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不周有雪   作者:玻璃时针   文案:   宋沅自认半生不曾辜负谁,可师尊厌他,师兄嫌他,小师弟笑着为他簪花,靠在他耳边却低声问他。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他错在爱人,以卑屈的弟子之身,妄想触碰白玉阶上的衣摆。   他自知愚蠢讨厌,便以命换药,求得心上人犹存。   雪山上那么冷,小师弟拿了药,抛下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   修真界第一剑派长老,人称剑仙玉恒君的二弟子宋沅回来了,张口就是讨要一个道侣。   鉴于他之前所为。   师尊待他冷冷、语气古怪:你在要挟我?   大师兄怒斥他、神色有异:挟恩图报狼心狗肺!   小师弟心酸失望道:师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沅吓了一跳,他脸上泛着病态的湿红,咳了两三声才急急说道:不不不,我不…咳咳不要师尊   他那张温润的君子脸孔垂下来,眼睛看着地上,伸手拢了拢衣裳,呐呐地说:我…我丈夫走丢了…   他说着,很忧虑地摸了摸小腹,灵力紊乱丹田阴寒,叫他身体忽冷忽热。   再找不见丈夫,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不可以帮帮我。”   攻竞文学,撕得不算特别厉害,心理戏多点儿,攻控慎入   文笔差,没怎么带脑子写   来自微博自己口嗨的一些玩意,写个开心捏   人蛇 雪雪x 人妻剑修 宋沅   标签   甜宠 HE 第1章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那人首蛇身的赤发领袖发了怒,心道这些部落的人如何愚昧,我要叫他们真正看看我的决心,便驾驭飞龙,看准了不周山峰,高呼一声:‘虽万死,吾往矣’......”   台下霎时哄笑出声。   好事者高声笑道:“你这老家伙糊涂了罢,分明是空山君的话,怎得叫你说来成了共工之言!”   那老头老神在在:“小老不曾见过共工大人,但那份心境,想来应该是无差......”   此地偏僻,消息也不算流通,因此听人说书便成了好消遣,不过这不周山之事说了万万遍也不稀奇了,少不得要添油加醋,横生枝节。   因此嘴上虽骂,但上回说共工下弱水捉鳖的那一场可是座无虚席。   “浦云,浦云?你待如何?”对面的人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两晃。   洛浦云回过神,却也不想望着眼前人,只得将目光投向窗外。   他每回来都订此位,只因这个位置能远远见一个小小雪峰。   洛浦云沉默片刻,才道:“少主不会答应。”   对面人闻言神色也是一沉:“他究竟要如何?你这般的助力,他不肯留在身边,却耗在这苦寒的偏僻地界,如此大业何时......”   洛浦云打断他道:“别说了,少主如何,不是我们能谈论的。”   但他显然也并不甘心,目光往窗外又转了一瞬,才道:“要紧的是,找到少主要的人。”   对面人神色更为气愤:“找?上哪儿去找?三年又三年,谁能上去?什么时候等得到结界薄弱,又到哪儿找个金丹修士拼命替你撕开空子?”   “本就是我们这一道的人,何必装出正道伪君子嘴脸,分明是他自己把人抛在......”   “够了,”洛浦云站起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三番几次妄议少主。”   对面人见他神色冷凝,心火也猛被浇熄,只觉浑身发冷,低声道:“我也是为你着想,他远在万里听得见什么,你又生什么气...好,你了不起,你也不稀得我这个小人物帮忙,只我以后再不来了就是。”   说完,他站起来就要走。   这是说的什么话,洛浦云皱起眉毛去握他手腕,口舌不伶俐,只得解释道。   “并非生你气,你别看此地苦寒偏僻,少主却不止安我一人在此,你言行无忌在我面前还好,若让别人听去怎么办?”   对面人睨他片刻,才甩开他手,闷声闷气地说道:“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洛浦云目光再度飘向那枚洁白雪峰。   “是啊,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不周山自倾折之后,于不合之处泄出充沛灵气,育出据说能叫修真界人人眼红的神花仙草,可紧接着便是终年极寒,庞大骇人的凶兽,更有天材地宝仙光神香所铸就的天然结界,那寒意并非法器可阻挡,修为稍低些的修士甚至触不到结界便能冻死在半山。   听闻那雪白山峰更是奇寒,便是举世大能前去,也只能绕着结界转上两圈,无可奈何离去。   这样的地方,上去的人一时没能下来,恐怕便再也不能下来了。   只余活着的人悔痛罢了。   *   风雪之中,狂风暴雪之中,宋沅只觉骨肉成冰,伏在大石上连打颤的力气都不再有,他望向一旁的少年。   “师弟,你且先去。”   他年轻俊俏的小师弟冻得脸色苍白,嘴唇乌紫,怀中揣一玉盒,目光并不停在他身上,而是低垂着脸:“师兄,我不能抛下你。”   宋沅望着他,似乎这场景已经见过许多次,好半天,才从嘴唇里呼出一句。   “呈星,我已然灵力枯竭了,你且先去,咳且先去搬人来救我罢。”   阮呈星猛地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地望了他片刻,双眼一闭,抿出一滴眼泪,飞快成了冰棱,被狂风掠去了。   他为了小师弟采摘完整灵莲,为他挡下凶兽全力一击,已然身受重伤,又在此极寒之地,彼此心知肚明,此次一去,恐怕再不能救了。   实在不应该,但宋沅心中居然浮起一丝希冀。   小师弟做什么都比他好,天资比他好,剑心比他纯,头脑比他聪明,人缘也比他好,常常能逢凶化吉,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   阮呈星却睁开眼,满目血丝,握了握他寒冰似的手,他道:“师兄,你等我。”   他说:“师兄,你等我,我一定回来救你。”   随后一走了之,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雪白里。   宋沅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再度咳嗽起来,可是没能停住,最终连攀着大石的力气也不再有,勉力撑着雪地,咳出一口混着碎肉的血来。   很温暖,很热。   或者说,冷得快要死了。   救我。   如何救我?只要给我收尸便好。   谁会来给我收尸呢?   “阿...”   唤魂也好,原来不周山的魂是无人拘的。   “沅...”   这样热,几乎要流汗了。   许是血罢,将死之人哪里有汗。   “沅...”   嘴唇一冰,顷刻间叫他睁眼,从梦魇中逃开,清醒过来。   一张脸。   极其英俊妖异的一张脸,实在很俊俏,面容雕琢得比之修真界公认第一美男子都更精妙,让人怀疑女娲造人是否应该拿他做比照,可他眉睫鬓发皆白如雪,瞳眸是剔透红色,便显出十分的妖异来。好在神态冷淡,气质如不周之雪般高洁清纯,抵消了几分妖异感。   这副样貌走在街上绝计要被说成是什么妖孽魔种,可宋沅一见了,梦魇带来的心头寒意却乍然消弭,反而一阵雪融般的柔软暖意涌上心头。   高大英俊的妖孽,有一个可爱的名字。   “雪雪?”   眼前人便露出仿佛被融化般的怜爱神态,垂下小扇子似的雪睫,用暖融融的皮毛将他裹得更紧,又凑过来,很小心地吻了吻他的嘴唇:“阿沅,热...冷?”   木墙,壁炉,皮毛,像是个守林人的家。   宋沅惊魂未定,目光微散地在熟悉的小家里晃了一圈,最后又回到面前人的身上,见他穿戴齐整,沉默片刻,还是耐不住体热,低声说道:“热,你抱着我。”   他已在此处定居好几年了,成婚也已经有好几年了。   虽说没有父母高堂可拜,也没有师门亲友祝福,可他到底是成婚了。   只是他的丈夫同其他人的不一样,新房也同别人不一样。   不过有一点却相同,面对丈夫言语全无过往面对别人的谨慎遵礼。   得了他的话,对方抿出一个小小的羞涩的笑容,背过身去,窸窸窣窣地将衣物褪下,将浓密顺滑的雪色长发撩开,露出宽厚的臂膀,雪白的皮肉,一把窄腰之下......   宋沅放任自己靠在兔毛褥堆叠成的小山上,玉白的脸庞埋在长而绵软的兔毛中,浓密的黑发与兔毛做比照,显得陷在里头的人尤其柔软,丹田犹如烈火灼烧,叫他满脸晕红,好在他已经习惯,只是半阖着眼,困顿地想:之下。   之下是臀吗?不,他夫君与常人是不同的。   褪去衣物,术法卸除,对方款款回过身来,只见那一把窄腰之下,居然是一条粗长有力、泛着珠光的骇人白蛇尾。   竟是条人蛇。   宋沅脸上却毫无骇色,虚虚睨他一会儿,在雪雪无所适从地试图检查自己的蛇尾够不够漂亮的时候笑了起来,他慢慢地抻开双手,脸颊酡红,唇角挂着一点慵懒的笑意,显出一种蛊惑蛇心的柔软无力来:“雪雪,好热,你过来些。”   性情单纯的人蛇从来经不得来自山下的妻子诱引,连忙要游曳过去,用自己终年冰凉的躯体为他降温,粗长的蛇尾一圈一圈地缠并两条发着高热的滑腻大腿,他驾轻就熟,上半身也贴得极紧,换来赞许的抚摸。   有这么愉快吗?   不过有了雪雪,他便不必强忍烈火烧身之苦了,还有闲暇来盘问自己的异种小丈夫。   宋沅望着他向来神色冷清的面孔,把火热的柔软手臂缠上去,噙着笑吻他冰凉的脸颊:“怎么今天穿得那么好看,我的雪雪要做什么去?”   不周山上极冷,但雪雪掘了啜冰饮雪的仙草,将它们种了一圈,又将附近稍有些威胁的凶兽尽数毙杀,弄出这样一块室外桃源的小天地,养了些禽鸟花草,后来听他请求,更是做了人类伪装下山去,为新房添置,好让妻子长长久久心甘情愿地住下去。   虽说宋沅本也没有下山的打算。   不周是苦寒匮乏之地,但他是修士,本就辟谷,因此除去一些无法自制之物,他几乎无所求,对山下生活也早没了留恋。   但雪雪不知他不想下山,被他用术法伪装过下了一回山,正赶上节日集会,登时被人类繁华吓了一跳,新奇了没一会儿,在酒楼听了一个山大王掳走官家小姐的故事,小小的心中便被担忧填满了。   宋沅那夜累极,靠在雪雪胸膛上,雪雪乖巧地替他撩开黏在脸颊边的头发,它浑身冰冷血液,可经了体热的妻子熨过,也能感到心里热热的,没有忍住,还是蹭了蹭。   阿沅,很好的。   “阿沅...下山?”   他学会的第一个字,便是宋沅的名,因此说别的字词还要稍微想一会儿,但“阿沅”却可以脱口而出。   “下山?你想我下山么,雪雪?”   雪雪不会故作大方,沉默片刻后,他垂下眼睛,老实地摇摇头。   