生拿着相机:“才知道你们是高三生,学姐欢迎你们报考京大,我给你俩拍个照留念吧。”   “啊?”林微夏迟疑道。   “拍吧。”班盛忽然出声。   林微夏找了个位置,与身边的男生站在一起,毛线帽学姐不停地指挥着两人靠近一点。   但两人已经靠得很近了,班盛宽阔的肩膀紧挨着她,传来一阵温度。身后不断传来学生进出校门迎着风的谈话声。   面对着镜头,身后又不断传来路人骑自行车发出的刹车声。这多少让她有点不自在。   可能是毛线帽学姐导演专业出身,比较讲究构图镜头感,她拿着相机不停地指挥着两人靠近一点更显亲密。   刚好冷风吹过来,将她的长发扬到了脸上,面对学姐不停指挥两人靠近点,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已经很近了。   倏忽,指骨明显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搭了过来,冰凉的指尖碰过来的那一刻,心口一窒,她的呼吸有些不自然,蜷着的指尖动了一下。   宽大手掌完全搭了过来,再牢牢地牵住纤细的手掌,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指骨清晰修长的手指穿过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住,班盛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   男生身形挺拔瘦削,带了点痞坏的气息,比女生高了大一截,黑色的冲锋衣把他的脸部线条抬得流畅分明。   面对镜头一向漫不经心,懒得给眼神的班盛唇角向上屈起了一点弧度,而身边的女生长相清冷,乌发红唇,因为男生突然十指相扣的动作表情有点蒙。   “咔”地一声毛线帽学姐按下快键,将这个画面定格。身后人来人往,自动会虚化,他们站在京北大学门口,留了一张合影,时间是冬天。   遗憾的是,今天没有下雪。   回去之后,他们把心思投入到学习中。越进入高三,时间就过得越快。这个学期即将结束,马上就要放寒假了,班上进入一种紧绷的氛围中,每个人都在专注做自己的事。   除了郑照行,以及那几个混在他身后喽啰天天迟到早退,他们愈发横行霸道,成天惹事。   郑照行每次撞见林微夏和班盛在一起,都会阴笑一声,再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柳思嘉越来越瘦,五官瘦脱相了,全身仿佛只剩下这俱骨架。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她嘴唇上涂的口红越来越红。   论坛上形容柳思嘉现在是个长相艳绝的女鬼。   也更多人对她暴瘦的事议论纷纷,其中有不乏指指点点的,还有人猜测柳思嘉是因为失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顺带嘲讽了她一波。   面对这些争议,柳思嘉不管不顾,只做自己,依然是高傲的黑天鹅。   偶尔做课间操时两人的视线无意会撞在一起,又各自分开。很多次,林微夏抱着作业从办公室过来,与迎面走来的柳思嘉擦肩。   她闻到柳思嘉身上散发着熟悉的晚香玉香水味,林微夏看见她日渐清减又苍白的面容,嘴唇动了动。   只是上下嘴唇分离,嗡动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口。   柳思嘉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   没两天,下完早读后林微夏站在座位上低头清点作业,须臾,一道纤瘦的身影笼罩下来。   戴着四叶草项链的雪白手腕把作业递过来,柳思嘉的语调有点怪:“作业。”   林微夏抬眼,撞上一双妩媚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这次破天荒的,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   她呆了一会儿回神,接过作业,迟钝地应道:“哦,好。”   宁朝打完完,单手拖着根扫把,悠闲地吹着口稍回到座位上,他一股脑地把作业堆在一起,瞥了一眼林微夏:   “同桌,借作业给我抄呗。”   “不行。”林微夏笑着拒绝。   很快,广播响起,教室里的学生拖拖拉拉地下楼。宁朝同柳思嘉一同下楼梯,他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柳思嘉侧头看他一眼,示意宁朝有话就赶紧放。   宁朝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一下寸头:“你怎么给我妈买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要不退回去吧。”   前段时间宁母一直说腰痛,严重到久坐到不能超过两个小时以上,宁朝刚带她看病回来没多久,就有工人上门配送了一把价格不菲的按摩椅。   “有什么关系,我经常去你家店里,阿姨老给我煮鱼旦粉,你家人都很照顾我,”柳思嘉语气顿了顿,想起什么警告道,“你不准给我退掉啊,又不是给你的礼物。”   “行行,小爷我说不过你。”   宁朝看着她笑道,盯着她苍白又疲惫的脸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周五,上了连堂数学课后,第三节 课是大家期盼已久的体育课,还没打铃一窝蜂的人就往操场的方向冲了。   林微夏收拾好桌子准备过去时,临时被老刘抓去了办公室帮忙统计表格。等她处理好表格回教室的时候,刚好赶上完课陆续回来的同学。   “诶,刚才整队集合的时候柳思嘉就那么直直地摔下了去,真的好吓人。”一位女生不停地抚着心口。   “是的,差点撞到我,“砰”的一声,不知道晕倒是什么感觉,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同伴接话。   “滋拉”一声,林微夏拉开椅子,拉住走道路过的两位女生的手,平稳的语调含着焦躁:   “柳思嘉怎么了?”   两个被抓住的女生一脸错愕,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意思是她们两人不是闹掰了吗?   “说话啊。”林微夏音量提高,眼神压迫。   “上体育课的时候她晕倒了,被宁朝送去医务室了,她瘦成那个样子不晕倒才怪——”   女生话还没说完,林微夏转身就跑开了,她一路凝神思考着,因为走得太快撞向了一俱结实的胸膛。   是班盛。   班盛拉住她的手臂,睨了她一眼:“去哪里?”   “我去医务室看思嘉。”林微夏嗓子发干。   “她不在那,老师和宁朝把她送去医院了,”班盛出声,冷静地分析,“她家人估计一会儿也会到,有什么事宁朝会通知我,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先回去上课。”   一整个下午,林微夏上课都是时不时走神的状态,就连方茉跟她说话也是一脸的心不在焉。   林微夏发消息给宁朝询问她的情况,后者也一直没有回复。   很快,只是过了一个傍晚,关于柳思嘉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在谈论柳思嘉。   “omg,她竟然有厌食症。”   “我说她都得瘦成什么鬼样了,之前在食堂看过一次她吃饭,顿顿减脂餐,还吃不完,绝了。”   “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她还和林微夏在食堂吵过一次架。好像是林微夏逼她吃饭,她还假吃来着。”   “柳思嘉怎么会有厌食症啊?我之前还很羡慕她想成为她来着,学习好家世好,长得又漂亮,在学校又是众星捧月的女王。这种人应该什么都不缺啊,想不通为什么会生病。”   “失恋咯,朋友又背叛她。”有人意有所指,似乎想把火引到林微夏身上去。   同伴反驳道:“不是吧,林微夏没转到深高前,柳思嘉好像就一直在节食了,她应该很早就得了厌食症。”   “见鬼了,谁知道。富贵病?哈哈哈。”   又开始了,   现在轮到柳思嘉了。   林微夏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听着这些声音,突然,一道身影压了下来,是回来上课的宁朝,他拿了本书扬手一砸,书本笔直地朝那帮女生砸了过去。   厚硬的书脊重重地砸在女生身上,女生发出一声尖叫,她们还没来得及发火,宁朝沉着一脸开口,语气讥讽:   “班上一有什么事你们就背后嚼人舌根,新式消遣?”   八卦声霎时消失,没有人再敢议论一句,一帮女生面面相觑,最后散开了。   林微夏请了晚自习的假,班盛陪她一起去医院看柳思嘉。   两人坐在出租车后座上,车窗降下来,风涌进来凉凉的,刮在林微夏脸上。班盛知道她这是在自虐,按了键,车窗升上来,把冷风隔绝在外,车内又恢复温暖。   “我联系过柳思嘉她妈了,她之前就得过厌食症,治疗过一段时间,他们以为她好了。”   “但其实一直没好。”班盛说。   林微夏眼眶发红,她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近乎神经质的重复:“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她一直都不好。”   班盛和林微夏赶到医院的时候。柳思嘉爸爸守在门口,柳父看起来保养得很好,眼睛里藏着久经生意场的杀伐决断,他正挽着衬衫袖子,身边跟了两个助理。   这是林微夏第一次见到他,礼貌地打了招呼。   “哦,林微夏是吧,有段时间嘉嘉经常提起你,她说你们既是好朋友也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她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柳父说道。   林微夏一愣,又觉得眼酸:“思嘉也很厉害,性格很好,就是性格要强了点。”   面对自己女儿的朋友,柳父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严肃的面容满是疲惫,说道:“一切是我和她妈妈的疏忽,叔叔谢谢你们来看她。”   由于他们到达的时间很晚,林微夏并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隔着病房门口的窗户遥遥看着她。   一向活力满满的柳思嘉安静地躺在HCU的病床上,她穿着蓝白条纹的衣服,身体薄得一张纸一样。   仿佛一掰就折的手腕从袖管伸出来,手背上扎着针管,一片乌青,她应该扎了很多针,鼻子上也插着进食的胃管。   像是没有生气的一俱漂亮的标本。   她躺在那里,瘦得下一秒好像就会消失。   林微夏又想起她掌心的疤,当时柳思嘉为了保护她,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了一把刀。   又想起一件事,其实很早之前林微夏注意到了柳思嘉不怎么吃饭的情况,问过她:“思嘉,你为什么没什么食欲啊。”   柳思嘉愣了一下,托腮道:“你猜。”   女生把视线移回小说里,说:“那不猜了。”   林微夏没有注意到女生眼底划过黯淡之情。其实那个时候思嘉应该也希望自己猜出来的吧。   此时此刻,一些刻意遗忘的事从脑海里蹦出来。   两个女生坐在台阶上吃冰激凌,畅聊着未来。   “林同学,请说说你的梦想。”   “幻想可以吗?想站在舞台上有一场自己的演奏会。”林微夏那个时候含糊其词,没有明确说出大提琴三个字。   “怎么不可以!那我要做你第一个观众,在演奏完后冲上去第一个献花给我的朋友林微夏。”   “你呢,你未来想成为什么?”   柳思嘉毫不客气地给了女生一个板栗,说道:“白痴啦你!你以后一直在我身边。我将来是什么样,你肯定会知道啊。”   ……   林微夏看着病床上的柳思嘉眼眶发酸,她努力睁大眼,可还是没忍住,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掉下来,滴到手背上。   思嘉,你要赶紧好起来。 第46章 愿望   寒假很快来临, 一转眼又是新年。   大年三十那天,姑妈打算下午包饺子,她正准备出门去买面粉, 肉馅之类的, 林微夏想起什么出声道:“姑妈,我和高航去吧。”   “可以啊,路上有什么想吃就自己买。”姑妈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   高航一脸不情愿地跟着林微夏出了门, 街道人流熙攘,大红灯笼高挂,天气晴朗,街道的花坛里开满了嫩黄色的小花。   两姐弟来到菜市场,高航嫌手里拎着的各种食材重,抱怨道:“姐, 往年咱们家就吃猪肉馅的饺子,你现在怎么又买牛肉, 又买猪肉的,我发现你变了,怎么搞起花样来了。”   林微夏手里正掂着一个圆滚滚的白萝卜, 闻言睨了他一眼, 高航后怕地缩了一下脖子, 嘿嘿赔笑:“老姐,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采购完后,一家人围在桌前包饺子, 姑父则负责掌勺年夜饭。夜幕不知不觉降临,吃饭前林微夏收到班盛发来的信息。   Ban:【一会儿出来?】   林微夏回复道:【好, 等我吃完饭。】   吃完年夜饭后, 姑妈给两个小孩一人包了一个大红包, 高航眼尖地发现了他姐的红包比去年的还厚,立刻不满地发表意见:   “妈,你偏心也不带这样的吧!”   姑妈立刻赏了他头顶两个板栗,语气不耐:“你好意思说!自己整天不是买鞋就是买游戏装备,你别读书了不如去电脑零件厂上班吧。”   “你姐今年过年都没买新衣服,她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不得自己买点东西啊。”   林微夏看见高航憋屈的样子笑出声,他真的很喜欢在年三十这天讨打。发完红包后,按照惯例,她得陪姑妈看完春晚才能出去玩。   春晚看到一半,林微夏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声,她摸出来一看,班盛在问她:   【好了没。】   Ban:【我在你家楼下。】   林微夏睫毛动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姑妈,后者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开始打字回复。   Xia:【快了,看完这个小品姑妈应该就要去睡觉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班盛闲聊:【过年你家热闹吗?隔壁邻居家好多人,小孩一直在跺地板。】   隔了好一会儿班盛才回复,他的情绪低淡:【还行,人挺多的。但都不想看见我吧。】   指尖顿住,林微夏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于是发了个兔子抱着兔子捏脸的表情包过去。   小品结束后,姑妈一路打着哈欠回了房休息。林微夏松了一口气,赶紧去厨房拿出一个保温盒,往里面装满了食物,然后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等待的过程有些急躁,因为班盛在楼下等了有一个小时了,一直没催她。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林微夏拿出饭盒放进袋子里,她正忙活着忽然瞥见干净的流理台映出一道身影。   “嘿嘿”   林微夏心口一窒,一回头看见高航近在咫尺的脸吓一跳,出声:“你干吗?”   “姐,去放二踢脚不?”   林微夏没理他,拎着绿色的布袋出了门,在与高航擦肩的时候淡淡地说:“我五岁就不玩这个了。”   高航表示自己受到了羞辱。   林微夏拎着保温盒下楼的时候一眼看到了站在那单手抽烟的班盛,他仰头靠在墙边,薄唇里呼出丝丝白烟徐徐往上飘,明明灭灭的火光勾勒出一张漫不经心又落拓的脸。   他身上那种往下坠的气息又回来了。   没一会儿,班盛离开墙边,往路边站直了等人。   林微夏注意到班盛身上低落的情绪,想过去逗他开心。她把便当盒放一边,蹑手蹑脚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踮起脚尖,一只手蒙住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声音:   “猜猜我是谁?”   班盛抬了一下眉骨,声音低沉:“薇薇?”   林微夏疏离着一张脸,不自觉地松开自己的手,转身就要走。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班盛喊人:   “夏夏,开玩笑的。”   林微夏抽回声正想好好好说话,不料班盛攥住她的手腕攥得后用力,直盯着她,一个没站稳,后退两步。   人被压在墙壁上。   班盛的眼神炙热,林微夏被看得脸热,以为他要干什么,别开脸,攻击性气息袭来,一张痞坏的脸压了下来。   她的睫毛抖了一下。   不料班盛是侧着脸落在了她肩膀上,他好像很疲惫,脸轻轻蹭了她脖颈那块白皙的软肉。林微夏觉得痒,想躲开。   “让我抱一会儿。”班盛的声音低沉。   林微夏立刻不动了,抬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后脖颈,带着安抚的意味。班盛埋在她肩膀上,哼笑了一声,声音缱绻:   “刚才猜到就是你。”   “为什么?”林微夏问。   班盛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吸了一下她身上散发着的清甜水蜜桃味,烦躁的情绪得到镇缓。   为什么刚才林微夏蒙他眼睛的时候,班盛就知道是她。因为只有林微夏,会抬手摸他靠近短发的那一块后脖颈。   他最喜欢她摸他那里。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班盛才肯放过她,他叫了一辆车,   “好。”   另一边,医院,宁朝站在走廊的风口处抽了两支烟,又洗干净手走进去。门一推开,女王不满的声音就传来:   “你出去抽根烟要这么久啊,搞得我烟瘾也犯了。”   柳思嘉穿着最小码的病服,扎了个丸子头,面容素净,身上散发的攻击性气息少了很多。   宁朝嗤笑一声,走到她面前,俯身捞起折叠桌子架到她床边,把饭盒递给过去:   “大小姐,我妈给你送吃的,小爷我下去给你拿了。”   “哇,那我有口福了。”   柳思嘉拿着两根筷子,满心欢喜地打开饭盒,她吸了一下鼻子,拿着筷子开始吃东西。宁朝守着她,看她把食物消灭了一大半递过去一张纸巾,语气意外:   “可以啊,你今天挺强。”   病房里安静得不行,宁朝打开电视,看了没多久,电话响起。尽管宁朝背对着她站在窗户接电话,但还是陆续有电话声传来,应该是宁母打电话让他回家。   他打完电话回房后,柳思嘉佯装打了好几个哈欠,关掉平板,同宁朝说话,一脸的睡眼惺忪:   “本小姐累了,你赶紧滚吧。”   “行。”   男生双手插在夹克兜里,低着一双漆黑的眉眼就要出去,手刚搭在门把上。   一颗心紧了紧,柳思嘉出声喊他:   “嗳,新年快乐。”   宁朝愣了一下秒,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脑袋上的寸头,低声说:   “嗯,你也是。”   确认宁朝走后,柳思嘉一个没忍住,一阵反胃,她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轻车熟路地往自己喉咙里抠,刚嚼下去的食物哗哗吐了出来,吐得直流生理性眼泪。   吐完之后,柳思嘉走出去到窗口往楼下一看,远远看见宁朝单手夹了根烟,路上遇到可乐罐,一脚精准地把它踢进了垃圾桶。   “幼稚。”柳思嘉小声吐槽。   说是吐槽,可柳思嘉站在窗口站了很久,一直往下看,直到宁朝的背影消失在一棵树的拐角处。   车子一路沿南江大桥,青州湾开,;林微夏往车窗外看见平也大厦最高楼处的LED打着新年快乐的模样,底下聚满了等着倒计时跨年的人。   两人一路走到银也山半山腰上,班盛挑了块空地停下来。   林微夏站在山下,整座城市的繁华与不远处无垠的大海尽收眼底,有山风吹来,脖子不由地缩了一下。   两人并肩坐在地上,不断有猎猎山风吹来,班盛直接脱了身上的冲锋衣把人裹住,又从拿出来刚才从便利店买的一杯港式阿华田。   阿华田握在手里还是滚烫的,林微夏喝了一口,感到五脏六腑都是暖的。   林微夏想起旁边放着绿色的保温盒,她打开盖子,温声问道:“我家里包的饺子,你要不要尝尝。”   一只腕骨清晰的手搭在她手腕上,班盛侧着脸懒洋洋地笑:   “行啊,你喂我。”   林微夏拆了一双筷子,夹向饭盒里圆滚滚的饺子,怎么夹都夹不起来,一双手自然而然地覆在她手背上,低下脖颈,班盛吃了一个饺子,他缓慢地咀嚼完,抬了一下眉骨:   “牛肉馅的?”   “嗯,家里碰巧包了这种馅。”林微夏回。   林微夏不知道除夕年夜这天,班盛有没有在家里吃年夜饭。   但只他把她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一盒饺子一个不剩全给吃了。   林微夏待了半个小时,只觉得风凉凉的,也不知道班盛带她来这里干什么,问道: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班盛低下脖颈,不停地看向手机。林微夏瞥见他手掌握着的手机露出一块屏幕,一片漆黑的星空图,不断有坐标出现。   “一会儿就知道了。”班盛答。   班盛起身站了一会儿又坐下,林微夏把手里的阿华田递过去,问道:“你渴不渴?”   话一说完林微夏又想起什么,端着热饮的手缩了回去,不料被班盛伸出来的长臂一截,将她手里的热饮占为己有。   班盛手里举着那杯热饮,阿华田在虎口处转了个圈,他直接对准那个有着淡淡口红印的杯口处,薄唇自然而地搭上去——   她刚喝过的。   一霎间,林微夏耳根泛红,烧得厉害,她喊出声:“哎——”   但是没用,班盛已经喝了那口热饮,喉结上下缓缓滑动。   他好像什么也没做,但什么都做了。   暧昧的气氛在山风中,呼吸里,彼此对视的眼神里。   “啪”的一声,惊动了对视的两人,班盛先移开眼,他看着天空,缓缓出声:   “你看。”   林微夏适时转头看过去,瞬间被眼前的美景惊住了。星河漫天,一朵又一朵的红色玫瑰星云近在眼前,星星在闪闪发亮,仿佛近在咫尺。   难得一遇的场景,但是他让她遇到了。   “愿望实现了一个。”班盛仰头说。   “什么?”林微夏问。   “跟你一起过新年。”   班盛偏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专注而明亮,林微夏的心脏缩了缩,沉溺在他的眼神里。   此刻只希望时间能慢下来。   “砰”“砰”“砰”远处接连响起烟火燃起的声音,一霎间,火树银花,腾上天空。新的一年来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班盛指了指不远处的天空,开口:“来吧,新年互相实现对方新年一个愿望怎么样?”   “好啊,你先说。”林微夏看着他。   班盛看着不远处的天空发怔,声音淡下来,自嘲地笑笑:“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家人。”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原来是很优秀的舞蹈演员,可能是过够了婚姻生活就追求梦想去了。总之她走得很突然,扔下我就走了。”   林微夏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温暖的温度传来,温声问:“那你妈妈现在哪儿?”   “不知道,我查过,但是没有一点消息,可能去了英国,美国?也可能在国内,京北,香港,”班盛转头看向林微夏,他眼神第一次流露出那种落寞的眼神,语气顿了顿,“以后能陪我去找她吗?”   林微夏怔住,点了点头:“好。”   班盛抬唇笑笑,似要打破这感伤的气氛,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又恢复了之前混不吝的模样:“你呢,什么愿望?”   “高考后我想去打骨钉,位置就在锁骨那里。”林微夏认真地说。   班盛挑了一下眉,没想到他姑娘还挺酷,发出一声轻笑:“怎么,怕疼拉上我啊?”   “不是,我想打的骨钉。”林微夏看着他语气顿了顿,“是情侣的,”   视线交缠,班盛神情错愕了一下,片刻恢复闲散自得,唇角漾起笑:   “哦,乐意至极。” 第47章 羞耻   新年过去后, 寒假很快结束,回去的第一天,林微夏看着值日生开始在黑板的一角写倒计时, 她忽然意识到。   这是他们在深高的最后一个学期。   高中生涯马上要结束了。   但她没想到, 新学期没多久,学校又起了一场风波。林微夏从办公室抱着厚厚的一摞作业出来。   她很快发觉了不对劲,男生们三五成群站在走廊上低头看着手机, 眼神兴奋,不断讨论声,其中还在夹杂着一两声惊叹和鄙夷。   回到教室里面也是如此,同学们背靠在桌子边上,他们凑在一起低声议论,时不时把眼神投在方加蓓的座位上。   林微夏坐下来, 她拍了拍方茉的肩膀,眼神疑惑:“发生什么了?”   方茉眼神迟疑, 往正前方的空位看了一眼,转过身压低声音告诉她:“你上Y C H网站看,有人在上面爆了方加蓓的帖子, 现在那些男生都在讨论她。”   林微夏从抽屉里拿出手机, 登录Y C H网站, 一进入那个简陋的页面就发现有人发来一条帖子, 旁边跟了一个热字的图案,她点开一看:   “这个女生是你们三年一班的学生吧, 猜猜我在哪里看见她了?”   帖子附了一张照片,构图有些模糊, 明显看出来是抓拍。方加蓓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 头颈畏缩, 神情犹豫徘徊在感染科门诊部前。   很快有人跟帖,讨论声一高浪又高过一浪:   [风车灌篮]:我靠,不是吧???怀孕了????   [足球是我心肝]:傻佬啊你,人家去的是感染科,可能得了性病,上次我看她跟一个外校的搞在一起。   [漩涡鸣人]:惊了,这人外表看着规矩安分学生的模样,实际私生活混乱,滥交哦。   [五金厂长]:这绝对是大新闻,学校很快就会知道。这种人真是不知检点。   帖子越往后翻,她发现id大部分是男生的人在说一些恶心的话,后来有一个ID叫[祈祷月亮]的女性用户出来说来:这种没有实锤的话还是不要乱解读吧,对女生伤害真的很大。   但这类发言很快被攻击性和臆测的评论覆盖,像是一个沸点,不断向四周蔓延,围绕着方加蓓进行解读。   林微夏不想再看下去,退出网站把手机扔抽屉里,这时,上课铃适时响起,方加蓓很快回来,过长的刘海挡住了脸上的表情,但她身上的气息阴郁,脸色发白。   林微夏不知道她本人知不知道这件事,但周围猜测的眼神让她更不自在了,方加蓓回到座位上,她把自己藏在宽大的卫衣里,恨不得缩成地上的一摊阴影。   谁也看不见。   上完英语课后,方加蓓快速跑了出去。过了五分钟后,方茉回头跟林微夏汇报事件的最新进展,把手机屏幕递给她看,语气惊讶:   “夏夏,你看,那条帖子被删了欸,那几个恶意发言的账号被板主禁言了,那些男生太过分了。”   林微夏抬眼扫过去,开口:“那很好啊。”   但删帖并不能阻断事件的发展,方加蓓去医院感染科的事发酵的范围越来越大,很快,事件终于爆发了。   下午上体育课前,学生拖拖拉拉地走向更衣室去换体育服。林微夏走到储物格前,她找到对应的号码,打开储物格。   “啪”的一声,不远处的方加蓓也打开自己的储物格,她站在柜子前端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直接把方加蓓的手机夺走。方加蓓立刻伸手去抢,郑照行自以为像斗胜的战士一样高举着手机,他迅速翻阅她停留的页面,发出“呼”的起哄声。   然后他迅速丢给自己的小弟,人人传阅。   “哈,原来你真的得了性病,什么——衣原体感染,哈,你私生活这么混乱啊。”   “我靠,是真的!”另一个小弟拿着方加蓓手机的浏览器搜索记录给大家看。   班上的同学正在储物格前拿衣服,有的在逗留聊天,闻言看了过来,彼此视线交汇,议论声小声传来。   方加蓓的脸烧得异常红,她奋力去扒那个男生的胳膊,不停地说:“还给我还给我。”   郑照行小弟被弄得耐心尽失,一脸嫌恶地用手肘一顶,“砰”的一声,方加蓓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她的脸贴在人们踩了无数次的地板上,头发散乱开来。   她一直没有抬头。   手机迅速被传回到郑照行手上,他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要离她远点,真的好脏啊。”   说着围观的人群自动后退了两步,一直趴在地上的方加蓓抬起脸,受到刺激般大喊:“我没有!”   林微夏站在储物格前,白皙的手攥紧插在钥匙孔的钥匙,指甲泛白,十分用力。   “啪”的一声,蓝色的储物格门被重重关上发出震天声响,众人吓一跳,回头看。   林微夏朝他们走过去,她抬眼睨了郑照行小弟一眼,平静出声:   “手机。”   林微夏的气场很强,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又冷意逼人,男生手一抖把手机给了她。   手机握在手里,林微夏扫了一眼,轻声问方加蓓:“医院报告出来了吗?”   “什么?”方加蓓愣了一秒,随即摇摇头,嗫嚅道,“没有。”   她没有去检查,那天跑到医院打算去检查又因为害怕而退缩了。   林微夏重新看着他们,问道:   “证据呢?”   “什么?”刚才刚在洋洋得意发表观点的丁立脸上的表情敛住。   围观群众很快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声。仅凭一个搜索记录就断定别人,是不是过分了?靠传谣和诬陷给人盖章,你的证据呢?   丁立的表情很快挂不住了。   郑照行行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这他妈是感染病吧,老子冤枉谁了。”   林微夏一手托着方加蓓的脖子,搭着她的肩膀把人从地上扶起来,闻言回头,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无知,而且欺负女生你有理?”   “衣原体感染除了性传播,还有可能是间接传染导致的,去商场用公共马桶也可能会不小心造成间接感染。”   林微夏站起来,她的眼睛剔透又明亮,盯着散布谣言的这帮男生开口:   “生病不羞耻,我反而觉得你们这些借性来嘲笑别人的人更羞耻。”   林微夏这句话像一根软刺,扎在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一行人面面相觑。   郑照行被弄得下不来台,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后槽牙,脸上的表情阴冷又古怪,看着她:“你给我记住了,你和班盛,其中一个迟早会犯在老子手上。”   林微夏没有理他们,她搀着方加蓓离开走廊,去了校医室。   面对突然闯进来的女孩们,林微夏跟老师说明了缘由。   校医听后扶着眼镜看了一眼那个木讷沉默的女孩,转而看向林微夏,温声说:   “你做得很好。”   针对此症状,校医给方加蓓开了一些常规的药,最后给她科普了很多性知识,安抚并鼓励她一定要去医院检查治疗。   “我前两个月一直在家附近的游泳池游泳。”方加蓓不安地绞动了一下手指。   校医点头:“那就是了,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这样,老师打电话联系你家长来学校接你去医院怎么样?”校医说着打开电脑要调学生的通讯记录。   方加蓓脸色瞬间变了,紧张又无措:“老师,能不能先别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万一有事呢。”   校医老师的动作顿住,一时为难起来,坐在一旁的林微夏出声,她的手覆在方加倍手上,说:   “我陪你去。”   “那太好了,你先陪她过去,老师一会儿下完班再来接你们,后续情况我再处理。”校医老师立刻给两人开请假条。   等待的间隙,林微夏发了信息给班盛让他先回去上课。   最后,两个女孩并肩离开医务室,门关上的那一刻,空气传来一阵交谈,浮在午后斑驳的阳光里。   “谢谢。”是羞愧的难言的真诚的语气。   “不客气。”   林微夏搀着方加蓓出来的时候,刚才围观的几个女生一直守在门口,一脸的担心问道:“没事吧。”   “太过分了,郑照行那帮贱人。”一个女生骂道。   “没事,是泳池的问题。”林微夏替方加蓓说道。   很快,方加蓓的检查报告出来,是衣原体感染,而病因是她在公共泳池游泳与患者造成了间接接触,最后受到感染而生病。   总算得到澄清。   群体之中总会有理智的人。很快,有女生在Y C H网站上发帖,虽然这个网站简陋,色系又黑暗,但越来越多的学生上这个论坛的求助或讨论一些事情。   有人在发的一则帖子——“面对性,作为中学生的我们真的应该羞耻吗?”,很快在论坛里引起了热议。   主楼这样说道:不知道这两天大家关注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位女生手机里的普通搜索记录,仅是因涉及了性感染,就有很多男生借此造谣,欺负那个女生。大家怎么看?   [不一样的夏天]:就一句话,学校那帮男的不用我明说了吧,真的恶毒。   [今天的月色好美]:我们女生本就处于弱势地位,还要碰上这种事。而且,我们的性教育也不够,我都忘了初中生物课本讲了什么了,很烦,因为当时那帮男生的笑声盖过了老师的声音。   [月亮月亮]:楼上提醒我了,初中的时候我的胸部发育比同龄女生快些,那个时候一摸还有点痛,还担心得要命,后来才知道这是正常的青春期发育。但班上那些男生开始嘲笑我大胸女,走在路上接收到他们戏弄和指点的眼神,这让我当时的我非常害怕。我整天穿宽大的衣服,故意束胸的内衣企图让自己身上的讨论声更小一些,最要命的是,我开始含胸驼背,体态越来越丑。如果当时的性科普多一些,男生女生都各自了解这是正常的身体构造,嘲讽的这个点是不是立不住?   [梦醒时分]:心疼主楼。我在这里讲一件事,如果版主能看见这个账号背后的真实信息,请不要把我曝光出来。高中暑假吧,爸妈带我去西南的古城玩,因为当时是包车游,我们认识了一对夫妻,大概三十多岁吧,他们很热情也很有趣,爸妈也跟他们聊得来。   坐船的时候那个叔叔给我讲了他们老家的风土人情,他还开玩笑说如果我去他们那里玩的话,他送一匹马给我骑,一定好好接待我。哇,我当时真的好开心,感觉交到了新朋友。   晚上我们跑到古楼墙上观看篝火晚会,当时我站在那位阿姨那边,那个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我正认真看着楼下的节目,感觉男人的气息靠得很近,总感觉身后有人不断蹭我,奇怪的感觉上来,我站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就走了。我当时以为人太多了,是人挤人他不小心才碰到我的,当时也不敢跟爸妈说。很久之后,我在微博上看见一件新闻热点,很多女生在底下分享自己被骚扰的经历,我自己偷偷去网上搜,回顾了一下当时的细节才知道那是性骚扰。   [下雨天]:我靠,抱抱楼上。   [长颈鹿]:吐了,这种男人真的恶心。还好你没事。   [不再问为什么]:以前中学暑假,我爸妈把我送去参加一个性教育的夏令营,我在那里学到了挺多的,后来我还找了那个老师的视频反复观看了好几遍。我记得有一个点他说得很好,我当时还记了笔记,他原话大概是这样说的——“屁股和脸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我们身体的器官,我们应该正视自己的身体,认识自己的身体权。”   除此之外,他还科普了性骚扰知识,以及青春期学生的生理,心理,发育知识。其实学校应该重视这方面的,对我们都有益。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支持!诶,有校编辑部的友邻吗?我们性教育真的太少了,可以跟校方反应,并申请刊印这类的性知识宣传册子或者传单嘛,论坛上的人大部分都加入了社团吧。凡是入社的随手就能拿到随手翻阅,多好,刚好给那些傻逼科普一下性知识。   [寄信给你]:举手!我刚好是校编辑部的,可以跟老师反应申请试试,他应该会帮我们的。   [梦醒时分]:那我来统计一下这个帖子里用户都在什么社团,大家分工做事吧。   [小猫]:我也帮忙,其实不仅社团可以放,校园角其实也可以放这种科普小册子。   [什么时候能绝杀]:算我一个,老子今晚不看球赛了。   [寄信给你]:???你是男的?   [什么时候能绝杀]:男的怎么了,我又跟那帮男的又不同!   ……   网站上这帮网友熬夜整理了很长的一份统计表,校编辑部的则负责查找资料,咨询生物老师等,最终由校编辑部总负责人老师审核批准。   这群网友在线下可能互不认识,只是擦肩的陌生人,可能是刚吵完架的好朋友,但都为了这件事而一起努力。   很快,第一批性知识科普手册很快出现在学校的各个校园角里。   几乎是册子被批准刊印的消息一出,大家就在学校沸腾了起来。很多人击掌欢笑,这是她们的一场胜利战。   听到这个消息,方加蓓正在做作业,也跟着很轻地笑了一下,她分神想起那天林微夏带她去卫生间擦洗脸上灰尘的场景: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没关紧的水龙头不断地往下滴水,发出“嘀嗒”的声音。水龙头被拧开,林微夏从口袋拿出一块手帕拿到水底下,再拧开。   林微夏站在方加蓓面前,她的眼神温柔,擦掉女生脸上的灰尘时动作轻缓又小心,特意避开了伤口。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身上没有你要的东西。”方加蓓的声音里透着哭腔。   林微夏抬手将她额前凌乱过长的刘海拨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睫抬起:“你不留刘海更好看。”   “为什么?”方加蓓没忍住,哭出声。   林微夏看着她慢慢说了一句话。 第48章 jude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 方加蓓主动邀请林微夏周五放学去她家玩,林微夏是没有想到的。   “我养了一只猫,你要不要……来我家玩?”方加蓓眼神有些不自在, 转而看向脚尖。   林微夏抬起眼睫看她, 点了点头:“好啊。”   周五,林微夏正在课桌前写作业,忽地, 一阵冰凉的触感贴在脸颊上,一截清晰的腕骨影子落在绿色的方格本子上。   林微夏握着笔,班盛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杯咸柠七正冰在她脸上,问她:“放学来不来我家?”   “我一会儿要去同学家。”林微夏接过冷饮,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班盛点了点头, 语气顿了顿:“用不用我来接你?”   林微夏笑出声:“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放学后, 林微夏手拎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同方加蓓站在公交站台前等车,没多久两人上了车。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方加蓓附近的公交站。方加蓓家里在偏离市区的一处巷子, 是有一定年代的自建房。   巷子里人头攒动, 不断有外卖车骑进来, 发出刹车的声音。方加蓓用钥匙拧开门, 门外的光线照进来。   “喵——喵——喵……”   林微夏站在玄关处换鞋,远远地看见一只白色的矮脚猫走过来, 方加蓓立刻放下书包,把它抱在脚边, 把水盆端到她面前。   “它叫什么?”林微夏俯身摸了一下它的头。   方加蓓使劲撸她的毛, 回答道“叫jude, 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他现在在南非工作。”   “披头士的《jude》?你喜欢这支乐队?”林微夏猜测道。   “嗯!你来我房间看看。”方加蓓一把费力地抱起jude。   猫趴在方加蓓肩膀上,jude一点都不认生,提溜着一双圆眼同林微夏对视,这只猫被方加蓓养得很好,看起来圆滚滚的,毛色也鲜亮。   而且她发现,方加蓓跟猫在一起,明显活泼了许多,不停地同它说话,带着一些撒娇的语气词,没有了在学校的阴郁。   房间格局虽然小,但干净整洁,映入眼帘的是书架旁边很高一叠漫画书,墙上贴满了各类摇滚乐队的年代海报,林微夏站在墙壁前扫了一眼,发现有披头士,皇后乐队,还有椎名林擒。   “我也喜欢椎名林擒,最喜欢她的《茎》。”林微夏指了指墙壁上那个酷得不行的歌手。   方加蓓有些不好意思,摸了一下鼻子:“我也是。”   两个女生坐在地毯上肩并肩靠在一起,一起看漫画书,听了一晚上的摇滚歌曲。方加蓓忽然说道:   “很久没有人和我一起看漫画,分享讨论情节了。”   “那你以后可以找我。”林微夏翻了一页漫画,语气自然而然地说道。   方加蓓拇指按住其中一页书,漫画停留的一个画面是:各个人物在跟法官阐述自己的看到的事实,远处的一个小圆框是有人拿着剑刺向一个人。   “其实,我以前见过你。”方加蓓盯着上面的漫画说道。   林微夏神色错愕,抬眼问她:“在哪里?”   方加倍说了一个地点,林微夏浓长的眼睫动了动,垂下来:“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揭穿什么呢?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方加蓓握住她的手。   灯光打下来,落在女生交握的手上,攥得用力,鲜血涌上来又不肯松手,像是在极力克制情绪。   方加蓓问她:“难过的时候你想过离开吗?”   林微夏松手,她坐在地毯上头仰靠在床上,白炽灯打下来,因为灯光太亮了,刺得眼睛生疼,滚下一滴生理眼泪,轻声说道:   “想过,但我还没有看过雪,以后还要养一只会舔手心的小狗。”   “所以我们都不要放弃。”   医院的另一边,柳思嘉躺在病床上,她已经瘦出了一个高度,骨瘦如柴,袖管露出的一截手腕已经可以看见清晰的血管。   柳思嘉眼神空洞得盯着墙上的挂钟,只觉得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   保姆拿着行李袋一脸局促地开口:“小姐,夫人那边说临时有事,董事长也出差了,所以今天让我来给你收拾东西。”   “哦。”   “吱呀”一声门打开,一道高瘦的身影走来,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冷冽:“我来收拾吧,您去休息。”   “哦,好,那麻烦你了,同学。”   阿姨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宁朝手脚利落地叠好衣服放进收纳袋,转而收拾其他东西,把她的香水,口红全丢进一个袋子里,又从里面拎出一个蓝色的三角袋串在手指上,问她:   “这啥玩意儿?看着挺旧,要不丢了。”   柳思嘉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看过来,目光顿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宁朝面前,一把抢过那个三角袋,说道:   “不能丢。”   宁朝看她紧张的样子眼神变了,吊儿郎当地问:“小白脸送的啊?”   “不是,你同桌送的。”柳思嘉小心地擦了一下那个幸运符。   事到如今,她连喊出林微夏三个字都不敢了。   即使已经陈旧,还漏了细线出来。   还是不能丢。   这是林微夏以前给柳思嘉求的幸运符,一人一个,她的那个一直挂在书包上,另一个则一直被柳思嘉带在身边。   兴是触景生情,柳思嘉坐在床边,握住那个蓝色的幸运符,抬脚轻踢了一下正在收拾东西的宁朝,问道:   “嗳,她怎么样了啊?”   “想知道啊,”宁朝露出一口白牙,说话欠嗖嗖的,“自己联系她去啊,躲着算什么本事。”   难得的,柳思嘉没有回嘴,眼睫垂下来:“她应该不太想见到我吧。”   人生一场大病,很多事情都能想开,醒悟过来。那段时间,是她节食最严重的时候,爸爸经常出差不在家,有时候她很想见他一面,但每次只能在电话里联系。至于她妈……那段时间,也是她失控感最重的时候,所以拼命抓住一切。   所以伤害了对她最好的朋友。   柳思嘉擤了一下鼻子,把幸运符装兜里,又抬脚踢了宁朝一脚,说道:   “宁朝你带我逃跑吧,我一点都不想去郊外那个傻逼疗养院。”   说是疗养院,治好她的病,其实就是封闭诊疗室,跟精神病院一样,成为那帮人控制的小白鼠。   “我没钱啊。”宁朝回。   “我有。”柳思嘉眼睛直视他。   “我不知道去哪里?”宁朝说。   “哪里都可以。”柳思嘉说。   “我身份证过期了。”这句话是骗人的。   “算了。”柳思嘉回。   气氛沉默下来,宁朝收拾完行李后,拉拉链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显得特别响。柳思嘉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像凌迟。   林微夏从方加蓓家里出来后,整个人疲惫得不行,脑袋昏沉沉的,五脏六腑像被人打碎了一般。   回到家,林微夏打开绿色的冰箱门,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她蹲在冰箱前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姑妈刚好也下班回到家,她把挎包挂在门口,一看林微夏跟只流浪猫似的蹲在那里,直唠叨: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不是说了你低血的糖不能蹲,一会儿又要晕倒——”   姑妈话还没说完,一阵凉水朝她这边泼过来,“哐当”一声,白色的玻璃风线杯滚在地上,林微夏也一并倒在地上。   姑妈当即喊了高航,火急火燎地把人送去医院。林微夏发了一场高烧,烧得半夜刚退下,又烧了上来,折腾了家人整整一宿。   林微夏病好之后就很少说话了,性子也比之前更冷淡了。姑妈只当她是因为高考压力大,每天变着法儿地炖汤给她喝。   高航觉得他姐变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最后只能怪自己疑心。   班盛是最快察觉出林微夏变化的,她甚至连生病的事都没告诉他,这事还是高航告诉他才知道的。   “生病怎么不说?”班盛把牛奶递给她。   林微夏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病好了。”   又一个周末,林微夏坐在家里的书桌前写试卷,一旁的手机发出震动声,她点开一看,是班盛发来的消息:   Ban:【去不去冲浪?我教你。】   林微夏在对话框里打字“不去了吧”,思索了一会儿又把吧字删掉。   Xia:【不去了。】   消息发出去,果然,班盛没再发消息过来。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喊了一次被拒绝就不会再放下面子找她。   林微夏继续写作业,写完了刚好到傍晚时分,她会开始做一家人的饭,吃完饭她会照常陪姑妈出去散步。   这两天班盛会陆续发消息给她,林微夏并不常把手机带在身上,等她回去看到班盛的消息已经很晚了。   有时她会回复,有时选择不回。   周一,天气越来越热,消浓的热气难以散去。林微夏背着书包去教室,人站在走廊上,刚要往前走,“砰”的一声撞上一俱坚硬的胸膛。   视线所及之处是男生左胸处戴着的铭牌,刻着班盛二字。   熟悉的乌木香,眼睛往上抬,看见他的白衬衫制服领结松开两个,露出一截喉骨。班盛直接堵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臂,低下脖颈看着她,开口:   “你有事。”   “没。”林微夏回。   “不回信息。”班盛指出来。   林微夏这才直视他,声音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伤人直接:   “法律没有规定我一定要回你信息吧。”   班盛渐渐松开攥住她手腕的力道,看着她,直接问话:   “什么意思?”   林微夏肩膀榻下来,摇头,身上攻击性的气息消失:“抱歉,最近生病比较累。”   这次两人谈话之后,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他们两个不再像往常一样亲密,同进同出,疏远了许多。   虽然两人还是会一起回家,班盛的牛奶照样给林微夏,但两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沉默,像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中间。   高考还有100多天就要来临,大部分人忙于埋头冲刺,有一部分家长给铺好后路的学生相对没有这么紧张。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林微夏同方茉凑在一起讨论题目的时候,不远处的走廊传来“轰”的一声笑声。林微夏快速浏览着试卷上的题目,边看边念:“如图,平直木板AB倾斜搁置,板上的P点距离A端较近——”   “班盛哥,你看他!”   是李笙然的声音。   林微夏瞥见涂了指甲油上面有亮片的手搭在班盛手腕上突出来那块骨头上,白皙的指尖正按在他淡青色的血管处。   没再看下去,继续做物理题。   班盛懒洋洋地立在那里,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瞥了一眼李笙然,后者心虚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班盛这才侮慢地抬了抬手,让另一个男生过来。   “小木块与动力间的摩擦因数,由A到B慢慢减少——”   “你干吗她了?”   班盛的声音。   他咬字一向清晰,像杯子里的冰块,冷又透着独有的腔调,就这么一句话问话,对方憋了半天,说不上来了。   [班盛对你好好哦,为你出头。]   [那当然啦,他是我哥。]   [我怎么没有一个哥,我也好想要他这样的哥。]   林微夏的视线不冷不淡地收回,她低头看着试卷,发现学校自己印刷的试卷质量不太好,油墨味重,A这个字母下端还有一个黑色的点。 第49章 摘星   “九澳街新开了一家冰室店, 放学去食咯。”   说这话的大多是高一高二的学生,而高三生之间的气氛则沉默许多,他们步入高三后期, 女生间的八卦秘辛少了很多, 大部人,这里说的是大部分普通人,伏案埋头学习的肩膀埋得一天比一天低。   还没到高考那一天, 认真有意义,多做一道题有用。   每个人都在伸手一试,我碰到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因为未知,所以值得伸手一试。   很多人拼命努力的意义是——   至少高考对于每个人来说,天道酬勤不是戏弄人的玩笑话。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很快来临,深高特此召开了百日誓师动员大会, 邀请了家长,记者到场, 此外,到时还会一家南江市本地电视台对此次动员大会进行转播。   其中除了有教师,优秀学生代表加油发言外, 还有学生集体走红毯, 签名环节。学校把阵仗搞得很大, 他们提前了三天搭建舞台和准备。   周一清晨, 学校的广播就开始放着震天响的歌曲,学生们一到校, 就被老刘催促着赶紧整理好仪容仪表,让他们赶紧下去排队。   教室里闹哄哄的, 女生们拿出小镜子反复地看自己的头发, 还补了一点唇彩。男生们呢, 他们本来无所谓的,但被这阵仗弄得有点紧张,于是去抢女生的镜子,看自个制服衬衫上的领带有没有打歪。   于是教室乱成一团。   班盛唯一一个在混乱环境里悠哉又漫不经心的人,他坐在座位上,背靠椅背,在那玩无人机。   “班爷,你不紧张啊,你一会儿可是学生代表,你可是要上去发言的。”邱明华说道。   说来这事也有意思,学校让班盛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高考百日冲刺上发言,他不去,直接给拒了。   学校非让他去,班盛这个人多精呢,他跟校方要了两天休假来换,最后学校答应了。   邱明华知道这件事后直感叹:“妈的,学习牛逼就是好哈。”   “不紧张。”班盛答。   “砰砰——”教室正方前传来一阵响声,众人看过去,老刘不停地敲着前门示意大家赶紧下去。   老刘的眼睛扫了过来,班盛这才慢悠悠地把装备塞抽屉里。   同学们成群结队地往外走,林微夏放下书,拉开椅子,往外走。人群涌了过来,见李笙然挤到班盛面前,白皙的手指轻轻揪着一下班盛衬衫的衣摆。   班盛侧过头,看她。   “哥,你领带歪了,我帮你扶正呗。”   尽管周遭环境嘈杂,李笙然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传了过来。方茉挽着林微夏同她说话,她转头倾听,刚好看见斜前方男生修长挺拔的身形。   眼看李笙然就要上手,青筋隆结的手臂横了出来,班盛直接伸手抽掉了领带,丢回桌里,露出一截清晰禁欲的喉骨。   “好了。”班盛说。   李笙然讪讪收回手。邱明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中间的暗流涌动,还同李笙然唠嗑:“哎,你同我走这么近一会儿是要跟我走红毯?”   “呵。”李笙然扬长离去。   其他男生哄然大笑,把手搭在邱明华肩上,箍着他往前走,声音消失在前方:“咱们班的女的,一个比一个有劲。”   林微夏顺着人流往外走,班盛刚好经过她身边,后脖颈的棘突明显,倏地,“吧嗒”一声,一个铭牌掉在眼前。   是班盛的铭牌。   班盛不知道是发现还是没有发现,浑然不觉地往前走。林微夏叹了一口气,正要去捡,有同学往前走,一只脚踏了过去。   林微夏蹲下来,把它拣起,喊人:“班盛,你的铭牌。”   班盛双手插兜,回头,低下脖颈看着她。林微夏的眼睛汪了一层水,就这么直白地看着他,视线交缠。   走道很挤,大家都要下去集合,林微夏往边上站了一点儿,她把捡来的铭牌交还给班盛。他掀起眼皮睨着她,没有说话。   铭牌上面还有鞋子一半的脚印,边缘已被踩碎裂。   显然是不能用了。   邱明华在门口等他哥,半天不见人过来,折回一看这场景大咧咧地开口:   “班爷,你抽屉不是还有——”   班盛转头给了他一记眼神,邱明华一个激灵,把剩下“一大把”三个字吞回喉咙里,讪讪地笑道:”那什么,我就先下去了哈。”   教室里的人不断出去,最后只剩下两人站在那里。林微夏问道:“那怎么办?”   班盛在外面一阵激昂的广播歌曲中开了口:   “你给我写。”   林微夏走到座位上找了一根蓝色的记号笔,她拿着记号笔站在班盛面前,他长得太高了,虽然他为了迁就她,略微俯下身,可还是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男生身上冷冽的气息传来,林微夏趴在他胸口前写字,记号笔发出沙沙的声音,姿势暧昧,手臂压在他胸口,滚烫的体温和清晰的心跳声让她半侧手腕像是过电一般,一阵酥麻。   林微夏只写了一点,班字写了一半,总觉得有些歪扭,手肘僵得有点累,温声开口:“你觉得这字好看吗?”   总觉得写歪了。   班盛看都没看一眼,出声:   “好看。”   林微夏一抬头,只是稍微抻直了一下腰,樱红的嘴唇差点撞到他那尖尖的突出来的喉结,旖旎的气息包裹着两人的呼吸,班盛不自然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她收回视线,拉开了一点距离,专心帮他写着名字。感觉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林微夏有些不自在,说:   “你别看我。”   班盛低笑一声,没有答应她。   须臾,一阵冰凉从耳朵处传来,班盛不知道什么时候抬手捏住了她的耳朵,不轻不重地揉着耳垂那块软肉。   “你什么时候打了耳洞?”   低沉的声音震在耳边,热气拂耳。他现在居然还有闲情弄她,顶着一张冷淡的脸,动作却痞浪得不行。   林微夏的心脏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手一抖,蓝色记号笔在白衬衫划了一笔,气恼得不行:   “班盛!”   “嗯。”班盛还有闲心回她。   林微夏自己都不知道,她刚才那气急败坏的一句话,撞散了两人这些天僵持的氛围。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在上面写更方便。”林微夏开口。   “嗯。”   林微夏转身去关教室的门,外面大片的阳光消失,一回头恰好看见班盛站在拉了一半的蓝色窗帘下脱衣服。   他抬手从领口那里脱衣服,动作不疾不缓,一副不着调的模样。班盛拎着衬衫向她走过来,腰腹那结实又块块分明的肌肉冷感中带着欲,林微夏局促地移开视线。   班盛坐在旁边,只单穿着一条裤子,动作散漫地玩着女生身后的头发。   走廊偶尔传来零星的说话声。   林微夏坐在座位上,认真地给他的白衬衫写上:高三(一)班,班盛。   她前面没写好的字,林微夏干脆涂掉在上面填了一个蓝色的爱心。   班盛换好衣服同林微夏一起,临走还顺走了她一支笔。   厚德楼与思正楼中间的广场乌泱泱地站满了人,记者拿着摄像机对着的学生们拍就算了,家长也一脸激动地举着手机对准自家小孩拍照。   一下楼,白辣辣的阳光打下来直晃眼,林微夏下意识地抬手挡住阳光。班盛很快被教务处主任叫走。   林微夏走到队伍中去,老刘正在那整队,宁朝冲她招了一下手,示意给她留了一个位置。   “我对你好吧,同桌。”宁朝习惯性邀功。   林微夏走过去笑着应:“好。”   趁老师和各主任正在台上试音,宁朝赶紧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把刚才拍的照片发给柳思嘉,并随意说道:   “万万没想到,深高有一天竟然会走上土味之路。”   消息发出去后,宁朝又把手机揣回兜里,同林微夏说话:“同桌,你知道柳思嘉被送到疗养院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林微夏睫毛动了一下。   “就前段时间,她不让我告诉你。”宁朝回。   “她不敢见你,”宁朝看着正前方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这走向?”   林微夏摇头,却没再说话了。相比她经历过的,她觉得前面那些整人游戏是低级的小打小闹。   林微夏介意的是被关器材室那次,但林微夏没想到柳思嘉会以这么激烈的自我惩戒的方式还给了她。   老师在台上发表的百日动员致辞讲得唾沫飞溅,林微夏和宁朝正在谈论中什么,而他们口中的柳思嘉此刻正在疗养院绝望着。   自从来到这个破地方,柳思嘉的焦虑和抑郁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加重。他们这群患有厌食症的青少年被迫关在这座郊区别墅里。   他们每天要轮流接受心理咨询,被培训进食,集体玩游戏,每天称体重。   她现在是168cm,36公斤。   这里是封闭式的疗养院,每个人都不能出去,不能随意玩手机,除非你表现好,主动进食,一天摄入的热量超过多少卡,管理员才会考虑让你出去半个小时。   这里禁止咖啡,香烟等任何一切加重焦虑情绪,消耗精力的一切东西。   起初,柳思嘉有想过好好接受治疗,早点出去回到学校。她接受心理咨询,尝试跟心理医生说自己的心结。   心理医生是个四十多的女人,戴着黑框眼镜,边聆听边做记录。一开始还挺正常的,可当她尝试打开心扉说到妈妈不爱我,偏心自己的妹妹时。   柳思嘉敏锐地看见女医生平静的脸上嘴角泛起一起冷笑。   虽然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我觉得你有问题。”心理医生说。   从那次以后,柳思嘉拒绝做心理治疗,她还煽动同伴对抗这位医生的授课,管理员对这位小姑娘头痛不已。   柳思嘉还在当着众人的面直言这是傻逼治疗。   每天都想逃出去,无时无刻不想。   想念家里的床,带着独有的玫瑰花气息,想闻一闻外面清新的空气,想和伙伴们上学参加活动,此刻柳思嘉甚至怀念起老刘的念叨声。   这里到处都是监控,高墙,很难逃跑。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隐蔽没有任何监控,防逃跑设施的地方,结果柳思嘉刚跑到后花园就被管理员给押回去了。   管理员捆着她的手在背后催促她赶紧回去。   今天是她第六次逃跑失败。   柳思嘉被迫往回走,她抬眼望向阁楼上正洋洋得意看着这一切正在笑的女生,红唇一张一合,口型很好认:   “贱人。”   这个比她小三岁,不停举报她的女孩接收到柳思嘉眼神的警告后,脸色一变,跑开了。   宁朝迟迟没有收到柳思嘉的消息,便打起精神眯眼听着台上的老师讲话。太阳越来越晒,宁朝伸手扰了一下脖子,热得发痒。   台上的老师说到“梦想”两个字,宁朝站在台下恍惚地在想,梦想,到底是什么?   老师的发言结束后,很快轮到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班盛是第一个出场的,场下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学生有了精神,拍打着彼此的手臂。   “班盛上台了。”   “你的理想男友要发言了。”   风云人物出场,关注度多了起来,学生们集中精神想看这位大帅逼发言是属于哪种风格,是叛逆型的还是老生常谈型的。   让人好奇。   班盛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出场的时候,教师队伍中一片哗然。他没打领带,领口敞开,露出一截锁骨,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发言稿也没拿。   一点也不像优秀学生代表。   老刘被气了个半死,差点没让旁人帮他掐人中。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班盛抬手拔了一下话筒,音响设备发出“嗡”的尖锐的声音。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早上好。”   “很荣幸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为了不占用大家的时间,我长话短说。”   男生的声音低沉,透着少年独有的冷冽,众人抬头看向他,班盛站在台上,表情既不过分狂妄,也不刻意自谦,他的姿态笃定且游刃有余,少年缓缓出声:   “我之前在书上看到一段话——我对任何唾手可得、快速、出自本能、即兴、含混的事物既不相信,也不感兴趣。我坚信踏实,冷静、少年弩云的力量。最后,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s,预祝大家高考成功,摘到属于自己的星,有一个完美夏天。”   发完言后,台下霎时安静,片刻响起如雷不绝的掌声。欢呼声和喝彩声持续不断,林微夏抬眼看向不远处台上的男生。   刺金色的阳光洒在班盛身上,他的头颈笔直,眼神凛凛可畏。   未来好像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身上好像永远带着光,稳重自持,冷静又擅长思考,视野宽阔,对事物有独到的见解,有自己的想法。   心绪复杂,林微夏静静地看着他,旁边的女生聊天声传进耳朵里,爱慕的语气。   “哎,高三快要结束了,我迷恋了他三年。”   “他要是我男人就好了,他多看我一眼,我都能开心死。”   “要是能跟这样的男生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所有发言结束后,接下来是学生走红毯环节。老刘领着学生们走在红毯上,不断有红色气球压爆发出“啪啪”的声音,摄像机对着他们咔咔直拍。   “土爆了好吗?怎么连气球都是红色的。”   “你不懂,这是为了讨个高考好彩头。”   “像我们老家吃席的场景,人好多哦。”   “哈,也有点像结婚现场哈哈哈哈。”   林微夏慢吞吞地往前走,倏忽,手背传来一阵冰凉,男生修长的手碰了她的手一下,他手背突起的骨头有些咯人。   是班盛。   “在想什么?”班盛问他。   林微夏思绪被拉回,抬起脸看他,阳光此刻正好照在两人身上,她眼尖地发现男生身上穿着的衬衫写着班盛二字手写字的地方,本该写上Ban sheng的拼音,她忘了写。   现在班盛竟然在他的名字上面新添了拼音:   Linweixia   班 盛   班盛二字是记号笔写的,颜色鲜艳很明显,Linweixia这个拼音是他用水性笔临时加上去的,仔细才能发现。   他刚才竟然这么胆大穿着写有两人名字的校服,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发言。   一颗心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林微夏的嗓子发干,问道:“这是什么?”   班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直视她,轻声说:   “还能是什么。”   把她写进未来。   想要全部人都知道。   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也无所谓。 第50章 嘉年   百日冲刺没多久, 深高迎了一年一度的嘉年华,这种大型的狂欢活动是深高学子最期待的节日。   也是深高为了缓解高三生紧学习压力而举办的传统节日。   对嘉年华的期待仅限于大部分新生,高三老油条们一看到学发的通知单就萎了, 立即开启了新一轮的吐槽。   “我在香港读书的同学说她们的嘉年华是假面舞会, 我们呢,这些活动学校每年都重复搞,能不能来点有新意的。”女生指着上面的活动吐槽到。   宁朝“啪”的一声把单子拍在桌上, 冷笑一声:“谁他妈参加诗朗诵放松的啊?”   高三年级班级可以自由报名出节目,老刘替他们报了个诗朗诵。   “也就最后的烟火大会有意思,那才算得嘉年华吧。”有人说道。   嘉年华到来那天,深高整个校园充斥着欢声笑语,透明的玻璃上挂满了彩带。   虽然这些高三生嘴上抱怨说没新意,但真到了这天还是无比快乐, 毕竟这是难得的假期,虽然活动范围仅限于校园。   好歹能喘口气了, 可以短暂地逃离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   三年一班,班长正指挥着男生们把凳子搬下去,有的男生拿着雪花喷雾追着女生在教室里闹。   林微夏去洗手间听见女生们边洗手边讨论:“要不我们逃吧?反正今天也不用上课。”   “逃去哪啊?问题是我们没地方可去。”   “不知道, 反正我就是想短暂离开一下学校去透会儿气。”   “算了吧, 我没那个胆要是被抓, 又是一顿罚。”   “校园嘉年华啊, 这么多人学校管不过来!”   没一会儿,声音消失。林微夏推开门, 站在洗手台前眼睫动了一下,想起刚才那位女生说的话——我就是想短暂逃离一下学校。   有点想逃。   回到教室后, 方加蓓刚好过来把她收藏的椎名林擒的唱片借给林微夏, 后者眼神惊喜, 笑着说了声谢谢。   林微夏抬眼无意间看见班盛懒洋洋地倚在墙边,斜着脖颈同宁朝不知道在谋划什么,颈边一侧的青筋隐隐突起,他的眉眼吊着一抹痞气,一看就在憋着什么坏招。   看宁朝的口型,他说“没问题”。   班盛漫不经心地听着人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银色的打火机,橙红的火苗从虎口蹿出来,转瞬又被他收在掌心。   男生不经意地抬眼,视线撞过来,班盛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她:   “想不想逃?”   林微夏抬起眼睫,瞳孔起了波动,思考了两秒:   “想。”   老刘很快上来催促逗留在教室的人赶紧下去,宁朝立刻掳起一把椅子假装要下去,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开口:   “赶紧。”   当说出心里想逃的叛逆想法时,林微夏的心跳得很快,像有一颗火种,越烧越旺,一路蹿至胸口,浑身都沸腾起来。   刚好方加蓓也在,林微夏问班盛:“能不能带上她?”   班盛由着她,出声:“带。”   宁朝一看就是个逃课老手,把他们领到学校靠近后操场的围栏那里。   映入女生们眼帘的是一个被人撬开且已变形的洞。   “这是学校那帮体育生弄的?”林微夏问。   宁朝利落地钻了出去,回答:“老子弄的。”   班盛靠在那里闻言把手机揣兜里,补了一句:“这附近的生滚粥不错。”   说明他也干了。   “……”林微夏。   方加蓓个子很小,很快钻了出去。林微夏站在那里有些犹豫,她今天穿了一件无袖的黑白连衣裙,露出一截圆润白皙的小腿。   她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往前走,左右环顾着,害怕草丛的野刺割伤自己。林微夏正凝神看着,突然感觉双脚一腾空,背后一副滚烫的胸膛贴了上来,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班盛竟然攥住她的两只胳膊往上一提,竖抱着林微夏往外走。他薄唇里含着一根没点烟,说话声音有些含糊,哼笑一声:   “笨。”   热气拂耳,低沉好听的声音钻得人耳朵直发痒,密密麻麻地烧着她的脸,呼吸有些不平稳。   林微夏不吭声也不反驳,纤白的手搭在青色血管明显的手臂上,默默地一拧。   等班盛把人放到空地上,看着手臂处一片红印,挑了一下眉,也舍不得说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说:   小女孩心性。   林微夏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错开视线,琥珀色的眼珠轻轻转动着。   “他妈的你们逃不逃?这还有现成的俩灯泡呢。”宁朝看着这一幕实在忍不了了。   班盛搞来的车早就停在了外面,宁朝上个月刚成年,拿到了驾照,充当起了司机的职责。   车子打了个漂移一路疾驰向前开,车窗降下来,不断有风灌进车里,宁朝发出一声“yohoo”的声音,手搭在方向盘上,开口:   “可以啊兄弟,眼光不错,这GTR开着手感挺爽。”   班盛懒懒地把脑袋支在他这边的车窗上,开口:   “家里地库还有,改天过来随便挑。”   林微夏勾了一下男生的尾指,悄声问:“你们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一周前。”班盛答。   车子一路往前走,林微夏坐在后座看向驾驶座上的宁朝,静静地开口:   “宁朝,我想去接个人。”   宁朝透过后视镜和林微夏的眼神对上,抬手摸了一下脖子,笑道:   “咱俩想一块去了。”   车子转了个弯,往东南的方向一直开。悬在天空上的高积云开始变成浓重的暗灰色,始终追在车子后面。   柳思嘉看了一眼窗外开始变灰的天空,管理员用戒尺敲了一下桌子,厉声说:“吃饭!”   一群患有厌食症的少年少女坐在长方形的桌子前被迫进行进食,谁吃得最多谁就能出去放风半个小时。   柳思嘉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食物,豆角绘牛肉,酸辣土豆丝。看一眼午餐,胃酸翻涌个不停,下意识地觉得恶心,内脏不停地翻转。   想吐。   不想吃。   可为了今天的计划,柳思嘉强忍住不适,拿出叉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饭,她机械般地嚼着饭,想哭出来。   为什么要吃食物?   边吃边想着自己摄入的热量和体重即将变化的数字,好像整个人生在下沉,失控感在加重,一切都失去控制。   “第一名,柳思嘉,值得表扬。”管理员把小红花贴在她的手腕上,夸赞道。   这枚小红花意味着她可以得到半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其他同伴看了她一眼,收拾自己的餐盘离开餐桌。   柳思嘉端着餐盘跟着队伍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在管理员的监督下,她乖巧地把餐盘洗干净,然后放到消毒柜里。   “我想回房休息。”柳思嘉放软语气对管理员说。   管理员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好好休息。”   柳思嘉赤足快步走上旋转楼梯,呼吸急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啪”的一声,她锁上厕所的门,轻车熟路地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   开始一阵恶心反胃。   柳思嘉抱着马桶狂吐,刚吃下的食物源源不断地吐出来,甚至连昨天吃的蔬菜和水果都被她吐来。   她吐得胆汁都快反流出来,眼泪受到生理刺激流出来,吐完之后,人直接坐在地上,背靠在墙壁上。   柳思嘉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方领T恤,她反手从T恤里伸进去,摸出藏在胸衣里的香烟和打火机。   一根烟衔在红唇里,没多久,她仰头往天花板上看,白色的烟雾徐徐往上升。   眯着眼直眼看,感觉世界好像在下沉,但饥饿的感觉真好。   因为自控感又回来了。   柳思嘉抽完两根烟后,把烟头丢进马桶里,利落地按下冲水键,水发出来哗啦啦的声音,她偷偷跑了出去。   柳思嘉跑到后花园废弃杂货场那边,她拖来轮胎叠放在一起,试图站在上面,手臂向上攀着铁丝网想要逃出去。   冷风不停地吹过来,乌云越来越厚直往下压,柳思嘉整个人攀在上面,铁丝网不停地摇晃着,她的嗓子发干,既害怕掉下去,又怕下雨的话这场逃跑可能要失败。   她出神地想着,脚下一滑,直直地往下摔,柳思嘉今天穿得是一件牛仔短裤,雪白的膝前腿贴着铁丝网滑下去,被尖锐的不平整的铁丝勾到。   鲜红色的血像一条笔直的线不断喷涌出来。   “砰”的一声,柳思嘉整个人摔在地上,痛得漂亮的眉毛拧成一团,疼,四肢百骸地痛。   柳思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站不起来,又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光线越来越暗,天色完全暗下来,轰隆一声,头顶响起了一记闷雷。   冰凉的雨点砸在脸上,柳思嘉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盯着那抹暗红色的血,不断有雨滴落下来。   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柳思嘉抽了一记鼻子,开始小声地哭泣。   她只是想出去,为什么不可以,这里一点都不好,也没有人来看她。   柳思嘉边哭边擦眼泪,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窝囊,雨点噼里啪啦落在身上,身上开始变湿,睫毛颤抖,正小声地抽着鼻子。   忽然,眼前的光线被挡住,耳边呼呼的风声消失,一把白色的透明伞凭空出现,替她遮住了不停往下落的雨。   柳思嘉怔怔抬起脸,视线出现一截雪白的手腕,脸上有着蝴蝶胎记的女孩始终安地站在她面前,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撑着的伞倾倒了她这边。   是她的避难所。   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才是真正一直关心她的人。在经历虚伪的友情背叛,亲人一直以来的冷落,病痛的折磨后,才看清她是对她好的人。   而她又做了什么?   一滴接一滴的眼泪不断从发红的眼角滚出来,柳思嘉号啕大哭,黑色的眼线睫毛膏混在一起,她哭得直打嗝,睁眼看向眼前的林微夏,视线模糊,不停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林微夏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不会原谅你,但我不恨你。”   “如果你的道歉是真心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伤害别人。”   不原谅你是想让你永远记住受害者的痛。她心中应该永远有一道伤口,头顶悬着一把善与恶之剑,时刻警惕着——保持善意,不要去伤害别人。   这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为了拉她一把。   “嗯,我会的……而且我……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犯的错。”柳思嘉边哭边打嗝,一张脸哭得通红,因为哭得太用力,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柳思嘉想起,当初也是那样,相遇的时候,林微夏给了她一把伞。   高一即将升高二的那个暑假,南江市遇到了有史以最大的台风。柳思嘉在期末考试拿到了全科全A的成绩。   当她把成绩单交到温黎艳手上的时候,一向对她严苛的温母脸上终于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温母也因此答应把柳思嘉接来新家住上一个暑假。   柳思嘉拉着二十四寸行李箱,满心期待来到这个新家,她甚至为了讨妈妈欢心,还准备了那个家的人礼物。   可她一进家门,就收到了同母异父妹妹的下马威。   柳思嘉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正翻找着她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邦尼熊。   女孩才十岁,银色的尖舞鞋重重地踢了一下柳思嘉,立刻发出叫声。温黎艳一脸紧张地出来忙问:“怎么了?”   “姐姐的行李箱撞到我的脚了。”   温黎艳瞪了柳思嘉一眼,她也没反驳,冷冷一笑,捏紧手里的邦尼熊,拉着行李上楼的时候当着她妹妹的面毫不犹豫地把熊扔进垃圾桶里。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柳思嘉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话,笑吟吟的:“贱人。”   柳思嘉期待的完美暑假没有发生。她这个妹妹鬼精得很,经常明争暗斗地抢她的东西,明目张胆地吵闹着让温黎艳带她出去,独自撇下她一个人在家。   柳思嘉也不是善茬,整哭过她几回,温黎艳终于发话,斥责的语气夹杂着冠冕堂皇的偏袒:   “她是你妹,你就不能让着点儿她?”   柳思嘉笑了,直盯着她妈看,开口:“你不偏心的话我考虑让让她。”   “既然你不安分的话,可以趁早回去。”温黎艳轻飘飘一句话捏住了她的七寸。   柳思嘉眼神错愕,却也不敢在这个家再惹出什么事来。   后来温黎艳太忙,要协助继父处理公司的事务。   带小孩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柳思嘉头上。一整个暑假,柳思嘉不仅要带这个妹妹出去玩,还要辅导她做功课。   每天如此。   柳思嘉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思,努力做到最好,换取了和妈妈相处的一个暑假到底有没有意义。   她每天跟领任务似的带这个妹妹出门,不是带她去冰室,就是去麦当劳。   后来柳思嘉懒得换地方,固定带她妹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那是她最初遇到林微夏的地方。   那天柳思嘉心情不太好,一进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冷着一张美人脸,点了份奶咖。   她妹点了一大堆东西,青椰乌龙,牛角包和菠萝油。   明知道柳思嘉心情不好,她妹还狂按桌铃催促让她去吧台那里拿她的餐食,不停地用菜单甩在她手上,柳思嘉瓷白的胳膊起了一道红痕。   柳思嘉斜了她一眼,起身走向吧台,服务员穿着棕色围裙,长发披肩,正在打发奶油。   蔻丹色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女生抬头,柳思嘉觑了一眼面前立着的新品宣传牌,开口:“你好,麻烦换下餐,原来29号的青椰乌龙换为冰美式。”   “全冰。”柳思嘉补了一句。   女生视线越过柳思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小女孩,指尖在点单器上划动,温声应道:“好。”   柳思嘉转身往餐桌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那女生是不是在笑?   冰美式很快送过来,柳思嘉私下放了糖,又加了植物奶进去,她这个妹妹看也没看咕噜灌了好几口,喝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皱眉说道:“这是青椰乌龙吗?”   “土逼,新品不了解吧。”柳思嘉低头看着时尚杂志,瞭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仅过了十分钟,她妹就捂着肚子直喊痛,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厕所。   “蠢货。”柳思嘉盯着她的背影说道。   没多久,她妹跑回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然后拿起手机拨打了温黎艳的电话,轻车熟路地掉眼泪,带着哭腔:   “妈——姐姐欺负我,她爸爸交女朋友了心情不好就拿我出气,让我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妈妈我现在肚子好痛——”   话筒那边传来温黎艳温柔的安抚声,还说马上派司机接她回家。须臾,柳思嘉的手机接连响起震动声,是温黎艳来电。   柳思嘉直接按了关机。   司机来接她妹带人回家时,小女孩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恶毒地笑着说:   “活该,我妈妈不要你,现在你爸也快不要你了。”   柳思嘉就这么在咖啡厅坐了一下午,她什么也没干,盯着窗外直发呆。   夜幕倾降,那天台风过境,路边的共享单车,树木被狂风吹倒在地,部分地铁停运,大量的车走走停停在公路上,霓虹交闪,灯光明明灭灭。   整座城市陷入混乱之中。   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   柳思嘉呆坐在那里,连咖啡厅最后一个客人走了都不知道。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直到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店要打烊了。”   “我还能再待一会儿吗?”柳思嘉问。   “可以。”女生点头。   那天女生收拾完桌子,吧台,原是九点半打烊,一直到十一点她也迟迟没有关门,让柳思嘉一直在那待着。   她递给柳思嘉一把白色的伞说:   “别淋到了。”   柳思嘉倏地想跟陌生人倾诉,红唇一张一合:“如果你怎么努力做好,你妈都不爱你,你爸倒是对你还不错,可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办?”   “我会先爱自己。”   “不要让父母的过错来惩罚你自己。”   缓缓的语调响起,像是一杯清淡的白开水,柳思嘉心里得到了一些宽慰,好像羽毛在包裹住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女生,笑了,开口:   “我叫柳思嘉,你叫什么名字?”   “林微夏,式微的微,夏天的夏。”   “明天还是你值班吗?”   “不是,如果你想来的话,我会叮嘱同事留一把伞给你。”   再后来,两人熟悉之后,柳思嘉毫不犹豫地替林微夏挡了一刀,看林微夏哭了,她还安慰女生,说掌心有疤更酷。   “你在这家咖啡厅,每天几点下班啊?”   “九点半到十点。”   “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干,我以后每天负责送你回家,省得你爸再出来欺负你你。”   “啊,不好吧,你不能再受伤了。”   “怕什么,我带了防狼喷雾和报警器。”   ……   站在一旁的宁朝一脸无语地看着直哭的女生出声提醒:“姑娘们,要下大雨了。”   “时间来不及了。”   柳思嘉睁着红肿眼妆的眼睛,眼妆晕开成一条线贴在眼睑下面:“什么时间,你们不是来看我的吗?”   宁朝看着她,笑了一声:“带你逃亡啊,你不是想离开这吗?”   “真的?”柳思嘉一骨碌从草坪上爬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口。   宁朝他们刚才假装志愿者送了几箱水和水果才得以进来,现在带着柳思嘉已经不能从大门那出去了。   “这边。”班盛出声。   他刚才一直在帮她们放风,顺手找了处较好攀爬的铁丝网。班盛站在那里,两条结实的手臂一撑,找到发力点,人轻而易举地爬了上去,纵身一跃。   人轻而易举地站在了墙外。   柳思嘉看着班盛熟练的动作,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甩出了一句脏话。   林微夏有了刚才的经验,也没那么害怕了,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在要跳的时候心尖颤了一下。   “下来,我接住你。”班盛出声。   林微夏眼一闭,跳了下去,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腰,砸进宽阔的心跳有力胸膛,听见班盛在她耳边闷笑一声,热气拂耳:   “怎么还挺重。”   “你好烦。”林微夏耳朵腾的一下红了。   而柳思嘉就没这么胆大了,因为她摔过一次,爬上去蹲在那里怎么劝说也不敢下来。   宁朝劝得嗓子都快冒烟了,柳思嘉还是一脸的犹豫,反复强调:   “摔伤我的脸怎么办?我长得这么好看。”   “你能接住我吗,你好像挺瘦的,让人没有安全感。刚才班盛爬墙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有腹肌,所以微夏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老子也有!服了,爱跳不跳,你就在上面安家吧。”宁朝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我跳——”   柳思嘉心一横,纵身一跳,宁朝倒是接住了人,只不过姿势不太对,柳思嘉一个俯冲砸在了他身上,还顺手了给了他一巴掌。   响得不行,连空气都沉默下来。   “原来你是断掌。”宁朝咬牙切齿地说道。   一行人正准备逃跑时,身后传来一声凌厉的口哨声,众人回头,管理员不知道什么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17号,回来!”   “跑。”班盛当机立断。   还没等林微夏反应过来,班盛拽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向前跑。宁朝也一把拽起柳思嘉。   他们也用力向前跑。   身后的管理员气急败坏地边骂边追。浓云高悬在头顶,一片暗灰,雨渐渐密了起来,夏天的风穿梭在少男少女身上。   他们被雨淋得很狼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偶然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停下来放声大笑。   他们每一个人都用力向前跑,风扬起每个人的衣角,鼓起来的衣衫像青春的帆。   乐园就在前方。   方加蓓一直提心吊胆地坐在车内等他们回来,远远看见他们跑过来,便提前打开车门。   班盛站在车旁边,先让女生们上车,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眼看那个管理员像疯狗一样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啪”地一声,班盛关上车门。宁朝立刻发动油门,车子轰隆一声向前方疾驰而去,车窗降下来,班盛一只手臂探出窗外,嚣张地向后比了个中指。   他还让宁朝把GTR车顶打开,沾着湿气的风灌进来,舒适得不行。反正已经这样了,不介意再狼狈一些。   车内放着让人心跳加速带感的电子音乐。林微夏和柳思嘉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柳思嘉忽然站起来,身看到渐渐远去的管理员恶劣心起,比了个搞怪的鬼脸。   车子一路向前开,林微夏的头发有点湿,班盛坐在她旁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   “开心吗?”   “嗯,很开心。”林微夏伸手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笑着回看他。   这是他们这群人的第一次大逃亡。 第51章 鱼缸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雨越下越大,车顶降下来,瞬间将风声雨声等这些白噪音隔绝在外。   车子急速向前开, 轮胎卷动着白辣辣的雨折成不同的形状转瞬消失在后视镜内。   电子音乐持续点燃着车内躁动的氛围, 柳思嘉在震天响的音乐中站起来凑到宁朝跟前,扯着嗓子问:   “我们去哪儿啊?”   宁朝吓一跳,伸手挠了一下耳朵:“我也不知道啊, 大小姐,我现在才发现你怎么咋咋呼呼的?”   柳思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反驳道:“你才咋呼呢。”   她重新坐回后座,一行人面面相觑,说好的大逃亡结果连去哪里都不知道。气氛沉寂了一会儿,异口同声地说道:   “海边。”   正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想法而感到开心, 班盛靠在车窗边,缓缓出声:   “现在下雨。”   一碰上台风, 暴雨,相关海域的船港停止作业,也禁止游客靠近。   班盛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 遇事先考虑后果再判断这事能不能行。   原本还处在兴奋情绪中的几个人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班盛眼皮动了一下, 睇见林微夏眉眼漾着沮丧, 抬手轻轻掐了一把白皙的脸颊, 发话:   “现在先往前开,雨要是停了就去葵冲那边。”   “耶!”   “哇塞可以!”   “宁朝, 冲冲冲!”   “开心了?”班盛顶着懒洋洋的一张脸挑眉问她。   “嗯。”   幸好,连老天爷都站在这帮年轻人这边, 车子绕着大合山开了一圈, 暴雨收歇, 太阳竟然出来了。   这就是夏天。   车子转了个弯,沿着山脚往前开,直奔向大海。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他们到达葵冲,一群少男少女纷纷跳下车。   人踩在毛茸茸的沙子上,沾着咸湿的海风吹来,林微夏用力呼吸了一下,雨后空气混着椰树的树根味,十分清新。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万物如新。   一行人前后往大海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宁朝点了一根烟,他想起什么,拿着烟的手朝他们挥了挥:   “我去服务站买把打火机。”   “去吧,”柳思嘉挽起女生们的胳膊,红唇一张一合,“我们走吧,不管他。”   烫金的阳光斜斜地朝在波光粼粼的蓝色海面上,海浪不断涌上来打在脚边,透心凉,凉得女孩子们发出快乐的尖叫声。   很快,她们玩起了水上混战。   林微夏发出开心的笑声,不断地往后退,躲着她们的攻击。没多久,她们的脸,胳膊,头发都沾上了咸湿的海水味。   倏地,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宁朝手指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喊人:“柳思嘉,过来一下。”   正在打闹的林微夏停下来,眼尖地发现宁朝手里拿着的是药,打趣道:“哎,人家惦记着你的伤。”   一向冷艳的柳思嘉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她向沙滩的方向走去,回头不忘说:   “你别乱说。”   林微夏看了一下周边的人,大家来海边都开开心心的,只有班盛穿着一件黑色体恤,在那抽烟装酷。   白色的烟雾从青筋隆结的手臂飘过来,一阵一阵地扑在林微夏脸上,他整个人什么也不做,光是站在那,就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痞坏味。   招人视线不停地往他身上缠。   班盛侧对着林微夏,独自抽着烟,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大海。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接了一捧冰凉的海水朝班盛泼过去。   也就她敢对班盛这样。   班盛正伸手拢着火,猩红的火光勾勒出半截散漫的眉眼,忽然,一阵水珠落下,正中烧着的烟头,“兹拉”一声,蔫蔫地冒着气,只剩零星余烬。   宽阔的后背由黑T恤撑起那一块布料染成深色,冷白的脖颈不断往下滚着水珠,班盛背对着她,不动声色地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   他吐了一口烟。   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林微夏转身就要逃,不料班盛头也没回像是有预感似的,伸出手臂直接将人拽到跟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班盛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冰凉的海水直接灌进了林微夏的后脖颈处。   班盛眼神压着她,宽大的手掌搭在柔软的腰肢上,一阵滚烫,水珠顺着后颈滴进雪白的后背,光滑的背脊,冷得不行,冷热交融。   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林微夏避开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挣脱就想逃。哪知班盛拎着她的后颈,开始伸手挠她。   原本还淡着一张脸的林微夏被弄得忍不住笑出声,直躲开她的攻击。两人离得很近,他的嘴唇搭在耳边,闷笑一声:   “还敢不敢了?”   林微夏双手合十,笑着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两人正玩闹着,班盛眉骨,嘴唇上沾了一些水珠,林微夏踮起脚正打算给他擦掉,身后传来一阵猛力,终于下海玩的宁朝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眼看林微夏整个人就要摔到海里,班盛眼疾手快地捞住她,可她的裙角湿了大半,还喝了一口咸得不行的海水。   班盛一下变了脸。   他这个人逻辑怪得很——我的人我欺负可以,别人不行。   于是新一轮的水上混战来了。   宁朝一点都没在怕的,2比2很公平,但他没想到方加蓓加入了林微夏的队伍,她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后来看玩熟了也就放开了。   五个少男少女在海边玩起了水上游戏,每个人都被弄得很狼狈,但他们的笑声真切。每个人都短暂地忘记了心里的烦恼,抛却了当下犹豫不决的决定。   每个人大声,用力地笑着。   刺金色阳光渡在每个人身上,将此刻定格。   十七多无畏,年轻多漂亮。   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混战结束,五个人浑身已经湿透了,都懒得找垫的东西,直接一屁股坐沙滩上了。   他们坐那休息,班盛后背往后仰着,两条修长的胳膊撑在沙滩上,懒洋洋地开口:   “晚上睡这?可以组几顶帐篷。”   宁朝打了个响指:“没问题,我一会儿去买酒和零食。”   柳思嘉耸了耸肩膀:“求之不得,而且我把手机关机了,嘻。”   林微夏和方加蓓则负责给家长发信息。他们休息了一阵恢复体力后各自拎着自己的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滩上,向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便利店前有很多流动摊贩,有卖T恤和凉拖的,也有卖鲜花用来拍照的。老板见来的游客都是年轻的俊男靓女,笑道:“来我这买咯,情侣T恤,买一送一。”   其实是很简单的白色T恤,男生款的肩袖那条杠是蓝色的,女生的是粉色的。林微夏手搭在衣服上,她也没多想,大方地问:   “拿不拿?”   “拿。”班盛给出了一个字。   林微夏又挑了两双拖鞋,两人先去更衣室换衣服了,班盛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林微夏扭头跟班盛说话时,无意间瞥见柳思嘉和宁朝还杵在T恤货架前,宁朝的神色倒是大方,只是女生的脸色极为不自然。   而方加蓓早已挑好衣服和拖鞋,准备去换衣服。   班盛捕捉到林微夏唇角淡淡的笑意,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林微夏回神,仰头看着班盛,“诶,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穿这个。”   她指老板说的所谓的情侣装。   班盛瞭起眼皮瞥向搭在手臂上的T恤,似想起什么笑了一下,回:“不是。”   “什么?”林微夏没听清。   “没。”班盛回到。   一行人很快换好衣服出来,没多久,太阳沉入海底。大片粉紫的火烧云似鱼鳞般铺在天空,似撒了一层金粉。   海天相连,总有一种波澜壮阔的美。   林微夏站在那里,天色一暗,心底刻意埋藏的情绪似乎钻了出来,漂亮的眉眼闪过忧思,脸上蒙着淡淡的愁容。   班盛细心地捕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问她:   “怎么了?”   林微夏思绪被拉回,笑着摇头,班盛也不为难她,刚好海风吹过来将林微夏的头发吹得凌乱。   有几缕沾到了脸上,班盛俯下身,抬手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顺到后面去,动作亲昵又自然。   淡淡的烟草味袭来,林微夏抬眼看向班盛,的确在他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他是真心喜欢她的。林微夏悲哀地想到。   “去跟她们赶海去,趁天色还没有完全暗。”班盛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她的头。   “好。”   林微夏跟便利店老板借了两个竹篮,同方加蓓一起去灯塔那边赶海去了。柳思嘉自作主张提议要帮男生们搭租来的帐篷。   宁朝耳边别着一根烟,利落地穿杆拧螺丝,动作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他干起这种活来还挺顺手的,无奈旁边站了个大小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戳到她。   柳思嘉站在那里就是给他帮倒忙。   “算我求你,跟林微夏他们去赶海吧,捉螃蟹捡贝壳不香吗?非得搁我身上凑。”宁朝抬了抬下巴。   柳思嘉不自在地揉了一下耳朵,抬起下巴:“谁往你身上凑了,少自恋了。”   天色暗沉下来,管理员不停地吹着口哨驱逐着还待着深水域的游客,以及还在灯塔那里打卡的人。   马上要涨潮了。   林微夏她们去赶海的那块地方来回并不好走,途径很多礁石,班盛怕人摔着,嘴唇里咬着一根烟过去接人了。   赶了小半天的海,林微夏只捡到了两只小螃蟹,三个贝壳,眉眼漾着愉悦的神色。   好不容易拾到的螃蟹,林微夏又拉着同伴去放生。   班盛站在一旁,抬起眼注视着前侧正在放生螃蟹的林微夏。她正弯着腰,神情认真专注,额前不断有碎发掉下来,月牙白的光落在她耳朵上,呈现一种淡淡的温柔。   一切都弄好之后,一行人吃了附近的餐厅吃饭,清一色的海鲜,林微夏吃了小半碗饭。   宁朝正和班盛说着话,见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把林微夏刚想喝的汤移自己面前,后者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是海蛎过敏?”班盛看着她。   林微夏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对,我忘了。”   班盛捏着汤匙的手柄,慢条斯理地喝着林微夏的汤,听见声音,他抬了一下眉骨,问:   “怎么不说了?”   “……我还说个屁啊。”宁朝一脸的无语,吃了一嘴的狗粮。   轮到柳思嘉吃饭的时候,大家一致地盯着她。   “凶死了。”柳思嘉抱怨道,却还是乖乖把饭塞进嘴里。   夜幕降临得很快,五个少年少女坐在沙滩上一边喝酒一边唱歌。班盛拿手机放了一首歌,林微夏瞥了一眼,叫《乐园》,一道空灵的女声响起,主唱唱得很有腔调,粤语发音迷人:   人人寻找快乐园   无烦无忧的乐园   人人向往快乐园   制造美梦的乐园   一行人互相靠在一起,很快被这首歌轻盈迷离的氛围包裹,他们看着不远处起伏的大海发呆,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藏着的心事,一些迷茫或痛苦被这沉醉的歌声勾了出来。   气氛忽然感伤起来,柳思嘉最见不得这样,提议道:“来玩抽卡游戏怎么样?”   “可以啊。”林微夏抱着膝盖说道。   柳思嘉拿着一把卡片呈扇形状打开,宁朝抽之前不停地作法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可别我让我抽到不该抽的牌,”,前者看着他翻了个白眼。   宁朝抽出一张卡,看见是一张骑士牌,上面写着——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松了一口气,一低头对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宁朝不自在地摸了一下头:“坦白说,没有。”   几个人神色惊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相信这么漂亮的年纪会没有梦想。   “其实,上高三了大家都变了样,都很努力,就连我的球友没多大希望考大学的人,都说不打球了,想拼搏一把。我呢——”宁朝自嘲笑笑,语气透着一丝迷茫,“还是那个懒样,因为我没有动力,也不知道我这种人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社会的败类?还是金鱼街的大排档老板?”   “我都不知道。你们听过毛驴拉磨,农夫在它头上拴了根胡萝卜的寓言故事吧。我现在感觉自己像那头驴,按部就班地上课,回家干活帮忙,掀开蒙眼的布,其实什么也没有,连前进的动力都没有,我连我的梦想是什么都不知道。”   同伴想出声安慰,宁朝大手一挥,脸上又会恢复了无赖的模样,催促下一个人,说道:“你——赶紧抽。”   众人屏息,柳思嘉抽到的是女巫牌——说一说你最近的情况。   气氛一致沉默下来,班盛坐在一边,手肘抵在膝盖上,单手擒着一罐啤酒,出声:   “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没事,”柳思嘉摇摇头,她伸手擦掉嘴唇上过艳的口红,开始说话,“我爸妈很早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爸长大,他对我很好,但不怎么管我。我妈呢,是个自我要求高,对自己亲生女儿也是高要到变态的人,我每次都是逼自己努力让她满意,好像这样才能换取一点她的爱。”   “我已经忘了我什么时候开始节食的。好像是妈妈不再参加我的家长会,搬家后离我越来越远,爸爸有了新女朋友,……这一切让我感觉到失控,后来发现控制热量摄入,看着体重称的数字在自己预定的数字内,一切都在预期内,那种感觉好像我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不会再有变故了。节食到一定的地步,就患上厌食症了,我确实很偏激,自我失控感也很重。”   宁朝沉默半晌忽然问她:“你有试着跟你妈沟通过吗?试着表达过吗?”   “什么?”柳思嘉睁大眼睛,表情错愕。   她和温黎艳都是激烈的性格,双方都要强,每次说了不到两句就会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看柳思嘉的表情林微夏就知道她们母女间没有沟通过,温声开口:   “你可以试着跟你妈妈沟通,说我需要你。但这些的前提是你要先爱自己,不要再让自己的身体遭罪了。给她一次机会,如果不行,那就算了,有的父母是讲究缘分的。”   “对,你的人生还很长,先和自己和解吧。”宁朝接话。   柳思嘉抱着膝盖低头一直没有说话,一滴泪砸在沙滩上旋即又融化在细沙中,她把是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吸了一下鼻子:   “好。”   轮到班盛抽牌,他随手抽了一张左手边的第三张牌,众人纷纷期待着,掌心摊开,是一张鲨鱼卡,上面写道——如果你爱的人离开你,你会怎么做?   一群人哦来哦去得起哄,眼神揶揄地看向两人,班盛一拿就拿了个大的,这要是没答好的话,这两人不得闹矛盾。   林微夏看向班盛,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冷淡,一时也拿捏不住他愿不愿意在人前说这些私人情绪的话,想出来打圆场——   班盛忽然出声:“唱首歌吧。”   同伴们一愣随即说好啊,都在想没想到班盛这么拽酷的一个人还会唱歌,不过现场没有吉他也没有伴奏,能唱出什么花来。   而且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肯定会关上一扇窗”,帅哥唱歌都不好听。   班盛手里还拿着烟,侧着脸,开口:   突如其来的美梦   是你离去时卷起的泡沫   正在打闹的一帮人动作忽然顿住,操,开口跪啊。越往后唱,他们脸上玩闹的表情敛住,受他声音带出来的情绪,开始认真听歌。   林微夏把脸侧埋在膝盖上,睁眼看着班盛,认真听他唱歌。   班盛的声音略带着抽烟过后的沙哑,他的姿态闲散,发音清晰,低沉又好听,唱得极有感情,语气缱绻到了极点。   踢着石头默默的走   公车从旁擦身而过   突如其来的念头   幻想化成流星的你我   明亮的夜 漆黑的宇宙   通通来自夜空   林微夏正听着他唱歌,忽然班盛转过头看着她唱,一双漆黑的眼睛牢牢地钉住她,一字一句深情到了极点:   我会披星戴月地想你   我会奋不顾身地前进   远方烟火越来越唏嘘   凝视前方身后的距离   每一句歌词和班盛的眼神都在讲——这个你,是林微夏。   夜晚的海风吹过来,夜晚总是容易放大人的情绪,林微夏的心里酸酸胀胀的,像一根细线缠住,她怔怔地看着班盛,黑漆漆的睫毛似乎有一点湿。   “亲一个,亲一个!”宁朝他们起哄道。   “不亲一个说不过去了啊。”   “来吧,别害羞了。”   班盛斜过头,抬手拉起把自己脑袋埋在膝盖的林微夏,看着她,周围的尖叫和起哄声连连。   林微夏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心一颤,班盛单手捧着她的脸,轻笑一声,低下脖颈,与她额头贴,亲昵地碰着额头。   既没有为难她,也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林微夏看着这个看似混不吝眼里却只有自己的男孩。   他永远是那么周全,妥当。   温柔也只给她一个人。   林微夏一阵眼酸,一滴剔透的眼泪落下来。班盛睇见她眼睛红红,心跟着像被烫了一下,轻声问:   “怎么了?”   林微夏抽了一记鼻子,笑着摇头,瓮声瓮气地答:“风沙太大了,迷眼睛了。”   所有人只当林微夏是感动到一个点,情绪上来了就哭了。班盛也以为。   抽卡轮到林微夏,她抽的是双面卡,要身边的人互问一个问题。林微夏拿着卡片抬眼问班盛:   “你想成为什么?”   “鲨鱼,”班盛缓缓出声,反问道,“你呢?”   有风吹来将林微夏的长发扬起,她抬手理了一下头发,一直都没有出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回答时。   林微夏看向远方的海,手指揪着衣服的一角,用力到指尖泛白,出声:   “鱼缸。”   世界轰然安静下来,连风声也停止。   林微夏感受到了身边男生的沉默,以及他身上的低气压。   谁都知道,鲨鱼不能和鱼缸待一起,鲨鱼属于大海,而碰上鱼缸,它是玻璃,两人相撞在一起,硬碰硬的话——   鱼缸会变成碎片,鲨鱼也带着一身伤逃出去。   宁朝听不懂他们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出声打圆场:“什么鲨鱼鱼缸,鲨鱼本来就在海里,鱼缸是玻璃制造。这俩根本不是同类好吧。” 第52章 烟花   一说完, 宁朝就抽自己一个嘴巴,自觉说错了。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气氛比之前更糟糕了。沙滩其他地方热闹得不行, 只有他们这块地方安静得不行。   没想到打破僵局的是方加蓓。   “诶, 是不是轮到我抽卡了。”方加蓓在人多的地方说话总是不自在地摸鼻子。   “对,”柳思嘉重新拿出卡,说道, “你抽吧。”   方加蓓抽到的卡片跟宁朝是差不多类型,卡片上面是一只绵羊,上面写着——你的愿望是什么?   大家一看心下了然,她这张卡的问题挺好答的,这个年纪的愿望无非是高考金榜题名,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云云。   方加蓓吸了一口气, 在同伴稀松寻常的表情中开口:   “我希望快点长大,好好高考, 离开深高,再也不要遇见郑照行那群人。”   一群人愣住,随即又一致地想到什么, 比起方蓓理长时间受到的心理加生理欺凌, 他们这些人的烦恼又算得上什么。   “没事啊, 有哥罩着你。”宁朝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方加蓓吸了一下鼻子。   她重新抬起头, 认真地看着这群人说话:“谢谢你林微夏,班盛, 谢谢你们,我从来没想到A生可以跟F做朋友, 更谢谢你们在我黯淡的青春里留了精彩的一笔。”   可以一起逃学, 一起去海边, 坐在一起玩游戏分享自己最隐秘的心事和烦恼。   “我也没想到,说真的,你们A生多高傲啊,一个个拽上了天了。”宁朝毫不客气地说道。   打从他进这个学校第一天起,宁朝就知道跟这些A生不是一路人,他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些人,但没想到可以一起经历这么多事,还可以一起聊未来。   “电视剧看多了吧。”柳思嘉斜了他一眼。   班盛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我也没想到。”   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慢悠悠地抬手敲了敲易拉罐,常年混迹宁记大排档的宁朝秒懂,拿起酒跟就班盛碰杯。   其他人纷纷举杯,啤酒罐碰撞在一起,飞溅出白色的啤酒花,泡沫洒在每个人的手上,凉凉的。林微夏盯着白皙手背上的一滴泡沫,低头舔了一口,略苦又冰凉。   宁朝谁起了个头:“哎,一人说一句敬酒词啊,不准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那种俗的啊,来整点儿高雅的。”   “致十七。”林微夏拿起啤酒罐再次碰了一下杯。   “致乐园。”班盛出声。   “敬你们每一个人。”柳思嘉看着他们每个人。   “十年后,希望大家都可以过得好,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来个约定吧,十年后我们还要来这片海。”方加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口。   “友谊地久天长。”   方加蓓只觉得很快乐,所以一激动提了这个建议。   倏地,不远处传来砰砰作响的声音,惊扰正在举杯的年轻人,众人看过去。   原来是有人在海边放了烟花。   一连好几簇红红的火星蹿上天空汇成繁盛的棕榈树形状,长鼻子的大象……又飞速拖着长长的尾巴化作流星雨掉入一望无际的大海中。   “好啊。”   “我也想知道十年后我是什么样子。”   每个人都答应着方加蓓提议的那个约定。   “有机会的话。”柳思嘉笑道,她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地久天长。”班盛缓缓出声。   玩过游戏后,他们又跑去不远处凑其他游客的热闹玩烟花去了。林微夏和班盛仍坐沙滩边上,谁都没有先开口。   林微夏拣起地上的游戏卡,抖了一下地上的沙子,温声开口:“我们玩游戏吧,不玩这卡片了。”   “好。”   “I never 游戏玩过吗?”林微夏拂去卡片上的白色细沙把它塞回卡套里。   林微夏回想了一下游戏规则,介绍道:“就是我说一件我没有做过的事,你就过的话就得喝酒,没做过的就不用喝了,要是说谎了也得喝酒。”   等林微夏费尽唇舌介绍完游戏规则后,班盛轻笑一声,眼神戏谑:   “玩过。”   他每次去国外过年的时候会跟朋友在一块玩。   林微夏假装板起脸,没有说话,班盛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让着她:   “你先问。”   林微夏眼睛划过一丝狡黠:“我从来没有文过身。”   明显犯规。   “哒”地一声,林微夏拧开啤酒罐,气泡涌上来,一点白色的泡沫再次沾到手上,她递给他,挑眉示意,要愿赌服输。   班盛循声看过去,林微夏坐在他对面,乌黑的长发披肩,眼睛笑得向下弯,虽然竭力忍住脸上的表情,但眼底还是划过一丝得意。   她脸上很少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像只猫。   心口被人轻轻搅动了一下,班盛盯着眼前那道樱红的嘴唇一度暗下去。   林微夏后知后觉,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视线夹杂着欲望,太过直接炙热,一阵脸热,正要放下啤酒。   班盛忽然侧着一张漫不经心的脸猛然靠近,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啤酒罐上,拇指钳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有松手的机会。   喝完后,班盛直接靠在了她肩膀上,两人挨得近,他身上的气息入侵过来,呼吸错乱,班盛咽下最后一口啤酒的时候下颚敛紧,吞吐间,喉结缓缓滑动。   一抬眼,看见他冷白颈侧起伏的青筋,隐隐跳动着。   痞又透着一股欲。   林微夏的嗓子发干,溺在他的呼吸里,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难熬,好不容易等他休息完后离开了她肩膀。   她松了一口气。   “到底谁犯规。”林微夏轻声说道。   班盛视线停在她脸上,因为刚喝了点酒,眼尾有点红,一开口,嗓子有哑了:   “我犯规。”   一碰到你,哪哪都想犯规。   轮到班盛了,他说话的语速慢,看着她说:   “我只追过一个人。”   心脏蜷缩了一下,林微夏打算把剩下半罐啤酒喝了,班盛只让她喝了一点,语气看似随意又不容置喙:   “女孩喝醉了不好。”   轮到林微夏提问,她故意使坏:“我没有抽过烟。”   “我没有喝过别人送我的牛奶。”班盛回敬。   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气松,林微夏进攻,似乎要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但班盛从来都是懒洋洋的防守,还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心意拿出来给她看。   “我没有很后悔,不可挽回的事。”林微夏看着他说。   琥珀色的眼珠静静地看着班盛,甚至带了点审视的意味,她不想错过班盛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班盛正低头点着烟,虎口蹿出的一抹猩红的火,映着漆黑的眼睛,他的表情此刻有些冷厉,裂开了一道缝又急速消失。   他没有说话,持续点的火都被海风扑灭,视线顿了一下,班盛夹着烟的手拿起了地上的一罐啤酒。   他有。   林微夏也跟着喝酒,她也有,所以都说谎了。   林微夏喝了两口啤酒后,眼神似乎有些急促:“是什么?”   “你问题问完了。”班盛回。   林微夏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不远处传来柳思嘉和方加蓓的声音:   “微夏,快过来玩。”   “好。”林微夏应道。   林微夏低声跟班盛说了一声就跑过去了,海边的风更大,吹得人心情很放松。几个人围在一起挡住风,终于点燃了仙女棒。   她分到了两根仙女棒,火星滋拉滋拉地燃烧着,火树银花。烟花很快燃完,林微夏盯着隔壁正在放万花筒的一家人。   一个十二岁的男生手里拿着的万花筒放出来的形状千变万化,林微夏被吸引,海水打在脚边,总忍不住靠近。   小男生见她好奇,热情地拿着一根万花筒:“玩不玩,你怕的话我放给你看。”   林微夏点点头。   小男生点燃万花筒,不到两秒钟, “咻”地一声流星飞向远方,烟花竟然炸成了小兔子模样的烟花。   林微夏离得近,渐渐不再害怕起来,小男生干脆伸到她眼前,没多久万花筒不再飞出烟花来。   大家都以为放完了,林微夏正要接过那根万花筒帮忙扔掉时,“砰”“砰”几声,火星“轰”的一下飞溅出来,就炸在眼前。   电光石火间,一道挺拔的身影压了下来,男生抬起左手拉开她与万花筒的距离,整个人横了进去,用身体将她护住。   林微夏人都是蒙的,在危险的情况下大脑缺氧,她甚至来不及任何反应,只知道她被班盛拉进怀里,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侧脸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到了强有力让人安全感的心跳声。   远处欢闹声热烈,小男生的惊叫声,意外炸向他们的烟花发出猛烈的响声,在混乱中,一只骨节清晰的手很轻地捂住了她的右耳。   须臾,一行人涌上来纷纷问道:“没事吧?”   班盛闻言松开护住女生的手,林微夏似乎被吓到了,抬起眼睫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生,只看到一截说话时吞咽的喉骨。   她听不太清同伴在说什么,耳朵嗡嗡的,倏忽,方加蓓眼尖地说道:“你受伤了。”   班盛右手半侧手臂被烟花烧到,肘骨下方一片通红,有的地方甚至被灼开加了皮肉,往外涌着血。   林微夏一个激灵回神。   “不打紧。”班盛语气不怎么在意,好像那个受伤的不是他。   班盛抬手揉了一下她薄薄的耳朵,反倒关心她:“你没事吧,耳朵有没伤到?”   “怎么会不要紧。”林微夏仰头看他,眼眸里蓄着水光。   幸好,葵冲这边是个开发已久,设施各方面都完善的景区。林微夏陪着班盛来到24小时诊疗站。   一位护士过来检查班盛的伤口,并给他上药,笑着说:“幸好是皮肉伤,要是严重了就麻烦了。”   林微夏盯着冰凉的钳子扒开一小块翻开的皮肉,吸了一口气,不敢再看下去。反而是班盛从头到尾没吭过声。   护士处理完后,拿了一些消炎药和止痛药过来,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人走后,林微夏倒了一杯温水,从药板抠出两粒药递给他。   林微夏坐在他旁边,一直没有说过话,沉默得不行,低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班盛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出声安慰:   “我没事。”   林微夏人还是游离的状态,脸色苍白,忽然说了句:“对不起。”   墙上的时钟发出嘀嗒的时间,班盛见小姑娘情绪不太好,抬了一下眉骨:   “哎,忽然想喝汤了。”   林微夏欣然起身,眼神乖得不像话,就想出去,问:   “你想喝什么汤?”   班盛失笑,这个点哪家餐厅还开着门啊,还真当真了。他喊住往外走的林微夏:   “回来,逗你的。”   林微夏坐回沙发上,失落的情绪多少被班盛冲淡了一些。她发现班盛左手食指戴了一个银色的素戒,低声说:   “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除了那个班盛生日送给她的水晶八音盒,两人似乎没有互相送过东西。她存了一点私心的,想留点什么东西。   班盛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心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可以。”   “你下周亲自来找我要。” 第53章 热血   逃跑的这五个人在葵冲睡了一晚,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一行人吃完早餐后,各自分别。   柳思嘉打算先回一趟温黎艳嘉家, 而不是去疗养院。   她打算跟温女士心灵气和地谈一谈, 如果不行,那就算了……反正从现在开始,柳思嘉决定爱自己。   宁朝呢, 他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梦想去努力一把。   刚好柳思嘉和宁朝顺路,两人一起打了一辆车。他们都坐在车后座上,车子往前开,宁朝抱着手臂,头仰靠车后座上, 在阖眼休憩。   柳思嘉抬眼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想起昨天微夏打趣两人, 眼神揶揄,又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   宁朝一直对她很好。   而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会因为宁朝靠近她而心跳加快, 昨天他抓起自己手腕奔跑的那会儿, 被他碰过的皮肤发烫。   她想确认一下。   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宁朝抱着手臂, 眼睛也没睁,开口:“再偷看本帅哥收费了啊。”   柳思嘉立刻收回视线, 并翻了个白眼。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后到达中谭路,宁朝下了车, 他想起什么, 手肘撑着车门, 脑袋钻进来,看着柳思嘉:   “一会儿直接到家就下车,别半路瞎跑。”   “噢。”   柳思嘉的手抵在车门把上,心里一直在想——要不要确认呢?她只犹豫了两秒,毅然跟着抬脚下了车。   身后传来“砰”的一道震天响的声音,弄得宁朝转过身来看,柳思嘉竟然站在了他跟前。   “宁朝,我有话跟你说。”柳思嘉犹豫半天,也没敢看她。   宁朝摸了摸脑袋,有点状况外:“说呗。”   “宁朝,我……我喜欢你。”柳思嘉感觉因为心跳过快,胸腔都快要爆炸了,表面却装得云淡风轻。   一秒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两秒   三秒。   直至一分半的时间,柳思嘉抬头看向宁朝,男生不自在地摸了摸寸头,犹豫了很久:   “谢谢啊……但是……我现在对你是朋友的喜欢。”   柳思嘉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睛开始泛热,觉得丢脸又难受,但还是问:“那你为什么来疗养院接我?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   问到了最直接的问题,宁朝叹了一口气。   “我想拉你一把,因为你本质并不坏,其实不止是我……你住院的时候林微夏也来偷偷看过你好几次。”宁朝说话开始结巴,没了之前的顺畅。   残忍的事实砸过来,柳思嘉整个人都蒙的。   是了,一切都说得通了。是她遇到的人都太善良纯粹了,只是作为朋友想拉她一把。   “那圣诞节,你为什么抽走我的打火机?”柳思嘉仍不死心,红着眼固执地问道。   “真的是巧合。”宁朝轻声说。   他平时真不上网,每天要干得活很多,真没有看见柳思嘉那条暗示打火机是自己的微博。   “那你带我去你家店里!”一滴眼泪掉下来,柳思嘉飞速抬手擦掉。   宁朝没有说话了。   他的沉默逼得自己像个小丑。应该是可怜还是什么?柳思嘉不断地想,眼泪不停地砸在地上。   “好,”柳思嘉红着眼,仍维持着自己的骄傲,语气是强装镇定,“问你最后一句,你对我动过心吗?”   她不信,男生曾经的笑和相处时耳朵里透出来的红,那些相处的细节都是假的。   “有,”宁朝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一片澄澈。   宁朝见柳思嘉这么骄傲的一个女孩不停地掉地哭心也赌得慌,蜷着的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给她擦泪的冲动。   “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宁朝看着她。   那么漂亮骄傲鲜活的一个女孩子他怎么可能没有动心。两人一起拉着手一路狂奔躲避老刘那个晚上,他们一起躲在逼仄的台球桌底下,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的心像被烫了一下。   可那次看柳思嘉带领人欺负林微夏,宁朝拿水管想要浇醒她时,柳思嘉说出他们之间的差距时。   宁朝一下子清醒过来,那个从小长在鱼龙混杂,肮脏不堪金鱼街的少年怎么配去摘他够不到的玫瑰呢。   不管是哪朵玫瑰,他都不配。   刚好那段时间老妈老毛病病发,需要一笔钱做手术,宁朝去找亲戚借钱的时候,低头弯腰的那个弧度看见了自己球鞋上被刷开的毛边。   亲戚把钱扔在他身上,语气尖酸:“你们姓宁的就是没皮没脸!这都第几次了!”   穷人的自尊心被践踏在脚底,也只能捡起来,擦一擦,继续往前走。   宁朝只能佝偻着腰,不停地赔笑。   宁朝一下子就认清了显现实,也明白两人之间的距离,从那以后,宁朝开始收心,摆正自己的位置,后来柳思嘉再找他道歉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那份心动。   少年的心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像盛夏一夜被吹走的风。   他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后来一直帮她,是宁朝觉得——   如果一朵玫瑰在生长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长出了腐烂的花瓣,那就拔掉它,把花搬到阳光晒一晒,以后好好生长。   动心的阴差阳错和这些心里话,宁朝不会讲出来,他不想再伤害柳思嘉了。   “对不起。”宁朝艰难地开口。   柳思嘉摇头,擦掉脸上的眼泪又恢复了漂亮模样,看着他语气真诚:   “谢谢你的喜欢。”   “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梦想。”   “未来一定要成为个很厉害的人。”   说完之后,柳思嘉转过身背对着宁朝阔步向前走,她努力挺直背脊,让最后的分别不至于太难看。   没有人爱,起码要保持漂亮。   柳思嘉抬起脖颈一直走,弧度漂亮又颀长,一如当初那个在学校人人都夸的黑天鹅。   她都明白,是时机错过。   她太骄傲了,一开始不喜欢宁朝这种人,后来发现自己对他有偏见,觉得他干净又善良。   宁朝那么好,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永远干净,他身上的气质像野狗,纯粹又透着天然的野性,可她都做了些什么。   当初知道微夏和班盛在一起的时候,厌食症病发的失控感将她整个人席卷,为什么事情的轨道又变了。   好朋友跟喜欢了很久的男生在一起了。   她的眼神变了,看自己也不再温柔。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妈妈的离开,爸爸多次想要重组家庭,失控感越来越强,世界在下坠。   她拼命试图想要把事件发展的轨道纠正,所以去做了那些事,以为一切都会变成原来大家刚认识的模样。   但她做错了。   她做的这些对林微夏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也连带偏激得伤害了宁朝。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老天爷对她的惩罚是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错过了很好的男孩子。   这不是关于一个傲慢与偏见的故事,它只存在电影里。   如果当初她没有做这些,她是不是会有好的结局。   可没有如果。   再见了,宁朝。   金鱼街在左拐右拐的街道,离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宁朝双手插着兜,因为刚才的事心里堵得慌,他打算散步走回去。   拐进一条商业街,街道熙攘,宁朝双手插着兜,看见路边的易拉罐一脚踢飞。不远处还有一个易拉罐,他正抬起脚时想要去踢时——   “嘭”地一声,一股猛力袭来,一个黑帽子男人撞到了宁朝的肩膀,停顿了一下径直往前跑。   宁朝刚想说话,发现那人边往前跑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人群开始慌乱尖叫起来。   不对劲,刚才擦肩的时候他闻到了一阵血腥味。   回头一看,身后有警察不断在追,大喊:“别跑!”   宁朝想没想这情况有多危险,脑子一热,奋力往前冲,他跑步一向很快,双双臂挥动,不断往外跑。   黑帽子男人见状朝地吐了口水,横冲直撞往前跑,摊贩旁的东西不断被撞掉在地上,小孩吓得发出哭叫声。   宁朝跑得嗓子发干,而那人像条泥鳅一样,很难抓到。宁朝眼睛一转,忽然半路刹车,直接拐进左边的巷子里。   黑帽子男人见那小子没再跟过来,松了一口气。   哪知一阵疾风袭来,灰尘和沙子扑在脸上,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身影闪来,有人直直地从正面踹了他心口一脚。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金鱼街附近的街道。   黑帽子男人直直地跪在地上,宁朝冲过去,抬腿顶了他后颈一脚,男人忽然趴下去。   宁朝刚想钳住他的手,黑帽子男人弓身跃起,瞬间把他压在地上,给了他一拳,粗声粗气道:   “找死啊。”   宁朝脖颈被男人粗壮的手臂捆着,男人边捆边用力踢打他,打得十分用力,伤口见了血,粗声粗气地喊:   “臭小子!要你他妈多事。”   宁朝的呼吸渐渐困难,他的脸涨成红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发力猛地跃起,一个反力,手脚并用,用尽全身力气将人用力困住。   他脖子上的青筋突起。   警察也适时刚来,在歹徒想要反抗的时候,“哒”的一声,银色的手铐烤住了他的手。   宁朝重重地喘着气,不断有汗顺着下颌滴到地上,太阳很晒,随即将汗蒸发。刚经历一场拨斗,他脑子是乱的,双手撑着膝盖,正在放空,下巴处的血不停地滴到地上。   倏地,宁朝被人群中爆发的掌声惊醒,他人是蒙的,抬眼看过去。围观群众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一位老大爷边鼓掌边直夸他:   “小伙子,善良又正义,未来前途无量!”   “小伙子见义勇为,真不错!”   “哥哥好棒!”一位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人群中不断有人拿着手机拍他,夸赞声让宁朝有些不自在,一位长相三十多岁的警察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给了他一张纸:   “小伙子勇气可嘉啊,刚这人是当街行凶的歹徒,我替人民感谢你的见义勇为。”   警察的皮肤晒得有点黑,他眼神赞赏地上下打量了宁朝,笑笑:“身手不错啊,还没上大学吧,有机会的话,欢迎报考警察学院。”   “我行吗?”宁朝愣怔在原地。   警察重新戴上帽子,笑了一下,语气随意:   “人只要年轻,有什么不行。”   “李队,走了”不远处有人喊他,警察“哎”了一声再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押着犯人走了。   刺金色的阳光铺下来,宁朝站在那里,看着那位男警察背对着他往前走,肩膀上的五角星闪闪发光。   心开始狂跳起来。   皮肤下的血液滚烫,似乎炙烤着他脑子里的某种东西,越滋生越狂热,渐渐开始成形。   热血沸腾。   于是人群中看见刚才还有些羞涩的少年忽然冲向大街上,脸上还挂着血淋淋的伤口,开始向前跑,风鼓起了他身上穿着的T恤。   他冲街上遇到的每一人用力大喊:   “我有梦想了!”   “老子以后要当人民警察!”   围观人群中有个女生放下正在拍摄的手机,看着宁朝的背影笑了一声,这人好怪,说了句:   “傻狗。” 第54章 乌云   另一边, 林微夏和方加蓓分别时,对视了一眼,眼底的含义万千。   班盛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罐牛奶, 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脑海里有根紧绷的弦隐隐提醒他, 往深了想对你没好处。   他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扁丢进垃圾桶,没什么表情地往前走。   他等林微夏下周亲自来找她拿戒指。   昨天大家一起大逃亡交完心后,每个人期待着新的一周赶紧到来, 可以一起上课学习。   但仅是一个周末,什么都变质了。   一篇发布在Y C H网站的文章和视频得到了超高关注,然后掀起了大幅度的讨论,新闻媒体大幅度进行转载报道,网友看到帖子后义愤填膺地声讨加害者。   就连家长在家吃饭时打开电视,本地电视台也在播放这则简讯, 媒体虽然对视频进行了马赛克处理保护,还是有家长问:   “校服好眼熟, 是你们学校发生的事吗?”   “对,是深高的校服啦,不过视频做了模糊处理, 帖子说高三一班, 郑某……我朋友在那个班, 我去问问她。”   周一, 深高校园被一层乌云笼罩着。   每个学生走在路上都在反复刷新论坛,看看有没有新的爆料出现。有的人则把那条帖子和视频收藏, 反复拿出来查阅,帖子的名字叫——《边缘人的自白》   大家好, 我是一个不重要的人, 你可以叫我隐形人, 边缘人,甚至路人甲,这都不重要。   视频中的男生,少年A,我和他从初中就认识了,他是我的伙伴。初中的时候他因为发育比别人晚,天生体格瘦弱,经常在学校受到同龄人的霸凌,大人们发现得很晚,等到发现的时候,家长和校方进行了处理。   为了怕他留下心理阴影,大人们最擅长做的是为还是孩子的我们构建海市蜃楼,比如“马上要中考了”“上高中了,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于是少年A一直努力学习,最终以优异的学习成绩被深高录取,学校还为他免去了学杂费。上了高中后,他友好又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个同学,虽然这里有等级之分,这里的学生也很冷漠,但比之前的好。   当他写信给我分享自己被选为优秀学生代表一事时,谁都没有想到,这是一个不幸的开始。   当人站在高处,除了被普罗大众看到,还会被一些在黑暗里的恶虫盯上。少年A就是这样被以郑某为首的一群人盯上的。   那些霸凌者在少年A经过的每一处地方刻意发出爆笑声,引得旁人围观,他们拦下少年A,不停地推打他,大声地喊“娘炮”“小白脸”。   无尽的嘲笑和欺凌朝他袭来,少年A的生活比之前更难熬,可他一直在坚持努力生活。周五放学那天,少年A跟我一起约好放学回家喂他收养的流浪猫。   可那天我站在他家门口一直没等到人,最后等来的是少年A心神不宁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发生意外被一辆横穿马路的货车撞死了,后来调查结果显示司机酒驾。   结果是意外没错。   可在离校前的一个小时里,少年A在地下游泳池遭到了以郑某为首一群少年人的欺凌,他们示意少年A主动脱掉裤子,遭到拒绝后,对其进行了近一个小时的殴打羞辱。以下有部分视频为证。   少年的死是意外没错,但难道他们就没有错吗?他们就没有罪吗?   他跟我们一样,是个普通人。认真学习之外,喜欢画画。爱好也普通,他最常看动漫是《灌篮高手》,偶像是宫城良田,收养了很多流浪猫。   少年A唯一不普通的可能就是那些霸凌者口中所谓的“娘炮”“异类”,但我觉得他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这样一个人,生前遭受了很多欺凌。   周五那天,猫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可小猫不知道,他离开了。   请大家制裁他们。   帖子附上的视频时间约为3分钟,虽然出于种种原因对视频里的人进行了马赛克处理,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三年一班的同学还是极为眼尖地认出了视频中的欺凌者:郑朝行,丁立,左恒,周震扬。   还有班盛。   这份帖子很快登上了热榜,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学校办公室的电话一早被各媒体和有关部门打爆了,每一个接起电话的老师都冷汗涔涔。   林微夏走进学校的时候,气氛诡谲,到处是闲散混乱的状态。校门口不再有值日的教师抓仪容仪表,学生们拿着拖把慢悠悠地值日。   教室的气氛也怪异,每个人都在低声讨论什么,大家待在同一个环境里,网上的帖子和真相,像一个大蒸锅一样把每个人蒸得额头全是汗。   林微夏把书包放在课桌上,下意识地看向方加蓓的课桌,刚好她走过来。两人站课桌最一排的走道上。   方加蓓气慢吞吞的,却是质问的语气:   “你食言了。”   “对不起。”林微夏垂下黑漆漆的眼睫。   林微夏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砰”地一声,有人猛地一脚踹开班级的后门,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郑照行猛地冲过来,他大步跨过来,随手抓了一把书用力砸向方加蓓。   郑照行脸色阴沉,伸出手不断点着方加蓓的额头,指甲长得快要戳瞎她的眼睛,骂道:   “鱼麟妹,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招,那天在游泳池老子还以为看花眼了,果然是你,视频你拍的吧,帖子也是你写的吧。”   “你他妈不想活了是吧?”   郑照行边居高临下地边推人边用不入流的脏话骂她,方加蓓低垂着眼,她的刘海还是很长,让人看不清表情。   大家纷纷侧头围观,就在他们以为方加蓓会跟以往一样逆来顺受,等郑照行骂完消气时。   方加蓓忽然抬头,用力打掉他伸出来的手,“啪”的一声,声音大且清晰,空气凝滞一般,众人吸了一口气。   “我说,被人谴责,谩骂的感觉怎么样?很屈辱吧,特别是网上那些诅咒,把你骂得体无完肤的评论,恼火又难受吧,哈,但隔着网络你又不能对他们怎么样。可我受的苦比你多十倍百倍。”方加蓓冷笑道。   “还有我有名字,叫方加蓓,”方加蓓双手插兜,冷静地看着他,“你信不信,闹得这么大,警察很快会上门来调查。你现在应该很怕吧,郑照行。”   “你这样的臭虫就该下地狱。”   方加蓓说的话完全踩中了郑照行的心理,恐慌袭来随即又化为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郑照行高扬起手掌,正要用力扇下去时——   一只纤细的手臂截住了他的手腕,林微夏站在一边,气场压人,神色冷静又疏离:“那个帖子是我写的。”   郑照行愣在原地,消化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视频就是方加蓓给她的,他用力甩开林微夏的手,盯着她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啊,你费尽心思转来深高是为了你那个老相好吧,叫什么名字来着?对,梁嘉树。”   梁嘉树三个字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这个名字在三年一班的学生中曾经是禁忌,谁都不敢提,如今却再次被揭开。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林微夏音量大了起来,胸腔不平稳地起伏着,眼睛开始发红。   林微夏在初中遭受程度很严重的霸凌,原因是什么,因为她是聋子,被人笑是怪物。   一起被欺负的还有一个男生,他成绩优异,画画很有天赋,长相漂亮,很招学校女生的喜欢。优秀有时也会引发妒意滋生,加上他体格瘦弱,欺负他的人多了起来。   但梁嘉树在受到欺负时,会挡在她面前,为了她去妥协,受那些人的凌辱。   只是为了保护她。   他们是班级的两个边缘人,相互依偎,相互取暖,一起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梁嘉树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的皮肤很白,有一头卷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脸上有梨涡。   他是被孤立,不断被欺凌还要站出来,挡在她身上替林微夏受那些伤痛的人。   他是林微夏发誓要自己变强大,以后要保护的人。   可是她没有做到。到最后,梁嘉树只给她留了一条树叶琥珀吊坠。   梁嘉树不是别人可以随意提起的名字。   “梁嘉树就是那个长得挺漂亮的男生,一头卷发的,”郑照行笑着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喊,“是不是啊,班盛。”   众人视线看过去,此时早上的太阳持续往前移,落在门板后面的一块光亮消失,男生修长的身影立在那,他仿佛站在阴影里。   班盛来了。   没人知道他来了多久。   到底听到了多少,还是都听到了。   因为老师被召去紧急开会,没有人来盯早读,所以班上乱成一团,都围在一起看这场热闹。   林微夏站在那里,一步,两步,三步——   她看见班盛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指骨明显的手搭在裤缝边上,慢悠悠地往座位的方向走。   在经过他们这边的时候,班盛身形停顿了一下。   林微夏瞥见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出声:“郑照行,回去上课。”   班盛侧对他们,也没有看林微夏一眼,脖颈那一块的血管因为说话而上下起伏着,仍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   “都散了吧。”   他跟所有人都说了话,唯独没跟她说话。   好像林微夏这个人就从来没存在过他眼里。   班盛一发话,众人散去,拉椅子划着地板响起“滋滋”的声音,交作业的交作业,抄作业的借作业,有的人开始吃早餐。   但还是有人悄悄关注着班盛的反应,可他什么反应也没给。   毕竟班盛一直都很宠林微夏,没想到她心这么硬,大义灭亲啊。   大家拿出课本假装读书,都在讨论论坛,帖子,霸凌,这几个关键词。可班盛却很淡定,他拉开椅子坐下,交了作业,开始吃早餐。   他吃的是一份三明治,吃得很慢,脸颊缓缓抽动着,好像只关心眼前的食物。   李笙然来学校来很晚,她到教室的时候,早读铃已经打了。她坐在座位上,拿出英语课本的时候摔得震天响,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林微夏坐在座位上读书,多次接收到李笙然的眼神,她正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一直到早读课下课,老师也没来。   林微夏合上书本,侧过脸去拿挂在桌子边上的早餐,手指刚搭上白色的塑料袋,一股猛风袭过来,李笙然气势汹汹地走过要煽她一巴掌。   林微夏看见了,她坐在那里,也没躲,等着那个巴掌落下来。   她该承受的。   一道挺拔的阴影落在桌面上,男生截住李笙然的手臂,示意她不要找事。李笙然不甘心,红着一双眼喊道:“哥——”   他们两个人离得很近,就站在林微夏旁边。女生激烈地扭着手臂,红着眼要给她一个教训,男生用了一点力道,修长的手臂线条绷紧,上面还缠着白色的纱布,渗出一点血迹。   两人绞在一起,林微夏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还有一股香水味,应该是两人挨太紧,李笙然身上的味沾到他身上去了。   “没必要。”林微夏听见他说。   很快,李笙然的手无力地放了下来,班盛把人带走了。混乱中,林微夏桌上的书本,笔,眼看就要被撞得掉下去,被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推了回去。   一起推回桌边的除了作业本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串小恐龙钥匙扣。   林微夏怔怔地看着钥匙扣,只觉得胸闷,呼吸不过来,心像一把钝刀,来回地割,一阵闷痛。   班盛把人带了出去,林微夏看见李笙然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一直不停地诉说,后来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应该是替班盛哭的吧。   班盛垂眼看着她,拍了拍李笙然的手臂,递过去一张纸巾。   上课铃终于响起,老师姗姗来迟,四十分钟的课上完之后,老刘再三强调学生放学要安全回家,不要随便在外面逗留,学校已经通知家长来接他们上下学了。   “学校已经通知了事件相关的家长,立刻向上级教育部门处置,并且已经联络了公安部门介入调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   一整个上午,林微夏没怎么听课,整个人一直坐在座位上。做完课间操后,几个女生挽着手臂进教室,还在讨论着这件事。   “哎,我在八班的同学来向我打听帖子和视频的事了,我就如实说了。”   “啊,你不怕郑照行打击报复啊。”   “拜托,郑照行他们,也就受法律保护网上并未公布他们的名字和照片,但他们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地步了。而且,他们真的很恶。”   “那班盛呢,你跟你同学说他了吗?”   “不是让她说完了吗?”女生朝林微夏这边瞥了一眼。   “当时我记得梁嘉树发生车祸后,好像是郑照行他家说要捐一个新的游泳池,那个地下泳池就封了。班盛再也没在学校泳池游过泳。当时大家不是怀疑过吗?但不是碍于那帮人家里背后的权势,提也不敢提。” 第四节 课老师请假,让他们自习。每天都有成堆的试卷发下来,教室里飘满了油墨味。   林微夏抽了一张语文试卷,她做题一向没顺序,此时也静不下心,干脆阅读说明文。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大部分讨论着那件事。林微夏小声阅读着——“鲨鱼,海洋中的生物之一,经历漫长的亿年的变化,它是如何从猎人变为猎物的呢?”   “我天,警察来了,把郑照行他们带走了。”   “班盛呢?”   “也带走了。”   “为什么也叫走他?”   “鲨鱼种类迅速灭绝,除了生态环境有关外,还跟人们近来不断非法捕杀以有关,渔民出海捕猎捞鲨鱼,会迅速割下鱼翅,也就是鲨鱼背脊的部分,割完以后渔民扔其回海里,鲨鱼带着一身血游回海中,会不会死亡是个未知概率问题……”   “当然啊,他不是施暴者吗?”   读着读着,一滴晶莹的眼泪砸到语文试卷上,迅速泅开了上面的黑色字迹,阅读说明文上的“猎物”二字被泪水融开,渐渐变得模糊。 第55章 迷局   没多久, 方加蓓,林微夏陆续被人带走。   学校维持着表面的运转,学生们照常上着课, 一望无垠的大海深藏着无尽的波涛汹涌。   另一边, 临时作为审讯室的学校会议室内,警察坐在桌的一边,老刘作为班主任在一旁协助调查。   警察是一位女警, 面容温和,眼尾边上有几道细纹,她拿着记录本开始了单个的问话。   每叫到一个学生,女警都会耐心地重复,这只是一次简单随意的谈话,并重复案件经过——梁嘉树, 年十五岁,于两年前5月15号18:30分在鱼坦前路过马路时被一位闯红灯的货车司机撞倒, 最终意外死亡。   只有林微夏强调:“梁嘉树是在遭受校园欺凌后,失魂落魄出了校门后再发生的交通事故。”   “是,因为你发的帖子和视频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关注, 加上我们又接到教育部门的通知所以立刻赶过来了, 我们是来调查校园欺凌事件的, 但你认同梁嘉树两年前意外去世是交通事故吧。”警察问她。   林微夏点了点头。   这是她的目的, 希望警察调查出真相,给梁嘉树一个公道。   她不是没有想过拿到方加蓓的视频第一时间交给老师或警察。可林微夏准备去的时候, 无意间在班上听到那些女生提起郑照行那帮人。   “你看郑照行把老刘气得,哎, 你记不记得高一那回, 郑照行把一个人都打残了, 对方家长都说要报案呢,结果呢,这事情竟然被压下去了,他家势力挺大的,也有钱,都是他爸帮他摆平的。”   “遇到这种恶人真的离远点儿,我们普通人能拿他怎么样。”女生接话。   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林微夏又犹豫了,从她转学入深高第一天开始,就感觉到这里等级制度森严,充斥着特权。她担心郑照行这群人会只手遮天,所以选择了在网上曝光他们,先占据舆论先机,让他们没有一丝反击的机会。   因为林微夏经历过太多事情,所有的事私下解决永远没有尽头,只会带来更多伤害。而且他们都太小了,有些事要必须得交给法律。   她要给梁嘉树一个交代。   警察也没问林微夏什么大问题,简单地问了她和梁嘉树的关系,以及林微夏和视频中几个人的相处事件。   林微夏走后,女警跟老刘说起这个女孩:“小姑娘挺冷静清醒的,也懂法律,在网上发布的这则视频给每个人都打了马赛克。”   第二个进去的是方加蓓。   警察给方加蓓重新看了一遍视频。视频画面有些窄,也有些晃。视频中梁嘉树被郑照行一行人推搡戏弄,示意他主动脱掉裤子,遭拒后对进行暴打。   没多久,班盛进来了,他走过去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没多久,班盛的手拎起跪在地上梁嘉树的衣领。   画面戛然而止。   “你拍这段视频的时候,在哪里?什么时间?”女警问道。   方加蓓回忆了一下:“高一,也就是两年前,大概五月的时候,周五放学大概五点多的时候,我刚打扫完泳池,去隔间放置拖把水桶,忽然听到了一阵打斗声,躲在门缝里偷偷拍的。”   “视频里的每个人都动手打人了吗?”   此刻,方加蓓的嗓子有些干哑,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急促了一些:“班盛没有,他没有打人,其他人打了。”   女警继续问道:“那他为什么出现在视频里,视频为什么最后一帧停在他拎起梁嘉树的衣领,他的膝盖弯曲,看起来要打人,后面的情况你看到了吗?”   “班盛很喜欢游泳,他还有一把学校泳池的钥匙,他那天应该是来游泳的,”方加蓓回忆道,语气顿了顿,“当时我拍到一半,不小心踢到水桶发出声响,郑照行好像看到了我,我很怕他,就跑掉了。”   “后面的情况我没看到了。”方加蓓轻声说道。   “你确定他没打人吗?”女警问。   方加蓓肩膀塌下来,瓮声瓮气道:“我不确定,我没有看到事件的全过程。”   “为什么现在才选择把视频发出来?”   方加蓓吸了一口气,说话嗓音有些颤:“因为郑照行那帮人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我怕他们报复我。可是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不站出来,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这种烂人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第二个进来的人是郑照行。   他穿着一件背后印着骷髅模样T恤,工装中裤,脖颈挂了根银色的链子,浑身透着坏事干尽的气息,像一条狡猾的泥鳅。   “这个视频你有没有什么否认的?”女警问他。   郑照行明显是个经常犯事的人,去过几次警察局也接受过问话,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紧张或害怕的情绪。   “我想先确认下梁嘉树的死是因为车祸吧?”郑照行盯着他们。   “是。”女警看着他。   郑照行神经明显放松了许多,开始回话:“是我们打的。”   明明视频中郑照行打人最多也最狠,他却特地强调是团伙作案。   “把梁嘉树带去泳池是因为那里的监控坏了?”   “是。”   “为什么打他?”   “打人还需要理由吗?”郑照行的情绪明显烦躁起来。   女警再次瞥了一眼他的个人档案,上面写道郑照行母亲早逝,郑父生意也忙从小不怎么管教小孩,逐渐养成了他跋扈恶劣的性子,后来再婚,因为对自家小孩愧疚和补偿心理,处处纵容包庇他。   “你怎么打他的?”   “就是让人挟住他,用脚踢他的心口,腰窝,膝盖的位置。”   都是隐蔽的位置,受伤了只要穿着衣服别人一眼也看不出有伤。   “视频中的这个男生,你们是同班同学吧,他参与这起校园欺凌了吗?”   郑照行抬眼,顺着女警的手势看向视频中的班盛,他的眼睛盯着戴着棒球帽露出一截侧脸的男生,答:“参与了,他也打了人。”   “说一下经过。”   “那天我们把梁嘉树带到地下泳池,就开了个玩笑让他主动脱裤子,他不肯……然后就打起来了,打到一半,班盛进来了,他本来准备游泳的。他那个人拽得不行,看到我们打人也没什么反应,只说了句:别在这,我得游泳。”   警察看向视频,虽然视频没有声音,但看他的口型确实是说了这句话。   郑照行继续回忆当天的场景,说道:“虽然班盛一向不怎么跟我们为伍,但据我所知,班盛很讨厌他这个麻烦的同桌,所以我问了他。”   “你问了什么?”   郑照行清了一下喉咙:“我就刺激了一下他,还问他要不要教训一下梁嘉树,班盛说好。”   “可据另一位同在现场的同学说,班盛同学没有打人。”   郑照行从鼻孔里哼出“哈”的一声嘲讽:“你说的同学是方加蓓吧?你们不知道吧,她暗恋班盛,所以给他打掩护。”   女警和老刘相视而看,都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另一层的隐情。   接着先后进来在场的男生,都是郑照行的帮凶,还有喽啰,他们的说辞跟郑照行一模一样。   班盛是倒数第二个进来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抬手搓了一下脖子,头顶白炽灯的光落在男生黑眼睫上,晕出一道阴翳。   他脸上的表情淡定,更没有紧张的情绪。   女警很少见有这么镇定自若的少年。   女警看了一眼他的个人档案,问道:“你现在情绪正常吗?”   “正常。”班盛道。   “你承认自己殴打了梁嘉树吗?”女警问。   “嗯。”班盛应。   “能还原下具体场景吗?”   班盛眼睫动了一下,开始说:“周五放学,我准备去常去的地下泳池游泳,进去发现他们正在殴打梁嘉树,当时我心情不太好,郑照问我要不要打人。我过去打了他,然后让他滚。”   “后来你走了吗?”   “嗯,出现接了个电话。”班盛说。   “能告诉我你怎么打得他吗?”   班盛视线停了一下,半晌才开口:“不记得了,踹了几脚吧。”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丁立,他也是郑照行的小弟之一,也是一样的说辞,都老实交代了自己打人的事实,并说班盛也参与了这起事件。   所有的供词都在指向同一个人——班盛。   就连班盛都指认自己。   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老刘终于开口,他跟女警笑笑:“我来跟他谈谈吧。”   “丁立。”老刘喊他。   “干嘛——”老头一直不让他走,丁立此刻有些烦了。   老刘看着自己的学生开口:“你妈今天又打电话给我了。”   “她打电话给你干吗啊,”丁立烦躁地拨了一下头发,“还说读书那档子事?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不是,你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她已经把在郑照行家里的保姆一职辞掉了。她跟我说,不希望你以后要成什么大器,买大房子给她住。她只希望你健康,做一个善良的人。”   是的,丁立从小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娘俩一直相依为命。他也是受社会关怀进深高的,他母亲知道后一直念叨着让他好好学习。   丁立每次都不耐烦地回:“读书有什么用会赚钱就行了,以后买大房子给你。”   后来丁母工作的制衣厂倒闭了,阴差阳错地去了郑照行家里当保姆一直当到现在。   少年原本嚣张跋扈的气势消失了大半,肩膀塌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最后选择把事实说了出来。   班盛又被重新叫回临时审视室,老刘倒了一杯水给他,开口:   “班盛同学,你有没有听说过罗生门的故事?”   “您想说什么?”   老刘作为一位语文教师,说起故事来速度放缓很多,也条理清晰。他说《罗生门》是黑泽明拍的一部电影,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短篇故事《竹林中》。   故事讲的是武士带着妻子真砂前去若狭,途中妻子受到侮辱后失踪逃亡清水寺,武士被杀。公堂围绕这一案件开始对当事人,目击者等一行人进行,审讯。   樵夫,云游僧,捕役,老妪,多襄丸,清水寺女人,鬼魂借女巫,每个人都在公堂上做出了不一样的陈词。   每个人的陈词都不同,妻子和多襄丸都各自说是自己杀死武士的,而武士的鬼魂却托梦借女巫之口说自己是自杀的。   “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每个人的陈词都不同,看起来又都站得住脚。你们这帮学生也是,每个人出于不同的动机各执一词,编造谎言,还原了欺凌梁嘉树的现场。”   “只有丁立反水说了真话,他看见了一切。他说的和警方调动多方人力刚调查出来的结果一样。你并没有殴打梁嘉树,更没有参与这场欺凌事件。拎他的衣领是想让他站起来。你出去接了电话后,再回到泳池发现人都走光了,再找,你发现梁嘉树被关在游泳池隔间——”   老刘喝了一口茶看着班盛说道:“你去给他开了门。”   老刘为什么相信班盛,去劝丁立。是因为刚才的问话中,真正欺凌别人的人,又倒霉遇到梁嘉树出车祸死了,那天发生的事他们一定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所以他们能准确地说出具体打了梁嘉树哪里,条件反射不会骗人。   班盛却说不记得了,随便打了几下,显然是撒谎了。   每个人的行事动机不同,说出的陈词也不同。像郑照行跟班盛有过节,一直对他怀恨在心,当然要趁机反咬他一口。   其他小弟自然是跟着他一起拉班盛下水。   又比如方加蓓,她虽然没有看见事件的全程,因为想维护班盛,觉得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所以给他打掩护。   没错,方加蓓是暗恋班盛,从高一开始。那个时候班上很多男生给她取外号叫鱼麟妹,在她所经过的地方会故意发出哄笑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班上的人开始排挤她,孤立她,叫她怪物。   很多次,方加蓓在晚上会偷偷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被针对。想不出来,她走在路上开始驼背,把脖子缩进衣领里,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样,就没人嘲笑针对她了吧。   渐渐的,方加蓓成了班上的一个隐形人,像是墙上的一滩阴影。她作为班上的一分子,有时缺席集体活动也没人在意。   也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有一次,方加蓓的作业被那帮男生恶劣心起藏起来了,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丢到班盛桌子上。   那会儿班盛正趴在桌上睡觉,阳光落在他露出的一截后脖颈上的一排棘突上,显得有些透明。   她从他身边经过,阴影擦了过去,哪知班盛竟然喊住了她,低淡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方加蓓是吧,你的作业。”   方加蓓脚步顿住,转身接过他递过来的作业时,心跳如雷,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方加蓓想起来,在所有嘲笑,排挤他的男生们中,班盛从来没有加入过他们。在班上的人都叫她怪胎,鱼鳞妹时,只有他准确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方加蓓从来不期盼这份暗恋能有回应。   有些人远远看着,默默守护就好了。   高二林微夏转学过来,方加蓓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在梁嘉树墓地上多次出现的女生。   一开始方加蓓是提防着林微夏的,还警告她离班盛远点。但后来她多次出手相助,做了很多帮助大家的事。方加蓓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说“因为我和你一样”,方加蓓所经历的,她都遇到过,也都懂。   所以方加蓓才邀请她去家里看漫画。   然后方加蓓把视频给了林微夏,条件是要林微夏把关于班盛的画面处理掉,她答应了,但最后却食言了。   因为林微夏不想错失真相。   所有人的问话告一段落,结果已出。   女警整理好记录本站起来,看向眼前长相英俊的男生,完全处于私下的好奇心问班盛:   “我有一点不明白,据其他同学说,你之前还帮过梁嘉树几次,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成恶人?”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默,只有审讯室里说话的回声在响。   这下他们再怎么问也问不出结果了。 第56章 乌合   郑照行, 丁立等一干人被带去警察局进行进一步调查。   虽然案件是两年前的了,但得益于公安部门和各部门的重视和有力的联合调查,最后判定的结果——郑照行, 丁立若干人对梁嘉树进行欺凌殴打, 致其轻伤,属于故意伤害罪。   根据相关法律,丁立等若干加害者被判处六个月以上的拘役或管制, 并记录在案。至于郑照行,受害者纷纷站出来指责他的恶行,经多方调查,判郑照行故意伤害等多项罪行,数罪并罚,被判处最高拘役期。   学校的人见最郑照行最后一面, 是警察将他们押走时,郑照行一行人面如土色, 垂头丧气。   所有人想到一致想到的一个词是大快人心。   这件事总算落幕。   教育部门因此在市学校开展了大规模的反对校园暴力活动,深高也设立了心理课程,专门用来开导, 疏解那些因此遭受心理创伤的青少年。   一进深高, 到处挂满了红色的呼吁条幅, 而事件的中心端——三年一班的课堂上, 老刘告知了大家事件结果。   全班沉默,每个人低下头, 又心事沉沉,气氛比任何一次沉重。   老刘摘下眼镜, 擦了一下上面的镜片, 开始说话:“我一直说你们是我带过比较特别的一届, 确实是这样。我之前一直在公立学校教书,后来为了养家,辞职来到了深高这所私立学校,我在这里带的第一届学生就是你们。是我对于你们的疏忽,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但是,孩子们——”   “你的人生选择刷什么样的副本?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当你寻找仇恨时,仇恨也会找上你,你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暴力,黑暗,愤怒,恶意,它们会同样会把你吞噬干净。而那些受到你们伤害的人,会长大,参加工作,和朋友聚会,但依然会在某天从噩梦中醒来痛哭,你们做下的恶,为什么要善良的人永远替你们背负?”   刘希平重新戴上眼镜,静静地环视台下每一个学生,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还有,精神霸凌也是校园暴力,心理上的伤痛等级并不比生理疼痛少。”   明明是不重,还算温和的话,却砸在了每一个学生身上,心底像被重石压着,半晌有人发出很小的哭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是醒悟,也是忏悔。   万幸,你们还有机会。   姑妈知道这件事后,怕自家小孩会因此受到影响,已经给林微夏办了转学处理,但因为流程繁琐,她还要在深高待两周。   这一系列的事件过后,深高那种对立的氛围消失,大家醒悟过来,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不再玩那种孤立,拉帮结派的游戏。   方加蓓的刘海梳了上去,她扎起了头发,露出一双清秀的眉眼,不再穿那些暗色调的衣服,换上了亮色系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又清新。   “鱼鳞妹”“怪胎”这种称呼消失,大家开始叫她方加蓓。她也有越来越多的朋友,一起上下课,可以一起看漫画的那种朋友。   所有人都在正向变好,除了一个人。   班盛一直没出现。   虽然那则视频马赛克掉了所有人的脸,但还是有恶意者散布谣言,舆论让班家公司的声誉还是受了损。   听说班盛父亲关了他半个月的禁闭。   也有人说,班盛要出国了。   林微夏做着作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梁嘉树是超越朋友,亲人一般的存在。   林微夏多次摇摆,她没有上帝视角,看不到所有事情的背面,只能站在自己立场思考,然后去做这些事。   不是没有犹豫,但一件又一件的事像迷雾,她看不清,为了真相,竭力选择保持理智和冷静,曝光了所有人。   所有的事情里,林微夏没有做错,知道真相后她唯一愧对的是班盛。   离高考时间越来越近,大小模考越来越多,常常是下课铃一打,只是枕在桌边闭眼补下觉的时间,再醒来,桌上堆满了试卷,手臂压在学校自己打印的试卷上。   一醒来,手腕上蹭到了黑色的油墨。   高三生取消了文体课和选修课,这些课常常被其他主科老师霸占。一看见数学老师的身影,大家哀嚎得不行,把刚拿出来的音乐书塞回了抽屉里,拿出了试卷。   很忙,林微夏也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学习节奏,这样就不会有空闲时间去想别的。   只是偶尔,会想到他。   刻意压制住的那些念想,一旦从心底的某个缝隙钻出来——   便会如窗外疯长的棕榈枝叶,肆无忌惮地往上蹿,压也压不住,当枝叶挡住头顶仅有的一片阳光时,呼吸困难。   林微夏做完作业肩颈发酸,下意识地会往窗外看。   不再有个一身痞坏气息的男生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玩他的无人机,故意恶劣心起开个可乐吓跑搭讪的女生,然后惹得一帮人笑着逃窜。   又或是女生站在那里仰头假意扮可怜冲男生撒娇,男生也不揭穿她,抬手在众目睽睽下捏住她的脸,笑着挑眉说“老子舍得让你哄吗?”   而是几个学生凑在一起边休息边对考试答案。   林微夏倏地感觉心脏一阵抽痛,收回视线往左手边确认,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很快被人占领,上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书和试卷。   上面躺着一片琴叶榕的落叶,应该是窗外的风吹进来的。   一周过去,已经泛黄。   林微夏开始给自己买牛奶,每天上学买早餐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都会买一盒晨光的牛奶,下了晚自习也会买一盒。   晚上回到家,林微夏站在玄关处换好鞋后,顺手把牛奶放在餐桌上,黑色的书包肩带滑到雪白的手腕上,慢吞吞地准备走回房间。   “姐,你怎么天天买牛奶啊,买了又不喝,家里都堆满了。”高航从冰箱拿了一听可乐。   餐桌上堆着一排牛奶,冰箱里也堆满了晨光甜牛乳。这玩意儿保质期就一年,喝不完啊。高航在心里吐槽道。   林微夏停下脚步,荧然的灯光下,白皙脸颊透着一丝茫然,回神道:“是吗?习惯了。”   日子照常进行,林微夏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学校不会再有欺凌事件发生,一派祥和,他们终于意识到无论是言语,还是什么身体上的欺凌都是霸凌。   林微夏没因此受到排挤。   只是这件事上,班盛是最惨的那一个。她们在背后聊八卦时会聊起两人,几乎是每个人都在替班盛不值,提起林微夏的时候语气也带着谴责。   林微夏知道这些指责,也接受。   转学前在深高的最后两天,林微夏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来,习惯性地发呆。   林微夏走着走着,倏地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白色的试卷散向不远处。   膝盖骨传来钻心的疼,白皙的手肘擦到了细石子,触目惊心的皮肉翻出来。   痛得林微夏额头出了一层汗,她试图站起来,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走廊上有的同学匆匆踏着脚步径直走过去,有的学生靠在栏杆上讨论题目,视而不见。   都统一没有扶林微夏起来。   林微夏垂下眼,须臾,视线内出现一截绿色的裙摆,隐隐露出雪白的脚踝。视线往长移,是乌酸学姐。   她今天回深高办点儿事就撞见这一幕。   程乌酸蹲下来,伸出手。   乌酸学姐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吊带长裙,柔软的头发披在后面,露出细长的胳膊,领口露出的那一片锁骨白得像长月冻雪,美得不可方物。   黑漆漆的睫毛颤了一下,望着眼前伸出的手,林微夏探手搭了上去,在众人的关注下,程酸拉住她一把扶起林微夏搀着人,打算把她带去医务室。   林微夏瘸着一条腿,重心倚在身边的女生身上,在走廊经过三年一班的走廊时,她听到了一阵笑声,即使有人捂着嘴,但还是有细碎的笑声传出来。   显然,乌酸也听到了。   林微夏不打算理会,正准备往前走,不料乌酸拉着她停了下来,眼神凛然地扫向在场每一个人:   “乌合之众。”   “据我所听到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们不是一直在夸她吗?贴吧留言也说她人好。现在看有一个人出来指责她,你们一群人就纷纷跟上,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程乌酸看着那个捂嘴笑的女生,语气很慢,“当事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你们都清楚吗?你们是班盛本人吗?立刻跳出来批判她。”   程乌酸的红唇一张一合,俯身看着她们,带着压迫:“学姐给你们一个忠告,盲目地跟风加入群体,失去自己的个性和思考能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最近乌酸在看的一本书《乌合之众》,上面说——“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属感。”   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   一行人面面相觑,脸上烧得不像话,纷纷低下了头,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乌酸带着林微夏离了教学楼。   这段时间,林微夏食欲都不怎么好,没想到,在深高的最后几天,竟然是乌酸在食堂盯着她吃饭。   食堂里,程乌酸放下勺子,看着她:“他过得不算好,你要是想知道他的事,周末发信息给我。”   “嗯。”林微夏机械地嚼着白米饭。   今天还是她的生日,十八岁了。   “学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林微夏抬起眼问她。   程乌酸想没想,回:“能。”   “我都还没说什么,学姐你就答应我。”   “我喜欢的人不多。”乌酸唇角的弧度漾出一抹温柔。   “谢谢。”   回到家后,林微夏拿出手机拨打班盛的电话号码,听筒那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小拇指忽然一阵痉挛蜷缩,林微夏又找出乌酸的联系方式,发了信息给她。   屏幕很快亮起,乌酸发了一个地址让她周六下午四点去那里。   次日,林微夏坐大巴来到了南湾区,下了车才知道,这附近好像也是班盛的一个家。   林微夏站在一棵棕榈树下安静地等着乌酸出现,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李屹然。   李屹然看见林微夏也来气,想替他兄弟说两句话,但看见她苍白的脸色还是忍住了,开口:   “她一会儿就到,先让我来接你。”   李屹然带林微夏往南湾区那块的别墅往里走,一路上他没怎么说话,气氛沉默,走到不远处一栋蓝色别墅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阿盛,他现在见不了你,被关家里了。”   李屹然抬手指了指,林微夏顺着他的动作指过去,她发现那好像是之前那个打狗的主人家。   两人还因为班盛对动物被视而不见而吵过架。   李屹然和林微夏站在一棵树下,很快,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再次走了出来。   “你俩以前因为狗的事吵过一次,记得吧。”   李屹然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开口:“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一带富人区宠物狗多,流浪狗也多。那只未成年的德牧犬是那男人捡回来的,野狗没受过规训经常偷吃邻居的东西,有人不满,那个主人为了训它不偷吃东西开始打它。”   “当然打狗确实该死。但那个主人有狂躁症,精神还有问题,你越激他越折磨那个狗。阿盛在这一带住久了怎么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所以他不让你插手。”   林微夏愣在原地,竟是这样,他不是冷漠,从来只是把自己伪装成恶人模样。一切都是她错怪班盛了,她还冲他说过那么过分的话。   李屹然拿出手机低着头在给谁发信息。   很快,远远的,林微夏看见乌酸牵了一条狗出来,乌酸很快走到她面前,以至于林微夏看清她牵着那条狗居然就是那只德牧,它现在已经长大了很多。   林微夏不自觉蹲下来,伸出手掌。   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小狗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   乌酸和李屹然对视了一眼,开始说话:“其实当时,阿盛收买了那个男人常看的精神科医生,医生建议男人把这种狗送走相当于放生,然后他让我出面去买下它,然后刚好我有一个朋友想养狗,她就一直养着了。”   班盛是智取,而她是硬碰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班盛要把自己伪装成冷漠圆滑,漠视一切的样子。   一滴眼泪砸在地上,迅速氤氧在空气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微夏,阿盛经历了挺多事的,他其实很好。”乌酸说。   “阿盛应该要出国了,他爸之前本来就要把他送出国,他不肯,估计也是因为你。这次他没有得选了,要被送走了。”乌酸说道。   “他身份证上周不是成年了吗?这也不能自已做主。”李屹然的眉心拧起。   李屹然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道身影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冲了出来,浓郁的香气飘过来。   是刚准备出门的李笙然,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李笙然恶狠狠地瞪着林微夏,那眼神似乎要把她撕碎,她冲自己亲哥发脾气:   “你们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   林微夏抬眼,撞上一双杏眼,李笙然的眼眶发红,眼神笔直地看着她,语气近乎诅咒,冷笑着说:   “你永远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你配不上他。” 第57章 折纸   越临近高考, 姑妈经常变着法儿的给她炖十全大补汤,可怎么喂她发现这孩子下巴却越来越尖,瘦得一阵风就能刮跑。   一家人总担心林微夏因为这些事受到影响, 可高航又觉得她姐没事, 每天照常上学回家,状态正常得让家人把关心的话又咽了回去。   晚上,林微夏回到家吃完饭回房间, 照例温一会儿书然后洗漱睡觉。   夜深人静,林微夏躺在床上,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对面楼房邻居家的狗偶尔发出一两句吠叫声。   她从枕头里摸出手机,找到那个黑色的头像, 看到上面的备注显示Ban,心口窒了一下。   开始在对话框里打字:你现在——   回车键删掉, 重新编辑:阿盛,我今天买了牛奶。   回车键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最终编辑:对不起。   然后点了发送, 最后把手机仍一边, 四肢摊开躺在床上, 幽幽的月光从没拉紧的窗帘钻进来, 一滴眼泪从林微夏闭着的眼角滑落。   林微夏一直没有班盛的消息,她发过去的信息也无人回复。   五月中旬结束了一次摸底考, 回到家后,林微夏洗完头坐在书桌前擦着半干的头发, 水珠打湿后肩的白色裙子, 她拿起手机准备练一段英语听力, 屏幕忽然跳转,显示一通陌生号码来电。   指尖一阵颤抖,心口一紧。   冥冥之中感觉应该是他,却不敢接了。   林微夏伸手拂去滴到屏幕上的水珠,点了接听,轻声开口:   “喂。”   无人回应,听筒那边一片沉寂,静得刻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随即那边打火机机匣发出“啪”的一声点火的声音。   “是我。”班盛的声音低沉,略微沙哑。   林微夏心尖颤了一下,应道:“嗯,知道。”   “出来见个面吧。”班盛缓缓出声。   林微夏好似听见他把打火机扔茶几上,听筒那边传来不平稳的电流声,他语气顿了顿,轻笑一声:   “咱俩好像也没有正儿八经约过会。”   “好。”   周六晚上,林微夏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出现电影院门口。周末商场人比较多,除了情侣还有家长带着小孩出现在影院里。   林微夏穿着一条白色的吊带裙,长发披肩,她没化妆甚至连唇彩都没有涂,整个人打扮得很素净。   电影院厅前站满了人,林微夏被挤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在人寻找男生的身影,手机发出“叮咚”信息的提示声,点开一看:   左边。   林微夏握着手机抬眼看过去,班盛穿着黑色的T恤,宽阔的肩膀靠在墙壁边上,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露出的半截下颚弧度冷厉又清晰。   他站在吸烟区那里,指尖夹着的烟在燃烧,像是一抹禁红,扑簌簌地掉落烟灰。   林微夏走过去,班盛刚好把烟丢进垃圾桶里,一抬头,两人的视线相撞。   像是很久没见。   他的眉骨上有一道鲜红的伤口,延至眼睑处,脸颊也有一道口子,班盛依然一脸的漫不经心,却更显落拓。   他的脸色是有点儿病态的白,像是有什么东西拉着他下沉,身上被一层阴郁的黑色笼罩。   路人频频回头往这位长相打眼的男生看过去,又转瞬被他身上的某种东西吸引。   班盛浑然不在意,他的视线落在林微夏脸上,一直没有说话,最后出声:   “走吧。”   两人并肩走向售票处,班盛买好票后,抬眼见别的女生怀里抱着爆米花和可乐,又主动排队去买这些。   林微夏始终跟在他身后,她瞥见他肩膀衣服处有轻微的褶皱,握着的纤白指尖动了动,想伸手去抚平——   结果旁边一位在影厅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就要撞到她时——   班盛身后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只长臂伸出来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轻而易举把人带到他跟前。   林微夏挨着他坚硬的胸膛,发顶时不时地碰到他下巴,班盛牢牢地把她护在怀里。   确认人没事后,手腕上的力道立刻松开,林微夏却感觉手上被他碰过的地方灼热,男生也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林微夏的眼睛一瞬间发酸。   入场后,班盛这回没有睡着,背靠椅背,认真地陪她看了一场电影。林微夏却忘了电影讲了什么,两人顺着人潮走出去。   不断有情侣一并走出去,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刚才的电影真好看,下次你得陪我二刷。”   “可以啊,下次咱俩还坐这个座位,不过鼻涕就别蹭我身上了。”   林微夏抬眼,影厅的过道狭窄,班盛走在前面,冷峻挺拔的影子被等灯光拉长。   她站在他的影子里。   他们两个看起来也像情侣,   但其实不是。   出了影厅,林微夏一眼看向旁边靠墙壁的一排娃娃机,班盛问她:   “想玩?”   “嗯,想玩。”   林微夏站在娃娃机前夹了几十个币,终于夹到一个娃娃,是一只灰扑扑的猫咪。   她本来打算送给班盛的,但不好意思送出手了,一直抱在怀里。   旁边穿着粉红裙子的女孩倒是很羡慕,一脸鬼精的说:“哥哥姐姐你俩好配啊,将来你们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班盛扯了一下嘴角,抬手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轻声笑:   “可惜哥哥姐姐不是情侣。”   林微夏最后把那个猫咪布偶送给了小女孩,小女孩接过来开心地跺了一下地板一溜烟地下了楼。   两人一路乘电梯下楼,最后路过一楼商场的市集,他们逛了一会儿,林微夏多看了一个蝴蝶发卡几眼,班盛直接买来送她了。   林微夏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开口:“送给你。”   是她折的一条蓝色折纸鲨鱼,班盛接了过来。   走出商场大楼,冷气消失,陷入闷热的真实环境,人好像清醒过来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冷却。   那些刻意没提的东西始终像一条细线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们两人今天出来是打算把以前相遇时去过地方重温一次,所以他们接下来去了民乐东路的陈记饺子馆。   那是校联欢晚会林微夏表演拿了特等奖,请他吃饭的地方。   他们没有打车,一路走过去的。   等到了饺子馆,昏暗的黄色灯泡悬在屋檐的一角,抬眼一看,蓝色的卷闸门紧闭,上面贴了一张红色的纸条。老板估计是个念旧的人,写道:   本店转让,感谢一路相伴。   竟然关门了。   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   他们之间好像都不能正常收个尾。   班盛立在门口等了很久,他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一地零星冒红的烟头。林微夏站在那里劝他走,想说算了吧,张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色浮沉,只有一路的霓虹交闪。   有位穿着蓝色Polo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正准备进去吃饭,一看店关门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站在一旁的班盛:   “哎,好好的怎么关门了,什么时候开门啊?”   班盛倚靠在蓝色的卷闸门前,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随意地磕出一支烟放嘴里。   他低头伸手拢火,橙红的火光映着一双冷厉的眉眼。明明灭灭的火光消失,白色的烟雾从薄唇里吐出来,整张脸陷入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哑声道:   “我也在等。”   最后两人去了当初班盛帮林微夏庆祝生日的公园,两人站在那里,隔着一道白色的铁丝网看着对面的江景。   林微夏从来没见过班盛抽烟抽得这样凶,男生的脊背弓起,咳嗽声不断从喉咙里冒出来。   班盛掀起眼皮看她,眉骨上那道伤口血红,想问一下梁嘉树对她而言是什么,怕得到不好的答案,半晌,从喉咙里滚出一句难以开口的话:   “问你件事,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班盛不在乎从头到尾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在乎被当棋子,也不在意林微夏为了查清真相把他推向风口浪尖。   他只在意林微夏对他有没有真心。   风声好像停了,林微夏沉默很久,轻声回答:“半真半假。”   当初班盛第二次追林微夏,让她好好考虑的时候,那段时间之前林微夏的动心是纯粹的,但也犹豫,要顾及好朋友的喜欢,提醒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   是方茉那天晚上发来短信告诉她为什么大家不想选游泳课的原因,是那里出过事,好像跟郑照行那帮人有关。后来开始有人传游泳池闹鬼,就被封了。   而出事的那个人是梁嘉树,也是班盛的同桌。   为了查明一切,林微夏亲口答应了班盛一个约定。相处的过程中不是没有心动,因为眼前的迷雾看不清,她不断摇摆,挣扎。但她确实是有利用班盛,还亲手毁了这个约定。   班盛笑了一声,在夜晚显得有些阴森,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地扯了一下嘴角:   “挺好。”   “我要出国了。”班盛看着对面的江景,没有去看她的表情。   林微夏垂下眼,手指揪着裙子的一角,脸上的表情淡淡:   “一路平安。”   林微夏低着头,班盛猛然回头,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侵略的气息倏然逼近,一张痞坏的脸压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含住了她的嘴唇。   呛人的烟味渡进唇齿间,涩又苦,林微夏蹙起细细的眉,嘴唇被他霸道地搅进来,呼吸缠在一起。   青筋错落的手搭在雪白的脖颈上,班盛的虎口卡在她脖颈,林微夏被迫仰着头,想要呼吸,只能回吻他。   班盛身上的气息阴冷,黑暗的气息将她罩住,漆黑的瞳孔只有彼此,蝴蝶终于落在春天塔上。   他们吻了有三分钟之久。   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临。   所以要和爱人吻到地老天荒。   纠缠不已时,班盛含着她的唇瓣重重地咬了一口,鲜血顿时充斥在唇齿中,舌尖全是铁锈的味道。分开的时候,班盛低喘着气把脸埋在她肩颈处。   马路边上有一个驻唱歌手在深情弹唱着一首歌,路人频频驻足围观。男生的声音清晰又带着深情,传了过来。   歌手唱的是《披星戴月地想你》,那晚在海边玩抽卡游戏,他们问班盛,要是林微夏有一天离开了怎么办,他唱了这首歌表白。   歌手的腔调有一股忧伤的味道,他唱道:   突如其来的美梦   是你离去时卷起的泡沫   而现在——   歌手每唱一句:我会奋不顾身地前进   班盛抬起脸,看着她,声音低沉:   “我不会再奋不顾身朝你走。”   歌手继续深情款款地唱道:我会披星戴月地想你   他的嗓音哑得不像话,撂狠话的时候语气决绝,盯着林微夏出声:   “我会忘记你。”   “好。”林微夏答。   班盛松开了搭在她脖颈的手,冷冽的气息消失,他离开的时候,眼睛发红,看着林微夏说了最后一句话:   “林微夏,你这个人没有心肝。”   班盛背对着林微夏离开,一直往前走,他手里还拿着那个蓝色的折纸鲨鱼,一路的灯光交闪,苍翠的树木在夜晚显得有些发黑,静止的白色雕像,统统被虚化。   眼里只有他。   他离得越来越远,背影也显得越来真实,很快,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再也看不见。   起风了,不断有沙尘扑进眼睛里,叶子被扬在半空又慢悠悠地被吹落在地上。林微夏全身力气被抽干,蹲下身抱着膝盖不停地掉眼泪,哭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   林微夏想起刚才少年孤绝又落寞的背影,心脏一阵一阵抽疼,想动一下都难。她最喜欢的那首《山海》怎么说来着,像是应验了现在的场景——   我听着那少年的声音,   在还有未来的过去,   渴望着美好结局。   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   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   林微夏想起了新年在银也山上,男生一脸期许地问能不能陪他找妈妈,她答应了。两人定了好多约定,说好高考结束后一起打情侣骨钉,大学一起考去京北看雪。以后一起养一只白色的小狗,一起过下一个新年。   她一个都没能实现他的愿望。   没什么可以给你,把快乐,健康,平安的祝福给你。希望你以后一路无风无浪,自由自在,再也不要遇到我这样的人。 第58章 下雪   两个星期很快过去, 一转眼就是林微夏在深高待的最后一天。她其实不介意待哪里读书,是姑妈担心她的状态,坚持要给她转学。   这天是周三, 天朗气清, 鸟儿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林微夏站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没想到最后来帮忙的是方加蓓。一共是一箱书和一箱试卷。宁朝拣了重的那箱书径直抱下楼。   三年一班这天的气氛特别沉默,班上每个人对这个转入身深高打破生态链的女孩都有不同的看法。   很多人都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跟她道个别。   