可是山下有很多人,很多漂亮东西,好吃的点心,雪雪想不到山上有什么东西比它们更好。   “山...下好......”   宋沅望着他,便想起过往认识的一些人,遮遮掩掩百般试探的人,需要努力猜测才能弄清楚一点儿的人心。   让他多疲累。   所以他也坦诚,而这把嗓音在他年轻的异种夫君耳朵里是那么温柔动听,叫他冰凉的血都泛起热意:“不,雪雪,山下好,可是山上有你,就胜过山下万般好。”   宋沅顿了顿,又在丈夫冰凉光洁的胸膛上蹭了蹭,目光有一瞬陷入空茫,但很快,他轻柔地呢喃道:“雪雪,永远,我永远跟你在一处。”   --------------------   雪雪:老婆   雪雪:能再给我讲讲当初我是怎么捡到你的故事么   注:弱水里应该没有鳖   这篇应该更得挺慢的,写个开心,但是不会弃坑咩。   不爱看务必要离开,不要忍耐着看不喜欢的东西。   很多回忆,非常多,因为沅沅和雪雪开局就结婚了,人妻你们懂咩,心里永远有他那个不知道死到哪去了的老公那种,我反正会喜欢,谁不喜欢的话谁养胃(bushi,谁不喜欢谁走开,被雷到了不关俺的事。   会尽量把它写香香的,但是如果不香也没办法,因为我太拉了,最好也不要提供写作指导,踢一个瘫在地上的作者她也不会跳起来打你膝盖的,只会翻一面然后对着地板流泪。 第2章   过往的事不必多提,重要的在眼下。   热潮很快退去,另一波潮水却涌起来。   热潮之后的妻子身躯总是软绵绵,又多有包容,而雪雪的嘴唇薄且冰凉,泛着浅淡的粉,是纯洁色泽。   却行亵弄之事。   修士自愈能力极佳,因此即便吮出嫣红的印子,不需一刻便会消失。   转瞬即逝的美丽,更叫蛇爱不释口。   他嘴里有东西,因此只是抬起眼睛来,含含糊糊地说道:“买...”   雪雪是不会骗他的,但是也不想说,想了一会儿,只能狡猾一点,少说。   宋沅垂着酡红的脸,半阖的眸光醉成一汪春水,没有追问,转而笑着制止他不算太有分寸的异种小丈夫,指尖从被唾液润成水红色的唇角探进去,拯救自己受苦的胸口,顺道把住两刃因为兴奋不知不觉冒出来的漂亮蛇牙,指腹摩挲了两下。   雪雪停住,望着他,这位高大英俊的异种丈夫,没有一点儿挣扎的意思,任透明涎液从他唇角落下来,瞠着一双剔透的红眸望他,神情可怜又可爱。   “不会...咬...”   它也确实从来没有咬过。   “嗯,好,”宋沅夸奖他,同时膝盖上弯,觉察到同样数目的物件,不由得弯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但下一刻,被体温烘热的鳞尾不受控制地收紧,将他勒出一声喘,随即嗓音低柔地续上夸赞:“呃...乖雪雪。”   那双宝石般的红眼睛便满足地弯起来,要做更多更好。   蛇种的雪白尾鳞,泛着珠玉般的湛湛光泽,此刻勾起来,扶着妻子光裸的脊背,将他托起来。   冰凉的红润舌尖,顺着腰际的线条往上滑,在滚烫的皮肤上留下战栗的痕迹。   异种用情爱与陪伴精心伺养的妻子,有愈来愈柔软的姿态和肉体。   曾经是拘谨的体态,隐忍克制的情感,礼貌而冰冷的言辞,现在是外放的温柔,大方地容纳。   曾经是柔韧而适合修习剑术的肢体,现在那是柔嫩而富有肉感的腿根,柔软而善解蛇衣的指尖。   雪雪一面挤进他腿根,一面仔细地观他神情。   他快活,雪雪才更快活。   宋沅只感觉是热极之时含了一块冰,又夹了一块冰,叫他有些不适,但又有被舒缓的愉悦神态,眉头半蹙不蹙,眼眶湿润,乌润的眸中像含了一汪水,脸颊上晕红更甚,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做任何反抗,仅仅是温柔地赞许地,放松肢体,任由异种侵犯他。   侵犯这副曾经名动四方的,剑修的躯体。   *   暗香洒寒流,时激清泠响。   云收雨歇,雪雪小心起身,重整衣衫,见宋沅阖了眼,拿温热的巾子给他擦了身,又把他湿腻的手臂吻了吻,放回热衾之中。   虽说下山一趟不过一日,但放在心尖上的人,一刻不见都难捱。   不过他第一回 下山,拿杂草换了一堆石头,在集市摊子上对着颜色熟悉的胭脂犹豫之时,便听见旁边的两位女娘嘻嘻笑着聊些御夫之类的话。   喔,也是新婚的。   嗯,为妻之道,新鲜花样。   他故作不经意跟着人逛了一路,听了个全。   彼时正是新婚,但这个字眼是他从宋沅口中学的,并不知何意,女郎口中的妻子丈夫那时在他眼里也分得不清,他是以雪山上雄性对雌性的态度来对待阿沅的,但他心里很清楚,阿沅和雪山上的所有生物都不同,他是山下来的,雪山送到雪雪面前的一份礼物。   于是集会将散之时,他学以致用,买了不少雪山上见不着的蜜饯瓜果,亮晶晶的布匹,最后路过那个小胭脂摊,想了又想还是没有要。   要了也不知道做什么用,想看的话找阿沅不就好了。   果然是管用的,阿沅很喜欢,还给他量身制了一套新衣服。   想到这里,雪雪珍惜地摸了摸袖口,心口胀得暖暖。   总之,那个女郎说的没错,要保持新鲜,要记得特殊日子,在床榻上要迎合也要刺激。   明日便是他们初见的日子,往年都不曾纪念过,今年却不能这么办。   雪雪决定先下山,买些好吃的甜果子,扯亮晶晶的布匹,还有发冠之类的。   那家说书的酒楼里总是飘出好闻的香气,上次他看见有人从里面提了个木盒子出来,似乎是可以装走的。   那么只要他取了木盒上了山,半途中换成蛇尾,以他疾速,一定可以及时赶回。   不知道阿沅会不会喜欢,有没有奖赏呢?   这样想着,尾巴尖都要愉悦地晃起来,雪雪又四处游曳检查了一番,确认神木够烧,屋外存的玄冰也够用,才回到里屋,披上聊胜于无的毛氅。   他不能像修士一样修行,也不能使用修士的术法,宋沅对此颇为头疼,最后在他的衣物上叠了几层法阵,一环套一环,只要他心念一动,霎时便能从白发红眼的异种变做寻常人世间的英俊公子。   人世间的英俊公子走到门口,还回过身来将这个小屋览了一遍,炉子里的万年木烧得旺,同不会熄灭的人鱼灯一同将屋里照得暖黄,阿沅想了办法,屋里不仅不闷,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寒玉榻上层层叠叠的凶兽毛皮和柔软褥子里,几乎找不到人影。   他很想像阿沅对他那样,细心叮嘱,说好些动人的话,可是他舌头不伶俐,学人话很慢,只能再望了望,想着明日过了,就去打几条更漂亮的狐狸毛皮,这次他一定记得小心,一点儿缺陷都不弄出来。   厚厚的木门阖上了。   只剩下万年木间或烧出的噼啪声。   --------------------   没有游戏没有社交这种地方不睡年轻英俊的异种小老公怎么行啊我问你们!   不要问穿装比毛氅怎么下雪山,俺们雪雪没老婆的时候都是不穿衣服风吹腹肌凉的。   已婚蛇蛇的养生秘诀.jpg   有老婆前:瓦达西雪山的霸主,在人蛇的威严下臣服吧,冰雪,很好!生肉,美味!吾是坚不可摧的风雪之主!!!   有老婆后:诶,可是人家不穿老婆给缝的大氅就会冷死了啦!生肉?噫,人家的胃可受不了这个呢。 第3章   第一天,雪雪没有回来。   宋沅披了衣服,到屋外看了看灵草,确保没有笨笨的凶兽想不开来偷吃。   雪雪可不是对所有生物都如对他那般友好温柔的,头两年宋沅试着移栽了一些性情温和的灵草,雪雪一天看七回,后来他出门觅食,恰逢两只凶兽打架,白猛犸一头栽进他们的灵田,雪雪一捧一捧挖出来的灵土被砸得四溅,巨大的雪狼紧随其后,顿时场面不堪入目,狼毛猛犸毛齐飞,灵土与拎着三只雪兔两头牦牛站在家门口的雪雪脸庞一色。   那天,宋沅真正认识到,所谓体修的巅峰。   若非宋沅根据体型猜出它们族群之王的身份,及时制止,雪雪已经以指为刀,打算从眼睛里捅进去杀死以免破坏雪狼一身银亮毛皮了。   两只巨大体型的一族之长,被他的小丈夫打得半死丢在外面,在庭院外奄奄一息地躺了两日。   宋沅捡拾生机还未断绝的灵草时,还见到两群小动物分别簇拥在它们半死不活的王身边。   雪狼王这边一堆毛茸茸的小雪团嗷呜嗷呜哭哭啼啼,白猛犸那边棕色的小长毛们哞嗯哞嗯惨惨凄凄。   宋沅叹了口气,毕竟是挨了自己丈夫的打,他摸出两颗灵药,分别送过去了。   他不好暴露在雪地里,便站在门口伸手招了几个小毛团。   小狼小心地叼着那颗药,口齿不清地道:“谢谢夫人。”   小猛犸眼泪汪汪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细声细气地道了谢。   果然,雪狼手感好一点。   经此,这片地盘上的这个小屋的另一位主人一战成名。   其实雪雪天生天养、秉性就颇为凶蛮,但是在他们相遇之前,雪雪一直住在终年无人少兽的峰顶,与最耐寒的灵花仙草作伴,只间或游曳下去觅食,成婚之后,才往下迁。   雪狼和猛犸是雪山上数一数二的两个种族,将消息传得飞快,弄得雪雪几天出去打猎,稍有灵智的生物见了他就跑。   总之,现在敢来糟蹋灵田的凶兽,大概是真的在雪山待得想不开了。   不过也没有小毛团可以揉揉了。   所幸宋沅在雪雪搜刮书铺扛回来的一大箱子书里找出一本没看过的话本,就着牦牛肉干和果酒看了大半本的霸道师尊俏徒弟。   闭上眼睛还在想,这样的书他过去要是胆敢偷看,被抓到了指不定要受多少罚呢。   就算不必负荆请罪,也得忍受冷眼嘲笑,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禁闭。   嘲笑。   宋沅不再想了。   第二日,雪雪没有回来。   或许是办事晚了,便半途中找了个山洞对付了一夜,今晚之前总能回来的。   雪雪的能力他了解,那两位兽王实力绝对不在元婴之下,在雪雪的手上却过不了几招,因此哪怕他精心构建的法阵被破,不说反杀,雪雪绝对有能力逃脱回雪山。   雪山环境对雪雪来说游刃有余,结界更是天然屏障,他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如此,他便有些焦虑地等着,心道下回绝不让雪雪独自下山了。   虽说此地穷乡僻壤,但雪雪毕竟不通世间俗事,万一真被人勘破身份,只怕引来多方觊觎。   没有,雪雪没有回来。   第三天,宋沅披起大氅,从杂物角翻出自己那柄灵剑,将炉中火熄灭,采摘了田里成熟的药草存放在百宝囊,出门去了。   这身大氅是猛犸族送来的,他们是雪山上最不畏冷的种族,皮毛厚实御寒,用它们毛皮制出来的大氅近乎一件灵器,不过宋沅不怎么出门,雪雪又更喜欢他手做的那身,往日几乎没穿过。   雪雪身量比他高大,肩膀也较他开阔,不过现在却刚刚好,能将宋沅包裹起来。   可是一踏出去,宋沅霎时感受到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曾经差一点死在这片风雪地里,变作孤魂野鬼。   那时候他的身体如冰,心亦如冰。   宋沅一直没有告诉雪雪,他之所以不肯下山,不仅是因为厌倦俗世,还因为深深的,对雪地的恐惧。   冷啊,好冷。   丹田此刻却来作祟,阴寒的气息随着经脉游走,叫全身上下霎时陷入僵滞。   