但最终还是没有。   林微夏抱着一箱试卷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教室, 黑板上的百天倒计时,蓝色的窗帘,大家一起办的阅读角,以及那个空了很久的座位。   收回视线,然后抬脚离开教室,林微夏抱着箱子现在走廊上转身离开。   一阵穿堂风吹过来, 吹乱了她身后的长发。   在众人眼神的目送下,林微夏毫不留恋地拆下领口那个漂亮的红领结, 用它绑起身后长又厚的头发,耳后的助听器也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   路过的学生眼神惊诧,都打量着她, 他们看到的是——阳光落在林微夏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 她挺直背脊, 从容且坚定地往前走, 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脑后扎着的那个红领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林微夏转学之后, 深高一如往常,每个人照常上课, 刷题, 偶尔拿起手机冲浪。   有天晚上, 有人心情烦闷,无处纾解时,下意识地想到去Y C H网站求助,其它深高学子也是,习惯性打开那个网站想要聊天灌水。   浏览器那个圆圈转了半天,最终登录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如既往黑色又简陋的页面,让人看了心情致郁,只是网站字母旁边忽然照进一束光来。   停留的时间越长,光就多,也越来越明亮。   像是从深渊里照进的一束光。   光一照,人们才发现这个叫Y C H的名称其实是英文的缩写,全站名其实应该是you can hear。   所有人急不可耐地点进留言板块,发现那里写了一个标语——   我有很多想说的,有人吗?   我在这里。   我想说的,你听得见吧。   我听得见。   而过去那些留言帖子内容大多是讲述自己烦恼,或者想不开的一些事。   帖子1:这里有人吗?总感觉留言区这个板块好少人。有人听我说话吗?我没有朋友,今天吃到了好吃的草莓蛋糕,不知道分享给谁。学习很差,性格不合群在学校也孤独,父母也只知道骂我,最好笑的是,我妈从来没为我着想过,她眼里只有我弟,好窒息。我有好多想说的,有人听我说话吗?   [逗趣小猫]:我听得见。   帖子2:暗恋一个男生很久了,想表白又不敢去。我太差劲了,学习一般,长得也不好看,常常因为这个焦虑,好烦啊,好讨厌自己。   [逗趣小猫]:蚕破茧成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花苞在成为漂亮的花之前也需要一定的花期,抓住当下,剩下的交给时间。你只有喜欢自己,别人才会喜欢你。   帖子3:被人一而再三欺凌,不想去学校,讨厌害怕见到他们,好想去死啊。   [逗趣小猫]: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放弃生命,变强大比放弃更有用不是吗?我有一首好听的歌,想分享给你。   ……   与此同时,网站弹出一条信息,板主卸任,将由新人接替,该网站正式更名为你听得见。   特别是三年一班的学生,他们点进该用户的个人主页,这个曾经出现在很多帖子,一直默默留言陪伴他们很久,在关键时刻总是跳出来拉她们一把的版主逗趣小猫,她的头像早已灰掉。   她不再上线,删光了自己主页的动态。   她留了一句话送给所有人:   祝各位的成长道路持续骄傲明朗,即使是荒芜里也能开出花来,要相信光。   ——林微夏   而当初那几个在走廊里看着林微夏摔倒没有去扶,反而捂嘴笑的人在看到这些的时候,心一颤,羞愧得说不出一句话。   有人想起自己曾经在网站一遍又一遍地发泄负能量,是谁不厌其烦地默默地留言陪伴,是林微夏。   而她们却在生活中跟风笑她,斥责她的行为。   林微夏这个人确实挺酷的,她用自己的行为深刻地诠释了关于《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书评——   “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构不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   姑妈给林微夏联系的一所新高中,离家比较远,新学校推崇又苦战模式,常常是早上天没亮,林微夏披着一身雾气出门,晚上脚踩着月色回家。   高航见她姐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松一口气,魂回来就好。   时间飞逝,高考很快到来,林微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记得那几天下雨了。成绩放榜那天,林微夏超常发挥,以高分摘得了南江市第二名的称号。   姑妈也因此乐开了花,逢人就夸自家闺女多聪明多听话,水果店连续半个月打五折。   所有人都知道水围巷出了个成绩顶天的大学生。   就在大家以为林微夏会选取大热门好就业的专业时,她却一反常态不顾所有人的劝阻选择了京北大学的心理学专业。   记者纷纷上门或电话采访想知道原因,都被林微夏给推拒了。   七月里一个蝉鸣声叫得最响的一个下午,林微夏在家楼下信箱前收到了一封信,写信人是柳思嘉:   夏夏,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飞往澳大利亚的天空上了。以前总微夏微夏的叫你,是我自己的性格原因,我害怕主动跟人亲近,付出一切不会有结果。   “你听得见”这个网站是你经营的事,我听说了,听说乌酸学姐把她交给了一个很好的学妹,让它成为深高的一个传统吧。   偷偷告诉你一个丢脸的事,我跟宁朝表白了,但被拒绝了。我之前说要跟你一起考去京北是骗人的。想了想,在我要完全好起来之前,还是不要打扰你们了。   我这次出国是打算去治病的,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但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夏天都是你给我的。谢谢你。   以后我会带着你教我给我的,乖乖吃饭,好好生活,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   希望以后我变好了一点的时候,若干年后,走在大街上遇见你,你还记得我,再叫我一声思嘉。   真的对不起,也谢谢你们拉我一把。   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我还是会勇敢去爱的。   我会一直为你祈祷,希望我的女孩以后的人生无忧无虑,有很多人爱。   永远爱你的思嘉。   林微夏手里捏着信,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来,一直没有动弹。   当初林微夏建立Y C H这个网站,是想让人有个倾诉的秘密基地,能帮助更多的人,让每一个人有可以寻求帮助或者发泄的地方。   她不是要去标榜什么,而是因为过早地经历太多不好的事情,想尽所能地给别人遮一遮风。   林微夏因为错失考试一时意气说不参与这个游戏,到网上发帖大家再一起讨论投票废除了等级赋分排名,大家一起在you can hear讨论作为中学生面对性是否真的要感到羞耻,然后他们聚在一起为科普性知识出谋划策。   所有人一起参加运动会,一起经历成长的迷茫或伤痛。   每一个人,包括她在内。   如果说成长的代价是要经历一道道伤口,那么接受它,等它溃烂,总会结痂的。   思嘉,也祝福你,希望我的女孩以后灿烂又肆意地生长,拥有很多养分和阳光,长成漂亮的玫瑰。   那天下午阳光热辣,打在林微夏的小腿肚上,烫得不行。林微夏站在绿色的信箱前站了好久,一直没有动过。   那段时间,林微夏听到最多的小道消息是班盛一早就被他爸送去了美国,然后,她彻底失去了班盛的消息。   也没有人敢在林微夏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有一次林微夏出门坐公交,刚过路过深高,她坐在后座上,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口不断有穿着校供服年轻的少年少女,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走进学校。   公车一路摇摇晃晃,深蓝一中四个烫金大字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过往的片段在林微夏身后闪过,最终虚化成幻影。   她想起了好多人。   宁朝高考落了榜,而他奋发图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复读,还把个性签名改成了——不考上警察学院不是人,勿扰。   方加蓓考去了遥远西南的一所师范大学,彻底离开了南江。柳思嘉去了澳大利亚治病。   班盛去了美国之后再无消息。   乐园坍塌,一起哭过,闹过,笑过,一起在大雨里奔跑,走廊上夏天的风灼热,他们谈过去,幻想未来。   而现在,他们各自散落在天涯。   通知书很快到来,即将离开这里去京北念书,林微夏却没有一点真实感。   周五,林微夏生理期疼得不行,她缩在沙发里,裹着毯子在家看电影,内容讲述得是一部爱人错过的电影。   茶几上的手机发出来电提醒的呜呜震动声。   林微夏肚子痛得厉害,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不想接,她一点也不想动。在这之前,她已经接了十几个房地产的推销电话。   每打一遍,林微夏都不厌其烦地拒绝,说自己不需要谢谢。   桌子上的手机依然不依不饶地响着,林微夏来了情绪,弯腰拿起手机点了接听,她的语气不算好,甚至有点冷:   “请问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需要,谢谢,我没有买房的需求。”   “你好,是林微夏女士吗?我们这里是爱宠叮当宠物店,有一位叫班盛的客户在4月25号的时候在我们这里订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品种是西高地白梗,非常抱歉现在才送到你手里,因为客户的要求比较高,我们从外地调了很久的货……”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林微夏攥紧手机,像是忽然患了感冒般,鼻子发酸,眼热,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想起一年前班盛给她庆祝生日,男生问林微夏许了什么愿望。   林微夏把蛋糕放在一边,抬眼,瞳孔里透着怀疑:“上帝都不能实现的你可以吗?”   班盛薄唇里呼出一口白烟,烟雾徐徐上飘,眼神里藏着灰败,语气却轻狂得不行:   “老子不信天,不信鬼神,但你可以信我。”   林微夏没有说话,在两人眼神的对峙下,她败下阵来,说道:“好吧,我说一个。”   “我喜欢狗,愿望是想要养一只狗,因为小时候,我养了一只小狗但是家长把它送走了……”   他一直记得。   “喂,林女士你还在听吗?”   听筒那边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将林微夏的思绪拉回,她回神,语气怔怔的:   “在,它有名字吗?”   “有的哦,订这只狗的客户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盛夏——”   “你看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来取一下,我把地址发给你。”工作人员继续说道。   “好。”   时间如白马,一晃而过,林微夏如愿搭上飞往京北的航班,离开了她一直想离开的南江。   大学生活比想象中多了一点惊喜,人际关系也相对更轻松,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都很包容。   无论你是跨性别者,还是个人的私生活多精彩,都允许存在。   这应该是成年人的魅力,大学又给予了一定的养分,每个人都学会了用辩证的思维看待问题,而不是绝对的对或错。   同一年冬天,姑妈做了个手术,林微夏放心不下,请了一周的假飞回南江照顾姑妈。   当姑妈被推出手术室,从病床醒来后看到林微夏后,立刻指着她的鼻子让人赶紧回去上学。   “我能有什么事!你赶紧给我回学校去。”   “可我已经跟辅导员请好假了。”林微夏一脸的无辜。   后来姑妈出院在家休养,林女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瞥了一眼日历,说道:“今天都冬至啦,那吃饺子吧,微夏你和航仔去买面粉和馅。”   林微夏下意识地看向万年历,上面写着12月22日,冬至,宜吃饺子,一年之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   她看着日历半天没有动弹,姑妈不满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叫半天没动静呢?”   “好。”林微夏半天回神。   两姐弟出门,林微夏习惯性地买了牛肉,香葱,高航在一旁看到欲言又止,最后乖乖帮她姐拎东西,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已是傍晚,窗户外面挂上了深蓝色的幕布,暗夜沉沉,室内灯火温暖,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包饺子。   电视上刚好插播了一条新闻,说是今年全球异变,太平洋附近的火山大爆发,火山尘飘上天空,很多地区形成了降雪天气。   姑妈边擀面皮边看电视说道:“今年确实好冷,老娘在南江活了大半辈子,头一遭遇见这么冷的天气,这还是我第一次买羽绒服。”   林微夏用汤匙取了一半的牛肉馅放在面皮中间,捏了个圆鼓鼓的饺子,淡淡地笑:“再冷,南江也不可能下雪。”   南江是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终年不下雪,夏天是一年以来最漫长的季节。   “老姐——姐——你出来一下。”门外传来高航不断的呼喊声。   高航肯定是让她出去玩的,下午买菜的时候他就买了好多二踢脚。林微夏继续包着她的饺子没有理会,可他不依不饶,叫个不停。   林微夏无奈去厨房洗了个手,匆匆披了件厚外套,心不在焉地走出家门。   推开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一粒白色的冰凉落在眼皮上,抬起眼睫,漫天的雪粒子纷纷扬扬飘落,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雪白。   暖色的路灯高悬在路边,照亮不远处的小路,林微夏怔怔地走出去,不断有雪花扑在脸上,眼睛里,最后融化在眼睛里,湿意明显。   今年冬至,南江竟然下雪了。   林微夏想起当初语气坚决地说“想让我和你在一起,除非南江下雪”,那个人吊儿郎当地回“话别说得太满”。   男生为了哄她,在林微夏生日那天送了一个水晶球样式的八音盒,音乐响起,蝴蝶扇动翅膀,也有雪花落下来。   那场雪,她和他一起看过。   林微夏站在雪地里,仰头闭上眼,睫毛颤动,听到了呼呼的风声,雪滴在树上,融化在房檐里,雪落下发出来的声音,很轻,她全听见了。   如果你听见。   十八岁的班盛,生日快乐。   明年冬至还会下雪吗? 第59章 禁色   两年后, 京北。   一间宽敞而温暖的房间里,一位小男孩坐在凳子上转着一双眼睛往四周看,眼神无法聚焦在某一个点上。   没一会儿, 小男孩从地上捡了一张绿色的游戏卡片开始撕纸, 然后扔在地上,紧接上,地板上全是碎纸片。   “以航。”林微夏试图叫了一声。   小男孩不管不顾, 面无表情地继续咬着手里的东西。林微夏坐在地板的另一边,一定的距离会让这位自闭症加听力障碍的男孩产生安全感。   林微夏用手机连好蓝牙音箱开始放歌,很快,室内接连响起了不同的声音,厚重的鼓声,悦耳的钢琴声, 潺潺的丝竹声,悠扬的手风琴声……   每类乐器发出的声音都有一分钟之久, 林微夏抱着膝盖坐在一边静静地观察小男孩的反应。   清脆的丝竹声响起,小男孩依然面无表情。等室内回荡着大提琴低沉优美的声音,小男孩宋以航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脸, 下意识地寻找音乐的来源。   “你跟我还挺有缘。”林微夏关掉了手机音乐。   她拿起一旁的大提琴开始演奏, 小男孩撕完纸, 坐在凳子低下头开始晃动。   当他的双腿向前晃动着,林微夏右手拿着琴弓, 轻轻拉出了F大调i级的和弦声,小男孩又换了个姿势, 整个人往后仰, 小腿也往踢时, 她拉动琴弦跟着发出了Ⅳ级的音乐声。   如此反复,小男孩以为是自己控制了音乐,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试图与外界产生交流。   ……   一个小时的音乐心理训练结束,保姆打开门把小孩接出去,林微夏把红棕色的大提琴立在一边。   林微夏走出治疗室,站在客厅的沙发处,弯腰开始把马克笔,教材,记录本塞到包里。   保姆穿着棉拖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笑道:“小林老师,辛苦你了,你这个音乐疗法好像挺有效,我刚才跟小航说话,他看了我一眼呢。”   “客气了,慢慢来。”林微夏呷饮了一口热水,烫得舌尖发麻。   宋以航是林微夏在参加一场公益组织活动认识的学生。刚好有家长在找小孩的家庭心理治疗师,这场活动的承办方老师见林微夏个人能力比较突出,就举荐了林微夏。   于是有了这么一段缘分。   楼上的书房没有关紧,传来一阵低沉又带着点腔调的法语声,让人想到冬天里的雾凇。   保姆往旋转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是我们老板在开会,小林老师,要不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厨房里正煲着汤呢。”   林微夏笑了笑,推辞:“我学校还有事,先走了,温姨。”   “那路上注意小心。”保姆擦了擦手,叮嘱道。   林微夏拿起包,和立在门口的一把伞,推开门,沾着湿气的风打过来,外面下起了阵雨。   八月,雨水天气多,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阴雨。林微夏撑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继续往前走。   来京北读书有两年,这边的气候很冷,一到冬天就下起漫天的雪,好像世界的尽头是无尽的银白色。   好在宁朝也考来了京北,实现了他当初要考警察学院的梦想,还有邱明华他们也在,大家偶尔会出来一起约个饭。   没人有班盛的消息,他单方面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下雪次数多了,她也习惯了。   最美的那场雪,她已经看过了。   林微夏站在绿色的站台前,一阵凛冽的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口袋里发出呜呜的震动声。   她费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贴到耳朵里,门紫清脆的声音顺着听筒拐过来,含着一股飒劲儿:   “宝贝,你来了没有啊,我叫的外卖已经到了,这一堆食材就等下锅了,酒柜还有最后一瓶红酒等着你过来开呢。”   “来了,”林微夏看着不远处驶过来的蓝色公交,接话,“就上车啦。”   “嗯,下雨天路滑,注意点儿。”门紫叮嘱道。   “好。”   刷卡上车后,公交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前开,红墙白雾也随之消失在身后。林微夏握着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点开一看。   是门紫发出的火锅食材摆满桌的图片,林微夏唇角弧度勾起,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人生总有很多意外,和门紫成为朋友也是意外。   林微夏是京大心理系的学生,大一下半期的盛夏,她背着大提琴经过一排棕榈树,乌发红唇,气质又仙得不行,立刻被导演专业的门紫抓去在她的作品里拍了几个镜头。   后来门紫特意感谢林微夏请了她吃饭,聊下来发现两人还挺投机的。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门紫是京北本地人,爸爸是医生妈妈是高中教师,因为父母都是比较开明的性格,养成了她特立独行的性格,选导演专业也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选的,她的梦想是拍出可以拿奖的纪录片。   门紫大学时期会兼职出去做模特赚钱,加上她专业能力比较出色,外面有不少的广告公司找她,她的手头也宽裕,是个小富婆。   因为经常需要熬夜剪辑片子,所以一到大三,门紫就向学校申请了外宿,她在谭江东路租了一套房子,工作室和生活两用。   她在这个圈子玩得开,经常邀请朋友来她的家开party,门紫换男朋友的速度很快,但从来不走心。   林微夏到达繁悦小区一路刷卡,乘电梯到了顶楼,这卡还是门紫留给她的,说林微夏进来方便。   一进门,冷气从脚边打过来,门紫盘腿坐在地毯上,问她:“看综艺不?”   “看呗。”林微夏把包挂衣帽架上。   两个人又把餐桌上的火锅食材挪到茶几上,打算一边看综艺一边吃火锅。门紫涮着毛肚,问她:   “后天的航班?用不用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啊。”   林微夏涮了一块山药放在酱碗里,低头咬了一口,烫得舌尖发木:“不用,我订了网约车,挺方便的。”   “你说你遭那罪干什么,大学兢兢业业学习,成绩全A,什么都做到最好,就为了拿到去美国交换生的名额,虽然说学费全免,但人生地不熟的,才交换三个月。”   林微夏看门紫的嘴唇被辣得通红,睫毛动了一下,倒了杯水给她,解释:“宾大嘛,机会难得。”   “那盛夏你打算托运过去?就三个月你也要带在身边啊。”门紫指的是林微夏养的那条狗。   那只西高地白梗还挺可爱的,被林微夏养得毛色雪白,圆得像一团棉花糖。   今年大三,林微夏也搬出了宿舍,她在外面租房是为了方便后面考研。   租好房后林微夏一块把盛夏从南江接了过来,一直养在身边。   “嗯,刚好认识并联系了那边的一个学生,本来想拜托她帮我介绍房子的,刚好她说她住的公寓空出一间房,她也不介意我养狗还说很喜欢。我就打算带过去了。”林微夏烫了一片牛肉夹到对方碗里。   下雨天,鸳鸯锅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两人吃完火锅后并肩靠在一起喝酒聊天。   门紫扯掉扎着的皮筋,一头蓬松妩媚的长卷发散落,她喝了一口酒,问她:“哎,上次吃饭那个学弟你记得不,个子很高的那个,找我要了三回你的微信了,你怎么看啊?”   “别了吧,我这性格不适合恋爱。”林微夏拒绝道。   门紫掐了一下她的脸说道:“行吧,你是仙女,有权不谈恋爱。”   谁不知道京大心理系系花林微夏玉骨冰肌,气质清冷,基本不参加社交活动,也不恋爱,深居简出,跟活在古墓里一样。   “哎,你说你去美国会不会遇见你以前的对象啊,我挺好奇他是何方神圣,帅成什么样了,有多宠你啊,让你现在对别的男生看都不看一眼。”门紫推了一下她胳膊。   两人是交过心的,所以门紫知道她的事情。   时隔很久,听到别人说起他,即使没提名字,林微夏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   林微夏靠在门紫肩膀上,晃动了一下玻璃杯里的红酒,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来,把眼底的情绪揭过去,说道:   “世界太大了,哪能说遇上就遇上。”   两天后,林微夏坐上飞往美国的航班,落地宾夕法尼亚州,合租的校友热情地招待了她,并带她换好电话卡,办好入学等一切繁杂手续。   这里的天气跟京北差不多,湿冷多雨,到了冬天也会下雪。   在宾大交换的一个月,林微夏成功地摸清了费城的主要街道,它分为主街,栗子,核桃三条主干道。   她还成功解锁了栗子街附近有着红色广告牌的一家中国餐馆。   每次上完课,林微夏不是在图书馆,就是窝在家里,她经常抱着一台笔记本做作业,饿了就去煮从ACME超市买来的速冻饺子。   室友也是中国人,叫秋妍,每次参加完聚会回到家看见窝在客厅里的林微夏会笑着说:   “你不出去玩呀?改天我带你去参加聚会,介绍几个帅哥给你认识。”   林微夏背靠在沙发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敲键盘的指尖依然没停,刚想笑着婉拒忽然发现电脑坏了,皱眉问道:“秋妍,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修电脑的?”   秋妍走过来,坐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眉眼鲜活起来:“嘿,你问对人了。我有位认识挺久的朋友,同年级的,他计算机特别厉害,我让他帮你修。”   “那怎么好意思,”林微夏神经质地按重启键,顺带开玩笑道,“什么样的朋友啊,不会是——”   “你猜对了,我挺想追他的,是我喜欢的那种坏男孩,人还特酷。但这种人太难捉摸了,我这么大了居然玩暗恋那一套。哎,微夏,你追过人没有啊?”秋妍的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林微夏动作停下来,摇头:“没有。”   最后林微夏到底没让秋妍帮忙,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修电脑的,费了好半天劲才弄好。   周五,室友秋妍热情邀请了林微夏一起去参加胶囊聚会,说是他们要一帮人为帮助心理青少年健康发展筹集善款而举办的一场party,她还特别强调,这个聚会好玩,会有好几个帅哥到场。   “谢谢啊,但是怎么办,我作业还没做完。”林微夏冲她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苦笑道。   秋妍表示理解:“好吧,你不去真的好遗憾。”   “玩得开心。”林微夏冲她挥手。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公寓内一片安静,林微夏给小狗换了温水,又备了一份狗粮,然后回房做作业。   作业做完后,林微夏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找了部电影打发时间。她背靠在沙发上,盖着一张毯子,白色的小狗时不时钻进来舔她的手臂。   费城的夜晚总是那样安静,偶尔隔壁传来酒醉的外国人几声咒骂声。电视上放着《权力的游戏》第八季,她竟然看到最后一季了。   方格窗时不时发出雨天嘀嗒的声音,林微夏正凝神看着电视,门外传来都钥匙转动锁孔的“咔嚓”声。   林微夏猜测应该是秋妍回来了,秋妍每次参加完聚会都是一身酒气地回家。   有时她同学会送她回来,有时是秋妍自己踩着六七寸的高跟鞋一路磕绊地走回来。   林微夏碰上了就会去接秋妍,再一路把她扶回房间休息。   “咔哒” 一声门把转动,有人推门进来,林微夏掀开毯子的一脚站起来起身去迎接。   小狗听到声响立刻狂叫起来,率先比林微夏冲向门口汪汪地叫着。   林微夏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卫衣,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穿着白色的地板袜踩在木地板上,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习惯性地喊室友:   “你回来了——”   在看清来人时,视线僵住。门被推开,一位穿着黑色冲锋衣的高个子男生扶着酒醉的秋妍进来。   “个子高高的,人很酷,骨子里还透着一股坏劲”合租一多月来,秋妍常常在林微夏耳边念叨的一个想追不敢追,暗恋已久的好朋友。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晦暗不明,三年不见,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的五官更为冷厉,脸部线条如刀锋般流畅凌厉,冲锋衣拉锁随意地往上拉到锁骨往上,露出一截利落的下颚弧度。   冷而硬。   他从不离身的粉腕巾摘了,手腕空荡荡的一圈,突出一截嶙峋的骨头。   食指和中指各戴了一枚银戒,一枚是刻着梵文的戒指,一枚是多年前她在海边向他要过的那枚素戒。   他整个人透着黑暗,下沉的状态,举手投足间透着疯魔的气息。   也更勾人。   是游刃有余痞坏气息明显的班盛,   也是眼睛里不再有她的班盛。   他随便一个眼神好像更招人想要解读,然后跳进他眼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班盛单手扶着秋妍,她好像喝醉了歪头靠在他肩上,秋妍穿了件红色的窄裙,拉扯间,与男生黑色的裤子交叠在一起。   像一抹禁色。   班盛掳住她的手臂,带着人往前走了一步,秋妍皱着眉喊了声痛。林微夏看过去,女生的长卷发勾缠到了他的冲锋衣拉链。   “烧了?”班盛抬了抬眉骨,语气痞浪。   秋妍摇头,小声说:“我刚做的发型呢。”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起话,全然忘了有第三个人在场。班盛伸手去摸裤兜里的打火机,好像他字典里就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   秋妍吓得一个激灵,缠着的头发扯开了。   盛夏看见班盛很兴奋,不停地冲他摇尾巴,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微夏愣怔在那里,喉咙干涩发不出一个音节,眼睛泛酸,视线模糊,又暗自握紧蜷着的指尖,将眼角的湿意逼了回去。   “她房间在哪?”   这是班盛跟林微夏说的第一句话,一贯的冷调,失去了感情,让人想到海面结冰的冰块。   冷,冷得人心里发颤。   林微夏伸出手往右手的方向指了指,班盛扶着秋妍从她身边经过走向女生房间。   一阵香水味勾缠着淡淡的烟草味飘在空气中。   “咔哒”一声门缓慢关上,“啪”的一声,灯打开了,秋妍的娇笑声从紧闭着的房门缝隙飘出来。   林微夏也不知道自己的听觉为什么这么灵敏了。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脚也站麻了。   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站在那里。   班盛在里面待了不知道多久,应该有三分钟还是五分钟,林微夏只觉得时间漫长,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寸寸发紧。   他出来以后,黑色的挺拔的影子投在地上。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啪”的一声,艳红色的火苗从虎口蹿出来,盛夏还在那兴奋地咬着他的裤腿,以示亲热。   盛夏从来不对陌生人这样。   班盛吐了一口白色的烟,淡淡的烟圈荡在上空,涩味好像进到了她眼睛,林微夏感觉自己被熟悉的凛冽气息包裹,呼吸不过来。   他没看她,把嘴里的烟拿下来:   “秋妍醒来,麻烦你给她煮个解酒汤。”   这是班盛跟她说的第二句话。 第60章 暗火   人走后, 林微夏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多久,直到楼下传来一阵轰鸣的GTR发动的声音,然后极速消失。   林微夏回神, 弯腰拿起遥控器正准备把电视关掉, 在卧室里的秋妍忽然出声喊她。   林微夏走进去,秋妍趴在床头,酒后的一双眼睛异常发亮, 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你没醉啊。”林微夏问她。   “害,你不懂了吧,在聚会上我们喝酒玩大冒险来着,刚好让我逮着他输了,班盛不想讲真心话, 只能送我回家咯。你不知道,他多防备, 他车上还坐着一车人送我一起回家。”   “是我悄摸给他们发信息一会儿上楼别跟上来才有了独处的机会,我聪明吧!”   林微夏扯了扯唇角,开口:“我去给你煮解酒汤。”   “哇, 谢谢, 我都喝了不知道多少次你煮的解酒汤了, 要是你真的走了, 我会舍不得的。”   ……   厨房里,林微夏拧开燃气灶, 把切好的苹果块和沙棘干倒入沸水中,然后等着它煮开。   青蓝色的火焰映着一张出神的脸。   这么过去, 林微夏从没有过班盛的消息, 也得不到他的消息, 只有乌酸隐晦地告诉她,班盛在费城。   但不知道他在哪个学校,读什么专业。   林微夏当初争取交换宾大留学三个月机会是存了私心的。   虽然人人都说不值得,毕竟才三个月,现代人都讲究沉没成本和精准回报。   但林微夏还是去了,她想着万一能碰上,只要远远地看他一眼,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林微夏刚才想起班盛的那副模样,他同她说话时,冷白脖颈下的动脉略微起伏着,死气沉沉,全身好像只剩下这幅好看且阴森的皮囊。   周三,阴雨天,林微夏抱着课本回到公寓,一推开门看见秋妍在落地镜前试衣服。   “参加聚会?”林微夏站在玄关处脱鞋子。   “嗯啊,你要不要一起来,今天我们几个朋友去一家bar。”秋妍边对着镜子边描眉边说话。   林微夏垂下眼,黑漆漆的眼睫落成一排太阳花,出声:“好啊。”   “哇,真的吗!那你赶紧换衣服收拾一下!”秋妍大声嚷嚷道。   林微夏没怎么打扮,她换了一套衣服,只是临走时经过客厅前的镜子犹豫了一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根桃子色的口红,认真描了一下,涂完以后。   细长的黑眉,樱红的唇,镜面上跃出一张清冷动人的脸。   两人收拾好一起下楼,她们站在马路边上等车。   林微夏撑着一把白色的雨伞站在边上,今天下了点阴雨,空气湿冷,冷风无孔不入地往袖子,露出的衣领里钻。   秋妍靠在林微夏身上,整个人缩在衣服里,她不经意地碰了一下林微夏的手吓一跳:“你的手好冰啊。”   “体质问题?还是水土问题?以前在我老家南江的时候就不会,可来了京北读书以后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大概是太冷了吧。”   她们聊了一会儿天,没一会儿,一辆车开过来,车轮旋转着卷动白色的雨珠。两人上车以后,车子开了20多分钟的距离到达一家主题Bar。   林微夏手握古铜色的复古门把推进去,燥热的气流打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舞池,人们在里面扭动着身体,台上的DJ 放了一首快节奏的歌,将现场的气氛点燃。   秋妍轻车熟路地带着林微夏去了吧台,那里坐着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正一边聊天,一边喝着酒。   秋妍走过去把林微夏介绍给大家,几位年轻的大学生热情地同她打招呼。林微夏坐在那里,点了一杯酒,晃动着手里冰块。   “哎,我发信息问问他来不来。”秋妍跟过去跟同伴说话。   林微夏今天没怎么打扮,她穿了一件咖色的呢子长大衣,搭了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样式简单又复古。   黑色的头发用抓夹随意地抓在脑后,露出一张素净的脸,额头饱满,清冷的气质逼人,很快有男生上来要电话,夸她身上有一种古典美。   但都被林微夏笑着拒绝了。   没多久,视线内出现一杯橘色的飘着柠檬片的果酒,林微夏抬眼看过去,是一位穿着灰色卫衣,蓝眼睛白皮肤的男生。   “你试试这个,酸甜味的。”蓝眼睛男生说道。   林微夏不怎么喝酒,但还是尝了一口,结果舌尖的苦味苦得她一激灵,五官皱在一起。   男生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因为这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熟稔起来。   “你脸上的蝴蝶是胎记吗?还是化妆化的,很好看。”男生夸道。   “胎记。”林微夏说。   这家复古Bar 门口挂了串风铃,几乎是一有客人推门进来,风铃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每次一有声音响起,林微夏就会下意识地回头看,在看清来人后,长长的眼睫垂下来。   蓝眼睛男孩见状,挑眉问道:“你在等人?”   林微夏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同伴?”   “哪个?你得说清楚啊,我们同伴很多的,”蓝眼睛男孩语气无辜,他看着林微夏,说了一圈名字都见她没波澜,最后问道,“你说的是Ban ?”   林微夏的心口剧烈地缩了一下。   有些人,就是光听名字都会让你有反应。   “哼,我就知道是他,确实很多女孩子迷恋他。他是我们的同伴没错啦,但Ban 不经常来我们这,他很多场子玩的,而且我们这种的,他不一定看得上。”   “来不来看他心情。”蓝眼睛男孩跟她解释道。   林微夏喝鸡尾酒喝到了一个冰块,她慢吞吞地咬着,咽下去心口是凉的,抓住关键字问道:   “他都玩什么?”   蓝眼睛男孩耸了耸肩,左顾言他:“我怕吓到你。”   剩下半截冰块林微夏直接吞下去,舌尖都被冰麻了,她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跟秋妍道了别。   秋妍正在跟一帮人玩酒桌游戏,忙得分不开身费力腾出一只手应道:   “行哦,到家给我发信息。”   林微夏笑着应了声好,推开酒吧的门,阴冷的风吹来,冻得她缩了一下脖子。   外面下了点阴雨,林微夏撑开伞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她打算一个人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林微夏撑着伞经过一条隧道,地面上藏着的灯泡散发着幽光,她正出神地想着事情,身后发出一阵轰鸣的机车声。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烘着的热风卷过来,有人猛地拽住她肩上的包用力一扯,一辆摩托车疾驰而去,最后留下一阵浓烟尾气。   林微夏失去支撑,整个人失去控制,摔在地上,身体传来一阵闷痛,万幸人没事,只是衣服上沾了些污泥。   林微夏走出街道,看见不远处有个红色的电话亭,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幸好大衣口袋里放着前几天去便利店找零的硬币。   虽然来这边快两个月了,但林微夏对费城这边的治安环境还是不太了解,她站在电话亭前打了秋妍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听,听筒那边传来秋妍欢快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同伴低语发出的笑声。   “喂,哪位啊?”秋妍笑着问道。   “秋妍,是我,微夏。我包刚才被抢了,手机和钱包都在里面,你能不能陪我去趟警察局。”林微夏低声说。   秋妍在那边惊呼了一声“卧槽”,飙了一连串的脏话,她连忙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林微夏抬眼看了一下附近的广告牌,报了个地址。电话那边秋妍好像跟同伴去商量什么,听筒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须臾,她又回来给林微夏报了个地址:“微夏,现在也比较晚了。我给一个地址给你,你现在过去。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对这一带都特别熟,肯定给你把包找回来,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过来。”   “好。”林微夏应道。   出了电话亭后,林微夏拿出口袋里的纸巾边擦衣服上的污泥边向前走,走了十分钟后,林微夏来到秋妍说的地址,她看了一眼牌子,好像是费城一家有名的夜店。   她没进去,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一家门口等着。雨已经停了,地面是湿的,林微夏走了出去,站在一根电线杆前,看着一排排街道,在数这条街一共有几块广告牌。   数到眼前这家夜店的广告牌时,旁边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拉开红色的门,一位穿着黑色外套的男生走了出来,他脸部线条流畅干脆,漆黑的眉眼掺着凌厉和煞气。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不断有白雾从嘴唇呼出逆着风从修长的手臂散去。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然后胶着在一起,谁也没先移开视线。   但现在林微夏看不懂他的眼神了,以前的班盛很好猜,对她从不藏着或遮住什么,眼神极度坦诚且清白。   而现在,他的眼神漠然,漆黑的瞳孔下像是藏着冰冻的一湖死水,只剩一抹阴翳歇落在冷白的眼睑下。   班盛走到她面前,把包拿给她。   林微夏早该猜到的,秋妍口中很厉害的朋友除了他还有谁。   “谢谢。”林微夏接过包。   班盛拿下嘴里的烟,出声提醒:   “客气,毕竟你是秋妍的朋友。”   一句话将两人的界限划得好干干净净。   男生笔直的头颈低下,剧烈地咳嗽起来,林微夏瞥见他脖颈下淡青色的血管变红,突突地跳着。   林微夏看着他冷淡的模样,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攥紧,喉咙里“你过得好吗”又咽了回去   林微夏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有人从身后箍住她的脖颈,秋妍笑嘻嘻地说道:“宝,我没来迟吧,我这让jame送我过来的。”   “你没受伤吧,”秋妍拍了一下胸口,瞥了一眼林微夏手里的包松了一口气,“我就说Ban能找到吧,他很神通广大的。”   林微夏扯了一下唇角说没受伤,秋妍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间怪异的气氛,她撞了一下同伴的肩膀,说道:   “哎,Ban帮了你那么大忙,你不得留个电话请人吃饭啊。”   林微夏从包里拿出手机,伸手递了过去,班盛重新把烟塞回嘴里,接过手机,大拇指按着屏幕输下了一串号码。   面对伸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林微夏拿回自己的手机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指,一阵冰冷。   冷得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心脏。   视线内一只指骨明显的手握着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好像是女生的英文名,不确定。   班盛瞥了一眼很快接起,压低声音应了声“嗯”,他冲秋妍比了个口型示意有约先走一步,秋妍热情地冲他挥手。   班盛擦着林微夏的肩膀径直离开,空气中飘着他独有的冷冽的气息,人却走了。   最后秋妍和林微夏一起打车回家,两个女生坐在后座,车窗将凛冽的风声隔绝在外。   秋妍挽着她的手臂靠在林微夏肩膀上,开口:“微夏,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请班盛吃饭吗?”   “嗐,他拒绝我了,也是,这么多女生追他,我们还是做酒搭子合适,所以这次吃饭你要带我去,我要蹭饭!”   “好。”   约饭的时间定在周五晚上,餐厅定的是秋妍推荐的一家墨西哥餐厅。晚上八点,他们到达以后,发现这家墨西哥餐厅里面人满为患,而露天餐区因为雨水天气无人光临。   秋妍拉着林微夏进了室内,里面布置得比较像酒吧,中间放着架子鼓,旁边立了一把吉他。   悬着的电视正在轮播着世界杯,有人坐在吧台边上在一边喝酒一边赌球。林微夏和秋妍挑了张桌子坐下,很快有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   两人拿着菜单翻看了一下,秋妍点了烤鸡和一扎林肯精酿,林微夏点了一份牛肉塔可,气泡水。   她正低头研究着菜单,视线来出现一截挺括利落的黑色工装裤,再往上延,蛇形暗色图样的冲锋衣衣摆,嚣张,随性,是班盛。   班盛坐在了秋妍旁边,也就是她对面。他手里握着的银色打火机,红白硬装的万宝路,还有一个手机被他丢在桌上。   骨节清晰的手扣在桌上,被外面的风雨冻得发红。   林微夏一下子走了神,服务员微笑着问道:“女士,请问你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你问问他需要什么。”林微夏笑着开口。   班盛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跟服务员交流,他点了一份塔可,烤玉米碎片,又加了一扎精酿。   吃饭的过程大多是秋妍在说,班盛偶尔姿态散漫地应一两句,酒过三巡,似乎是有一位熟人过来。   对方是个子很瘦的外国人,眉眼间透着松垮的堕落,不知道为什么,林微夏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糜烂的气息。她在那些黑暗街道上曾看过那些人,堕落得只剩下一张皮。   那男生凑到班盛耳朵前低语,林微夏断续听到他说的是“兄弟……要不要……去爽一下。”   班盛轻笑一声,给了他一记眼神,林微夏不懂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对方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没一会儿,班盛捞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低声说了句:“失陪。”   秋妍低头和在tinder上刚搭上的一个男生聊着天,她还凑过来问林微夏,语气苦恼:   “宝,他发出来的腹肌照是真的还是p的啊。”   “我看不太出来,”林微夏觑了一眼,想起刚才离开的身影,语气顿了顿,“秋妍,我想去上个厕所。”   秋妍点头,说道:“你去吧。”   林微夏起身,她记得班盛好像是往左手边的卡座离开了,她一路跟过去,穿梭在狭窄的走廊上。   这里的灯光很暗,呈一种橙色调落在地上,林微夏往两边的卡座找寻着什么,有依偎在一起拍照来过纪念日庆祝的情侣,也有搂在一起接吻的男女,也有混乱的青少年。   一路走到尽头。   她没看见班盛。   倏地,林微夏瞥见一个挺拔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好像是他。一路上,林微夏的心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   她想起上次在那家bar,那个蓝眼睛男孩说起班盛:   [他很多场子玩的,看不上我们这样的。]   [那他玩什么。不说啦,怕吓到你。]   林微夏走向右手边,下意识地抬眼,是消防通道,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人不见了,她还走进了一个死局。   眼前一片乌黑,林微夏有夜盲症,她不敢再往前乱走了,背靠在光滑的水泥墙壁上,轻喘着气。   倏地,一股危险的气息靠近,温热的气息吐在脸上,让人想到阴冷潮湿的动物,吓得理林微夏发出一声尖叫。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黑暗中发出打火机齿轮摩擦的声音,一簇橙红的暗火霎时点亮周围。   班盛站在她面前,他往前一步,林微夏就下意识地贴紧墙壁,喉咙发紧。他的长腿压在她腿根上,衣料摩挲间,大腿那里温热又像是过电一般。   班盛将人抵在墙壁上,瞭起眼皮,眼神笔直地看着她。火光明明灭灭,照亮的是一个陌生的他。   “没胆量还敢跟出来。”班盛轻笑一声,略带嘲弄。   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林微夏,没看放过她脸上的表情:“担心我去干堕落的事?”   班盛的眼睛带着审视,像是暗夜里的动物,眼底写着林微夏要是再敢骗他,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掐死自己。   “是。”林微夏睁眼回看他。   她的眼睛向来剔亮,又惹人怜,随即,班盛虎口处的火光湮灭,他们再次陷入黑暗中,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下一秒,一道低沉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接近铁锈的冷,说道:   “但我怎么样,好像跟你没关系。” 第61章 旖旎   班盛说完这句话后, 撤离,转身往对面的方向走,他侧身打开卷闸门, “轰”的一声, 大面积的空气涌进来。   人走后,不知道谁开了灯,“啪”的一下, 头顶的照明灯打开,亮如白昼,晃眼得林微夏下意识挡住了眼睛。   回去后,秋妍吃得差不多了,林微夏拿着账单去前台结账,两人推门出去的时候, 秋妍想起什么说道:   “哦,对了, 班盛发信息跟我说他有事先走了。”   “嗯。”林微夏应道。   自那以后,林微夏没再参加过任何聚会,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的那个号码再也没有翻出来过。   她又恢复了独来独往, 学校和公寓间两点往返的状态。   周二, 大雪。林微夏抱着课本走进学校, 今天的雪下得厚又深, 学校里的工人正在铲雪。   一些没有飞走的白鸽正躲在学校的大撞钟底下。林微夏正和同班的同学讨论着什么,无意间, 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班盛同一帮文着花臂或打了唇钉的男女走在一起谈笑风生,天气那样冷, 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兜帽卫衣, 冷白的皮肤被冻得泛起红血丝, 帽子扣在脑袋上。   今天是白天,他没再穿着冲锋衣,林微夏才发现班盛锁骨处有个纹身。   新纹身,但看不出是什么。   那纹身被衣领遮了一半,像一种残缺的动物蛇行在锁骨处。   旁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伸手掸了掸烟灰,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时间真的很容易改变一个人。   以前的班盛拽酷着一张脸,永远游走在人群之外,从不与人为伍,而现在他好像有意放任自己,拖着自己往下沉。   林微夏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跟同学继续往前走,与他们擦肩时,不料一位男生光顾着跟同伴说话,不小心撞到了林微夏,弄得她怀里抱着的书本散落一地。   对方连声道歉并蹲下来帮她捡书,同伴也停下来等他,林微夏轻声说没关系。   对方把捡起来的书交给她,林微夏接过伸手拂去上面的雪粒子,无意间撞上了人群中班盛的眼睛。   他冲她点了下颌,算打招呼的意思。   然后他们走了。   班盛的招呼打得不冷不热,他既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恨她入骨装作视而不见。   他把她当作朋友的朋友,仅此而已。   这样反而更叫人难受。   林微夏一瞬间鼻子发酸,酸得直呛眼睛。同学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悄声感叹:“刚才那个中国男孩好帅哦。”   “我记得,他成绩挺厉害的,他是BME学院的学生吧。”   “什么,他不是天文系的吗?”林微夏神色错愕,她怀疑自己听到的是错觉。   同伴拍了一下脑袋,喃喃自语道:“不是吧,我记得他是生物医学工程的啊,我还记得他物理和计算机都比较出色,以后是想走这条路吧。”   一整节课上下来,林微夏都有些心神不宁,她在想,以前在深高,人人都知道班盛物理成绩第一名,他最想学的是天文物理专业,将来想去NASA工作。   为了拍一张照片能独自跑去西北山上而摔断一条腿,房间挂着全是关于各种星云的少年,在高一就提前学完高中所有物理课程,和人聊天都惦记着算他的星系坐标的班盛,为什么没有选他热爱的天文专业,而选了工程学。   她不知道。   回到公寓后,林微夏站在玄关处脱鞋子,盛夏摇着尾巴把她的白袜子叼走然后又撒欢跑开了。   林微夏换了棉拖,从房间拿笔记本电脑抱到沙发上,一只长腿屈在沙发上,另一只腿踩在木地板上。   她登录进宾大的官网,输入了班盛的名字,圆圈缓慢地在屏幕上跳动着,她的心情有些急躁,不一会儿,弹出班盛的个人的信息。   依旧是冷淡,嚣张的一张脸,看向镜头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   官网页面明显写着20XX年,生物医学工程(一)班,班盛。鼠标滑动页面往下拉,都是他的一些简单的个人信息。   林微夏整个人都是蒙的。   秋妍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玩switch,林微夏想开口发现嗓子太干了,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秋妍,班盛一直都是生物医学工程系的吗?”   “是啊,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工科天才,他每科成绩都是A,做什么得心应手,一参加比赛就拿奖。不过可惜了,他就要回国了……”秋妍一提起班盛两眼就放光。   林微夏耳朵又开始耳鸣了,各类嘈杂声不止,她甚至无法思考,问道:“回国?”   “你不知道吗?Ban提前修满了学分就为了回国,这边的导师根本劝不住。他明天的航班……”   秋妍再说什么,林微夏已经听不清了,只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发了一条信息给乌酸学姐,敲字的指尖发颤:   【学姐,你知道班盛为什么改专业吗?】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乌酸回了信息,她说得比较隐晦: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下,你亲自去问阿盛,他会告诉你的。】   林微夏垂下眼睫,在对话框里打字回复:【好,谢谢学姐。】   次日,阴雨天,今天一上午都没课,林微夏躺在床上,几乎一整晚她都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想的都是秋妍跟她说的那些话。   生物医学工程   回国   改专业。   高考之后,班盛经历了什么她无从得知。她只希望班盛可以自由追逐自己的梦想。   想到这,林微夏拿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他的号码,指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打了过去。   电话响起冰冷的嘟——嘟——嘟声,林微夏一颗心始终悬着,半晌,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握着的手机无力地垂下。   他这会儿应该在飞机上了。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她千里迢迢追出国,他却回去了。   林微夏留在美国这边,独自学完最后一个月,最后飞回国。   落地京北机场的时候,林微夏推着行李架从安检处出来,在接机的一群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门紫。   门紫今天打扮得很惹眼,黑色夹克外套配一件包臀窄裙,长筒靴裹着两根筷子似的长腿,大晚上的她又架了副墨镜,美艳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她这架势整得跟明星一样,搞得还真有路人上前偷拍她,门紫不耐地瞥了对方一眼。   林微夏看着这一幕没认出笑了一下,她走上前抓了一抹门紫挑染的一缕长卷发,问道:   “你染头发了?好看。”   门紫接过她的行李,回答道:“别提了,分手了,做个新发型去晦气。”   走出机场后,门紫载着林微夏送她回家,知道她一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也没打扰她,给林微夏点了份外卖就走了。   她租的是小一房一厅,东西堆满了客厅,收拾好已经是半夜,林微夏四肢摊开把自己摔在床上,床垫“嘭”的一下弹起来。   她累得没法思考,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里,班盛眼角发红,眼神一直逼着她,压抑地说——   林微夏,你没有心肝。   醒来的时候林微夏一身冷汗,幸好早上10点20 只有一节课,林微夏走到洗手间挤了薄荷味的牙膏,一边刷牙一边烧开水。   给狗备好粮和水后,林微夏抱着书本去上课。   这节课是心理认知课,中途有十分钟休息时间,林微夏坐在课桌上整理笔记,同学们坐在座位上转过头去聊天。   一位女生说道:“哎,你们听说没,工学大院那边来了个宾大的交换生,叫什么班盛!听说是个天才,还是个大帅逼,长相蛊死一大片妹妹们哦。改天我们去蹭节课呗,我倒要看看有多帅。”   男生接话:“听说了,他那辆黑色的GTR更拉风好吗,上次直接开进学校来了,我路过还拍了照。”   “你们男生眼里除了车就是球鞋,还能有点别的追求不?”女生怼道。   林微夏的睫毛动了一下,继续低头整理笔记,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可是有些话还是钻进了耳朵里:   “不过天才的生活也太堕落了吧,听说他除了上课会出现,其余时间在学校根本见不到本人。据说他不是在酒吧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就是去玩赛车,听说他们还玩得很野,好浪哦。”   “听说他两天内拿下了艺术系的女神,那施离多难搞啊,我就没见她什么时候正眼瞧过男的……”   黑色的钢笔尖正在复古绿的本子上誊写着字,写到“当认知出现障碍”时,笔尖重重地停顿了一下,迅速泅开黑色的字迹。   上课铃很快响起,聊八卦的人作鸟兽状散开,课堂又恢复了往常安静又投入的氛围。   上完课后,林微夏把钢笔塞进笔帽里,抱着书本走出了阶梯教室。一下楼,林微夏一眼看到不远处站在梧桐树底下背着摄像机在等她的门紫。   “中午吃什么?”林微夏走过去问她。   “牛肉烩面?炒年糕?还是吃饭?”门紫回答。   两位女生边聊天边向食堂的方向走去。这时正值饭点,食堂人满为患,门紫嫌人多要排队拽着林微夏上了二楼餐厅。   她们点的都是炒年糕,刚坐下,门紫指了指不远处的冷饮,说道:“咸柠七,我记得是你们南江那边的吧。”   林微夏一怔,长睫毛垂下来,掩去眼底的波澜:   “我很多年没有喝过了。”   两人吃着饭,林微夏拣了一根塞进嘴里,她想起什么问门紫:“如果你以前伤害了一个人,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会怎么做?”   “你这个提问太宽泛了,首先那个人是因为你伤害了他变成这样,还是他自己的原因。”   “其次,这个人是你什么人,朋友?还是旧日恋人,身份性质不同做出的事情也不同,最重要的,得问你自己的心。”门紫平时看着不着调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   林微夏面前的牛肉面吃了一半,中途收到老师发来的信息,让她下午2点来实验楼拿东西。   下午2点,林微夏和门紫分别,她去了实验楼2楼找到刘老师的办公室领了一堆资料。   她看了一眼资料,打算一个人上天台独自看一会儿书。林微夏踩着台阶经过一楼又一楼,途径一些正在上实验课的教室,关紧的门缝时不时低声传来学生们低声交流的声音。   爬到六楼天台,水润的嘴唇微张,林微夏一手撑在墙壁上轻喘着气,她望了一眼正前方的门,竟然是半开着的。   林微夏走了上去,冷风呼呼地吹来,天空是模糊的灰白色,她忽然听到了一道嘤咛的女声,随即传来男声的低笑声。   男生的声音带着冷调,有点熟悉。   天台上靠近楼梯那里有一个小型的仓库,里面堆满了废弃的器材,而声音是从仓库前面的空地传来的。   看不见人。   林微夏走了过去,她背靠在墙上,却不敢走上前,心像被一根锋利的绳子来来回回地拧着,心里直发紧,她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是他。   害怕看到的是他。   林微夏背靠在墙边上,倾身虚看了一眼,男生怀里拥着一位女生,背对着她,低下脖颈正同人亲热着。   男生穿着黑色系的夹克,一米八几的样子,身材很像他,但不看清脸。   林微夏此刻有些煎熬,手抵在灰色的水泥墙壁上,一颗细石子被她抠下来无声无息地滚在地上。   她想确认一下,正打算走出去看时,雪白的手腕被人一拽,冷冽的极具攻击性的气息传来。   人还没反应过来,靠近楼梯的仓库门被打开,林微夏被推了进去,四周昏暗,吓得她发出一声惊呼,对方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林微夏睁大眼,斑驳不明光线勾勒出一张五官立体分明的脸,视线移到他眼睛下面那粒小痣。   松了一口气。   原本是班盛。   但他们进来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外面的男生喊:“谁在那儿啊?”   回应外面那对情侣的是一片沉默。   “可能是哪来的野猫吧。”女生说。   他们静静地站在逼仄的空间里,重逢以来,两人挨得这样近。班盛捂住林微夏的嘴,他的手掌宽大修长,过烫的温度渡过来,密密麻麻地烧着她的脸。   呼吸声勾缠在一起,一急一缓。   烧出一丝暧昧的旖旎。   “算了,走吧。”女生说。   班盛也适时松开手,那对陌生的情侣走后,空气一片安静,只剩下云雀发出的叫声。   他转过头,拉开门,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班盛略微弯下腰,正准备离开,林微夏盯着那道漫不经心的身影喊人,一出声,嗓音不自觉发颤:   “班盛,你为什么改了专业,没去学天文。”   男生高大的身形顿住,他倚在门口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回头看着林微夏语气散漫,放话:   “想知道?周日晚上八点来TAK酒吧找我。” 第62章 暧昧   周末, 门紫出去聚完会后直接来了林微夏家过夜。林微夏很会照顾人,等门紫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发现林微夏不仅给她煮了解酒汤, 厨房里还温着早餐。   “呜呜呜姐妹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门紫一把揽住林微夏的肩。   林微夏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说道:“好啦,去洗手。”   门紫洗完手后坐在餐桌前,拿了汤匙想起什么, 冲林微夏挤眉弄眼:“我可是全听说了啊。”   “听说什么?”林微夏倒了一杯水给她。   “你跟班盛啊,有人看见周四下午你跟班盛一前一后地从校实验楼出来。京大留言板可是吵疯了啊,特别是你的那些男粉在那鬼哭狼嚎的,开玩笑说也要攒钱买一辆GTR。这都什么跟什么,肤浅!”   “除了那些聒噪的声音,我看了一眼他们偷拍的照片, 你俩这cp氛围感挺足啊,养眼死了, 很般配。”门紫调侃道。   门紫说的那张照片,在京大留言板关于他们的帖子背后有个紫色的热字。角度抓拍得很巧妙,穿着黑色外套, 头颈笔直冷白向外走的男生。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 只露出了一截侧脸, 唇红齿白, 她的手向下垂,身材挺拔的男生手里拿着烟, 手往后搭着。   乌白色的天空下,视角抓取得像两人在错位牵手。   门紫说完后发现林微夏的表情不对劲, 电光石火间, 她想起微夏之前说过的种种, 全串联在一起,文艺的词甩起一套一套的:   “不是吧?旧情人?我真的操了,他放着宾大那样的名校不读,那回国肯定是为了你,这么痴情的吗!”   林微夏心口缩了一下,摇头,脸上的表情黯淡:“应该不是,他现在不怎么理我。”   也很冷淡。   门紫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短信提醒声,林微夏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宁朝发来的信息:   【哎,朋友,上次回国前你就说要请我吃饭,小爷我可是一直等着啊。】   林微夏失笑,宁朝就读的警察学院离京大挺近,公交站六个站的距离,所以他们这些老朋友会时不时出来吃个饭。   【那你过来吧,我请你吃牛肉火锅。】林微夏回复道。   发完消息后,林微夏想起门紫还在家里坐着,抬眼问道:“我跟高中同学约了一起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反正我没事干。”门紫爽快地说道。   林微夏的手指按着屏幕打字,征询宁朝的意见:【介不介意我带个朋友?】   宁朝很快回复:【多大的事儿,一起呗。】   一到冬天附近商场里的火锅店等满了人,林微夏和门紫面坐在一起,门紫正拿着ipad 点餐,边点边问她吃不吃菌菇。   林微夏表示自己都可以,没有什么忌口,须臾,一道高大的身影落座在对面,是宁朝。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抽绳外套,刚训练完,里面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作训服,胸口往下的肌肉线条隆起。   左胸的五角星图徽闪闪发光。   宁朝在警察学院这两年,眼睛愈发漆黑明亮,人已经没了当日街头混混的匪气,更加成熟稳重。   宁朝一落座,就帮女生们烫起碗筷来。门紫从宁朝进门,视线就跟黏在了他身上似的。   “夏夏,不介绍介绍?”门紫推了推林微夏的胳膊。   林微夏把视线从菜单上挪开,后知后觉道:“这是我高中朋友,宁朝,隔壁警察学院的,读大二。”   “这是我朋友,门紫,跟我同级,导演系的。”   门紫立刻大方地伸出手,红唇轻启,笑吟吟:“你好啊,原来是学弟啊。”   她特意咬重学弟这个词,一双妩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朝,心里想的是,这一趟门没白出啊,遇见了个狼狗,这男人浑身上下哪哪都透着禁欲调的糙味。   服务员刚好把菜送过来,宁朝立刻把东西接过来放到桌上,他压根没接门紫的招,看了她一眼:   “我复读生。”   插曲很快被揭过去,林微夏和宁朝边吃火锅边聊起各自的近况,门紫负责插科打诨,气氛倒也轻松。   中途服务员上了个汤,门紫坐在边上,想也没想就要伸手去接,这一幕刚好被林微夏看见,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眼看葱白的指尖就要碰到那滚烫的砂锅时,一只结实的手臂伸了过来,宁朝伸手接过,直接说:   “我来吧。”   吃饭间隙,门紫瞥了一眼宁朝青筋布满的手,背面通红,指尖起了几个泡,可他愣是一声不吭,也不提这事。   门紫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吃到快收尾的时候,宁朝撂了筷子去洗手间,门紫也放下果汁杯跟过去了门紫在洗手间出口处等了一会儿,瞥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出来,走上前,语气没了刚才的不正经,认真说道:   “刚才谢谢你啊。”   通往洗手间的走廊狭窄且很多人,宁朝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瞥见有行人眼看就要撞到她,抬手一拽。   宁朝平时在警察学院训练一向是高强度,再说他哪知道这姑娘看着挺高,实际这么轻,一拽就拽过来了。   门紫结结实实地摔进了他胸膛。   温香软玉在怀,宁朝的表情一瞬间不自然起来,随即脸色黑了下来,咬牙切齿道:   “还不起来?”   门紫稍稍撤离,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她随手掳下手腕上的竹蜻蜓头绳,强行塞地到男生手里,说道:   “下次拿这个来导演系一班找我,有奖兑换,算我今天的谢礼啦。”   以前门紫看上的人都是放饵等人来追,今天还是她第一回 主动。她正暗自开心着,人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的影子压了下来。   宁朝一通利落地操作,直接把头绳当成手铐在她手腕上打了个死结。两只手腕被捆在一起,白皙的手臂被勒得通红,越挣越紧。   门紫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差点没甩出一句脏话来。   宁朝眼底没有半分怜惜的意味,身上藏着的匪气露出来,哼笑一声:“知道警察是干吗的吗?”   “专门收拾你这样的不良女大学。”   说完,宁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微夏刚好吃完最后一块牛肉,看见门紫回来,拿纸巾擦了一下嘴:“小紫,你还吃吗?对了,宁朝说他有事先走了。”   “呵,吃饱了。”门紫回。   林微夏和门紫在商场门口分别,她吃得有点饱,打算走路回家消消食,半路上,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声,拿出来一看。   是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地址——TAK酒吧1203包厢。   林微夏熄灭屏幕,回到家,一打开门,盛夏摇着尾巴迎接人,她蹲下身和小狗玩了一会儿。   然后坐在书桌前,把手机关机,温书,复习一些考点。   天色悄无声息地暗下去,冬天的火烧云颜色有些模糊,像一盏橘子皮里透出来的灯,黄澄澄的。   林微夏起身收拾,她站在衣柜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是以简约的冷色调为主,她挑了几件,换好衣服后,对着镜子描了个淡妆。   八点,十安街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路中心高挂的LED屏幕切换着不同的广告画面。   林微夏打开车来到TAK酒吧,由戴着领结的服务员一路领着乘电梯到达1203包厢。   她推门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透着沉静,环视着眼前的环境。   这个包厢一共分为楼上楼下两层,贴着中世纪伊甸园裸体男女的油画图倒挂在天花板上,红紫光交闪,氛围昏暗迷离,时不时传来女生的娇笑,男生玩游戏爆发的喝彩声。   给人一种地转天旋,脱轨现实的感觉。   林微夏站在那里,肤白貌美,长相清清冷冷,很快吸引了沙发上坐着的人的注意,问道:   “哎,姑娘你找谁啊?”   “班盛。”林微夏说道。   不知道他们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纷纷笑出声,有人掐掉烟,跟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是——得,又来了一个飞蛾扑火的。   有个男生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找班少啊,他现在应该抽不开身见你。”   林微夏不想再与他们继续交谈,拿出手机给班盛发信息:   【我到了。】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班盛回了信息,话语简短,只给了两个字:   【上来。】   林微夏没有回,把手机塞回兜里,没一会儿,旋转楼梯处急匆匆下来一个人,她眯眼看了一下,竟然是邱明华。   “妹子,来,我带你上去。”邱明华笑着说道。   林微夏同他一路上去,瞥见邱明华眉眼的鲜活,忍不住笑道:“他回来你这么开心啊。”   “那当然,我是班爷的脑残粉。”   一上去,林微夏抬眼看过去,这里的环境比一楼更靡乱,玩桌球的,搂在一起调情的男女。   茶几上摆满了酒杯,烟灰缸的烟堆满,有人摇骰子发出起哄的干杯声。一阵白烟扑过来,烟味呛人,林微夏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话题中心人物正坐在沙发上,他一脸的痞懒,因为喝了点酒,冷白的皮肤下衬得嘴唇殷红,显得有些病态。而京大艺术学院的女神,号称谁也看不上的施离此刻正坐在他身边。   红色的灯光流转在男生脸上。   切出一个漫不经心,且放浪不羁的班盛。   林微夏从另一边走过去,茶几与沙发的过道有些狭窄,在经过施离那帮人的时候,氛围一下子变了。   她感受到了施离提防的眼神,但没理会。林微夏站定在班盛前面,走道狭窄,一双笔直的白到发光的腿挨着他的膝盖,一不留神就会跌落摔在男生大腿上。   班盛低下脖颈,正调着酒,他拣了块葡萄柚切片丢了进去,方格冰块“啪”的一声掉在玻璃杯里,溅出来一滴水落在林微夏手背上。   “我有话跟你说。”林微夏看着他。   不知道是包厢嘈杂声太大没听到,还是班盛不打算理她,总之,他还在继续姿态散漫地调着他的酒,也没分眼神过来。   周遭的人察觉到这一氛围,眼神顿时嘲弄地看着林微夏,施离更是一玩味地看着她。   班盛给她眼神了吗?   “我先走了。”   林微夏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身就要走,灯光昏暗,她有些看不清路,倏地,伸出来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   班盛抬手拉住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的手攥得很用力,烧得她皮肤滚烫,血管加速流动。这股霸道劲,爷就这样的模样又像极了从前的班盛。   林微夏回头,两人的视线又旁若无人地黏在一起。   “喝酒吗?”班盛一手拽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的虎口圈着方口玻璃杯,那是他刚调的酒。   从前的班盛基本不舍得让她沾酒,玩游戏输了的时候都是他替她喝。   林微夏眼睛有点酸,压心中的情绪,冷淡出声:“我酒精过敏。”   其实林微夏酒精不过敏,她不想喝酒或者别人逼她喝酒的时候,她就会搬出这个理由。   班盛轻笑一声,也没勉强,刚要放下酒杯,坐在一边的施离忽然倾身过来,淡淡的花香味沁入林微夏的鼻尖中。   施离接过班盛手里的酒杯,小拇指轻轻划过他搭在玻璃杯上修长的手指,语气大方:   “给我喝吧,我还没喝过你调的酒呢。”   同时,施离看着林微夏,眼神挑衅又带着嘲弄。一霎间,他们这一块很安静,气氛也暗流流动起来。   旁观的一位男生认得林微夏,暗自怜惜起这个女生来。林微夏长相清纯,性格看着虽然冷,但一看就是人畜无害的白花,这不被施离这样段位的按在地上摩挲。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众人看着林微夏,一些人不忍,正想替她打圆场时,见林微夏脸上没有一点怯意,她没有去抢施离手里的那杯酒。   而是俯身拿起班盛面前那杯只喝了一半的酒,嘴唇搭在杯口上,仰着头,雪白的天鹅颈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喝掉了他的酒。   杯子被重新放回桌上,透明的方口玻璃杯赫然留了一个明显的湿湿的口红印。   暧昧到了极点。   林微夏轻而易举一个举动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湿热躁动起来。   “卧槽,好飒啊。”   “班盛和这个女生有过什么吧,你看他的眼神。”   “绝了,我只是一个看戏的,为什么看得去我的脸这么热。”   施离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眼看她要发脾气时,邱明华走过来强行拉走了施离,不停地说:“姐,我找你真有点事。”   说完的间隙,邱明华又忙不慌地把林微夏摁到了班盛旁边,让她坐下。施离不太情愿地走出去,瞥见——   红蓝光交闪下,一向冷淡从不分人眼神的班盛侧着脖颈,侧脸棱角分明,抬起手,拇指轻轻擦拭着女生唇角的泡沫。   灯光昏暗,又看不太清,两人靠得很近,骨节清晰且泛红的手搭在红润的嘴唇上,女生仰头看他,角度看起来要接吻。 第63章 玩家   林微夏坐在班盛身边, 他一抬手,有人把刚放她面前的酒杯给换了,一盒牛奶。   有人见状调侃:“服了, 也就班爷能在酒吧里变成牛奶来。”   林微夏面前的酒换成换牛奶后, 没人敢去换她的杯子,场内的人也自觉不去劝她喝酒。   班盛什么都没说,可明眼人都知道。   他们两人不简单。   就算现在没事以前也有过一段。   灯光有些晃眼, 班盛侧过头,两人间的气氛好像更轻松点了,他的嘴唇搭到林微夏耳边,热气喷洒,湿湿热热,林微夏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有些痒。   “别喝别人给的酒。”   班盛说完就抽身,被人喊去玩游戏了。林微夏依然坐在他身边, 她没心思加入他们,但没忘记今晚来找班盛的目的,是问他为什么改专业的事。   可林微夏每次说话都会被重新落座的施离打断。   班盛待在声色犬马的场所里游刃有余, 他看起来没有要跟她好好谈的意思, 一直在玩游戏。   班盛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他咬在嘴里, 颈侧的青筋明显,低下脖颈正四处找打火机, 一只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伸了过来,掌心摊开, 是一把银色的打火机。   “你上次落我这里的, 忘啦?”施离语气稀松寻常的一句话透着不为人知的亲昵。   林微夏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的的确确是班盛的打火机,银色的zorro,上面刻了一个Ban字。   “谢了。”班盛低声说。   班盛接过来,机匣发出“啪”的一声,点燃烟,灰白的烟雾从薄唇里滚出来,飘到施离这边,林微夏鼻尖也吸到了一点,有点呛人。   下一秒,施离开口:“你好烦,少抽点不行吗?”   班盛瞭起眼锋看了她一眼。   林微夏坐在旁边,多一秒,她都不想待下去了,这里空气黏稠,燥热。   她也看不懂班盛看向施离的表情到底是警告,还是调情。   林微夏倏然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新鲜湿冷的空气飘进来。   林微夏倚在墙边,看着不远处正在玩桌球的男生,她看了几局,同时发了一会儿呆。   须臾,一位长相斯文身材高瘦的男生走过来,他把鸡尾酒递给林微夏,笑着开口:   “如果我说我见过你,你是不是觉得这开场白有点老土?”   林微夏怔然,笑道:“是。”   “不过是在哪里见过的?”林微夏问。   “大一那次公益活动——访问问题少年心理之家,我也是志愿者之一。”男生笑着说道。   刚才以为林微夏是无害小白花,想要帮忙解围的也是他。   林微夏接过他递过来的酒,但还没喝,应道:“原来是这样。”   “我叫蒋珩,也是京大的,不过我不是心理学专业的,其实我还有点好奇,像你们这种学心理学的,是不是很容易看穿别人的心思啊,那我们这种普通人岂不是在你面前无处遁形。”男生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林微夏手指敲了敲玻璃杯,纠正:“我们是心理治疗师,不是通灵师。”   蒋珩被她逗笑,又指了指他刚递过去的酒,语气轻松:“你要不要试试这杯酒,它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堕落天使。”   “好。”林微夏看向玻璃酒杯。   一杯酒饮尽,林微夏聊得还算放松,男生又端来一杯酒,她正要推辞说自己不喝了准备回家时,一道阴森往下沉的声音传来,听语气本人并不怎么爽——   “林微夏,过来。”   林微夏看过去,班盛正在不远处,不知道她没看错,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林微夏放下酒杯,一路跟过去,班盛走向左边的墙壁,那里居然有一道门,他侧着脖颈弯腰进去了。   她跟着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包厢,有一张小沙发,旁边的桌子放着一盏小灯散发着暖色的光线。   但很暗。   林微夏以为班盛终于有空谈事情了,下意识地想去按墙壁的灯,不料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上面。   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动不了,碰到修长的带着骨节的手指,一颤。手被班盛举起来压在墙上,整个人被他抵住,侵略性气息袭来,滚烫的热源覆在她身上。   班盛手里拿着一杯加了很多冰块的酒,轻轻一晃,发出冰块撞击玻璃杯壁,发出当啷响的声音。   漆黑的眉眼压着戾气,他掀起眼皮眼神笔直地看着林微夏。   林微夏的心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   酒杯里的冰块在一点一点融化,连外面都冒着湿意,班盛拿着酒杯去碰林微夏白皙的脸。   杯口沿着雪白的皮肤纹路打了个转,很快,女生的脸一片湿漉漉的,吧嗒地往下掉着水。   冰凉的杯子去碰她的眼睛,然后移到她的嘴唇,最后是左耳朵后面那块软肉。他的动作游刃有余又带着挑逗。   十足的玩家。   已经不是高中时期,在她睡觉被热醒,脸颊忽然被一杯咸柠七冰住,抬眼对上一双漫不经心的笑眼。   现在的班盛是单纯在跟人调情。   冷得不行,林微夏绷紧脚趾,被他用酒杯碰过的地方反倒出了一层细汗,她的身体轻轻发颤。   “听我话了吗?”   班盛的声音带着一种生锈的冷感,撩人且强势。他低下脖颈,没有碰她,那眼神却烧得她浑身起了躁意。   她仍然看不清班盛锁骨处的纹身是什么,那动物匍匐在他身上,给这张冷厉的脸增添了吊诡又蛊惑人心的气息。   比起过去,现在的班盛更让人猜不透,所有人只有被他耍着玩的份。   可林微夏望着这张脸,她不得不承认,再遇见他,只会更心动,她的心绪被他随便一个眼神挑起,反复犹疑。   他这个人完全诠释了书上说的——   “危险黑桃级的人物,洗过一次牌又抽中,更危险。”   林微夏看着他,问:“外面那个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班盛皱眉。   林微夏可能是喝太醉了,大脑迭机了一秒,望住那张脸,想也没想不受控制地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林微夏没怎么接过吻,她的吻技生涩,唇瓣轻轻碰了碰,然后含住,舌尖试探性地扫进去,被唇齿抵住。   他没有反应,痞里痞气地站在那里,佝了一点脖颈看似在迁就她。   任凭怎么她怎么亲。   就是不给回应。   显得她像急于讨糖吃的小孩。   紧揪着男生领口的手松了一点,被抓皱的衣料在无形中慢慢变平整,同时林微夏酒醒了一点,有些委屈和泄气,细细麻麻的痛感传来,正要撤离时。   一道极具压迫性的身影压下来,班盛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刚碰过酒杯的手冰凉,贴上来的那一刻,林微夏冷得起了一个激灵。   他的嘴唇压了下来,柔软的唇瓣相碰,舔舐掉将她嘴唇上的一层冰雾,深入,辗转进攻。   林微夏整个人被他操纵着,人靠在墙上,手指无意识地碰到墙上的开关,灯光明明灭灭,落在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的脸移了下来,热气喷洒到脖颈上,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脖颈,痒得不行,林微夏下意识躲了一下。   下一秒,他凑前来,牙关重重啃咬,林微夏闷哼一声,痛得直掉泪。雪白的脖颈立刻起了一排鲜红的牙印。   触目惊心。   ……   十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   班盛先出去,等了好一会儿,林微夏整理好被扯乱的衣服才出去,推开门,一眼看见他已经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手肘撑在大腿上,单手拿着酒杯,正听着旁人说话,偶尔扯一下嘴唇算作回应。   林微夏的脸一向写着淡定二字,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上,这次班盛就坐在她对面,两人虽无视线交流,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脸热。   “哎,班少,别摇骰子了,你嘴唇怎么那么红啊,口红印?!”对面有个男生惊出声。   原本还喧闹不已的气氛霎时安静下来,纷纷看向班盛,不看不知道,一看发现还真像口红印。   班盛冷白的脖颈上有两道明显的指甲抓痕,最重要的是,嘴唇红就算了,还红得不均匀,左一块印,右一块印的,这他妈是被人嘬的吧。   班盛本来长得就坏,这样一搞,还真像外面传的是情场浪子。   众人的视线一致盯着班盛,等他给个说法。林微夏坐在那里,已经感觉到部分猜测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林微夏不免有些紧张,拿起桌上的牛奶想喝两口来缓解发干的嗓子。   刚拿起来又觉得不对劲,放回了桌子上。   她面皮比较薄,不希望在众人面前过多地讨论这件事。可是刚刚那个意乱情迷下,带着朗姆酒味的吻。   班盛会认吗?   空气沉寂,所有人都在等班盛的回答,包括几位心仪他的女生。众目睽睽下,林微夏感觉班盛的视线慢悠悠地落在自己脸上有半分钟之久,皮肤层的血管开始加速流动,然后发烫。   接着他的视线缓慢收回,拣起面前果盘里的一颗草莓,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脸颊抽动着。   草莓汁水沾在唇瓣上,一点透亮的红,给这张冷感的脸增添了欲感,让人想亲。   “这不是刚吃了草莓。”班盛俯身抽了一张纸巾,不动声色地擦掉唇上的口红。   话音刚落,落雨似的扑克牌纷纷朝班盛砸来,纷纷笑骂道:   “可得了吧,我吃草莓嘴巴可没变色!”   “什么样的草莓还有这功效,不会是草莓色号的口红吧。”   “能有这好事?明天我开始批发卖草莓!”   刚在外面打完电话的施离错过了精彩的一幕,推门进来只听了个尾巴,还笑着问:“什么草莓?”   “就是有啦。”有人在起哄的笑声中回答她。   这个插曲过后,一群人又开始聊起天来,班盛抬手摸了一下裤兜,林微夏看他在找什么,出声提醒:   “会不会是在刚才那个小包厢里?”   班盛抬起眼皮看向不远处禁闭的门,低声道:“应该是。”   说完他站起来,离开沙发往那边走,没一会儿,坐在沙发上的林微夏看见施离也起身跟过去了。   然后,一扇门在棕色的瞳孔下缓缓关上门。   林微夏没有说话,坐在那里也没动。   没多久,班盛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而施离则是重新回到了沙发上,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神色还有点兴奋。   “我跟你说,我知道班盛的纹身是什么了!”施离神秘兮兮地说着。   “班盛给你看她的纹身了?”同伴问道。   施离小声地说道:“对啊,当时他在包厢里面找钱包,我跟了进去,然后问他可不可以看看你的纹身,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然后呢,他说什么?”同伴不停地催促地施离说下去。   这人不愧是搞艺术创造的,三两句就给人营造了想象的画面感,吊足了胃口。   林微夏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喝了一口冰水,凉得让发昏的头脑开始醒神,冰水过喉,一路蹿至心口都是凉的。   施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她特意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林微夏,继续说:   “他说可以,然后我就看见了。”   “那是什么呀?快告诉我。”   “你自己问他去呀。”施离卖了个关子,她才不要告诉别人。   同伴立刻佯装生气,挠施离的痒痒,说道:“小样,我还治不了你,我有的是办法。”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关了室内最闪的一个灯,没了之前的混杂,身处的环境暗下来,反而放大了人兴奋的神经点。   邱明华嘴里叼了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碎冰冰,两只手各拿着卡片,说道:“朋友们,来玩游戏怎么样——789,输了的真心话大冒险呗。”   “又是789,我对9 这个数字有恐惧症了,能不能换点别的啊。”   “真的要喝死我。”   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人轮流扔骰子,扔到点数为7的人可以随意指定一个被罚者喝酒,扔到点数为8 的人,可以随意决定被罚的人喝多少,扔到点数为9的人就是那个被罚的倒霉蛋。   被罚的那个人也可以拒绝喝酒,选择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时候班盛刚好打完电话回来,他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坐在林微夏对面,与她只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   施离和她的同伴则交换了个眼神,她们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微夏都不用猜,话题的中心人物肯定是班盛。   邱明华正在给在场参与游戏的人发酒杯,人一多他发得就有点头晕,于是一只方口玻璃杯放到微夏跟前。   邱明华停顿一下,想起什么,拿起那个酒杯,说道:“不对,你不能玩。”   一只雪白的手截住了玻璃杯,林微夏把手放在杯口上,撞上对面那道看过来漆黑的眼睛,回看他:   “我想玩。”   游戏从汤匙敲着玻璃杯发出铛铛的声响正式拉开序幕。   施离是第一个摇骰子的,刚好她摇到的是7,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班盛,也不敢看他。   一众人哦来哦去,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打转。   “施女神,你舍得让班爷喝酒啊,我看不懂你们女的了。”   “你个直男懂个屁,人家是想听真心话吧。”   有人边说边要,不是7 8 9的数字全轮空,轮到邱明华他摇了个8,指着桌上的玻璃杯:“五杯混的。”   混酒喝下去最容易醉,班盛瞭起薄薄的眼皮看了邱明华一眼,后者接收到信息后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施离指定的他班爷喝酒?   可话已出口,不能改变。邱明华只能暗骂自己是猪脑子。   轮到班盛扔骰子的时候,他抓起骰盅随便摇了一下。   黑色的骰盅打开,众人屏息地看过去,数字显示为9。   “呼!”有人起哄地尖叫一声。   施离同伴抱着手臂开始说话了:“是喝酒还是真心话大冒险啊,班少。”   “大冒险。”班盛毫不犹豫地说道。   施离同伴笑了一下,托着下巴:“小离把这个机会让我给我了,说实话,班盛,我挺好奇你锁骨那的纹身是什么?给我们看看呗。”   有人吹了一句口哨,邱明华挠了挠头,说道:“我也想看。”   其实,在场的各位都不知道班盛的纹身是什么,他平常穿冲锋衣,拉链遮到锁骨处,只能看到一半的图案,或者穿黑色的卫衣,压根什么都看不到。   都很好奇他纹了什么图案。   班盛哼笑一声,抬手扯住拉链拉索往下一拉,众人看过去,灯光昏暗,但还是看清楚了是什么。   林微夏也抬眼看过去。   一只黑色的燕尾蝶匍匐在冷白的锁骨窝里,蝶身是暗色调的黑红色,蝶尾似乎连着什么往人体中间往下延,但再往下看就看不到什么了。   燕尾蝶样式很漂亮,似乎天生嵌在他身上。   给人一种宿命感。   他纹了一只蝴蝶在身上。   心尖一颤。   “哇,是燕尾蝶。”   有人在她耳边持续惊呼:“好漂亮的蝴蝶!” 第64章 骨钉   施离明明看过一次他的纹身, 再看一次还是觉得好看。   正当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燕尾蝶纹身,纷纷研究起来并感叹漂亮时,班盛毫不留情地直接把拉链拽到喉骨那里。   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了。   “爷是你们的猴?”班盛抬了抬眉骨, 问道。   一群人被逗得嘿嘿直笑,只有施离一个人在笑声中开了口,她看着班盛, 眼睛里透着直白和爱慕,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哇,这蝴蝶纹身好漂亮,我也能纹一个吗?”   潜台词是——我能不能跟你纹一样的,情侣的。   班盛喝了一口酒,突出来的喉结上下缓缓滑动, 打在他身上的光转走,一张脸陷入阴影里, 看不清表情。   “你不合适。”班盛说。   施离有些泄气,她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包厢门忽然被推开, 进来一位穿着紧身黑色毛衣, 下身穿一件伞形马海毛裙子的女生。   这穿搭有些怪异, 可穿在女生身上十分合适, 妥妥的白富美气质。   对方一回头,林微夏这才看清她的脸, 竟然是李笙然。   显然,李笙然也看见了她。   比起高中时期动不动就气急败坏的大小姐模样, 她现在倒长进了不少, 看见林微夏没有生气也没有白眼, 而是选择了无视。   李笙然一进来,可谓场面热烈,搅活了气氛。班盛这些场子上的朋友似乎都认识她,纷纷说道:   “大小姐,你怎么才来。”   “Vany,你来啦!”   “你哥今天可被灌了不少酒啊,你今天是过来帮他的吧。”   有人往沙发的旁边挤了一下给李笙然腾出个位置,她摊了一下手,耸肩:   “你们随意啊,虽然他是我哥,但我帮理不帮亲的。”   这句话逗笑了在场的人,因为李笙然的加入,添了一个杯子,游戏继续。   整个游戏的过程中,林微夏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班盛那个蝴蝶纹身是什么含义,还是说单纯地觉得它漂亮了就纹了。   林微夏没有立场去问。   她正发着呆,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哄笑声,有人笑得直往后仰,邱明华都有些无语了:   “班爷,我觉得你那个位置风水问题,也太背了吧,你要不要换过来。”   林微夏看过去,才发现班盛玩789的游戏又输了。   “问问题吧。”班盛开口。   “咳咳,问题来了啊,你那个燕尾蝶纹身,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人纹的吗?”   问题一出,除了李笙然,在场的人都好奇班盛会怎么答,施离一颗心忐忑不已,她也在等。   她不会还没追上班盛,就输了吧。施离想。   林微夏拿起桌上的一杯冰水,她喝了一口水,冰块不小心溜进嘴里,她慢吞吞地嚼着,但明显不在状态,随便嚼了一下就想囫囵咽下去。   棱形的冰块卡在喉咙里,冰又冷,有点不舒服,像被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   班盛今晚喝得有点多,整个人背靠在沙发上,头往后仰着,眼角发红,整个人呈现一种折堕又漫不经心的状态。   他身上的气息阴沉沉的。   林微夏看着他,班盛扯了一下唇角,抬手捞起桌上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选择了喝酒。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一行人就此放过班盛,他似乎喝多了,状态不太好,撤出了游戏,整个人窝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在玩游戏。   林微夏还在游戏局中,发呆的人往往很容易受到惩罚,没一会儿她就摇到了9,众人看着她,邱明华嘿嘿直笑:“喝酒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林微夏。   不等其他人问问题,林微夏直接动作迅速地抽了邱明华手里的真心话卡片,比起被别人问问题这样更保险一点。   林微夏拿着卡片摊开,一群人看过去,上面写道——你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是什么?   李笙然斜了一下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低头拿掉在毛衣裙子上的头发,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高考后,一个人去打了骨钉算吗?”   林微夏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安静下来。   班盛整个人埋在在沙发里,他正玩着游戏,指尖快速地在屏幕划着,动作顿了顿,一抹阴森和怒气歇落在眉眼之间。   他没有说话,握着的手机不断传来game over 的声音。   “算啊,可太算了!”有位男生猛地一拍大腿。   “好酷啊,我也想过,但还是被劝退了,想想就疼。”有女生说道。   “高考后,那不是刚成年,真的很有勇气了。”   还有人问道:“疼不疼呀。”   他们讨论的期间,林微夏感觉一直有一道晦暗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将她钉在座位上无法动弹,又处处遁形。   对面坐着的那人似乎一直在审视她,审视她的话是真是假。那充满恨意的眼神,恨不得将她扬成灰烬。   邱明华这会儿不知道是读懂了他哥的眼神,还是自己揣测出来,刚想说话。   施离狐疑地插了一句话:   “你这个骨钉不是情侣的吧?”   一行人眼神立刻暧昧起来,看向林微夏,一副立刻要听故事的感觉,只有李笙然,她的脸色看起来并不痛快。   林微夏扯了一下唇角,是情侣的吗?   不是,刚才班盛扯拉链,露出纹身的时候,锁骨旁边并没有骨钉。   “那就是下一轮游戏啦。”林微夏讨巧地说。   后面再玩游戏,林微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严防死守,他们自然也找不着机会了。   只是休息的间隙,刚才那个夸她很酷的女生凑过来,小声问道:   “我可以看看你的骨钉吗?因为我也很想打,但是太害怕了。”   林微夏看向女生,对方的眼睛里透着祈求,犹豫了一下:   “可以。”   林微夏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低领毛衣,配的是一件枫叶格的长裙。   她费力地揪着自己的衣领往下扯,女生也凑过来看。   红光将整个包厢的氛围弄得迷离又暧昧,两个女生靠得近,又在扒着其中一个人的衣服,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女生很快发现,挡在林微夏面前,说道:   “滚啊,玩你们的游戏去,美女的锁骨不让看啊。”   “行行行,不看。”几个男生又把脖子抻了回去。   白色的毛衣往下一折,露出两道音节符似的锁骨嵌在白腻如冻玉的胸前。   左边的锁骨下侧,依次钉了三颗银色的骨钉,很漂亮,连起来像月牙。   “哇,好看的,痛不痛啊?”女生盯着她的骨钉问道。   林微夏摇头,语气平淡:“还好。”   “真的呢?你不要骗人哦。”   林微夏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瞥见对面那道修长的身影倏然起身,他捞起桌上的万宝路和打火机径直走了出去。   裤腿的衣料不小心摩挲到她的膝盖,班盛看也没看她一眼,浑身带着不可接近的冷意,走了出去。   人走后,林微夏收回视线,旁边的女生还在等着她的答案。   她轻声开口:“其实很疼。”   五分钟后,林微夏口袋里的手机接连发出震动声,她摸出来一看,是班盛发来的短信,他的话语相当简短,语气也冷淡:   【出来一下。】   林微夏熄灭手机屏幕,跟着走了出去。脱离酒吧的喧闹和闷热,整个人头脑都轻松许多。   推开酒吧的门,一阵湿冷的风吹来,冬天里下起了阴雨。   不断有陌生人进去,林微夏侧着身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眼睛习惯性地往右侧扫了一下,发现不远处走廊的尽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她走了过去,班盛站在最边上,他整个人靠在墙壁上,略微弓着腰,一条长腿低在墙壁上,正低头抽着烟。   夹烟的手被冻得发红,雨在不停下着,不断有雨珠打在他手臂上,黑色的冲锋衣爬满了细碎的雨珠。   像蜘蛛结的网。   他整个人透着一股阴冷,黑暗的气息。   林微夏看他抽烟抽得这样凶,想开口想劝他少抽点,但肯定会引来他的嘲弄。   话到嘴边,嘴唇动了动,变成:“找我什么事?”   班盛停止了抽烟的动作,将猩红的烟头扬手一扔,那半截烟头呈一个抛物线的弧度被丢入雨中垃圾桶。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冰凉的手掌搭着她的脖颈处,整个人被猛地一带,人再次被抵到了墙上。   班盛宽大的手掌从脖颈处移过来,虎口用力地卡在她的下巴处,力道渐渐收紧。   从侧面的角度看,像他在掐着她的脖子。   但其实没有。   林微夏被他压着,下巴也被钳制住,头被迫往后仰,人动弹不了,一双剔亮安静的眼睛与他对视。   班盛的眉眼透着戾气,他愤恨地盯眼前的女生,眼角发红,似在压抑着什么。   林微夏有一瞬间怀疑,班盛很想掐死她。   班盛看着她冷笑一声:   “你又来了。”   “来试探你在我这里还有几分真心?”班盛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班盛看着她缓缓出声,语调带着嘲弄:   “林微夏你知道你擅长什么吗?演戏。”   什么样的林微夏他没见识过,面不改色地撒谎,扮可怜惹他心疼,保留三分之二的真心,感动了扔一点给他,仗着他无条件宠她,轻而易举地许下诺言,然后再亲手毁掉。   林微夏的眼睛一下子变湿,不停着转动眼珠把眼眶的涩意逼了回去,她看着不远处下得绵密的雨帘出神。   高考结束后,林微夏顶着暴烈的太阳穿梭在狭窄的巷子间,独自一人来到穿孔工作室。   她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老板娘刚接待完一个客户,隔着一扇虚掩着的门,林微夏看见一个刚打完骨钉的人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林微夏是有一瞬间退缩的。   老板娘看出了她眼底的犹豫,问道:“小姑娘多大了,这么小就来打骨钉啊。”   “满了十八。”林微夏怕老板不肯给她打,特地拿出身份证来。   老板娘接过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才刚满不久啊,还是好小啊。”   林微夏没有接话,就站在那里,眼睛里透出沉静。老板娘一看就知道这姑娘性格挺倔,耸了耸肩,应道:   “你跟我进来。”   老板娘领着林微夏进了一间工作隔间,林微夏依声躺了上去,老板娘准备一排的穿孔工具,当镊子夹着棉球在锁骨处消毒时,一阵清凉感传来。   “放轻松啊,啧,别紧张……哎——”老板娘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的反应,一看林微夏就是敏感型体质,就连平常打针体验到的痛感比常人强,这种体质来打骨钉是相当吃亏的。   老板娘睨了一眼这位客户,她锁骨处的皮肤白腻,又没有一丝瑕疵,她让林微夏起来。   林微夏没懂老板的意思,坐起来背靠墙壁静静地看着她。   老板娘说话:“妹妹,你真的跟我家里那个妹妹一样大,我才多嘴一句的,这个骨钉是不敷麻药的,穿孔机打孔,骨钉埋进去皮肉里,恢复期要三个月。你实在没准备好的话要不改天再来,找个人陪你过来,或者重新考虑。”   老板娘的声音很温柔,是真的在担心她,原本还脸色平静的林微夏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然绷不住,双手抱紧膝盖开始不停地掉眼泪,她哭得眼睛发红,整个人哭得喘不上来气,说话一抽一抽的:   “没有……没有人陪我来。”   “我总不能……总不能一个承诺都不实现吧。”   她已经够对不起他了。   最后老板娘还是给她打了,从刺孔针扎进去,到骨钉埋入皮肤深处,林微夏出了一身冷汗,但她一声都没有吭,强忍着挨过去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将林微夏的思绪拉回,她看着眼前的男生。   “如果你想关心我改专业的事,我爸让改的,他已经在向医疗器械方面进军了。”班盛松开攥着她下巴的手,缓缓开口。   班盛的态度很明显,她要的答案他给了,可以停止了。   林微夏知道自己说什么听起来都像辩解,把这段说出来也很苍白无力,轻声说:   “我就是不想再撒谎了。”   班盛神色愣怔了一下,漆黑的眼睫像风雨,情绪很密又教人识不清。这会儿,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哥,你好了没啊?”   林微夏看过去,李笙然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把伞,裙摆将她的身材衬托得高挑,她的表情淡定,似乎笃定班盛会走过来。   班盛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走了过去,他接过李笙然手里的伞,略微弯腰撑开,他的肩膀宽阔,肩上被斜打进来的雨染成深色,然后两人并肩走向雨里。   然后消失在林微夏的视线里。 第65章 主动   没一会儿邱明华下来, 他边走路边四处找寻,不一会儿看到靠在墙边的林微夏,挠了挠头:   “我送你回去吧。”   林微夏摇头, 眼神冷淡:“不用, 我自己可以回去。”   邱明华欲言又止,林微夏也没管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直接走进雨里, 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回去了。   回去以后,门紫说今晚来她这里睡,但她还在工作室熬着剪片子没有回来。林微夏一身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小狗跳上来,舔了舔她的掌心,又钻进怀里。   林微夏拿起手机, 找到备注为“阿盛”的手机联系人,点开对话框, 想说点什么,最后发现说什么都苍白无力,打出来的字又删了。   最后林微夏起身洗了澡, 热水开得很烫, 浇下来皮肤都是红的。洗完澡出来完, 林微夏回到房间, 给自己点了一款青柠味的香薰,躺床上睡了。   在梦里, 林微夏感觉自己全身滚烫,从嘴唇到身体的每一寸像有人压过来, 带来激灵的麻。   镜头一切, 又回到那个盛夏   台风过境, 天空浓云布起的那天,少年眉骨带着一道明显的伤疤,风在身后涌起,他的眼睛是湿的,哑声问: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说半真半假。然后他看着她,语气缓缓:“我会忘记你。”   这一帧画面停留在梦的最后一刻,林微夏被一身冷汗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睁眼看到的是天花板。   林微夏披了一件外套起身走出房间,发现门紫正在厨房里发出砰砰作响的声音。她站在餐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头疼欲裂,宿醉之后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早。”门紫走出来说道。   “早。”一开口林微夏发现自己嗓子都是哑的。   门紫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厨房,叹了一口气,拉开一把椅子放下:“没想到也有我为你煮解酒汤的一天,呵呵,刚才差点没把厨房炸掉。”   “我放弃了,用手机给你点了外卖,跟早餐一起送过来。”门紫说。   林微夏仰头握着水杯咕噜喝了一大口,嗓子总算好点了啊,应道:“谢谢啊。”   “嗐,客气,”门紫瞥了一眼林微夏苍白的脸色,看她又不断出神,询问,“你怎么了,昨晚有人灌你酒了?你酒量本来就差,还有人灌你酒,让我知道是谁非抽死他不可。”   “没有人灌我酒。”林微夏回神笑道。   昨晚的酒都是她主动喝的。   “那你怎么——”门紫语气关心。   回答门紫的是一片沉默,握着透明的风线玻璃杯不断收紧,林微夏半晌才开口:   “我昨天遇见他了,然后我们两个还接吻了。”   门紫的脑袋石化几秒,好半天才转过弯来:“班盛?!就是你以前差点在一起又没在一起的对象。他亲了你,那他昨天送你回家了吗?”   林微夏摇头,嘴角泛出一丝苦笑,说道:“可能你会觉得很可笑,当时我俩都喝酒了,可能我喝得有点醉,他一靠近我,我脑子当时嗡得一下控制不住就亲上去了。”   “我俩当时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有完全交付真心给他,留一半的那种,后来我做错事伤害他了,他就被送出国了。”   “所以你这次追到美国去。”门紫接话。   林微夏没有反驳,不知道怎么的,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忽然掉出一滴眼泪,又觉得矫情擦掉了,这次终于承认:   “我就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但是她没想到会是这样折堕的,黑暗的一个班盛,他没有选择追逐年少时热爱的梦想,反而终日出现于声色犬马的场所。   林微夏没继续往下说,门紫也知道现在的情况,都同一所学校的,谁不知道生物工程学院出了个天才,但这位天才的私生活混乱,经常混迹于酒吧,半夜还经常跟一帮人跑到大追山上玩最刺激不要命的山地赛车。   “夏夏,我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在想,他现在这样是不是你造成的,我跟你说这种可能性很小,他可能发生了别的事,你不要一发事情就往自己身上揽。”门紫有理有据地给她分析。   门紫双手搭在林微夏肩上,让她直视自己,认真地说:   “你现在要确定的一点是,你还对喜欢他吗?这个是重点,你如果对他还有感觉,就把他追回来。”   门紫是这样,她在爱情方面一向果敢热烈,类似于“我要的”“我喜欢的”她一定要追到手。   门紫的一番话好像一盆冰水把林微夏泼醒,其实这是她心里的声音。   这两年来,他离开以后,林微夏心里再也没有装下过别人。她以为这个世上离了谁都能转,但班盛不在的这两年,林微夏经常想起他,每想一次心底就难过一次。   分开以后才知道班盛对她来说多重要。   遇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只有他,一靠近就会再次心动。班盛这个人,就像对她下了蛊一样,林微夏时场因为他陷入反复的心情。   酸涩的,苦恼的,甜蜜的,难过的,全是因为他。   跟门紫谈完话后,这两天上课,林微夏时不时地在思考这件事。   心理课上,老师打开课件,手指划开触控板,黑板上幕布上出现八个大字——蔡格尼克记忆效应。   “来,我们看一下书上是什么说的——通过各类实验证明发现,已经完成的事和未完成的事,人们往往印象更深刻一直挂念的是未完成的事……现在呢,也有人将这个心理学应用于恋爱学。”老师站在黑板上讲授着课。   “老师,对我来说,能我忘怀不了只有初恋!”有男生举手说道。   随即课堂上起了一阵不小的笑声,林微夏手撑着脑袋在听课,握着的一支笔听到“初恋”二字无意识地敲了敲脑袋。   初恋两个字驱使林微夏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那个翻看多变的号码,低着头在对话框里打字:   【你有空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消息发出去,林微夏把手机塞抽屉里,一颗心隐隐期待着,等着他的回复。   可一直到心理课结束,林微夏的手机屏幕也没亮起来。   下课铃一打,林微夏跟班上的同学顺着人流出去一起去食堂吃饭。   打好饭后,林微夏和同学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饭,同学跟她说其他学院的八卦,说着说着,看见林微夏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她的眼睛一直时不时地看向手机。   “微夏,你手机里住了男朋友啊?”同学打趣道。   “啊,没有。”林微夏收回落在手机上的视线。   同学用勺子挖了一块土豆泥,笑道:“好奇是什么样的男生能让你这样冷清的一位女生魂不守舍。”   林微夏扯了一下唇角没有接话,夹了块莲藕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吃完饭后,林微夏站在洗手池前洗手,大衣口袋里忽然传来嗡嗡的短信提醒声,她关了水龙头还没来得及擦手就拿出手机,是班盛发过来的信息:   【4点,C栋教学楼。】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   下午林微夏一直待在图书馆复习,她掐着时间准备出去的时候,发现班盛一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只不过手机关了静音没听见。   【下午请假了没去上课。】   【有事可以打电话。】   林微夏心里微微失落,把手机揣回兜里,重新回到了图书馆。   一直到天黑,林微夏吃完饭后回到家,牵着狗出去溜了一圈,差点没被风刮跑。   走累了,林微夏拽着绳子坐在了附近公园的一张长椅上,小狗立在一边哈赤哈赤地喘气,明显是刚才撒欢跑步给累的。   她拿出手机,眼睛在上面停了一会儿,拨打那个号码,电话传来嘟——嘟——的声音,没一会儿被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喧闹的声音,林微夏听到推门,关门的动作,很快,那边安静下来。   他应该是换了个地方接电话。   电话那来滋滋的电流声,这会儿谁都没有先说话,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是我。”林微夏开口。   那边传来“啪”的一声打火机点烟的时候,班盛缓缓出声:“嗯,知道。”   然后再次陷入沉默,不知道是分开的时间太久,两人生疏了,还是经年改变了彼此的性格,她被时间打磨性格没那么锋利了,他反倒变冷了一点。   “我就是想说,盛夏,我照顾得挺好的,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看看它。”林微夏的手无意识地抠着椅子上面的油漆。   那边没有立刻接话,传来呼呼的风声,半晌,他开口:“好。”   小盛夏像是听懂了林微夏说的话似的,仰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葡萄眼看着主人。   林微夏伸出手,盛夏乖乖向前走两步,仰起头让她抚摸。   “那天晚上,我的话还没说完,”林微夏摸了摸小狗头上绵软的毛,嗓子有一丝干涩,“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想认真做给你看,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女生温和的声线通过不平稳的电波传过来,男生手里夹着的烟快烧到屁股了,堆截了一层灰,高大沉默的身影倚在墙边。   林微夏不知道班盛那边的表情和反应,她只能光凭想象,然而他沉默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没底。   这一切也可能是她自作多情。   林微夏的手机发出电快耗尽的提醒,一颗心从期待到忐忑,再到失落,就在她以为不会有回应时,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班盛低低沉沉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他说:   “好。” 第66章 雪水   挂完电话后, 林微夏牵着狗回家。到家后,打开暖气,煮了一份面条, 她吃完以后, 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照例充实专业知识。   林微夏主要看得是特殊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存在的心理问题及治疗方案。   林微夏撑着脑袋看完四十分钟的教学视频后,页面开始弹出190 秒的广告。她开始走神, 想起刚才的那个电话。   林微夏撕了一张绿色的便利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一只很凶的鲨鱼,在旁边写道:鲨鱼观察记录。   正回想辜负班盛的约定或是他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林微夏忽然想起那年高中情人节在他家发生的事。   当时班盛单手抽着烟,让她参观他房间。   他房间除了那些星云照片之后, 还有一个地球仪以及墙上挂着一个空白的愿望清单。   他说一人填一个愿望上去。   班盛写的第一个愿望是:成年后找到妈妈。   林微夏拿起笔想了半天,正踮起要在墙上写的时候, 男生吊儿郎当地抽走她手里的笔,龙飞凤舞的笔迹在上面写道:   和林微夏一起去京北看雪。   “现在也成了我的愿望。”班盛看着她说。   想起这个,林微夏在便利贴上写下了这个约定, 后面她想到了好几条, 全都一一记在了上面。   她看着便笺上记的第一个约定:一起在京北看雪。   京北气候一向多变, 去年的雪来得早, 今年又晚来了些。现在才十一月初,但气象局迟迟没发布降雪的预告。   林微夏拿起手机查了一下最近气温发现未来十五天都是阴雨天气, 气温在2 3度左右,没有达到降雪的条件。   不免有些泄气。   林微夏正苦恼着, 倏地, 手机页面弹出一条广告推送:惊喜放送!巨鹿山的第一场初雪就要先来了!在本周六, 欢迎各京北市民前来打卡,小熊咖啡树屋还提供打卡拍照……   她忽然想起来,巨鹿山是京北第一高山,因为海拔,地址,气温温差的原因,巨鹿山上每年的雪都下得比其他地方早一些。   所以她可以约班盛去这里。   林微夏搜索了页面上推荐的小熊咖啡树屋,然后认真把攻略做好,记了满满的一页备忘录,最后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次日醒来,林微夏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然后抱着书本心情愉悦地去了学校。   林微夏到教室的时候还没有打上课铃,她坐在座位上开始撕开包装纸吃三明治。   教室的其他学生陆续进来,有同学坐到了林微夏旁边,看了她一眼,笑道:   “微夏,你今天怎么啦?看你心情还不错,前两天看你耷拉着一张漂亮的眉眼,我都心疼。”   “有吗?”林微夏笑了笑。   上完课后,林微夏坐在课桌前给班盛发消息,在对话框里打字问他:   【你今天有课吗?】   过了两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班盛回了她:   【10:40有一节。】   林微夏看着上面的信息,想到就是现在她下课休息的时间,于是打字回复:那我过来找你。想了想,手指按动删除键,把句号改成问号。   【那我过来找你?】   没多久,班盛传了信息过来,简单直接:   【3号教学楼,415。】   林微夏把手机揣兜里了,顺着人流出去,她扶着楼梯扶手下楼走了六七分钟的路后来到3号教学楼。   她一路喘着气爬上四楼。   林微夏刚好碰上一大堆上课的男大学生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她看了一下,每个人的手肘夹着一本《模拟电子技术》教材。   林微夏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班盛,他个子很高,穿了件薄款冲锋衣,拉链随意地往上拉,露出半只黑蝴蝶纹身,他的神色漫不经心,姿态嚣张又吸引人。   林微夏想也没想穿越重重人群走了过去,班盛一侧头也看见了她。   林微夏来到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正踌躇着要怎么开口时,眼看来往的人就要撞到她,班盛把人拽到了就近的一间空教室。   门发出吱呀的一声被关上,光线暗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微夏仰头看着他开口,语气顿了顿:   “周六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会下雪,你……要不要一起。”   说完之后,林微夏睁眼静静地看着班盛,等他回答,她这个人表情一向淡定,实际心底忐忑得不行,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班盛看了她两秒,瞥见林微夏的小动作,轻笑一声:   “你紧张什么?”   这时,上课铃发出叮铃铃的声音,班盛低下脖颈看着她,他的视线专注,落在林微夏脸上,停久了让人觉得脸热,声音低沉:   “行。”   大家都去上课了,走廊已经空无一人了,班盛单手拿着卷成一团的书,越过林微夏,肩膀擦过她身上的衣料,去拉开门,正要往外走,发现走不动。   斜了一下脖子,发现黑色衣服的下摆被纤白的手指抓住,因为抓得很紧,旁边的衣料变皱,喉咙痒了一下。   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把地址发给你,”林微夏温声开口,语气顿了顿,有些不自然,“但我还没有你微信。”   外面的冷风拍打着窗户,林微夏揪住他的衣服,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天空乌白,似乎随着室内的气氛又灰了一度,光线暗了下来。   揪着下摆的手有点累,想要松开时,班盛忽然出声:   “没有换。”   说完班盛眼神示意林微夏松开手,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松开。人去上课后,林微夏愣怔在原地。   他竟然没有换微信。   高考分开以后,林微夏没有再看到他的朋友圈动态,也点不进去,点击那个头像只能发送消息。   她一度以为班盛弃掉了那个微信号,没想到一直在。   在得到这个结论的时候,林微夏觉得庆幸的同时又觉得有一丝心酸。   周六下午三点,林微夏对着镜子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拿着口红描摹了一下嘴唇,认真地打扮了一番。   盛夏摇着尾巴在她身边兴奋地跑来跑去,林微夏出门前蹲下身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开口:   “下次我带他来看你好不好。”   小白狗像听懂了似的,睁着大眼睛,哈哧着舌头跑得更欢了。   林微夏走出家门来到绿色的公交站台前,她等了一会儿,蓝色的公交车缓缓驶来,上了车以后,她坐在后面,头靠在车窗上发呆,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在反复检查自己做的攻略有没有出错。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一道标准的广播女声提醒:巨鹿山清源东路到了,请到站的各位乘客下车。   林微夏顺着人流下车,走了不到十分钟一看就看到红色的巨鹿山招牌悬在一块黄色的岩石上。   巨鹿山左边有一座寺庙,叫普迦寺,右边则是景区,观光大巴车前站了很多人,很多游客抱着石姜花一路上山拜佛。   林微夏从右侧沿着小路一直往上走,她爬得了大半天,终于爬到半山腰,远远地看见一个棕色树屋造型的咖啡馆。   屋顶上堆着几簇不同形状的白雪,目光所及之处有细细的白色绒毛落下来,随即融化在脖颈里。   山上真的有雪。   待走进,林微夏看见了挺多游客在这打卡拍照,咖啡屋里也有情侣留言板,同心锁之类的区域。   天色越晚,尤其是在山上,气温就降得更厉害了。林微夏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在山上只有一格信号了,而且因为人多,消息还发不出去。   到后面手机信号直接消失了。   林微夏怕班盛来了找不到她,就在咖啡馆前面的长椅上坐着。时间越往后移,雪飘洒得越来越多,远处的树叶结满了透明的冰晶。   宽阔的空地上,有情侣站在一起拍照,通常都是男生在拍镜头中的女生,女生则做出可爱的动作。   林微夏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着他们,暗暗在想,一会儿班盛来了,他们要在雪地拍一张照。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天色灰下来,开始变得乌暗。   林微夏看了一眼,发现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   一阵凛冽的冷风吹过来,林微夏抖了一下不由得拥紧了身上的大衣。   到后面,林微夏被冻得身体直打颤,脸色发白,就进去点了杯咖啡。   滚烫的奶咖入喉,身体四肢百骸地开始回暖,林微夏坐在靠近外面的那侧吧台,时不时地透过透明玻璃向外张望着。   身后有一对刚热恋的小情侣买了同心结挂在上面,女生拿出手机对着它咔嚓拍了一张照,笑着说:   “走啦,我们下山去吃饭吧。”   “嗯,把包给我。”   一直到最后,山上的游客都走光了,店里也空荡荡的都快打烊了,班盛也没出现。林微夏把咖啡纸杯丢进了垃圾桶,推开门正打算出去。   店主喊住了她:“小姐,你是在等人吗?”   “嗯,在等。”林微夏的睫毛颤了一下。   “那你别等太久哦,天马上要黑了,景区快关门了,我们也要下班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山上不太安全,可以跟我们一起下去。”店主暖心提醒道。   林微夏点点头:“好,没关系,我再等一会儿。”   林微夏走出去,坐在长椅看着入口处有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可是没有。   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林微夏在想,他是临时有事,还是说——后悔了。   会不会是班盛发现这些年过去,好像没有她这个人也可以。   所以迟迟不出现。   又等了半个小时,最后景区的管理人员吹口哨催促着景区内滞留的游客赶紧离开。   林微夏失魂落魄地走下山,走到半路刚好遇到景区的工作人员,就顺道一起载了她下山。   到达山脚下后,林微夏打开冷门,被扑来的一阵风打了个颤。   林微夏站在路边,她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在等最后一趟末班车。   没多久,不远处出现一辆黑色的GTR,对方的速度开得很快,猛地一下,像是黑色的幻影一般,猛地冲向林微夏这边。   轮胎卷着石子快速转动飞到路边,林微夏以为是路过的车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结果那辆车唰地一下停在她面前,车门被打开,走下来一道身材挺拔修长的身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班盛脸颊抽动着,似乎在压着点什么情绪,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瞥见她冻得发白的脸又闭了闭眼,情绪被他弄了回去。   林微夏看见班盛,垂下眼:“你来了啊,我等了你好久。”   “你没发现自己来错地方了吗?”班盛出声。   林微夏茫然抬头:“啊?”   班盛觉得这人好气又好笑,他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脑袋,说话似乎带着气音:   “好好看看。”   一只宽大的手掌贴了过来,捧过她的后脑勺,男人的手腕有点蹭到她的脸颊,他一碰她,林微夏就有点无所适从。   林微夏的脑袋被强行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一棵冬青树下立着的一块蓝色的路牌,上面清晰地写道——清源冬路。   电光石火一下见,林微夏一下子明白自己搭错了公交,搭乘的是反向公交。   京北的巨鹿山分为南北两座山,两处地名一样,咖啡馆一样,景区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林微夏在的这条路有座寺庙。   原来是她走错了。   班盛去的是林微夏发他的那个地址——真正的清源东路,他在上面待了半天,耗到手机最后一格电变成空白。   以为林微夏放了自己鸽子,但转念倏地想起,林微夏是个路痴。   于是一路飞速开车赶过来。   今天一整天,因为这些阴差阳错,他绕了快大半个京北城。   “对不起啊。”林微夏一脸歉疚地看着他。   班盛把手揣回兜里,冲她开口:“走吧。”   刚要走,林微夏拉住他的手臂,想起了什么:“等等。”   “你先闭上眼。”   班盛眼睛睇着她,那股痞里气劲出来了,也不接招。   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板着一张脸,语气有些严肃:   “那你不能错过啊。”   班盛觉得好玩,正想问她卖什么关子,视线忽地出现一阵雪白。   林微夏不知道从哪变成一捧白色的雪。   准确来说是雪水。   她扬起手套踮起脚尖往头顶用一洒,纷纷扬扬的似羽毛一般的雪落在两人的头顶,衣服上。   班盛垂眼看着眼前的人,林微夏穿着一件呢子大衣,黑色贝雷帽下是一双剔透带着笑意的眼睛,红色的围巾裹住她的半张脸。   也有成团的雪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她脑袋上,林微夏的脸颊被冻得苍白,透着红血丝,鼻子也是红的,她身上的衣服被雪水淋湿了一点,白色的一点雪歇落在睫毛上。   有一些雪水也沾到了他外套上。   可就是这样狼狈的林微夏,仍笑着问他,语气邀功:   “这是不是你在京北看的第一场雪?”   班盛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碰到脸颊,又将她眼睫毛的雪擦掉。   林微夏因为他的动作颤了一下,然后看见他一向冷酷的脸绷不住,终于笑了一下,声音无奈似乎夹着若有若无的宠溺,叹息:   “傻。” 第67章 微妙   林微夏是从哪里变出来的雪呢?她在咖啡树屋临打烊的时候, 无意间看见店里在卖手套,她灵机一动,买了一双白色的皮手套, 又向老板要了一些密封的冰块。   下山的途中, 林微夏装了满满一捧雪进去,就这么傻里傻气地捂着它下山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班盛。   她只是单纯地想努力一点,多尽人事, 两个人之间不要再有遗憾了。   他们一起淋了一身的雪水,脸颊,衣服都有点湿,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   天色越来越暗,狂风涌起,班盛低下脖颈看着林微夏, 说道:“回去吧。”   班盛抬手拉开车门,侧身抬脚坐了进去, 骨节清晰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深长的眼睛透过后视镜看见林微夏绕到另一边,正在去开后座的门。   眼睫瓮动了一下。   林微夏的手刚好搭上去就响起“嘀”的一声车门落锁的声音, 拉不动。她走到前面, 敲了敲车窗。   车窗半降, 林微夏开口:“后车门锁住了。”   “坐前面。”班盛缓缓出声。   “噢, 好。”   拉开车门,人坐进去, 车子缓缓发动,调了个头往回开。班盛单手开着车, 另一只手拽起中控台上的一盒抽纸递给她。   林微夏接过出, 说道:“谢谢。”   林微夏抽了几张纸巾, 慢吞吞地擦掉了头发,脸颊上的雪水。窗外的夜景如电影放映般,一帧一帧地倒退。   擦完之后,林微夏抬起眼睫看向正在开车的班盛,他的侧脸弧度利落,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他肩膀,眉骨上也沾了湿意。   “你要不要擦一下?”林微夏问他。   班盛极快地挑了一下眉,没有说话,但还是接过她递过来的纸,随意地擦了一下。   车子的速度还算平稳,但没有人说话,只有缝隙里钻进来呼呼的风声,没一会儿竟然下起了雨,密密麻麻地砸在车窗上。   车内静悄悄的,空气中流淌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林微夏想放音乐来缓解一下尴尬,俯身去按开关,谁知班盛也抬手去按那个黑色的按钮。   两只手碰在一起,他的指尖很冰,弄得林微夏手指一颤,却没缩回去,像是过电般,两个人的手搭在一起,分不开。   烧出一丝热流,旖旎荡在空气中,林微夏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右手握着的还没扔的纸巾不自觉地揉成一团。   班盛不动声色地擦过她的手指先按了那个开关,问她:   “想听什么歌?”   “都可以。”   随即响起一阵舒缓的音乐,林微夏背靠在车座上,没有再说话。眼睛环视了车内的摆设,干净,也空。   车前连个象征平安出行的红结都没有。   车子转弯,遇上了环山的弯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班盛感到喉咙发痒,烟瘾上来了,他出声道:   “帮我找一下烟。”   “好。”林微夏应道。   林微夏抬眼看向中控台,发现什么也没有。俯身去储物格里翻找,手一摸,便摸到了一盒万宝路和打火机。   林微夏正想拿出来,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握着那盒满的万宝路睁眼说瞎话,眼睛眨了一下:   “烟盒是空的,烟没了。”   班盛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筋骨错落分明,倏地一转,驶进了宽阔平坦的公路,他掀起眼皮睨了一眼储物格,也没揭穿她:   “那别找了。”   听到这句话后,“哒”的一声,林微夏动作利落地关上了储物格的盖子。   车一路开得很顺利,哪知道半路上车子抛锚。班盛下车打开车盖查看了一下故障,打了电话叫人过来拖车。   冬天的雨下个没完,雨珠细细地打在男生身上,他穿着黑色的外套,肩膀那块区域已经染成深色。林微夏从车上找了一把伞下去,走到班盛旁边,把撑着的伞倾到他那边。   班盛冲那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挂断电话了,低下头,拇指按着屏幕不知道在查阅什么。   两人站在宽阔的马路上,前后不见有一辆车经过,只听见寂静的风雨声。   半晌,班盛抬头冲女生说话:“保险公司的人说有一段路因为发生交通事故临时被封了,附近一公里外有家民宿。”   “要不要先将就住一晚。”   “好。”林微夏答应道。   班盛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伞,两人一路往前走,白色的雨珠嘀嗒嘀嗒地落在伞布上,伞下的两个人起初还离得有点距离,但越往前走,肩膀慢慢靠在一起,偶尔又轻微错开。   走了二十多分钟,两人终于来到民宿。这家叫“再遇”的民宿坐落在山脚下,院子里在载满了红色的山茶花,几片被打落的绿叶落在地上。   门口两边悬着两盏橘色的冬瓜灯,两人身上多少淋了点雨,班盛合上伞,将伞立在门边,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店里。   民宿大堂宽敞亮堂,一进门,暖气从脚边打过来。左侧大沙发围坐着一群正在打牌的年轻人,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班盛拿出黑色的钱包,抽出身份证递给老板娘,开口:   “两间房。”   对方接过,鼠标点击网页确认键,查看了一下一脸歉意地说话:“非常抱歉,今晚我们这只剩下一间房了。”   “什么房?”班盛问。   “标间。”   班盛沉吟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在上面划拉着,正要切出下一个页面,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别过头,对上一双安静的眼睛。   “没关系。”林微夏轻声说。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来回折腾也不是个事儿。   最后班盛要了那间房,接过老板娘递回的身份证和房卡。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在经过大堂左侧沙发时,忽然有人出声喊林微夏,声音带着犹疑:   “林微夏——”   林微夏停下脚步,回头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竟然是京大的学生,有几位还是班上的同学。   “我靠,还真是你。”   “好啊,林同学,之前系里聚会怎么约你都不来,你俩现在是——”有男生边开玩笑边抱怨。   班盛站在台阶上,适时停下脚步,侧头扫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年轻男女,都不认识,应该是林微夏的同学。   班盛不认识他们,她们可认识他。在班盛回过头的那一刹那,有女生眼尖得看到了他锁骨处的蝴蝶纹身。   那只蝴蝶匍匐在他身上,给了一种漫不经心的痞坏感。   最让大家吃惊的是,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什么时候凑一块了?!   而且林微夏一向不喜欢参加社交活动,平时又独来独往的,这会儿和一个男生出现在民宿里,一群人不由得八卦心起。   “你俩在一起了?”有位男生嘴巴比心里的想法还快。   旁边的女生拍了一下同伴的手臂,说道:“别乱说话,你什么时候见微夏谈过恋爱?”   “车子抛锚了,所以我们临时住一晚。”林微夏解释道。   林微夏没有回答女生的问题,在班盛预料之中,他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把玩着打火机,发出咔嚓的声音,一脸的漫不经心。   那个男生还不死心,毕竟林微夏可是他苦恋已久的女神,问道:   “那这位是——”   “我高中同学。”林微夏解释道。   一群人“哦”地一声点了头,难怪啊,原来是朋友,那这就可以理解了两人为什么出现在同一个民宿,也不能说明什么。   班盛拽得要命,听说他从不主动追人,但很会钓人,老是有女生往他身上扑,但最后又败兴而归。   林微夏呢,一门心思扑在专业上,也不会主动去追求别人。   男生心里暗暗想道,他又快乐了,女神还是大家的。   班盛垂着幽黑的眼睫,把掌心的打火机收回裤兜里,见林微夏说完了准备抬脚就走。   下一秒,林微夏的声音响起,她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语气坦诚且落落大方:   “但是我在追他。”   话音刚落,空气静止了一秒了,男生们锤头痛哭,女生愣了几秒,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微夏这样,毕竟她情绪内敛,一向不太喜欢表达自己。   然后一群人消化完这个信息后,起哄似的吹了几声利落地口哨,说了句:“哇哦,一会儿你们下来一起吃饭啊。”   林微夏跟同学们说了两句之后,走到那道瘦削身影旁边,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轻声说:   “走吧。”   “嗯。”   两人一起并肩往楼上走,谁都没有先说话,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   刷卡进来房间后,班盛把打火机和手机扔在茶几上,“啪”的一声,灯的开关打开,暖色的灯光倾泻下来。   班盛开始检查台灯,窗帘,排插口等隐蔽的地方有没有隐藏针孔摄像头。   老式的空调开始慢慢转动,发出嗡嗡的声音。林微夏脱了围巾,和外套,找了个衣架挂在空调扇叶底下,她冲男生开口:   “你要不要把外套脱了,烘干一下。”   班盛依声脱了外套递给她,径直向另一边走去。   林微夏接过来,衣料上面残留着他的体温,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上面还沾着透明的水珠,林微夏拿着他的冲锋衣用力抖了一下,“啪哒”一声,外套口袋忽然掉出一瓶白色的药,落在米色的地板上往前滚了一圈。   林微夏俯下身去捡,同时下意识地觉得那药的包装眼熟,正想看清上面的字时——   一只骨节泛红湿淋的手先一步捡起了那瓶药,他动作很快,转瞬收在掌心,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药?”林微夏冷静地看着他。   班盛眉眼倦怠,抬手搓了一下脖子,他向另一边走过去,整个人埋在沙发上,光影将他的表情切得隐晦不明:   “胃药,在国外喝酒喝多了。”   “水烧好了,你喝点热水,一会儿下楼吃饭。”班盛窝在沙发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面快速地划拉。   林微夏点头:“好。”   林微夏走过去,发现白色的热水壶旁边已经倒好了一杯热水,透明的玻璃杯渗出白色的雾,指尖探向杯壁。   温度刚刚好。   他有些地方又没变。   林微夏喝了几口热水后,整个人舒服很多,没一会儿她倒了一杯热水走过去递给班盛。   窗外依然下着雨,他们坐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   半个小时后,林微夏微信收到同学的催促,她看了一眼仰靠在沙发上快要睡着的班盛,小声开口:   “我同学喊我们下去吃饭了。”   班盛倏然睁开眼,抬手搓了一下脸,脸色在晚上显得更加苍白,他起身站起来。   他们穿好外套后,一起下楼,班盛走在前面,林微夏跟在后面。   当她关好门后,发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堵在前面。班盛背对着她,林微夏只能看见他笔直的头颈和那一排突起来略显冷淡的棘突。   “你同学问你话,你其实没必要当真。”班盛背对着她说道。   他是指刚才在楼下林微夏那帮同学逼问她,林微夏顾及他面子说出追他的那句话。   他没放在心上。   林微夏垂下眼,拉住班盛的手腕,手搭在上面,烫了他心口一下,男生回头,斜着脖子回看她,对上一双透明且坚定的眼睛,她看着他,小声地说:   “但我想追你。” 第68章 百事   班盛突出来的一截尖尖的喉结上下缓缓滑动着, 他正想说点什么,裤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   拿出手机,班盛冲林微夏抬了抬下巴, 示意她先下去。   林微夏点了点头, 先下了楼,一到大堂左手边的一间挂了竹林二字木签的包厢,门口的视线一盆斜出来的樱花挡住了, 她走进去,刚好看见有个空位,就坐了过去。   林微夏刚坐下,旁边忽然探出来一个脑袋,吓她一跳。   那男生就是刚才唉声叹气,痛失女神的主。男生凑前来, 问道:   “林微夏,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看见你。”   “有这么夸张吗?”林微夏失笑。   “那可一点儿都不夸张, 哎,今天是女神第一次坐我旁边,可惜了……”   男生是个戴小眼镜的男生, 人看着斯文, 噼里啪啦讲一大堆, 又爱耍宝, 把一向神色冷淡的林微夏都逗笑了。   班盛打完电话下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单手插着兜, 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小眼镜挨得特别近,脑袋都快撞到林微夏的头了, 两眼放光不停地冲她卖弄着什么。林微夏专注听着, 黑漆漆的睫毛一扇一合, 都快扇到小眼镜心里面去了。   小眼镜看得正痴,后知后觉又觉得不对劲,总有一记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像一道寒光,让人后背感到发凉。   猛地一回头,对上一双眼睛。   班盛没有说话,瞭起眼锋看人,他身上自带压迫性气场,让人不寒而栗。小眼镜匆忙起身,另找了一个座位。   林微夏全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身边重新落座一道黑色的身影,她冲他笑笑:   “你来啦。”   “嗯。”   一桌人聊了没多久,服务员进来上碗筷。林微夏正出神地想着事情,她左手边一位见证全程的女同学戳了戳林微夏的手臂,小声说:   “你要追的人怎么那么凶啊,我刚才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林微夏语气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即摇摇头,语气坚定道:“他不凶的。”   他很好。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揭过去,陆续有人进来上菜。班盛背靠椅背,还在慢悠悠地烫着碗筷。林微夏的碗筷早已被他要提前烫好,她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倏地筷子被人抽走。   班盛正低头喝着汤,左手拿着她的筷子给服务员,头也没抬,开口:   “换一双。”   “好的。”服务员接过来。   林微夏认真地看着那双一次性筷子,才发现筷子上面有分叉开来的毛刺,他是怕筷子会弄伤她的手。   得知这一点后,林微夏的唇角悄悄上扬。这人哪里凶了,明明很好。   他的好,她一个人知道就好。   菜很快上满,林微夏拿着筷子慢吞吞地嚼着一根豆角,她注意到班盛在清炒空心菜梗这道菜夹了两次,荷兰豆烩牛肉夹了四次。   林微夏十分确信,班盛喜欢那道菜。   转盘玻璃被人拨来拨去,一道又一道的菜从眼前转过去,林微夏睁着眼睛,眼看那道菜就快要到班盛面前了。   她按住了玻璃,转盘停止转动。   班盛脸颊抽动着,吃完饭正想倒杯水,也没有想夹菜的意思,发现一桌子的人都在看他,挑了一下眉。   “你不吃吗?”林微夏凑过去问他。   班盛抬了抬眉骨,问:“吃什么?”   “这道菜,我看你夹了四次。”   班盛低头对上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睛才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笑了一下胸腔发颤,开口:   “哦。”   于是班盛很给面子地夹了那道菜,等他夹完之后,林微夏才松开按住玻璃的手。然后惹得一屋子的人不满,一阵笑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我们还吃什么?这他妈是强给我喂狗粮啊,饱了饱了,我不吃了。”   “呜呜呜呜,林女神你刚才当着大家的面说在追人,我本来是不太信的,但我现在信了。”   “微夏你怎么那么可爱啊,你有没有想过,班大帅哥多夹那道菜可能只是懒得转,凑合随便吃的。”   ……   一阵数落和开玩笑让林微夏的脸开泛红,她的脸像是被晕染开的一朵花。人也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   吃完饭后,一行人走出竹林间包厢,来到休息处,一行人准备玩游戏打牌。两人一前一后地落座。   班盛一只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懒洋洋地坐在玩手机。林微夏见其他人拿饮料,也站起来跟着去了。   站在一排冰柜前,冷气打过来,林微夏瑟缩了一下,她不明白为什么男生冬天那么爱喝冷饮。   林微夏打开冰柜的门,认真回想了一下,班盛高中最喜欢喝的冷饮就是可乐了,是蓝色罐的百事。   林微夏特意拿了一罐蓝色的百事可乐,关上冰柜的门,她望了一眼沙发处的男生。他背对着她,露出一截后脖颈,肩膀微低,姿态是一贯的散漫。   也不知道他爱不爱喝了。   林微夏盯着蓝色可乐罐上的冰雾,一下子想起高中的很多事。   同伴见林微夏站在原地发呆也没动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魂呢?”   林微夏拿着那罐可乐坐到班盛身边,几乎是一靠近就闻到了他身上冷洌的乌木香。   两人的衣摆交叠在一起,班盛盯着手机上面的信息有一瞬间的烦躁,正想退出社交软件的时候。   耳边响起“哒”的一声,但不清脆,像是费力在开易拉罐发出的声音。   视线睨过去,看到林微夏正在用力开可乐,她不仅没有完全开出来,银色的拉环还断了一半。白色的泡沫不断喷涌上来,迅速地洒在她手背上。   漆黑的眼睛捕捉到林微夏神色是一闪而过的懊恼。   心痒了一下。   班盛的喉结滚了滚,上下滑动着。   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怎么开个可乐罐都开不好,视线内出现一只淡青色血管分明的手。   班盛抽了一把纸巾,下颚线敛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姿态,动作却认真细致,骨节修长的手与白皙的手缠在一起,冷热相贴,又翻转,时不时碰到彼此。   有些记忆忘不了人。   班盛当着所有人的面数落她,低沉的声音震在耳边,开口:   “笨。”   “我专业成绩第一名呢。”林微夏小声地反驳。   班盛扯了一下唇角没有说话,人是挺聪明的,就是追人有点笨。   两人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游戏,林微夏抬手拽了一下班盛的衣袖,眼神示意该上去休息了。   这群人精神抖擞,准备玩通宵,而林微夏已经开始犯困了。   班盛站起来,顺手将桌上那个开了罐还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握着手机离开沙发。林微夏则跟同学们说了几声,跟在他后面一起上了楼。   回到房间,空间明显安静许多,插好房卡之后,暖色的灯光散发着柔和的光,空调扇叶发出嗡嗡的启动声。   班盛走过去,推开百叶窗,湿冷的空气涌进来,房间的空气顿时清新很多。   林微夏脱了外套,准备去洗澡,她走到卫生间调试水温。浴室里发出哗哗的水声,在外面听起来显得不真切。   班盛喉咙有些痒,刚想躲阳台上抽根烟,就听见了林微夏的喊声。   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把烟和打火机扔在桌上,神色一凛,大步走了过去,刚走到浴室门口。   门忽然被打开,正急着往外走的林微夏一个没注意,一头撞进男人的怀里。   班盛的脸色有些沉,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问道:   “什么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抓林微夏的手时因为过分紧张而不自觉用了力。林微夏被弄得有点疼,但她没有说,看着班盛的眼睛明白过来,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林微夏说。   林微夏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就是我刚才进去试水温,想了想,还是让你先洗,你要不要先洗?”   林微夏的眼睛剔透,瞳孔里正倒映着男生的身影,她在认真地询问。   她在想,追人是这样的吧,真心对一个人好,什么都让着他。这是她喜欢一个人的表现,虽然是第一次对人这样。   班盛薄薄的眼皮动了一下,咬了一下后槽牙,颈侧的青筋略微起伏着,明白过来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第一次见女生这么追人的。   好笑又透着一丝古怪。   班盛垂眼看着她,林微夏真的变了很多,高中的时候,她清冷,不近人情,甚至有些封闭自己。   现在的她,晒到的阳光多了,性格也明朗起来,林微夏笑得比以前多了,也会试着表达自己的内心,不再只知道保留。   像现在这样,她敢在众人面前大胆说在追他,试着注意他喜欢吃的菜,给他开饮料。   班盛盯着她看,林微夏脱了外套,现在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打底针织衫,两根月牙似的锁骨嵌在胸口,视线往下延,胸前的弧度饱满漂亮,隐隐露出一点白色胸衣的痕迹,蓝色牛仔裤包裹的臀部挺翘曲致。   遐想最惹人躁动。   两人挨得紧,再一次,班盛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着的水蜜桃味,是成熟的甜味。   林微夏的头发被水打湿了一点,用抓夹抓起,脖颈雪白颀长,用力扶上去的话,稍微乳揉搓一下,没一会儿就会变红。   她仰头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干净,让人产生想欺负她的欲望。   班盛看着她,眼底的暗色变了又变,有些原始生理欲望的东西被勾了出来,怎么压也压不住,侵占的情绪呼之欲出。   林微夏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吓人,心口缩了一下,感觉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慢慢松开,宽大的手掌滑到她腰肢间,林微夏顺便感觉腰上有热流涌过,痒又麻,麻得动弹不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班盛的手搂在她腰上,被他用力一带。   人被他抵在门框边上,班盛的大腿压着她的膝盖,两个人贴得更紧了,两副躯体是严丝缝合地贴紧。   外面还在滴答滴答地下着雨,发出一定的响声,室内却安静不已。   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口干舌燥。   班盛看着林微夏,身上那股痞里痞气的劲出来,哑声问:   “林微夏,你是不是在钓我?”   林微夏有些紧张,但还是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嗓音却发颤起来:   “嗯,给钓吗?”   班盛似乎在用气音说话,撩得人骨头缝都酥了,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那痞气的眼神好像在说看她表现,笑:   “考虑一下。” 第69章 戒指   旖旎的氛围丝丝绕绕缠在两人身上, 呼吸声放大,灯光打在地上,投出两道人影渐渐靠在一起, 搭在她腰肢间的手越收越紧, 男生高挺的鼻梁碰到林微夏的脸,像是带电一般,痒又麻。   林微夏的脚尖绷直, 双手抵在男生胸膛前,两片嘴唇缓缓靠近,正要贴在一起的时候——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暧昧的气氛瞬间打散,男生撤离,松开搭在她腰间的手, 往后退了两步,懒散地背靠在墙壁上。   林微夏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 走过去,拧开门把露出一道门缝,问道:   “什么事?”   “那个微夏, 你有没有充电线啊?”同学问道。   “有, 我拿给你。”林微夏答。   林微夏折回, 从包里翻出一根白色的充电线折好放进充电盒中递给对方。   因为突发的小插曲, 班盛让林微夏先去洗澡,最后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   准备睡觉的时候, 林微夏翻了一下身,打算关掉床头最后一盏灯时。   班盛冷不防出声:   “别关。”   林微夏愣了一下, 说道:“好。”   回去之后, 两人之间相处模式比之前好了很多, 也找到了一些以前的默契。林微夏开始试着主动发信息给班盛。   信息内容都是很简单的一些日常,林微夏躺在家里沙发休息的时候,盛夏会跳到沙发上,乖乖地趴在她胸口发呆。   林微夏会把身上盖的大衣外套扣在小狗脑袋上,拍了张盛夏的照片发给他,并附言:   【盛夏大头贴[比耶]】   又或是遇到了好看的日落,刚开的花,林微夏都会发给班盛。他看见了基本会回,只不过有时候回得很晚,那个时候林微夏已经睡着了。   周三,林微夏和门紫在食堂吃饭,刚放下餐盘,林微夏想起来得拍个照片发给班盛,并且在对话框里打字发送。   Xia:【我今天吃的是鸡丝凉面,你呢?】   没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林微夏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点开一看,班盛的话一向简短没有废话。   Ban:【面。】   在一旁的门紫不乐意了,直接把她手机抢了,说道:“这饭你还吃不吃了?眼睛都快掉手机里了。”   “小紫,你把手机给我,我还没回他信息。”林微夏双手合十,用一双剔透干净的眼睛看着她,眼底透着祈求。   门紫一下子没辙了,林微夏这个人一向性子冷淡,长得又这么漂亮,稍微服一下软,别说男的招架不住,连她一女的都受不了。   “行行,但你回完信息马上给我吃饭啊。”门紫把手机递给她。   林微夏立刻点头,接过手机开始回班盛信息,在对话框里打字。   Xia:【你下午有没有课。】   Ban:【有一节。】   林微夏看到信息后,指尖犹豫了一下,继续打字问他:   【那下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消息发出去后,班盛没再回复,手机屏幕暗下来,林微夏盯着手机的一角,一抬眼撞上门紫的眼神,失笑,放下手机拿起筷子:   “好好,我吃饭。”   但就连吃着饭,她的心思始终在信息上,门紫说话时林微夏一边听着一边偷瞄着手机有没有亮起来。   吃完饭后,手机发出信息进来的声音,点开一看,班盛回了她。   Ban:【好。】   林微夏洗完手后,去了教室休息,连上完两节心理课后终于放学,林微夏抱着课本顺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今天的气温又冷了三个度,天空暗沉,风刮来的声音都是割裂的。林微夏站在食堂门口等人。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白色调的马海毛大衣外套,黑色窄管裤下是一双笔直的长腿,厚围巾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疏离的眼睛。   清冷又动人。   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却又不敢上前要微信。林微夏等了大概五分钟,视线内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班盛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大衣,将他整个人衬得头颈笔直,身影修长挺拔,湿淋的手拿着一根燃着的烟,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姿态朝她走过来,指尖猩红的光在乌白天色的背景下,她总觉得——   这个画面在梦里出现好多次。   他朝她走来。   她在等他。   班盛来到她面前,低下头看她:   “等很久了?”   林微夏摇头说:“没有,就五分钟。”   两人并肩走进去,他们在人群中都是长相极为出挑的人,刚端好餐食坐下来,就引来了其他同学纷纷注目。   林微夏只打了两个菜,一个是牛肉炒芹菜,一个是韭菜煎鸡蛋,还有一份紫菜排骨汤。   班盛随便打了一些菜,“哐当”一声,把餐盘放在桌上,坐下来准备吃饭。   林微夏想起高中两人一起在食堂吃饭时,他们都喜欢吃牛肉炒芹菜,每次都是打差不多的菜品。   可刚才她去窗口打菜的时候,最后一份牛肉炒芹菜已经被她截走了,班盛的餐盘里没有这道菜,而是别的。   想到这,林微夏拿起筷子分了一半的牛肉芹菜到班盛餐盘里。他正低头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瞥见林微夏的动作挑了一下眉。   “你不是很喜欢吃芹菜吗?高中看你经常和我吃一样的菜。”林微夏说道。   班盛转瞬明白过来,幽长的眼睫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芹菜塞进嘴里,脸颊缓缓地抽动着,开口:   “是不错。”   两人吃饭吃得一半,忽然有一位年轻的学弟抱着厚厚的一摞传单,拿了两张放到他们桌上,热情地说:   “学长学姐可以看一下,欢迎你们参加!”   林微夏拿起传单看了一眼,是由京大发起的大学生“荧光夜跑”活动,从京北大学的银湖跑离岸山那边,大概需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   相当于一个短程的马拉松。   林微夏正认真看着上面的活动规则,班盛放下汤碗,瞭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开口:   “你不行。”   林微夏本来也没想参加,被他这么一说,于是问道:   “怎么不行?”   “高中。”班盛给出两个字。   他了解林微夏,她体力不行,短跑可以,但长跑不行。   班盛这么一说,林微夏想起高中接力赛的事,她确实跑得不是很好,但也顺利完成了任务。   班盛语气没有流露出任何轻视林微夏的行为,可他说她不行,那种笃定的姿态让林微夏起了胜负欲。   “我想参加。”林微夏说。   班盛抬了一下眉骨,转动了一下食指的那枚戒指,慢悠悠地说:   “随你。”   林微夏盯着他食指指骨上转动的那枚戒指,心一动,睁眼看着他开口:   “如果我这次荧光夜跑拿了第一,你那枚戒指送给我,怎么样?”   班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了那枚银戒,眼底的情绪一晃而过。   一致的,两人都想起了高三那次海边大逃亡,她向他要那个戒指。最后两人以不好的方式收场,林微夏离开的时候也不敢向他要那枚戒指。   而现在,林微夏在主动试着让遗憾变成圆满。   “行不行?”林微夏问他。   班盛最后也没明给一个答案,低头喝了一口汤开口:   “你拿到第一再说。”   林微夏回到家后,研究了一下比赛规则,然后就开始报名。   至此,每天上完课后林微夏都会去京大操场跑上半小时的时间来锻炼自己的耐受力。   她其实觉得跑步跟学习,还有人生一样,有耐力,慢慢努力就好了。   荧光夜跑在一周后的周五举办,学校银湖挤满了人,浩浩荡荡两队人马,其中除了参赛者和裁判外,还有很多前来加油看比赛的观众。   下了一周雨后,天气忽然开始干燥晴朗,只不过还是很冷。   林微夏穿了一套绿白色的运动装,她摘了助听器,头发全部扎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两鬓不断有细碎的头发掉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明朗又漂亮。   她双手插着兜,静静环视了黄线圈外的围观人群,有替自己女朋友加油打气的男生,也有好朋友凑一块不停地喝水聊天的。   周围很吵闹,面孔也多,林微夏看了一圈观众席,没看看到班盛。   其实出发前三小时,林微夏发了短信给班盛,问道:   【你要不要来看我比赛?】   结果班盛到现在也没回她消息。   林微夏有些恍惚地想,这已经是一场赌局了。她在赌自己能不能拿到第一,然后拿到班盛的戒指。   其实没看见他来,不失落是假的。或许班盛根本不拿这场赌局当回事吧。   只有她在乎。   “在想什么呢?”门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林微夏回神,笑道:“没,就是在想我能不能拿到第一。”   “你当然可以!我的姐妹就是最厉害的!”门紫立刻夸道。   戴着帽子的裁判吹了一声又一声的口哨,周边的工作人员也开始清场,各运动员也准备各就位。   “磅”的一声枪响,参赛者开始奋力向前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跑步方法,林微夏也有。   她跑在最里面的一处红色跑道上,一路上不断有观众冒出来说加油。   跑到一半后,林微夏不算落后的,她喘着气眯眼看了一下,自己应该处在中上的位置。可是越跑到后面,林微夏的承受阈值就越低,额头出了一层汗,心跳也开始没有章法急速乱跳。   林微夏只能努力保持呼吸,数着节拍挥动着手臂往前跑。   天色呈现一种模糊的暗蓝色,白色的灯光悬在路边,照亮脚下的路。冬天的风吹过来,林微夏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跑了这么久热得浑身冒汗。   林微夏渐渐感到体力不支,总觉得脚下的路漫长,但她仍然坚持着,微张着嘴,风灌进喉咙里,嗓子眼痛得厉害。   她依旧努力地向前跑着,平复自己的呼吸,哪知刚到跑到拐弯处,视线忽然变暗,眼前的景象消失,林微夏心底一阵恐慌,这里竟然有一盏路灯是坏的。   参加比赛前,她向活动举办方仔细询问过场地设置最后才报名的。   林微夏正睁眼努力辨别前方,忽然踩到一颗光滑的石子,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摔去,手肘,膝盖摩擦到尖锐的细石子,传来钻心的疼。   林微夏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但怎么用力站也使不上力来,干脆坐在地上检查伤口。   身后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人超过她,也有好心的参赛者在经过林微夏身边时,问道:“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林微夏摇头。   林微夏这边的视线很暗,她费力地翻了一下手肘,看着上面翻开的红色皮肉吸了一口气,痛感源源不断上来,让她整个人有些沮丧,也失落。   马上就剩三分之一路程了,她还没跑完。   他也没来。   林微夏小心地抽了一记鼻子,觉得自己好没用,戒指拿不到,还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林微夏抱着膝盖,想伸手拍自己的脸,把眼眶的湿意忍回去,怎么年岁越长,反而越来越脆弱了。   她正暗自失落着,忽然感觉一道高大的身影完完全全地笼罩下来,像是把林微夏拢在怀里。   熟悉的冷洌的乌木香。   林微夏抬起脸,发现班盛竟然单膝蹲在她面前,手臂抵在膝盖上,幽暗不明的表情,一抹光歇落在他脸上,冷淡的神色溢出一点无奈。   “不是说拿第一吗?”班盛慢条斯理地问她。   “我——对不起啊,说好了的却没做好。”林微夏垂下眼,扯了一下嘴角。   身边不断有人经过,她们忽然看见路边出现一位187的大帅哥,背影帅,侧脸也帅,气质拽又酷,怎么跑也挪不动脚步了。   “你他妈是来参加比赛的还是看帅哥的,快走啦!”同伴催她。   “我再看一眼不行吗,好久没有看过帅哥了,洗洗眼睛。”   “再帅也不是你的,没看见酷哥眼里只盯着那个女生看。”   几道脚步声匆匆远去。林微夏坐着恢复了一点体力,正想挣扎着起来,结果双脚倏地一腾空,班盛倾身过来,宽大的手掌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胳膊肘,轻而易举地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阔步流星地往前走。   林微夏发出一声惊呼,这会儿淡定的脸绷不住了,小声说:   “好多人。”   “那丢你下去?”班盛吊儿郎当地问,一点儿也不给她留情面。   察觉到胸口的衣料被抓紧,班盛感受到了林微夏的不满,哼笑一声,喉结上下缓缓滑动,意有所指:   “今天没戴帽子。”   高中那次少年背着她回家,知道她害羞,摘下了头顶的鸭舌帽扣到她头上。   林微夏也想到了这件事,手指不由得揪紧他的衣衫。她靠在班盛宽阔的胸膛上,感受到了有力的心跳,男生身上的热源烘着她,挨着他的地方一阵酥麻,密密麻麻像过电一般,滚烫得不行。   林微夏怕掉下去,双手搭上他的脖颈,手掌贴着那块皮肤,感受了他吞咽时的震动。   班盛身体僵了一下,喉咙发痒,抱着她继续往前走,也不顾人来人往的眼神。   一路上,他语气顿了顿,轻笑:“猜到你会输。”   “为什么?”林微夏问道。   班盛抬了一下眉骨没接话,从林微夏报名他就断定她不行,即使赛道一路有照明灯。   有夜盲症的人瞎跑什么。   班盛一路抱着林微夏走出公路口,弯腰把她放进副驾驶,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侧身抬脚坐了进去,手搭在方向盘上,发动引擎。GTR发出一阵强烈的轰鸣声,像离弦的幻影,极速消失在路人视线中。   车子开到医院的地下车库,停好车后,班盛把人带到医院急诊部门,林微夏坐在蓝色的椅子上,班盛很快喊来护士,回到站在她面前,开口:   “护士一会儿过来给你处理伤口。”   班盛转身就要走,发现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黑色的衣料被揪成一团收在掌心,低下脖颈看她。   林微夏抬起一张莹然如玉的脸,一双眼睛清澈分明,她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眼里透着丝丝的怯意。   班盛一碰到她的眼神就懂了什么意思,轻笑一声,挑眉:   “想我哄你?”   “嗯。”林微夏点头。   有些方面她很坚强,但这种伤口敷药之类的生理疼痛她又有些娇气。这一点林微夏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班盛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缓缓出声:   “但我得去缴费。”   林微夏松开攥住他衣服的手,点头说了句好。视线内男生转身,离开。她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开心,只是心底有些失落。   他现在都不哄她了。   两只细长的胳膊撑着椅子,黑漆漆的约眼睫垂下来,出神地想着什么。   视线忽然一片漆黑,从天而降一件黑色的外套罩在她头顶,有些硬挺的衣料将她整个人裹住,鼻尖充斥着男生衣服里沾着的淡淡烟草味。   全是他的气息。   让人呼吸不过来。   护士很快过来,给她处理伤口,因为视线接触到的是盲区,林微夏只感受到膝盖,手肘处传来一阵冰凉,然后是一阵刺痛。   最后竟然一下子就过去了。   处理好伤口后,林微夏掀开罩在头顶的外套,把衣服抱在怀里,跟护士说了声谢谢。   护士把废弃的棉签棒扔进垃圾桶里,冲林微夏笑着说:“不客气,你老公特地跟我说过,让我给你上药的时候轻点。”   “老公”两个字一下子让林微夏的脸颊发烫,她忙解释道:“不是,我们还在读大学——”   “哦,男女朋友是吧,那以后也是呀,你瞅他对你那个上心劲。”护士打趣道。   护士整理完,就挎着换药篮走了。林微夏望着不远处在窗口排队那道高大的身影出神。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好像什么也不是。一切都还不明朗。   班盛交完费回来后,塞给林微夏两袋药,正准备弯腰拉着她的胳膊把人送回家。林微夏怀里的黑色外套发出呜呜的震动声,她摸出来,把手机递给他,也看到了屏幕显示的来电人,眼神变了一下。   班盛接过来,点了接听,然后走到不远处接听。   大概五分钟后,班盛折回来,把外套穿上,一把将林微夏拽起,带着她往外走,薄唇一张一合:   “给你叫了辆车,在外面停着,我还有事。”   言外之意是让她一个人回家。   林微夏没有接话,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外走,气氛有些冷却,一路走出医院的大门,迎来一阵呼呼的风声,卷着细沙子,林微夏抬手挡住眼睛,趁机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班盛攥住她的手。   林微夏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两人之间的缝隙空得可以容下一个人。班盛看了她两眼没有说话。   她很明显地发脾气。   班盛也没上前追她,好像懒得给出回应,他拿出烟盒从掌心磕出一支万宝路,咬在嘴里,橙红的火从掌心蹿出来,侧脸线条利落分明。   连抽根烟都那么帅。   黄色的出租车就在不远处,班盛停下来抬了抬手,车子缓缓朝他们开过来。林微夏没有停,加快速度向出租车走去。   纤白的手拉开车门,林微夏弯腰钻进车里,她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只觉得今天过得糟糕又疲惫。   司机问她去哪里,林微夏睁眼报了个地址。话音刚落,车门“啪”的一声被打开,风涌了进来,连带外面汽车经过的鸣笛声也被裹挟进来。   男生侧身懒散地坐了进来,冲锋衣拉到锁骨处,车窗外的光刚好折进来,照在他黑色的蝴蝶纹身上,熟悉又冷冽。   司机发动车子向前开,两人都没有说话,林微夏的手放在座椅上,忽然被一只指骨明显修长的手牵住,然后感觉到他褪去了食指上的戒指,边牵住她的手边把戒指往她手指上推。   班盛的动作缓慢,两人的手指缠在一起,皮肤挨着皮肤,最后他把那枚银戒套到了她手上。男生散漫的语气溢出一点叹息又夹着纵容:   “怎么越来越像小孩了。” 第70章 反将   林微夏回到家没多久后, 陆续收到了两箱苹果,三箱柳橙汁,她扶着门一脸疑惑:   “我没有买这些啊。”   配送员递给她一支马克笔, 解释道:“是一位姓班的客户下单的, 请在这签个名。”   “哦,好。”   配送员帮忙把东西放到家里,林微夏在关上门之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穿着兔子棉拖一瘸一拐地走在客厅里,然后单腿跳到沙发上。   门铃再次响起,林微夏再次开门,是从工作室剪完片子的门紫,一进来,看到客厅里堆满一箱又一箱的水果和柳橙汁, 震惊道:“你怎么一下子买这么多吃的?”   “不是我买的。”林微夏回答。   门紫愣了一下,看向她的伤口一下子明白过来, 语气揶揄:   “哦,原来是他买的。我早说了你有轻微夜盲症,别去参加那个夜跑, 你非要去。”   门紫说着说着眼尖地发现林微夏手指上的银戒开玩笑道:   “哟, 我们夏夏就是厉害, 稍微招招手再怎么放荡不羁的班少不还是你的狗。”   林微夏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苦笑:“没有,你不要这样说他。我也没有随便招手。”   “错了错了, 是我说错话了。”门紫立刻道歉。   “你今晚在我这睡啊。”林微夏问她。   门紫打了个哈欠,坐在她旁边弯腰一把抱起盛夏, 说道:   “是啊, 明天我们一起在家点火锅外卖吧。”   门紫是这样, 放着她自己那的三室一厅不住,经常不定期地过来拜访,但林微夏也由着她,毕竟自己性格一向孤僻,有个主动热情的朋友挺好。   “好。”   夜已深,林微夏洗漱完躺在床上,浴室里传来门紫洗澡时哗哗的水声,她褪去手指上的银指,认真端详。   是一枚极素的戒指,但形状很好看,林微夏认真看了一下,感觉有点像莫比乌斯环。   其实这枚银戒她戴着有些大,林微夏起身拉开桌边的抽屉,找出一个红绳串了进去,她打算以后戴在脖子上。   弄好以后,林微夏发信息给班盛,指尖在对话框里写字:   【谢谢你的苹果和柳橙汁。】   没多久,班盛回了信息,一贯的不着调,毫不客气地回了她。   Ban:【不客气,小瞎子。】   一连上了好几天的课,林微夏不是上完课在图书馆,就是抽空去给宋以航做定期的心理治疗。   她和班盛时不时地会联系,但他最近好像很忙,林微夏也自觉不去打扰他。   倒是收到邱明华的信息,他说自己这周三生日,请了一大帮朋友,借了亲戚家在巨鹿山下的一套房子,还跟林微夏说宁朝也会过来,让她也来,毕竟很多都是她熟悉的朋友。   刚好在一旁的门紫耳尖地听到了“宁朝”两个字,立刻示意让林微夏放扩音,她放下切牛排的刀叉,热络地问:   “帅哥,我是夏夏的朋友,介不介意带上一个我啊。”   “那当然,一听声音就是美女,欢迎欢迎!”邱明华说道。   门紫和邱明华贫了两句嘴后,林微夏把手机重新贴回耳朵里跟邱明华聊了几句。   刚好邱明华的生日离得近,林微夏和门紫吃完饭后逛了一下商场,各自买好了给宁朝的生日礼物。   回到家后,林微夏推开门,盛夏滴溜着一双葡萄眼冲了过来,她脱了外套,弯腰一把把小狗抱在怀里,然后两人一大一小坐在沙发上。   林微夏正想倒水喝,瞥见客厅里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纸箱,拿了一把裁纸刀割开箱子从里面拿了一瓶柳橙汁。   她喝了两口后,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起冰冷的嘟嘟的接听声,林微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饮料瓶。电话响了二十秒后,终于被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   “喂。”   林微夏开口:“是我。”   电话那边传来很轻的笑声,低低淡淡的,牵动着她的呼吸,他说:   “知道。”   “邱明华生日你去吗?”林微夏问。   班盛握着手机,头仰靠在沙发上,抬手按了一下眉心,喉咙沙哑:   “不一定。”   “噢,那你好好休息。”林微夏虽然心底失落,但还是叮嘱道。   “嗯。”   周四,京北全市开始大面积地下雪,早上推开窗,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白。林微夏掰下窗边的一块冰,放在掌心静静地等着它融化。   邱明华的生日在下午三点开始,林微夏一天都在家里温书复习,中午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吃饭的间隙,玄关处的门铃不断响起。   是她的快递。   林微夏起身去开门,签收了快递之后把它放一边,然后继续边吃面边看综艺。   中午休息了一个小时后,林微夏开始化妆,换衣服。   林微夏对着镜子描眉,涂口红,最后她挑了顶绿色的贝雷帽配黑色的短款棉服,清冷中带了一丝俏皮的味道。   临走时,林微夏视线停在桌边的箱子上,想了想,她还是拆掉了那个快递,把它塞进里包里。那是她从香港托人买的膏药。班盛在的生物医学工程学院规模较小,几乎每个人都配了导师制。   班盛在专业方面一向拔尖,成绩傲人,很快被导师看上进了实验室,一起跟导师做项目。   听邱明华说他忙得脚不沾地,经常泡在实验室里跟项目,整个人没日没夜地熬在那里,颈椎都弄得不太好了。   林微夏记挂着班盛,想着万一一会儿他出现在生日会上,刚好可以把这个膏药给他。   林微夏一下楼,便看见门紫的车一早停在她家楼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门紫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妆容明艳,松垮毛衣配牛仔靴,利落中又透着妩媚。   因为今天下雪,交通多少有些堵塞,等她们到达邱明华生日宴会的时候,已经晚了半个多小时。   邱明华的生日会搞得很热闹,客厅里飘满了白黄气球和彩带,成打的酒杯摆放在长桌上,一帮年轻的男女窝在沙发上喝酒聊天,另一帮人则在后院架上了烧烤架。   雪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缝里钻出来,洒下白蓝两种透明的光圈,十分好看。   门紫刚踏入后院,一眼便瞥见宁朝在烧烤前边烤着肉边同一位留着长发长相斯文的女生在说话。   她抱着手臂倚在门框边上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人。   宁朝用钳子利落地将五花肉翻了个身,撒了一把孜然上去,发出滋滋的响声。他笑着抬头回旁边的女生,感觉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斜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做自己的事。   女生走后,没一会儿,换了个人影落在眼前,宁朝继续烤着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都不看就知道是谁。   这姑娘上次第一次见面,他就记住了她身上用的香,像是寺庙里烧得最烈的一炷香,带着红檀木的味道。   浓烈,呛人。   “宁sir,好久不见啊。”门紫笑着同他打招呼。   宁朝停下手里的动作,钳子按在肉上面,终于抬头看她,说出来的话却欠揍得不行:   “怎么,找拷啊?”   这句提醒像一盆冷水迎面朝门紫泼来,她想起自己那边被宁朝用皮筋捆住被扔在走廊里引得路人围观的狼狈场景。   一想到这,门紫就气得牙痒痒,半晌扔出一句:   “傻狗。”   宁朝哼笑一声,也把没搭理她,把烤好的五花肉,茄子全都放到烤盘里。   另一边,林微夏坐在院子里一张藤椅上,把礼物交给邱明华后,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没一会儿,李笙然姗姗来迟,她一过来,场内的人都Vany Vany 的喊她。   她手里挎着一只鳄鱼皮的包包,打扮得盛气凌人。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谁也没先说话,也自动把对方当空气。   宁朝端来一盘烤豆角,还有一些女生爱吃的藕片,飘香四溢,林微夏笑着说谢谢。   李笙然整个人靠在躺椅上开始旁若无人地抽烟,丝丝烟雾从红唇里飘出来,她手里夹着烟,开始自顾自地同林微夏搭话,说道:   “你和柳思嘉还有联系吗?”   林微夏正在剥一个绿色的橘子,淡淡回道:   “我们会互相写明信片。”   李笙然呵了一声,掸了掸指尖的烟灰,说道:“班上这么多人,她只跟你联系了。”   两人聊了两句后,话题又冷却下去。   林微夏继续剥她的橘子,果皮的汁水瞬间黏在手心,不太舒服。门紫从烤肉区跑过来,说道:“夏夏,借一下你的镜子。”   “好。”   林微夏抽了两张纸巾擦了一下手,打开放在一边的包,她从包里拿出绿色的小镜子,但因为包里塞的东西太多了,抽出来的一刹那——   “啪”的一声,一叠红色包装的膏药贴掉在地上,正好掉在李笙然脚边。   李笙然手里还拿着烟,她看了一眼,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她盯着那包膏药看,眼神变得相当复杂。   林微夏淡着一张脸弯腰去捡那包药,然后塞回包里。   橘子剥到一半,不断有人进来,一听到声响,林微夏下意识地望向门口,会期待是不是班盛来了。   “邱明华,他来吗?”林微夏问道。   邱明华丢了颗蓝莓进嘴里,酸得他一个激灵,应道:“你说班爷啊,他刚说忙完了,会过来。”   林微夏暗自的关心和在意都落入李笙然眼中,她悄无声息地折断了手里的烟。   傍晚时分,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导致烧烤区那边的白色烟雾直直地朝她们这边吹过来,一行人边咳嗽边躲开。   林微夏走向院子外面,她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面出神地望着远处。   “你凭什么觉得在伤害他以后还能回到他身边?”李笙然出现在她身边,语气尖锐起来。   林微夏也没被李笙然激怒,出声回答:   “我只是希望他过得好。”   李笙然“呵”了一声,她最看不惯就林微夏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直接走到她面前,语气嘲弄,但说来的事实又很残忍:   “那你知道他这两年怎么过来的吗?他出事的时候是我一趟一趟飞过去看他的,那个时候你在哪?”   林微夏答不出来,漆黑的眼睫颤了一下。   李笙然这种人像那种狠厉的刽子手,一笔一笔地给她放冷箭,直直地朝人心口扎过去:   “你不会以为他锁骨纹的蝴蝶是因为你吧?哈,你不知道我的英文名叫Vany 吗?Vany在希腊语是蝴蝶的意思,我从十岁就叫这个英文名了,不信你去问他。”   “他那个纹身,我陪他去纹的。”   “上次施离拿他的打火机,我送的。”   林微夏慢慢抬起眼,眼睛也不敢眨,原来是这样。   第一次看见他锁骨那个燕尾蝶纹身时,她确实心里起了不敢想的想法,他纹那个纹身,会不会是因为她。   李笙然的咄咄逼人,像是一场无声的宣战。林微夏的手指蜷在掌心,用力一握,指甲陷进皮肉里传来的痛感忽然不觉。   那种无力力感又上来了。   两年可以改变很多,她不得不承认,一直嫉妒,在意李笙然一直陪着他。   她是缺席者。   经年已过,他很可能,早就忘了。   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停留在原地。   内心像是有层层海浪袭来,不停地翻涌着,水灌进她的耳朵,湿了眼睛,嘴巴,身体越来越沉,已经不能呼吸了。   林微夏看向李笙然,脸上的苍白被疏离和冷静取代,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戒,语气沉静:   “那恭喜你们了。这枚戒指请你帮我还给他。”   李笙然神色错愕地看向她掌心的那枚属于班盛的戒指,被一根红线缠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不料摊开的掌心握住,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林微夏再次开口,笑了一下:   “想了想,还是我亲自还给他比较好。”   反将一军。   李笙然愣在原地,整个人的表情都是蒙的,林微夏双手插兜,冷着一张脸擦着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生日宴会现场。   人走后,李笙然站在原地,她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那枚戒指,班盛他妈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他从不离身的戒指。   他视作比命还重要的戒指。   班盛竟然给了她。 第71章 牙印   林微夏走后没多久, 班盛才来,他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刚好他们切完了蛋糕,邱明华看见他哥立刻迎了上去, 班盛手里拿着一个暗蓝色的锦盒塞给他。   从班盛一入场, 就成为了全场目光的焦点,坐在沙发上玩的那帮年轻人自动让了个座位,纷纷主动跟他打招呼。   “班爷, 你坐那里,饿了没,要不我让人拿块蛋糕给你。”邱明华积极地说道。   班盛窝在沙发上,手肘撑在大腿上,抬起手揉搓了额头,眉眼透着懒洋洋的倦怠, 明显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忙了一天一夜。   他摆了一下手, 示意不用。   邱明华拆开那个暗蓝色的盒子,里面是一块表,他看了一眼牌子骂了一句脏话, 感动得不行:“班爷,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好意思收……”   班盛一句话别人给堵了回去, 开口:   “别矫情。”   邱明话的感动立刻被他班爷逼了回去, 欢心地收下礼物去那边喝酒了。来的人很多,都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年轻大学生, 周围吵闹不已,班盛掀起眼皮看了一圈, 没看见人。   拿出手机, 拇指按住屏幕, 给林微夏发信息:   【你人呢?】   消息发出五分钟后,一种不好的直觉让班盛皱起眉头,他拨了林微夏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冰冷的声音。   无人接听。   班盛收起手机,视线内刚好出现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抬眼,是李笙然,她开口:   “哥,喝杯水。”   班盛没有去接那杯水,他姿态散漫地坐在那里,黑色外套衣襟敞开,脸色冷淡,身上的气压很低,自上而下地看着李笙然,缓缓出声:   “她人呢?”   原本还嘈杂的环境忽然因为班盛出声问话安静下来,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声也不敢吭。李笙然没有接话,递出去的水杯僵在半空中,班盛也没伸手去接,这多少让她脸色有点难堪。她手握着的杯子晃了一下差点把水洒出来。   邱明话在旁边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帮忙解释道:   “来了,又走了。”   中间过程发生了什么,班盛不用问也知道,他咬了一下后槽牙,冷白颈侧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似在压抑着火,他恼怒地笑了一下,以一种俯视的态度看着李笙然,出声警告,只给了三个字:   “别惹她。”   说完,班盛直接起身,扔下一帮人,捞起外套,径直离开了现场。GTR在外面发出一阵轰鸣声然后疾速消失。   人走后,气氛多少有些尴尬,好在邱明华是个会打圆场的人,场子很快被他重新挑了起来。   宁朝双手插兜,看着这一闹剧,朝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妹子都走了,刚才你怎么不追出去?”   “我追出干嘛呀,得正主去才有用。”门紫抱着手臂说道。   说完之后,她发现了一个点,直勾勾地看着他笑:“你连这都不懂,不会是没谈过恋爱吧,榆木脑袋。”   一句话让宁朝的耳根红得发透,他抬手摸了一下寸头,神色不自在地憋出一句:   “好男不跟女斗。”   只可惜,门紫期待的男主角冲出去追女主的事并没有发生。五分钟前,班盛一边走出别墅的大门,一边打林微夏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再打,电话关机。   班盛把手机扔车上,打开车门,脚猛踩油门,轮胎刷地碾过水坑,压出锋利的水花,似乎彰显着主人的怒气。车子像离弦的箭飞速离开。   林微夏坐公交回到家,走到家楼下的时候发现就些饿了,就去了家附近的店吃了一碗云吞,付钱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神色一闪而过的尴尬。   老板娘笑笑:“没事啦,你明天给我一样的。”   “谢谢老板。”林微夏说道。   