偏偏是现在,宋沅弯下腰,尽可能地蜷起身体,想将百宝囊中的玉盒取出来。   偏偏是雪雪不在。   雪雪呢?我丈夫呢?会为我掘药,拼命救我的丈夫呢?   他几乎站不住了,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前方踏来四只雪白的小爪,宋沅冷汗涔涔地抬头眼望去。   面前崭新的雪白小狼歪歪脑袋,圆圆眼睛眨一眨,声音与它身后的家长一同响起:“夫人,你要下山吗?”   一刻钟之后,宋沅坐在雪狼王的脖颈上,怀中抱着它们的少族长,热乎乎毛茸茸的小雪狼蜷在他小腹的位置,对他打包票:“夫人!我的毛很长很暖和的,你马上就不会冷了。”   过了一会儿,又咕哝道:“猛犸毛真臭。”   讲坏话的小狼抱起来确实很暖和,宋沅慢慢缓了过来。   它一路闷不作声的父亲将他送到结界,才低声说道:“您要早些找回那一位来,不然下了山,您自己就回不来了。”   他的雪雪在山上凶兽眼里居然已经是“那一位”了。   宋沅掂了掂怀中睡熟了的小狼:“多谢您了,但我还有一事相求,如若我家里那位回来……”   雪狼王没有犹豫:“如若那位回来,发觉您不在山上,定是要大发雷霆的,我当然会告知。”   确实,雪雪性情天真凶残,若非宋沅诸多管束,定然是雪山上一尊大杀神。   他从这匹高贵的暂时坐骑上下来,小心将睡熟了的小狼递过,雪狼王却不体恤,几口兜头把崽儿舔醒,没等迷迷糊糊满头口水的少族长反应,就叼起来转身走了。   宋沅目送它们,只觉心里被软乎乎的小狼打动。   幼崽真是可爱。   结界之下,对凡人而言或许还算寒冷,对有一些修士底子的宋沅来说,却算不上什么。   不过这点底子,比之他曾经,可谓是天差地别。   想到这里,宋沅叹了口气,本想做些伪装,但此处如此偏僻,他也懒得压榨无力的丹田调动灵力了。   他踏入山下红尘,却只是四处询问有无见过一位英俊公子。   见他衣着不俗,那些小店的老板倒也乐意与他说道。   但循着线索去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的心一次次下沉。   最终找到小镇上消息最灵通的酒楼,宋沅想着在那里打探些消息。   却不知他一踏进酒楼的门,楼上就有一双鹰目,霎时被他的面孔点亮了。   --------------------   自此,沅沅的海棠大冒险,拉开了帷幕 第4章   宋沅原先以为,这个边陲小镇物产并不丰富,也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特色,理当是不大热闹且没有修士的。   但他一踏进来,就隐隐有种被神识窥探的感觉,虽说他如今灵力枯竭,但修为底子到底还在,对神识窥探还算敏感。   只是他如今已经不想和过往的生活扯上什么干系,稍稍犹豫,便选择在大堂入座,招手叫了一个小伙计过来。   打探消息是必须给些好处的,宋沅握着几块碎银,正要递过,对方却笑一笑,推拒道:“这位公子先别,我来是请您到二楼就坐,上边有人等着您呢。”   等着他?   宋沅自觉前尘往事早已了了,那只有可能是雪雪之事了,他蹙起眉头,暗自抽出几张符纸攥在了手里:“我明白了,请带路。”   或许雪雪意外被修为高深之人撞见了身份,对方发觉他身上阵法另有主人,便要挟他来见。   这倒还好,宋沅小小地松一口气,虽然不知对方是何目的,但对方有所求就好。   他随着殷勤的小伙计上了楼,又被安排着落了座,对面却只有一位锦袍修士。   虽说打扮不像,但周身灵力流转却是做不得伪的。   而且这副面貌,总有些似曾相识。   果然,对方一见了他,眼神就流露出几分热切欣喜,似乎按捺过但仍然难掩激动:“宋师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外门的浦云。”   欸?宋沅回忆起来,也有些瞠目结舌,呐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认得眼前人,洛浦云,是外门一个很得力的弟子,可惜剑心不够纯,没有机会拜入内门。   怎么会这样?分明过了好几年,怎么一下山还会有恰好碰见外门弟子这种事呢?   宋沅很想装作自己不是他口中那个人,但惊讶的神态已经摆出去了,对方怎么可能相信。   因此他只能沉默,任对方喋喋。   “当年阮师兄下山,一句话没说就昏死过去,修养半月才能开口,后来召我们上山营救,却是一无所获,本来以为......却不想如今还能相见,宋师兄......”   洛浦云一边掂量着自己这个热情外门师弟的尺度,一边仔细观察宋沅的神情。   他这一位内门师兄,在往日里是出了名的软心肠,凝清剑宗上上下下全是剑修,刀剑主杀,剑心更是冷硬,性情大多冷淡孤慎,唯有这位内门师兄,性情温吞柔煦不说,连外貌也长得不像个剑修。   同样拜在玉恒君门下,他的师兄弟,大师兄谢点衣和小师弟阮呈星都生得一副男子气的面貌,宋沅师兄却不然。   洛浦云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几年未见的内门师兄,只觉出一个词。   他似乎更漂亮了。   是的,漂亮。   宋沅师兄有一双眼尾微垂、修眉长睫的柔蔼含情目,鼻直形秀,唇瓣微抿且常含笑,身量秀颀,神清骨秀,曾经还听说有梵净山的圣僧赞他天生佛相,欲渡他修佛。   梵净山供的佛像各个肥头大耳神情冷漠,反正凝清剑宗的人是看不出来哪里像,当时差点没掀了桌子。   但也不比现在漂亮。   从前的宋沅师兄虽说天资不俗,但他师兄乃是出身名门、异火淬剑的谢点衣,师弟又是被赞作翩若飞鸿的不世天才阮呈星,夹在中间,他性情又温吞迟钝,自领了玉恒峰的杂事,似乎也不得师尊玉恒君的喜爱,唇间虽然带笑,眉眼总是郁郁,身材也瘦削,使得十分的容色也折损成八分。   可现在,洛浦云说得喉头发干,啜了一口茶水。   不知道这几年他在什么地方过活,周身灵力淡薄得几乎没有,但两颊居然不再瘦削,有了好些软肉,肌肤虽白却莹润光泽,曾经发白的唇瓣如今红润,乌发不再恪守门规,只是简单束着,细碎柔软的小头发肆意舒展,显出一种在宗门时不曾有的迤逦风情来。   此刻他垂着睫羽,并不回话,只盯着眼前的一盏茶水,轻轻说道:“那么,你邀我上来,就是要说这些吗?”   怎么?洛浦云一怔,往日的宋沅师兄对宗门的依恋不可谓不高,简直是处处维护,因此他满以为此行最大难处就是找寻这位生死未卜的师兄。   可是对方虽然如预料中虚弱无力,却远没有对宗门的渴盼。   “这,宋师兄,宗门的上上下下都记挂着你呢...”   宋沅闻言心尖一颤,但很快就平复下来,他一直自认是师门中无关紧要的人,自然不会相信这话,只一面起身一面平淡道:“你不必再叫我师兄,呈...阮呈星已经将东西送到,我助他一回也几乎丢了性命,算作偿了宗门恩情,若无旁的事,我便......”   洛浦云一愣,但毕竟经手事多,马上转道:“那,那好,不过往日受师兄照拂良多,师兄有什么事情要办,我在此处待了有些时日,说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宋沅犹豫了不过一瞬,到底对雪雪的担忧冲破了面对故人的尴尬:“我在寻一个人。”   洛浦云眉梢一动,寻人,也就是说这几年宋沅是有伴儿的。   “他生得高大,相貌英俊,着玄黑大氅,戴青玉冠。”   洛浦云闻言沉思片刻,才道:“此人我倒不曾见过,不过此地偏远,这几日风平浪静,无甚不妥,不过一个月前,有一伙修为高深的朱衣人前来,但两天前就匆匆离开了。”   虽说他驻扎在此处,但到底此处不是凝清剑宗的属地,在查探到确切消息之前并不会轻举妄动,只是此处并非什么富饶的要地,偶尔来了修士便十分显眼。   宋沅脸色一变,两天前,不正是雪雪下山的日子吗?   “朱衣人?你可知道他们都是谁?”   洛浦云摇摇头,但他见宋沅神色恐慌,不禁宽慰道:“这些朱衣人修为不低,我只能瞧出其中有一位已结金丹,不过这样的人物,想必也隐匿不到哪里去...”   只能看出一位金丹,那也就是说其他都在金丹之上,这样一伙人要劫去只有肉体强悍的雪雪岂不是轻而易举。   宋沅这几年在雪山上过的是多安生的日子,都几乎忘却了自己来自何等残酷的世界。   那是一个非我族类,浑可入药的世界。   宋沅垂下眼睛,身躯微微颤抖,强烈的后悔和恐慌几乎将他击垮。   他英俊体贴的小丈夫,在他人眼里却是血肉皆有用处的凶兽。   他不该忘了这件事的,他不该让雪雪独自下山,不该让雪雪以为人类都和自己这般,以至于雪雪全无戒心。   若是当初,能再逼出些灵力,够他和雪雪结一个永结同心契......   都是他之前的过错疏漏,现在才会再一次被抛下。   面前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霎时脸色苍白如纸,洛浦云虽不知何故,但还是暗含引诱地劝慰道:“此人难道就是宋师兄的救命恩人?不过师兄也不必过分担忧,我日日在此处游荡,不曾发觉有多出尸首或者术法碰撞的痕迹,想必那位兄台性命应是无忧。”   见对方总算正视自己,乌润瞳子惊颤不定,洛浦云声音放得更低“不过,以那些人的修为,只怕他已经被掳走,再难回来了。”   “若要找人,单单一个人的力量到底不够,宋师兄,你应当还不知道,你与阮师兄奔赴雪山为师寻药之事已经人尽皆知,玉恒君受用了那朵不周雪莲也已大好,你下落不明,宗门几年间派了无数弟子前来找寻...”   宋沅其实对后者并不感兴趣,但前半段话却没说错,天地之大,他一个人要尽快找到雪雪何其艰难,因此犹疑片刻,他轻声道:“你...容我再想一想。”   他想将周围再查探一遍。   可是没有,连最近的都城都没有。   三日后,宋沅含着满腔绝望踏上了飞舟,未曾启程之时,洛浦云站在这位美人师兄身旁,小心翼翼地解说宗门这几年来的变化,可惜收到的回应却寥寥。   这位从前温吞柔煦、有求必应的宋师兄神情空茫,始终望着不周山上的那枚洁白小峰。   直到它消失在视野里。   --------------------   凝清剑派:你老婆好娇,现在是我的了   雪雪:!!!(无意义的蛇蛇嘶嘶) 第5章   凝清剑宗居于中土之东,为天下第一剑宗,宗门独占盘桓千里、剑锋千仞的凝清山脉,主峰之外有九道险峰,为九位宗门长老清修之地。   洛浦云递过来一盏凤凰单丛,低声道:“凡间茶虽无益,倒也爽口,昨夜我已传了急讯回去,想必如今......”   宋沅咳了几声才接下,浅浅抿了一口,垂着眼睛道了一声谢。   他不是没有察觉,这些天洛浦云偶尔会小心翼翼打探他的口风,似乎很担心他心有怨气似的。   他的确对如何去面对那些故人没有头绪,但也不至于怨,毕竟傻是他自己犯的,不至于迁怒别人。   再说,没得他犯这个傻,也捡不到那么称心如意的小丈夫。   不过,宋沅想不通的是,这个几年不见愈发稳重的外门师弟,究竟为何担忧他心怀怨气。   