回到家,一打开门,小狗冲过来不停地往她身上扒拉,林微夏换好鞋,在外面待了一天,她被风雪冻得浑身发冷。   她趿拉着棉拖,找到白色的充电线把手机充上,然后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一个多小时以后,林微夏洗完澡出来以后,头脑也没那么昏沉了。   林微夏蜷在沙发上,扯过一旁正在充着电的手机,发现绿色图标上有个红色的数字3,点开一看,班盛给她打了三通电话。   指尖颤了一下。   登进微信,班盛给她发了两条信息,是他一贯强势霸道的作风。   Ban:【人呢?】   Ban:【夏夏,看见回我消息。】   林微夏手握着手机,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面的信息,没完全吹干的头发往后肩上滴着水,她又想起李笙然说的那些话。   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她自作多情。   林微夏手指划动那个黑色的头像,选择不显示聊天,于是班盛消失在她的联系人对话框中。   手机被放在桌上继续充着电。   今夜过去后,班盛陆续联系过她,林微夏专心上自己的课,做自己的家教,她不接班盛的电话,也不回信息。   两三次过后,班盛身上的傲气劲上来,也没再主动发消息过来。   两人僵在那里,中间像是有一道楚河汉界,谁也不肯先跨出这一步。   周末前一天,林微夏看了一下手机记事本,发现周六是她每个月固定去特殊儿童福利院做义工的时间。   周六,天空刚吐出一丝鱼肚白,林微夏便起了个大早,煮了份意面吃完后,把教案,书本塞进包里便背着大提琴出了门。   林微夏一路坐公车来到城南特殊儿童福利院,下车后,她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刚好赶上孩子们在休息。   其中一位正在玩积木的听障儿童眼尖地看见了林微夏,磕磕绊绊地费力地喊了句:   “微夏……微夏老师。”   其他小伙伴闻风而动,看见林微夏后放下手里的玩具,跟出笼似的小鸟一般冲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喊道:“微夏老师,微夏老师!”   “微夏老师,我好想你啊,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们!”   “微夏老师,你……你……看我拼得乐高好不好看。”   一群小孩把林微夏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的问话,林微夏被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看见这幕场景,及时解围:“好了,你们自己玩去,把微夏老师晃晕谁给你们上课去。”   一群小家伙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工作人员倒了一杯白开水给她,语气关心:“你也应该很忙吧,不用每个月都来的。”   “没关系,我习惯了。”林微夏笑笑。   林微夏在这家特殊儿童福利院做义工已经有两年了,这里的孩子特殊,有听障儿童,白化病小孩,自闭症,聋哑儿童……这些小孩因为自身的条件和从小生长的环境多少存在心理问题。   她能做的就是给这些小孩上上心理疏导课,以及音乐治疗课。   给孩子们上完两节课后,下午三点时分,林微夏打算陪他们堆完积木就离开,结果堆到快结尾时,福利院有人开车进来,应该是固定捐献的资助人,送来一大批的生活用品和文具,孩子们瞬间跑过去。   “哇哇!”   林微夏坐在那里笑笑地看着他们,将最后一块积木拼好,然后背着大提琴悄悄离开了福利院。   离开福利院后,林微夏径直坐车回了家,但她没想到会在家楼下遇见邱明华。邱明华手里拿着一杯热奶茶,脸颊冻得泛红,看样子应该是在这蹲守了很久。   他打了一个哆嗦,说道:“微夏,你怎么不接老同学电话呢?”   “如果你是来说他的事,就免了。”林微夏眼神疏离,越过他想要走进单元楼。   不料邱明华拦住了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道:“我真的是没办法了,班爷这段时间老喝酒,喝得胃出血了,前天晚上刚送去医院,结果他醒来拔了针管也不愿意待医院拔了针管就出院了。他现在躺在家里,就剩半条命了,动也动不得。”   林微夏刚要走的脚步停下来,神经一紧:“他现在很严重吗?”   “很严重,真的,不然我也不来找你了。你也知道班爷那个人,脾气臭得很,谁的话也不听,你就去看他,然后劝他去医院吧。”邱明华哭丧着一张脸。   一连串的消息把林微夏砸蒙了,她人还没反应过来,邱明华就把一张门卡塞她手里,脚底一溜烟地跑了,还不忘说:   “我把他家地址发给你!”   林微夏翻过那张黑色的门卡看了一眼,放进口袋里,回了家。   回到家,林微夏给狗备狗粮和备水,结果她把狗零食当成狗粮全都倒进蓝色的碗里,盛夏哈赤着一张舌头跑过来。   然后是换水。林微夏拧开水壶,把它放到饮水机下面,按了按红色的按键浑然不觉,直到热水壶里溅出的热水溢在她手背上,滚烫的痛感传来,痛得她发现一声尖叫。   水壶失手掉在地上,流了一地板冒着热气的水。   盛夏听到喊声凶狠地大叫起来,它以为出了什么事,林微夏跟它说话:“我没事。”   它才安静下来。   林微夏走过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手伸了下去,凉水冲刷后痛感减轻很多。她又从房间里拿出家用医药箱,找出一管烫伤膏。   处理好伤口后,视线无意间停留在桌子上的那张黑色门卡。   思考了两秒后,林微夏拿起门卡,又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匆匆出了门。   邱明华给她的地址在离江东路,它在京北最繁华的路段,坐拥俯瞰全市江景和最高楼的视线。   她看了一眼地址,上面写着:蘩府。   在去找班盛的路上,林微夏不停地跟自己说,把他送去医院就行了,只是这样。   打车来到蘩府,这几栋高楼坐落在中心路段,却显得异常安静,不断有非富即贵的人从里面出来。   林微夏在入口处做了登记,守卫人员才放行,她一路刷卡乘电梯到了36楼,人现在3605房门前,拿着门卡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她把门卡放在门锁那里,磁卡发出感应,“滴”的一声,门打开。   林微夏走了进去,视线一片黑暗,空荡荡的暗,窗帘拉进,透不见一点光,空间密闭。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林微夏觉得像牢笼,她试图向前走了两步,尝试拿出手机亮出电筒时——   脖颈处一阵温热,滚烫的躯体从身后贴了上来,一阵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完全全笼罩住,男人从身后把她牢牢抱住。   危险的气息入侵,像是动物落入虎口。   林微夏吓得发出一声惊叫,一颗心跳得很快,但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冷洌乌木香,以及呛人的烟味,班盛及时出声,低沉的嗓音带着嘶哑:   “夏夏,是我。”   林微夏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什么胃出血躺在床上只剩半条命了,全都是骗她的。   这几天憋在心里的委屈,难过,以及被骗的愤怒,统统涌了上来,林微夏用地掰开搭在她腰间的手,不停地挣扎,说道:   “放开我。”   一个想逃,一个严防死守不让人走。班盛从背后抱住她,任林微夏怎么用力地挣脱,指甲划向他的手背,见了血红的伤痕也不肯松手,被挠痛了也一声不喊。   再相逢之后,林微夏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他身上她不知道的事,空缺的那两年,李笙然的示威,每一件都让她感到无力和难过。   林微夏低下头,用力一咬他结实的手臂,她咬得用力且放狠,像一只被困兽般,他的手臂立刻起了一个鲜红的牙印,还带着红血丝,班盛皱眉松了手,她转手就要走。   班盛眼疾手快地拦住她,林微夏不停地推他,打他的胸膛,声音带着哭腔:   “你走开!你不也是骗子。”   可任林微夏怎么推搡他,打他,班盛就跟俱铜墙铁壁一样,一声不吭地受着,纹丝不动,挨多少打仍抱着她。   班盛伸手去掰她的脸,想好好跟她说话时,手一摸上林微夏的脸,湿了掌心。   她哭了。   在得到这个信息点后,班盛的心像被人烫了一下,也跟着止不住的疼。   林微夏还在他怀里不停地闹腾说要走,班盛的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嘴唇堵了上去。   女生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胸膛发出呜呜的声音,班盛的手摩挲着她的脖颈,不重不缓地往下移,带着情欲的试探和汹涌的渴望。   林微夏仰着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班盛顶着一张冷淡分明的脸,做出来的事却有违他的性子,舌尖撬开贝齿,极重地舔了一下。   尝到了眼泪的味道,湿湿的咸咸的,班盛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林微夏被他弄得渐渐安静下来,两人接了很久的吻,暧昧的喘气声和纠缠在这个黑夜放大。   最后班盛把林微夏抱在怀里,侧着头用嘴唇亲了亲她脖颈上那块软肉。   林微夏被他抱得紧,有些呼吸不过来,仍在控诉:   “你不也是个骗子。”   班盛把脸埋在她颈间,热气喷洒弄得人心里发痒。男生轻笑一声,低淡的声音这会儿哑得明显了:   “哪骗你了。”   班盛这么一说,林微夏直觉不对劲,从进门开始他抱住她,她就感觉他身上烫得厉害,像火炉一样,密密麻麻地裹在林微夏身上。   林微夏伸手一摸,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厉害,惊呼:   “你发烧了。”   “知道。”班盛说道,他倒显得不怎么在意。   “那你快去躺下。”林微夏毫不留情地推开他。   以前林微夏被烂醉的父亲撇在家里一个人的时候就学会了照顾自己,后来去了姑妈家,她是老大,开始学会照顾别人。   林微夏想给班盛量体温,结果发现他家连体温计也没有。   叹了一口气,林微夏打开外卖软件,买了退烧药和家用的备用感冒药,顺带买了体温计。   下完单后,林微夏让班盛躺床上休息。关上房门口,林微夏静静地环视这套房子。   班盛的这套房子很大,复式,楼上楼下加起来两百多平,拉开厚厚的窗帘,离江对面CBD 写字楼里的光透进来。   班盛家里的装修色系冷而硬,统一的黑白灰色调,没有一丝装饰品和人情味。   林微夏打算给班盛煮粥,打开冰箱,空的,除了一排又一排的酒。   还躺着一颗发皱的青苹果。   青苹果流失了水分,皱巴巴的,表皮泛黄,开始出现黑点,它躺在那里,像是被人遗弃一般。   林微夏又下单了食材,刚好药到了。林微夏打开门,拿过黄色的牛皮纸袋上楼给班盛量体温。   一量,37.5,果然烧了。   林微夏从药板里扣出两粒药递给他,又给班盛泡了一包冲剂。   看着班盛把药喝完,林微夏才出去。   林微夏打到厨房,淘干净米,拧开燃气灶,把米倒进小米锅里,又切了点肉丁和青菜放进去。   青蓝色的火焰燃起,烘着锅里的粥,慢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粥煮了大概40分钟,林微夏盛了一碗上楼,打开门,刚好碰见班盛醒了。   他坐在床上,额前漆黑的头发垂下来,眼角有一点红,皮肤呈现苍白色。   林微夏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头,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好像退下来一点。   她把粥递给他,班盛挑了一下眉,语气无赖:   “你不喂我?”   林微夏摇头,樱红的嘴唇吐出两个字:“不喂。”   班盛轻笑一声,也没跟她计较,端过来喝了一大半。   光线昏暗,呈现一种暖色调,林微夏坐在他床边一直也没说话。   班盛把碗递给她,问道:“李笙然跟你说什么了?”   把一向冷静的她气成这样。   林微夏抬眼看向他锁骨处漂亮的蝴蝶,犹豫了两秒:   “她说你锁骨的蝴蝶是因为她纹的。”   班盛神色一愣明白过来,眼神笔直地看着她,反问道:   “你觉得是吗?”   林微夏被他看得心口一缩,她没有接话。现在的她,已经没胆主动去问自己在班盛心中的地位了。   “以后离她远点。”班盛开口。   班盛坐在床边,乌黑的眼睛发亮,他看着林微夏的眼神有点沉,嗓音嘶哑:   “戒指都给你了。”   他抬手抚向林微夏的两鬓,将她凌乱的头发勾到两边,倏地眼尖地发现女生白皙的脖颈上有一根很细的红绳,手指轻巧地一勾。   带出一个用红绳串着的戒指。   班盛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他的视线直接又夹着晦暗的情绪,林微夏脑后薄薄的耳朵被看得发红,想拽回自己的东西。   “听说你要把戒指还给我?”班盛眯眼看着她,语气透着不爽。   班盛作势要把戒指解下来,林微夏心里一阵惊慌,连忙拽住红绳不让他解。班盛有意逗她,整个人探了过来,两只手一起开始解那个结。   林微夏一只手攥住那枚银色的戒指,另一手拍他的手,声音温软但焦急:“还给我。”   “你走开!”   两人一来一往地拉扯推拽,一个当真了,一个有意戏弄,哪知在争抢中,“哗啦”一声,林微夏穿着的墨绿色针织衫被一只宽大的手扯了出来,大面积白腻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   弧度漂亮的肩颈线裸露出来,连带前胸一抹雪白也若隐若现。一双漆黑的眼睛透着暗色,呼吸加重。   班盛看到的她像是刚切来的一方奶油蛋糕,软又香,喉结上下来回滑动,越看越想品尝。   林微夏感觉他灼热的视线,瞳孔有一瞬间的惊慌,抬手想把衣服拉出来,班盛猛地靠近,嘴唇压了下来,在雪白的肩膀上用力舔咬。   林微夏痛得闷哼一声,声音发颤地问道:“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咬我?”   班盛稍微撤离,一张冷感带欲的脸仍伏在她肩上,喘息声加重。他的烧还没有完全褪下,脸色是病态的白,额前的碎发被一点汗打湿,一双眼睛发湿又透着野痞,他看着林微夏,声音低沉:   “让你长个教训。”   他给的东西居然说还就还。 第72章 堕落   林微夏的声音发闷, 说:“我没有想还,就是想气她。”   这是班盛给她的戒指,她怎么会随便给别人。   班盛发出一声低笑, 这才是林微夏, 看着安静好欺负,其实相当有自己的主意,关键的时候会反击, 还会让对方吃闷亏。   林微夏推开埋在肩上的脑袋,开口:“好了,你快睡觉。”   班盛应声重新躺下,睁眼看林微夏还没有走,问道:“你不回去吗?”   “嗯,我睡隔壁客房, 你快休息吧。”林微夏抽出一张纸巾打算擦掉桌子上的水。   兴是药物发挥了作用,班盛脑袋昏沉, 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林微夏说是要去隔壁客房睡觉,是骗他的。   但其实她没走。   林微夏坐在椅子上,她拿了一张薄毯盖在身上, 打算在这守着他退完烧再离开。   她撑着下巴, 睁眼看着躺在床上的男生, 他的呼吸均匀, 幽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下方,睡着的班盛少了一份不近人情和冷淡, 整个人看起来随和很多,但还是蹙紧眉头。   林微夏忍不住伸手, 手指离漆黑眉宇三厘米的时候, 犹豫了一下, 还是落了下去,把男生蹙起的眉头慢慢抚平。   班盛,你在想什么?   林微夏守在一边渐渐支撑不住,困意袭来,眼皮直往下掉,她最后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半夜,林微夏被一阵声响弄醒,她一向浅眠,迅速睁开眼。   班盛躺在那里,额头出了一层汗,他不停地梦呓,翻来覆去不知道在低语什么。   他的表情痛苦,像在挣扎着什么,全身散发着阴暗的气息。似有一个巨大的食梦兽将班盛网住,想要一点一点将他吞噬干净。   林微夏立刻起身,握住他的手,极其耐心且温和地喊他:   “班盛,你醒醒。”   “没事的,没事的。”   班盛在满是血腥的梦里不断对抗,正他感觉自己要掉下深渊时,有人倏地攥紧他的手,温柔且坚定的声音不断响起——   班盛,没事的,那只是梦。   我在这里。   班盛猛地一睁眼,视线一片昏暗,漆黑的天花板,视线一移,床边留了一盏昏暗的夜灯,照亮,照亮对上一张柔和让人安心的脸,是林微夏。   出了一身冷汗。   她守在旁边,班盛因为梦魇把林微夏的手攥得发红生疼,她也一直没有挣开过。   林微夏递给他一杯水,温声开口:“你做噩梦了。”   班盛接过水杯,仰头大口大口地灌下水,一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   “谢谢。”   “没事,我就睡隔壁,有什么你可以叫我。”林微夏说。   林微夏在离开前又给班盛倒了一杯温水,她记得他睡觉需要留一盏灯就没有关掉那盏灯,最后轻轻关上门。   班盛坐起来,从桌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万宝路放在嘴边,弹开打火机,点燃,吸烟入肺,呼出一口烟,在灯光下,一张脸惨白得不行。   次日,天光大亮,林微夏起床朝例给班盛熬了一锅小米粥时,再去量班盛的体温,烧总算退下。   班盛正坐在餐桌上慢悠悠地喝着粥,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兜帽卫衣,里面什么也没穿。   “你别穿那么少,烧刚退下。”林微夏没忍住说道。   “嗯。”班盛往嘴巴里塞了一口粥。   林微夏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看班盛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低头开始收拾东西,将一些卸妆巾,小镜子塞进包里,拉链拉好后。她直起腰,抬脚准备离开,走之前仍不忘叮嘱:“你记得去商场买厚一点的羽绒服,还有围巾。”   班盛坐在那里,佝着一点脖颈,漆黑的眼睫垂下来,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应她。   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摸不准班盛的情绪,正准备走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圈得发紧,滚烫的热度袭来。   他不让她走。   女生的眼睫一动,然后听见他说:   “你陪我去。”   于是等班盛喝完粥,吃完药后,林微夏又陪班盛来到附近的商场买衣服。走进一家品牌店,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热情地迎了上来问两位需要什么。   “就是厚的外套,还有围巾,你可以推荐给他。”林微夏指了指身边的男生。   她正想坐在沙发上,等工作人员带班盛去挑他喜欢的衣服。   工作人员正要开口,不料班盛出声打断,低下脖颈,看着林微夏:   “你来挑。”   林微夏只得帮他挑衣服,不过班盛的衣服很好挑,他的穿衣风格一向以简单冷酷风为主,黑色,灰色,他好像只穿这两种颜色。   林微夏一溜烟地看过去,帮班盛挑了一件厚的冲锋衣,结果班盛试下来,意外地合适。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肩膀宽阔,挺括的衣料剪裁廓形将他整个人衬得头颈笔直,身材修长挺拔,人也看着精神了很多。   “这位客人的试衣效果很好呢,身材好,长得又高,气质还像明星。”工作人员不停地感叹。   “就这件。”班盛开口。   林微夏眼睛扫着店内陈列的商品,视线停在了人体模特上戴的那款黑白格纹围巾,她指了指:“那个围巾要不要试试?”   班盛懒得试,直接扭头冲工作人员说:“那个围巾也要了。”   工作人员笑得合不拢嘴,这么爽快的顾客还是少见的,她拿起呼叫器让同事去仓库调新的货。   收银台前,工作人员用机器扫着衣服上的图标,扫到那条黑白围巾时,看了一眼电脑上面的总计价格,笑着开口:   “你好,商品总计48000,如果你在我们店消费满五万的话,可以打八折,而且你拿的这款围巾是情侣款呢,你可以给你女朋友拿一条。”   站在一旁的林微夏眼神一愣,她的手从兜里拿出来摆了摆,看着班盛:   “不用了,太贵重了,而且……”   班盛拿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声音低低淡淡:   “一起包了。”   “好的,这就为您调一件最新的货。”   林微夏站在店门口等人,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在看大理石反射出来灯的倒影。   视线内出现一只骨节清晰泛红的手,对方拎着一个纸袋,林微夏有些犹豫:   “我——”   “谢礼。”班盛缓缓出声。   最后屈于班盛眼神的压迫,林微夏最后还是收下了。   门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脸震惊:“什么,你俩都戴上情侣围巾了?!这关系进展飞速啊!”   林微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回想了一下,说:“不算吧,他好像为了凑单打折买的。”   “呸,凑单打折他怎么不拼条内裤啊!偏偏买了条情侣款的围巾给你,他心思精着呢。”门紫一针见血地说道。   “而且你俩现在算什么关系啊,我看你俩是关系越来越近了哈,整个学院都在传你俩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门紫说道。   门紫说的这件事是真的。从班盛生病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融洽,关系也在变好。林微夏会经常发信息给班盛,他看见会回,两人还会时不时地出入学校食堂一起吃饭。   他们两个在一起被学校很多人看到,之前传心理系的女神林微夏在追班盛。   现在传闻已经变成两人板上钉钉在一起了。   “我会找机会确认的。”林微夏说。   两人现在的关系确实挺好,林微夏基本能找到他人,他的态度也没有那么若即若离了。   但班盛也有不接电话的时候,这个时候他一般不是在酒吧,就是待夜店里玩,谁也找不到他。   除非他自己主动出现。   周四晚上,林微夏从图书馆里出来,她拿出手机发消息给班盛发消息。   Xia:【你在学校吧?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消息发出去无人回应,林微夏把手机揣回兜里,她抱着书本直接去了工程大院。她知道班盛他们系一周要上两次晚自习,今天他应该在教室。   林微夏一路来到四楼,第三间教室,学生们正在上着自习,她踮起脚尖环视了一圈教室,发现班盛不在里面。   她刚好遇上从走廊处打完热水回来的女生,问道:“同学,请问一下班盛在吗?”   “班盛?他基本没有上过晚自习,都是缺勤的状态,你在酒吧或许还能找到他,”女生觉得好笑,拧紧盖子叹了一口气,“我们老师都头疼死他了,但他成绩和学分是最高的,天才嘛是比较狂妄,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好的,谢谢。”林微夏说道。   说完后,林微夏转身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她一边下楼一边打班盛电话,听筒不停地传来冰冷的嘟嘟声,没一会儿自动切入一道标准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林微夏站在空旷的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路边的灯散发着冷光,凛冽的风吹来,刮得她脸生疼。   林微夏换了个号码,直接打了邱明华的电话,那边没一会儿就接通了,淡声问道:   “他在哪?”   挂了电话后,林微夏收起手机,来到校门口打了一辆车,打开车门,她坐了进去,低声报了个地址。   车窗把外面割裂的风声隔绝在外,她拿着手机,继续给班盛发消息。   Xia :【我现在过来找你。】   还是没人回复。   司机大概开了三十五分钟后抵达Visit 酒吧。林微夏低声道了句声,下车后往那个英文字母旁边还印了骷髅图案的店名招牌处走。   推开门,震天响的电子音和打碟声直接轰了过来,炸得人耳朵生疼。   林微夏握着耳朵,低声跟服务员报了个包厢号,由穿着红色制服的服务员一路领着她乘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林微夏双手插着口袋来到一扇雕着复古花纹的门前。   一推开门,一阵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云雾缭绕,她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脸。   男生女生们围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他们在玩游戏,边玩边拼酒,桌上地下全堆满了酒杯,也有待在角落里你侬我侬的情侣。   整个环境幽暗,充着暧昧,混乱的气息。每个人的眼神透着兴奋,透着,他们的精神状态高亢,一有人喝酒就拼命地叫嚣着起哄。   一群人围在一起,其中一个男生正往两排空酒杯上倒酒,白色的啤酒花吐出来,很快将空的玻璃酒杯倒满。   一位女生兴奋地压着倒酒男生的手臂,起哄道:“这轮是班盛喝的,他酒量这么好,不是千杯不醉吗,我就不行不能灌醉他!”   “Wow !那确实是要多倒点。”   而他们的话题中心人物班盛,整个人埋坐在沙发上,黑色的外套随意地敞开,露出一截锋利的喉骨,燕尾蝶纹身匍匐在两条锁骨中间,他手里擒着一个玻璃杯,正漫不经心的笑着。   玻璃杯反射出来的班盛,冷厉的一张脸,眼尾透着厌倦,像是戴了面具,空有一副好皮囊,堕落的他。   林微夏不知道自己在那站了多久,很快有人发现她,冲班盛说道:   “班爷,又一个女的来找你了。”   班盛懒散地看着回头,视线在碰到林微夏那一刻,唇角的笑意敛起,脸色变了又变。   班盛现在的朋友很多,他身边的朋友一茬接一茬,这帮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没见过林微夏,更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一个劲地把桌子上的空酒杯全部倒满,不停地吹着口哨和发出尖叫声,催促着班盛赶紧喝完。   班盛极恼怒地笑了一声,拿起一杯酒,刚要喝,一道影子投了过来,鼻尖沁入一丝清甜的水蜜桃香,女生站在一帮人面前,声音沉静:   “我替他喝行吗?”   班盛的下颚线敛紧,没有说话,灯光停在他脸上两秒钟,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众人一看是个美女,立刻有人接话:“行啊,但班爷是玩游戏输了,得守游戏规则,既然是美女替他的话,就喝一半怎么样?”   “我看行!”   “喝吧。”   相较于灌男生酒,众人更爱看难驯的美女喝酒漂亮飒爽的模样。他们不停地起哄着,丝毫没有发现班盛在一旁变了脸,神色发沉,身上的气压也极低。   林微夏拿起一杯酒就要喝,结果被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止住,班盛倏然起身,攥住她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下把人带离了包厢现场。   “砰”的一声,传来震天响的关门声,包厢内的一群人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   “卧槽什么情况啊,我看之前班盛认识的女生不管喝多少,他眼皮都不掀一下的。”   “这个女生可能是班盛的白月光。”   一位女生不满地反驳:“小说看多了吧你们,那女的充其量就是他众多情史其中一个咯。”   酒吧旁边的一条窄巷子,一帮年轻的男女正在吞云吐雾,见班盛带了个女的过来见怪不怪,一位正抽着烟,纹了花臂的男生同他打招呼:   “班爷好,下来抽烟啊。”   “班少,你今天喝了多少打啊哈哈哈哈哈,要不要我上去帮你充个数。”有人打趣道。   班盛瞭起薄薄的眼皮,像利刃,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很明白也直接,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就尽管来。那群人立刻不再说话,大气也不敢出,重新抽自己的烟跟同伴说话。   外面又下起了雨,两人站在酒吧侧边的窄过道里,穿堂风吹了过来,男生的衣摆晃动了一下。   绵密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头顶蓝色的铁皮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雨斜斜地打了过来,林微夏黑色的衣服上沾上了水珠,有几滴雨还打在了白皙的脸颊上。   班盛无声地皱眉把站在外面的林微夏拎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盒红白硬装的万宝路,磕出一支烟,放在嘴边,从冲锋衣口袋里摸出一把银色的打火机。   “喀嚓” 一声,橙红的火从虎口蹿了出来,低头点燃,灰白的烟雾从薄唇呼了出来,由风吹过来,扑在林微夏的脖颈处。   像是他的气息,密密麻麻地将人裹住。   “你喝什么酒?”班盛语气沉沉,盯着她。   “因为我不想你老待在这种地方,你抽烟喝酒能不能别那么凶。”一双剔透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女生眼底的期盼让班盛彻底沉默下来,他没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应,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颈侧的动脉隐隐起伏着。   他身上的烟酒味很重,乌青歇落在班盛眼睑下方。班盛脸上的惫态明显,好像做什么都是一副懒懒提不起劲的样子。   林微夏一点都不喜欢班盛现在这个样子。她喜欢以前的他。   以前的那个班盛在全校师生面前沉稳发言,未来好像展望在他眼前,一切都是他的。   她怀念那个在运动场上拼命向前跑,以致于太阳都跟在他身后跑,赢得全场呼声,最终拿了第一,跟她说老子做什么不厉害的班盛   是那个骄傲的狂妄的少年。   而不是现在这样。   “阿盛,我不喜欢现在的你。”林微夏看着他说,她用力睁着眼睛,却还是不自觉红了眼眶。   班盛拿着烟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没有接话,半晌才开口:   “别管我了。”   然后两人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只有雨快速地噼里啪啦地砸在铁皮板上,可能会是结束。   倏忽,林微夏伸出口袋里的手,当着他的面,直接抢去了班盛手里的燃着的那根烟。   林微夏拿着那根濡湿的烟想也没想就放水润的嘴里,开始吸烟,她抽得生涩也用力,第一次抽烟没经验,大口地吸进肺里,又发现这烟竟这样浓烈。   她也不知道,其实抽烟的话,烟可以不用吸进去肺里。   樱红的嘴唇呼出白雾,林微夏不会抽烟,仍坚持抽着,呛得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咳嗽。   班盛漆黑的瞳孔剧烈地缩了一下,立刻抢她手里的烟,林微夏偏过头,不让他抢。   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脸色发沉:   “你他妈疯了?”   林微夏把烟藏在身后,退后两步,她身后的雨帘和远处交闪的霓虹自动虚化成背景。   她仰头看着班盛,清冷的眼睛透着倔强,也透着湿意,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跟你一起堕落,你想下地狱——   “我也跟着去。”   班盛的视线停留在林微夏脸上有三分钟之久,远处的车灯从他脸上一晃而过,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压着火又好像熄了火,他一股脑儿地把身上的烟和打火机全塞她手上,终于妥协:   “我真是……怕了你了。” 第73章 酸甜   旁边正在抽烟的一帮人的一脸震惊, 花臂男手里拿着的烟直烧烟屁股,震惊得甩了句脏话:“我操。”   “浪子从良吗?我服了。”有人接话。   班盛从来不管别人在议论什么,他低头看着林微夏, 问道:   “满意了吗, 嗯?”   林微夏把他的烟和打火机放兜里,而那支快要燃尽还冒着零星火光的烟头被她丢进垃圾桶里,抬眼看着班盛, 语气倔强:   “那你现在跟我回家。”   她这种做法要是换一个人,在班盛这里就是得寸进尺。班盛恼怒地顶腮笑了一下,看着她没有接话。这会儿包厢那帮人玩累了,下楼去便利店买烟,他们自然看到了不远处待在一起的两人。   其中一个人手里捧着纸杯,里面装着一大串关东煮, 扬声问道:“班爷,还喝吗?”   班盛垂眼看着眼前站着的女生,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戴着一顶贝雷帽,柔顺的头发被压在胸前, 黑色的眉, 樱红的唇, 整个人干净又美好。   她看着他, 眼底的意思非常明显,下地狱也要跟着他去。   班盛发出一声叹息, 也没有看那帮人,对着她缓缓开口:“不喝了。”   等到所有人都散掉, 外面仍下着雨, 林微夏眼神松动了一点, 语气也没那么严肃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狗。”   班盛气极反笑,刚才在他这挺厉害,这会又知道好声好气讲话了。他的手直接拎起女生的后颈,叹道:   “走吧。”   他的手掌宽大且冰凉,贴来她后颈的一刻,林微夏冷得一僵,这会儿班盛故意使坏似的,掌心带着粗粝的茧反而有意不轻不缓地摩挲了一下,撩拨意味明显。   林微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栗一下,拍开他的手:“臭痞子。”   她一说出口,班盛极为惊讶地抬了一下眉骨,不规矩的手从后颈移到林微脸颊,一把掐住,哼笑:   “谁教你的词?骂人一套一套的。”   林微夏被他说得脸有点红,这会儿不敢应声了,她怕班盛更加不规矩。班盛的车停在地库里,他喝了酒不能开车,两人就一起打了车回去。   林微夏租的房子在落谭中路,就在学校附近。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到达林微夏家楼下,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   林微夏关上出租车的门,她正要进小区的门,身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喇叭声,转过身,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那里打着双闪,好像是在叫她。   林微夏眯眼看了一下车牌,总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走了过去,班盛也抬脚跟了过去。   走到黑色的宾利车前,车门忽然被推开,宋以航从副驾驶上跳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燕尾服,像个小大人,显得精神又可爱。他怀里抱着两本书,递给林微夏。   林微夏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她昨天在宋以航家落下的书,笑着接过来,抬手想摸这小孩的头,被他板着脸偏头躲开。   林微夏看向主驾驶上的男人,对方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大衣,三十多岁的年纪,气质冷峻,五官深邃,让人想到天上的皎月。   这也是林微夏第一次见宋以航的家长,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非要来见你,也感谢你平时对宋以航的照顾。”男人开口,语气真诚。   “哦,没关系,谢谢您帮忙送过来。”林微夏冲他温声道谢。   对方颔了一下首,喊宋以航的声音放轻了些,没那么不近人情:“上车了,跟老师说再见。”   宋以航跳上车,木着一张脸跟林微夏挥手,后者也笑着跟他挥手。   班盛拽着一张脸并没有要礼貌打招呼的意思,他伸手找烟,挑了一下眉,人站在身后,懒里懒散地俯身,整个人从背后将她环住,脸颊轻轻挨着白皙的脖颈,侧着一张脸伸手摸她的口袋找烟。   明明没有做什么过于亲密的动作,但又彰显了两人不为人知的关系。   班盛手里拿着一盒万宝路,瞭起眼皮的那一刻,与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谁都没有先移开眼,不言而喻,但到底是班盛眼底情绪的意味更强些。   道完别后,林微夏拉着班盛离开,他拿出一根烟低头咬嘴里,又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男人,转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轻笑一声,妥协性地把烟拿下来随手丢进了一旁绿色的垃圾桶。   “走吧。”班盛说道。   林微夏租的房子是京大附近退休教师住的小区,虽然房子有些年份了,但价格相对便宜,小区绿化环境好,也安静。   一拧开门,盛夏跟踩了滑板似的唰的一下冲了过来,它先是咬着班盛的裤管嗅了一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后,不停地摇着尾巴,兴奋地往他身上扑。   班盛蹲下身揉了揉它圆滚滚的脑袋,轻笑:“你妈把你养得挺胖。”   小狗睁着圆圆的黑眼睛听懂似的,发出呜呜的呜咽声,一个劲地往他手臂处拱。林微夏倒了一杯水给他,说道:   “我还没吃饭,正打算煮面,你吃了吗?”   “没。”   林微夏从洗手间找了个珍珠白的抓夹,她随意地将身后的头发挽起来,露出一张干净的脸,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气质柔和。   煮挂面并不费时,煮沸水后,细面下锅,又敲了两个鸡蛋,最后调味倒入碗里。   班盛吃饭的时候基本不说话,也很有家教,不会发出其他声音,只是偶尔两道视线会交汇在一起,看很久然后分开。   他最后把碗里的面都吃完了,林微夏给他的水杯添了水。林微夏坐在他对面,问他:   “你一天一般抽多少根烟。”   班盛睨了她一眼,只给了一个含糊的数字:   “两三包。”   林微夏点点头,虽然很惊讶,也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她开始说话,一贯的慢调子,却透着坚定;   “你以后一天只能抽两三根。”   班盛没有说话,半晌看着她,只是笑:   “林微夏,你不觉得你在为难我吗?我对烟酒已经成瘾了。”   林微夏眼睫动了一下,倏然起身离开了沙发。班盛懒散地坐在沙发上,他背靠在那里,环视着林微夏的家。   窗帘是复古红颜色,上面还印有猫咪图案,阳光摆着几盆绿植,整个环境干净整洁。   班盛正出神地想着事情,忽然感觉一阵清甜的水蜜桃味靠近,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纤白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唇,紧接着,一颗硬糖塞进了他嘴里。   舌尖碰到糖衣的那一刻,酸得两颊发酸,咬肌无力,忍不住皱眉,只是酸了三十秒而已,糖衣迅速融化,酸变甜,溢满唇齿之间。   室内的林微夏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针织衫,露出细细的两根锁骨,她单腿跪在沙发上,一双好看的眼睛透着狡黠,说道:   “好吃吧?这就是你的戒烟糖了。”   班盛视线笔直地看着她,眼底的热度越来越密,林微夏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脸上的热意越来越浓,眼看她快要招架不住时,男生抬手接过她手里捏着的蓝色糖纸。   他用指甲盖把蓝色透明糖纸抚平,幽黑的眼睫垂下来,若有所思,问道:   “你记不记得——”   “什么?”   班盛把那张糖纸收进掌心,脸上复杂的情绪消失,又恢复了闲散的模样:   “没,我也吃这个这牌子的话梅糖。”   吃了很久了。   班盛在林微夏待了一会儿,跟小狗玩了十多分钟,临走的时候,林微夏从房间里抱出满满一玻璃罐的话梅糖。   林微夏把一罐糖塞到他怀里,语气有些生硬:   “既然你喜欢的话,就都送给你啦。”   “以后抽烟别抽那么凶了。”   班盛垂眼看着被强行塞到手里满满的一罐玻璃糖,喉结滚了滚,语气似在压抑什么,最终答应道:   “好。”   周一,天朗气清,连续一周的降雪终于停止,京北开始出太阳,四周的积雪迅速融化。因为久违的好天气,京大各校园活动的人肉眼可见地变多了。   刚好林微夏和班盛上午都有一节课,两人约好一起在食堂吃饭。食堂一楼人多,班盛直接带她上了二楼餐厅。   他们吃的是新加坡菜,林微夏要了一份海鲜炒饭,点了一份肉骨茶。班盛瞥了一眼菜单上写的推荐招牌,随意点了几个菜。   吃饭的间隙,两人偶尔聊天,林微夏想分享她们心理课上的实验,她说得正认真,发现班盛心不在焉地听着,拇指在手机屏幕划拉着什么,明显在回人消息。   林微夏唇角的笑意僵住,问道:“你在聊什么?”   “后天有人约我玩山地赛车。”班盛头也没抬地回。   林微夏没有立刻回话,黑漆漆的眼睫低垂,扫成一排鸦羽,她用筷子轻轻戳着瓷盘里粒粒分明的米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开口:   “玩赛车的时候,你们那有女生吗?”   班盛挑了一下眉,把脸从手机上抬起来,不怕死语气闲闲地回:   “还真有。”   “那你得带我去。”林微夏回看他。   气氛僵持了三秒,班盛见这姑娘都撂筷子,连饭也不打算吃了。他把筷子拣起来塞她手里,败下阵来,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带带,祖宗。”   林微夏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在乎的不是赛车时会有别的女生,而是她想看班盛到底在玩什么。   她担心他,想跟过去看看。   但因为两人的关系还处在暧昧不清的纠缠中,林微夏不知道以什么身份一而再三地干涉他,她不知道班盛的界限在哪。   周三晚上七点,班盛开着他那辆黑色的GTR载着林微夏从谭江中路出发,一路疾驰,窗外的夜景一路千变万化,星星点点落在江上,车子一路开出国道,再蜿蜒上山,车子最终抵达在山脚下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   “哒”地一声班盛解开黑色的安全带,林微夏仍坐在那里,拿出手机,点击地图软件,一个圆形的图标正在京北地图上转,拇指点开一看,上面显示他们在九迦山。   九迦山地势陡峭,多盘山窄道,很多山地赛车在这里举办过大型赛事。久而久之,很多玩家和发烧友就经常在这边玩比赛了。   林微夏盯着手机上面显示的地势高度,吸了一口气,忽地,外面有人敲车窗,她回神,解了安全带下车。   班盛领着林微夏进别墅,林微夏一踏进门,里面有十几双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有人见班爷领了个妞进来,长吹了一个口哨。   班盛掀起眼皮睨了那人一眼,对方自觉噤声,而后纷纷主动跟他打招呼,还腾了个位置给他。   班盛也不领他们的情,拉着林微夏找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林微夏看了里面的人一眼,都是生面孔,除了邱明华。这些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和行事派头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几位浓妆艳抹,露出长腿的美女在一旁赔笑着。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白天疲惫不堪,像吸血鬼,到了夜晚神经亢奋,像暗夜出行的动物。   很快,林微夏注意到沙发处坐了一个男生,对方染了一头红发,笑得放肆,一看就是个二世祖。他拿着香槟晃啊晃的,对着旁边一个女生开瓶。   “嘭”的一声,白色的泡沫悉数洒在女生身上,红毛男叫了一声,示意周围的人鼓掌,那女生非但没有生气,还娇笑着让男生给他擦。   他们在别墅待了一会儿,很快有人叫他们出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来到一个红色的休息站。   走上前,林微夏才发现比赛场地已经布置好了,黄色的标尺拉开,预示着一条赛事线。旁边站了很多围观的年轻人,一到夜晚,气温就急速下降,每个人说话的时候嘴巴会呵出一团白雾。   他们几个参赛者挑好车后,一位留着长卷发的女生走过来主动跟班盛说话,语气讨好:   “班盛,要不要我帮你拿东西?”   林微夏眼睫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班盛正漫不经心听人说话,闻言侧头,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不到一秒,冲旁边的林微夏抬了抬下巴:   “有人拿了。”   因为班盛的开口,原本还喧闹不已的场子一下子静下来,一致地回头,注意到他身边站了一位很安静的女生。她正拿着班盛的烟,打火机,还有钱包。   他的东西全部交给她保管。   所有人一致觉得女生长得是真漂亮,干净,有一种古典美,眉眼还透着冷淡的傲气。   红毛也注意到了林微夏,问道:“班爷,你媳妇儿啊?”   “不是。”   耳边响起他低低淡淡的否认,心一紧,林微夏垂下眼,不由得收紧了手里的打火机,她攥得蛮横,生出一丝痛感。   下一秒,她听见班盛极轻地笑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慢悠悠地说:   “我家领导。” 第74章 戒瘾   话音刚落, 一群人此起彼伏地“哦”了起来,暧昧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这时,有人在不远处喊班盛, 他转头看着林微夏:   “在这等我, 别乱跑。”   林微夏点了点头。人走后,她感觉有一道身影靠了过来,一抬眼是那位红毛二世祖。他看着不远处的班盛开口: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带女的过来。”   林微夏没有接话, 三米开外的裁判摇着手里的旗子,不停地重复规则:“绕半山一圈,谁先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来这个休息站就是谁赢——”   “游戏规则是什么?”林微夏问他。   红毛二世祖挠了挠脖子,接话:“输的人赔一辆车呗,不想赔的人就跪下来叫爹咯。”   “怎么,担心你男人输啊, ”红毛二世祖问道,想起什么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 “他就没输过,有他在,老子回回都第二。”   “这回老子一定不能再输了。”红毛二世祖恶狠狠地说。   “怎么着, 你是来劝他别玩这山地越野赛车的啊?”红毛二世祖继续问道。   他刚想说班盛这个人拽得很, 性格又硬, 你不见得能改变他时, 林微夏摇了摇头,温声开口:   “我是来陪他的。”   红毛二世祖一愣, 再看向林微夏时眼神已经变了,一脸的玩味, 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 班盛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回来, 人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眼神凛凛可畏,声音发沉:   “林微夏,过来。”   林微夏依声走过去,来到班盛面前,见他脸色不太好看,眉眼的戾气明显,刚想出声,手腕被他拽住。   一拉,班盛把人带到了比赛基地的芦苇丛。芦苇丛已经枯黄,枝干仍未倒,将两人的身影遮住。   冬天的郊外仍有鸣虫在叫着,班盛抽动了一下脸颊,呼吸渐沉:   “你少招他。”   林微夏只觉得无辜,她什么没有做,是那个人主动过来跟她说话的,下意识地反驳:   “我没有——”   清冷的月光落下来,披挂在林微夏脸上,更显清丽脱俗。一双水润的嘴唇泛红,乌发红唇,谁看了不心动。班盛抬起手,拇指按住她的嘴唇,有些粗暴地把她涂好的口红给擦掉。   她的嘴唇很软,温度烫人,很快,班盛的指尖染指了一抹禁红。   擦完之后,露出林微夏原本的唇色,粉红,比原来淡了一些。班盛发现这样更好看了,看得他不由得更生闷气了。   很快有人发现班盛跟他带来的女生躲在芦苇丛后面,等他们出来以后,有男的贱笑道:   “班爷,你俩刚才不会去野战了吧?”   班盛教养一向好,基本不会在人前说什么难听的脏话,他恼怒地笑了一声,眼神警告又锋利,一个字一个地往外说:   “野你妈。”   班盛的眼神让对方不寒而栗,那人正愁着刚怎么认错时,旁边的大哥不停地替他鞠躬道歉,说道:   “班爷别放在心上,他就是嘴贱。”   班盛懒得给眼神,正好裁判吹口哨让参加者开始集合。当着大家的面,裁判又说了一遍规则和赌注,其中一位公子哥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说道:   “哥哥啊,能不能快点,在座的各位又不是第一次玩了,我还等着赶下半场呢。”   人群发出一声哄笑,裁判无奈地吹了一声口哨,宣布让各位自由挑选副导航。林微夏一直在认真听裁判解说副导航的意思。   原来是每位参赛者副驾驶旁边要有一个人,相当于人眼,预判风险和提醒主驾上的人前路路况问题,但放在他们玩家身上,其实是想有个人提醒他们别玩得太过火而不要命。   这些人都要老玩家,挑选的副导航基本都是认识的,或者队里提供的人,男生女生都有。   “你让我试一试。”林微夏把手搭在班盛尾指上,轻轻地勾住晃了晃,她一撒娇就会做这个动作。   像高中那样。   班盛一点余地都不留,直接撂话:   “不行。”   林微夏知道他考虑的是什么,与他对视,问道:   “那你会让我有事吗?”   班盛彻底沉默下来,没有接她的话茬,林微夏继续游说他,一双清眸里没有半分怯意,说道:   “我不怕。”   僵持了好久,班盛终于答应让林微夏做他的副导航。在一旁的邱明华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也知道林微夏的用意。   她在以身试险,让班盛戒瘾。   临上车前,邱明华跟林微夏说了一句话:   “这么多年,也就你能管得住他。”   “他也只让你管。”   裁判挥动旗帜一声令下,五六辆不同型号的赛车开始发动引擎,“轰”的一声向远方驶去。   班盛坐在主驾上,熟练地换挡,踩油门,车子比往常快了几倍,像是一道幻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班盛的车开得很快,林微夏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她发现他很享受这种心跳加速的状态。   车子开得越快,班盛越是游刃有余,眉眼跳跃着亢奋之色。车子在下一道拐弯处斜斜地转弯,林微夏嗓子不由得发干,她暗暗抠着安全带,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导航显示即将进入陡峭的窄弯道,是班盛最喜欢也最爱玩的一段路,车子漂移在上面,好像整个世界都倒了过来。   也是关键性决定胜负的一段路。   班盛神经的亢奋点达到顶点,正想发动车子,加速油门时,视线瞥见林微夏有些泛白的唇色。   像是凭空浇下来一盆冷水,彻底将班盛的理智拉回。   他敢去拿林微夏冒险吗?   班盛咬了一下后槽牙,非但没有加速油门,反而把车速降了下来,慢悠悠地开着,因为林微夏坐在副驾驶上面。   他的山地越野赛车愣是变成了旅游观光车。   眼看一辆又辆的车轻而易举地超过了班盛,林微夏问道:“不比了吗?”   “比啊,爷顺道带你看一看九迦山的夜景。”班盛吊儿郎当地说道。   于是班盛开着越野赛车在赛道上,载着林微夏闲散地绕了九迦山一圈。林微夏看向天空,颜色是暗蓝的,几颗星出现上面,不远处升起了烟花。   无比绚烂,从两人眼前划过。   班盛是最后一名到达休息站的,他开着车,车速慢得跟乌龟一样在众人面前。两人一前一后地下车,众人冲班盛竖了个大拇指,打趣道:   “牛逼,领导在就是不一样哈。我算是服了。”   班盛压根不理他们的调侃,把车钥匙干脆利落地抛给了红毛二世祖,拉着林微夏的手就要走。   红毛好不容易赢一次,压了一回班盛的风头,没想到还是他让的。班盛把钥匙扔给他,姿态漫不经心,明明输了,他的姿态高得好像这机会是班盛赏给自己的一样。   越想越恼怒,自尊心受挫和屈辱感油然而生,红毛在一片嘈杂声中开口,喊住了正要离开的班盛:   “不行,再比一场。”   对上班盛凌厉的眼神,红毛丝毫不畏惧,还改了规则,他抬手招来裁判,让人重新布置场地。   “交换各自的副导航,”红毛冲他说,转而视线移到她脸上,伸手指了指,“我要她。”   班盛脸颊抽动了一下,这是他发怒的征兆,居高临下地看着红毛,嗤笑一声,缓缓开口:   “你也配。”   红毛也没生气,笑了一声,说话依然客气:“班爷,你是不是忘了规则?赢家不喊停,没人可以喊停。”   “这规矩还是您定的。”   一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红毛和班盛不合,但搬到台面上来公开不对付,还是头一回。班盛拉着林微夏的手腕,颈侧的青筋突起,刚要松开林微夏的手,她直觉不对劲。   因为害怕班盛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林微夏拉住了他的袖子,冷静分析:“没关系,我和他在同一辆车上,再怎么样他也会惜自己的命。”   班盛沉默半晌,眉宇掺着浓重的煞气,远处的车灯打过来切在他脸上,染成一片阴影附在眼底。   班盛径直走过去,拉开车门,回头,对上红毛的视线,他的语调很缓,放话:   “她要是少一根头发,老子把你扔海里喂鲨鱼。”   “嘭”的一声,黑色的车门被关上发出震天响的声音,红毛的表弟也就是他的副导航哆嗦了一下,抖着手上了班盛的车。   两辆越野赛车在裁判的一声令下中发出轰鸣的声音,向前方驶去。黑色的GTR像车尾燃烧的火焰一般,嚣张又狂妄,唰地一下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红毛发出“哇”的一声,紧跟了上去。他开的车也很快,但属于让人心跳加速但没有安全感的那种。半道有几次急速俯冲弄得林微夏胃不舒服,几欲呕吐,但她还是忍住了不适。   挡风玻璃将外面的风声隔绝在外,但还是可以感觉到这速度有多快。林微夏一直没有说话,红毛却闲不住了,开始说话: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以前还以为他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但现在看来——”红毛看了她一眼,“找到他的命门了。”   林微夏抿着一张嘴没有搭理他。   红毛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提速,他觑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脸色疏离,眼神冷静的林微夏,惊讶道:   “你不怕吗?”   一般女的上他车,刚开出一段路就是哭个不停,碰上他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哄上一两句,哭烦了直接赶下车。   天上的零星几颗星一闪一闪地亮着,映在车窗外,像冬天的一幅油画。林微夏收回视线,转头,琥珀色的眸子透着沉静,问:   “怕有用吗?”   红毛扬了一下眉,倒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近距离地看,他发现林微夏的眼睛好看,干净,眼尾是泪滴的形状,也勾人。   红毛来了兴趣,眼神变得趣味盎然,看着她笑:“我改主意了。”   “什么?”林微夏神色错愕。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红毛倏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调了个头,快速向山下俯冲,还得意扬扬地吹了个口哨。   “你要带我去哪儿?”林微夏心里起了一层不好的预感。   红毛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还能干吗,约会去咯。”   林微夏看着他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出声骂人,还是忍住了。蓝色的幻影一路蜿蜒下山,红毛心情极好地放了音乐,重新坐回位置上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后视镜一眼,发现班盛那辆黑色的GTR一直紧咬在后面。   红毛立刻换挡加速,他也是个不要命的主,车子一个疾冲很快将那辆车甩在后面,他的脸色隐隐兴奋,载着林微夏下车,自以为将班盛甩在了后头。   他正得意着,前方有条岔路口,班盛那辆车竟直直地横了出来,把路给截住了。红毛立刻啐了一句脏话,他踩油门加速着,打算一路撞过去,想要逼退那辆车。   以红毛的疯劲,他不在乎两败俱伤,可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班盛比他更疯。   那辆黑色的GTR纹丝不动地横在那里,态度比他更嚣张,似乎在叫嚣着,有种的话就撞过来。   红毛一瞬间怒气被激起,踩着油门一路逼近,林微夏的心跳到嗓子眼里,在离那辆黑色的车只三厘米的时候,车子猛地一刹车,林微夏整个人被惯性一冲,差点磕到脑袋。   夜色黑暗,正前方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朝他们走来,人还没反应过来,班盛沉着一张脸把红毛从车上拽下来,他冲着红毛挥了一拳,对方的嘴角立刻见了血。   班盛拎着红毛,跟对待死尸一样,面无表情地把人往车上掼,他身上那股疯魔下沉的气息又出来了。   林微夏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边从后面揪住他的衣摆,拽得指尖发紧:“班盛,我想走了。”   拳头离红毛的鼻梁骨只有一寸,在听到林微夏温和的声音后,班盛生生地停了下来,撂了一个眼神,转身把人带走了。   车子还在半山腰上,班盛一路开下车,他开得很慢,开了一段路把红毛甩开后,车子停在宽阔的公路上。   车窗降下来,班盛从仪表板上拿起一包烟,轻轻磕了磕,一支烟掉在掌心。低头咬住烟,机匣发出“啪”的一声,蓝红的火焰点亮他凌厉分明的侧脸。   班盛吸了一口烟,拿着烟的那只手臂伸出车窗,一开口,嗓子低淡:   “我后悔了。”   后悔带她来这里。   班盛盯的事实是林微夏,而她在意的不是这个。林微夏从储物格里抽出几张纸巾,伸手将他搭在方向盘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漆黑的眼睫垂下来,开始慢慢擦骨节上面的血迹。她忽然出声:   “阿盛,我真的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玩赛车很快乐是吗?可以逃离一切。可人生其实还有很多快乐的事,你要不要试着——我带你走前面的路。”   班盛正仰靠在椅背上,一抹阴翳歇落在冷白的眼皮底下,听到林微夏的声音,睁眼看到黑绒绒的车顶,视线移到她脸上。   对上一双真诚的期待的眼睛。   男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语气顿了顿:“我——”   听他说话的间隙,林微夏弯腰把抽纸塞回储物格里,“铃”的一声,一个东西掉在地上。班盛的眉心跳了跳。   林微夏弯腰捡起那串紫色的铃铛,班盛在看见后的一刹那脸色像是山雨风俱来的模样,冷冷问道:“你哪来的?”   林微夏不知所以,拿着那串铃铛晃了晃,铃铛持续发出“叮铃铃”的清脆悦耳声,她侧头看着铃铛,笑着说:   “刚才有个女生送给我的,你要是喜欢的话——”   一转头,对上一张脸色的惨白诡异的脸,班盛额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他颇为烦躁地揉搓了一下眼皮,沉声道:   “下车。”   林微夏整个人都蒙的,愣征在那:“什么?”   班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呼吸加重,瞭起眼皮看向林微夏,他的眼神让人心惊,也感到陌生,他一字一句出声,嗓音透着厌恶:   “滚,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第75章 暴雪   “啪”的一声, 车门关上。身后那辆黑色的GTR擦着林微夏呼啸而过。夜色黑黢黢的,一阵凛冽的风吹来,林微夏不自觉地抬手拉了一下裹着的围巾, 将大半张脸遮住, 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她大概沿着夜路走了七八分钟,邱明华开着一辆车从身后追了上来,最后让林微夏上了他的车。   林微夏坐在车内, 邱明华看着她安静不吭声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开始念叨。林微夏靠在车窗,瞥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车子开到一半,半道下起了瓢泼大雨,白辣辣的一片, 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湿气,车窗没关紧, 有雨珠打在脸上,凉冰冰的。   林微夏想起刚才班盛那个厌恶的,不耐烦的眼神, 他每一个人表情和肢体动作都在表达:离我远一点。   想到这, 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疼, 有些呼吸不过来。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后, 雨势收歇,仍下着雨。林微夏打开车门, 一阵湿气斜斜地扑在身上,她低声冲邱明华说了声谢谢, 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雨里。   邱明华正斜着身子费力地往后座拿伞, 见林微夏淋着雨, 着急地喊:“你不要伞吗?”   林微夏双手插在大衣口袋,淋着雨往前走,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头也不回地往后摆了摆。   回到家,打开暖气,林微夏被淋湿了大半,在外面冻得唇色发白,她钻进房间里收拾好衣服走到浴室。   打开热水器开关,花洒立刻倾泻出如柱的热水,滚烫的热流浇在皮肤上,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   洗完澡出来后,整个人舒服很多,她倒了一口热水,温吞地咽了下去,盛夏呼哧呼哧地跑过来,试图往她身上扑。   玻璃风线杯放在桌上,林微夏蹲下来,一把抱住小狗,把脸侧贴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出神地望着某一个点,一滴晶莹的眼泪滴在手背上。   睡觉前,林微夏从枕头里摸出手机点亮屏幕,空空如也,班盛没再发一条消息过来。   次日,林微夏醒来,昨晚种种不愉快的情绪得到睡眠的消解,又因为一早照进窗台的阳光而感到舒服。   林微夏早上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奶咖,人在白天的时候也更为清醒,她一边缓慢地嚼着三明治,一边回想着昨晚的发生的事情。   昨晚她的个人情绪比较重,现在理智回拢,当时班盛的反应不太对劲,像是对什么过敏,产生应激反应一般。   林微夏不敢胡乱猜测和下论断,她喝了一口咖啡后,拿着手机找到那个黑色的头像,开始在对话框编辑信息:   拇指按动打出“我们需要谈谈”,想发送,但又想起昨晚班盛那个眼神,心口一窒,重新编辑。   xia:【我们需要谈谈,如果你觉得没必要,就算了。】   消息发出去,林微夏至少以为会有一个回应,但没想到如石沉大海一般,那个黑色的头像没再出现过小红点提示。   上下课,或跟人一起小组作业的时候,林微夏忍不住猜测,班盛是看见了消息已读不回,还是没有看见。   但理智告诉她,他们生活在现代,或多或少都需要有用到手机的时候。   他应该看到了,觉得没有谈的必要。   在得出这一结论时,林微夏正记着笔记,红色的水笔在纸上划出重重地一道痕迹,这页誊抄的笔记算毁了。   林微夏叹了一口气。   现在是12月份,京北短暂地放晴几天后,再次迎来大幅度的降雪。自那晚之后,林微夏再也没见过班盛,伴随着降雪,他这个人凭空消失在她的世界一般。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   好像他一直待在美国,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样。   林微夏和门紫上课时间碰得上的话,会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门紫瞥见她频频走神,语气关心:   “宝贝,你怎么啦?”   林微夏扯了一下嘴角,看见门紫眉眼止不住地开心,反问道:“你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一提起这个,门紫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她用手拖着腮,原本那双妩媚锐气的眼眸此刻镀了点柔和的光,笑着说:   “你那个朋友还挺难追的,但他挺有意思,正直又纯情,很难不让人起征服欲。”   林微夏明白过来,点点头,说道:“但他人很好,你也别小瞧他,你俩说不定是他降伏你,把你给收了。”   门紫拖着腮的拇指来回摩挲着白皙的下颌边缘,眯眼回想了一下昨天的场景,重复道:“不会吧,他真的好玩。”   门紫最近接了个活,是拍京大警校的宣传片,巧的是拍摄地点正好是宁朝的学校。当门紫带着第三方团队进入警察学院的那一刻。   她闻到了浓烈的荷尔蒙味道,一支方阵从她身上经过,朝气蓬勃的大学生穿着乌蓝色的作训服踢着正步整齐划一地从身边经过,他们整齐划一地念着口号,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下颌流下来,也没有人伸手去擦,严格遵守着纪律。   扛着摄像机的男生调侃道:“门姐,别看了,眼睛都直了。”   门紫叹了一口气,说道:“从今天起,我的口味就这种了,有肌肉的,穿制服的,长得还帅。”   “门姐,你别看他们现在看着挺帅,私下里一个个糙得不行,不爱洗澡,臭袜子一堆,一身的汗臭味。”   门紫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皱起好看的眉:“找打啊,不要打破我的幻想。”   校工作人员很快接待了他们,一行人来到拍摄现场。其实拍短片无论是从拍摄,还是剪辑后期,除了必要的两个助手外,其他的环节都是由她一人完成。   他们来到训练场取景,刚好赶上大二三班的学生正在进行大拉练,门紫立刻给了身后的助手一个眼神。设备打开,摄影机纷纷对着他们运镜拍摄。   隔着重重人群,门紫一眼看到了最后一排左边第三个男生——宁朝。他穿着蓝色的作训服,身材高大,侧脸线条硬朗,身上不羁的气息明显。   门紫举着摄像机移了过去,他们匍匐前进,一路扫清障碍,她也猫着腰一路跟拍。宁朝双手趴在地上,保持着匍匐前进的姿势,教官的口号一声没下,他们就不能动。   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的时间久了,肌肉开始感到酸痛和发僵,宁朝竭力隐忍着,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本来就忍得难受,他忽然感到一阵温软的香气呵到自己脸上,跟一只小动物一样,带着撩拨人的气息。   宁朝下腹一阵发紧,浑身的躁意被勾了出来,脸上又更痒了。眼睛一转,对上一张妖艳的脸,门紫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宁朝深吸了一口气,他什么都做不了,但也不能受这女的摆布,他的眼神含着警告。两人一来一回地缠了好几次,到后面,门紫看他气得咬了一下后槽牙,怕他真的生气,急忙见好就收。   中场休息的时候,宁朝背靠在一棵胡杨树前,他手里拎着一瓶矿泉水,大冷天的,外套搭在旁边,他只穿着一件短袖,手臂肌肉线条紧实,仰头喝水的时候,喉结滚动,不断有水滴在锁骨上,漆黑的眼睫有一点汗湿,透着一股野劲。   门紫背着手朝他走过去,站在男生门前。宁朝拧紧瓶盖,眼皮瞭都没瞭一下,把她当空气。   “啧,我刚才拍到你的腹肌了,现在刚传到手机上。”门紫拿起手机煞有介事地打开来正要欣赏。   宁朝脸色发沉,伸手就要夺她的手机,被门紫灵敏地躲开,一脸挑衅地看着他。男生直接攥住她的手腕,不自觉地加重手里的力道,咬牙丢出一句话:   “你一女的,知不知羞?”   “色乃人的本欲,我不仅不知羞,我半夜想男人的时候还要循环播放这段视频,哎,真好,里面还有你的喘息声。”门紫笑嘻嘻地说道。   门紫以为宁朝会训斥她,或者像上次一样,直接把人反手捆住。但她没想到的是,说完这段话后,宁朝那张看起来正经又神圣不可侵犯的脸忽然变红,根本也是红的。   她很想伸手去摸一下那耳根到底有多烫。   ……   林微夏听完门紫的口述后,什么也没说,直接给小门竖了个大拇指。两人吃完饭后在食堂门口分别,门紫回她的工作室剪片子,而林微夏去了图书馆温习功课,两天后有一场专业课水平测试。   周五,林微夏正在宋以航家的治疗室给他上课,快结束的时候,宋以航突然把手里的玩具掷到地上,站起来跑到窗边,踮起脚尖往外看。   林微夏神色疑惑地看过去,原来是下雪了。   白色的雪花似鹅毛,纷纷扬扬地飘在半空中,顷刻将石灰色的大地覆盖住,变成银白色。林微夏看了一眼时间,抱着课本走出去,人站在客厅里,阿姨照例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水。   林微夏低头把手机,钥匙塞包里,接过水杯,咽了几口水后把杯子还给阿姨,说了声谢谢,拿起围巾和包就要往外走。   “林老师,今天中午留这吃饭吧,外面正下着雪呢,一时半会儿这路也不好走。”   “不了,我下午还有一场考试。”林微夏笑着婉拒。   林微夏转过身,抬脚走了两步,发现衣摆被人拽住,一回头,是宋以航,他拉着林微夏的衣服不肯松手,低头看着地板。   “看来小少爷也想留你呢。”阿姨笑着劝道。   林微夏正左右为难着,旋转楼梯传来一道低淡的声音,似烟雾,宋以航叔叔也就是宋致衍站在那里开口:   “雪天路滑,林老师不嫌弃的话可以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   话已至此,再推却就是矫情了,林微夏应了声好。   午餐准备得很丰盛,宋致衍吃饭的时候基本不说话,如他本人一般冷淡严肃,林微夏呢,低头吃着饭,随意地夹着菜,看到转盘里转过来的芹菜牛肉,视线顿住。   再一次想起他。   因为脑海里想起某个刻意忽略的人,胸口微滞,林微夏吃了一点饭没什么食欲,便放了筷子。饭后,林微夏走到宋家后院散步。   他家的后花园很大,一个木马立在中央,它身上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像个迷你版的雪人。   后院栽了血蔷薇,蔓延在脚下。不断有雪落在肩上,林微夏看着远处发怔,她从口袋摸出上次班盛留下的万宝路和打火机。   打开一看,红白硬装的烟盒只剩下七根烟,倒出一根烟,林微夏咬在嘴里,她拿着班盛的打火机开始点烟,橙红色的火燃起,瞬间又被风扑灭。   如此反复。   心中不免有些光火,倏地,一只宽大修劲的手掌伸了过来,把风挡住,视线瞥见一截棕色格纹大衣袖子。   一簇火持续燃在眼前,林微夏顺利点着了烟,低声说了句谢谢,对方适时把手收了回去。   抽烟这玩意儿,一回生二回熟,林微夏边抽烟边看着前方没有说话。宋致衍看了一眼林微夏。   樱红的唇咬着一支烟,林微夏拿下烟,表情慵懒,虽然抽烟的姿势有些生涩,可她眯着眼吞吐白雾的时候,清冷又动人。   像只猫。   “你抽烟很好看。”宋致衍没由得夸道。   林微夏笑了一下,开口:“他要是知道我抽烟一定会发火。”   “那他一定很喜欢你。”宋致衍断言。   林微夏愣了一下,然后反驳:“不见得,可能是男生的传统观念,女生不能抽烟。”   一支烟很快燃尽,林微夏把它丢进垃圾桶里,冲宋致衍说了声感谢款待便走了。林微夏戴好围巾,拿着她的通勤包离开了宋家。   来到公交站台前,林微夏等了好一会儿发觉今天的公交迟迟未来,登陆进手机公交小程序,才发现今天暴雪的原因,好几条路段的公交已停运。   于是改为打车,点进打车软件,输入地址后,林微夏发现绿色的小图标一直在地图上转动,随即弹出一个页面提示:交通拥挤,您还需要等待57个人。   林微夏看了一下时间,心里有些急躁,她不会一下午都耗在这里而错过考试时间吧。   她正发愁着,倏地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他面前,车窗半降,露出宋致衍半张冷峻的侧脸,他客气地问道:   “要不要载你一程?”   林微夏略加思索了一下上了车,同时冲他说了声谢谢。车子开了四十分钟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京北大学附近的绿色公交站台前。   车门打开,一阵呼啸的风涌进来,冷得林微夏缩了一下脖颈,抬脚刚下车,她不由得往学校前方看,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班盛。   消失了一个星期的班盛。   班盛也看到了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林微夏站在那里,有一刻挪不动脚甚至想落荒而逃。   身后传到一道男声,林微夏怔然回头,车窗半降,宋致衍把落下的头绳还给她。林微夏说话的间隙,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车子开走后,再转身,那道视线不在了。   班盛站在人群中,同人谈笑风生,身边围了一帮形形色色的男女。他手里松松地夹着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听人说着话。周京泽竟然也在,他嘴里叼了根没点燃的烟,摸了一下穿着的飞行夹克,没找到火。   班盛湿淋的手夹着的烟冒着猩红火光,他抬手伸了过去,周京泽懒散地笑了一声,咬着烟,侧着脖子伸了过去,借了他的火。   点完烟后,班盛显然也看到了,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然后极快地掠过。   他的眼神漠然。   有路人看到这一幕,惊叫了一声:“那个是班盛对吧,另一个是隔壁航空航天大学飞院的周京泽。”   “是他俩没错了,两大帅哥同框这一幕怎么这么色气,我恨不得拍下后打印下来贴我床头。”   林微夏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往前走,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在经过他们一群人身边时,凛冽的风刮过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在与他们擦肩时,班盛没喊她。   反倒是周京泽叫住了她。   林微夏停了下来,站定在他们面前,同周京泽说话。她今天穿了件驼色的廓形大衣,蓝色牛仔裤,黑棕格纹的围巾松垮了圈住了她的头发,简约又气质。   班盛没有认真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视线掠到她脸上,瞥见水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又发觉白皙如玉的脸颊冻出丝丝红血丝。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过来办点事呗。”   “刚才那个是谁啊?追求对象还是男朋友?”周京泽笑着问道。   “你不认识的,学生家长。”林微夏说道。   班盛手里夹着的烟一直没有抽,带着火星的烟灰滴到手背上,烫了一下,钝痛感传来,瞥见她白皙耳朵的那块软肉中间有个红点。   “我走啦,一会儿还要考试。”班盛听见她说。   林微夏低下头,与那道修劲挺拔的身影擦肩而过。   一阵风刮过来,空气中那股清甜味慢慢消散,班盛收回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低下头,又点了一根烟。 第76章 无赖   林微夏进去考试, 等她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林微夏走出学校,正想着晚上吃什么的时候, 身后一道懒洋洋的喊声:   “林微夏。”   林微夏下意识地回头看,原来是周京泽,冲她抬了抬下巴:“咱俩难得一起见面, 吃个饭呗。”   “好啊。”林微夏点头答应道。   等她答应完,才发现周京泽身侧多了一道冷酷的身影,班盛刚才倚在墙边上, 一直没出现。   这下想反悔也来不及了。两人视线撞上,班盛直盯着她, 眼底的情绪浓烈,林微夏移开眼。   地点, 是周京泽挑的,是一家复古音乐餐吧。推门进去, 灯光偏暗,舞台中央放了一首英文歌,投影仪不断切出几位球星的照片。   三个人挑了一张胡桃色的长桌坐下,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 林微夏接过,看着上面的菜品不知道点什么, 她点了一份意面,手直接翻到菜单后面的酒水区,冲服务员开口:   “还要一杯金汤力, 谢谢。”   对面那道视线笔直地看了过来, 林微夏刻意忽略掉, 把菜单交给周京泽, 他正准备接过来,扣在桌边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   周京泽捞起手机点了接听,听筒那边传来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的元气:   “舅舅,你现在哪儿呢!”   “吃饭。”周京泽报了个地址。   林微夏只得把菜单递给对面那道黑色的身影,托着菜单底部的手不经意地碰到冰凉的手指,挨到嶙峋的骨节,一个激灵缩了回去。   班盛的脸色并不好看。   电话那边传来一连串的“哦哦哦”,然后语气讨好:“嘿嘿,那舅舅我能过来蹭饭吗?但盛南洲那个跟屁虫也要跟过来,一会儿舅舅你别请他,他那份让他自己付,我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有钱人。”   还没等周京泽出声,听筒那边传来一道争执的男声:“公主,你平时的吃喝我没少供着你吧,你……”   周京泽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把手机举远了一点,开口:“再吵两个人都别过来。”   挂了电话后,周京泽冲俩人开口:“一会儿有两个人过来。”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后,门被推开,进来一男一女。林微夏看过去,女生穿了一件白色的羊羔毛外套,长相很可爱,一双漫画眼水灵灵的。男生个子很高,属于阳光帅气那一挂,始终跟在女生身后,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点菜了吗点菜了吗?”胡茜西坐在林微夏盘旁边,声音脆得像苹果。   林微夏把菜单交给她,温和出声:“点了,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胡茜西大大咧咧地接过菜单,不经意撞上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感叹道:“哇哦,姐姐你好漂亮。”   一转头,又看见了坐在斜对面的班盛,他的后背懒散地抵在墙边,正低头看着手机,灯光切过来,落在他锁骨处张扬的纹身,浑身上下透着蛊惑二字。   再移,斑驳的光落在冷淡分明的脸上,班盛接收到打量的目光抬了一下眉骨,看了过来——   胡茜西立刻移开目光,不敢跟班盛对视,她俯在林微夏肩膀,悄悄开口:“姐姐,那个男生好帅呀,他是你男朋友吗?”   说是悄悄问话,胡茜西的声音大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到了。气氛不尴尬,林微夏反而觉得她可爱,失笑否认:   “不是。”   话音刚落,场内的人明显感觉到气压低了一个度,将人冷冻。   盛南洲出来打圆场,问道:“西西,我看这有你爱吃的慕斯蛋糕,要不要?”   “要要。”胡茜西立刻被转移注意力。   菜品,酒水陆续被服务员送上来,因为盛南洲和胡茜西两人的临时加入,饭桌上的气氛明显活跃了起来。   吃饭间隙,周京泽注意到一个点,就是林微夏和班盛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交汇都没有,全被她有意无意避开了。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怪异,僵持的气氛。   当初林微夏来京北参加比赛,这哥们撂下一切千里迢迢飞过来陪她,两人眼睛里透出来的喜欢能融化彼此。   现在竟成了这样。   他们的事,周京泽多少知道一点,他这个人,一向帮亲不帮理,再说了,他能让她妹子受欺负?   林微夏吃了一点东西后,正在喝她那杯金汤力,所有的酒对她来说,只有一个苦字。她牙齿打了个颤,正咂摸着舌尖,全然不知道周京泽心里的想法。   “林微夏,你现在单身吗?”周京泽忽然问她。   林微夏茫然抬头,但还是应了句:“嗯。”   “喜欢什么样的啊,哥给你介绍。”周京泽笑笑。   空气凝滞了一下,林微夏后知后觉对上周京泽的视线,拿起细长柄勺戳了一下金汤力里面飘着的绿柠檬,她想把里面的籽挑出来。   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林微夏开口:“不会对我发脾气的。”   班盛坐在对面,正姿态散漫地玩着手机,手指飞速地在屏幕上方移动,闻言动作停止,手机不断传来kill的游戏画外音。   “还有呢?”   “我猜得透的。”   “不跟别人玩暧昧的。”   班盛直截了当地看了过来,林微夏低头接连喝了两口酒,苦得她吸了一下脸颊,也没接他的眼神。   林微夏和班盛再相逢,不断纠缠,拉扯,又激烈分开,像眼前这杯蓝色的加冰金汤力,明明知道味道苦涩,她还是不断受到诱惑,主动尝了很多次。   最后苦的是她自己。   周京泽哼笑了一下,拿起手机说道:“我这还真有一个,我们飞院的,让他加你微信怎么样?”   话音刚落,沉默半晌的班盛终于开了口,他的语气压着火,眼神横了过来暗含警告,声音发沉:   “周京泽。”   周京泽也不生气,也手搭在他肩膀上,眉梢是压不住的得意,反问道:“怎么了,兄弟?”   班盛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神经松弛下来,有些恼怒地笑了一声:   “马上要十点了,你不是说要去接许随?”   周京泽原本还极为放松的脸一变,拿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直接站了起来:“我媳妇儿该从实验室出来了,她怕黑,老子得去接人。”   被强行喂了一嘴狗粮,盛南洲有些不爽,冲他背影喊道:“周爷,您这就没意思了!”   怕黑怎么了,现在谁的智能手机没有电筒照亮的功能。   周京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还嚣张地比了个中指以示回应。   林微夏被酒吧的灯光晃得有点头晕,站起身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班盛手指还夹着一根烟,丝丝白雾从指缝飘了出来,一根烟扔进玻璃杯里,火星发出滋拉的声音,然后熄灭。   像是猎人最后收枪发出的讯号。   班盛抬脚跟了上去。   林微夏一路穿过幽暗的走廊,两侧的包厢卡座里时不时发出男女暧昧的调笑声,跟随着绿色的指示灯,她来到洗手间。   洗手间空无一人,林微夏站在洗手台前,镜面反射出一张黯淡,魂不守舍的脸。拧开水龙头,哗哗的白水冲了出来,她接了一捧水,俯下脖颈,毫不犹豫地往脸上泼去。   冬天的水刺骨又冰凉,林微夏冷得一哆嗦,但没有躲,她仍一遍又一遍地把凉水泼到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她的皮肤层本来就薄,脸颊立刻起了红血丝。但人理智冷静了很多。   水空头被一只白皙的手拧紧,林微夏抽了镜子下面放置的纸巾,慢吞吞地给自己擦脸,然后拿出手机给门紫发信息:   【小紫,一会儿你给我打个电话。】   门紫收到信息之后,也没问她理由,回了个ok的表情。她们两人经常这样干,遇到不想待或难以脱身的场合,就会各自让对方打电话然后趁机离开。   林微夏现在不太想待这里了。   林微夏擦干净脸后,转身就往走,没想到在门口出现了一道极具压迫性的身影,班盛堵了上来,她一个没注意,撞了上去,脸颊刚好贴在他冲锋衣外套拉链上,十分冰凉,头顶传来男生温热的呼吸。   往后退两步,林微夏垂下眼,想要擦肩离开,不料那道身影堵了上来。她往左走,班盛也跟着往左。她往右,他就跟着往右。   像个痞里痞气的无赖。   “能不能让开?”林微夏睁眼看他,眼神疏离。   班盛眼疾手快攥住想逃的林微夏,整个人往前逼了两步,她不得已地往后退,他另一手反手将门关上,“哒”的一声,传来门反锁的声音。   林微夏睫毛抖了一下,睁大眼,眼底透着不可置信:“你疯了?这是女厕所。”   “聊聊。”班盛低下脖颈看着她。   不看不知道,视线对上一张鼻尖发红,眼睛发红的脸,眼眸紧锁着她,喉结滚了滚:“你哭了?”   班盛不知道这是凉水泼的,还以为是被他弄哭的。   “我没什么好跟你聊的。”林微夏淡着一张脸,试图甩开他的手。   班盛不仅没放手,反而把人拽到了跟前,一只手环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揽她的腰,看似是拥抱的姿势,实际是轻巧地把人困住,以一种霸道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抱住她。   好像她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林微夏不停地挣脱,抬手打他的肩膀,争执间指甲划过他修长的脖颈,冷白的皮肤赫然起了两道红印。他仍没有松手,任她打闹,一声也不吭。   不管怎么闹,班盛就是死死地抱住林微夏,不让她走。   林微夏整个人被按在他怀里,班盛的体温烘着她,身上的烟味熟悉得让人眼睛泛酸,她的手肘屈在班盛胸前,整个人被迫仰着头,他的脑袋埋在她肩窝上,嘴唇碰了碰她颈部那块白皙的软肉。   “班盛,你有意思吗?”   班盛轻笑一声,以为她还是像之前那样闹一下,他哄一下亲一下就好了,以一种散漫的态度应她:   “跟你怎么都有意思。”   热气喷洒在脖子上,他抱着她,明明两人在做着亲昵的动作,林微夏却被弄得眼睛通红,掉出一滴眼泪来。   他把她当什么了。跟那些主动送上门的女生一样?只不过他对她有些特别,无论班盛做出什么都过分的事,她都必须原谅?   这不是林微夏。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林微夏吸了一下鼻子。   “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第77章 靠近   洗手间很宽大, 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林微夏的声音冷淡,她看着对面白墙上的黑点发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象不出他的表情。   林微夏感觉到班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然后慢慢松开圈住她腰的手。   桎梏在她身上的力量悉数放开,他身上的气息也慢慢撤离,然后完全消失。   班盛走后, 空荡荡的洗手间只剩下林微夏一人,她站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走到洗手镜前, 抽出的两张纸巾擤了一下鼻子,然后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其实林微夏刚才对班盛说得不止是气话, 还有一丝茫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她已经想不到该怎么坚持下去。   林微夏照常上课, 去图书馆复习,以及去宋以航家给他做定期的心理治疗。没有班盛, 她的生活平静如湖面,心底不再起起伏伏,因为他而掀起山呼海啸。   中途,班盛打来过两通电话, 统统被她摁掉了,后来手机屏幕没再亮起过。   只是一次, 很偶然,工程大院那边的教学楼有几间教室的玻璃被暴风雪打碎了,那边的学生这一周上课都是借用她们这边的教室。   周三, 大雪。   这场雪下得急又厚, 到处一片皑皑雪白, 林微夏抱着书本走在校园里面, 身后不断传来积雪压断枯枝发出“啪嗒”作响的声音,凛冽的风钻进骨头缝里,不自觉地拥紧身上的衣服,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一节大课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上完半节课,林微夏把桌上的《社会心理学》合上,拿上保温杯走出教室打算走到走廊尽头去打热水。   经过一排教室,一路上有路过认识的同学同她打招呼,林微夏笑着回应,视线不经意地一转,在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目光停滞了一下。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兜帽卫衣,整个人懒散地搭在栏杆上,肩膀略低,他嘴里咬着一根白色的烟,正打算点烟,旁人冲他说话,侧了一下脸,下颚线敛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班盛站在那里,就是话题中心。   林微夏握紧手里的保温杯,垂下眼,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迎面走来一位长腿女生,她的脚步有点活泼,在经过班盛的时候停了下来,也学着他,把双手搭在栏杆上,歪着脑袋问他:   “班盛,今天10点的赌球,零度酒吧你来不来啊。”   此时,一阵呼呼的风声吹过来,班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他低头点烟,“啪”的一声,烟丝燃烧,吞吐间,薄唇呼出一丝白雾,飘到林微夏这边,他说:   “来。”   林微夏不自觉地攥紧手心,指甲泛白,淡青色的血管突起,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门紫是第一个发现林微夏的反常的,两人在家吃饭时,林微夏通常夹了两筷子就不吃了,跟她说话也是心不在焉,一副丢魂的状态。   “夏夏,你怎么了?”门紫语气担忧,“有事的话说出来更好受些。”   林微夏犹豫了一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一开始门紫还“嗯”“这样”地应着,听到后面她一下子生气了:   “我没听错吧,你一心一意想把他从原来的泥沼里拉出来,但他竟然让你下车?”   林微夏点点头,她起身坐到沙发上,拣了一个抱枕放在扶手上,整张脸颊贴在上面,神色恹恹,出神地问道:   “是不是我太过勉强了。”   之前听人说,恋人分开之后是靠任意一方的思念程度来检验这份爱。这些年来,林微夏发现自己一直忘不了班盛,所以再相遇后,她很努力地向他靠近。   可班盛呢,永远一副猜不透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会跟林微夏纠缠,也玩暧昧,但不会坦诚一切,两人心平气和地交谈。   她试图走进班盛心底那扇门,但他关上了。   门紫坐在旁边,手机发出“叮咚”的声音,点开一看,心下了然。她侧头看了一下林微   夏这一整周都提不起劲来的模样,忽然来了主意:   “夏夏,周末有个局,在京北临市的度假村,开车过去大概两三个小时,刚好是周末,你去不去啊,带你过去散散心。”   见林微夏还在垂眼思考,门紫继续游说她:“走啦,换一个环境,说不定你想不清楚的事一下子就想开了。”   “好。”林微夏最终答应道。   门紫告别林微夏,走出她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今天化了一个很漂亮的紫色烟熏妆,皮夹克,一身飒爽的打扮,准备去参加一个主题聚会。   突然心血来潮,门紫拿着手机自拍一张,翻到宁朝的微信,把照片发了过去。   对话框前面显示有七八条聊天记录,大部分是门紫一个人的单向撩人对话:   【宁sir,你要不要欣赏一下你的腹肌,我已经把他设为壁纸了。】   宁朝没回。门紫隔天又问:【吃饭了吗?宁sir ?】   【宁sir,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呀?】   消息发出去很久,宁朝过了五小时才回,语气是一贯的不近人情和冷酷:   【除了你这样的,我都喜欢。】   门紫是谁啊,钻石心,扔地上都摔不碎的那种。她看上的男生,只分她想要的和不想要的,想要的一定要追到手。   宁朝越不理她,她越来劲。   照片发出去后,门紫在对话框里打字发出哒哒的声音,问道:   【好看吗?】   这会儿是发出去,几乎不到五分钟手机屏幕亮起,宁朝回了一个字:   【丑。】   门紫眉毛挑了一下,哼了一句,嘟囔了一句没眼光,有些生气地把手机塞回兜里,走到马路边拦了一辆车去参加聚会。   一到聚会,门紫刚才不愉快的心情一扫而空,她在聚会上喝得烂醉,最后由一位朋友把她送回了家。   门紫回到家,把高跟鞋一踢,冲过去抱着马桶狂吐,吐完之后门紫就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坐在化妆前卸妆。   卸完妆后,门紫泡了个澡,热水浸烫过皮肤之后,人也清醒了很多,洗完澡后,门紫半眯着眼睛来到房间,把脚下的拖鞋一掷,整个人爬到了床上。   门紫迷迷糊糊地睡着,想起什么,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她又想起下午发照片过去,宁朝说她丑的那件事。   越想越生气,于是喝醉了的门紫拿着手机又对自己拍了一张照,然后躺回床上去,把照片发了过去,什么都没有说。   宁朝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大概十一点多,宿舍快要熄灯,枕边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登进去一看,又是那臭丫头发的信息,不在意地用拇指化开红点,视线顿住。   是一张门紫的素颜照。   她的头发半湿,柔软地披在身后,穿了一件月牙银的白色吊带睡裙,肩颈线条完美流畅,浓颜长相,但因为卸了妆,妖艳的五官生出一丝柔和感。   其实白天门紫发的那张烟熏照不是不好看,只是妆太浓了,遮掩了原来的五官,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失真。   宁朝看着那张照片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室友有事喊他,喊了好几声,他才回神,熄灭手机屏幕,转头问道:   “什么事?”   “你手机住了个勾你魂的女人啊?”同伴打趣道。   宁朝笑骂了一声:“放屁。”   到了周五,雪终于停了,但积雪堆得半尺高,踩在路上有些费力,城市管理部门开始清扫街道,铲雪。   林微夏和门紫周五下午都没有课,所以收拾好东西准备中午出发。   门紫发信息给林微夏的时候,林微夏正在戴围巾,整理了一下头发后,拎着行李袋下了楼。   门紫高挺的鼻梁处架了副墨镜,她接过林微夏手里的行李袋然后放在后车厢。林微夏坐上副驾驶后,门紫发动车子,她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根冒着热气的水煮玉米,说道: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门紫腾出一只手接过来,咬了一口,甜又糯,她感叹道:“夏夏宝贝,像你这么贴心的人上哪找啊,不如嫁给我,我把工资卡都给你。”   林微夏被门紫成功逗笑,应道:“好啊。”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车窗外的银杏树,低矮的山,结了冰的湖面一路倒退。她靠在椅背上和门紫聊了一会天,昨晚她熬了个大夜赶作业,疲惫感袭来,不由得打个了哈欠。林微夏往后拿了个靠枕,扭头跟门紫说话:   “小紫,我先睡一会儿,一会儿你开累了换我开。”   “好,你休息吧,两个小时算什么。”   林微夏偏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慢慢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梦中有一个她追逐了很久的黑色身影,但看不清正脸,每次手刚够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身影就会迅速消失。   等林微夏从梦中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雪云冲景区。   车子一路歪歪扭扭开过去,经过一栋又一栋的独立别墅,还有民宿。不远处还有一个大型的动物农场,老远林微夏就看见了一只绵羊立在栅栏边上。   七彩的旗下串联在一起,作为各区域的分界线,这里的海拔高一些,天气也更冷,雪也更厚,崇山峻岭都是雪,蓝色的牌子还刻了云冲滑雪场五个字。   终于抵达地点,车子在一栋蓝白的独栋民宿前停下,林微夏刚睡醒,肩颈酸痛,整个上半身都是麻的,她揉搓了一下脖子,打开车门下车,绕到车尾去拿自己的行李。   刚要转身,一位穿着藏青色夹袄戴银丝眼镜的男生走了过来,唇角勾出浅浅的笑容,伸出手:“我来吧。”   竟然是蒋珩。   之前在酒吧里,他以为林微夏会乖乖受人欺负,后来还调了一杯堕落天使给她。   林微夏刚想说没关系,他推了一下眼镜,说道:   “不客气,你跟门紫的都给我,毕竟我是男生。”   门紫摘了墨镜揣兜里,挽着林微夏的手带着她往民宿的方向走,说一会儿有好玩项目带她玩,她们有说有笑地聊起来,蒋珩拿着两位女生的行李跟在她们后面。   林微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快要到门口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地往前看,脸上的笑意僵住。   男生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肩膀散漫地低在门框边上,衣襟敞开,脖颈的线条修长,正低头玩着手机。   听到声响,班盛略微转了一下头,那张冷淡分明的脸正对着她,随着他颈部骨骼的起伏,落在脸颊上的那粒痣清晰起来。   也招摇蛊惑。   林微夏脚步停下来,看见他转身就走,而班盛也明显看见了她,以及她身后的蒋珩,人倚在门框没有动。   门紫急忙追了过去,追到三米之外,拉住她,看到林微夏疏离的神色有些发怵,说道:   “我发誓,是蒋珩请我来的,我真不知道他也在这。这里这么偏僻,大家都是自驾你一个人怎么回去?我们别理他,别跟他说话,有我在,他还敢把你怎么样。”   门紫好说歹说,林微夏才稍微冷静了一下,心情平复后,被门紫带回去。   林微夏刚才想走是觉得,很怕自己一跟班盛纠缠上,又变成那个没有自尊和原则的自己。   班盛还在靠在门口,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林微夏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也没有看他,径直擦肩过去。   林微夏进去后,班盛把烟和打火机揣兜里,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次短途两天一夜游来了很多人,一楼很热闹,不是在玩游戏,就是一帮男女在边喝酒边打闹,洋溢着年轻又青春的气息。   班盛坐在沙发上,手肘抵在大腿上,拿了桌边一只酒杯,正准备调酒。   一男生凑过来,不怕死地说:“班爷,从林微夏进来后,你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你看人家看你了吗?” 第78章 吃醋   一群人坐在沙发上休息, 林微夏坐在对面,正要找水,视线内出现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往上移,是蒋珩。   林微夏愣了一下,笑着接过:“谢谢。”   旁边的沙发一瞬间塌陷, 蒋珩在她身边顺势坐了下来。   众人休息了一会儿,邱明华拿来几张宣传单“啪”的一下放在桌前,开口:“我们这一共八个人左右, 这项目都在上面了,各位自由选择啊, 挑你们最想玩的。”   一行人拿起宣传单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有人想玩刺激的, 比如滑雪或者雪地摩托,有情侣喜欢慢节奏的, 就选了雪地热气球。   蒋珩拿着一张宣传单,伸手递到林微夏面前,认真询问道:“你想玩什么?”   “雪地碰碰车。”林微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   应该只有她会选择这种小孩玩的游戏吧。林微夏最近身体比较累,想玩轻松一些的游戏。   门紫顺势凑过来, 亮闪闪的指甲指着上面说道:“我也想玩,夏夏我们一起去吧。”   “那我也去, 还可以负责给你俩拍照。”蒋珩拿起桌上的一支水性笔在上面打了勾。   话音刚落,讨论声中响起清脆又锋利“咔”的一声,像是利器摩擦齿轮发出来的声音, 带着一点火星。   “哐”地一声, 班盛把银色的打火机掷桌上, 发出一阵声响。议论声停止, 邱明华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回头抚着胸口:“哥,你这吓我一跳。”   “出息。”班盛懒洋洋地说。   没一会儿,楼梯处传来哒哒作响的声音,女生换了好衣服,梅子色的长裙配一双长靴,款款从楼上下来。   施离走过来,客厅这边立刻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水味,是施离。   班盛坐在沙发单侧扶手上,一条长腿随意散漫地踩在地上,冲锋衣外套拉链敞开,仰头靠在墙上,阖眼休息,神色倦淡。   施离直接坐在扶手旁侧的沙发上,她一落座,男生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侧,场内暧昧的眼神投了过来。   这不就是在宣示主权。   只有门紫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施离仰头看着班盛,开口:“你之前不是说来这就想滑雪,那我也跟你去。”   “听说你滑雪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施离柔声问道。   施离这副低声下气讨好的模样确实少见,以前聚会时,通常都是她对男生甩脸色当场走人。现在换了班盛,情况却反过来。   换谁,一个漂亮女孩这样好声好气地跟人说话,对方会不自觉地妥协。   可班盛长了副渣男相,心也硬得很,他的眼神极快地从施离脸上掠过,冷淡地应:   “再说。”   众人休息了十五分钟后,开始出发。班盛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施离紧跟在他身后。   邱明华跟他说着话,班盛心不在焉地听着,瞭起眼皮看向不远处。   林微夏往前走,来到一辆车前,她正要开门,旁边的蒋珩却主动帮忙开了门,两人眼神交汇,她笑了一下,看口型应该是谢谢,蒋珩摇了摇头。   紧接着,车子发动,班盛没再看下去,收回视线,心里起了一阵挥之不去的躁意。   男生侧头看着跟在身边的施离,语气冷戾:“别跟着我,你不是说跟邱明华来的?”   一行人开车来到滑雪场,施离神采奕奕地挑了一套紫色的滑雪服,在换衣间整理了半天,走出来后站在滑雪场吧台旁的镜子前整理妆发。   班盛坐在一张塑料矮凳子上,脖颈低下来,看着手里的手机,迟迟没有换衣服。   点开朋友圈,拇指滑动手机,随意地往下滑,视线如走马观花扫过,在看到某一条动态后,视线顿住,十分钟前,蒋珩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动态:   玩碰碰车。[蝴蝶][蝴蝶]   蒋珩还配了一张照片,照片内是一张有坡度的雪场,有三辆碰碰车,边缘最边上有位女生坐了上去,虽然只露出半侧背影。   女生穿着白色的呢子大衣,乌黑的长发在太阳下闪着柔软的光,脖颈与发末端滑成一个柔媚的弧度,是林微夏。   漆黑的眼睛紧锁住照片,班盛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下颚线的弧度敛紧,倏地一下起身。   邱明华在收银台正要数人头结账,瞥见他哥阔步往外走的身影,说道:“班爷,你去哪儿啊?”   “有事。”班盛扔话。   外面风雪寂静,偶尔有一两只云雀从这头的电线上飞到另一棵树上。班盛来到碰碰车区域的时候,老远瞥见蒋珩晃在林微夏面前,门紫在后面穷追不舍,开始和她玩起打雪仗。   林微夏坐在碰碰车上,笑着歪头躲开门紫的追杀,但还是没能幸免,有一簇雪砸在了她落上,顺着掉在衣领里。   蒋珩停下来,倾过身去,伸手轻轻掸掉林微夏的衣领上的雪,寒风吹来,一缕长发飘在他手臂上。   班盛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神发沉,不痛快三个字在他脸上明显,他也没上去,低头咬了根烟,摸出裤兜里的手机转身打了个电话。   转过身的班盛自然没看见林微夏动作僵硬地躲了一下。   他把手机举在耳朵里,不知道冲那边说了什么,边抽烟边往回走。   林微夏和门紫玩得正尽兴,嗓子都快要叫哑的时候,区域的工作人员走过来一脸歉意地叫停,说他们接到通知,场地被临时征用了,暂时不对外开放。   门紫立刻不满了:“有没有搞错,我们买了3个小时的卡,现在才玩了一个小时。”   “我们会全额退款给您,之后再赠送各位我们景区的两天消费卡,真的非常抱歉。”工作人员一脸的歉疚。   门紫还想争执的时候,林微夏拦住了她,劝道:“他也是接到通知,做不了什么主,我们回去吧,明天再玩。”   三个人只得扫兴而归,他们回到独栋民宿休息,林微夏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一部电影。   门紫上了楼说自己要休息一会儿。蒋珩却没上去,一直坐在她旁边。   林微夏正凝神看着电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散漫又随意的脚步声,紧接着视线内出现一截腕骨清晰插着裤兜的手腕,往上移,是一张冷痞的脸。   “你这么快回来了吗?”蒋珩主动打招呼。   班盛顺势在林微夏斜对面坐了下来,开了一瓶冰水,以至于连开口都冒着冰棱的低冷味:   “嗯,你们呢?”   “玩到一半,工作人员忽然说场地不对外开放。”蒋珩遗憾地耸了耸肩。   班盛抬了一下眉骨没有说话,俯身抽了两张纸巾擦掉手指上的水。   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三个人,空气中流淌着若有若无的怪异气氛,班盛加入以后,更为诡异,一股暗流涌动横在两位男生之间。   不知道为什么,林微夏待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也总有莫名的压力。   幸好,陆续有人回来,大家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分享中他们刚才出去玩的糗事。   很快到了饭点,这次做饭是林微夏和一个女生负责,蒋珩举手说要帮加入。一群人切开切去,一副你得了吧的眼神看向蒋珩。   一位男生问道:“朋友,可以点菜吗?”   “可以啊,只要是我会做的菜就行。”林微夏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又撕了一张纸。   一帮人开始报菜名,有的人表示随意,也有人提议擅长做饭的人每人做一个自己的拿手菜,来减轻林微夏和另一个女生的重担。   施离想起什么问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却存在感极强的男生:“班盛,我听说你煲汤很好喝,不露一手?”   空气一霎安静,林微夏握紧了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继续写她的菜单。   “施姐,我认识班爷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见他给谁煲过汤,咱换一个,我煲给你行不?”邱明华笑嘻嘻地说。   一群人捧腹大笑,纷纷臭骂邱明华自作多情,人家施离压根不吃你这个款云云。在一片玩笑中,施离有些涨红了脸,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蠢,什么话都乱提。   林微夏在一遍嘈杂声中重复了一遍菜单,温声开口:“还有没有谁要加菜的?”   无人回应,林微夏正要把笔塞回笔帽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似意有所指:   “芹菜炒牛肉。”   心口猛地一缩,班盛的眼神密密麻麻落在她脸上,林微夏没去接,匆忙在菜单上面加了这道菜,然后把菜单交给邱明华,让他去采购食材。   夜幕很快降临,星星爬了上来,外面的风声不停地呜叫着,室内灯光明亮,外面时不时传来男生女生玩游戏时发出的笑声。   林微夏和一个女生在厨房里忙活里,蒋珩脱了羽绒服跟了进来,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戴着一副银丝眼镜,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   蒋珩在一旁帮两个女生打下手,洗菜和倒垃圾,他做事认真细致,一点也不含糊。   没一会儿,另一个女生出去外面找果酱,厨房里只剩下林微夏和蒋珩两人,集成灶前的砂锅咕噜咕噜冒着泡,十分安静。   林微夏随手找到一支笔,把脑后的长发挽成了一个松垮的髻,洗干净手后,她开始认真切菜,案板上的胡萝卜被快速切成细丝。   “我感觉你怎么不太开心?”蒋珩把流理台上的厨余扫进垃圾袋里。   “有吗?”林微夏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间厨房在最里面,挨着楼梯,所以外面的人来回经过发出的声音他们都能听到。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刻,另一道更为轻快的脚步声跟了过来,施离轻声问道:“你要上楼啦?”   “嗯。”低沉的冷淡的声音。   林微夏动作顿了一下,把切好的菜放置在盘子里,她刚转身走到另一边,发现身上穿着的围裙忽然松了,侧头看了一下,应该身后系的结散了。   林微夏两只手刚切完肉,手里全是油渍,正准备洗完手再重新穿围裙。   不料,一道身影靠了过来,手指扯住了林微夏身后的一根绳结,蒋珩身上清淡的海盐味道传来,笑着说:“我帮你。”   蒋珩离她比较近,林微夏总感觉在厨房之外有另一双沉默的发沉的眼睛盯着他们。   那眼神像一网密不透风的网一样,将人牢牢网住,似乎在反复审视着两人。林微夏后脖颈发麻,出了一层细汗。   时间漫长。   “好了。”蒋珩轻声说。   林微夏松了一口气,她回头看向外面,透过厨房的玻璃门,楼梯上一道冷峻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紧接着楼长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消失。   没多久,另一个女生抱着一捧果酱进来,蒋珩拎着垃圾出去。   女生拧开盖子,用勺子挖了两勺果酱,冲林微夏挤眉弄眼道:“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班盛跟施离一块上楼了,不会是进了同一个房间吧——不行,我要计时,看看他们在楼上待了多久。”   林微夏扯了一下唇角算作回应,女生比较活泼,除了讨论班盛,还讲了其他人发生的一些恶趣味的事。   不仅如此,女生还恶趣味地开了手机计时,在计算着班盛和施离到底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   计时器发出滴滴的声音,滴得林微夏有些心烦意乱,她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只不过时不时地会走神,切菜时候差点被刀刮到了手。   弄好菜之后,先后有人进来一闻到菜香,大肆夸赞了林微夏一番,然后他们把菜端出了出去。   一切弄好之后,林微夏洗干净手端了一道菜走出厨房,一出去就撞上了刚下楼的班盛。   他换了一件黑色的卫衣,松垮地套在身上,双手插兜,透着一股混不吝的气息,一侧突起来的锁骨旁上面贴了一张创可贴,但怎么也压不住,旁边有明显的红印。   欲盖弥彰。   班盛身后还跟着妆容艳丽的施离。   旁边有人经过,眼尖地发现班盛锁骨处的红印,眼神一下子暧昧起来:“哟,班爷,你干吗去了?你俩可是一起消失了四十分钟,”   林微夏静静地站在那里,抬眼与班盛对视,身后的蒋珩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菜,说:“我来吧,小心烫手,走吧。”   “谢谢。”林微夏低声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擦过他们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第79章 冰块   几个人做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林微夏刚坐下发现门紫不在,放下筷子起身想去叫她下来吃饭,一转身看见门紫趿拉着棉拖下楼, 一脸的睡眼惺忪。   门紫披了件外套眯着眼在林微夏旁边坐下,林微夏把筷子递给她,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喝杯果汁?”   “要, 谢谢。”门紫打了个哈欠。   众人在吃饭前举杯,有男生大声说道:“来,敬微夏和丁丁, 你们辛苦了,不过做饭是轮流制, 在座的各位垃圾也别想逃。”   一行人哈哈哈大笑,纷纷说道“辛苦了”“辛苦了”, 邱明华拿着筷子指了指桌子上拍黄瓜,笑着说:“大家也尝尝看好不好吃, 本人唯一会做的拿手好菜。”   坐旁边的女生拍了一下邱明华的手,斗嘴道:“筷子别离这么近,口水掉进去怎么办!”   “我……”邱明华一脸的无辜委屈。   吃饭间隙,众人除了聊起明天的行程, 也有人说起还有一年大家即将毕业的事,爽朗的笑声中多少透了点对未来的迷茫。   蒋珩坐在旁边, 看林微夏吃得比较少,心一动,看到离她较远的一盘避风塘炒蟹, 夹了一只肉质肥厚的蟹到她碗里, 说道:“你尝一下, 味道不错。”   林微夏把嘴里最后一口饭咽下去, 看着碗里出现的蟹有些犹豫,筷子夹了起来,一道调羹撞击碗发出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不知道她海鲜过敏吗?”   原本还嘈杂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班盛把调羹撂下,好整以暇地慢悠悠迎上了蒋珩的视线。   眼神交汇中暗流涌动。   施离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一桌人面面相觑,视线开始在三人之间打转,蒋珩的神尬,林微夏轻声偏头对他说:“不好意思,我没有提前说。”   只有班盛的表情游刃有余,一脸坦然。其中有几位在两人最初重逢时就在场,一副我哥终于明面上不爽了的意味。   “正好我想吃。”门紫夹走了林微夏碗里的蟹,出来打了个圆场。   好在这个插曲很快被揭过去,众人很快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后,他们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开始喝酒聊天。   林微夏和门紫坐在一起,蒋珩和她隔了一个位置,坐在她斜对面的是班盛,他散漫地坐在沙发上,转动手指的那枚梵文戒指,旁边的邱明华兴奋地同他说话,他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副走神的状态。   喝酒喝到一半,施离截下了一位想要开酒男生的手,红唇一张一合:“光喝多没意思啊?真心话大冒险?”   “又来?”邱明华对这个游戏都过敏了。上次他玩输了之后,一帮人竟然让他去跟酒吧穿黄色衣服的女孩说自己有狐臭,人生奇耻大辱。   “玩点不一样的吧,”有位男生建议,“每个人有一次轮流抽卡的机会,抽到的是真心话就真心话,大冒险就大冒险,不过这次的真心话是答者写在一张纸条上,想看答案的人得喝一杯酒,怎么样?”   “可以啊,玩吧,最喜欢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了。”门紫拿起勺子悄悄了玻璃杯,示意大家开始。   大厅里的几盏灯被关掉,只留了一盏小灯散发着暖色的光芒,气氛瞬间暧昧朦胧起来。   桌子中间放了一个微缩的游戏转盘球,由发起人按动开关,一个白色的小圆球闪着灯开始自转起来,转了几圈后,球慢悠悠地在林微夏面前停下。   林微夏抽了一张卡,一旁的蒋珩帮忙念了出来,念完之后又看着林微夏,像是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林微夏拿着一支笔戳了一下下巴,垂眼在上面写了一个答案,全程门紫的手搭在她肩上,看见答案后极快地挑了一下眉。   最后林微夏把纸条折好扔进玻璃罐里。   蒋珩是第一个喝酒的,他看一下林微夏的纸条,然后笑了一下。施离也喝了一杯酒,看到林微夏答案的那一刻几乎是冷笑一声,瞥了她一眼,又把纸丢了回去。   班盛拣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也选择了看林微夏的答案。   打开那张纸条,林微夏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缩了一下。他那侧的光很暗,脸半陷在阴影里,垂眼看着,在反复咀嚼她的答案,脸上表情不明。   第二局游戏开始,白色的圆球亮着光开始不停地闪,开始自转,转了两圈后,“嘟”的一声停在门紫面前。   门紫随手抽了一张卡,翻开一看——打电话给你最近聊天的一位男生,跟他告白。   邱明华见状哄叫了一声,其他人则一副好戏终于上演的状态,兴奋地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起哄:“门姐,快给大家看看你的微信最近联系人吧。”   有个男生自恋地接话,说道:“不会是我吧,不用告白了,紫,我接受你。”   “呵。”门紫只给了一个字表示无语。   门紫拿起手机登录微信,点开最近联系人,第一位恰好是宁朝,下午出去玩的时候她分享了一张照片给他。   他的头像是雪地里的一只北极熊。门紫只给宁朝备注了一个字母:N。   “门紫,这个N是谁啊?”刚才打趣的那位男生问道。   门紫冲那男生妖艳一笑,说出来的却是:“无可奉告。”   在众人的期待下,门紫拨打了宁朝的电话,扬声器发出嘟——嘟——嘟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紧张。   这种游戏门紫玩了千百回了,因为是游戏,所以她十分得心应手。   可对象是宁朝的时候,门紫就会忐忑,更料不到事情的发展。电话响了十五秒后终于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一道很低的声音,似乎还带着运动后的清哑:   “喂。”   宁朝那边的背景音很杂,隐隐传来嘹亮有力的口号声,门紫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训练啊?”   “嗯,晚上紧急大拉练,老子那会儿还在洗澡,听到教官的口号,顶着一头的泡沫就出去了——”宁朝脸颊鼓动,呼出一口气,问道,“找我什么事?”   门紫刚才还被他的话逗笑,这会问起正事,她嗓子开始发干,舔了舔嘴唇:“跟你说个事。”   “说呗。”   心脏快要爆炸,一路直蹿到胸口,门紫还没有说出来耳根就开始变红发烫,她暗自掐了一把自己,咳嗽了一声:   “那什么,我喜欢你。”   话说出口后,门紫屏住呼吸在等待电话那头的回答,听筒那边是冗长的沉默,众人也跟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气氛被弄得很紧绷,门紫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但确实是夹杂了试探的成分,她甚至有些期待,喉咙不舒服,又灌了两口酒。   宁朝清了一下喉咙,语气真诚又认真:“我看你挺盲目的,我跟你对待感情的态度不同——”   空气安静,他说着话,门紫正凝神听着,旁边的男生忽然发出一道憋不住的嗤笑声。   宁朝语气顿了顿,随即明白过来,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反笑:“你在玩游戏?”   门紫立刻拿起手机,把扬声器关掉,她冲那个男生发火:“你是不是有病?”   男生愣在原地,门紫冷着一张美艳的脸拿起手机撂下众人走到外面去跟宁朝解释了。   游戏还在继续,第三轮,绿色的按键启动,白色的小球亮着灯不停地转动,在转了几圈后,停在了班盛面前。   尖叫声和口哨声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响起,坐在对面的施离手按在卡片说,跟班盛说:“我帮你抽呗。”   “我来我来!”邱明华语气热络。   邱明华想去抽卡片,施离的手按住不动,她有点不开心,把眼神投向班盛,他坐在那里,神色倦淡,抬了一下眼看着她:   “不用你。”   邱明华从中间抽了一张卡片,摊开来放在桌面上,众人俯身去看,在看到那个问题后发出隐晦又暧昧的笑声。   “班爷,你可以啊,一玩就玩了个大的。”   “说实话,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所有人都看了班盛的问题,只有林微夏没有去看。那张卡片就躺在桌面上,被几瓶啤酒罐挡着,稍微一俯身就能看到。   但她没有去看。   门紫打完电话回来后,脸色比之前好看了一点,她重新坐回林微夏身边,加入大家的游戏。   施离托着下巴看着班盛,似乎也很期待他的答案。班盛俯身,后背脊线拉直,找了支黑色的水性笔,薄唇咬开笔帽,在上面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答案,然后扔进玻璃罐里。   班盛的答案,在场很多人都喝了酒选择要看,施离是第一个喝酒的,她有些紧张地打开纸条,在看到答案的那一刻唇角勉强牵出一个弧度,表情不明。   门紫也把面前的酒喝光,看了班盛写的答案,然后发出清晰的一声“啧”。   蒋珩也看了。   林微夏坐在沙发上,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无意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班盛迅速强硬地把她的视线捕捉,全方面将人网住。   灯光昏暗,林微夏在他眼里看多了太多隐晦不明的东西,又想起刚才撞见他跟施离从楼上下来,他锁骨旁边鲜明的红印。   狼狈地移开视线。   又是一轮接一轮的游戏,林微夏多喝了几杯精酿,人喝得有点醉,低着头,又抽了一轮,抽卡的手有些抖,放到桌上。   众人俯身看过去,皆一致的沉默下来,气氛诡异得不行。   邱明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叹道:“我操,这个玩得比我班爷的还大。”   “微夏,我都替你担心了。”   她有些疲倦地揉搓了一下眼皮,也没有去看,猜测是什么跟男生要号码或者表白的戏码,问道:   “什么?”   “跟你微信列表最近联系人里的第一个男生,含冰块接吻。”门紫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冰块呢!快去拿冰箱拿冰块!”有人兴奋地喊道。   “一会儿接吻可以拍照的吗?我怎么这么紧张。”   “拍你个头啦,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好不好。”   “不对,先给我们看看你的微信最近第一个联系的男生是谁?万一不在场呢。”   林微夏心底咯噔了一声,人都是蒙的,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问这游戏能不能不玩,但很快有人把桌子上一脸亢奋地把冰格“啪”的一声甩到桌上,所有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把林微夏架在那里了。   林微夏别无他法,交出手机,放在桌上,众人齐看过去,她最近的第一位男生联系人是高航,是林微夏弟弟。   而在林微夏置顶的聊天人中只有一个,那个黑色的头像大家分外熟悉——   竟然是班盛。   一群人“哦”了起来,林微夏没有表现不好意思,漆黑的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都在打闹起哄,班盛窝在沙发上,脸上的锋芒感消失,他眼底黑暗的情绪如巨浪翻涌,灯光转过来的时候又急速消失不见。   众人中只有施离表现出不满,她一脸狐疑地问道:“不会是你临时置顶的吧。”   林微夏很少甩人脸色,在人前她从来时都是疏离冷淡,不争不抢的模样,俯身收回自己的手机,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正要开口时——   一道声音打断了众人,班盛俯身喝了一口酒:   “我置顶的。”   从高中时期,班盛在追林微夏,对她一向很有耐心,打持久战,什么都愿意为她做。每晚送她回家,两人确认一起考大学那天,男生抢过她的手机霸道地把自己设置为置顶联系人。   而这三年来,林微夏一直没有动过那个置顶联系人的位置。   好像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   一旁的蒋珩眼神黯淡下去,他还没有主动出击就已经输了。施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被气得不行。   “快点快点,接吻!接吻!”   “啊啊啊啊,想看。”   林微夏坐在那里迟迟未动,班盛重新靠回沙发上,一脸的事不关己,他甚至在隔岸观火,等着林微夏会怎么做。   像是猎手主动等动物亲自送上门一样。   起哄声和期待的眼神不断,门紫想帮她解围,但说出来的话瞬间被这些发疯的观众所淹没。   “喝酒可以吗?三倍。”林微夏在一众起哄声中冷静开口。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林微夏不去看那人的眼神,端起眼前的酒,一杯接一杯,仰起头,喉咙烧得厉害,仍坚持把杯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众人纷纷叫好,自然也就放过了她。   下一轮游戏开始,林微夏待了十分左右,感觉喉咙一阵反胃,趁着昏暗的灯光悄悄离席。林微夏穿过大厅来到后院的卫生间,外面风声呼啸,她抱着马桶吐了一会儿,难受得生理性的眼泪倒流出来。   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凉水,漱口,然后关紧。   林微夏打开洗手间的门,声控灯亮了起来,班盛倚在门前,危险气息袭来,她下意识想关门,修长的手臂横了过来,轻松抵住,人强势地插了进来。   修长挺拔的身影逼近,他身上锋利的危险感明显,林微夏直觉后退想躲开,“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住。空气逼仄,没关紧的水龙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就这么想避开我?”班盛眼睛紧锁着她。   “是。”林微夏直接承认。   “那你想跟谁接吻?”班盛看着她缓缓出声。   “反正不是跟你——”   林微夏话还没有说完,冰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男人俯身把嘴唇压了下来,呼吸被掠夺,不由得睁大眼,最后一个音节被悉数吞进喉咙里。   班盛抬手拖住她的后脑勺往他这边压。舌尖有些霸道地搅了进来,他的嘴唇没有像之前那边冰冷,反而变得滚烫起来,班盛舔了一下她的嘴唇,又步步为营,反客为主。   他身上冷洌的烟味很重,她清晰地看到了班盛脸颊靠近鼻梁那粒黑色的痣,一颗心怦怦直跳,快要蹿到嗓子眼。   两只手抵在男生宽阔的胸膛上,班盛胸前的黑色卫衣领被一只纤白的手扯得变形。林微夏有些生气,呜呜呜地张嘴,结果舌尖相碰,班盛含着一块快要融化的冰块推到她嘴里。   然后轻轻含住,林微夏似乎听到了他喉结滚动,把交缠过的冰水咽了下去的声音,林微夏浑身像被电击一般,耳根直发烫,绷紧脚趾,冰水顺着两人相碰的嘴角吧嗒吧嗒掉在班盛的锁骨上,正中那个燕尾蝶纹身上,透着一抹禁色和旖旎。   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揉搓着她的脖颈,林微夏抖了一下,一种战栗的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涌起,她想要伸手推开他,却浑身无力,白皙的手搭在宽大的手指上,指甲抠了一下他骨节上戴着的戒指。   林微夏浑身热得出了一层汗。   水槽里的水持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班盛在她颈边喘气,声音喑哑:   “我快嫉妒疯了。”   这两天,蒋珩时不时看向林微夏的眼神,两人低声说话,视线交汇,他帮伸手帮她掸去衣领上的雪。每一件事都让班盛嫉妒得发狂,失去理智。   地下两道影子依然纠缠在一起。   冰块在两人的嘴唇里不断融化,沿着嘴唇滴落在两人胸前,把衣服染成深色,林微夏被亲得喘息声加重,缺氧感越来越重,脑子也无法思考,正当她沉浸在眼前这个人给的错觉时。   林微夏脑子里忽然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还没解决,一个激灵推开班盛,然后逃开。   在她转身那一刻,耳边还想起班盛低喘的声音,然后是缓慢地嚼着舌尖仅剩的一点冰块,然后吞下腹。   他的表情意犹未尽。   林微夏匆忙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整个人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平复着至今还过快不一的心跳。   亲昵之后又有些茫然,他们在干什么?   刚才抽到卡片写答案的时候,其实众人都在猜林微夏脑子里上一秒想的是谁,觉得不是蒋珩就是班盛。   林微夏写的是自己,因为她当时在想如何找借口推掉这个游戏。   林微夏独自在房间里待了很久,一个小时后,门把发出转动的声音,门被打开,门紫轻轻地走了进来。   “你们结束了?”林微夏依然把脸埋在床上,脸颊仍烫得厉害,瓮声瓮气地问道。   “对呀。”   门紫把行李箱横放在地上,打开,找了一套睡衣准备去洗漱的时候,想起什么,走到床边把东西给了过去,说道:   “给你。”   没一会儿门紫去了洗澡,浴室传来哗哗的洗澡声,林微夏把脸从枕头上起来,看到的是门紫给她的真心话卡片以及一张纸条。   卡片上写着——这些年,你接过吻的女生一共有几个?   心脏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   林微夏打开那张纸条,上面有一道冷峻的字迹:   仅有林微夏一个。 第80章 天光   林微夏把那张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 临睡前,她有些头痛,蹲下身在行李袋找来找去, 也没找到一粒止痛药,只好放弃,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兴是上一周的过度劳累, 加上今天的舟车劳顿,林微夏很快沉沉睡去,一觉醒来, 摸出枕头里的手机,扫了一眼, 整个人吓一跳,她竟然睡到了中午一点。   林微夏急忙起床, 随意披上外套,趿拉着白色的棉拖下楼, 发现四处空无一人,静悄悄地,只有落地窗下稀薄的阳光照了进来。   她正要打电话,无意间瞥见餐桌上有一张纸条, 林微夏走过去拿起来一看:   宝贝,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我们就没吵醒你。我们先出发去雾凇漂流啦, 厨房里温着你的早餐,你吃完坐接驳车过来找我们。   ——门紫[飞吻]   林微夏把纸条折好,上楼洗牙洗脸, 然后回到一楼餐桌上默默地吃早餐, 她吃了一个水煮鸡蛋半碗粥后就吃不太下了。   头还是隐隐作痛, 林微夏猛灌了一杯热水, 喝下去多少舒服了一些。   林微夏上楼换衣服,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好像天气还不错。收拾好一切,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对着镜子涂完唇膏后出了门。   没一会儿,林微夏坐上接驳车,跟着大队人马出发。车子摇摇晃晃开了四十多分钟后,在雾凇漂流景区停了下来。   一下车,林微夏看了一眼眼前的红色招牌,在闸口处出示自己的身份证,又亮出手机二维码买了票。   林微夏顺着人流进去,景区里面很多人,密密麻麻的,各自扎堆。她发现进来后,温度急速下降,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袖口里,衣领里,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林微夏按照着志愿者的指示,坐上绿色小火车一路观光进去,车窗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湖泊,泛着银白色,像鱼儿的肚皮,神奇的是明明是零下10摄氏度的天气,湖面竟然没有结冰。   绿皮小火车沿着轨道晃晃悠悠往前走,外面的风景由湖泊切成两排高大的结了冰的雾凇,在日光底下闪着亮光。   像是圣诞树。   天和地好像连成了一片,是纯净的雪白   绿皮到达第三个停靠站也就是雾凇站的时候,林微夏下了车,她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门紫,才发现电量狂那里显示空白,只剩下百分之一。   她昨晚竟然没充到电。   心里暗自祈祷着等她打完电话再关机,结果拇指刚点到门紫的电话号码,手机就出现了黑屏。   另一边,一大帮人来到这边有名温泉景区,交完钱后,男女分成两拨各自来到温泉区。   温泉池坐落在银山脚下,远处的雾凇与雪景将温泉池环抱着,门紫换了衣服后,一脸兴奋地下池开始泡温泉。   女生凑在一起话比较多,她们在讨论同行的男生中谁最帅,有胆大的直接发起了投票,最想跟谁睡一次。   票选结果一致出来是班盛。   门紫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一个人靠在池壁前,闭上眼舒舒服服地泡着她的温泉浴,热气不断冒上来,把女生的脖颈蒸成淡淡的粉色。   又烫又舒服。   门紫泡了好一会儿发现林微夏还没有来,便发了个消息给她。   十五分钟后,门紫伸出手去拿旁边的手机,查看了消息,发现林微夏并没有回复她消息,直觉不对,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机械化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打,还是如此。   “奇怪,微夏怎么还没有来?”门紫嘟囔道。   其他女生正凑在一起聊最新季上的衣服,其中一位女孩抱怨自己皮肤一到冬天过敏就很严重,听到门紫抱怨后说:   “会不会是还没起来?”   “不会吧,这都三点了,”门紫看了一眼时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语气怀疑,“电话也不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听到门紫的话,施离脸色闪过片刻的不自然,她咳嗽一声,有意跳过门紫的话题,说道:“过敏找我呀,我一直在用一款精华水,你要不要试试。”   “好啊,你把链接发给我。”女孩回道。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聊一到天,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是气象局在新闻网页的推送提示。   女生抚着胸口说道:“要下暴雨了?天呐,雾凇漂流那还下起了冰雹,去那里玩的人好倒霉,还好我们在室内泡温泉,舒服。”   “是啊。”施离讪笑着接话,脸色却相当心虚。   “这场暴雨还挺大的,不会连我们这也关了吧。”   到后面,门紫发现施离的脸色越不对劲,她也不参聊天了,拿去手机看到那条新闻气象推送后脸色惶恐,有些不安。   门紫游了过去,人出现在施离面前的时候吓一跳,她没好气地瞪了门紫一眼。   “施离,林微夏呢?”门紫问道。   施离脸色讪讪,用咳嗽掩盖心虚,出声呛人:“我怎么知道,你俩不是一向很好吗?来问我。”   对方的语气透着尖酸刻薄,门紫听到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施离切了一声后,人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一道阴影覆盖,一只手摁住她的脑袋直往温泉池里扣。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其他人纷纷劝架,让门紫松手。后者脸上出现一个艳绝的笑容,听到是施离狼狈的喊声后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加大了手里的力度,温泉池里冒出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微夏到底去哪了?是你搞的鬼吧?”门紫的手紧紧扣在她的后脖颈往下压。   施离吃了一嘴的热水,嘴巴发酸,耳朵变沉,越来越难受,她怀疑自己快死了,因为嫉妒害怕自己毁容,终于哭出声,断断续续害怕地说:   “她去了雾凇漂流,早上我把你给她留的纸条换了。”   趁门紫愣神时手里的力道变轻,施离用力挣开,整个人游到泳池旁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不停地咳嗽着导致脸通红,气若游丝道:   “我他妈要报警。”   门紫脸色发沉,想也没想从温泉池站了起来,她立刻找了件白色的厚浴袍裹住身上仅有的泳衣,又一把将施离从泳池拽了出来,扔给她一件浴袍。   门紫寒着一张脸,押着她走出去,施离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妆花了一脸,眼线和睫毛膏糊在一起往下掉,最难受的是她喝了温泉水,现在恶心得想吐。   另一只手直接拿手机打了班盛电话,没一会儿便被接通,传来一道低淡的声音:   “喂。”   “你出来一下。”门紫没好气地说道。   两个女生站在温泉池门外等了一会儿,班盛很快出现,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手里拿着一根烟,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邱明华。   “什么事?”班盛问。   门紫抱着手臂斜了一眼脸上还挂着眼泪装柔弱的施离,说道:“你问她。”   班盛抬眼看过去,施离不敢接她的眼神,低着头,嗫嚅了一声:“林微夏,被我骗去雾凇漂流了。”   “天气预报说那边下冰雹了,而且我现在根本联系不上她。”门紫补了一句。   周遭的气氛一霎变得沉静,施离心底直发虚,下意识地抬头辩解:“我只是想要教训一下她,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   对上班盛的眼神后,施离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说不出一句来,整个人不自觉地发抖。   班盛咬了一下后槽牙,脸色发沉,他掐灭手里的烟,居高临下地看着施离,声音冷洌:   “我是不是说过别跟来,别做掉价的事,我挑不上你。”   门紫在一旁听得心下了然,看着施离觉得她愈发可怜起来。   施离终于控制不住,肩膀踏了下来,惨白的脸色勉强勾出一个笑容。是了,从意外参加朋友的一个局,她就喜欢上了他,然后放下自尊,放下自己的骄傲,整天追在他后面。   那把打火机,是班盛在一次酒局落下的,她无意捡到放进自己口袋里。纹身也是,那晚她跟进小包厢撞见班盛在找皮夹,没找到他又脱了外套,径直抖了两下衣服,借着模糊的光施离看到了他的纹身,虚荣心促使她出去跟同伴说了那些话。   施离在人前制造跟班盛暧昧的假象,他从来不揭穿她,是因为班盛谁也不在乎,从没把她放在眼里。施离却当成错觉,他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自己。   后来施离有事想找他帮忙,班盛听后给了一句话:   “施离,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这是在拒绝她的追求,施离也有自己的骄傲,后面有一段时间她没再联系过他。可到底忍不住,在得知班盛要去滑雪后,施离第一个不请自来。她怕说被班盛赶走,说自己是跟别的男生来的。   果然,他没再说什么。   几个人一起去滑雪场,临上车,班盛偏头冲她抬了抬下巴:“你跟邱明华坐一辆。”   施离也忍气声做了。   回来见他独自上楼也跟上去了,班盛却当她不存在,低头看着手机,神情困倦,然后径直关门,还反锁了。班盛在楼上洗澡换完衣服出来,施离听见声响又卡着点出来。   大家起哄她跟班盛,施离瞥见他刚想出声制止,在看见林微夏跟蒋珩低头交谈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不再说一句话。   他们两人都在置气,互相较量。   既然知道两人存在问题,施离不介意主动再制造矛盾出来,出口恶气也好。   为什么还要这样,嫉妒心促使,凭什么林微夏什么都没做,他的眼神只在她身上。   爱上班盛,从来都是一次次尝毒,喜怒哀乐也是她一个人。   他从来都抽身,是个置身事外的观火者。   除了林微夏,一碰她,班盛又不是那个没有情绪理智的怪物了。   班盛的情绪只给了林微夏。   “邱明华,把她送去雾凇漂流,我姑娘冻了多久她就得挨多久,翻倍。”班盛缓缓出声。   班盛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掌心的打火机被他弄得咔咔作响,轻笑一声,放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别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如果你还想安稳待在京北的话。”   班盛走后,施离整个人控制不住,后背贴着墙壁缓缓下滑坐在那里把脸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   施离蹲在那里直哭,门紫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她,倏地想起什么,抬脚踹了一下守在一边的邱明华,问道:“哎,那你哥跟长腿美女怎么回事?”   “什么长腿美女?”邱明华一愣。   门紫没好气地把前段时间学校工程大院玻璃碎了,林微夏撞见班盛跟另一个女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邱明华根据门紫的描述在脑海里一一把人对上号,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女生我记得是华仔女朋友,她就是帮忙传话的。重点是赌球,她男朋友在酒吧负责那个场子,每个人都想班爷来。这不当然的吗?班爷有钱又出手大方,谁不想从他手里赢钱。”   “这样。”门紫点点头。   门紫接着剜了一眼拖延时间还在哭不想去雾凇漂流的施离,转身进了温泉区域换衣服。她也没心思再泡下去了,多少有些担心林微夏的安全。   ……   下午五六点的光景,班盛把林微夏抱回独栋民宿的时候,吓了门紫一跳。   林微夏躺在男生怀里,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紧闭的眼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子,连唇色也是白的。   “她怎么了?”门紫紧张地问道。   “吹了一天的风,又淋了雨,发烧了。”班盛漆黑的眼眸紧锁住怀里的人,喉结滚了滚,眼底是说不出的心疼。   班盛脸色沉沉抱着林微夏阔步上了楼,门紫担心得不行想要跟上去,却被一位男生拉住。   “你拉我干吗?”门紫问道。   男生是班盛朋友,说道:“咱们就别打扰了,趁此机会,希望他们可以解开心结吧。”   班盛给林微夏量了体温以后,又给她喂了药,之后便不再让任何人打扰她。众人回来得晚,才知道这件事,询问确认林微夏没事后才安心坐在客厅里。   于是他们看到从不管谁死活,懒淡不行的班盛一直守在她房间里,事后又亲自开车去了超市买了食材回来,在厨房给林微夏煲汤。   门紫之前听邱明华说班盛煲汤一绝,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给谁就煲过汤。   她下意识地看向厨房,隔着透明的玻璃,她看到男生宽阔的肩膀,以及略微俯身试有没有盐时,脖颈屈成一个弧度。那一刻,她忽然明白——   喜欢一个人是不断打破自己的原则,为对方献祭所有。   在梦里,好像有一只猛兽不停地追着她,林微夏一直用力向前跑,最后一脚滑落,掉入万丈深渊。林微夏半夜睁眼咳嗽着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床单是灰色的,桌边还有一只烟灰缸,里面堆了零星的烟头,枕头,被单都透着男人的气息。   林微夏心一惊,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开了床头一盏灯,在桌边看到那把刻有Ban 字的银色打火机松了一口气。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是有些烫,嗓子干得不像话,想喝水。林微夏伸手去拿床头的水,结果发现早已冷却,   想喝热水,于是挣扎从床上下来,林微夏拿着水杯步伐有些虚浮地往外走,她的脑袋发沉,站在走廊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站在露台上的一道高大的身影。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大家都已经睡下。更深露重,班盛举着手机贴在耳边,脖颈线条修长,整个人懒散地靠在栏杆上,他的背影披挂着萧肃和下沉的气息,手指松松地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光在黑夜里隐隐不明。   兴是周围太安静了,林微夏听到了班盛同人打电话的声音,好像是李笙然。   他们在吵架。   李笙然的语气尖锐,步步相逼,似乎要把班盛吊儿郎当的面具给撕碎。   但无论她怎么说,话语怎么刻薄,班盛都是一副游刃有余防守的模样。   与其说是这样,更不如说班盛在破罐子破摔。   “你又在外面鬼混?”李笙然质问他。   “回诊没有?”李笙然继续按住不耐问他。   “忘了。”班盛闲散地回。   空气静默,听筒那边好像没了声音。林微夏站在身后拿着一只杯子静静地听着。   下一秒,李笙然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听筒里钻进去,夹杂着愤怒和失落:   “班盛,你这样烂给谁看?”   班盛哼笑了一声,正要回话,身后传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的声音。   班盛回头,手肘反撑在栏杆上,视线迅速捕捉到了站在后面的林微夏。   林微夏眼神紧张,她像是很怕见到班盛一般,连杯子都忘记捡,匆匆转身回了房间。李笙然还在听筒那边不停地说着什么,班盛有些心烦意乱地直接摁掉电话,阔步朝她走去。   林微夏回到房间,在床上找到自己的外套,正慌忙地穿上。班盛闯了进去,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拉住她的胳膊,眼睛紧锁着她:   “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去。”林微夏穿好衣服就要走。   班盛拦住她,从正面把人抱住,手牢牢地搭在林微夏腰上,嘴唇轻轻碰了她左耳那块软肉,喉结滚了滚,问她:“你听到了什么?”   “不知道,没怎么听清,但我不想知道这两年你发生了什么了,你总是这样。”林微夏站在那里,眼睛透着沉静,气息微弱。   林微夏低头掰开搭在腰间的手,班盛不让,她敌不过他的力气,疲惫感袭来,声音不自觉带了哭腔:   “我要回去,我一点都不想……不想跟你待一块。”   林微夏本来想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浑身难受得厉害,也可能是这段时间积累了太多情绪,一次次被推开,好不容易散心来到这个地方,结果被人整,还在外面冻了一天。   积压的委屈,困倦,难受终于爆发,林微夏眼眶发红,扑簌簌地掉眼泪,从无声地哭到哭得不停地放声抽噎。   一张冷淡分明的脸对上了她的眼睛,班盛的嘴唇移了过来,动作轻柔地吻去她脸上的眼泪,然后悉数吞了下去,动作虔诚。   “你想知道的事,能不能给我点时间。”班盛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挣扎。   班盛的手抚上白皙的脖颈,不轻不重地揉搓着,一边吻她一边认真开口:   “上次在九伽山,对不起,我混蛋。”   上次把她一个人扔在九伽山上,这次又因为施离,她吹了一天的冷风。林微夏的眼泪像拿他的心往开水里烫,不停地收缩,然后生疼。   上次大冒险的时候,班盛明明说只亲过她一个女孩,可他在这方面天生像个高手,动作娴熟,他很会安抚人,唇舌交缠的时候,抬手垫着林微夏的脑袋,让她有一个舒服的接吻姿势,另一只手指不断抚摸着她的下颌。   林微夏被亲得晕乎乎的,她坐在床上,仰着头,舌尖被吸得发麻,整个人颤了一下,电光石火之间,又想起班盛锁骨处的红印。   会不会是施离亲的。   理智回拢,林微夏猛地推开他,喘着气,剔透的眼睛里还挂着泪珠,开始擦被他碰过的嘴唇:“你他妈不是跟别人的女人亲过。”   她指了指他锁骨处的红印。   班盛愣了一秒,他还是第一次见林微夏说脏话,对上她抗拒的眼神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撕开贴在锁骨上的创可贴。   上面打了三颗骨钉,一样的银色,位置和林微夏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林微夏怔怔地问。   “情侣骨钉,”班盛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缓慢出声,“还能是什么?”   “施离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跟她没有过什么。”   他什么时候忘记过,高三那年,两人一起在银也山上的约定。   她到底等了多久?   林微夏吸了一下鼻子,有一种好像天光终亮,尘埃落定的感觉。眼泪不停地顺着脸颊落下来,她抬手擦掉,不料被一只手攥住,班盛俯过身,将她脸颊上的泪舔舐干净。   房间里的灯光昏暗,散发着柔和的光,随后被灭掉。林微夏躺在床上,班盛俯在她身上,一路往下亲。   班盛每问她一次,就会咬她的嘴唇,眼睫发湿,呼吸渐沉:   “嫌弃我?”   又咬一次,再问:“还说脏话?”   林微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整个人僵直,手指被宽大修长的手指十指相扣,压在一边,动弹不得。   她感觉胸前扣好的针织衫扣子被班盛用嘴叼开,胸前的一大片暴露在空气外,有些冷,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林微夏的双手搭在他脖颈上,班盛伏在她身上,嗓子发哑:   “宝宝,帮个忙。”   “什么?”林微夏一脸茫然地问道。   “帮我脱衣服。”班盛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室内一片黑暗,窗外皎洁的月光沿着缝隙钻进来,看不清他的脸,能辩得男生大概的轮廓。班盛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他明明可以自己脱,却硬逼着林微夏动手帮她。   林微夏摇了摇头,闭上眼。   班盛低下头含住她的唇瓣,林微夏感觉他的嘴唇带着霸道的攻势,她不由得被迫张开嘴,贝齿,被密密麻麻地扫了一圈。   林微夏感觉全身发烫,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又隐隐害怕。   班盛亲她亲得眼角都是红的,难受得反而是他自己,抬手抚去清丽脸庞的发丝,哑声诱哄:   “夏夏,你乖一点。”   林微夏感觉班盛拉着自己的手,男生宽阔胸膛散发出来的气息烘着她的身体。   她别过脸,手移动他衣服下摆,另一只手想抓住另一处的衣摆,结果不经意地一碰。   摸到了他结结实实的腹肌。   林微夏跪坐在他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头,下巴被冰凉的手执住。   男人的气息拂在她脸上,耳边,痒痒麻麻的,哼笑一声:   “摸哪呢?”   林微夏是彻底怕了,拍开他的手,扯住一旁的被子侧睡在旁边,将自己的脸蒙住。   但班盛不依不饶,整个人重新覆在她身上,林微夏有些承受不住,不由得抓住他的手臂,摸到了凹凸不明的皮肤,好像是疤痕,身处黑暗中她看不清,只能问道:   “你手上的伤哪来的?”   回应林微夏的是湿热的吻,她的耳朵很敏感,思绪很快被打散,那个问题也被班盛用行动揭了过去。   林微夏像是被抛入大海里,缺氧,海浪浮沉。女孩的长发与男人结实的手臂胶合在一起,两人渐渐隐成一道线。   林微夏从来没有这样热过,她发烧还没完全褪下,意识模糊,眼前看到的东西都是五彩斑斓的。   紧张又害怕。   班盛忽然停下睡在林微夏旁边,在她颈边呼吸,眼眸里是压不住的情绪,极力克制,哑声笑了:   “还是不欺负我们夏夏了。”   总不能乘人之危。 第81章 负责   班盛还是停了下来, 首先林微夏发烧生病了,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两人还没有完全交心,所以他忍了下来, 不能这么浑。   最后班盛去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后,额前的黑发有一点湿, 他随手用毛巾擦了一下。然后上床,掀开被子侧身下意识想抱住熟睡的林微夏,想到自己一身冷气, 停了下来,身体完全恢复暖意后才将她拥住。   最后两人什么也没干, 沉沉睡去。   第二天,林微夏在男生结实有力的胸膛中醒来, 下巴抵住她的发顶,修长的手臂扣在她腰上。   昨晚林微夏被烧得意识有些模糊, 回想起某些片段,她只觉得自己烧糊涂了,是疯了。   林微夏小心翼翼地掀开搭在腰间的手,起床, 走到沙发处,她的衣服被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压在下面, 动作很缓地把它抽出来,抱在怀里,弯腰, 蹑手蹑脚打算出去。   身后传来一道低淡且略带嘶哑的声音, 缓缓问道:   “去哪儿?”   林微夏直起腰, 转身看他, 眼神心虚:“你醒了?”   “我压根就没怎么睡,”一抹鸦青歇落在男生眼睑下面,嗓音喑哑,似意有所指,“你昨晚一直扒我衣服来着。”   林微夏白皙的脸颊腾的一下转为淡红,刚想反驳但对上班盛的眼神,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她睡觉确实不太老实,之前和门紫睡觉的时候,就很爱卷被子,第二天醒来还抱着门紫的腰。   门紫每次都会吐槽:“宝贝,你白天看着冷淡清醒,怎么一到晚上就变成了树袋熊,紧抱着我不放,重点是每次都喜欢搂我的腰,好痒哦。”   “对不起啊,我睡觉很折腾的,我先回房了。”林微夏认认真真道歉,道完等着出去。   她确实应该先回房,不然被大家撞见她从他房间里出来就不太好了,他们还没有确认关系。   林微夏正要走,班盛喊住了她,没让她走。   林微夏有些疑惑地站在那里,抬眼看见班盛有些粗暴地抬手揉搓脸,宽阔的肩膀擦着床头缓缓上升,掀开被子下床。   班盛单穿了一条裤子,阳光从窗帘的缝隙落进来,折在他上半身块块分明又匀实的肌肉上,皮肤呈现淡淡的蜜色,给这人增添了一种痞气的欲感。   他嘴里含了根没点的烟,弯腰去拣地上的衣服时,后背的脊柱抻开,一条漂亮的后脊线往下延,直至松垮的裤头。   看得人脸热,在班盛转过身时,林微夏急忙移开了视线。   班盛哼笑一声,也没揭穿她。他已经穿好衣服,冲锋衣拉到凌厉的下颌处,头颈笔直,显得整个人峭拔刚劲,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   人走到面前,男生略微俯下身,拿起搭在林微夏手臂的衣服,倾过身,开始帮她穿好外套,认真地帮她扣好扣子。林微夏被他身上淡淡的沐浴液味道裹住,心控制不住地跳。   两个人一起出去,林微夏左右看了一眼,走廊没有人,呼了一口气。在她松懈的下一秒,老天爷像跟她对着干似的,左右,对面房间的门都打开了,其他同伴纷纷出来。   心不由得紧张,林微夏往前走了两步,想要与班盛错开距离,指尖蜷在指尖不由得动了动,倏地,一只修长的手掌包裹住,掌心贴合,心急速跳了一下,指骨明显的手指沿着白皙指尖的缝隙,插入,然后牢牢牵住。   十指相扣。   好几个人睡眼惺忪地出来,看见两人十指相扣人也精神起来,起哄声音四起,吹了一声口哨,问道:“有情况啊。”   “班爷,我是不是得改口叫嫂子了啊?”邱明华呼了一声。   班盛从嘴里拿下烟,直视了这个问题,答:“你问她愿不愿意。”   林微夏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挣了一下没成功,小声地问道:“你干嘛?”   “都从我房间出来了,你不得对我负责。”班盛俯身看她,语气理直气壮。   因为林微夏刚退完烧,班盛不想让她再受到折腾,所以开车提前带了她回去。   回去之后,林微夏请假在家休息了一天,加上中间有两天没课,她周四才去的学校。一去学校,心理系的同学纷纷一脸笑着看向她,眼神或艳羡或好奇。   无论走到哪里,林微夏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关注。   放课后,林微夏走出教学楼,刚好遇上了门紫,她把这件怪事告诉了她。门紫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笑道:   “你不知道吗?学校的论坛都爆了,好像是有人喊班盛去酒吧,或是半夜玩赛车,但都被他拒绝了。”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林微夏问道:“什么?”   “他说女朋友不让,所以就不去了,这个女朋友的名字呢,班盛亲口说的,说叫林微夏,”门紫啧了一声,叹道,“听说他现在整天泡在实验室跟导师做项目,这算不算浪子从良,为爱回头啊。”   不仅如此,门紫还把之前在去云冲发生的其他事都跟林微夏说了一遍,包括施离,还有其他人。   林微夏忽然感到一阵轻松,比起两人关系慢慢地拨云散雾,更多的是替班盛开心,他总算试着往前走了。   班盛是不是要回来了。   回到家后,手机呜呜作响,点开一开微信群里说是周日有个聚会,群里正在点人头,有人艾特林微夏去不去,她在对话框里打了个“好”字,屏幕弹出一个备忘录提醒,上面赫然写着:12月22日,冬至,班盛生日。   时间显示为三天后。   刚好撞上了,回车键把好字删掉,又改为——“不好意思,我周日有点事”。   周日,大雪。   林微夏起了个大早,发现窗边镀了一层朦胧的冷气,呼呼的风钻进来,她急忙洗漱,换好衣服去菜市场买了一堆食材,又买了面皮,牛肉馅,转了两趟车才到了班盛家。   今天是班盛生日,也是冬至,她知道他不过生日,但林微夏想煮一顿饺子给他吃。   林微夏来到班盛家楼在守卫处登记了名字,刚好蹭了里面住户的刷卡,一路得以顺利地来到33楼。   人站在黑色的门前有些紧张,林微夏抱着牛皮纸袋按响了门铃,在门铃响的期间,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无人应。   现在很早,他应该还在睡觉。   楼道的风吹来,林微夏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腾出一只手再次按动门铃,等了好一会儿,“滴”的一声,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门被打开,林微夏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出声:“班——”   在看清对面站着的人是谁时,唇角的笑意敛住,李笙然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色毛衣,长裙,脖子有一处鲜明的红印。   李笙然在看到林微夏的时候也愣怔了一下。   室内舒适的暖气不断脚边打过来,林微夏站在那里,却觉得异常冰冷,她站在那半晌回神,看着她:   “班盛呢?”   李笙然挑了一下眉,手搭在门把下,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作势就要关门。   林微夏站在那里小腿发酸,她想了很多东西,当初在酒吧,施离说要跟他纹情侣文身,班盛推拒说你不合适,可能是因为李笙然。   而李笙然跟林微夏说,班盛纹那个燕尾蝶纹身是因为她。   现在看来,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越想越感到全身发冷,林微夏攥紧了抱着牛皮纸袋的手,她站在那里没打算走,拿出手机拨打那个号码,电话已关机。   李笙然抱臂没有反应,“叮” 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她在看到林微夏身后时脸色忽然僵住。   林微夏顺着她的眼神往后看,班盛里面一件黑色的兜帽卫衣,外面套了件蓝色的牛仔外套,帽子扣在脑袋上,露出一张冷痞分明的脸。   班盛的脸色发青,明显是熬了一整夜,他抬手揉搓了一下脖颈,眼睛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看到了这一幕。   以防人直接跑掉,班盛阔步走上前,拽住林微夏的手,缓缓出声:   “先进去。”   李笙然碰到班盛的眼神后,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班盛拉不动她,林微夏固执地不肯进去,神色疏离,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夏夏,我得跟你解释。” 班盛看着她,眼神不由得紧张起来。   从来,林微夏都是猜不透他的想法,施离的事是误会,后来也知道了,是她不请自来,班盛也赶走了她。   可李笙然呢?她在班盛这里好像有特权一般,知道他发生的所有事,陪他去干他想干的事,自由出入他家。   有谁能受得了,喜欢的男生对外说他的女朋友是自己时,转头另一个女生还可以住在他家。   女主的情绪是这样,她一个人面对李笙然可以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当班盛在的时候,忽然一下子就脆弱起来,心底藏的委屈和别扭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林微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整个人控制不住,终于崩溃:   “解释什么,你都有李笙然了,我算什么!”   “你算老子的命。”班盛目光沉沉,看着她缓缓说道。   男生身材颀长,一身黑,站在楼道里,习惯性地站在林微夏面前,替她挡住风口,当着李笙然的面缓缓说出这句话。   他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李笙然你怎么来了?让你男朋友滚下来,立刻,马上,离开我家。”班盛的目光冷洌。   “哦,好。”   林微夏愣在原地,人都是懵的,被班盛拉进门,坐在沙发上。   不会儿,楼上走来一位赤裸着上半身打着哈欠下来的男生,五官气质都是属于阳光大狗狗型的。   班盛看到他这模样,颈侧青筋突起,刚想发火,李笙然先吃醋了,甩了一个枕头过去:   “你他妈这样骚给谁看?”   对方立刻回楼下换了件衣服,李笙然上去,两人在楼上腻歪了一阵,一起拉着行李箱下来。   下来的时候,那位男生脖子上又多了一块红印。两人随时随地都能亲起来。   男生拉着行李箱不停地向林微夏道歉,挠挠头:“真的抱歉,给你俩添麻烦了,前段时间我俩差点闹分手,异国恋嘛,她多少有些辛苦,这些年来每次都是她一趟一趟地飞过来看我,盛哥也当场,他是我俩感情的见证者。然后我终于想通了,还是小然比较重要,所以决定回国。昨天半夜我刚从美国发飞回来,一时没地去,盛哥昨晚又待实验室,我就来打扰他了,没想到小然天一亮就从学校跑来找我了,我五点给她开的门。”   李笙然竟然一直都有男朋友,林微夏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砸晕了。   “然后小然跟盛哥之间一直都没有过什么,她看盛哥这么些年一直放不下你,过得太辛——”男生想起什么叹了一口气。   班盛适时出声打断,语气冷洌:“李恒,你们该走了。”   要不是他在美国的时候欠李恒一个人情,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档子事,说什么他也会让李恒睡天桥底下。   “哦哦,好,”李恒牵着李笙然的手,拍了一下脑袋,“跟人道歉。”   李笙然被点名,她看着林微夏叹了一口气,没有高中时被班盛摁头道歉时的勉强,或像现在那样趾高气扬,她很听这个男朋友的话,立刻乖得不行,道歉态度诚恳:   “对不起,你怎么讨厌我都没关系,但希望你能好好对我哥。”   “李笙然,我还没找你算账。”班盛看着她缓缓出声。   李笙然后怕地缩了一下脖子,躲在男朋友后面,拉着他赶紧走了。   男生走的时候想起什么,扭头冲班盛不好意思地说:“哥,那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在你家干。”   两人走后,一楼空荡荡的,外面传来枯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林微夏人愣在那里,晶莹的眼泪还挂在眼眶里,原来一切都是乌龙,既觉得丢脸又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林微夏刚想抬手擦泪,班盛侧过脸,抽了纸巾动作轻柔地擦脸,语气夹着若有若无的宠溺。   “我的小蝴蝶越来越爱哭了。”   他想起一件事,刚才林微夏应该是在吃醋,仿佛要重新确认一般,抬了抬眉骨:   “在乎我啊?”   林微夏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喷涌而出,被班盛吊儿郎当的语气给气到了,气急道:   “我不在乎,我不喜欢你的话,怎么还上赶着来,一大清早就跑去市场买了面皮和饺子馅,我的手都冻红了,你真的……越来越过分了。”   林微夏越说越觉得委屈,刚想伸手擦泪,班盛攥住她的手,喉结滚了滚,盯住她:   “你说什么?”   印象中,从高中到现在,好像是林微夏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喜欢他。   她从来没有说过。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煮饺子了。”林微夏擦掉眼泪,拍开他的手。   林微夏起身抱着食材去了厨房,她洗干净芹菜,又用凉水把牛肉的血水泡出来,开始准备包饺子的馅。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干,班盛还是打电话叫了个阿姨上门打扫客房,还特意叮嘱她把里面的床单,被套都扔了,其他地方则要全方位消杀。   打完电话后,班盛进来洗了水果,想起要拿消毒柜的厨具,人却挨了过来,整个人拥着她,拿起林微夏头顶的东西,弄得她心跳加速,整个人不在状态。   “你不要干扰我。”林微夏没忍住说道。   “哦。”班盛发出一声低笑,受到驱逐后,慢悠悠地走出了厨房。   饺子很快包好,林微夏率先煮了一锅,饺子在沸水里不停地翻着肚皮,她在厨房里忙活,拿出两只透明的沙拉碗,在里面调料。   饺子煮熟之后,翻滚着热气,两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上,头顶暖色的灯光洒下来,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班盛照常吃着饺子,喝了一口汤很烫,但是很舒服。饺子吃了好几个后,筷子不经意地往下一拔,碗底露出一个荷包蛋。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冬至这天吃到荷包蛋了。   班盛目光顿住,眼底的情绪翻涌,一抬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但她是笑着的:   “阿盛,冬至快乐。”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但都知道,林微夏说冬至快乐的意思是——生日快乐,班盛。   “好。”班盛低下头,咬了那个荷包蛋,认真地品尝这个味道,是不一样的感觉。   吃完饭后,推开窗,纷纷扬扬的雪洒落,她看了一眼,叹道:“今年冬至也下雪啦。”   “傻。”班盛给出一个字。   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们打算把《权利的游戏》重新看一遍,他们靠得不算太近,有一定的距离,林微夏中间往茶几另一边拿水喝,人挪过去,就没坐回来过。   两人离得更远了。   班盛掀起眼皮睨了一眼,脸色冷淡,倾身,长臂一身,林微夏正看着电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宽大的手掌托着她的臀部一推,整个人结结实实坐到了他大腿上。   “你早上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班盛单手抱着她,嗓音低冷。   “哪句啊?”林微夏眼睛转了一圈,故意装不懂,“你越来越过分了?”   “我手都冻红了。”林微夏见班盛神色不对劲,又换了一句。   他想听哪句,林微夏偏不说。班盛的脸色越来越黑,林微夏也不怕踩到狮子尾巴,继续逗他,就是不说他想听的那句话:   “不在乎,我上赶来着来。”   班盛气极反笑一声,胸腔传来颤动,动手要剥她的衣服,林微夏不敢再开玩笑,双手忙揽住他的脖颈,凑前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薄唇立刻沾了水光,以及一点林微夏的口红印。   林微夏的心缩了一下,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对上了班盛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喜欢班盛。”   班盛喉结一阵发痒,眼底按压的情绪似滔天巨浪,呼之欲出,缓缓出声:   “我只喜欢林微夏。” 第82章 守护   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几集电视后, 班盛抄起桌上的钥匙开车送她回家。车子一路疾驰,夜色如流星在车窗外划过。   车子在林微夏家楼下熄火,她解下安全带, 倾身要推开车门,班盛倏地拉住她的手,问她:   “你圣诞节那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林微夏拿出手机, 装模作样地打开备忘录,声音拖长:“那天好像有事,但要是你约我的话, 那我勉为其难——”   女生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白皙的脸颊忽然被捏住, 被迫对上他视线,班盛轻笑一声, 胸腔发出轻微的颤动,配合她, 声音低低沉沉:   “嗯,约你,答应吗?”   林微夏轻咳一声,小声地说:“好。”   两天后, 圣诞,气象报告上说今天由大雪转为小雪, 今日出行人数预计比往日增了十倍,请各位出行的市民雨雪天注意安全。   林微夏坐在梳妆台上细细地描眉,化妆, 又拿了一支梅子色的口红轻涂嘴唇, 水光潋滟。   换衣服的时候, 林微夏的衣服多以简约色系为主, 她今天特地挑了件墨绿色的斗篷,压得她肤白胜雪,黑色贝雷帽下是一双剔透的眼睛,耳朵挂着的一双樱桃耳坠轻轻晃动着,与柔软的长发胶合在一起。   脸更显简约清丽。   林微夏和班盛约好在电影院见面,经典电影《真爱至上》在这一年重映,两人一起约好看在圣诞节这天看。   林微夏提前先到,她取了票坐在长椅上等人,今天电影院来了很多人,情侣,夫妻,也有一家三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林微夏也不是第一次和班盛约见面了,可这次却越莫名的紧张,心跳频率异于往常。   她在想,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林微夏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满怀期待地等着班盛的到来,结果迟迟不见他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人还没有来,林微夏收回时不时看向门口的视线。她坐得腿有点酸,漆黑的眼睫垂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一会儿,影厅响起一道标准的女声:“各位观众,8点10分场的《真爱至上》现在开始检票……”   坐在林微夏两侧的人们纷纷起身,大部分是情侣,女生怀里抱着爆米花,男生手里拿着票在排队。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林微夏拿出一看,班盛的号码跳跃在屏幕上,心一动,立刻点了接听:“喂。”   “夏夏,是我。”班盛的声音低冷。   “抱歉,我临时有点事,来不了了。”班盛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他好像站在一个空旷的通风口楼道里,回声响起。   林微夏沉默半晌,举着手机的手臂发酸,半晌才回神应道:“好。”   听筒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班盛拿远了手机,语气顿了顿,嗓子透着疲惫:“下次一定给你补上。”   挂了电话后,林微夏把手机放回兜里,大厅里喧闹不已。一米之外有一对情侣正在吵架,女生有点生气:“说了让你早点买票就不听,现在怎么办?”   男生挠了一下头,说道:“那看十一点场的?”   女生拿钱包打了一下男生的肩膀:“看你个大头鬼,你是不是忘了学校还有门禁?好烦啊,都怪你。”   女生越想越觉得委屈,男生则有些不知所措,眼看两人要再度吵起来时,林微夏走过去,把票递过去,说道:“给你们了。”   “你不看了吗?”女生惊讶地问道。   林微夏摇摇头,唇角牵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不看了,我等的人没有来。”   说完后,林微夏把两张票塞到女生手里,双手插在衣服口袋,穿过拥挤的人群,跟众人朝相反的方向向外走。身后传来女生的呼喊声:“谢谢啊,你等等,还没给你电影票的钱呢——”   林微夏头不回,伸出一只手往后摆了摆。   这次之前的种种比起来,林微夏的心情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可能经历多了,承受阈值也变大了。   周三,林微夏上完临床心理课后同班上的同学一起从教学楼出来,一阵强风吹来,将地上的风沙与枯叶扬起。   在经过京大告示栏的时候,一群年轻的大学生围在那里驻足观看,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声,同伴是个爱看热闹的,拉着林微夏挤进重重人群,笑着说:“让一让,谢谢啊。”   怀里抱着的书本不经意地往下滑,林微夏收紧书本,视线扫向公告栏,目光顿住。   公告栏贴了一张白纸,应该是学生匿名打印贴出来的,上面的言论直指生物医学工程学院(一)班的班盛,说他涉嫌服用违禁药品,依赖药品超常完成实验室的项目和研究,此举对广大学子不公平,请求学校调查。   对方说班盛依赖药物来完成实验,违反规则,有悖公平,言语愤慨且用词偏激,言之凿凿地搞上升那一套,给学校扣包庇的帽子。   “真的假的?工程大院那位可是宾大的诶,不会吧。”有人问道。   “说不定人家在宾大就这样了,国外一向玩得开。”有男生暗自笑着猜测。   一位高个子的女生冷冷插话:“这种没有事实依据的话也有人信,我更相信他是遭人嫉恨,对方急于把他拉下马。班盛太优秀了,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偏偏栽在这。”   “哈,人心真有意思。”   围观的人各执己见,林微夏一直没有说话,指尖不自觉用力攥紧,骨节泛白,在讨论的雪球越滚越大之际——   白皙的手伸出来,直接把公告栏上面的那张纸给撕掉的了,林微夏的眼睛透着疏离和淡漠,把纸揉成一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林微夏没去图书馆复习,开始找学校所有公告栏里有这类的匿名告示,然后全掉撕掉,她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   次日,林微夏独自一人在食堂里吃饭,她只打了两个菜,一个是清炒豆角,另一个是芹菜炒牛肉。   她正慢吞吞地吃着饭,左手边忽然出现一杯热可可,清香的茉莉花香水味飘来,一抬眼,是李笙然。   李笙然一身精致的打扮出现她面前,她手里拿着手机还有一盒绿箭口香糖,一看就是抽完烟簌嘴用的。   “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吃得下饭,你不去找他吗?”李笙然习惯性地出声呛她。   林微夏放下筷子,抱着手臂说道:“不然呢,以泪洗面吗?我打过电话给他,关机。”   班盛玩失踪已经轻车熟路了。   说完后,林微夏重新拿起筷子,低下头开始嚼米饭,语气冷淡:“我还要吃饭。”   意思是她可以走了。   李笙然看林微夏的态度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作为女生她是站在她这边的,也认为林微夏该发脾气,甚至可以不管不问。   可她从小把班盛当成亲哥,一路看着他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忽然想起之前在九伽山那次,还有他那瓶没有标签的“胃药”,林微夏多次试探都被他若无其事地挡了回去,心一惊,问道:“他是不是生病了,创伤应激障碍?”   李笙然从包里拿出一沓报告单,递给她:“不止,你是学心理的,应该很容易看懂这些。这些报告单他这几年病例中的一部分。”   林微夏接过来后,她翻看得迅速,脑子接收的信息很快。“啪”的一声,一根筷子从边缘是蓝色的餐桌上掉了下去。   汉密尔顿抑郁量表,24项评价度:焦虑,认知障碍,睡眠障碍,绝望感……评分大于三分,重度抑郁。   ssi自杀意念量表评分显示患者自杀欲望强烈……越看下去,上面统统显示一个名字——班盛。   林微夏的指尖忍不住颤抖,平时她在课堂上烂熟于心的名词忽然发生在眼前。   她感到一切都很陌生。   “那天他准备去找你,刚好有件事要打电话给他爸,班盛和那个家已经两年没联系了,结果打过去,他爸竟然换了号码。然后他再一次并病发,被强行送进医院,手机也被没收了。”   李笙然吸了一口气:“你大概不知道,班盛患有抑郁症很多年了,在国外这两年已经演变成了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   两人正说着话,放在桌边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林微夏点开一看,是学校在官网发出的一则公告,上面写道大三工程大院交换生班盛因深陷舆论风波,加上学校不断收到举报直指班盛违反校规校记,经学校综合考虑,在调查结果出来前,校方已暂停班盛在进行的项目。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班盛整天熬在实验室,没日没夜付出的心血极有可能作废。   “畜生。”林微夏没忍住说道,一滴晶莹的眼泪滴到手机屏幕上。   她在骂举报班盛,恶意拉他下水的人,凭什么这样对他。   “吃抗抑郁和抗焦虑的事也能说成磕;药,这世道,靠一张嘴,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林微夏冷声说道。   她看了一眼林微夏餐盘里的牛肉芹菜,叹了一口气:“冬至那天也是,我看你买了芹菜,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喜欢吃牛肉芹菜?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吃芹菜,高中跟你打一样的菜是在迁就你,因为你喜欢,他才跟着吃的。”   “什么?”林微夏人都是蒙的。   “纹身是我骗你的,他纹那个蝴蝶纹身是因为你,高考结束后他就去纹了,因为他不想忘记你,”李笙然冷静地说道,“最重要的一点,他上大学改专业是因为你,他怕你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高考那些事发生以后,班盛被关在家里,后来有一天,他溜了出去。班盛找了七中认识的一个朋友,那人初中跟林微夏是同一届的,他把他知道关于林微夏的事全都跟班盛说了。   他告诉班盛,林微夏耳朵原来是好的,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她有一次发高烧,她那个喝得烂醉的父亲拿错药给她了,林微夏服用过量的庆大霉素之类的药物之后,导致右耳听力缺失。   后来她就戴上了助听器。   “上了初中后,她不是跟大家不同嘛,班上的人撕她作业本,骂她贱人,孤立她是常有的事,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是学生有一帮畜生放学后调戏林微夏,把她堵到巷子里。估计是被欺负狠了,林微夏当时反抗了,咬了其中一男的手,差点没把那个马仔手臂那块肉咬下来,疼得他当场扇了林微夏左耳十几个耳光,那马仔扇得狠,打得她耳朵出血才肯放过她,后来她左耳听力也出了问题,但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她左耳被人欺凌扇耳光,导致另一边的听力也不太好,所以林微夏听了不了太嘈杂的声音,有时候还会应激。她有时候说话,反应会比别人慢一拍。   对方说完之后,看向班盛,试探性地问了句:“班爷,你没事吧?”   他第一次见班盛这样,顶着一脸的伤跟个没事人一样过来打听林微夏的事,听完之后,黑衣少年靠在墙上,额头的青筋突起,似乎在竭力隐忍什么。   班盛倚在斑驳的墙边,脸上面无表情,手不自觉攥成拳,似要攥出血来。   他第一次见班盛眼眶红成这样。   少年心事全是隐忍。   高考结束后,刘强没事干吹着口哨独自跑回学校。在附近瞎晃,他正准备找个烧烤摊吃点夜宵,天空响了一道滚滚的雷声,紧接着,白辣辣的大雨兜头而下。   刘强哼着小曲,一路跳开水坑,走进巷子里躲雨,他正开心着,后脑勺忽然遭到一记闷拳,人立刻被打趴到满是水坑的地上。   “我操你妈,找死啊。”   刘强朝地啐了一口唾沫,手肘撑在地上起来刚想打人,一道黑影压了下来,一记闷棍打在刘强胸骨上,发出一声惨叫。   雨不停地下着,斜打进来的雨滴溅到班盛脸上,神情冷厉,“邦”的一声,棍子被扔到地上。   潮湿长满苔藓的墙上投了两道身影,一道身影瘦削挺拔,帽子扣在脑袋,露出的侧条线条如刀削般锋利,面容如罗刹一般冷峻。   其中一道偏矮的身影不停地遭受暴打,最后弓腰,弯成一只虾,脸涨成猪肝色,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刘强被打得很惨,他不停地求饶:“大哥,我错了,我哪得罪您了——”   刘强全身痛得不行,感觉五脏六腑都碎了,最后躺在满是泥坑的水上,班盛缓缓蹲下来,脸上被溅到了脏水,眉骨的伤口交错,他盯着刘强看,掌心里忽然甩出一把折叠刀,锋利的刀刃在灯泡下闪着寒光。   “哪只手打她的?”班盛缓缓出声。   见刘强一脸不知道所以,班盛给了一个提示:“蝴蝶。”   刘强听到这个词一下子想到了林微夏,整个人一激灵,不停地往后缩。当初他不过是摸了一下她的脸,手搭在她腰上刚摸到她的胸时,林微夏他妈就跟个贞洁烈女一样发疯了的咬他。   他当然得扇她耳光,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女的,但没想到最后林微夏左耳的听力也受到了影响。   差一点,她就全聋了。   想到这,刘强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转身就想跑,班盛抬脚踩住他的手,后者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刀低在耳边上,班盛脸颊缓缓抽动了一下,手里的刀刃使了点力往前推了一下,刘强立刻感到耳边涌出温热的液体,吓得他再次发出惨叫。   “我改主意了。”班盛看着他的耳朵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个疯狗,说不定真的会把他耳朵割下来给林微夏赔罪。   刘强立刻挣扎着坐起来,抱着班盛的裤脚求饶,边求边跪在地上用力扇自己的耳光:   “我错了,我错了!大哥,不用您动手,我自己扇自己。”   班盛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刘强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扇到耳朵红肿听不清声音,响声回荡在这狭窄的空巷中,边扇边喊:   “是我对不起林微夏,是我对不起林微夏,是我该死……”   “哐当”一声,棍子扔在地上,黑衣少年的脚步声远去。   而这场雨,仍在不停地下着。   班盛回去之后查了很多资料,都是关于听障人群的。   之前林微夏在学校被郑照行强行扯下助听器后,耳朵被弄出血,他带她逃亡时,班盛问她戴那个舒不舒服,林微夏说习惯了。   林微夏的表情好像她生来就该承受这么多。那一瞬间,班盛心底划过心疼的情绪,他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之后班盛又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资料提到了人工耳蜗的设计与前景,植入人工耳蜗会对耳聋患者的声调提高到百分之30—70。   但因为世界上人工耳蜗的生产商都有自己的语音处理器,但国内大多实验室没有拿到入口通道,所以国内一直在不断自主研究自己的平台,并不断开发并更新属于汉语声调的语音编码。   一长串资料看下来,班盛了解到很多。他害怕林微夏以后老了,随着年龄或其他外因,听力下降或受到其他影响,那个时候不得不植入人工耳蜗。   这些事情发生后,班盛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   让她可以一直更清楚地听见世界上每一种声音。   他姑娘来到这个世上,本不应该受这么多苦的。   她应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守护林微夏,是班盛的秘密。   于是在申请国外大学的时候,班盛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放弃了热爱的天体物理专业,毅然决然选择了生物医学工程专业。   林微夏在跑去找班盛的路上,不断回响起李笙然的话。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不停地挥手打车,眉眼焦急。   上了车以后,司机看见后座的女孩哭得满脸是泪吓一跳,问她有没有事,又摇了头。   “读高中那会儿我就不喜欢你,他一门心思放在你心上,结果你利用班盛,让他爸把他打了一顿,把他送出国后,导致他的抑郁症也不断加重。”   “之前帮他试探你刺激你,都是我自己的行为。看不惯你而已。最好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高中那些事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到现在都害怕你喜欢的是梁嘉树。这么多年了,他看到的只有你。”   少年的真心,赤诚又坚定,一辈子就那么一次,只给了你。   给了,就再也没收回来过。   “不知道你发现他手臂的伤口没有,我见过他太多次发病了。他不是故意情绪反复冲你发脾气的,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伤害你之后会后悔愧疚,然后用烟头烫伤自己的手臂来惩罚自己。”   重度抑郁的情绪的反复不用李笙然赘述,林微夏也知道,九伽山那次,是班盛发病最严重的时候,他不想让林微夏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所以故意说狠话把她赶走。   班盛想过无数次,要把他的事告诉林微夏,骄傲如他,让他怎么说?他身处黑暗,人前的风光是假的。对不起,其实你喜欢的人是个精神病。   他很爱你,但无时无刻又都想着去死。   林微夏心像一把钝刀来回割着,原来她那天晚上在民宿摸到他手腕上的伤疤竟然因为这样。   作为一名心理学在读学生,两人相处时,上次在九伽山看他对风铃反应这么大,林微夏以为班盛是得创伤应激障碍,所以她一直试图引导班盛打开自己的心结。   而他对自己的态度反复,林微夏一直以为是班盛在惩罚自己,用来试探她的心意。关心则乱,当局者迷,面对班盛,她失去了自己理智的判断。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后抵达医院,林微夏打开下车立刻朝医院奔去,身后的司机不停地喊道没给钱。   林微夏又匆匆折回,从口袋里拿钱给他,连零都没有找就消失在司机的视线中。   来到住院部,林微夏在护士前台登记后,往左拐下意识地寻找4817房间,这里的墙壁是冰冷的淡蓝色,虽然有阳光,气息却阴森。   