哪怕他恨得要死,以如今实力对抗师门也不过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这副残败的身躯,若不是经由他紧张兮兮的小丈夫保护,几年前就掩埋在风雪里,死得悄无声息了。   情理上,他也不认为冷淡自持的师尊或是师兄弟会如何,采药一事之前,他才刚受了师尊的罚,师兄来看他,只骂了一句恬不知耻便拂袖离去,只有小师弟来宽慰他。   为着这一点宽慰,他鬼使神差地应下了邀约。   然后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他们若是知道自己嫁了人,还嫁了一条世人眼中的妖孽魔种,只怕恨不得立时将他扫地出门,更严重便择出那四千多条门规中他全然忘却的几条,将他罚得半死,再令人去追杀那个胆敢引诱凝清剑宗内门弟子的奸夫妖孽。   宋沅想到这里,心头居然有一点儿快活。   他想自己总还记得一点儿路,要雪雪把他偷出来,攥着手逃做一对亡命鸳鸯去。   毕竟,跳脱出那些身份束缚,哪里有人对他有所指望呢?   久不入红尘,知觉也迟钝,他捧着凡间的茶水小口啜饮,平复心绪,浑然未觉这交付灵石便可乘坐的客舟之上,几乎半数做游客散修打扮的人都偷觑着他。   平复好心绪,宋沅对自己先前的念头颇有些好笑,他如今修为尽失,只怕回去之后也不过是个做个彰显宗门宽和仁慈、知恩图报的摆件。   何必对一个摆件苛责呢?   *   凝清主峰,议事堂。   清癯面孔、长须疏落的掌门默默捋着自己唇上两髭,并不出言,八位长老分列落座,内门弟子们侍立师尊左右。   门规森严,内门弟子又大多性情冷淡谨慎,以至于偌大的议事堂里明明有这么好些人,居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还是一向掌管门内日常事务的八长老犹豫几息,才开口挑起话题:“这,此事可有告知小九?”   他口中亲昵的小九便是九长老玉寒凌,人称玉恒君,他身份特殊,于剑之一道又是天纵奇才,未逾百岁便自立流派,时下剑法或迅捷如雷、动若寒星,或大开大合、古朴雄浑,唯他兼收并济,既有基础剑法之守成,一招一式又有无穷变化,是以不过百岁,已然位居凝清剑宗九长老之位。   外人所见,必定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谁知道这烈火并非虚渺的盛誉,而是实实在在的体内妖火呢?   对面清丽冷艳的七长老闻言,目光扫了一眼身旁侍候的弟子,她的蘅芜峰距玉恒峰最近,是以派了她座下驻峰弟子前去告知。   “回八师叔,九师叔尚在闭关,玉恒峰峰顶驻了结界,关师弟已告知在霜云塔上修行的谢师兄和阮师兄,理当不需多时了。”   玉恒峰高耸入云,峰顶苦寒,外人皆以为玉恒君择此峰苦修是为磨练意志,对他心性更为敬佩,实是玉恒君年年闭关,须得严寒压制体内妖火。   因此他的弟子与其他内门弟子不同,洞府与师尊洞府并不靠拢,而是一同居在半山腰的霜云塔处。   一旁性急的六长老啧了一声:“先前不是说已然大好?怎的......”   青年模样的三长老接过话头:“确实是已然大好,不过六师弟你闭关多年不知此事,那不周雪莲乃是仙品,药性又十分寒凉,要完全收用自然要耗些功夫。”   “原是仙品,难怪。”   “是也,”三长老感叹道,“听闻这雪莲生于不周山结界之上,是灵霜仙露哺育出的不世仙品,上回现世,还是在四百年前结界虚弱之时,上任掌门与道侣一同寻来,二人渡劫修为,也不过摘得一株,却不想几年前那两个小弟子救师心切,居然舍了性命也敢前去一试,得徒如此,师复何求啊。”   二长老模样老成,向来沉默寡言,但此刻也出声叹道:“四百年前虽结界虚弱,但进去才知,里头更是狂风乱相,天地混沌,不知多少寻机修士殒命,以至于七年前同等境况,却是无人敢试。”   七长老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她目光柔和,声音清凌如珠落,为闲话做了一个利落的总结:“赤子之心,日月可表。”   *   赤子之心的宋沅如今连飞剑也难御起,洛浦云便借了外门弟子的仙鹤来给他用。   愈是靠近主峰,熟悉的风景就愈多,宋沅就愈发紧张。   仙鹤性灵,觉察到背上人的不安,羽翅轻振,飞得更温缓。   宋沅慢慢也平静下来,因他意识到,这个偌大的宗门,本也不会因为他的离去有什么变化。   师尊的弟子,从来不止他一个人,那些无聊的俗物杂事,没有他也会有其他弟子代管。   他们需要的是能光耀宗门的天才,从来不是他这样不务正业的庸人。   近乡情更怯,但他从来不想返乡,只是情势所迫。   离议事堂愈发近了,宋沅不由得抱紧了仙鹤修长的脖颈。   不知为何,这仙鹤对他几多亲昵,下来的时候,见他动作缓慢,还回身叼起他的领子助他下驾。   虽说有些滑稽,但宋沅早也不是那个注重礼仪面貌的人了,只是有些犹疑。   洛浦云御剑快些,已然在议事堂庭前等候,见他如此,笑了一声才解释道:“宋师兄可还记得代鹤园王师兄哺的那窝小鹤?”   宋沅眼睛一亮,回身仔细瞧了瞧,见它羽翅尖与同类不同,是全黑的,便将它认了出来:“原是你啊,欢欢,多年不见,长成这样漂亮的大鹤了。”   欢欢煞有介事地抻开翅膀,长喙蹭了蹭他的脸颊。   “宋师兄,各位师叔师兄弟师姐妹都等候多时了。”   宋沅含糊地应好,抚了抚仙鹤的羽翼便道一声先走了,转过身随洛浦云离开。   他一面走,一面谨慎地想着,不可暴露雪雪人蛇身份,却又要央人帮忙找寻,其中言语必须多加思量。   但任他思绪百转,踏入议事堂的那一刻,没等众位的目光沐在他身上,就迎面被一位英挺青年一把搂紧了,那力道极重,简直是要把人揉进他炙热胸膛里。   宋沅惊得双眼一闭,呼吸都不畅快了,只混沌想:衣袍上熏的香好生熟悉。   紧接着一道哽咽的熟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师兄…”   --------------------   那啥,无意搞什么自然公主,主要是嗯,沅沅真没他想象中的不受待见,剑修嘛,大家平时都没什么话,三杆子难打出个屁,九个长老有几个都完全哑巴样没戏份(是我懒吧),信奉一些棒棍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之类的教育理念。   其他人就是一些:   沅沅帮忙,对方没反应还凶凶脸。   沅沅:可能是我打扰了他吧,都是我手贱   对方(蹲在那里好半天,脸红):宋师兄,daisuki   以及俺们沅沅多年前就是这个取名格式了,叠词词可爱爱。 第6章   宋沅察觉到衣领侧的濡湿,才小心地睁开眼,可惜对方的肩膀不够高,不能全遮住他的眼。   他望见许多张熟悉的面孔,有冷淡的、慈蔼的、赞许的,还有一双喷着火焰的眸子。   红衣服的,师兄。   宋沅眨了眨眼睛,这时候他意识到,搂住自己的这个人是谁。   “阮...呈星?”   比七年前已经高了好些的小师弟身躯微微一颤,声音也打着颤。   “是我,师兄,我......”   宋沅垂下眼睫,低声道:“先放开,成么?”   真叫人难为情,从前也是这样,总是师兄师兄地叫,做亲热派头,可是后来回忆起他的所作所为,那一声声师兄里面,到底有几分真情呢?   挣脱出来,才能见得阮呈星的模样,他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脸庞犹带稚嫩的少年,无愧翩若飞鸿的赞誉,更不负名姓中的星光,宽肩窄腰,生得一张清新俊逸的面孔,尤其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目,此时微微发红地望着他,看着颇有些可怜的样子。   宋沅却不这样觉得,他吃够了亏,并不去看垂着手退居到一旁的阮呈星,只是认真向诸位师叔行了礼,又垂着头向坐在掌门身侧的师尊行了礼。   楠漨   他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期盼和委屈,甚至连过去的濡慕神色都不再有,使得两边的师叔都瞧出不对。   “宋师侄,好不容易回来,在宗门就莫要拘着了,叫你师尊好好看看你,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都和我们说说,好让师尊师叔为你做主,啊?”   宋沅望过去,是八长老,他过去常常来往执事堂,受了他许多关照,于是向他笑一笑,可是喉咙里霎时冒出来一股痒意,登时让他垂首咳了起来。   登时四方的人都站起来了些,毕竟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很可怜,曾经天骄大比上的第二人,如今像是连风也受不住,裹着毛裘缩着肩膀咳得满面通红。   “站着做什么,去给宋师侄搬把椅子来!”   阮呈星望着眼前那个弯着打颤的背影,心中霎时像是被攥了一把,酸楚难言,连忙上前一步,挡开蘅芜峰的师弟,自己搂着他的肩膀,为他轻拍脊背。   “师兄,师兄?”   宋沅回过劲儿来,被扶着坐下,却也懒得回头看他,只运了运气,抬起脸来看掌门。   他不大有勇气去看旁边那两个人,于是只盯着掌门慈蔼的面孔看,小心将自己思量了一路的说辞托出:“掌门师叔,我,我此次回来,是要寻一位...我的...道侣......”   他椅背一震,就听见四方惊哗,什么人霎时站了起来,腰间的佩环香囊敲出一连串的杂声。   宋沅闻声望去,目光顿时与另一束更严厉冰冷的目光交融。   这副冰雕玉刻、冷若寒霜的面孔,他曾经描摹过万万遍,一直以为此生绝无勇气再相见,不想今日再见,哪怕是他最畏惧的微微怒容,都不能再肆意拨乱他的心弦。   原来不过如此,既没有心火重燃,也不觉爱念犹存。   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记忆画卷反复提醒他,不可直视,不可爱慕。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   玉寒凌几乎在与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就自以为通悉了他的念头,他想不到,想不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弟子,居然敢如此。   诚然他能平安归来,玉寒凌承认心底的确有几分欣喜,但他实在想不到,生死境里走一遭,这个罔顾人伦的二弟子还没放下他大逆不道的绮念,甚至,现在要以恩情施压。   除去与生俱来、附骨之疽般的那病,他从未受过那样重挫。   自己教养的亲传弟子,居然对他怀有那样的心思。   玉寒凌又惊又怒,重重罚过,却不想这孩子一片痴心,头脑一热,居然舍了性命来救他。   他心绪杂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脱口的是如何古怪的语气,只是冷着脸,一字一顿低沉道:“你在要挟我?”   他身旁着红衣的俊美师兄脸色同他一般满脸的风雨欲来,但神情还更为古怪,似乎是怒极恼极,瞪着宋沅道:“挟恩图报?宋沅,我真没想到,你现在成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之徒!”   宋沅瞠目结舌,正不知如何为自己分辩之时,身后探来一道极心酸的声音,似乎是对他失望至极:“师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欸,怎么会变成这样,宋沅还想问呢,道侣这个说法难道不成吗?他久不入修真境,哪里知道现在流行什么说法?   但他望了望上首二人神情,才明白是为何,登时脑内电闪雷鸣,吓了一跳。   “不不...”宋沅一急,又咳嗽起来,脸上还未消退的湿红再度涌起来,带着病态,“不是,不是师尊,我不...咳咳不要师尊。”   这次没人同他拍背,只是他自己握着椅边慢慢缓下来,那张温润的君子脸孔垂下来,眼睛看着地上,伸手拢了拢衣裳,呐呐地低声说道:“我...我丈夫走丢了......”   四周顿时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宋沅低低地又咳了两声,想起出门那一遭,不由得摸了摸小腹,忧心忡忡地想,再不找回丈夫来,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丹田阴寒灵力紊乱,当初雪雪将他捡回去时,其实已经神仙难救,是他自己从那堆仙草中捡出极烈的一味,无法体外炼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囫囵吞了体内炼化,才捡回来一条命。   以至于落下这个忽冷忽热的病根,有时一天发作几回,有时三五天也不发作,情况也不相同,轻些倒还能忍耐,严重发作起来,他话都说不大出来,每每发作,便如走了一遭生死关。   但雪雪在的时候就好些,经过几回回屋发觉他倒在地上的情境,雪雪便一回猎上好些猎物,拿玄冰镇着,好多多陪他,学过些药理之后,雪雪便更能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体贴又称人心意的小丈夫。   想到这里,宋沅心头泛起一点甜意。   但他回过神来,却见满堂仍是寂静,使得由他身后,似乎从某个人的齿关逸出的微弱一声也掷地有声。   “...丈...夫?”   --------------------   人才刚出场,我已经在期待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办   A:他好爱我我怎么办我拒绝他怕他又去寻死他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只是那个人要和我一样英俊强大未免太难了   B:他好爱他我好恨他怎么可以喜欢师尊喜欢我都不应该喜欢师尊太过分了必须把他的心思掐了   C:他好爱他为什么不理我因为我当初犯的错对我错了我错就错在当时没有把他鲨了斩断情丝现在才会这么烦恼   沅沅:偷偷想老公   沅沅:偷偷笑出声   沅沅(感叹):雪雪,超可爱的~ 第7章   当年那事,只在他们四个人之间流转,因此在座诸位看了玉恒君勃然变色和要挟之语,听过宋沅含含糊糊的“不要师尊”之言,只认为是玉恒君误解了二弟子之言,误以为刚刚归来的二弟子是寻求师门安排道侣。   虽然听着颇有些要挟的意思,但端看这原先天资不俗的宋师侄如今灵力低微的模样,寻求一位强劲些的道侣庇护倒也算不上奇怪。   奇怪的是玉恒君及座下弟子的态度。   玉恒君人若其名,性情高洁孤冷,向来不理俗事。他座下的大弟子谢点衣出身南地洞火门嫡系,继承父亲的异火功和母亲的剑心,只因少时异火淬剑出了岔子,打听到凝清剑宗有镇内火的功法才前来求学,出身高贵又天赋异禀,谢点衣向来目下无尘,又秉性刚烈,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阮呈星出身则低微些,但他实在是天纵奇才,入门前还是个对剑一窍不通的白丁,凭借纯净剑心拜入玉恒君门下后,修为却进步得一日千里,不过性情却温和许多。   这三人虽说脾性不同,但从不曾听说他们有什么吝啬的毛病,尤其是谢点衣,作为洞火门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门主,每每拍卖时从他指缝流出去的灵石都够普通修士三年五载的修行花费。   如今不过一个道侣,还是二弟子向宗门所求,居然就让他们如此失态,实在是古怪。   但没等在座之人心里转起更多念头,那孱弱的昔日骄子咳够了,居然转而丢下另一张雷暴符。   登时炸得全场寂静,唯阮呈星像是懵了,低喃着重复了一遍,神情痴痴。   片刻后,还是掌门见多识广,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问道:“宋师侄的意思是,已然有了道侣?”   宋沅双手交握,在掌门温蔼的问询声中才找回一点儿归属感,点点头道:“是,弟子已然遇见了可以与之共度一生之人。”   他方才还咳得满脸湿红十分狼狈,可是说到这个共度一生之人时,唇间是有笑的,眼波都蕴得温柔。   一旁的七长老问道:“还是位男子?”   “是,”宋沅低声答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知道宗门清规森严,尽可能将此事说得更好接受些。   “当初弟子受了重伤,幸亏得他搭救,受他悉心照料,才存下性命。”   二长老直起了身,他是刚正的脾气,语气也不软和:“既如此,为何不禀明师门,好叫我们接你回来。”   宋沅捏了捏指根,抬起那双天生带着些委屈的下垂眼望了他一眼,直把二长老那张刚毅凛然的脸瞧得不自然,才垂下脸接着说道:“当初修为尽失再难转圜,如此落魄,已是心如死灰,实在没有颜面回师门,想着偏安一隅,了此残生也罢,平白叫师门担心,是师侄之过。”   真是叫人唏嘘,四下的内门弟子不受管束,现在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若是我亦如此,修为尽失,我哪里还有脸面回来见师尊呢。”   “犯傻,梵净山的敏通也是失了修为,那些秃驴都能捡出一个藏经阁的位置给他度日,难不成我们凝清便养不起一个宋师兄了?”   “欸,你新入内门不知道,这位宋师兄曾经可是实实在在的天骄,那年大比仅以一招之差输过梵净山的佛子渡一,位居第二,莫要等闲视之,七年前的仙门大比可谓是神仙之争。”   “渡一?是那位拈花...”   “还有天心派徐光屹...”   ......   “静!”大长老面貌平凡,语气也平平,但他修为深厚,一个字便震得满堂寂静。   七长老平素自持,但此时她也不免流露出些怜惜:“如此你与救命恩人相恋,虽无师尊父母见证,倒也合情合理,算不上私相授受,到时合个庚帖,算作宗门招婿也好,只是你说他走丢了,此事可有告知他师门或家人?”   宋沅从前与这位七师叔所在的蘅芜峰虽有来往,却与她本人无甚交流,想不到她居然如此能容,迅速接受了旁人都震惊失色的事情,想了想,宋沅道:“多谢七师叔,他独居,没有家人,也不曾拜过师门。”   “那他是散修?散修倒也好,不过总归不稳定,等寻了回来,便叫他拜入我宗,与你安生度日。”   宋沅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为难了,他斟酌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坦白道:“不,也不是散修。”   “我丈夫,名字叫雪雪,是不周山上的猎户。”   毕竟雪雪没有修为,虽说身体之强悍足以比肩顶尖体修,可事实是他连丹田都没有,如若按散修的标准去找,恐怕找到地老天荒都找不回来。   名叫薛雪的猎户。   那音调上的差别,约莫是许久不曾说官话导致的。   这一刻,饶是见多识广的掌门,有容乃大的七长老都齐齐沉默了。   掌门下首的九长老,宋沅的师尊玉恒君则像是再也听不下去,倏地站起来,面上匀着一团冷怒,拂袖大步向门外走去。   经过宋沅身边,他甚至也没有降下哪怕一眼,仅仅是撂下一句冰冷的“荒唐”。   他身后的谢点衣目光倒是复杂,不过与宋沅一对,反而急急转开了。   宋沅目送他们离去,即便听见那样的话,他神色也淡淡,只是含着病容,他又天生一副温柔委屈的面孔,使人不禁猜想他心中如何伤心难过,只是面上装作平淡。   “宋师侄,你莫要伤心,小九...你师尊他不过是一时没有想通,这...”   按理来说,私相授受到底让人不齿,但宋沅的情况特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他自己愿意,情理上是挑不出错的,更何况他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全因一颗对师尊的孝心,不过是自觉修为尽失,便与一山上名叫薛雪的猎户成婚,倒也...不算什么罢?   只是玉恒君眼里揉不得沙子,倒可怜这一片赤子之心的弟子。   在座方才思虑出个头绪,宽和些的八长老正要开口劝解,却见着原先端坐在椅上如同受审的宋沅身形几颤,蓦地连着椅子,一同翻倒在了地上。,   “宋师兄!”   那厚重宽大的大氅堆在地上,叠起层层皱,众人围着,小心揭开一看,是一张紧闭着双眼的,烧红的濡湿的面孔。   --------------------   日后,   门主,凝清剑派寻人,名叫薛雪的!   雪雪:在做正事(潜心研读《御妻术》、《男诫》,《让道侣对我欲罢不能的一百个理由》   雪雪:关我什么事,我,宋雪雪   过一会,   雪雪:无意义的蛇蛇嘶嘶!!!   雪雪:怒骂没有用的门人   雪雪:再找不到我老婆全体抄两万遍《男诫》 第8章   一阵喧闹之后,刚回来的宋沅师兄被医剑双修的四长老诊出热毒,马不停蹄送到了唯一经年备着寒玉床的玉恒峰,安置在他原先住的凌云塔里了。   出了这一遭,众人又是唏嘘又是叹惋。   只以为他修为尽失,却不想如今还身染热毒。   实在可怜。   好在因了玉恒君和谢师侄,玉恒峰最不缺寒玉床。   “虽说宋师侄修玉恒君的生衣剑不算出彩,但他那剑道倒与我有几分投缘,若我早些将他要来姑射峰,或许如今......”   出言的是六长老,但她身旁的八长老眉眼一耷道:“你当我没要过?小九那脾气,看着浑不在意,其实霸道着呢。”   六长老与掌门或是某几位长老并不同,她并非出身凝清剑宗,进宗门时成名已久,只是凝清崇武,长老之位按实力排行才做了六长老,因此与常年闭关的玉恒君也算不上很熟,闻言便不再出声。   