在经过一排排病房时,林微夏时不时听到歇斯底里的叫声和哭声,还伴随着护士低声安抚。   气氛压抑又让人不知所措。   来到一扇黄白色的门前,推开门,一缕阳光斜照了进去,   明明几天没见,林微夏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没有见到他。   他穿着病服背对着她站在露台上,外面是蔓延的光秃秃的青山以及被融化了一半的雪,楼下时不时传来病人在楼下散步的声音,隔壁病房传来病人摔杯子崩溃的哭声,全都交织在一起。   班盛个子很高,身材瘦削,整个人被一种锋利的折堕感笼罩,好像只剩一副骨架在撑着,只剩嶙峋的骨头,手搭在裤缝上,手背一片乌青,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眼。   “阿盛。”林微夏出声喊他,已经努力控制,声音还是止不住地抖。   班盛高瘦的身影僵住,阳光投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拉长,他站在阳光下,却像活在阴影里,背对着她,仍没有回头,轻笑一声: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第83章 不值   “我都知道了, 你……以前老说我傻,”林微夏抽噎着说话,因为哭得太用力鼻子堵住不能呼吸, “你才是大傻瓜!”   林微夏走上前,站在班盛后面,一靠近,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干净的气息,她没出息地再一次哭了,哭得隐忍又小心,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心疼又懊悔。   为什么她不能早一点发现。   班盛的手搭在裤缝上, 蜷着的修长手指动了动,转过身, 高挺的身影笼罩下来,抬手给她擦眼泪, 嗓音嘶哑:   “我就是见不得你这样,才不敢把事情告诉你。”   林微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视线一片模糊,还打了个嗝, 眼睛,鼻子红成一片, 瓮声瓮气地说:   “你别想赶我走。”   班盛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门被推开,护士推着医药车进来, 开始熟练地拆开采血针, 并说话:   “病人家属出去一下。”   一位护士走上前领班盛回到病床上, 林微夏走了出去, 人站在门外,手搭在门把上,隔着一道缝隙,她清晰地看见班盛躺在病床上,冷白的一张脸上神情厌倦又相当麻木,采血针扎进他的淡青色血管里,血沿着虹吸器流过去。   心抽了一下,像有人拿着尖锐的碎玻璃,往她心脏上划。   林微夏数了一下,一共采了十管血。   门最后被门上,林微夏来到医院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脸上泼水,冷水泼到脸上,一开始冷得激灵了一下,到后来五官感官变得麻木。   她才停了下来。   镜子前跃出一张疏离分明,情绪克制的脸,但眼睛,鼻子还是红的。林微夏站在那里,反复深呼吸,以此来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林微夏,你以后不能在他面前哭。”林微夏认真说道,一滴眼泪迅速滴在手臂上,快速融化在皮肤上。   患有抑郁症的人,情绪反复,焦虑且悲观,本身就处在一个低能量场中,林微夏能做的就是做那个拉班盛出来的人,让他晒到阳光,感受到周遭的一切都是正向的反馈。   林微夏洗完脸之后,去拜访班盛的主治医生,医生坐在办公桌前,用电脑打开病人的病例,他的声音和缓,说道:   “先尝试药物和心理治疗,光照治疗,后期会根据病人的反应,身体情况再看要不要进行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电针等方案。但他最大的问题是心病。”   “好的,知道了,谢谢医生。”林微夏半晌才回神。   林微夏回去以后辞去了宋以航那份兼职,除了学校,她每天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是医院。   她会经常陪班盛一起吃饭,陪他去楼下做活动训练。林微夏注意到班盛食欲下降后,会一大早起来,在天刚雾蒙蒙亮的时候开始做便当,然后带去医院。   林微夏做的便当是严格按照抑郁症患者的食谱来的,但她也跟他身边的人打听班盛爱吃什么,然后记下来。   周五,中午12点,林微夏和班盛在医院的食堂吃饭,太阳从东南边的玻璃照进来,落在餐桌上,还有班盛身上,他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人也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林微夏打开便当盒,把筷子和勺子递给他,班盛抬了一下眉骨,竟然都是他爱吃的菜。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芹菜。”林微夏语气愧疚。   班盛淡笑一声,看着她开口:“哪有那么矫情,一开始确实不喜欢,但吃多了就喜欢了。”   林微夏唇角扬起淡淡的笑,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安静地吃着饭,时不时地聊两句天。林微夏想分享最近发生的一件好笑的事给班盛,来逗他开心,刚要开口时,在看到眼前的一幕瞳孔剧烈地一缩。   她清楚地看到坐在班盛后面的一位女生正安静吃着饭,趁旁边的人不注意,将手中的勺子猛地用力往自己手腕上用力一戳,鲜血涌了出来。   人群发生一阵暴乱,旁边的亲人,在食堂巡逻的保安立刻冲上去制止,女生崩溃地尖叫起来。   女生的眼神在半空中与林微夏相撞,她在那位女生眼里看到了赴死的强烈决心。   心一惊。   很害怕失去班盛。   班盛对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反应,他侧了一下脸,视线极其冷淡地扫过,收回,慢悠悠地吃他的饭。   林微夏眼神紧张地看着他虎口处的勺子,轻声问道:“你不会这样的,对吧。”   班盛脸颊缓缓鼓动着,等他嚼完食物才开口,轻笑一声,说出来的话不以为意:   “以前住院的时候,我早试过了。”   班盛随意地说出这句话,说完之后才察觉不对劲。气氛安静下来,见林微夏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来,下意识地用筷子扒拉米饭,也不吃,眼睫底下藏着心疼。   班盛放下勺子,抬手捏住她的脸,挑了一下眉,语气放松:“骗你的,小姑娘经不起玩笑啊。我找抽呢,用勺子戳自己。”   “真的?”林微夏眼珠转动了一下,眼底有了点生气。   “真的。”班盛肯定地答。   中午的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亮堂堂的,中午吃完饭回到病房后,林微夏见天气暖和,推开落地窗,又往露台处搬了两张椅子,拖班盛一起出来晒太阳。   班盛靠在椅子上,懒散地闭上眼,林微夏则坐在一边,手挨着他的手掌,在阳光下无聊地跟他的手比大小。   不料男生反牵住她的手,睁开眼,笑了一声:“宝宝,手机借我。”   他住院以后,班盛的手机,打火机,烟之类的统统被没收掉了。   “没问题。”林微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他,大方地说,“随便玩。”   林微夏倏然从椅子起身,回到病房,拿起一只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热水,冒着热气的水从蓝色的键流出来,她忽然想起什么,关了热水,放下杯子,冲那道背影说道:   “等一下!”   林微夏阔步走过去,班盛略微俯身,后颈那一排棘突在阳光下显得透明,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拇指停留在屏幕上,视线停住,一直没有移开。   班盛停留的页面正是学校官网做出对他暂停校实验项目的公告。   “学校已经在调查了,结果很快会出。你就当那些恶意泼脏水的人是疯狗。”林微夏轻声安慰道。   而且班盛住院的事,学校也很快知道了,她没跟班盛说是不想这些事干扰他的情绪。   班盛把手机还给她,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一直都有这个病,在国外那两年时最严重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开始频繁出入医院,找我的主治医生拿药,但不接受心理咨询,不听他的唠叨,烟酒不想戒,也不想跟别人说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病严重的时候,会加大药量。”   那些匿名举报信其实班盛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但他们说错了一点,他服用的不是违禁药品,是普通的抗抑郁和抗焦虑的药。   其他的也没说错,因为班盛情绪反复,加上长时间服药,他确实对药物产生了依赖性。有时服药过后,他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颜色,然后会出现幻觉,能清晰地看见一些公式和知识。   班盛大脑亢奋的时候,就会熬在实验室里,去做导师给他的任务。   “还有你,少说点脏话。”班盛又捏她的脸。   林微夏不服气地嘟囔道:“知道了,谁让他们那样对你。”   班盛眼神一怔,随即发出很低的笑声:“行,我也有人护着了。”   班盛的状态时好时坏,大部分跟他的睡眠和做的那些梦有关。   在每天量完血压和抽完血后,还要被人看着固定地去做一些心理治疗以及各种CT 检查。   那个时候班盛的脾气特别差,他感觉自己像个没有尊严的犯人一样,身上所有东西被没收,重复地去做一些训练。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班盛瘦得愈发厉害,全身凌厉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只有一双眼愈发漆黑,掺着浓重的戾气,与他对视,像是在坠入深渊。   有时候班盛喉咙痒得厉害,想抽烟,但身上一根烟都没有,他的情绪会起伏得厉害,正反复的时候,白皙的掌心伸了过来,上面躺着一颗话梅糖,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   “锵锵!戒烟糖,以后我每天给你带一颗过来。”   “傻。”班盛笑她,但还是接了过来。   量完药吃完药后,班盛躺累了,想要出外面透透风,可他整个人的状态很差,脸色苍白,糜颓气息明显,神情冷倦。   林微夏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还是忍住了。   “那你先喝点水再下去。”   林微夏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水,热水接好之后,她转过身,把水杯递了过去,冰凉的指尖碰到了的手,虎口圈住杯子。   林微夏适时松手,班盛接过杯子,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水杯晃动,“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变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班盛愣怔在原地,一阵热水烫到手背上,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感觉不到疼痛。   林微夏听到响声,立刻回头,拉过他的手反复检查有没有事,确认没事后,蹲下地上收拾,她一边拣起碎玻璃丢进垃圾桶里,一边说笑着:“一会儿要不要去打篮球啊,我陪你……”   林微夏正拣着碎片,班盛俯下身,攥住她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哑声开口:   “林微夏。”   “嗯?”林微夏笑着应。   班盛的声音很沉,从喉结里滚出来几个字,语气艰难: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现在的我,不值得你喜欢。   班盛时常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了,也做不好。他的自制力和情绪控制变得很差。有时深夜睡不着的时候,班盛从梦中醒来,他感觉自己像地铁轨道里的一粒灰尘,所有人都不看见他,也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想把自己藏起来,或者消失也行。   有时又觉得自己像黏在地毯上顽强吸附的口香糖,吸尘器费了很大的力对地毯清除,也没有用。主人气急,直接蹲下身,用手指将那片发黑的口香糖抠出来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里。   终于摆脱他了。主人的嘴角泛出一丝笑容。   气氛沉静得不行,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滴答作响的声音,林微夏仰头看着他,看见他消瘦又冷厉的五官,鼻子发酸,但竭力忍住没有哭出来,她伸手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胸膛上,不停地说: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班盛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手掌落在她后脑勺上,他没有说话,林微夏感觉有一滴眼泪淌进脖颈里,湿湿的,很冰凉。   安抚好班盛的情绪后,加上他吃了药,困意很快袭来,林微夏替他盖上被子,小心翼翼关上门。   林微夏来到医院楼下的花坛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含在红唇里,熟练地点上火,白烟从一张清冷的脸庞飘过。   拿出手机,看了一圈的联系人,界面停在乌酸的电话号码上,犹豫了一下,拨打过去,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那边响起一道好听的女声:   “喂。”   “学姐,是我,是这样的,阿盛住院了,”林微夏一边抽烟一边把是所有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林微夏把手机举在耳边说道,语气沉静:“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我答应过他,要陪他找到他妈妈。但我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想来想去,你是他的远房堂姐,你们又是一起长大的。”   一阵冷风吹过来,天色灰暗,林微夏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枯叶,语气顿了顿:“学姐,我想帮他找到他妈妈,你没有他母亲的线索,或者她曾经在哪?”   即使希望渺茫,她还是想试一试。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冗长的沉默,似乎在绞人呼吸,程乌酸犹豫半晌,说道:“阿盛他妈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第84章 白天   班盛从小性格冷漠又孤僻, 但智商很高,脑子转得快,放在人群里是独树一帜的那种。班盛在学校很受老师喜欢, 也经常被其他家长拿来跟自己小孩横向比较。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跟他做朋友,开始隐形排挤他。   虽然强者总是游离在人群外, 但班盛在学校没有一个朋友,加上李屹然乌酸他们又跟他不在一个学校,班盛心里多少有些孤独。   好在班盛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他的父母感情和睦,两人是从大学起相知相爱的恋人, 毕业后一起创业,班父在女方家庭的帮助下很快拿到了创业的第一桶金, 后来事业越做越强,两人之间也没有出现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出轨, 负心的戏码。   父亲每天早上起来出门前都要在母亲额头里留下一个吻再去上班,下班再晚,都会记得带一份母亲爱吃的糖炒栗子回家。   唯一的波折是妈妈生班盛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几经周折才把他生下来, 但因此夫妻也更疼爱班盛。   宋知丽更是视这个小孩为生命的全部。   一次在学校,班盛从奥数特长班出来, 回去上课的时候,发现班上一个人都没有,后来其他班的老师告知他们全班在老师的带领下集体去参加星空露营了。   竟然没一个人通知班盛。   班盛背着书包, 一路踢着石子回家。南江的夏天漫长又闷热, 柔软的云朵翻滚在天上, 像形状不一的奶油蛋糕。   走在人行道上, 班盛碰见一排算命的边摇着蒲扇边招呼——看面相,二十元一次。   “小男孩,我看你这面相是个天煞星啊,要不我给你解解。”一位老头摇着扇子笑着说道。   班盛冷淡地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在棕榈树影尽头,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坐在地上,人很瘦,皮肤很黄,戴着一副眼镜,文弱模样,穿着打扮还算干净,他前面放了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用马克笔写道——陪玩数独,十元一次。   中年男人的比别人的便宜,却无人问津。   班盛看了一眼天光,还很早,脚步停了下来,跟中年男人玩起了数独。男人也是个寡言的性格,只负责陪玩。   开场班盛连输了三局,后面他只赢了一局。虽然受挫,班盛却隐隐兴奋,有一种跟高手过招的感觉。   玩到最后,一共玩了八次,班盛从兜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递过去。男人接过来,从裤兜里拽出一把破烂的零钱,硬币弹落在地上,有的还泛着腥味,正低头给他找钱。   中年男人佝偻着腰,班盛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蓝色衬衫后脖颈衣领那中间磨损出一道黑线,穿着的灰色西裤浆洗得发白,恻隐心起,开口:   “不用找了。”   “你周五还在吗?”班盛又继续问。   中年男人收起白色的纸板,回他:“你来找我就在。”   班盛很喜欢这句话,好像对方对他产生了一种信任感,他淡声应了句“好”就回家了。   在学校的日子很孤独,但班盛一点也不担心,他经常放完学会来到棕榈道跟这个中年男人一起玩数独,次数久了,玩多了两人慢慢地变成了朋友。   班盛见他瘦得厉害,经常没饭吃,每次去找他的时候都会带面包,或者分带来的便当给他。   两人成为朋友后,他们汇合的地点不再是棕榈道。中年男人带班盛去了他家。   中年男人的家在城中村尽头深处隐蔽的一处低矮的蓝色破厂房,他没有多少收入来源,也没什么朋友邻居。   他家很小,25平左右,客厅和房间连在一起,一进去闷热得不行,绿色的生锈风扇发出嘎拉作响的声音,墙壁上的白皮脱落,潮湿又闷热。   他家只有一扇窗户,外面就是池塘和大一片芭蕉树,窗户边上挂了一串漂亮的紫色风铃,有风吹过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漂亮的风铃。”班盛说。   中年男人笑了一声,极其隐晦地说道:“那是我交到新朋友的讯号。”   那个时候班盛才十岁,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而后越长大越回想起这句话,他每次都会毛骨悚然。   班盛在南江待了这么久,见惯了高楼大厦和CBD 里的写字楼,第一次知道南江还有这样的地方。   好在中年男人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水槽上没有浸任何没洗的碗筷,他的被子叠得整齐,房间里有很多关于物理,数学方面的书。   两人熟了之后不只是玩数独,还一起玩象棋。中年男人教他很多知识,虽然对于班盛这个年纪来说,深奥又难懂,但他乐于挑战。   每次下完象棋后,两人会聊天,中年男人教班盛遇到事情要喜怒不形于色,他点了一根烟,想起什么继续说道,眼露凶光:   “要是遇上不公正的事呢,你就得十倍偿还。”   班盛似懂非懂地点头,最后离开。   班盛生日那天,中午吃完饭,他拎着蛋糕准备出门,班盛妈妈喊住他:“你去哪里?”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分享蛋糕给我一个朋友。”班盛认真说道。   宋知丽一听就反对,直皱眉:“阿盛,他不是流浪汉吗?你怎么最近老跟流浪汉待在一起,今天别去了。”   宋知丽这样说班盛的朋友,他有些生气地说道:“他不是流浪汉,他是我朋友,而且我觉得他挺可怜的,没有家人和朋友,所以才想在今天分块蛋糕给他。”   班盛是这样,从小就外冷内热,内心非常善良,对人和小动物时常有恻隐之心,这对夫妇也经常教班盛要坦诚,对人要心怀善意。   宋知丽被反驳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说了句:“那傍晚早点回来,妈妈接你,等爸爸忙完了,我们带你去看电影给你过生日。”   “好。”   班盛拎着蛋糕来到中年男人家的时候,对方惊讶了一瞬,还是接待了他。瘦男人给他煮了一杯奶茶,笑着祝他生日快乐。   黄昏倾降,天空呈现出一种瑰丽又诡戾的色调,不知道为什么,宋知丽见自家儿子迟迟未归,直觉不对劲,总是莫名的担心,于是她拿了车钥匙出门。   来到蓝色的油漆脱落的铁门前,宋知丽敲了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瘦男人推了一下眼镜看着她没有说话。   宋知丽勉强牵了一下唇角,说:“你好,我来接我儿子回家。”   中年瘦男人请他进来,宋知丽一袭白色的鱼尾裙,长发披肩,贵气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宋知丽拎着手袋走了进去,四下打量这个男人的房间,有风吹过来,窗户边上的紫色风铃叮铃作响。   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小矮桌前,及其认真地泡了一杯茶给她,态度很好:“您喝茶。”   宋知丽没有接,四处走动,冷声问道:“我儿子呢?对了,也请你以后离他远点,不然我就——”   “就怎样?”一道阴森的声音响起。   一杯滚烫的茶擦着她的耳朵直直地泼向墙壁。   宋知丽心一惊,背对着中年男人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把手摸进手提袋里想拿手机报警。   一根白色的数据线出现在眼前,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不等她做出反应,中年男人迅速地绞住她的脖子,收紧,再收紧,脖颈出现一条血痕,宋知丽用力地挣扎,呼吸微弱,把包扔在一边发出砰砰的声响,双脚不停地抵着地面,双臂无意识地摆动,却始终够不到身后的男人。   无济于事,中年男人附在她耳边,阴狠地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有钱人的做派!”   说完这句话后,不停挣扎晃动的手跟脚停止摆动。有风吹过来,窗户里的紫色铃铛发出叮铃作响的声音。   班盛被人从密封的衣柜里抱出来的时候,意识涣散,被人不停地叫醒,费力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好像他在厂房里,然后他就看到了窗户那串挂着的随风摆动的紫色风铃。   带着血的紫色风铃。   瞳孔剧烈放大,整个人不停发抖,然后昏厥了过去。   班盛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无数人凑过来关心他的情况,有警察,医生,护士,还有亲戚。   班盛看了一圈,就是没有他爸妈。莫名的心慌,然后是警察问话,护士在一旁协助问话。   他有些听不太清但又被迫听见了。班盛只知道自己在那个闷热的厂房里喝了一杯奶茶后便失去了记忆,警察告诉他,他喝得那杯奶茶含有大量的安眠药,被人及时发现送来医院洗胃才捡回来一条命。   “那我爸妈呢?”班盛下意识地问。   警察犹豫了一下,跟医生对视了两眼没有说话,是旁边一个亲戚开了口:“你妈死了,她去找你但被那个变态杀死了。”   警察调查告知班盛那位中年男子是个变态,同僚举报陷害他学术作假后被高校开除,后来那个男人东山再起,苦心创立的公司又再次遭人陷害吞并,人生再一次陷入黑暗。他背下巨额欠款,因为躲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妻子携女儿跳楼身亡,最终他存了报复社会的反人格心理,班盛是他第一个目标。   班盛整个人都是蒙的,然后全身止不住地抖,开始愤怒地嘶吼:“你们骗人!今天是我生日,我妈说要带我看电影,看完电影她还要带我去我想吃很久的那家比萨店,我要去找她……”   今天是他生日啊。   说完班盛就要拔针管结果被一帮人按住,然后他再次昏了过去。   自那以后,班盛患上了心理阴影,他那个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这是生病了。   人人都说班盛这个孩子可怜,表达同情的时候又在耳边碎嘴一句:“他妈可惨了,去找儿子,结果活活被人用数据线勒死,这还不够,听说那个变态还补了两刀呢。”   “是你害死了你妈。”   他可能真的像那个算命的说得那样,是个天煞星,克死了最爱自己的人。   班盛从此再也不敢过生日,他总觉得自己降临在世上是一个诅咒,他失去了最爱自己的妈妈,这个家也从此四分五裂。   让班盛心理反复受到折磨的是班盛父亲,因为班父过度思念亡妻,他受到了长达十多年的冷暴力和怨恨。   班父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他一举一动都好像视班盛为杀人凶手。作为一个父亲,班父从来没有给他过过生日,也没有去学校开过家长会,不关心他任何事,连班盛长多高,穿多少码的鞋子都不知道。   他一个人长大的。   因为身上背负着罪恶的虚无的十字架,班盛从来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经常失眠,情绪抑郁,需要靠长期服用安定来生活,但一闭眼就想到妈妈被活活勒死的场景。   班盛在脚踝里纹了黑百合,那是他妈妈最喜欢的花。   班盛不敢在人前表达自己的善意。他不知道,善良是对的还是错的,好像错的,因为他把自己妈妈害死了。   到后来,班盛发现伪装恶意可以能保护自己。所以在学校,他永远拽酷着一张脸,不插手任何人的事,眼神里藏着厌世,别人是死是活都不关他事。   而梁嘉树,不用乌酸说,林微夏也猜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林微夏不由得蹲下身,手里还举着手机,不停地往下掉眼泪,混进沙子里,她感觉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疼。   好像她冲电话里喊,就能得到世界的某种回答一样,然后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答案在哪里?   班盛的状况不太好,医生决定启动mect治疗和电针,来干预他脑子里消极的观念和悲观想法。   林微夏知道这个治疗,通过麻醉针,松肌剂以及电极片,用适量的短脉冲电流刺大脑,从而让病人意识丧失,以此控制抑郁自杀的想法。   班盛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林微夏站在门外感到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班盛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他躺在那里,睫毛幽黑,像一尊没有生气漂亮的雕像。   林微夏感觉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班盛做完治疗后,精神好了很多,只是他的记忆力下降了很多,最近的小事经常忘记,以前的事却记得更清楚了。   一次午休,班盛推开落地窗坐在那里晒太阳,林微夏坐在旁边正在削一只苹果,班盛抬起手指揉搓了一下眼皮,人靠在椅背上,神色倦淡,缓缓开口:   “我最近总梦到梁嘉树。”   刀刃剜着绿色的果皮,动作一顿,班盛见她的反应抬了抬眉骨:“是不是好奇我怎么会提他?”   林微夏把苹果和刀放在一边,抬眼撞上他的眼睛,一开口发现嗓子都是哑的:“阿盛,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这么多年他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又是如何捱过来的。   梁嘉树在学校一直受到无休止欺凌,班盛作为他的同桌,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表面的放任和冷漠的旁观者,但只是表面这样,因为骨子里善良和不忍,他暗地里还是私下帮过梁嘉树几次。   那天在游泳池,班盛把梁嘉树从泳池里救出来后,梁嘉树身上全是血痕和淤青,他下意识地用身上的衣服遮住伤口,因为疼痛动作极其缓慢地擦着脸上的污泥和血水。   一切都弄好之后,梁嘉树小心地啜泣了一下,然后擦干净眼泪,纯真的眼睛透着真诚,因为牙齿被打掉一颗,他虚弱地扶着墙,结结巴巴地说:“班……盛,谢谢你。”   那天班盛刚被班父教训过,整个状态不太好,他几乎是有些厌倦地说: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结果一语成谶,梁嘉树出了意外。   他只是一次没有伸手,却失去了梁嘉树。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所以当初他故意把自己打成恶人,因为愧疚,自责。   班盛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以至于胸腔发出剧烈的颤动,眼眶发红,说话的气息不稳:“要是……我当初没有对他说那句话,如果在事后负责把他安全送回家。”   结局是不是不一样。   班盛的家庭很复杂,后来班父重新找了个女人,班盛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变着法地气那个阿姨,他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他爸结婚。   班盛总觉得,如果他爸结婚了,这个世界好像就剩他一个人了。   高考那段时间,欺凌风波发生后,班父借此机会送他出国,给出的原因很直接:“你阿姨怀孕了。”   男生黑色的身影一震,空气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恭喜。”   他彻底没有家了。   至此,班盛被流放到国外近三年,这些年他饱受情绪的折磨,活在因为他两条人命接连死去的自责情绪中愧疚至今。   也没有人爱他。   他是万千宇宙中一粒无人在意的灰尘;是被风卷进铁轨里的一块碎片,然后灰飞烟灭;他是放在冰箱里发皱然后慢慢腐烂被人彻底遗忘的青苹果,是黏在地毯上被人想迫切扔进垃圾桶里的口香糖。   无时无刻不想死。   家里也没有人给他过电话,圣诞节那天,班盛打过去,才知道他父亲换了电话号码。   可能班盛这个人在他们眼中,已经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林微夏不停地在想。   明明她的少年风光霁月,前途一片大好,却承受了那么多。   如果可以,她情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打完球回到家可以和家里人一起吃饭,生日时会有人送祝福,为发现一颗星星而开啤酒庆祝。   而不是,跌入黑暗的隧道。   一个人走。   林微夏蹲下身,把脸埋在他腰边,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味道,柔软得让人想哭,泪水湿了他的衣衫,不停地哭,发出挣扎的呜咽声:“对不起,阿盛,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初她没有揭发郑照行,没有把视频发到网上,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班盛把手放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声音嘶哑:“傻瓜,有你什么事啊。”   没有这件事,他还有其他借口送他出国。   “你没有做错,那些都是意外。”林微夏迅速擦掉眼角的泪,仰头看着他,“老天爷有时候也会忘记善良的人,比如你。”   “林微夏,没有人爱我了。”班盛轻声说。   “全世界我最喜欢的人是班盛。”林微夏抽了一下鼻子,一滴眼泪滴在班盛满是针管的手臂上。   班盛是在林微夏沮丧时带她去海边,说能接住她的一切的少年,是陪她一起来南江看雪的人,冬天天冷的时候,他会用手暖她的手和发冷的脚,是分开以后不顾一切改了专业却一声不吭,默默守护她的人。   班盛侧过头,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泪,两人额头贴着额头,看着对方,眼睛红红,然后接起吻,唇舌搅在一起,林微夏尝到了咸湿的泪,涩苦的,绝望的味道。   林微夏以为电疗之后班盛的状况会好一些,可他的精神很差,会出现手抖和心慌的症状,要么因为药物原因睡上一整天,或者开始玩失踪。   班盛拒绝了mect治疗和电针,他会趁医生和护士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去,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会买上一包烟,两罐冰啤酒。然后一个人独自开车到某一个地方。   每一次,林微夏都不厌其烦地找人借车,独自开车出去把人找回来。最严重的一次,班盛把车停在了悬崖边。   只要往望前开一点,万丈深渊,底下连云雾都看不清。林微夏光是靠近,踩在地上都双腿发软,她不明白班盛为什么能待在那里三个小时,他的背影看起来孤寂又寥落。   可林微夏更是害怕得不行,脸色比班盛的还惨白,她怕班盛会做什么傻事。   她走到班盛的车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安静,她的手放在他手上,一双剔透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阿盛,我很怕,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班盛抽烟的动作一僵,骨节清晰的手抖了一下。   班盛坐在主驾驶上独自抽着烟,他的神情困倦,皮肤是病态的白,烟丝快要烧到湿淋的手,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修长的脖颈。   像一颗消失的星。   车里放在一首很吊诡又朋克的摇滚歌,滴答滴答轻快的调子响起,一道要死不活的男声响起:   “这个世界我都看过了,不是很好看,就是很一般。”   “啪”的一声,林微夏倾身把音乐关了,万籁寂静,此时正是早上五点多,只有云雀和风的声音。   “那你能不能看一看我!”林微夏俯身掰过他的脸,语气倔强,声音带着哭腔。   班盛被迫转过头看着林微夏,四目相对,一张简约而清丽的脸,她背后的太阳从漆黑的海面跃起,钻破云层,冲了出来,群青的暗色消失,那一刻,金光万丈,阳光洒落在每一寸土地上。   黑夜消失,仁慈的,柔软的,滚烫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他在林微夏眼里看见了白天。   这世界万物如新。   “好。”班盛把烟丢掉,凑前,两人额头相贴,他的眼眶发红,声音在抖。 第85章 十字   林微夏把班盛带回去后, 他开始接受治疗,不再抵抗这一切。在这个学期结束前学校调查出真相,还给了班盛一个公道, 在实验室一直跟着的项目也重新署回了他的名字。   而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学校对他们进行了记过处分,还勒令他们每人手写一封道歉信发布在校官网   上。   学校放寒假后, 林微夏给姑妈打了电话,说要留在这边,姑妈心疼人, 在电话那边多说了两句觉得这样做不值当,她有些置气地把电话给挂了。   班盛一共做了八次mect治疗, 电针治疗,经颅磁等, 筋脉注入麻药,人一下子就昏过去了。   电针的时候, 眉心,虎口,头顶都要扎针,过程漫长又痛苦, 林微夏看着都觉得疼,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   病情发作的时候,班盛会出现摔东西,手抖, 幻觉的症状, 这个时候, 班盛的情绪不受控的低落和悲观。   偶尔光照治疗或者生物团体训练的时候, 护士有时会找不到人。   班盛这个时候通常是一个人偷跑出去散心了,林微夏对此习以为常,但这次不同的是他会给她发一个定位。   林微夏知道有时他想一个人待着,所以每次找到人后,她都是远远地守在后面,不上前打扰。   等班盛把情绪消化后她又不厌其烦地把人接回来。   还有半个月过年,积雪开始融化,大街小巷开始张灯结彩,到处挂满喜庆的红色。林微夏买了一束红彤彤的元宵花放在病房里,整个房间里亮堂堂的。   班盛刚做完治疗,又服了药,躺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他的肤色苍白,以至于修长颈部下起伏的血管淡青色更明显。   班盛坐在床上,黑湿的眼睫垂下来,神情懒倦,淡淡开口:“我又梦到我妈了,还有梁嘉树。”   在梦里他想跟他们说话,但没有人理他。   每个人都不原谅他。   那种无力感,绝望,懊悔再一次袭来,像一条无形的绳将他捆住,班盛动弹不得,呼吸也颤抖。   林微夏插着花的动作一动,找了张椅子坐在班盛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幅卷轴,递给去,冲他笑了一下,声音温和:“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你打开来看看。”   因为药物的作用,班盛整个人像飘在云层里,他抬手揉搓了一下困倦的眼皮,随手打开,视线不经意地一扫,重重顿住——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画。整幅画的色调很黑暗,透着阴森的气息,也很写意,画中有两个男生站在隧道里,其中一个男生个子很高,脸上冷得没有表情,穿着黑色体恤,他左手拿着一罐蓝色的百事可乐,另一个男生个子比较矮,穿着蓝白条纹体恤,一头卷发。   隧道里一片漆黑,两边爬满了黑蜘蛛,有长了一只眼睛的骷髅头,还有吃人的怪物。   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高个子男孩拽起卷发男发的手,两人一起穿过黑不见底的隧道向前走,在正前方,有一束光透进来,大片的色彩隐入,忽然明亮起来。   前方是游乐场。   这副画左下角有一处落款,淡淡的铅字刻在上面:我与保护我的朋友。   班盛眼底的情绪翻涌,涩意从喉咙处冲了上来,一滴眼泪滴落在纸上,将朋友两个字泅开淡淡的字迹。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微夏伸手去给他擦泪,笑容淡淡的,却不自觉带了哭腔:“原来是你,以前梁嘉树和我写信说有一个保护他的朋友,原来是你。”   “阿盛,你不要再愧疚了,我前段时间梦到嘉树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保护他,那件事只是意外,他说不是你的错。”   是了,上体育课时所有人都排挤梁嘉树,同学们嫌弃他过于瘦弱,长得还娘,都不选择跟他一起搭档,是班盛装作自己被剩下,酷着一张脸不情愿地跟他搭档。   在梁嘉树被欺负时,私下找人去警告的也是班盛。   梁嘉树上了高中后会经常和林微夏写信,在信里他说有了一个保护他的朋友,林微夏一直没当回事。因为梁嘉树在初中受欺负时,会经常幻想出一个少年可以帮他屠龙,赶走坏人。   但没想到这次是真的。   这个少年是班盛。   她的少年拥有一颗纯真且柔软的心。   这幅画是林微夏拜托了梁嘉树的亲人,对方找了好久快递过来的。   班盛怔怔的,对上一双剔透分明的声音,心中绳索捆成的结被砍断,一种悲怆感油然而生。   林微夏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她摸出来一看,是乌酸打来的视频电话,眼睫一动,然后递给班盛。   班盛勉强牵了一下唇角,以为是朋友发来的问候,点了接受,“叮”的一声,传来视频接通的声音,在看清镜头出现的人时,笑意僵住。   一张严肃的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噤若寒蝉的死寂出现。班盛呼吸困难,像是被人困在集装箱里,头顶是四方的漆黑铁皮顶,悲伤四处蔓延。   班父穿着蓝白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一年前他被确诊为尿毒症,然后被送进了医院。因为身患重病,身体脏器功能急速下降,肠胃功能紊乱导致出血。   病发后期,班父经常出现肺水肿,心包积液的症状,病发的时候,双下肢肿胀且排不出尿来,整宿整宿都痛苦得睡不着。   这个病是个富贵病,能靠透析活命,但它很折磨人,让人觉得比活生生挨刀还难受。   病发时,班父难受得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刚做完透析的班父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不像个中年人,像个垂死的老人。   班父的脸色惨白,全身肿胀得像个皮球,他似乎连手机都举不出来,肌肉无力,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精气神大不如前。   比起从前的严苛和冷漠,班父整个人柔和了很多。   他刚开口说话,好像牵动了伤口动作顿住,接着费力地从病床上坐直了一点,发出痛苦的喘气声。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班父嘴唇动了动,似乎又拉不开这个脸,咳了很久,问道:   “你现在怎么样了?”   班盛低下头,轻声笑:“还没有死。”   “你——”   班父明显被气到了,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一动气,身上痛得更厉害,整个人直直往后倒,病房内响起警报触发的声音,护士和医生冲进来。   手机倒在床单上,镜头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医护人员急速救人发出的指令,同时引导病人放松,还有他阿姨不停劝人的声音,以及班父重重的喘气声。   滴滴的声音,急促又尖锐。   班盛也没挂。   他想知道,三年没管过他的父亲这次打电话来想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镜头对准班父躺在病床上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浑浊,像个一戳就破的气泡。   班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因为放不下面子而跟自己的小孩置气。自从生了这场大病以来,班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这病折磨人,也治不好。   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   这大概是他的报应。   人生一场病,什么都看开了,他却依然不敢直视自己骨子里的卑劣。   班父看着班盛咳嗽了一声开口:“阿盛,不管你怎么怨我,都是应该的。一切都是爸的错。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失去你母亲和对你的责任,错在我,是我太过懦弱,没有守护好……你们娘俩。”   “换电话是因为前阵子公司出了事,助理帮我换的,”班父重重地喘着粗气,脸涨成红色,眼睛发红,“你在国外的这几年,我其实有去偷偷看过你,这么多年,你也一直没有动过卡里的钱。我可能活不长了,最近老是梦见你妈在指责我,我心虚啊,咳咳……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班盛的头仰靠在墙壁上,闭了闭眼,另一只无声地攥紧拳头,十分用力,青筋崩起。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这些话他到底等了多久。   他跟这个世界对抗了多少年,眼睫挂着泪,仍固执地不肯掉下来,只是漆黑发亮的眼珠是隐忍的红色。   “要不是你旁边的这位姑娘来找我,爸还不知道你的病……阿盛,回家吧,家里人都在等你。你妈的死,只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啊。从小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是我让你看待这个世界的善恶的观念变得模糊,是我的错,没能做你儿时的灯塔——   以至于,你一个人在路上走了这么久。   班父从一开始放不下脸,到现在一个大男人低声下气在那边认错,求和。   生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也可能是他真的老了。   班盛仍然没有说话,脑神经绷着的那根线摇摇欲坠,他闭上眼,唇色苍白,全身五脏六腑的疼,像是被人生生肢解掉所有器官。   他现在是碎片,不知道怎么拼接起来。   倏地,紧握着的手机传来一道清脆的天真的女声,十分可爱:   “哥哥,我……要哥哥。”   幽黑的向下垂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睁开眼,一个两岁多小女孩,她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班盛。   是一个全新的生命的。   他有妹妹了。   不管换手机号的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些强加在他身上虚无的罪恶的十字架,可以解开了。   那滴不肯掉下的眼泪终于从眼尾滑动,困住心里的结全部自动打开,困住他多年的罪与罚,被风一吹,终于幻化成沙子。   班盛感觉自己全身那些不好的,黑暗的,痛苦的东西从身体里正在消失,崭新的东西注入进来。   小女孩不知道他哥哥为什么在哭,在手机那边,语气焦急:“哥哥……不哭,果果给你呼呼。”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果果……给你留了好几颗糖,我不给别人吃,都……给你。”小女孩趴在手机,咬着自己的手指。   班盛被这小孩逗笑,心底坚硬的东西也变得柔软起来,温柔说:   “等哥哥病好的时候。”   “好,果果等你回家,哥哥,我爱你!”小女孩被人教得活泼又开朗,冲视频这边的他飞吻。   视频挂断后,一片安静,班盛感到神经前所未有的放松,未来是崭新的正在上升的,值得期盼。他把手机还给林微夏,对上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谁说没有人爱你。”林微夏看着他说。   班盛抬手将林微夏额前的碎发别到脑后,深深地看着她:“夏夏,谢谢你。”   她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知道。   “你难道不想好起来快点见到你妹妹吗?”林微夏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岔开话题。   班盛喉结缓缓滚动,看着她:“你陪我回去吗?”   “可以啊,但我不好收买。”林微夏双手撑在床边,琥珀色的眼珠轻轻转动,开玩笑道。   班盛抬了一下眉骨,懒懒的应,语气却认真:“但我还挺有钱的,以后都给你。”   至此,班盛全方位地接受心理和物理治疗,他的状态越来越好,漆黑眼睛里的光亮又回来了一些,隐隐回到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林微夏经常陪他散步,两人还会一起打篮球,或者待在同一个房间,各自看自己的书,她常常觉得,只要跟班盛待一块,什么都不用做,就很好。   ……   两个多月的治疗过去,新年到了。   年三十到来之前,医生给他开了药,班盛临时出了院。两人一起回到家,准备一起在家做个年夜饭。两人一起去商超买了很多食材,林微夏还买了很多家里的摆件,春联,和买了一对窗花。   回到家,班盛把林微夏赶出了厨房,自个待在里面,动作娴熟地开始准备做饭,他还煲了林微夏最爱喝的汤。   林微夏搬了一张凳子踩在上面,她站在窗明几净的玻璃前贴窗花,费力地踮起脚尖,两只手费力地举窗花往头顶移,脖子仰得发酸,再努力踮高一点,凳子有些摇晃。   心一惊,紧张悬到嗓子眼,眼看就要站不稳掉下去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搂住了林微夏的腰,滚烫传过来,班盛轻而易举地一把将人腾空抱起。   林微夏发出一声惊呼。   男人一手抱着她腰直接将人揽坐到了他宽阔的肩膀上,班盛抬手拖了一下她的臀部,痞里痞气地问:   “想贴哪?”   “我想贴你脸上,”林微夏没好气地说,接着往下面看了一眼,怕得不行,说话不自觉地撒起娇来,“你快放我下来。”   班盛发出低低的笑声,胸腔起了轻微的颤动,不再闹她,抱着他姑娘稳稳当当地把人放到地上。   后面贴窗花的事,自然交给了班盛。   晚上八点,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班盛做了一桌菜,基本上都是她爱吃的菜,林微夏拍了张照,生平第一次发了朋友圈,配文:   新年^_^   因为是林微夏第一次发朋友圈,引得了很多的点赞和评论。邱明华眼尖地发现这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出现了一个男人正在摆筷子的手。   这手修长还骨节分明,食指还戴了戒指,心下疑惑,不会是哪位大帅哥吧。   立刻评论:【新年快乐啊,嫂子,但你朋友圈怎么会出现别的男人的手?】   Ban :【?我的手。】   邱明华:【对不起,眼花了。狗粮我吃饱了……新年快乐。】   李屹然也刷到了这条朋友圈,评了句:【服,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也教教我。】   班盛回了句:【爷心甘情愿。】   两人一起吃年夜饭,都往酒杯里倒了酒,林微夏抿了一小口,看着他小声地说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班盛抬手擦了一下她唇角的酒渍,笑着看她。   明年,我们还要一起过。   两人吃完饭后一起看春晚,班盛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坐在沙发上,长臂一挥,把人抱到他大腿上。   起初两人还认真看着春晚,林微夏看得专注,班盛抱着她开始动手动脚,温热的唇游移在白皙的脖颈,林微夏觉得痒躲了一下,后来躲不过,被亲得情动,转过头和他接起吻来。   男人宽大的手掌插入乌黑的长发里,林微夏的手搭上他的脖颈,唇瓣互碰,又稍稍分开,互相对视,不由得都笑了,眼里高浓的蜜意能融化彼此。   班盛看着她,低下脖颈,又亲了下来。   唇舌互吸,呼吸交缠,另一只宽大的手在腰间往上游移,林微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开始战栗起来,越亲到后面,呼吸越来越艰难。   林微夏有些不好意思,推开他,分开的时候,嘴唇染了一层暧昧的水渍,班盛眼睛沉沉盯着她,喉咙变痒,凑前,将她唇瓣含住。   “哎,我有新年礼物要送给你。”林微夏推开他,迅速从男人怀里逃离,去房间拿礼物。   林微夏折回看到的景象是班盛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眉眼透着痞气的欲色,仍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我也有礼物送给你。”班盛递给她一个暗蓝色的礼盒。   林微夏抱着她的巨大的长方形礼盒坐下来,接过蓝色礼盒打开一看,是一款梵克雅宝的粉色蓝宝石蝴蝶项链,上面嵌满了颗梨形的钻石,在灯光的折射下大放光彩,美得晃眼,让人窒息。   “好漂亮。”林微夏叹道。   “新年快乐,宝宝。”班盛看着她再一次认真说道。   礼物送出去后,班盛对她怀里抱着的巨大礼盒感兴趣,刚伸手要拆,林微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   “我的礼物没有你的好。”   班盛听后挑了一下眉,他慢悠悠地拆开礼盒,觑了一眼,深不见底,仍看不到什么,倾斜礼盒往旁边晃了晃,哗啦啦的,无数大小绿色的瓶盖凭空落在他怀里,还有腿上,有的还滚落在了地上。   视线僵住,班盛略微俯身,随手捡起瓶盖,每一个瓶盖上面都写再来一瓶,转头看着小猫,林微夏不好意思地说:   “不是值钱的东西,你之前不是说你一直运气不好嘛,所以分点好运给你。”   其实了林微夏为了凑齐这些瓶盖买了好几箱的饮料,她一瓶一瓶地开饮料,喝到肚子胀痛,分给福利院的孩子,还有同学喝,她只有一个要求,喝完的饮料瓶盖留下。到后来,同学看见她都怕了,忙摆手说自己不能再喝了。   林微夏做这些只是单纯的——   想抓住世上所有的好运,然后都送给我的少年。   灼热的视线落在林微夏脸上,班盛心里筑起的高墙早已瓦解,全是因为林微夏这段时间为他做的事,付出的一切,空荡荡的心脏被盈满。   她送的礼物价值千金。   班盛感动之余又觉得他姑娘傻气,深邃的眼眸紧锁住人,认真地说:   “我现在觉得——我这辈子的好运都用来遇见你了。” 第86章 太阳   新年过后, 班盛回到医院继续接受治疗,林微夏几乎是一有时间就过来陪他。班盛年前年后一共住了4个月的院,他的状态越来越好, 人也越来越精神。   在这期间,两人一起解锁了很多事,一起跑步, 一起分享听到的好听的歌,有时两人幼稚得会抢对方手里的冰淇淋吃,一起看了很多电影, 林微夏看片子特别挑,不是她喜欢的片子直接半途睡着了, 醒来后让班盛给她复述一遍,他也心甘情愿。   唯一一次起争执, 是林微夏和乌酸聊天得知班盛打算放弃宾大本校的保研,准备毕业回国。   林微夏介意的是班盛有意走科研方向, 但如果他是从国外回来考研的话,国内面对这一群体的制度是必须毕业生。   也就是说,班盛有可能浪费一年的时间。   “你为什么想回国?”林微夏问他。   “因为你在这。”班盛头仰靠在墙上,语气闲散。   林微夏看着班盛, 何尝不知道他在为两人的未来考虑,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但宾大的BME专业在全美排第八, 且该专业的研究成熟到已经超越了其他很多学科,宾大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和实验台,他继续攻读下去, 只会越来越好。   “你已经为我放弃你的梦想了, 你不能——”林微夏开口劝道。   班盛靠在墙壁上倏地睁眼, 看她:   “我的梦想是你。”   以前是浩瀚宇宙, 现在是她。   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林微夏有些脸热,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语气认真:“你按你的原计划走,我们不会再分开,我跟你保证。”   班盛沉默半晌最终答应道:“好。”   班盛出院的时候刚好是4月底,夏天马上就要来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大好,林木葱郁,每一朵花都绽放着清香,每一片树叶都是新生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好像都在班盛庆祝,为他歌唱。   班盛打算去剪头发,林微夏也陪着一起去了,他扬了一侧眉毛,修长的手指穿过柔软的长发,吊儿郎当地问:“舍得啊?”   林微夏笑了一下,声音温和:“舍得啊,刚好我也一直想换发型来着。”   班盛把头发都剪了,直接理了个寸头出来,林微夏看到他的那一刻,心极快地跳了一下,他的头发短得露出青茬,眼睛漆黑明亮,脸部线条流畅又干脆,帅得没边了。   林微夏的长发剪了,刚到胸口,刚好她穿了一条校园百褶裙,人看起来清爽又漂亮。   班盛双手插兜,笑笑看着她,评价:   “好看。”   “走吧,回家。”林微夏说道。   两人回到班盛家,他们一起吃了份意面。吃完后,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小狗趴在两人中间,把肚皮翻过来,撒娇性地要主人摸它肚皮。   快到傍晚的时候,天光还很明亮,今天是周末,邱明华没地方去,发信息过来问班盛去不去打篮球。   班盛的手指在对话框里按动,懒懒地回:   【行。】   邱明华坐在班盛家附近的篮球场,咬着一根荔枝味的碎冰冰等了半天,远远地看见了他哥,兴奋地站起来,待人走近,他脸上的笑容垮住。   班盛和林微夏穿着情侣球服,步调缓慢地朝他走来,虽然没有牵手,但他们偶尔撞在一起默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人长相都极为出挑,一进球场,就吸引了其他路人的目光。   邱明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道:“服了,我是人,不是狗!”   “来吧。”班盛冲他抬了抬下巴。   两人开始打起篮球来,林微夏挑了个阴凉处,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托着脸颊看班盛打篮球。   此刻京北的天气还很凉爽,天边的云飘过来,一阵强风拂过,吹起男生的衣摆。少年穿着球衣在阳光奔跑下,清晰腕骨扣着的红色护腕随着班盛奔跑的动作一闪而过,像燃烧的火焰。汗水顺着下颌滴下来,一双眼睛仍漆黑明亮。   班盛运着篮球疾速奔跑,像一道闪电,飞跃,投篮,动作迅猛又一气呵成。   林微夏看到班盛身上的戾气和下沉的东西正在消失,现在的他像一颗崭新的明亮的上升的星。   班盛和邱明华打了两场球后,他大剌剌地坐在台阶上,双手反撑在地上,正在懒散地休息。   林微夏拿了一瓶水递过去,趁机讨好:“打完了吗?今晚我想吃冰激凌,柠檬味的,两个。”   班盛接过来仰头灌水,闻言不紧不慢地拧紧瓶盖,瞭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提醒:   “你昨天刚吃。”   林微夏胃不好,一吃冰的就胃疼,班盛管得很紧,一般不让她吃,就算撒起娇来一个星期最多也只能吃一次。   这次她陪班盛来打篮球,以为他多少能通融一下,但这人一点情面都不给的。   林微夏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漂亮的眉眼耷拉下来,明显是不开心了。   班盛看她一眼,把冰水放在一边,人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轻笑一声:   “这样,赢我一个球,今晚就带你去吃冰激凌。”   眉眼立刻鲜活起来,林微夏答应:“好。”   “先说好啊,不许耍赖。”班盛低下脖颈,抬手掐住她的脸。   班盛还不知道林微夏这人鬼精得很,高中的时候他就领教过了,稍微耍耍小伎俩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知道了。”林微夏抱着篮球走向球场。   林微夏拍动篮球,开始跑起来,运球,双腿轻轻一跃投球,班盛长得高,长臂一挥,轻而易举地把球截下来。   再投,还是如此。   琥珀色的眼眸一闪而过懊恼。   直到班盛拦了她第五个球,这中间,林微夏用眼神乞求过他,可男生没接,懒洋洋地站在那,浑不吝模样,就是不肯给她放水。   一副游刃有余逗猫的模样。   第六个球“啪”的一声被打了下来,篮球撞击红色的地板滚到不远处的阴影处,林微夏一路小跑过去,蹲下来捡球,漆黑的眼睫有点汗湿。   忽然有些泄气。   “不玩了。”她蹲在那里没有起身,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人怎么那么凶,一点也不让着她。   她都捡了多少回球了。   不吃就不吃,越想越委屈,长长的睫毛低垂,情绪低落起来,倏地,一道长长的身影落下来,班盛缓缓蹲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轻笑一声:   “小姑娘脾气挺大。”   林微夏被捏得鼻子有些呼吸不过来,伸手打掉他的手,情绪低落:“不要你管。”   班盛笑了一下,痞气的眉眼勾勒出一抹无奈,把蹲着的人拉了起来。林微夏站在男生面前,他抱着一颗篮球,忽然蹲下身,缓缓出声:“上来。”   “啊?”林微夏怔怔地抬眼。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地按照男生的指示,往前走了两步,双腿分开,班盛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示意林微夏坐在他肩膀上。林微夏分开两条笔直的双腿,班盛两只修长的手臂抓住她白嫩的小腿肚,整个人倏然站了起来。   球场有围观群众见状立刻吹了一个口哨。   林微夏整个人坐在了班盛宽阔的肩膀上,有些惊恐又害怕,小声地问道:“你干嘛?”   班盛冲邱明华抬了抬下巴,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把球递给林微夏,男生哼笑了一声,明显是在哄人,一贯冷调的声音夹着宠溺,笑了一下:   “让你进球。”   班盛就这么举着她姑娘,让林微夏稳稳当当地投了一个又一个球,整个球场回荡着男生女生的对话声:   “还想投哪个篮筐?”   “那个。”   “行,男朋友带你投。”   一种甜蜜的雀跃的心情油然而生,林微夏像被人强行喂了一颗糖,连风里都透着甜蜜。   球场有围观群众,纷纷感叹:“那男的好帅,不过那副长相看着挺渣的,为他扑火的人大有人在吧。”   “那个女生不是已经给收服了吗?你看那个男生哄成什么样了。”同伴接话。   有情侣坐不住了,女生指着为了哄女朋友把人抱坐在肩膀上投球的班盛,气极:“你看看人家,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黄昏倾降,橘色的火烧云铺在天空,软绵绵的,让人想到初夏里的第一杯冰激凌红茶,穿堂风而过,吹在少年少女身上。   邱明华举着手机冲还在玩闹的两人喊了一声,说道:“看这里!”   女生坐在男生肩膀上,皮肤很白,唇红齿白,闻言回头,剔透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男生则是一如既往的酷,懒散地不给任何表情,但因为听到女生清脆的笑声,他也跟着弯了一下唇角。   一样的情侣球衣。   一样的情侣骨钉。   风正好,天空明亮,“咔”的一声,照片将两人的二十一岁定格。影像长存,透过男生女生脸上的笑与三年前他们在约定的大学前合影时生涩的脸庞重合。   他们依然喜欢彼此。   班盛让人把照片隔空投送到手机上,还不动声色地把邱明华手机那张原片给删了。   打完篮球后,两人回家冲洗换衣服,然后班盛出门带她买冰激凌,他们来到附近的商场的一家甜品店。   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周末人多,所以出餐慢了些,铃铛一响,林微夏就等不及去另一边取餐了。她让班盛在原地待着,看着手机和钱包。   班盛背靠椅背,笔直的脖颈低下来,正在玩手机,倏地,有人轻轻扣了扣他的桌子,抬头,他对上一张陌生女孩的脸。   “你好,能要个微信吗?交个朋友。”女孩长得可爱,说话也落落大方。   班盛直接熄灭手机,把它撂在桌子上,拇指点亮屏幕,手机上亮起了一张壁纸,正是他们刚才拍的那张照片。   意思很明显,有主了。   “抱歉。”女孩涨红了脸,然后离开。   不仅如此,林微夏有一次和门紫吃饭,她打趣道:“你对象挺骚啊,把这张照片放在他微信朋友圈当背景图就算了,他竟然同步到了校园网上。这下大家都知道,你是他的了。”   林微夏脸有些红,心底也像裹了一层高浓的蜂蜜,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甜。   大三学年很快结束,林微夏凭借自身过硬的实力顺利保研京大,而班盛也结束了在国内交换一年的生活,暑假飞回了美国开始向学校申请offer,他的GPA不错,在相关科研项目里一向拔得头筹,准备还算得心应手。   他回去以后,全身心扑在申请和提前修满学分这件事上,忙得昏天黑地,两人就这么开启了异地恋。   有时候两人开着视频,什么话也不说,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忙累了看着镜头的对方一眼。   这样,就很好。   又一年冬至,班盛本来想随便过的,刚好有点假,就飞了回来。但他没想到班父一家也来了京北,特地来给他过生日。   其实班盛生病这段时间,班父会经常一趟一趟飞过来看他,去关心他。他都知道这父亲是在弥补。班盛挣扎了十多年,不想再活在激烈的恨意纠缠中,他选择放过自己。   班盛和班父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一点,但对他爸的态度客气又冷淡,他倒是跟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很合缘。   没想到这次生日,班父也把小女孩带了过去。班盛刚走进包厢,一个糯米团子一把撞在他腿上,她一点都不认生,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班盛一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这一抱可不得了,到后面,他阿姨让小孩下来,皱眉:“你快下来,不要打扰哥哥吃饭。”   “我不。”   小女孩把头一扭,直接趴在了他哥的怀里,林微夏在一旁看得直笑。   初次见面,班盛没什么好给这个亲妹妹的,私下找服务员要了个红包,塞了一沓钱进去递给她。   小女孩接过黑眼珠一亮,笑着说:“谢谢哥哥,果果也有生日礼物给你。”   “什么?”班盛笑着回她,声音都放柔了。   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他手里,又递给他一个宇航员模型,班盛视线一怔,听见她在耳边说道:“爸爸一直说哥哥的梦想是……太空!这是果果攒钱买的,希望哥哥天天开心,然后要记得回家看果果。”   幽黑的眼睫垂下,眼底的情绪翻涌,班盛喉结滚了滚,答应道:“好。”   吃饭时,班父多次和班盛拉亲近,不断地问他学业和生活上的事,问十句,班盛敷衍得只答一句,搞得班父最后神色讪讪。   这场生日宴来了很多人,班父把亲戚都喊来了,还有班盛的朋友也来了,好不热闹。林微夏不好意思的是明明是班盛生日,她却收到了他家人贵重的见面礼。   他阿姨给的是一只玉镯子,班父则给了一个很厚的红包,林微夏正左右为难着,一只宽大手掌从桌底伸了过来,覆在她手上,班盛示意她收下,发出哂笑声:   “啧,有便宜都不占。”   饭过三巡,切完蛋糕后,他们开始拼酒,一个比一个喝得起劲,环境嘈杂,班盛开始嫌人多,低声问她:   “去不去看星星?”   “现在?可以吗?”林微夏看着一包厢的人。   班盛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悠悠道:“有什么不可以。”   说完,班盛把烟和打火机揣兜里,带着林微夏偷跑出去。GT-R发出轰鸣声,班盛嘴里叼着一根烟,带着林微夏冲上了半山腰上。   两人坐在一块空地上,班盛见她有些冷,从车上拿了一块毯子把人裹住。夜晚的风很冷,四处静静的,从高处俯瞰,京北的高楼霓虹微缩成一幅地图铺在山脚下。   远处不知道谁在江边放起了烟花,蹿到天上,无比绚烂,幻化成流星消失在他们眼前。   两人坐了近一小时,天空乌蓝,一颗星星都没有,班盛看了一眼手机推送,他看今天天气晴朗干燥,还以为有星星,气笑道:   “今晚没有星星。”   林微夏看了一眼暗淡的天空,确实一无所有,它很亮,但没有星星出来,月亮也没有。   “可我已经有了啊。”   班盛低下脖颈看她,抬了一下眉骨:“什么?”   林微夏透亮的眼睛里带着光,看着他,无比认真:   “不管什么原因,你出现在世上的那一刻,我就拥有了一颗不可告人的星星。”   “阿盛,生日快乐。”   她想告诉他,他降临在世上是值得被祝福的,妈妈在那一天去世是意外,这一天不是诅咒,冬至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林微夏说这些是知道班盛捱过来有多不容易,断药之后,他产生的戒断反应,偶尔从噩梦中惊醒时的痛苦,她都看在眼里。   风声吹得树叶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他们身处的这个地方很空旷,好像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班盛眼神笔直地看着林微夏,眼底的情绪不断加深,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出现在这个世上不是诅咒,是祝福。   原来被人珍视是这样的感觉,像是被滚烫的阳光包裹住。   林微夏满心期待地看着班盛,以为男生会说些什么,但他好像害羞了,脖子发红,一路蔓延到耳根,他低下脖颈,拉她起来,轻咳一声:   “回去了,风大。”   她站起来以后,男生双手插进黑色冲锋衣口袋,留给林微夏一个酷得不行的背影,漆黑的夜色下,隐隐可见男生发红的耳根。   开车回家的路上,林微夏坐在副驾驶一边玩手机一边时不时地看向他,眼神揶揄,这人脖子,耳朵的红色还没下去。   班盛开着车,眼睛直视前方,半晌憋出一句:“别影响我。”   “哦。”林微夏觉得好笑。   回到家以后,班盛走进去,把车钥匙扔在桌子上,他觉得口渴,去倒了一杯水,一会儿又去开暖气,林微夏把手背在后面跟在男人身后,一直在偷看他。   她不过是说了一句情话,怎么反应这么大。   “你是不是害羞了?”林微夏站在身后扯他的衣摆。   男人哼笑了一声,没有应,径直走到阳台前关上落地窗的门。关好窗后,班盛坐在沙发上,懒散地抻了一下脖子,关节发出哒哒的声音。   林微夏双膝跪在沙发上回人消息,没一会儿又悄悄挪过去,两条细长的腿分开,径直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颈,男人搁下手机,下意识地伸出手掌搂住女生的腰。   林微夏胆子也大,伸手捏了一下他发烫的耳根,打趣道:“哎呀,好烫。”   班盛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睛发沉没有说话,林微夏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搂着他的脖颈晃动了一下,声音放软:“好啊,你居然不理我。”   林微夏坐在他大腿上,一晃一动,摩擦间,声音忽然消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起身想跑。   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人又重重地坐了回去,对上一双沉沉的眼睛,班盛眼底的情绪呼之欲出。   心口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跟我这样的话,”班盛看着她哑声说,“但你才是太阳。”   想要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只属于他的太阳。 第87章 卡片   春天一到, 正式步入大四下学期,周围的同学不是在准备找工作上岸就是忙着准备毕业的事,很多同学在学校遇见都是匆匆打个招呼。   林微夏确定了保研之后, 一直在准备毕业论文的事,偶尔从校图书馆出来,会和朋友一起约个饭或看场电影。   两人重新在一起后, 林微夏发现班盛的性格变了一些,表面还是酷得要死,私底下占有欲变得极强, 还时不时地爱吃闷醋。   周五,林微夏从学校出来后打了电话给班盛,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道好听的低淡的声音:   “喂。”   “跟你说一下, 我一会儿去跟朋友吃饭,就不去你家了。”林微夏把手机举在耳边, 声音温和。   “行,”班盛答应得爽快,话锋一转,抬了抬眉骨, “男的女的?”   林微夏走在燕熙路的人行道上,外卖车经过发出刹车的声音, 不由得弯起唇角,起了逗他的心思,开口:   “男生。”   电话那边立刻没声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不平稳的电流声传来男人微弱的呼吸声, 意识到他当真了, 林微夏出声哄人:   “女生,但我和普通男性朋友去吃饭也可以吧。”   班盛的语气懒洋洋,应道:“行,但你得带上我。”   “……”林微夏。   “门禁,九点。”班盛撂话。   林微夏当然不同意,开始讨价还价:“吃完饭万一我朋友还想去逛街呢,十一点。”   “十点,”班盛不再留有余地,直接岔开话题,问她,“我今晚吃什么?”   林微夏本来还想再说两句,听到后半句话后注意力被转移,出声叮嘱他煮份意面,或者去学校食堂吃,总之少点外卖。   林微夏和朋友去的是一家印度餐厅,点了几道菜,一一品尝后,最后上来的是香蕉飞饼,林微夏用筷子夹了一块滚烫的飞饼,刚递到嘴边,放在桌边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响声。   屏幕亮起来,跳跃着班盛二字。   林微夏神色无奈,只得接起电话,班盛在电话那边扯有的没的,刚问了她吃什么,现在又打电话来问她吃完饭准备去做什么。   挂完电话后,林微夏喝了一口果汁,朋友觉得好笑,打趣道:“他这是多离不开你啊,吃个饭的功夫,都打了多少回电话了。”   “能让大帅逼紧张成这样,也就只有你林微夏了。”   林微夏被调侃得不好意思地皱了一下鼻子,否认道:“哪有。”   不过班盛紧张归紧张,吃完饭后,朋友要转场去酒吧,林微夏跟他聊天的时候顺便告诉了他。   班盛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注意安全,以及把地址发给他。   林微夏和朋友去地下酒吧喝了两杯酒后,又看了一场临时演出,喝得有点上头,心情极佳地走出来。   外面的夜色很暗,凉风吹来,林微夏拉着朋友的手说打车,结果一抬眼看见马路旁边停了一辆黑色的GT-R。   好像停了很久。   心一动,林微夏拉着朋友踩上台阶,她绕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在主驾驶上坐着的男人,他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一截流畅的喉骨,倾过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擦掉她唇角的酒渍泡沫,轻笑一声:   “怎么跟小孩一样。”   说完又右手拿出一包牛皮纸袋自然而然地递给她,林微夏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她喜欢的桂花糯米糕,偏头问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朋友坐在后座接话:“从你一早进酒吧门口起。”   虽然说是管着她,班盛也尊重林微夏,想喝酒是她的自由,因为担心万一会有什么事,所以给她朋友发消息,说有事联系,一直在酒吧外面守着。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的感情也一直很好,没再吵过架。四月初,因为学校有事,班盛回了一趟美国。   他这次回去的时间很长,也是在忙学校的事,常常班盛忙完,林微夏已经睡下了,两人联系的时间变少了。   即便如此,林微夏和门紫逛街的时候,看见一把剃须刀或是班盛爱喝的可乐会立刻买下来。门紫挑了一下眉,说道:   “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喜欢班盛了,也越来越惯着他了,现在是你更喜欢他吧?我跟说,谈恋爱都是这样的,一开始女生没那么喜欢,男生喜欢得要死,到手了之后,情况反过来,而且重逢之后是你主动追回他的吧,你看他现在飞回学校了,给你打电话了吗?”   林微夏下意识地反驳了,事后又忍不住回想这件事,好像是这样,因为高中是自己性格的原因,她性格内敛也不愿意去表达,后来再和好,她确实变了主动很多。   最重要的是,班盛最近确实没怎么联系过她,每次视讯的时候,两人只讲了一会儿,他电话就响了,然后说要去实验室,最后仓促挂断视频。   周五,是林微夏固定去福利院的日子,她站在站台前等公交,等待的间隙,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班盛,那边很快接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熬了个夜,声音透着一丝清哑:“喂。”   “喂,我记得你是下周四回来?到时我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林微夏问道。   “那天有约了。”班盛缓缓出声。   “男生女生啊?”林微夏没忍住问道。   班盛似乎还在那边认真思考然后开口:“表面很冷,实还挺可爱的一位女孩。”   果然,她现在确实他喜欢他更多。   所以班盛有恃无恐的去和别的女生吃饭,越来越不对等了。林微夏也不想让他管了,心底委屈又生气,表面淡声道:“随你。”   说完后半天没有回应,林微夏皱眉,把举着的手机拿到眼前,一看没电了。   烂手机。   懒得再管,刚好蓝色的公交从不远处缓缓驶来,林微夏背着大提琴刷卡上了公交。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在福利院站前停靠。   林微夏下车,刚抬脚进去,孩子们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话,分享自己最近的成绩单,她的唇角带笑,认真地听着他们说话。   给孩子们上完音乐课和心理治疗课后,林微夏走出教室来到院子,见文姐在剪纸,她走了过去,拿起一把剪刀帮忙。   两人一边剪纸一边聊天,分析每个特殊儿童的不同心理状况和认知阶段。没多久,外面响起了喇叭声,文姐放下剪刀,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又折回,笑着说:“小林,能不能帮我搬东西。”   “没问题。”   说完文姐又去交福利院的其他文姐和老师了,林微夏放下剪刀走了出去,福利院门外停了一辆黄色的货车,不断有工人抱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擦肩进去。   林微夏解下手腕上的皮筋,将脑后的长发绑了起来,挽起白色的针织衫袖子,开始帮忙搬东西。   搬了半个多小时左右,林微夏站在储藏室看了一眼箱子,这些好像听障儿童使用的学习用具和书本,还有其他儿童用的玩具,箱子上面贴了一个类似于基金会的标志。   林微夏抽了一张纸巾擦额头的汗,随意问道:“文姐,谁这么大手笔捐赠的啊,我都碰见好几次了。”   从她?大一在这家福利院做志愿者开始,这里的小孩几乎一见到这辆车就会跑出去。   大三那次也是。   这么多捐赠品,快把这间活动储藏室给堆满了。   “有一个投资人,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用来捐赠特殊儿童的,对方长期捐赠已经快四年了,哎,不过说起来,这个基金会名字和你的名字还挺像的,叫微夏基金会。”   微夏基金会,林微夏听到这个词,心里咯噔一声,起了一个猜测,她问文姐:“文姐,这家基金会背后的法人是谁?”   “你等一下啊,我去办公室找找捐赠合同看看,”文姐说道,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我手机有个电子版,我看看,对方是匿名捐赠,但留了电话号码。”   “我记得那个捐赠人是年轻的帅哥,人还特别有礼貌,不过几年前他来福利院的时候,我看着那男生气质有点阴郁,常穿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在你的办公桌上一坐就是坐半天,也不说话,看着挺压抑的。”   手机递到眼前,林微夏看到了熟悉的电话号码,“轰”地一声,心底的城墙倒塌,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什么,拔腿向外面跑。   文姐的声音还在身后念叨着,正说着话,小林就不见了,喊道:   “哎,你去哪呢?”   林微夏来到孩子们的游乐场,琥珀色的眼珠环视了一圈,终于找到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丁丁,她正在玩木马,月儿也是一名听障儿童。   林微夏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每年在节日里,你给我送的贺卡和礼物,是谁教你给我的吗?”   月儿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她指了指自己脖子下面,费力地说:“有一个……这里有蝴蝶的哥哥,让我给你的,他说……他给你,你可能会拒绝。他说你不想看到他。”   林微夏眼睛一下子就湿了,重重地揉搓了一下眼皮,越揉越想哭。   林微夏在福利院的办公室有一张自己的临时办公桌,她跑回办公室,打开那个锁着的抽屉,全是月儿每年给她的贺卡和礼物。   她坐下来,随便打开每一张贺卡看,上面写道:   Xia,祝贺你拿奖。   Xia,生日快乐。   Xia,圣诞节平安,外面下雪了。   xia,情人节快乐。   每张贺卡的开头称呼都是xia,而落款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蓝色的小鲨鱼隐藏在角落里。   像是害怕被发现小心翼翼的关心。   而每份卡片都配了一份礼物,有手链,围巾,珍珠耳环……等东西。孩子们给林微夏的礼物太多,她每次收得匆忙,也没有仔细看,只是放进抽屉里一直好好保管着。   原来在两人分开以后,班盛不在的时间,也一直在背后默默参与她的人生。   当初两人分开时太难看,班盛负伤被抛弃出国,被她伤害以后依然不留遗力地爱着他。   微夏基金会,他一直在以她的名字背后捐赠,林微夏在想,一个人到底要多爱一个人,才会这样不留余力地去爱屋及乌。   林微夏坐在那里,忽然想起来大二那年,她被拉去参加系里的聚会。   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林微夏输了被要求给初恋打电话,她抽到的卡片是——对前任说我不喜欢你。   林微夏酒力本来就不好,被同系的同学灌醉,喝了几杯混酒之后,更找不着北了,醉得不轻。   脸烫得不行,林微夏把脸贴在桌子上,试图降温,她眼睛迷蒙,拨了那个电话,以为停机了,结果传来扣人心弦的嘟嘟声。   没想到还能打通。   林微夏一直以为停机了,也没敢打过。   “哒”的一声传来接通声,心跳忽然停止。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谁都没有先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林微夏有些紧张,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也一阵干涩。   她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那张冷淡又克制的脸,以及高三两人分开时,他顶着一脸的伤来找她,班盛说他要出国了,在赌林微夏会不会挽留,她说一路平安的时候,少年漆黑的眼睛黯淡下去,湿漉漉的,失望且骄傲受挫的眼神。   手机屏幕显示通话54秒,他没有说话,也一直没有挂。   同学用口型不停地催促林微夏快点讲。   林微夏打了一个酒嗝,因为酒精在脑内发酵的原因,几乎是没多思考一鼓作气说出口:   “我不喜欢你。”   电话那边一片静止,死寂一般的沉默,像是有悲伤蔓延。   “哐”的一声,立刻有人发出一声尖叫,林微夏对桌有个女生倒酒的时候,手一抖,酒瓶摔在地上,立刻变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女生身上也洒了酒,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收拾的收拾,关心的关心,声音很响也乱。林微夏注意力被分走,看过去。   嘈杂中,听筒那边传来一声低低沉沉的声音:   “但我爱你。”   林微夏当时以为这句话是错觉,再回过神来时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电话也挂断了。   一直以为班盛说的那句话是她的错觉。   但林微夏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   林微夏眼眶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把抽屉里的那些厚厚的贺卡,还有礼物,找来一个袋子装进去带走了。   夜色降临,霓虹交闪,林微夏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一直没电,她拎着东西回到家。钥匙拧开锁孔,门推开,人站在那里,空气中飘来一阵食物的香味。   再低头,跟正不远处客厅的班盛抬眼相撞。   一个月没见,班盛的短发长了一点,还是那张天生的拽脸,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体恤,露出一截锁骨,燕尾蝶匍匐在他身上,此刻他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嘴里叼着一根烟,白雾从薄唇里呼出来,痞又帅。   他正在帮她装鞋架。   林微夏上周在网上买了鞋架,收到后跟班盛抱怨说她看不懂说明书,不会组装。班盛让她放着,说等他回来装。   林微夏当时说等你回来,鞋架已经落灰了。   “你提前回来了?”林微夏眼神茫然。   “嗯。”班盛懒洋洋应道。   但其实他在国外忙得昏天暗地,拼命完成任务提前回来见她。   “厨房里做的什么菜?”林微夏站在玄关处看着他。   班盛低下脖颈,手臂的线条因为拧螺丝的动作绷紧,漫不经心接话:   “土豆炖牛腩。”   他在国外的时候,两人聊天,林微夏跟他说过她最近吃到一家很好吃的土豆炖牛腩,还惋惜地跟班盛说只吃过一次,那家店就关门了。   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   “白天打电话你说跟一个女生有约了,那个人……是我?”林微夏后知后觉地说道。   班盛掀起眼皮看他:“不是你还有谁?”   林微夏把纸袋放在一边,快步走了过去,一下子扑在班盛背后,双手搂住他的腰。   班盛正专心安装着鞋架,后背忽然挂了个人,一个没防备,整个人差点摔地上。又担心摔到林微夏,抬手托住她的臀部,脸色有点沉:   “想摔断老子的腰?”   “行,摔断了以后你自己动。”班盛哼笑了一声。   这人忽然说浑话,林微夏脸一红,班盛拍了拍她的屁股示意林微夏站起来。   撤离之后,林微夏还没有反应过来,班盛撂下螺丝刀,略微俯下身,手肘穿过她的胳膊,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班盛坐在沙发上,将人抱坐在他大腿上,捏她的脸,抬了抬眉骨,问道:   “怎么今天我还有这待遇。”   难得林微夏主动投怀送抱。   “今晚想我在哪里弄你,浴室,还是洗手境前,你挑。”班盛语气坏得不行。   这个人,说起下流的话怎么一点都不脸红。两人一直没有到那一步,有时亲得擦枪走火的时,林微夏有些害怕就说自己没有准备好,最后都是用手帮他解决,或者他不进去,完事之后班盛会去冲个冷水澡。   林微夏喉咙一瞬间变得干燥,她低声说:“我话跟你说。”   “说呗。”   “就是,我都知道,卡片,还有微夏基金会的事。”林微夏看着他神色动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还以为你没那么喜欢我呢,总觉得我喜欢你更多,对不——”林微夏双手搭在他脖颈上,摸了摸他后面的棘突,小声地说。   话没说完,班盛出声打断,漆黑的眼睛回看她,语气认真:   “不可能。”   他喜欢她只会更多。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林微夏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心一动。   班盛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嘴唇压了下来,他身上的气息冷洌,唇齿被撬开,舌尖滑了进来,她被动地仰着头坐在他大腿上。   两人亲得难舍难分,低喘声回荡在房间里,她穿着白色的针织衫,一侧被班盛剥开,白皙的香肩露出一半黑色的文胸,男人眸子一暗,呼吸加重,低头啃咬下来。   班盛直接抱起她走向房间,林微夏两条长腿下意识地盘住他的腰,他舔咬的时候,肩膀一侧酥麻又痛,心底像蹿了电流一样。   人被班盛摔倒了柔软的床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林微夏躺在那里有些紧张,不同于上次发烧,她现在很清醒,脚趾不由得绷紧,身上出了一身汗。   他碰一下她,林微夏都会抖得不行,而班盛隐忍的汗滴到她的锁骨里。   白的色的针织衫与男人黑色的体恤交叠落在地上,勾出一道暧昧的春色。   林微夏背过身去,露出雪白的后背,比纸还窄的腰上裹了一件黑色的内衣,露出两片蝴蝶骨。内衣的结错综复杂,班盛俯在她身上,手指勾住一条绳子,哑声道:   “撕了?”   “我不,是新的。”林微夏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   班盛轻笑一声:“爷还赔不起?”   “撕拉”一声,黑色的蕾丝内衣被撕开,缠在男人青筋隆结的手臂上,班盛将人捞转过身,灯光昏暗,林微夏这次看清他锁骨下面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处英文纹身,灯太暗看不清。   林微夏有些在紧张得别过脸,下巴被掰了过来,唇舌渡了进来,像是薄荷叶的味道,辛辣又刺激,脚趾绷紧,心一缩一缩的。   长发与紧实的手臂贴在一起,班盛眼睛里溢出难耐的红,拿出一个东西,动作熟练地拆除。   “你……怎么这么熟练。”林微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班盛没有说话,哼笑了一声,真正发生的时候,林微夏才感觉男人的霸道又强势,她感觉自己被折成了两半。   班盛撞了她一下,声音嘶哑:“老子第一次用。”   他一边弄她一边在林微夏耳边说浑话,林微夏痛得不行,又哭又隐隐觉得奇怪的爽,眼前看到的一切模糊得不行,他还不停地刺激她:   “老子高中第一次梦遗是因为你,你穿着红色长裙在台上拉二胡那次。”   “你……你别说了。”林微夏瞪他一眼。   可这一眼,在班盛身下,看起来媚意横生。   班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让林微夏背对着他,再一次犯浑,坏得不行:   “在国外的时候,闭上眼幻想你的模样,知道老子能弄几次吗?”   林微夏不知道自己这一晚怎么过的,像是蝴蝶在暴风雨的冲击下,被撞得七零八散,最后待在一片叶子上,不停地抖着蝶翼。   但他们也终于属于彼此。 第88章 欺负   班盛一晚上弄了她一次又一次, 到最后林微夏已经累得气若游丝,差点昏过去。男人单穿着一条裤子,把人抱去浴室给她擦洗了一遍。   夜色浮沉, 林微夏早已熟睡,班盛躺在床边,伸出手从桌边的烟盒抽出一根万宝路, 白色的烟含在薄唇中,睨了一眼枕在臂搏弯熟睡的女孩,想起什么, 把烟拿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现在,她是他的了。   次日, 林微夏醒来的时候,浑身跟被拆卸了一样, 痛得不行,下面两条腿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睡眼迷蒙地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 无意扫了一眼时间,视线猛然顿住,竟然这么晚了。   今天是她实习第一天。   林微夏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肤白如雪的手臂, 脖颈,腿根全是深一块浅一块的红印, 倏地,一只线条流畅的手臂伸了过来,又人弄回了床上。   细细的单侧肩带滑落, 露出一半白皙弧度漂亮的玉肩, 男人又俯身凑了过来, 开始细细啃咬她肩膀上那块软肉。   痒痒麻麻的战栗感传来, 林微夏吸了一口气,费力推开他:“我上班要迟到了。”   男人的声音透着清晨后的清哑:   “什么班,卡不是都给你了吗?”   他妈去世后留了一大笔资产给他,一直在由专业的资产管理团队,另一部分钱他这些年一直拿去投资做生意,也赚了不少钱。   “就是我最近时间还算轻松,找了……一家,咝,别咬了,心理咨询中心的工作,你快起来。”林微夏断断续续地说道。   班盛的手覆了上来,依然没打算放过她,低声道:   “我送你。”   “不要。”   林微夏终于躲开,趁势一溜烟跳下床,急忙向外跑去洗漱。上班坐GT-R去,她疯了不成吗?   洗漱完之后,林微夏原本只是想涂个防晒就出门,但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脖颈,锁骨处全是暧昧鲜明的红印。   轻叹了一口气。   林微夏又找出粉饼,在脖颈上扑了一层又一层,才勉强把那些印记给盖上。   一出门,阳光很烈,穿梭在墙边树叶的缝隙中,朝地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林微夏出门走得急,直接拿了班盛的鸭舌帽就出来了。   林微夏戴着他的鸭舌帽走了五分钟路来到地铁站,一路搭乘地铁来到工作的地点——康阳心理咨询中心。   由一位年长林微夏七八岁的同事领着她进去,对方温柔又耐心,告诉她日常工作和叮嘱了注意事项。   林微夏在这家咨询中心的职位是咨询助理,专门负责患者的心理咨询预约,初诊,初步干预治疗等工作。   这些工作林微夏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只是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她会在这里遇见蒋珩。   一阵没由来的尴尬。   蒋珩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同她打招呼。他比林微夏先来,工作中看见她有不懂的,会过来耐心且细致地指点,也没做任何逾矩的事。   反倒把林微夏弄得不好意思了。   中午吃完饭后,大家回到咨询室的休息间休息。林微夏刚坐下,见班盛的电话打来又匆匆握着手机出去了。   林微夏站在走廊的窗边和他聊天,快挂的时候,班盛想起正事,抬了一下眉骨,问道:   “什么时候搬过来?”   