但做散修时她消息很灵通,因此依稀记得,玉恒君是前任掌门独子,可谓是玉叶金柯如珠似宝,只可惜生来有疾,更因此被前任掌门夫妇寻珍蕴奇地捧大,飞升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将尚且年幼的玉恒君托与现任掌门。   说来有些奇怪,以这对神仙眷侣溺爱幼子的程度,怎就那般匆匆飞升了。   许是实在带不走了罢,六长老摇摇头,毕竟是生来有疾。   想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修士寿命绵长,却也不能占尽福分。   *   是夜。   玉恒峰同其他峰头无甚不同,凝清剑宗不设守卫,仅有些敏锐的外门弟子守候山脚,以防不测做出预警,毕竟凝清宗主剑,宗门上下多是以勤勉禁欲出名的剑修,修士无须休息,剑修更没有好眠。   可是此刻凌云塔,在诸位师兄弟挥汗如雨的夜晚,却有人蜷在薄薄的软被里,睡得衣襟微敞,乌发散乱。   有人一身湿透,衣尾淋漓,缓缓打开了他的门扉。   临时搬就的寒玉床,出于八长老细致考虑,悬挂上一顶雪白软帐防风,仅仅两叠的软帐遮不住什么,反而欲说还休地吃下明月光,叫怀抱里的人展出的脸庞颈项,一截小腿都被照得分明,凡比逊三分,不如直言道。   好一个月中聚雪,冰怀香荔。   他呼吸急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前去,靴子踩不出声,走一步留一步湿痕,拨开一层纱一层帐,心绪霎时空荡,情致却飞扬。   一滴水自他额发滴落,正落在他目中姣好面容上,自鼻梁滑下。   他瞠大眼睛,如同做了天大的恶事一般连连后退两步,紧接着又四处摸索,总算摸出一块干爽的帕子,小心地将那条水痕擦净,冻得苍白的嘴唇翕动,呵出接连的小心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   “是我害你,我害你发热,我害你这样,我罚过自己,我在峰顶卧了四个时辰,师兄,这样,这样你可称心?”   那张安定的睡梦中的面孔却不会回应他。   可是阮呈星哪里在意,只是痴痴望着他,觉得七年前的绮梦变本加厉地涌回胸口,涨得他又酸、又软,那些狂热的、曾将他一度压倒的爱欲再度涌上脑海。   宋沅没有死。   现在好好地躺在他面前,蜷在薄被里,睡得满脸红晕,细茸的睫毛随绵长呼吸颤抖。   他的手于是立刻抛弃帕子,去抚这张柔软滚烫的脸。   “师兄,好久不见,”阮呈星唇边泛起一点笑影,迅速又消弭了,语气幽幽道,“都七年了,我一直怕,一直怕人家抬一具尸首来给我,说你死了,你被我害死了。”   “我错了吗?师兄,我错了吗?”他冰凉的指尖如清凉雨露,所到之处都令帐中人舒缓眉目,“你不应该喜欢他,他傲慢、不近人情,一点都不懂你的好,你救他做什么?”   他说到这里,英俊如朝阳的面貌蒙上阴翳,额顶渐渐漫出一条墨线,直垂到眉心,如魔族妖异,眼珠变作浓黑,嗓音也低哑,语气又是遗憾又是阴狠:“若是,若是不周山下,你说一句,你怕一怕,师兄,我立时带你走,我不要这什么谋划,不要这正道,我立时带你走,回魔域去,娶你做我的王妃,哦,不对,你们这边叫什么?少夫人?”   他的手掌顺势往下,轻轻握上那块滚烫的光裸颈肉,欣喜地感受那点儿跃动。   “可是你不肯,”阮呈星的语气更遗憾,喃喃自语,仿佛失了魂,“你那么喜欢他,都不肯理我,我气极了,要给你教训,我没想到,我没想到那么冷。”   “我是做错,师兄,我错就错在没有强娶了你,那几个老杂种一直阻拦于我,可是,你以前那样关爱我,还救我,难道真的对我一点情份都无吗?你不会寻死觅活,你一开始肯定会生气,可是渐渐的,你就会发现,”阮呈星愉快地笑起来,垂眼望去的目光透着迷恋,“我比他好多了,你会爱我的,师兄,你在魔域寸步难行,就像现在。”   “你会整夜整夜睡不好,那些魔将会吓得你门也不敢出,你就坐在我的魔宫里,坐在床上,等我来见你,一开始你会骂我,师兄,你只会骂人混账坏种,你不知道这样多可爱,所以我会解开你的头发,把你放倒在床上。”   另一只大掌转而覆上褪了靴子和罗袜的那一截光洁小腿,继而把上伶仃的腕骨,让它蹭上湿漉的水痕,将它轻巧拎起,一寸寸摸过软滑的雪白腿肉,握住它的膝弯,阮呈星眼底的愉悦再度扩大,瞳眸漆黑妖异。   “你会踢我,”颈边的手抚上宋沅柔软红润的嘴唇,修长的两指撑开守卫的唇瓣,露出雪白的齿关和嫩红的腔肉,屈指轻叩,仿佛询问可否放行,虽然只得到皱眉的回音,却也性致不减,“还会咬我。”   “可是师兄,你不知道咬一个男人的涵义,”阮呈星笑了一声,神情放荡又陶醉,“我会向所有人展示这个牙印,从此之后,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会变的,好师兄。”   “最后怎么样,”他俯下身,不顾寒玉透过厚褥释放的冷气,不顾床上人微蹙的眉头,轻轻将嘴唇贴在了宋沅耳边,“师兄,最后你只能依靠我了,你只能爱我,并且愈来愈爱我,你变成我的王妃,我的少夫人,我的妻子。”   “我的贞妇,”他低喃着,语气像一个甜蜜衷心的祝祷,“我的娼妇。”   不过一时失察,掌中人一个剧烈的翻身,不仅从他手头脱开,还叫他近乎被发丝扇了虚弱的一耳光。   也使他微微滞住,眯起眸子直起身躯:“师兄,你醒了?”   那张湿红的紧闭双眼的面孔告诉他,没有。   是他体温变热,叫师兄不适了。   阮呈星垂眸,算不上庆幸,反而无端有些烦躁,想起另外一桩事来。   那个师兄口中的“丈夫”。   他登时忆起在议事堂初听时的五雷轰顶,神情变得阴郁起来,吮着指尖,焦躁得左右踱步:“师兄,你不会这样糟践自己,对不对?你撒谎,你还喜欢那个人,你这样,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委身给一个...一个...”   光说出这话都让他觉得是玷污,眉头不悦地微微抖动。   师兄的躯体,师兄的脸颊,师兄的笑容,师兄的手指,师兄的足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个低微的猎户,一个下贱的人族,他也配,他也敢。   阮呈星最终说服了自己,沸腾岩浆般灼烈的妒恨神情褪去,又是一张光风霁月的英俊师弟脸孔。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被角,替师兄盖上裸露的小腿,又不悦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月,挥手闭上了窗子。   他再度俯身下来,用宛若呓语的轻柔语气宣告。   “若他真存在,我便剜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头,削去他的耳朵,剁掉他的指头,谁叫他看过你,谁叫他...”   他顿住,脸色变得更阴沉恐怖,目光中的恨妒几乎凝成实体。   “...我要叫千百条恶犬撕咬他的血肉,不,我要叫亿亿只魔蚁一点点吞噬他的性命,他会痒得要命,痛得要死,在你面前向我跪下,把额头磕烂,变成一条下贱的狗,一滩丑陋的烂肉,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那时,你还喜欢他什么?”   语罢,他望着师兄仿佛睡也睡不安宁的面孔,狰狞的面目又慢慢平复,变作温柔的爱怜的注视,指尖轻柔地落在梦中人微蹙的眉头,小心替他抚平了烦忧。   “师兄,你总要比七年前更长进,是不是?”   --------------------   说ht大冒险就是ht大冒险,少一点变态,少一点下流都不叫ht(bushi   剑派听起来好奇怪,于是改剑宗了咩。 第9章   素茫天地间,几乎无一丝杂色,口齿中流出的唾血已然冰冻,可是也全无知觉了。   等。   其实已经不再冷了,反而是暖的,风雪落在身上也不再讨厌。   等不到。   宋沅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在一片雪茫之中,似乎只能等,或者回忆。   他回忆起过去非常短暂的灿烂辉光。   曾经无关紧要的,现在反倒变得清晰,他记得缠斗许久、最后被他一剑撂下台还纠缠不休的少年符修,他记得收起禅杖、双手合十对他一笑的佛修,他记得本命灵剑上的青色穗子,随着他的脚步摇晃落座,旁边的人亲亲热热地凑过来为他簪花,他记得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飞出去,和难得的赞许交汇,他记得自己心潮翻涌。   他也记得耳垂上冰凉的触感,他还记得那道冰凉的声音。   “师兄,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于是一切都开始燃烧,每个人的面孔都僵硬如纸人,整个世界宛如泛黄的画卷,火舌放肆蔓延,直到舔舐他的脸颊,他就热得清醒过来。   分明冰天雪地,为什么这样热。   睫羽被雪压得好沉,睁开都费力。   于是他看见,这茫茫天地间,还有第二个人。   从身量上看,还是高大的男人。   具体他看不分明,只看出那容貌是极出众俊美的,白头发,也不一定,似乎是发间和衣裳上都落满了雪,以至于一眼望去都是雪白一片,看不清衣冠样子。   宋沅想呼救,但实在无力,所幸对方似乎也发现自己,逆着风雪向这儿走来。   天地一色,以至于他量不清距离长短,但也发觉那人行动迅速。   莫非是刚刚上山的修士?   宋沅心里不由得微微雀跃起来,可是眼前愈发模糊,他支撑不住,重重跌在地上。   此时,什么冰凉的东西游弋过来,轻轻地抬起了他的下颚,使他得以注视对方的面孔。   男人有一双剔透的红眸,目光冰冷而漠然,宋沅这时候才发现,并非大雪将他发色遮盖,而是他天生一头雪色的长发,没有衣冠,而是裸着肤色苍白、强健有力的上身,一手握着一根黢黑的尖刺,一手拎着两只冻硬的雪兔。   体修,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是功法特殊,不仅将人变成白发红眸,还需要在雪山修炼。   天不亡我。   宋沅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大喜,可是混沌的头脑这时候问道。   如若此人的双手都各有用处,那么,抵在他下颚的冰凉,是什么?   他垂下眼睛,随即瞠大瞳孔,最后重重闭上。   他的剑锋,最终只推出半寸。   *   崎岖的,昏暗的洞穴,宋沅只能拼命奔逃,却无论如何无法逃离那细微的鳞片摩擦粗糙地面的声响。   他要逃走。   他要逃离。   逃离那条,他平生未见的恐怖凶兽,生着人类的面孔和上身,却白发红瞳,下躯接着一条粗长蛇尾的凶兽。   