窗口的风涌了进来,林微夏抬手将吹来的头发勾到耳后,轻咳一声,假正经道:“你求我啊。”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像是晚上男人凑在她耳边的厮磨,顺着不平稳的电流传过来,林微夏觉得耳朵有酥麻,不自觉躲了一下。   班盛把银色的打火机掷到桌边,语气意犹未尽:   “啧,昨晚是谁哭着求我的?求了七八次?”   林微夏闭上眼想起昨晚他俯在她身上,汗滴进去她锁骨里,她确实一边抖着身体求饶了他几次,越想越脸红,立刻出声: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午休了。”   挂完电话后,林微夏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往休息室的方向走,结果在走廊拐角处遇见了蒋珩。   蒋珩用纸巾擦着洗完的手问她:“来这里还适应吧?”   “嗯,”林微夏点点头,想起什么问道,“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实习,我记得你不是心理学专业的。”   “对,我是学新媒体的,有一个心理精神的专题想要调查研究,刚好家里的长辈认识这家心理研究中心的老板,就让我过来帮忙了。”蒋珩推了一下眼镜,解释道。   林微夏推门进去,点点头:“这样。”   两人在工作过程中相处还算愉快,但蒋珩偶尔透露出来的关心,时不时递给她一杯多买的咖啡或是小零食,这让林微夏有些不适应。   可每次对上蒋珩的眼神,他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坦荡和真诚,林微夏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周五,普阳咨询中心的员工集体加班,林微夏坐在工位上拿手机发短信给班盛:   【我今天要加会儿班,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没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班盛回:【加到几点?】   林微夏在对话框里编辑并发送:【九点吧,所以你先吃。】   五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Ban:【行。】   林微夏坐在办公桌前统计近期来访病人的表格,并整理着病例报告。其他同事刚不是从诊室出来,就是在忙自己的事。办公室里安静得不行,只有键盘打字或者资料翻阅的声音。   偶尔办公室同事间会互相扔饼干给对方,相视一笑然后继续工作。   林微夏在办公室加班到九点,一行人松了一口气,她抬手揉搓了一下脖子,收拾好东西跟几个同事走了出去。   七八个人一边聊天一边下楼梯走出咨询中心。推开旋转玻璃门,热浪袭来,外面嘈杂的车流声和交闪的灯光一下子把他们从上班拉回了生活中。   一群人站在普阳咨询中心门前,忽然有人提议去吃火锅。林微夏老是记不住这些线路,正拿着手机查回去的换乘地铁,   “微夏,你去吗?咱们一起去吃火锅,犒劳自己,难得大家一起吃饭。”同事看着她问道。   林微夏神色犹豫,夜晚的风出来,来了一丝凉气,蒋珩站在一边,看见她柔软的长发间夹了块白色的纸片,抬手自然而然地伸手帮忙摘去,笑着说:   “一起去吧。”   一行人哦了起来,暧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眼看他们就要起哄,林微夏正要开口解释时——   一道类似于冰块且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占有欲极强:   “老婆。”   心口一窒,林微夏转身,看见班盛那辆招摇得不行的GTR停在众人身后。   众人看到的是一位身材高挺,头颈笔直的男生朝他们缓缓走来,他的五官立体,脸部线条流畅分明,透着一股混不吝的气息,越走近,看清他锁骨处文了一只黑色的燕尾蝶。   他像是把蝴蝶养在了身上。   突起来的一侧锁骨纹了三个骨钉。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骨钉位置和小林同事打的骨钉位置一模一样。   班盛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林微夏的手同他们打招呼。   蒋珩的脸色极其僵硬。   最先起哄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小林啊,你们年轻人谈恋爱这么直接的吗?真是甜死人哦。”   林微夏红了脸,想挣开他牵着的手没挣掉,说道:“他乱喊的,这是我男朋友,班盛。”   班盛一一同他们打招呼,寒暄了几句后,他牵着林微夏离开。开车回家的路上,林微夏瞥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班盛,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看向正前方开着车。   想也不用想他生气了。   林微夏扯了一下他的衣摆,故意装可怜搭话:“我还没吃饭。”   班盛骨节清晰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接话:   “回去给你煮。”   除此之外不再搭她任何腔。   车子一路疾速飞驰,开到家里的地下车库,车停好后,两人坐在车内,气氛仍在僵持着。班盛坐在主驾驶,抬手随意地解了安全带,抬手揉搓了一下脖颈,没有说话。   还在吃闷醋。   林微夏“哒”的一声解开安全带,觉得这人有些好笑,见车上有听可乐,拿了过来,费力拧开,“嘭”的一声,气泡喷涌出来,一点液体溅到了手上。   但她开可乐的技术比以前好多了。   一罐可乐递到眼前,班盛掀了掀眼皮,看见一张简约的脸,语气温和:   “不要生气了,我本来想告诉你,我跟蒋珩在同一家机构工作的,但是忙忘了。”   其实班盛没有生林微夏的气,他眯眼回想起蒋珩伸手碰她的头发,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要不是碍于林微夏同事在,他肯定把这人的手给卸了。   林微夏以为他还在生气,俯身凑过去,水润的嘴唇碰了一下他的薄唇。   “啵”的一下。   触碰的时候,肾上腺激素涌上来,像过了一下电。   刚要撤回,男人的眼睛变沉,伸手揽住她的脖颈,倾身吻了过来,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托住她的臀部,边亲边把人重重一带。   林微夏直接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越吻到后面越意乱情迷,他的唇舌缠了进来,无法呼吸,林微夏试探性地吮吸了一下。   班盛身体一僵。   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侵占,林微夏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拇指下意识地抚着他冷白后脖颈的那一块棘突,整个人时不时地抖一下。   冰火两重天。   整个停车场空荡荡的,时不时有车进来,发出“滴”的一声,让林微夏整个人的心都悬着,然后又被他重重一弄。   车内的空间密闭,防窥的车窗紧闭,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在干什么。   林微夏坐在班盛大腿上,手指由脖颈插入他的发间,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棉衬衫,男人掌心带着粗粝的茧覆了上去,一阵战栗。   两人不停地吻着,低喘气加重,到最后班盛的眼尾溢出一点难耐的红色,林微夏浑身被弄得燥热,嘴唇还汪着一层分不清是谁的水渍。   “回去。”班盛哑声说。   说完后班盛吐了一口气,喉结滚动,又抬手将林微夏被剥开的衬衫穿好,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稳稳当当地系上。   又把人重新抱回副驾驶。   她再坐下去,班盛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班盛坐在车里,降下车窗,抽了好几根烟才把涌起的欲望给压了下去。   回到家后,班盛做了林微夏爱吃的菜,吃完后,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周末两人待在同一空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忙完之后便是傍晚,两人一起出去遛狗,盛夏最近被班盛养得越来越肥,结果就是它越来越黏他。   吃完饭回到家,大概十点多的样子,林微夏去浴室洗澡。   中途,班盛懒散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放在一边的手机发出“叮”“叮”的信息声。   是林微夏的手机。   班盛拿着遥控器换台的手一顿,睇了一眼旁边的亮起屏幕的手机,眯了一下眼。   消息栏不断跳出微信息消息。   一共三条。   都来自蒋珩。   十分钟后,林微夏穿着一件米色的吊带睡裙出来,用毛巾擦着脑后的湿发,后肩那一块衣料被染成深色。   “有人发消息给你。”班盛冲她抬了抬下巴。   林微夏坐在班盛旁边,拔了正在充电的手机,一看来信息的人,偏头看向班盛,试探性地说:   “你没看我手机?”   “为什么要看,那是你的隐私。”班盛自然而然地说。   林微夏忽然想起之前也是,无论谁打电话过来,班盛征询了她的同意才会帮忙接电话,更别说翻她手机了,在这一面,他又很尊重她的隐私。   “但你可以看我的。”班盛把手机递了过去。   既然班盛主动上交,林微夏也没假客气,她想起什么,走马观花似的翻了一下他的微信列表,确实没有什么,他的微信最近联系人很少,以前生病时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班盛全给删了。   但林微夏想起什么开玩笑道:   “你前几天还吃醋,那你想想以前你跟多少女的暧昧?”   班盛“啪”的一声关了电视,转过头来看着她,喉结滚了滚,眼睛对上她的视线:   “我以前的性格一直都要死不活,也不在乎别人懒得管别人凑不凑前来,我没碰过谁,也没有跟谁单独出去过。”   “那两年……包括在我们关系完全没有确定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梁嘉树,”班盛扯了一下唇角,下颚紧绷,语气正经,“但我确实混蛋,跟我们夏夏道个歉,”   班盛难得地把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剖开来给她看,林微夏怔仲在原地,她看着他,觉得有些话一定要和他说清楚,两人之间不要有误会和猜忌了。   “阿盛,那我也跟你交代一下,我跟嘉树从初中认识,一直相依为命,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但那时年纪太小了,我没去想过那方面的事,”林微夏认真看着他,有点难为情还是说道,“我的学生时代活得比较沉,心思不在感情上,也一直不知道什么心动,直到遇见了你。”   高中转学到深高,林微夏性格冷得像块冰,对谁都一样,也不在乎,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是一个叫班盛的男生,强行闯入她的世界,她第一次产生嫉妒,喜欢,吃醋,心痛的情绪全是因为他。   班盛的下鄂不再绷紧,而是敛成一个放松的弧度,低声说:“那我还挺幸运。”   蒋珩约林微夏吃饭,说是有话跟她说,林微夏思索再三,还是答应了。她打算趁这次机会跟他讲清楚,毕竟两人还要以同事的身份在同一家机构相处。   周日晚上七点,林微夏来到蒋珩说的一家新加坡餐厅。饭吃到一半,蒋珩放下叉子,似乎按耐不住,看着一脸淡定的林微夏说道:   “微夏,你怎么还跟他搅在一起,我觉得你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林微夏也放下叉子。   蒋珩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不是精神有点问题吗?而且我听说他——”   林微夏原本还和气的脸此刻挂上疏离的神色,她看着蒋珩一针见血地问道:   “蒋珩,那次民宿之后,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如果不是这次实习偶然遇见,你是不是不会再联系我?”   “是。”蒋珩脸色是一闪而过的狼狈。   滑雪行那次之后蒋珩看到他俩纠缠在一起后,就已经放弃了,可这次在普阳又遇到了林微夏。蒋珩在想,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老天给他的机会,所以他想争取一下。   “你可以追我很久吗?高中的时候我拒绝了他三次,还骗过他。”   “他为我改了专业,放弃了自己的喜欢天文物理专业,而且,我们都为彼此做了很多事,”林微夏的语气冷静,看着他,语气真诚,“我们会好好在一起,希望你能找到那个相伴一生的女孩。”   吃完饭后,林微夏和蒋珩在门口友好分别,夜幕降临,不远处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的车正打着双闪。   林微夏走了过去,打开车门,班盛坐在车里,酷着一张脸,说出来的话相当吃味:   “啧,爷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   他又慢悠悠地补了句:   “一个人,还没吃饭。”   “那你想吃什么,我请你。”林微夏笑着说。   班盛偏头想了一下,笑:“回家吧。” 第89章 重构   和蒋珩讲清楚后, 他没再打扰过林微夏,两人又变成了同事关系。   在普阳工作没多久,林微夏就被派去了沪城出差, 同行的还有两位年长的同事,一路上对她颇为照顾,出差之行倒也还顺利。   抵达沪城后, 他们先是和合作伙伴进行了会面,然后一起开了一个冗长又枯燥的会议,主要的探讨方向是关于患有心理抑郁患者采用电针治疗的一些支持数据和临床试验。   开完会后, 合作方请他们在沪江边上的一家星级餐厅请他们吃饭,过程还算愉快, 结束完一天的工作回到酒店后,林微夏洗漱完直接累倒在床上。   舟车劳顿, 又开了一天的会,林微夏实在太累了, 困倦的眼皮阖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显示班盛来电。   她最后也没接上。   次日早上八点, 林微夏醒来,她站在洗手台前刷牙的时候, 外面的同事喊她:“微夏,你电话响。”   “来了。”   林微夏把嘴里含着的牙膏泡沫往外吐,又从水龙头里接了一点水擦嘴, 放下玻璃杯往外走。   捞起枕边的手机一看, 是姑妈来电, 林微夏点了接听, 下一秒,姑妈那嘹亮的声音钻进听筒里:“哎哟,我打你半天电话,怎么现在才接?”   “刚在刷牙,姑妈。”林微夏回道。   “哦,今天是你生日晓得吧,我发了个红包给你,记得领了下了班出去和同事吃顿好的。”姑妈在那边嚎着嗓子说道。   今天是她生日,4月25,前一周林微夏还一直记着,真到了今天又给忙忘了。   林微夏把举着的手机放到眼前,点开微信一看,姑妈还真给她发了红包,唇角弯起淡淡的弧度:   “谢谢姑妈。”   难为姑妈今年记得她的生日。   林微夏坐在床边和姑妈聊了一会儿家常便挂了。同事瑞姐正拿着粉扑往脸上扑,笑着说:“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谢谢,”林微夏想起什么,冲她说道,“瑞姐,你今天没什么事吧,不如下班后我请你去码头那边吃饭?刚好我在网上看到那边有一家餐厅挺有名的。”   瑞姐把粉饼盖子,笑起来眼角有两道温柔的细纹:“好啊,多亏你生日让我沾光。”   上午林微夏他们则是一家一家地访问精神病院并对其进行调研,走了一上午,脚后跟磨出了细细的血泡。   几个同事在中途休息的时候,走到大楼天台开始吸烟。   红唇里含着一根白色的女士香烟,林微夏熟练地打火,点燃,然后把火机递给一旁的同事,丝丝的烟雾绕在她身上,更显清冷迷离的气质。   林微夏找了个石块坐下,左手拿着烟,另一只拿出手机拨通了班盛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班盛好像处在一个人声鼎沸的环境,他那边声音嘈杂,冷冽的声音像是玻璃杯里的冰块:   “喂。”   “是我。”林微夏下意识地回。   班盛松散地笑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问道:   “在干什么?”   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夹着一根香烟,烟丝在静静燃烧,不知道为什么,林微夏有一丝心虚,将燃着的烟头摁灭在石头上,发出“滋”的一声火星无声熄灭,接话:   “在休息。”   “你今天都没有打电话给我。”林微夏控诉道。   班盛笑了一声,低低沉沉的声音沿着不平稳的电流声震在耳边:   “自个翻翻,昨天你手机有多少未接来电?”   她一个都没接。   说起这个林微夏不好意思来,今天是她生日,不知道班盛还记不记得,于是开口问道:   “我跟你说,今天是——”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喊他,班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缓缓出声:   “有点事,先挂了。”   没一会儿,电话传来嘟嘟的声音,把“我生日”三个字给阻隔掉,心落霎时涌上心头。   林微夏打这通电话只是想班盛说一句生日快乐,他好像不记得她生日了。不记得就算了,她想向他讨句生日快乐也匆匆被挂断。   同事刚好喊林微夏下去,回神,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将地上的烟头捡起,在下楼的时候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忙完一天之后,林微夏打来手机小程序搜索到那家码头餐厅取了号。夜色浮沉,沪城的繁华与嚣张交闪在霓虹之中,晚上的风比白天凉快许多。   林微夏同瑞姐从咨询中心出来,正要挥手打车,瑞姐手机发出叮叮的信息提醒声,点开查看后一脸歉意地冲她说道:   “小夏,不好意思啊,我老公在隔壁市出差,他提前结束了现在坐动车过来了,我得去接他。生日快乐!”   林微夏抬了一下嘴角:“没事,路上注意安全啊,瑞姐。”   人走后,林微夏站在大街上反倒不知道该去哪了,拿出手机把刚取的餐号给取消了。马路上,车水马龙,不断有行人与她擦肩而过,热闹得不行。   莫名有些孤寂,很奇怪,可能是因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她百无聊赖地走在福安街上,看见有卖冰激凌甜品店,林微夏立刻买了一盒柠檬味的冰激凌。还报复性地拿了冰柜里面最冷的那层雪糕。   反正现在他不在身边,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林微夏抱着一盒冰淇凌一边吃一边过马路,她沿着江边往前走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从对面走过来,男生摘掉头顶的鸭舌帽扣在女生头上,还故意使坏地往下压,让她看不见,女生气得追着他打。   林微夏一下子觉得嘴巴里的冰激凌没了味道。   忽然好想班盛。   要是他在就好了。   可林微夏现在不想主动打电话给他,他连她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林微夏暗自沮丧着一直往前走,来到了沪城最繁华的京百广场。   她刚好正在十字中心路段,商场上有一块超大屏的LED 正在放蝴蝶的纪录片,逼真又动人,像是要从屏幕里钻出来翩跹起舞。   因为没事干林微夏干脆停了下来,认真看着LED 屏幕,身后不断有行人经过。   忽然,“啪”的一声,LED 屏幕黑了下来,这样反倒吸引了部分行人的注意,他们停了下来仰头驻足观看。   不到三十秒,LED 重新被点亮,出现在视线内的是一处空荡荡的大礼堂前,四处黑漆漆的,台下空无一人。   “啪”的一声一束追光灯打在台上,镜头缓慢拉近,一位头颈笔直个子很高的男生抱着吉他出现,略微弓着腰,后脊骨清晰地突显出来,   心猛地一缩。   班盛穿着黑色的衣服坐在空旷的台阶上,一只脚随意地踩着下一级台阶,另一条长腿往搭着。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只露出一半弧度流畅又凌厉的侧脸,随意又散漫。   他没有刻意看镜头,甚至是侧对着镜头,很符合本人的作风,冷淡,嚣张,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班盛咬着吉他拨片,利落的下颚线往下,一截喉骨透着冷感的欲,抬手翻了一下前面的琴谱。   班盛没有看镜头,抬手拨了一下吉他,缓缓出声:   “一首歌送给我喜欢的女孩,《燕尾蝶》,今天是她生日。”   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指拨动吉他,响起一阵轻快的声音,随即慢慢压低,好像一封来自黑暗的告白。   班盛的喉结缓缓滚动,他的声音散漫又透着撩人的意味,是娓娓道来的低吟,唱道:   当我从高空坠落   世界是倒过来的模样。   我仍跪倒在你脚边。   当黑夜吞噬瞳孔,   我被困于无尽的海底。   请让我做你忠实的囚徒。   赐我你的仁慈吻   赐我你的无意清香   赐我你的白日梦呓   林微夏手里端着的冰激凌在纸盒里啪嗒一声融化,变成了一摊水。他的歌声牵动着她的呼吸,然而下一秒,歌里竟然出现了她低哼的声音,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La la la la la la ~~   l have a hidden star   那是林微夏在家时自哼自唱的调子,她无意哼的一两句英文,竟然被班盛记录了下来,还放进了他的歌里。   一颗心怦怦直跳,林微夏怔怔地看着在大屏幕里的男生,胸腔似有千万只白鸽扑腾着翅膀争相钻出来。   班盛继续拨动琴弦,深情款款唱着:   当燕尾蝶落入掌心   你重构了我的昨日之死。   给你我的呼吸   给你我的意志   给你我的自由   我心如此   只此一夏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有人纷纷感叹这生日礼物好用心,也有人感叹这男生长得帅唱歌还这么好听。   “这歌应该是他自己创作的吧,好像没听过,好好听啊,我是他女朋友我得幸福死!”有观众感叹道。   “真的好听,操,我为什么听哭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个男生唱得好动人。”   一曲完毕,收完音后,班盛还侧对着镜头,半晌,他终于施舍性地转过头,想起什么,认真地看着镜头,低低淡淡的声音很抓人:   “林微夏,谢谢你爱我。”   “生日快乐,夏。”   而男人口中的女孩站在大街上拿着一盒快融化的冰激凌,她被人群簇拥着,鼻尖发红,琥珀色的眸子蒙了一层湿意,既惊喜又感动。   他竟然为她写了一首歌。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响声,林微夏拿出来点了接听,开口:   “喂。”   男人在电话那边的呼吸声勾着她的心绪,问:“喜欢吗?生日礼物。”   “喜欢,要是你在就好了。”林微夏吸了一下鼻子。   早知道她不出这个差了。   “你回头。”班盛在电话那边开口。   林微夏猛然回头,遥遥看过去,班盛痞里痞气地站那里,比人群高出一个头,他戴着那顶鸭舌帽,高挺的鼻梁如柱,锁骨的纹身明显,一只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樱桃蛋糕。   男人长得一向招摇又打眼,不断有路人频频看向班盛,他眼里只有她。   他在她身后站了很久。   身后不断有行人,车辆从两人身后经过,交闪的霓虹将此刻的画面定格。   林微夏拿着冰激凌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地擦了一下鼻子,低声问道:   “这首歌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三个月前。”班盛回。   “中午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哪儿?”林微夏继续问。   “机场。”班盛哼笑了一声,抬手捏她的鼻子,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冰激凌,脸色有点沉,“又吃?”   “错了错了。”林微夏立刻求饶。   最后班盛带林微夏去了江边,两人坐在沙滩上,远处有烟火燃起,五彩斑斓,好像也在为林微夏的生日而欢庆。   班盛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打火机,两人掌心拢起,挡住了江边吹来的晚风,三根蜡烛燃烧着,发出滋滋的火星,林微夏双手合十,认真地许了三个愿。   许完之后,林微夏把蜡烛拔掉,拿起奶油蛋糕里的一颗樱桃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她又拿起了一颗樱桃塞进班盛嘴里。   她把蜡烛,彩带放进了塑料袋里,想起什么说道:“我最近做梦,老梦见深高,一下子想起好多事。”   “阿盛,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班盛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散漫地接话。   “为什么选中我?”林微夏睁眼看着他。   高二那年,林微夏转学到深蓝一中,第一面就被身上藏着锋利危险感的班盛看上,他像是看到猎物一般,步步为营,靠近她,然后牢牢在她心中占据重要地位。   后来无论经历多少风浪,两人一直纠缠至今。   林微夏相信一见钟情,可班盛从见到她第一眼开始,他眼底的情绪就过于浓烈,透着过强的宿命感过强。   不像是第一次见面会有的眼神。   班盛嘴里懒散地咬着一根烟,低下笔直的脖颈,伸手拢火,闻言动作一顿,轻笑一声:   “看来你真的忘记了。”   “什么?”林微夏眼神茫然。   十岁那年,一起变态凶杀案发生后,班盛还躺在医院里治疗,妈妈被拉去殡仪馆那天,他拔掉了输液管偷跑了出去,只是晚了一步,宋知丽的尸体已经从太平间拉走了。   太平间里阴森又让人心底发凉,班盛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出来后,他在医院附近乱走,脑子里乱得很,更多的是手足无措,最后坐在住院部前的广场花坛上哭泣。   他是不是彻底没有妈妈了。   班盛坐在那里,幽长的眼睫低垂,双手搭在膝盖上紧握在成拳,攥成血色,晶莹的泪珠无声地往下掉,落在地上,随机又被融化蒸发掉。   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班盛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蓝色的水笔,伸出左手,眼睛觑着手腕处流动的血管,想试一试戳下去是什么感受,会不会减轻痛苦,思索了一会儿,扬手就要戳下来——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班盛以为是大人,神色慌张地把那支笔扔进花坛里,一抬眼,结果是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女生。   女生眼尾下面脸颊那里有一个红色的小蝴蝶胎记,她穿着一条蓝色细格纹的裙子,白皙小腿的形状很好看,穿着的帆布鞋被刷成毛边。明明是小女孩,举动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较早熟。   女孩走了过来,也没有说话,坐在班盛旁边。   班盛心里压抑太久了,医院那些护士同情的眼神,爸爸从未出现在病房里,无声地责怪他,偶尔撞见其他病人的窃窃私语,说这个人把他妈害死了。   每一件事都像一条无形的绳子,在不断拴紧他的喉咙,让人无法呼吸。   可能是太需要人倾听了。   班盛开始将发生的那些事说出来,有的事情他隐瞒了,有的没隐瞒。说完之后,空气静默,女孩一直没有说话。   班盛低垂着眼,脸颊忽然被女孩掰了过来,她指着斜对面发烫的火红的太阳开始说话,语调没了刚才的冷漠:“这件事错不在你,它只是个意外。太阳是公平仁慈的,只是有时候会忘记照到我们。”   太阳有时会忘记照到善良的人。   “但太阳会一直在,”女孩仰头看着天边,眯着说,“你信不信,太阳一会儿就会过来。”   等了十五分钟以后,果然,太阳慢吞吞地移了过来,耀眼又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直无限包裹着班盛不安的,痛苦的一颗心,像妈妈的怀抱。   原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班盛眼睛忽然掉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来,说话的声音抽噎:“我……我好想妈妈。”   女孩一瞬间表情无措,但还是伸手抱住了班盛,动作僵硬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话的语气柔和起来:“不要哭了,送你我最喜欢吃的话梅糖。”   “我妈妈以前跟我说过,有些人的人生就像话梅糖一样,是先酸后甜,捱下去,会好起来的。”   “别哭啦,太阳会一直在。”   女孩说话这句话就走了,太阳照在她身上,是明亮的,温暖的,美好的。最后一段对话留在十岁那个有着热烈骄阳的盛夏。   “你叫什么名字?”   “秘密啦。”   “我以后能来找你吗?”   “有缘的话。”   远处的烟花停止燃烧,这件事班盛是第一次跟人说,他没跟任何人说过。别人问他为什么爱吃那个牌子的话梅糖,酸不拉唧的还老土。   班盛说因为喜欢。   有些甜无意间尝了一次,就想记住一辈子。   林微夏听后眨了一下眼,水红的嘴唇微张,这确实是像她会干出来的事。   林微夏的性格一直都是表面冷漠,实际很爱多管闲事。班盛这么一说,她隐隐有些印象,好像以前是遇见过一个小男孩,没想到是他。   “知不知道老子找了你多久。”班盛抬眼,眼睛紧锁着她。   南江偌大一个城市,班盛找了林微夏很久,却一直找不到她。直到高二那次转学,班盛一眼就认出了她,也只认定她。   抓住了他的光。   “哦,所以你从十岁那年就开始喜欢我了。”林微夏注意力走偏,开玩笑道。   “我那个时候才十岁。”班盛淡着一张脸否认,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班盛回答她最初的问题,看着她缓缓出声:   “是你选中我的。”   ——你是我绝处逢生的希望。 第90章 抽烟   沪城出差之旅很快结束, 班盛陪林微夏在这边待了两天,但两人的手机也一直震个不停,原因是林微夏生日这天班盛在音乐软件上同步上传了《燕尾蝶》这首歌的demo, 加上有网友将他沪城这段LED视频表白发到了网上,这首歌在音乐软件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朋友知道后纷纷发消息过来, 胆大的直接调侃班盛,有的则是恭喜他们两人。   门紫发了好几个羡慕的表情包:我也需要一个会为我写歌且只唱给我听的男朋友。   谁不想要明目张胆的示爱和热烈的喜欢。   回到京北后,班盛和林微夏各自有约, 他去他兄弟的酒局,林微夏则去赴门紫的约。   零度酒吧, 推开2073包厢门,烟雾扑面而来, 摇骰子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包厢内有几个熟面孔,抬起头看见班盛纷纷打趣:“班爷, 您可算是来了。”   “这场子没有班少一点都不好玩了,你们说是不是啊?”有人搭腔。   “到底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班爷你那瓶人头马再他妈在这家酒吧存下去都快成女儿红了。”有人啐道。   面对这些人的调侃和打趣,班盛懒懒笑了一声, 没搭理他们直接坐了下来。   李屹然已经喝了两轮,半死不活地窝在沙发里, 整个人透着浪荡不羁的气息。见班盛来了,他挣扎着从沙发起来,费力地揉搓了一下脖颈, 睁开眼, 像蛰伏已久的困兽。   “你发歌的事我可听说了啊, 骚出天际了啊, 阿盛。”也就李屹然敢这样跟他说话。   班盛倒了半杯冰块丢进另一只酒杯里,发出哗哗的声音,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   “没你骚。”   他指李屹然之前干的那些事。李屹然松散一笑,也没生气,点了支烟同班盛聊起天来。   班盛修长指尖夹着一根烟,烟雾徐徐往四周散,一缕白烟伴随时他说话时喉结吞咽的动作而变得模糊。   一举一动确实很勾人。   但没人敢往他身边坐,班盛顶着张生人勿近的脸,临出门的时候他从林微夏化妆桌前拿了根星星头绳,直接套自己手腕上了。   显示自己有主了。   谁还敢凑前去。   班盛和李屹然说着话,视线无线扫过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女生,其中一位女生长相和林微夏有三分相似,眉眼清冷,瞳仁漆黑,只见她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啪”的一声,橙红色的火点亮一张厌世的脸。   李屹然见班盛愣神,挑眉:“没见过女的抽烟?”   “见过,还是从我手里抢过来的。”班盛眯眼回忆了一下。   猜也不用猜,李屹然直接报出一个名字:“林微夏吧,你老婆挺带劲的。”   班盛哼笑了一声,举杯跟他的方口杯子碰了一下,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低声说了林微夏管他抽烟的事。   李屹然听后冷笑一声,开口:“他妈的因为你沾上的,她现在绝对会抽烟你信不信?”   班盛给了一记李屹然眼神,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没有说话,指尖的烟静静地燃烧着。   “林微夏这姑娘跟乌酸一样,举一反三,”李屹然语气玩味,“阿盛,要不要赌一下她会不会抽烟?”   班盛的脸颊缓缓抽动,似乎在咀嚼举一反三这个词,他眼睫动了一下,将手里的烟缓缓用力地摁灭,最后一点零星火光消失在漆黑的灰烬中。   众目睽睽下,班盛撂下所有人捞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就走了。   来到车库,班盛打开车门,抬脚斜着身子坐了进去,GTR发出一阵响亮的轰鸣声离开了地下车库。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黑色的车子极速前进,另一只手塞了一只air pods 到耳朵里,拨打了林微夏电话,问道:   “你在哪?”   “酒吧,”林微夏报了一个地址,她那边声音嘈杂,时不时传来DJ 打碟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下音量,“你要来接我回家了吗?我还没那么快,晚点再发信息你。”   “好。”   挂断电话后,班盛不自觉加速油门,车子一路向前疾驰,很快到达林微夏说的那家酒吧。   “啪”的一声,班盛关进车门下了车,在门口服务员的欢迎声中推门进去。   红紫的灯光交错,舞池中不断有人和人贴在一起扭动腰肢,释放着内心压抑的情绪。右侧不断有干冰冒出来,从班盛进门那一刻起,无论男女,看见来了个这么正的男人,眼神纷纷往他身上勾瞟,恨不得把他身上的魂勾走。   班盛一概不理,漆黑的瞳孔环视了一圈,终于在东南侧看见林微夏。   林微夏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长裙,露出大片的雪背,瘦得后面的蝴蝶骨似乎要振翅欲飞。   刚好有服务员举着托盘经过,问他来点什么。班盛要了杯金汤力,穿越重重人群,擦着路人的肩,在林微夏身后隔一张桌子坐下。   林微夏正和门紫聊着天,聊得开心的时候手臂会有一些小动作,眼睛里透着光。   班盛坐在她斜后方,唇角也跟着淡淡地弯了下。然后他看见门紫点了一根烟后,把打火机递给了林微夏。   林微夏接过那只绿色的塑料壳打火机按了两下表示没油了,从包里拿出一只银色的打火机。   班盛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是他的打火机。   唇角的弧度慢慢放平。   红唇里含着一根白色的细烟,“啪”的一声橙红的火燃起,动作灵巧得不行。   白雾从嘴唇里呼出来,白皙的脖颈低垂,配上那双半眯的眼睛,漂亮像一只天鹅。   一举一动都摇摆在风情与清丽之间,吸人眼球。   一只手轻轻摇动着酒杯,班盛脖颈侧的青筋略微突起,恼怒地笑了一声,单手握着给他姑娘发信息。   Ban :【问你个问题。】   漆黑的瞳孔瞥见白皙的肩膀低了一点,拿起手机,林微夏明显在回复他的信息。   Xia :【什么呀?】   Ban:【会抽烟吗?】   消息发出去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复,虎口圈住方口酒杯,班盛低下脖颈,对话框最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没一会儿,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班盛盯着上面的回复,极其缓慢地咀嚼冰块,像是在回味林微夏的答案,手机显示一条云淡风轻的回复:   【不会啊。】   林微夏见手机那头没在回复,也就没有疑心。倒是今晚门紫,一贯的不寻常,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表情,明显地不太开心,情绪烦闷。   “你怎么了?”林微夏往她嘴里塞了颗圣女果。   门紫机械性地嚼着圣女果,犹豫了很久,看着林微夏:“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   “那什么,我跟宁朝表白了,他正式拒绝我了。”   最近毕业聚会多,门紫凑巧跟宁朝在同一家ktv遇到了。那会儿门紫刚从洗手间出来,就撞见宁朝站在窗口抽烟,烟雾绕着他结实的手臂,脖颈透着一层红色,明显是被人灌多了酒躲出来的。   门紫走了过去,倚在他对面的墙壁上,也点了一根烟,同他搭话:“喝了多少啊?”   宁朝瞭起眼皮,比了个数,门紫笑了一声,伸手掸掸烟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然后,她自然而然地问话:   “哎,我都追你这么久了,最后问你一次,要在一起吗?”   原本还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宁朝垂下眼,思索了很久,然后他摁灭烟,看着门紫,说道:   “你是个好姑娘,但我目前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在我正式成为一个好警察之前。”   门紫怔在原地,这话一点儿也没不意外,心情低落得不行,像被人戳破的气球。她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其实早在多年前,她去南江那边办事,见过他英勇制服歹徒,立志要考警察学院的那一幕。   想说心动很久了。   但话已至此。   “行呗,锦绣前程。”门紫扯了一下唇角。   说完这句话门紫便离开了,留下宁朝一人在原地。   门紫一股脑地说出来,说完后想拿水果吃,没想到从果盘里抓了颗青柠檬,看也没看丢进嘴里,酸得直冲天灵盖,龇牙咧嘴地灌了好几口啤酒。   林微夏神色错愕:“然后呢?”   “然后我就放弃了呗,”门紫咽下一块很小的冰块,总觉得喉咙不舒服,“都那样了,我有什么办法。”   气氛片刻压抑,门紫不愿再多说下去,干脆转移话题,问道:“你呢,不是说有郁闷的事来问我吗?是什么?”   林微夏用细柄勺戳了一下酒杯里飘着的冰块,温和出声:“也没什么,我就是看见了班盛身上还有一处纹身,靠近心脏那里,是一串英文,叫s in my heart。”   “你想知道什么意思?那你去问他呗。”门紫说道。   “s那个字母我想也想不通是谁,我的名字也没有这个字母啊,难道是——”林微夏边说边暗自思考着。   肩膀被人碰了一下,林微夏抬起脸,旁边站了一位三十多岁喝醉了的中年男人,红色的闪光灯打在他脸上,色眯眯的眼神直盯着她看,还举杯:“美女,跟哥走一个。”   林微夏皱眉,刚要说话,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中年男人脸色一变,涨成猪肝色,搭在裤缝上的手被人反着往后撅,右手拿着的酒摇晃得洒了一地,立刻求饶:   “大哥饶命!大哥饶命!”   众人频频回头观看,班盛冷厉着一张脸把中年男人的手重重一摔,中年男人受惯性冲击直直地往前摔去,不小心撞到了别人,摔杯子与女人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林微夏还没有反应过来,人被班盛拽着手腕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路迷离的灯光闪烁,他带着她一路走到消防通道口。   这边的灯光更暗,班盛松开她的手,眼睛扫视了他姑娘一圈,问:   “有没有事?”   “没有,”林微夏摇头,小声地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每次林微夏去酒吧玩,班盛都是在外面等着的。   林微夏不说班盛还忘了这茬,她一提起,班盛恼怒地笑笑,人站在面前,抬脚往前走了两步。   林微夏下意识地后退,班盛整个人将她压在冰冷的墙面上,膝盖将两条长腿分开,顶在最中间,直接侧过身子,胸膛的体温烘过来。衣料摩挲间,两人挨得这样近,他身上的乌木香缠人,林微夏的呼吸急促了一下。   头顶的灯泡坏了,钨丝发出滋滋的声音,忽明忽暗。   勾出一丝暧昧的旖旎。   林微夏有些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看那薄薄的两片唇就要压下来,有点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脸。   耳边传来轻微的哂笑声,班盛一脸的游刃有余,看着她:“想我亲你啊?”   原来是捉弄,林微夏作势要推开他。班盛偏过脸,人还是倚在她身上,双手伸向女生的长裙口袋,顺出一盒薄荷爆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抽多久了?”班盛看着她。   “没多久。”林微夏舔了一下嘴唇。   掌心的烟盒旋了一下,班盛睨了一眼牌子,缓缓出声:   “都抽什么?”   “一开始抽你没抽完的万宝路,后来我自己买了一包爱喜,觉得没有味道,挺淡的,抽过一段时间南京,就换了现在这个薄荷爆珠……”林微夏越说声音越小。   班盛恼怒地笑了一声,眼神笔直地看着她,评价:   “还挺野。”   抽的牌子还挺多,班盛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撤离,抬脚转身就要走,明显是发脾气了。   林微夏立刻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摆,求饶:“我错了。”   “你等我一起回去。”   “这里好黑,我看不见路。”   林微夏半撒娇半装可怜,抱着班盛的手臂一路哄人,费尽唇舌,男人的脸色才好看一点。   “你想干什么我都尊重你,不拦着你,”班盛低下脖颈看她,语气认真,“但烟不能多抽,别上瘾了。”   不要像以前的他一样。   “好好,我就是抽着玩,大部分时间不会,你相信我!”林微夏举双手投降。   回到家,两人一起吃了一份面,然后去洗澡。林微夏先去洗澡,洗完了后刚好有一份PPT 要赶,随便擦了一下半湿的头发坐在书房里开始敲着键盘打字。   五月初,天气有些热意,班盛洗完澡单穿着一条裤子出来,看到的是林微夏穿着一条白色的丝绸吊带裙,头发往后滴着水,后背湿了一小片,不断有水珠顺着光滑的背脊线滴落进去惹人无尽遐想。   因为太过于专注,一侧的肩带滑落,半挂在细长白皙的胳膊上,露出一半的蜜桃粉,春光乍现。   男人的眸子变暗,眼底的欲望怎么也克制不住,喉结一瞬间发痒,盯着这一幕看了很久。   眼看最后一点尾就要收好,林微夏松了一口气,刚要打字,背后一俱宽阔的胸膛靠了过来,下巴被冰凉的虎口攥住,脸被掰了过来。   滚烫的嘴唇压了过来,林微夏人一惊,手肘抵着他的胸膛,推拒了一下,皱眉:“你干什么?”   “爱你。”班盛盯着她喉结滚了滚。   每碰她一下,就要喊一声夏夏,然后跟她描述他说在国外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全他妈是靠手和一张照片。   话刚说完,男人的嘴唇再度封了过来,林微夏躺在冰凉的桌面上,舌尖被拖了过去,交缠着,呼吸一寸寸被掠夺。   ……   林微夏整个人跟只猫咪一样伏在他胸口,他抱着她从书房走回了房间。   灯光昏暗,两人各自躺在床上,林微夏累得盯着头顶的灯发呆。   横了一眼睡在旁边的男人,他坐在床边,头发有一点乱,眼睫汗湿,点了一支烟,伸手拢着火,橙红的火点亮漆黑有冷厉的眉眼,白雾从薄唇里滚出来,配上这么一张痞坏的脸,以及块块肌肉分明的腹肌。   像犯罪现场。   “我尝尝事后烟是什么味道。”   林微夏覆在他身上,抢了过来尝了一口,班盛躺在床上,抬了抬眉骨,问道:   “什么味?”   “想知道啊?”林微夏挑眉问他。   班盛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伸手想拿回自己的烟,哪知道林微夏趴了下来作势要亲他。   男人下意识地回应,宽大的手掌覆在白皙的脖颈上,结果唇齿渡进来一阵呛人的烟雾。   一抬眼,对上一双狡黠的眼睛,林微夏表情得意,明显是冲他挑衅。   “还想再挨操是吧?”   班盛直接把人拽了过来,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上,任凭林微夏怎么求饶都没用。   林微夏被折腾得叫苦不迭,暗自后悔去招惹班盛,呼吸急促的时候,她想起什么,抓着班盛的手臂,指甲掐得起了红印,有些吃味地问道:   “等一下,你靠近心脏的这串英文是什么意思?这个S是谁?”   班盛笑了一声,俯身将她脸上的碎发勾到耳边,没有应她,有时不知道该夸林微夏聪明,还是傻。   “S——不会是李笙然吧?”林微夏问道。   班盛脸上的表情原本是放松愉快的,动作停了下来,听到李笙然的名字,想起上一周刚发生的事,脸色一变,眼睛是一闪而过的厌恶:   “她也配。”   “那是什么?”林微夏声音嘶哑。   节奏忽然被打断,班盛隐忍得有些辛苦,但还是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S是summer 的意思,大一那年在美国纹的。”   他身上一共有三个纹身,脚踝的黑百合是关于妈妈,另外两个纹身全部与林微夏有关,一个是锁骨处的纹身,还有一个是靠近心脏处的这串英文。   心脏被盈满,林微夏心底像是被人不断灌满蜂蜜,满得以至于都要倾泻出来了。   班盛是她的。   林微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到。   林微夏有时脑子迷糊,有时又转得特别快,她指着他锁骨处的三颗骨钉,问道:   “骨钉你不会高考后就打了吧?”   “嗯。”班盛的语气不太想承认。   费城见面的时候,班盛再遇到林微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把拉链一路拉到喉顶,再见面,他又把骨钉取下来了。   “为什么?”林微夏问他。   “那会儿我多没面子啊,被初恋抛弃,对方疑似还有喜欢的男生。”班盛语气幽幽。   林微夏双手求饶,但又有些开心,重逢后纠缠,不安,受过的委屈在一刻得到抹平,但同时眉眼跳跃着一抹小得意,说道:   “哦,班盛,你好爱我。”   “嗯,很爱你。”视线对上女孩的眼睛,班盛妥协了一切,认真地回她。 第91章 发夹   六月很快过去, 他们顺利毕业,青春的帷幕短暂落下。班盛带林微夏出去玩了一圈,八月份, 两人一起回到了南江。   姑妈的水果店忙不过来的时候,林微夏会去帮忙,偶尔撞见年轻的高中生出现在店里, 看见女生们身上穿着的蓝白色校裙,会一刹那恍惚。   原来距离高中毕业已经过去很久了。   通常傍晚时分班盛过来陪她去散步,或者带小姑娘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晚上再把人送回家。   这是林微夏过得最惬意的一个暑假,对未来坚定, 喜欢的人在身边,没有什么比当下跟更好的了。   周六, 林微夏洗完头后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衬衫,PE裤, 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看综艺。   茶几上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信息提示声,林微夏捞起手机一看,是邱明华发的一则视频,并附言:   【虽然我是班爷粉丝, 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你对象出轨了。】   林微夏一愣,随即点开视频, 地点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包厢里,一行人正在玩摇骰子游戏。   白天班盛跟她说过,今晚要跟一帮朋友去聚会。   自从病好之后, 班盛再也没怎么喝过酒, 就算要去那些场所, 他喝的酒不会超过一杯。可今天, 视频里的班盛明显是被灌酒了。   还是那张冷感又带着蛊惑意味的脸,旁人看不出来他醉了,但林微夏看到他泛红的耳根,就知道班盛喝醉了。   “来,说一个兄弟们都不知道的秘密。”李屹然半躺在沙发上,神色慵懒。   程乌酸在一旁接话道:“阿盛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换一个问题。”   李屹然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他肯定有。”   镜头晃到另一边,灯光昏暗,班盛的头仰靠在沙发上,露出的一截喉结缓缓滑动,他有些冷倦地揉搓了一下眼皮,在一众嘈杂的声音中,忽然开口:   “暗恋一个人很多年算吗?”   原来还喧闹的声音刹那静止,只停了几秒,一帮人跟炸了似的,纷纷笑骂道:“算啊,那可太算了!”   “班爷,我记得你高中一直追的是林微夏吧,那你暗恋的那个女生是在初中咯?”   “谁他妈以前在附中读书的,有没有人来说说情况啊。”   “班爷你居然还玩暗恋这套,牛逼。”有人直接竖了个大拇指。   谁能想到班盛这种稍微勾勾手指就有无数女生扑过来的男生,竟然会暗恋一个女孩多年。   乌酸也被班盛的话给弄晕了,修长的指节敲了敲玻璃杯,问道:“你初恋不是微夏吗?”   话音刚落,立刻有男的反驳道:“定义不同吧,初恋是指第一任交往对象吧,这暗恋的人可真是男人心口上的朱砂痣,白月光咯。”   “你们男人挺会狡辩。”乌酸冷笑一声。   后面无论他们再怎么撬,从班盛嘴里撬不出一句有用的信息。   三分半的视频就此结束,林微夏擦着头发的动作停下来,胸口略微起伏着,拿起桌上的玻璃风线杯仰头咕噜灌了一大口水,“啪”的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   姑妈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钱包,说:“微夏你看一下店,我去青蒲市场盯一下货,一会儿回来替你。”   “好。”林微夏慢吞吞地应声。   林微夏拿着手机和钥匙站在玄关处,弯腰穿鞋,高航还坐在沙发上吃饼干,问道:“姐,晚上还吃烧烤不?”   “不吃了,饱了。”林微夏淡声说道。   气饱了。   门受到惯力冲击猛地关上,楼梯口的声控灯坏了,林微夏亮出手机电筒踩着楼梯下楼,她正凝神看着前方的路,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跳跃着班盛的名字。   林微夏点了接听,把手机举在耳边没有说话。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匀缓的呼吸声,班盛的声音低沉又带着点哑,像晚上在她耳边低喘的声音,喊道:   “老婆。”   热气似乎沿着电话钻了过来,弄得她单侧的耳朵酥又麻,林微夏没忍住出声回他:“干嘛?”   班盛喉结滚了滚,声音困倦,他的音调压得很低,轻声说:“我喝醉了,你能不能来接我?”   他竟然在撒娇。   林微夏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平复了一下心绪,重新说话:“不能。”   让你暗恋的人接去吧。虽然这种想法很幼稚,但林微夏还是忍不住说道。   林微夏来到水果店,在店里忙了一个多小时后,姑妈从青蒲市场回来替她。林微夏走在回家的路上,终究还是不忍心,走出水围巷来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班盛回到南江后,还是住原来的那栋别墅,他半个月会回去那个家吃一顿饭,主要是为了看他妹妹。   林微夏有他家的钥匙和感应卡,走进大门后,一路穿过载满绿植的庭院,推开门,借着院子外面暖色的路灯,打开照明灯。   一眼看到男人躺在沙发上,灯光流转在冷淡分明的一张脸上,他的呼吸均匀。   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摇了摇班盛的肩膀,试图喊醒他:“回房睡。”   然后林微夏架着半睡半醒的班盛上楼,他太沉了,整个人半倚在她身上。费了好半天劲,她才把人扶回房,结果两人双双摔在柔软的大床上。   林微夏被男人压在身上,班盛趴在她身上,把脸埋在她颈侧,嘴唇开始游移,又开始动手动脚。   林微夏费力地按住男人搭在白皙大腿根上的手,看着他,问道:“听说你有个暗恋的女生,你现在还记得她啊。”   班盛停顿了一下,低笑一声,问:“谁告诉你的?”   “你不要转移话题,”林微夏压住自己的裙摆不让他继续往上掀,咳嗽一声,问道,“那个女生很漂亮吗?”   女生在意的点总是很奇怪,虽然那个女生是过去式,但知道班盛以前有过暗恋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吃味,她甚至在想,会是什么样的女生让班盛记到现在。   漆黑的眼睫垂下来,在男人眼睑下方晕出一道阴影,他似乎在认真思索,认真评价道:   “好看。”   下一秒,林微夏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班盛,起身声音毫不眷恋:“那今晚你自己睡吧。”   次日清早,林微夏起来,打开班盛家的冰箱,空空如也,只有几个鸡蛋。林微夏熬了点白粥,又煮了三个水煮蛋。   林微夏站在流理台前洗着碗,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步调散漫拖沓下楼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班盛刚洗漱完,他穿着一件棉质的黑T恤,漆黑的头发有些凌乱,薄薄的两片眼皮耷拉着,抬手一揉搓,立刻变红了。   明显一副宿醉后的模样。   班盛打开冰箱拿了一长格冰块,站在餐桌前打了一杯水,又把冰块弄了进去。林微夏看着他:“早上别喝冰水。”   “忘了。”班盛换了一下杯热水。   林微夏站在电饭煲前往碗里盛着白粥,倏地想起昨晚班盛的回答还是隐隐生闷气,在放盐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往他那碗粥里多加了一勺盐。   班盛懒散地拉开椅子坐下,剥了一个水煮蛋递给林微夏,看着她,审视:“昨晚你睡客房了。”   “对呀。”林微夏的语调甚至有些嚣张。   林微夏接过班盛递过来的水煮蛋,把蛋白吃掉,一颗蛋黄摊在掌心有些为难。   林微夏从小就讨厌吃蛋黄,但姑妈每次都会让她吃掉,厉声训斥她,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多了一张嘴吃饭,不要浪费粮食。   所以每次林微夏都是硬着头皮把蛋黄吃下去,后来她也学会了强迫自己要习惯不喜欢的东西。   犹豫了半天,皱着眉想把蛋黄吃掉时,一只修长骨节清晰的手伸了过来,把林微夏掌心的蛋黄塞进嘴里,漫不经心地说:   “以后不想吃的都给你男朋友。”   心底涌进一股暖流,林微夏垂下眼没有看他,掩去眼底的情绪,说道:“嗯。”   班盛咀嚼完食物后,手里拿着调羹慢悠悠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粥,顿了顿,原本放松的表情变得一瞬间僵硬。   “怎么了?不好吃吗?”林微夏神色疑惑地问他。   班盛摇头,脸颊抽动了一下,看得出他无声地咬了后槽牙,散漫地笑笑:“没。”   然后林微夏盯着班盛,看到他面不改色地把碗里的粥都喝完了,才把碗收走。   周三下午,南江市民纷纷收到气象局的电话,说今明两天有台风来袭,请各单位和学校注意作业。高航嚎了一嗓子,说道:“再不下雨,我他妈要热成灰了。”   “陪我去商场买点东西。”林微夏说道。   高航放下手里的篮球,认命地跟过去,应道:“行吧,让苦力小高为您服务。”   林微喜站在玄关处拿帽子的时候收到班盛的短信,说是他在外面有点事,让她傍晚去他家找份文件拍个照发给他。   林微夏回了个“好”。   来到商场,林微夏挑了大半天才选一个肩颈仪给姑妈,又买了点日用品。逛到后面,高航嚎着要去喝奶茶。   林微夏推开甜品店的门,冷气扑面打过来,高航立刻跑去沙发坐着玩起了游戏。她拿着手机站在收银台前抬眼看着易拉宝上写的新品推荐,在思考点什么奶茶。   正在思考之际,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插过来:“林微夏?”   林微夏顺着声音的来源对上一张隐隐熟悉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对方也不介意,立刻说道:   “我啊,钟亮豪啊,高一咱俩一个班的。”   “哦,记得了。”林微夏想起来这个人,确实是她的高一同学。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钟亮豪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两杯水果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你跟那个深高的班盛怎么样了,他追到你了吗?”   “啊,你怎么知道我跟他——”琥珀色的瞳孔一闪过的惊诧。   ……   黄昏倾降,像糖果店被打翻的糖浆,浓重的色彩铺在柔软的天空上。林微夏来到班盛家,按照他的指示去了书房,找到那份贴有蓝色标签的文件一页一页地拍了照,然后发给他。   班盛家大,但也空荡荡的,林微夏走出去,发现苹果绿的庭院里栽了一丛仙人掌,好像就是班盛当初强行从她怀里抢走的那盆绿植。   竟然还存活着。   班盛把仙人掌移植到了地上,牢牢地扎根于地上,让它受到了大地和太阳的保护。仙人掌叶身变得肥厚,且衍生了更多的小仙人掌。   林微夏觉得惊喜,找来庭院里的浇花水管把仙人掌还有周围的绿植都浇了一遍,因为工程量大加上她浇得过于专注,很快弄湿了身上的裙子,还出了一身汗。   浇完后,林微夏回到别墅,上了二楼,去了班盛房间找了他的一件体恤和运动裤,去浴室洗澡去了。   林微夏拿了一条他的毛巾擦着湿发,没在浴室看到有吹风机,只得出来找,她弯着腰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终于在最底部看见白色的吹风机。   蹲下来,林微夏刚想去拿那个吹风机,视线无意扫到旁边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顿住,拿出来打开一看。   盒子里面躺着一枚脱了漆的猫咪发夹,十二张陈旧的借书卡,上面是她的笔迹:高二(一)班林微夏,借阅高木彬光《刺青杀人事件》,高二(一)班林微夏,借阅角光田代《第八日的蝉》,借阅茨威格《昨日世界》……   所有写有她笔迹的借书卡班盛都保存了下来。   发夹是高中时,林微夏不想被人议论耳朵,留了齐腰长发挡住这一缺陷,也从来不扎,但她额头上的碎发多,晚自习做作业又碍事,所以她在抽屉里准备了一盒的小发夹。   这个猫咪发夹,林微夏记得是她嫌油漆脱落,不好看了,在一次晚自习的时候随手扔到了后门的垃圾篓里。   没想到班盛竟然捡了回来,保存至今。   借书卡是班上大家一起办了个阅读角,林微夏每次借书都会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不主知道她借了多少本书写了多少张借书卡,他就全都偷偷留了下来。   林微夏盯着这些物件思绪发怔,耳边响起下午遇到那个高一同学说的话,钟亮豪摸了一下头,说道:   “害,你当时读完高一不是转学了吗?有一天,深高的班盛找了过来,给了我一些好处来打听你的事。”   当时林微夏从被欺凌的初中考到十三中,原来的那所高中并不知道林微夏以前发生过的事,所以钟亮豪只把他知道高一跟林微夏同班,了解到的事全告诉了他。   “他还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跟他说了,说你喜欢阳光的热烈的男生。”   所以班盛一直暗恋的那个人是林微夏,他知道林微夏喜欢喝咸柠七,知道她家在哪,知道她不开心的时候通常都是憋着不说话的性格。   因为知道林微夏喜欢大海,所以费尽心思带她去海边散心,表演了一场乐队演出。   班盛一直觉得,既然林微夏喜欢阳光热烈的男生,那他就拼命藏住心底的那份黑暗,去参加篮球集体比赛,她想他去接力,他就跑步给她看。   既然不是她喜欢的那类人,那他就努力变成她喜欢的那个样子——   只是大学分开以后,他太累了也撑不下去,又将那个阴郁的,情绪被怪物反复吞噬的班盛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她面前。   林微夏蹲在那里发怔,一滴又一滴的眼泪落在借书卡上。生日那天,她无意开玩笑说班盛从十岁就开始喜欢她。   说完之后她并没有当回事,但原来是真的。   所以班盛真的暗恋她有十二年之久。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林微夏哭得鼻尖发红,视线一片模糊,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是回到家的班盛。男人看见她哭一愣,快步走过来,走近才发现她看的是什么。   挺拔的影子落下来,半蹲在她面前,抬手给小姑娘擦眼泪,故意开玩笑逗人,抬了一下眉骨:   “啧,我还能不能有点隐私了?”   “你真的宇宙无敌超级笨!还天才!”林微夏抬起脸,抬手不停地打他的肩膀,胸前剧烈地起伏着,瓮声瓮气地说,“我说喜欢阳光热烈的男生,是骗人的——”   高一的时候,林微夏很受欢迎,有很多男生追她,但她活得很沉,也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恋爱这件事上。   有一个男生说每晚跟在她后面,不厌其烦地说要送她回家,还强行对外说这是他女朋友。   林微夏被追烦了,也很反感这种做法,对那个刘海长到看不清戴着一副眼镜的瘦弱男生说:“我直接一点,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对方不依不饶。   林微夏被问得语气有些冷,随便想了个她当时喜欢的外国演员,乱说一通:“我喜欢阳光热烈型的男生,会打篮球的,跑步还快,性格开朗的……”   那个男生知道林微夏的意思,遭到拒绝后转头便走了。   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标准,这不过是林微夏用来搪塞别人的理由罢了。她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没想到会有人因此当了真。   “多大点儿事啊,哭成这样。”班盛伸出手指给她擦泪,看着她说道。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我想跟你道个歉——”林微夏胡乱抹了一把泪,鼻尖哭得跟兔子一样发红。   班盛将她额前的碎发勾到脑后,极有耐心:“什么?”   “就是……早上给你盛的那碗粥,我……我给你多放了一勺盐,一共两勺盐,我是故意整你的。”林微夏边打嗝边说。   早上想到班盛有一个暗恋的女生,心里就有些生气,但没想到那个女生是她自己。   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最后一滴泪,语气轻柔:   “我知道。” 第92章 柠檬   时间一晃而过, 他们读研的第二年,林微夏和班盛双双收到方加蓓的婚礼请柬,时间恰好在暑假, 他们赶回了南江一起参加婚礼。   当初方加蓓考去西南的一所师范大学后,每年一直跟大家保持着联系。因为每次放寒暑假都是跟同校的老乡一起坐长途高铁回家,路上大家会互相照顾。   因为这份机缘, 她跟一位师兄日久生情,两人从大一谈恋爱一直顺利走到毕业。   最后他们回了南江工作,这两年有了结婚的打算后, 见过双方父母后就把婚礼日期敲定下来了。   婚礼那天,柳思嘉因为有事没能赶回来, 托人备上了一份厚礼,贺卡上她祝福了方加蓓还问候了每一位朋友, 说期待着他们的十年之约。   因为西南地区发生地震,宁朝所在的支队被抽调过去支援抗震救灾, 因不能赶到现场,但是托朋友送了一份礼物过去。   婚礼现场在清连山的一处森林公园,林微夏和班盛坐在好友席上,舞台上方加蓓一袭白纱, 在时光和成长的打磨下,她出落得愈发自信和漂亮, 不再是当初那个勾肩驼背把自己缩阴影里自卑的女生。   当她站在台上对着新郎说出“谢谢你带给我幸福时”,林微夏的眼睛里闪着泪花,班盛坐在一边, 一张痞坏的脸伸了过来, 问她:   “怎么着, 想结婚了?”   林微夏吸了一鼻子, 看他一眼,回:“你想得美。”   班盛抬眼看着林微夏白皙安静的侧脸,松散一笑,接话:   “我是想得美。”   林微夏正沉浸在方加蓓美好婚礼带来的感动,搁在膝盖上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是门紫发来的信息:   【我碰见宁朝了。】   西南的另一处叫百映的边陲小镇。这三年以来,门紫作为一名纪录片导演,产出不断,在业内的热度居高不下,递过来的邀约也很多,只是突然有一天,门紫发现自己拍不出任何作品后,她果断关了工作室,独自一人来到山区支教,希望能沉淀一下自身,也顺便找找灵感。   只是地震来得突然,那会儿她还在教室给孩子们上着课,地面忽然摇晃不断,墙皮不断脱落,似乎要将整栋楼倾倒的架势。   警报拉响的那一刻,门紫当机立断带着孩子们出去,跑出学校的操场空地上,她不断疏散着人群,尽管心里慌张,还是竭力保持镇静,有序清点着人数。   发现少了两个人的时候,门紫又冲回摇摇晃晃的水泥大楼,拽住班上两个慌张哭泣的小孩就往外跑。   但她没想到自己点背,水泥支撑着的建筑在晃了几分钟后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碎石直直地朝门紫砸来,她连躲闪也来不及,在跑出大楼的那一刻被砸伤,骤然倒地。   半道下起了滂沱大雨,其他班的教师,保安不是在清点人数,就是在安抚人心,伴随着小孩子的哭闹声,场面一片混乱。   消防队员,警察人员纷纷赶到,有序地开始展开营救,门紫被同事扶坐在一块石头上,她后背疼得腰直不起来,整张脸趴在膝盖上,痛得暗骂了几句脏话。   门紫正强忍着痛,倏地听到了一道喊声“宁队,这里还有人——”   心口一窒,抬眼看过去,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宁朝。男人一身军绿色的制服衬得身材笔挺高大,面容如刀刻般硬朗,短寸头,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宁朝显然也看到了她,眼底情绪翻涌,停了片刻,也看到了她后背的伤,接着森然的目光移开,走过去继续救人。   整个人过程中,门紫一直盯着宁朝看,他的肩膀宽阔,两只手抱了两个受伤的阔步朝救护蓬走去,再次折回,不断清理现场,来回奔跑,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不断滑落,眼神始终透着坚毅。   一直到黄昏落幕,所有的现场救援基本到位,宁朝走到她面前,黑沉的眼睛扫了她一眼,蹲下来,开口:   “我背你。”   门紫也没动弹,她坐在那里,一身的狼狈,淋湿的头发黏在妖艳的一张脸上,看着他:   “你现在是一名好警察了吗?”   参加完现场婚礼后,大家又回到酒店一起吃晚宴,在宴会上,班盛基本没碰过酒,逢上人敬酒也是象征性地喝两口,倒是林微夏,在婚宴尝到了好喝的米酒,趁他一时没注意,悄摸喝了好多酒。   等到班盛发现的时候,林微夏喝得半醉,脸颊绯红,冲人直笑。他的脸色有些沉,但看她开心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训斥的话也舍不得说出口。   晚宴散去的时候,班盛带着人回去,林微夏整个人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人只有五分清醒。   班盛今天没开车,人站在宽阔的马路上,伸手拦了一辆车,坐进去之后报了个地址。   林微夏坐在车内还算安静,没有太闹腾,靠在班盛肩膀上低声喊了句热,淡青色血管分明的手搭在车门上,按下键,车窗降下来,带着湿气的晚风吹了进来。   车窗外的霓虹和夜晚的店铺一路倒退,出租车拐进左边的一条街道,蓝色的路牌立在门口,上面刻着民乐东路四个字。   心忽地跳了一下,密封的记忆被揭开,林微夏从他肩膀上慢慢起来,往右手边的车窗上看过去,这条街道几乎没什么变化,几年前就说要增加一条地铁线,结果一直修路至今。   多了几家新店铺,旧店铺也还在。   琥珀色的眼珠无意扫向道路两旁的街道,在看到那家熟悉的饺子店时目光顿住,那家饺子店竟然又开门了!   “师傅,停一下。”林微夏应声喊道。   出租车司机应声踩了刹车,车子停了下来,林微夏打开车门,扭头跟坐在一边的班盛说道:“那家饺子店竟然又开门了,你等着我去打包一份。”   话音刚落,人就跑下了车,身后传来一道喊声,林微夏也没听清,急着穿过马路,然后走进了那家饺子店。   蓝色的卷闸门拉到最顶,店铺门前的灯箱片闪着幽光,门口支着炉灶,不断有白雾从锅里冒着热气出来,还是那对夫妻老板在忙活,里面坐了几桌客人,头顶的白炽灯打下来,一切陈设照旧,散发着温馨的味道。   林微夏走了进去,酒劲上来,搬了一张红色的塑料高脚凳坐下,冲老板笑了一下:“老板,打包一份牛肉馅的饺子。”   “好嘞。”   一盘圆滚滚的饺子下锅,热气不断冒出来,林微夏拿起手机对着墙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问道:“老板,多少钱?”   老板是一位四十五六左右的中年男人,正沉默地煮着饺子,他老婆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刚想开口,下意识地看向她身后的来人,笑得眼角出了两道细纹:“来啦。”   手指按着手机屏幕的动作顿住,林微夏回头,看见班盛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他站在店门口,身材颀长,白炽灯将影子拉长,班盛与老板寒暄着,语气透着熟稔。   老板娘还装了一盘糖果出来,热情地问他想吃什么。   班盛淡笑着说示意不用,又推脱不过,象征性地抓了两颗糖,背过手,朝身后坐着的林微夏抬了一下手,悄悄把糖递给了她。   老板娘瞥见班盛的动作,恍然大悟,说道:“终于带女朋友过来了啊。”   班盛回头看了一眼林微夏,笑着说:   “是。”   林微夏坐在那里,人都是蒙的,她没明白为什么班盛跟老板的关系这么熟稔。见她神色疑惑,一直沉默的老板开了口:   “好几年前,我老伴生了一场重病,家里没钱,膝下又无子女,就关了这家店。这位小伙子辗转找到我,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去给我老伴治病。后来我老伴病好之后,我想着连欠条都没有给他,又去联系人,想着以后做苦力活也要赚钱还给人家,结果这孩子说什么也说不要,他只有一个请求。”   “他说愿意的话,想让我们继续把这家店开下去,如果营收不好也没关系,有他担着。”   老板娘满着细纹的眼角有点湿润,她伸手擦了一下,回忆了一下:“我问过这孩子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他说——   当时男生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坐在店里,手腕上还带着半结痂的血红伤口,脸色苍白地跟他们夫妻说了这些请求后,他们疑惑不解。   班盛抬手揉搓了一下眼皮,漆黑的眉眼低垂,像藏了无尽的心事,他扯了一下唇角,出声:   “上次来您家没吃成。”   老板娘回忆道,继续叹气:“这孩子说是这样说,在国外那几年,每次放假回我店里,什么也不吃,也不说话,在那张桌子坐到店打烊,问他吃不吃饺子,他说下次。”   “下次我带她一起来。”班盛笑了一下,眼底藏着期许,然后离开。   班盛每次都这样说,回回也不见他带人过来。   因为那是林微夏第一次请他吃饭,两人关系变好的地方。   也是当初两人分开,最后连一顿饺子也没吃上的遗憾。   林微夏说不出一句话来,心潮起伏,像是巨大的海浪不断涌进来,将她心底每一个角落密密麻麻地填满。   关于林微夏,每一件事他都会不留余力地去做,然后——   主动将遗憾变成圆满。   班盛在她不知道的漫长时间里,爱了她很久。   班盛见林微夏一副要伤心的模样,抬手碰了一下她的脸,一副没正形的模样开口:   “啧,张姨,您夸大事实了啊,哪有那么多层意思,我就是单纯觉得你家的饺子好吃,自己馋。”   “我先带她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走出那家饺子店,林微夏走了没两步撒娇说自己头晕要他背,班盛只得认命,一把将她背回家。   夏夜晚风轻柔,夜色沉醉,偶尔经过榕树下,会听见虫鸣声,林微夏双手紧搂着他的脖颈,脸埋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低声说道:   “你怎么那么好。”   班盛见不得她沉浸在感伤的气氛里,故意打岔,喉结滚了滚,挑眉:   “都这么好了,喜欢我吗?”   “喜欢。”林微夏抬起脸,飞快地亲了他的脸一下。   酒精的促使,加上林微夏趴在班盛身后,闻到了他身上清爽冷洌的味道,令人安心。眼皮困顿,林微夏怎么也支撑不住,趴在班盛后背睡着了。   班盛把人带回去后,把人背到沙发上,又找了个软枕头垫在她脑后。   后期酒劲上来,班盛看林微夏是醉得不轻,又小声地说难受。班盛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跟伺候祖宗一样把她脖子处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又将林微夏的鞋袜给脱掉。   他走到餐厅处,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蜂蜜,又挑了一个苹果出来,进了厨房给她煮解酒茶。   等班盛煮完解酒茶,关了火走出后,视线下意识找寻客厅上沙发上躺着的人。   空空如也。   直到斜前方发出“哒”的一声瓶酒罐被捏成两半的声音,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林微夏坐在地板上,背靠在双开门冰箱里,七八瓶散落啤酒罐散落在旁边。   女生的长发柔软地披在身后,因为太热,她又抬手往下解了两颗衬衫扣子,露出半截白色的胸衣,浑圆的弧度若隐若现。   一双眼睛跟汪了水一样,不停地说着渴,想吃冰激凌。   如果说刚才林微夏是醉了五分,那么加上现在喝的这些,她醉得彻底。   单是这一幕,直接将班盛给看得起了反应。   班盛走过去,高大的具有压迫性的影子笼罩下来。林微夏打了个酒嗝,见班盛蹲下来,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控诉道:   “你……你把我冰激凌藏哪了?”   女生白皙的脸颊透着粉红,黑漆漆的睫毛垂下来,薄如蝶翼,可怜得让人想欺负。   班盛眼底的情绪不断翻涌着,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起了变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诱哄:   “夏夏,我们来玩个游戏,你按我说的做。”   “你乖一点儿,奖励你一盒冰激凌。”   原来还暗淡无光的眼珠一下子亮了起来,林微夏抬起脸说:“没问题。”   班盛的视线落在水润的红唇上,嗓子控制不住地变哑:   “亲我。”   林微夏头脑昏沉得厉害,犹豫了一下,灯光打来,落在班盛冷感分明的脸上,他什么也没干,等着她上门,像一个循循善诱的猎手。   纠结了好久。   班盛站起来,打开冰箱,冷气扑过来,却没能消掉身上的那层火。   他找到最顶格冷柜里藏着的一盒柠檬味的冰激凌,半蹲下来,手肘撑在大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林微夏眼睛立刻跟放了光一样,班盛拆开冰激凌,挖了一口递到她嘴里。   林微夏下意识地张开嘴,想吃第二口时,班盛却姿态闲闲地收了回去。柔软的嘴唇擦过他的食指,很轻的一下,像带了电。   班盛只给她尝了一点甜头。   还想要奖励的话,得看她怎么做。   林微夏跟只猫咪一样,凑前去,水润的嘴唇贴到冰冷的嘴唇上,轻轻吸了一下他的舌尖。也跟着触电了一般,浑身战栗,然后撤离,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以吗?”   她嘴唇还粘着一点奶油。   唇齿间溢着她的清香和林微夏尝过的冰激凌的甜味,班盛喉结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下腹涨得厉害,一阵发紧,眼睛睨着她,不动声色地开口:   “不够。”   林微夏略微思索了一下,再次趴到他胸口,因为班盛太高了,这会儿也没低下头迁就过来,她仰头,嘴唇直接贴在冷白脖颈处突出来的那一块尖尖的喉结上。   伸出舌尖舔咬了一下。   男人修长脖颈突出来的喉结还黏着快融化的白色奶油。   暧昧的欲拒还迎的氛围烧到最顶。   班盛僵了一瞬,身体发生变化,立刻攥住她的手,眼睛里的暗色浓了一个度,眼底的视线如狂风暴雨般朝她袭来,将她整个人带到身下,嘴唇压了下来。   林微夏仰着脖颈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深吻,却在他意乱情迷之际,直接抢到了手里的那盒冰激凌,然后猛地推开人。   林微夏拿着冰激凌一路跑到阳台上,还将落地窗的门反锁了,坐在地板上吃着她那盒冰激凌,还得意扬扬地冲他挑眉。   人是喝醉了没错,但想吃冰激凌是真的。   班盛恼怒地笑了一声,也由着她,林微夏点的火,自己却跑了。   只得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来消火。   班盛出来以后,抬手擦了一下漆黑头发上的水珠,一眼睇到靠在阳台玻璃门睡着了的林微夏。   他抬脚走过去,直接按了墙壁上的指纹锁,落地窗的玻璃门应声打开,人来到林微夏身边。   月色朦胧,披挂在林微夏清冷又简约的一张脸上,她睡得很沉,估计是闹累了,睫毛紧闭,手里还拿着一盒没吃完的冰激凌,融化了一半。   班盛拿掉她手里的冰激凌,一把将林微夏抱起,她自然而然地窝在男人胸膛上,意识陷入模糊,打了个哈欠:   “明天早上我想吃陈记的油条,还有……豆浆。”   班盛看了怀里的女生一眼,语气宠溺:   “嗯,给你买。” 第93章 大海   再后来, 班盛正式以林微夏男朋友身份登门拜访,他特意换了一套正式的西装,将身上不羁散漫的气息收敛, 两手拎着满满的礼物上门。   遇事一向岿然不动的班盛此时心底也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下敲的门。没一会儿,有人走过来开门。班盛还没说一句话, 姑妈看见他脸色一变,立刻把人轰了出去。   姑妈边赶人边去:“你就是班盛吧,高中你送我闺女回家见过你一次对你印象还挺好的, 可我听说大学她一直在倒追你,你还让她受委屈了吧!把人拐跑寒假没也见她回家……”   话音刚落, “砰”的一声,防盗门重重地关上, 险些夹到班盛的鼻子。   林微夏在后面拦都拦不住,有些置气:“姑妈你干嘛, 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姑妈坐在沙发上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听到林微夏说话开始接腔:“我说你这孩子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啊,我这是在考验他, 他要是连这点气都受不了,我也不放心把你交给他。”   林微夏轻叹了一口气, 想要下楼去找班盛,手里握着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信息提醒的声音,点开一看。   Ban:【在家好好待着, 我在楼下站会儿没事。】   Ban:【我该的。】   就这样, 班盛在楼下站了五个小时, 从中午等到夜色降临, 姑妈才给他开了门,但这也代表林微夏的家人接受了他。   又一年盛夏。   他们受邀作为校杰出人物出席深高的百年校庆。早上出发时,天气昏热,蝉声像催眠曲,林微夏坐在班盛车里,一路上眼皮不停地往下掉,然后睡着了。   快抵达的时候,班盛没把车开进去,他出声叫醒她。林微夏迷迷糊糊睁开眼,在看到深蓝一中四个鎏金大字的时候,视线一怔。   恍若隔世。   一下子想起好多人。   想起他们哭过,笑过,闹过,在大雨里奔跑,逃课去海边的一幕幕。   两人双双下车走进校园,身后不断有穿着校供服,露出白皙小腿的青春又漂亮的女生抱着书从他们身边经过,在低声讨论着新出的漫画,偶尔穿插几句对同校男生风云人物的八卦。   男高中生们的领带打得随意,一群人走在一起闲聊,遇见认识的女生总要幼稚得去拽一下女生的头发,讨来的是女生的追打,又死要面子不肯承认是自己干的。   中二得不行。   班盛和林微夏走在校园里,因为两人气质长相都极为出挑,一路有学生们对他们频频侧目。   两人先去见了他们的班主任刘希平,老刘的头发白了一些,一开始没有认出他们。直到林微夏出声喊他,老刘才反应过来,然后问起他们的近况。   他们已经毕业很久,林微夏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主要负责青少年成长和特殊儿童认知障碍这一块,而班盛,不用他说,老刘早已知道,学校优秀代表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班盛毕业后进了京北一家听觉医学研究所,他带领一支团队一直致力于人工耳蜗等医疗器械的研发与运用,并获得了多项发明专利,更新了国内人工耳蜗技术和提高国内自主语音编码。   “好好,你们都成为了很好的人啊。”老刘看着他感叹。   “难得听您夸我一回。”班盛懒洋洋地笑,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   校领导接待了他们这一帮人,班盛只待了一会儿,躲了出去,人站在走廊上松散地抽着烟。   没多久,林微夏也跟了出来,一眼看到走廊尽头,散漫伏在栏杆上身形挺拔的男人,衬衫袖子挽了一截,露出一截腕骨。   林微夏走过去,说道:“老刘让我提醒你,不要忘了一会儿的上台发言。”   “躲得了么?”班盛笑。   “谁知道你,”林微夏眯眼回忆,“你不要忘了高三百日冲刺发言那次,你把老刘给气到了。”   确实,那个时候班盛抽走了领带,铭牌也不戴,一副浑不吝的模样在台上说了很短的一段话就走了。   “那我先进去了。”林微夏转身就走。   结果班盛拉住她的手,把嘴里的烟拿下来,说道:“一会儿我演讲,你别乱跑,就待台下。”   林微夏神色疑惑地看着他。   “帮我拍照,所里要用。”班盛语气顿了顿。   “没问题。”林微夏笑着应道。   深高的百年校庆上午十点举行,广场里坐满了乌泱泱的人,全都是年轻鲜活的面孔,像初生的朝阳,现场还到了几名记者。   为了给班盛拍照,林微夏特地跟人借了一台相机,她坐在台下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校领导发完言剪完彩后,由校优秀毕业代表上台发言。   太阳有些烈,热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学生们到了发言后面耐心耗尽,开始互相靠着对方的肩膀,低声讨论一会儿去食堂便利店买冰镇饮料喝。   班盛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别睡了,班盛学长出场了。”有女生说道。   “我靠,大拽哥啊,我可以。”有人接话。   “长相蛊死我算了,真的帅。”   “哎,你们听说没,那位学长高中一直在追一个女孩,哎一直没追到,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微夏坐在台下听着没有出声,始终淡淡地笑着,看向台上的男人。他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台上游刃有余地发表讲话,喉结缓缓滑动,五官更加凌厉分明,与高中相比,多了一丝沉稳,但眉眼依稀透着少年气,领口松散地解开两颗扣子,是意气风发,痞气不羁的模样。   他先是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在做的事,然后表达了对母校和各位学子的美好祝愿。到了自由提问环节就轻松了许多。   “学长,你逃过课吗?”有人提问。   “逃过,”班盛出声,慢悠悠补了句,“还是带我女朋友逃的。”   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老刘先是叹气接着也无可奈何地跟着笑了。林微夏也跟着弯起唇角,这时台下有一位记者适时发言,她问的问题专业许多:   “学长,你好,我是小你两届的深高校友,你研发的那款叫‘听夏’的人工耳蜗植入体,我也有了解,纤薄,并能处理各种环境的噪音和保护残余听力这些优点不用说,我想问句题外话,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班盛语调漫不经心,防守着这位记者:“故事太长,以后有机会再说。”   台下一脸八卦的学生“切”了一声,一脸的失望,然后台上的班盛话锋一站,语气正经起来:   “不过今天有个事,想请各位见证一下。”   林微夏正认真举着相机,正聚焦着一张英俊逼人的脸,班盛看向台下,底下嘈杂起来,他似乎在找人,一双漆黑的眼睛撞向她的镜头,眼神笔直地看着她。   心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然后跳得很快。   很快,学校的投屏长焦移了过来,大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林微夏的脸,片刻的惊慌,她今天只化了一个简单的妆,简单的白T恤和蓝色牛仔裤,只是早上出门的时候抓了一下长发。   “坐在观众席倒数第四排第三个眼尾下面有个蝴蝶胎记的女孩,”班盛缓慢出声,“帮我把她请上台。”   众人齐齐看过去,无数双打量和艳羡的眼神落在林微夏脸上,她有些脸热还有些头皮发麻。早上出门的时候,班盛压根没有提醒过她要穿得漂亮一点儿。   偏偏班盛站在台上还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还有心情开玩笑:   “对,那位长得很正的女孩是我老婆,别看了。”   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瞬间开始起哄,无数声音响起,林微夏被一帮学生拥到台上,她站在那里,人都是紧张的,手心出了一层汗。   抬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也回看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台下安静得不行。班盛笑了一下,看着她忽然开口:   “林微夏,你不是鱼缸,是灯塔。”   他是一条孤独的鲨鱼,在海里游了很久,而林微夏是灯塔,照亮他的归途。   他们说着旁人听得去云里雾里的话,林微夏笑了一下,她听懂了。   班盛喉结滚动了一下,尽管他在无数大场合发表过感言,可这次却有些紧张,他看着林微夏,语气认真:   “上周我在别的城市出差,忙到很晚才睡,早上起床的时候看见杯子里摆着一根牙刷,忽然很想结婚。”   “跟你。”   台下再次沸腾起来,学生们嗷嗷叫个不停,在一片不绝如缕的尖叫声中,班盛抬手擦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继续说道:   “早上出门的时候,你坐在我车里整理补妆,有几滴指甲油滴在车座位上,中控台放着你无聊时折纸鲨鱼,车内全是你的气息,那一刻,我只想跟你共度余生。”   班盛单手从裤袋里拿出一枚戒指递过她面前,在千人的台下看不到,但林微夏看到了他的指尖在抖,她眼眶一下子红了。   男人自嘲地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很混蛋,也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也辜负过你,但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我的牙刷想跟你的摆在一起,想吃一辈子的芹菜炒牛肉,喜欢夏天胜过冬天。冬天会给你暖手,只给你热牛奶。”   “你想要的,我都会拼尽一切,然后都给你。”   “林微夏,我会永远爱你。”   观众席上原本是起哄看热闹的气氛,这会儿感动得不行,有几个人眼眶含着泪花,甚至还有人小声地抽泣。   林微夏站在台上泣不成声,感动之余又觉得幸好,幸好他们坚持到了现在。   她笑着伸出手,戒指缓缓套了进去,眼睫是湿的:   “好。”   答应他的那一刻,台下的尖叫声和鼓掌声连连,小鸟受到惊吓飞到树梢上去,凤凰花开得正艳,学校的棕榈树还是那样繁盛。   南江夏天的这一天格外漫长和灼热。   都在祝福着他们。   下午的时候,班盛开车带林微夏去了一趟海边,去的就是当初他跟她表白的月亮海岸。   车轮碾着细小的石子疾驰在公路上,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色,车顶缓缓收下来,咸湿气的海风吹了过来,凉凉的,很舒服。   班盛放了一首叫《想去海边》的歌,音量开得很大,曲调轻快,很应景,他不自觉地跟唱了两句,声音慵懒随意: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   我想要带你去海边   去留住这个瞬间在来不及挽回之前   车子一路拐到海岸边,椰风树影,蓝色的海与黑色的礁石连成一条线,班盛忽然加速,触动车内音量按钮,歌声忽然大了起来,伴随着海风,将她整个人包裹:   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   向着海平线   余晖消逝之前都不算终点   那是我一直想要只带你去的海边   停好车后,两人来到海边,踩在毛茸茸的沙子上,有点磨脚,林微夏走近了一点时不时有涨潮的海水打过来,十分凉快,冰凉得不行。   林微夏恶劣心起嘲班盛泼了一点水,班盛正抽着烟,水珠从天而降,猩红的烟头发出滋啦一声,烟熄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   班盛拎住她的后脖颈开始弄她,林微夏躲在他怀里笑着连连求饶。   他陪林微夏玩了一阵后,两人沿着海边往前走。   班盛穿着一件黑色的体恤,始终慢悠悠地走在她前面。此刻一轮火红的太阳正悬在海面上,热烈的光打在他身上,少年的背影挺拔。   夏天的海风凉爽,光也热烈,林微夏心一动,出声喊道:   “班盛。”   他习惯性地回头看她,懒洋洋地应道:   “在。”   林微夏站在那里,与他遥遥对视,一下子就笑了。   一如高中班盛追她时某一个晚上,她最近被那个醉鬼父亲频频打电话骚扰,不重样的脏话骂着她,又因为晚上放学看到自己的单车轮胎被扎瘪,感受到路过同学暗自嘲讽的眼神。   心情差到了极点。   也不想说话。   林微夏背着书包独自回家,在经过鱼坦路旁边那条巷子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四十分。   下一秒,那家招牌油漆褪色的桌球室的门帘被掀开,男生略微低下笔直的脖颈走出来,他穿着黑色的卫衣,脚踝处的黑百合文身明显,身上的危险感很重。   不早不晚,每天晚上班盛都是这个点送她回家,一直都是跟在身后把人安全送回家就撤。   林微夏心情不太好,径直往前走。   男生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嘴里的话梅糖嚼得嘎嘣作响,一副坏痞子的模样。   那天林微夏不知道怎么了,压抑的心情到了一个爆发点,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他,语气疏离:   “你跟着我干什么?”   “送你回家。”班盛抬眼对上她视线,缓缓开口。   林微夏倏地感到一阵烦躁,她第一次把不耐烦表现在脸上,语气冷冰冰的:“别跟着我,很烦。”   班盛脸上的表情晦暗下去,下颚线弧度敛紧,有一瞬间的无措,修直的身影立在那里。   林微夏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直接往前走。   走了一段话路后,身后的男生跟了上来,班盛选择了走在林微夏前面。   她皱眉刚想出声,男生像是预料到她回说什么一样,吊儿郎当地:“爷回的是自己家。”   好像刚才他眼底划过的黯淡是林微夏的错觉。   快到水围巷时,林微夏要经过一条狭长的巷子,不凑巧的是,这条路的路灯坏了,眼前漆黑一片,看不清路,她的脚步顿住,心里一阵慌张。   男生依旧不疾不缓地往上走,修长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裤缝边上。   林微夏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视线正前方忽然出现一束白色的光,是他那边过来的,尘埃浮动在光线里,班盛始终沉默,用手机亮着电筒领她往前走。   手机的最后一格电耗尽自动耗尽后。   班盛从裤袋里摸出一把银色的打火机,发出锋利的“咔嚓”一声,虎口蹿出一抹小小的火焰领着她往前走。因为打火机不能持续燃着,会有危险。   火熄灭后,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弹开机匣,如此反复。   夜晚很安静,偶尔有穿堂风吹过,很凉,不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班盛始终带着她穿过那条黑暗的巷子。   林微夏盯着男生被灼伤的虎口处,一片通红,还起了水泡。   他也没说话。   林微夏盯着前面那道黑色的身影,懊悔对他发脾气,轻声喊他:“班盛。”   男生下意识回头看向她,也没生气,无条件回应:   “在。”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远处的海浪声将林微夏的思绪拉回,海风裹挟着浓重的咸湿味吹过来,像一杯打翻的青柠水,鼓起班盛黑色的衣摆。   我喜欢他一身黑色衣服站在前方,像守护我的一道沉默影子。   只要出声喊他,兵荒马乱也好,风平浪静也罢,任凭我;   我的少年会永远习惯性地回头,   然后只看向我。   我们是彼此的白天和黑夜。   大海一直在,少年盛大的爱恋永不止息。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