他被对方掳进山洞,似乎是为了保持鲜美,一时半会它没有动手。   宋沅清醒过来却等不住,心知自己绝对难以抗衡,便趁这怪物出洞觅食,一把抓起灵剑要逃。   可没想到这洞穴如此之深,他又身负重伤,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甚至磨蹭到对方归来。   修士的五感清明使他很快觉察了这恐怖的声响,没命地奔逃起来。   他竭尽全力,却慌不择路,最后好似无头猎物,一头撞进了猎手网兜。   人蛇盘尾立定的时候看起来比他高大许多,它以尾游弋时也不遑多让,只是此时却慢得多。   或许是看透了猎物的色厉内荏,不必过分紧张,可以故作斯文。   想到这点,这张出奇得清纯俊美的面孔也面目可憎,尤其那上面一点神情也无,便活像一张怪物掠夺来的美貌人皮,精致虚假。   宋沅恐惧的心情难以言表,他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无可退,于是他近乎攥烂了自己的丹田,压榨出一星半点儿灵力,拔出他的剑。   灵剑嗡鸣,剑尖在空中划了个不圆满的弧,正是生衣剑三十六式中最为有力的一式,千里长风。   只是如今舞得实在不够漂亮,宋沅心中嘲道。   那漂亮怪物却始终立在原地,剔透的红瞳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如此狭窄洞窟,总归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一同死。   剑气直袭它面门而来,但宋沅却连一个功成的笑也抿不起来。   他的脸僵住了,或者说,整副身躯都僵住了。   不到一息,自丹田涌出的寒气席卷了全身,将他的经脉寸寸握紧,将他的血流滴滴冰冻,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冻成青紫,连眉间都碎出薄薄冰凌。   他失去了意识。   *   宋沅醒了。   他是被身下的寒玉床冻醒的,起身时透过紧闭的窗棂,发觉天光已然大亮。   做了一个长梦。   梦里恐惧得要命,可是醒来却笑个没停。   他起初没发现,兀自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冷,便裹了软被下床。   凌云塔理当没有什么旧衣,百宝囊足以装下随身带的衣物。   可是宋沅侥幸地打开那个做摆设的雕花衣柜,却见到华光璀璨,满柜的精美衣物。   件件非凡品,有几身甚至散发着宝器的华光。   什么鲛绡,什么花光锦,宋沅看得眼花缭乱,只猜想这房间或许有人借住过。   既然借了他的房间,那么借他一身衣物算偿不为过吧。   宋沅从里头翻出一件云竹绣的青衫换上,才刚踏出房门,便听见一声平淡的“宋师叔”。   是个站在门口的女弟子。   宋沅眨眨眼,不想七年过去,他的辈分都升到师叔了:“师叔?你,可是于师兄于德彰的弟子?”   于师兄是掌门首徒,年岁和修为最高,宋沅只能想到是他。   那女弟子便认真解释道:“并非,宋师叔,我是外门弟子,领了执事堂令来为您修整住处。”   那便是新入门的外门弟子。   剑宗弟子算不上兴旺,不同于法修按灵根收徒,三灵根也可一试,剑宗须得验剑心、摸剑骨,缺一不可,加之剑修修行不易,坚持下来的人实在寥寥,因此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之间说起来并不如法修差别显著,若是内门弟子懒怠,被外门出的寒门天骄顶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剑宗也乐于施予机会,执事堂便是如此,内外门弟子皆可自此获取任务,大到屠魔斩妖、小到家长里短,外有行侠仗义,内有修修补补,以此换取修炼资源,这女弟子就是领了任务,前来为他修整的。   宋沅稍微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这么一回事,连忙给她让开,说道:“啊,麻烦你了,我能帮...”   他顿住。   女弟子正取出法器,闻言转过脸看他:“师叔?”   宋沅自嘲一笑,轻声道:“抱歉,我也帮不了什么。”   女弟子望着他,鬼使神差地,她道:“那师叔笑一笑。”   “欸?”宋沅不禁有些古怪,“为什么,要笑?”   “那宋师叔方才为什么笑?”   “我笑了吗?”宋沅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是。”女弟子说完这些话,不由也沉默了片刻。   她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不是一个爱看笑脸的人。   只是她第一次见旁人口中的宋师叔,想起曾听闻的那些话。   一个面上常笼罩着忧悒之色的谨慎守礼之人。   比之谢师叔少英气,比之阮师叔少活力。   可并不是,她见到的,是一张白净柔软的,唇间带着笑,眼瞳闪亮的鲜活面孔。   他离开七年,听说饱受磋磨一身是病,可是模样看起来却一丝锋芒棱角都无,反而一副被好生娇养的天真面孔。   这怎么可能呢?   女弟子觉得不可思议。   宋沅故作思索,却再度回忆起梦中后来再没见过的冷漠雪雪,忍不住笑了起来:“嗯,或许是因为做了一个好梦。”   于是这张生动的漂亮面孔,再一次点亮了她的眼瞳。   --------------------   雪雪(面无表情):堵住   雪雪(面无表情):你,是,我,老婆   其实场面对于沅沅来说很掉san的,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而不是万物皆可娘郎福瑞盛行世界穿越过去的大色皮,看到这款老公只会瞳孔地震疯狂掉san。   谁没当老婆的狗之前,不是高冷的一比呢。   雪雪(青春版):指一种在雪山上四处打猎捡垃圾的物种,默认捡到的东西如果没人来抢那就是自己的,如果有人来抢打赢了那就是自己的(流浪单身汉法则)   一个幽灵,一个没有老婆的单身幽灵,正在不周雪山上游荡~ 第10章   “做的真好。”宋沅走进修缮一新的房间,轻声赞道。   虽说霜云塔上灵气充沛、空气洁净,但主人许久不在的屋子里到底有股朽气,女弟子驱使法器,把屋子扩大了一倍不止,分了几间,问过他便将里面的摆设都换过,换成他喜欢的样式。   信步走进去,再不是之前那样像终日苦修、毫无情趣之人的屋子了。   女弟子出身器修之家,虽说成了剑修,但底子到底还在,平时驱使法器替人修葺房屋,就能比别的弟子多挣一份儿。不过这位从前从来未见过的宋师兄叫她觉得怪不自在的,分明只是任务,做的不好奖赏还折半,从前可没有哪个内门弟子会这样好声好气地站在边上赞美她的工作。   她一面将法器收好,一面低声道:“不算什么。”   宋沅心知宗门的人就是这样,也不多说,只是问道:“师侄,你一会儿回执事堂么?”   “嗯,要交牌子。”   说着她取出一块木牌,意思是要宋沅打一道神识进去,作为她完成的凭证。   宋沅迟疑了一瞬,接了过来:“那你能否替我问问执事堂的执事,有关我昨日所说...”   外门弟子无从得知这些消息,闻言疑惑地看向他。   宋沅对上她清亮眸子,不由得顿住:“...不,没什么,你且去罢。”   女弟子便平静地点点头,也不询问,转身走了。   应当,也不至于反悔的。   宋沅心想,天下第一剑宗,各个长老都是威名赫赫、一诺千金的人物,不至于对这样一点小事反悔的。   只是日后还要勤加打听朱衣人之类的事情,但也不能太明显,那些朱衣人绑了雪雪,那定然是知道他人蛇身份的,若是捅出来叫宗门知晓,宋沅怀疑先被解决的会是自己和雪雪。   此番他这边是好了,有好居所好照料,可雪雪那头却不一定。   光想想他都心疼得直抽气。   只希望雪雪能逃出来,发现他的消息,让宗门找见。   宋沅垂下眼睛,只能怪自己,但凡他还像当年强健,如今早就驱起飞剑,自己拼命去寻了。   自己这个人,真是一贯的无能。   *   剑宗不比法宗人多,因而哪怕是人来人往的执事堂也算不上拥挤,女弟子交了木牌,奖赏却比她意料的多。   “碧血丹?我接的不过是个修缮房屋的小任务,是否弄错了?”   那执事弟子似乎比对了一下,随即面露微讶地道:“咦?没有错,是有一颗碧血丹的,不过,你修的是谁的屋子?”   “玉恒峰霜云塔的宋师兄。”   执事弟子在她回答前便看到了这一行,面色便平淡下来,示意她可以走了:“那便没错了。”   女弟子捧着那颗碧血丹,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昨日宋师兄回来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她问的直白,但在凝清剑宗不算冒犯,毕竟十个剑修八个都是如此。   执事弟子却沉默片刻,古怪地皱起眉头,带着些提点意味地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不过,以后有宋师兄的任务尽力接着罢,不会短了东西。”   岂止不会短了,是多多了,简直是四方来添。   不过,此事对宋师兄来说究竟算不算好,他摇摇头,心道未必。   今日事毕,他迟疑片刻,还是向执事长老禀明:“方才有位从宋师兄那儿回来的弟子,问了一句昨日的事。”   今日当值的执事长老沉默片刻,搁下书册捋了把胡子,叹了口气道:“问便问,广而告之也告了,不过说得含糊些,别像亏欠了似的畏畏缩缩的。”   他说着,伸手拿起了那块木牌,语气仍是平淡,却难掩鄙夷:“这样的事,难不成还真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不过当着面不好糊弄过去,真正弄起来,哪个宗门丢得起这样的颜面,长老们嘴上几句算什么,那些添头便是补偿,明白了吗?”   执事弟子眉头一跳,垂头称是。   执事长老将那块木牌随意掷开,又捡起册子看:“连神识都这样淡了,以后还有什么用处,无非是亏欠了些,养着人罢了,让你知晓这些事是看重你,不是让你对一个废人唯唯诺诺的。”   “弟子知道。”   “好了,退下罢。”   *   天心宗内门。   “怎么,最近可有什么好新闻?”徐光屹接过迎面递来的玉盒,随手从中捻了一丸服下,又懒懒地舒展肢体,任仙仆为他穿衣,语气淡淡道,“且慢,别提掌门那些老生常谈,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瞧您说的,掌门不就是您亲爹吗?   不过这位祖宗不耐烦说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仙仆于是立马换了套话:“那倒是有的,不过,老仆不知当不当说。”   徐光屹奇怪地睨了他一眼,好在他生得英俊,哪怕神情傲慢些也无妨,反而更显出与生俱来的贵气。   “怎么,我爹要续弦?”   仙仆叫他吓了一跳:“嘿呦,可不能这么胡说,和掌门有什么干系?”   徐光屹垂眼看了看这一身紫袍,不怎么样,纹样忒俗,闭关前他怎么喜欢这个样式,不过凑合一下,倒也能穿。   反正是穿去见那老头,扎一扎他的眼也好。   那仙仆给他戴好头冠,才掂量着,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昨日的消息,凝清剑宗找了个人回来。”   一双凤目顿时凌厉刮向他。   早料到会有这结果,却不想他还是那么敏锐,仙仆只得苦着脸不敢抬眼,接着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正是那位宋...”   才道出一个姓,面前人的目光便落得更重,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宋沅。”   仙仆身躯更弯下去,只因这个名字在天心宗是向来不能提的,两个字落下,身边顿时一阵疾风掠过,他抖了两抖,闭着眼睛迅速大声道,“听说此番归来,他修为尽失,向师门寻求道侣......”   那已经疾行出去几十步的浓紫背影霎时顿住,重新踱回他面前。Hela   高阶修士的威压强悍,心神失守时难以收敛,以至于以他二人为中心,周围的尘土都荡出一圈圆痕。   仙仆小心抬眼,却也只敢望着主人颈下。   闭关许久的颈间的皮肤原本苍白,此时泛起浅淡的红色,喉结滑动几下,似乎没有太大用处,嗓音还是微微发哑。   “你说,什么?” 第11章   炎热的,烧灼的,经年不息的流淌着的火红亮黄的岩浆,热切地沽涌着包围着小而窄的一片红色土壤。   身着浅红色衣物的中年仆役抹了一把汗水,担着两只玉桶,在狭窄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前行。   道路两侧汹涌的热气迅速为他蒸干了袖子,但这循环已经让他嘴唇干燥得发白,只得加快了脚步。   他从前从来没做过这个活计,但好在身体强壮,在踏上红色土地之前都没有陷入头晕眼花,稳稳当当地放下了玉桶。   当然,这平台上并不止有他一人。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见惯的火红,被热度扭曲的空气,还有一只巨大的,由散发着幽幽红光的晶石构成的笼子,晶石被雕成纤细玲珑的长条,从四周汇聚而上,聚成一只倒扣的碗状。   说那是个笼子并不恰当,因为只要是在修真界浸淫过的人,谁能不知道那幽红色的晶石是何等价值。   那是火灵根修士梦寐以求的无上珍宝,指肚大小的价值就足以供出一位金丹修士的赤融晶。   拿赤融晶做囚笼,要如何穷奢极欲的修士、如何富甲四海的皇帝才有资格入住?   而它也确实不是一个囚笼。   中年仆役的目光并不敢僭越地落在上面,他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仿佛这片土壤富有神力,能使它的信徒永不疲惫。   他放下那两个玉桶,并没有先查看那里面的可能有的奇珍,而是恭敬地跪下,向笼子的方向重重地跪伏下去,行稽首之礼。   没有得到回应,这是自然。   忠仆于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接着拎起沉重的玉桶,小心地靠近了赤融笼,这时他踩上截然不同的黑色地面,也不敢抬眼,余光中有一道白,但他极力磨灭掉对那颜色的念头。   不可直视,不可冒犯。   他粗糙的手掌伸进玉桶,从中铲出莹润雪白的一把把极品灵石,这是足以令任何人眼红的一笔财富,而以他的卑贱之身却视若无睹,狂热的情感和登峰造极的崇拜将他淹没,使得他只是简单地重复挥洒的动作。   但这挥洒并非没有规律,脚下的黑色土壤随他的动作被踢开一些,依稀能看出下面鲜红的纹路。   有纹路,就有阵法,这是一个碎石聚灵阵。   原来他脚底不同于周围触感的土壤,便是这些令人趋之若鹜的财富破碎后化成的齑粉。   他不知道出于怎样的意念,绷紧身体,蹑手蹑脚地工作着,直到一切完毕。   祀吾赤神,祀吾赤神,他低声喃喃。   于是,他又挑起那两只空空的玉桶,转过身,要按原路返回。   “叮!嘭——”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一种原始恐怖的感觉攥住了他,迫使他他惊恐万分而又胆大包天地回过头。   于是一双赤红的,如同赤融晶般剔透却蕴着剧烈暴怒的眼眸攥住了他的双眼。   叫他瞳孔剧缩,如同被野兽盯上的猎物般动弹不得。   “气御朱明,正阳是含。”满头白发,血红双眼,人首蛇身。中年仆役后退几步,直至重重跌在地上,浑身颤抖口中喃喃。   “淳耀敦大,天地明德,光耀四海。”他反复念道,仿佛镇压咒语,又仿佛祈求祷言。   可是眼看着那人蛇盘起蛇尾,直立起来,雪白的手掌毫不吝惜地握上赤红的晶石长条,掌心与晶石交汇处,伴随着嘶嘶声逸出浓郁的白雾。   目光却没有移动,始终蕴含着盛怒的杀意,恍若失去意识的发疯野兽。   中年仆役瞠大双眼,仿佛一瓢雪水浇下,登时清醒过来,顾不上玉桶,他连滚带爬地逃离,连脚上的鞋子落入岩浆也顾不上看。   “嘶,你说,有可能吗?咱们那个嗯...居然是这样的?”驻守这份工作从古至今都是一样无聊,使得人不得不自己找些乐子,于是一位握着法器、着浅红衣服的守卫道。   他虽然也身着浅红,但能看出这颜色相比中年仆役要深些。   “怎么不可能?你在怀疑长老?”另一个浅红衣服的守卫嘴里叼了根草,望着天道。   “我的意思是,祂看起来,嗯...”   “不像是吧?”另一位显然多读了些书,“‘归藏’有言,子辈孔壬,司水,还不是一头赤发,看着可一点儿也不像吧?”   “那倒也是,不过,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老赵出来了?倒也是时候了,啧,天天拿灵石供、拿赤融晶烘,火龙都该孵出来了,这位祖宗可好。”   “啧,慎言,火龙跟这位比算个什么东西,血脉不纯为这位驱车伴驾还不够格儿,不过前些日子听里面的人说,许是当初长老们冲动,拿了太多赤融晶出来,才弄成这样,啧啧,妘长老现在还罚着呢。”   “果真?啧,老赵今天怎的如此莽撞...”   他话音未落,看守的洞口一阵浅色波纹,浅红色的身影已经自洞中跃出,势头太猛,在地上囫囵打了几个跌才停下,样子狼狈可笑。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扑哧两声笑了出来,一左一右地靠过去打趣。   “怎么,老赵头,让火燎了衣裳还是烟熏了屁股?”一个守卫笑嘻嘻道。   另一个守卫也笑眯着眼,接着道:“里边总归就一位...”   他顿住了。   老赵两眼无神,恍若被人抽去了魂魄。   好半天,他才愣愣地,吐出一句。   “醒了。”   “祂醒了。”   *   春寒料峭,霜云塔的寒梅却正是盛放时,粉白的花朵缀成一簇一簇,宛若少女指尖,在枯瘦的枝头捧着雪沫儿打颤。   距宋沅回到宗门,也已经半月有余。   这半月以来,他都不曾听闻雪雪的消息。   霜云塔不止住他一人,但地方实在辽阔,他也不怎么出门,因此很少遇见旁人。   宗门前几天给他拨了一个仙仆来照料起居,但还没等宋沅找理由推脱,执事堂那边便又改了口风,好生奇怪。   不过也是好事,身旁若是有人,他很难解释百宝囊里的药草。   宋沅也是收到执事堂送来压制热毒的药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雪山司空见惯的那些灵草仙葩在此界的价值。   那是一笔叫人眼红的财富。   若能炼成丸药便好了,可他灵力低微,运不起炼丹炉,也没有信赖的丹修。   好在这些天都不曾发作,但这对于宋沅来说也不算太好的消息,他隐隐担心,下一次会来得更猛烈。   便是这样忧心忡忡着,他的院门被敲响了。   还以为是执事堂的弟子来传消息,宋沅灵力不足,自己步伐如飞地奔过去开了院门。   来人比他高大许多,使得一道阴影笼罩了他,宋沅仰头一看,却见来人红衣墨发,长眉斜飞入鬓,鼻挺唇薄,目若点漆,神情冷冷。   谢点衣。   宋沅一怔,无意识地捏了捏衣摆,向后退了一步躲开阴影,才重新挂起浅淡的笑容:“师兄?”   他转过身,带路似的,做出一副平静友好的模样:“你怎么来了?近来可好?我听执事堂的小弟子们说......”   宋沅背对着他,觉得脊背被那专注残酷的目光凌迟得一片火辣,脸庞顿时苍白起来。   七年前的霜云塔,宋沅最怕,最怕的就是他。   谢点衣与霜云塔上的所有人都不同,剑是杀人器,追求得道的剑修大多心外无尘、平心静气,但谢点衣不是,他出身高贵,目下无尘,偏偏性情还凛威暴烈,固执己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沅不再敢同这位儿时曾亲密无间的师兄单独相处。   师兄谢点衣对师弟宋沅做的一切都不满意,对他的一切念想都恼火至极,谢点衣指责他陷身俗物,责骂他剑心蒙尘,冷落他,抛弃他,最后高高在上地,如同睥睨一粒卑微尘土般蔑视他,用最恶毒的言辞口无遮拦地给他定性。   恬不知耻。   狼心狗肺。   可谢点衣来这里做什么呢?   还一直、一直沉默,宋沅心里七上八下,可转念一想,其实早也没什么师兄弟情份了。   既然那时在议事堂可以视若无睹,如今又为何不可呢?   他是早早斩断尘缘的人了,只是出了岔子才回来走一遭,有求于人,被责骂两句不相干的,有什么难的?   于是他沉默片刻,直到脸色恢复如初,才旋过身望向宛若英俊人偶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谢点衣,唇畔的笑意加深了一点,模样看起来更温柔软和,嗓音也轻轻的:“师兄?”   “怎么今日有闲,来找我做什么呢?”   谢点衣最讨厌他这个样子,宋沅清楚。   轻声细语是没有气概,容易满足是没有出息。   他在等一顿责骂,狂风暴雨般的,起码也要像议事堂中那样的厉声训斥。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这是七年之后。   这是,师弟宋沅在师兄谢点衣心中死去的第七年。   --------------------   谢点衣:嘴巴很硬的混乱型依恋直男?(我们都知道这文里没几个直男哈哈)   是超级心高气傲的红衣大美人,嘴巴很坏(青春版,求而不得的狂犬这样子   沅沅的心是那种,看起来好软软好打动,稍微努力一下就会被他原谅,但也只是原谅了,他不动心的话就是郎心似铁直男一个,完全不往旖旎的地方想,野狗犯病不会被他理解还会被他扇巴掌那种。   麻蛋,总感觉写不出那个味,还是我读书太少。   以及,本文的设定全是乱编的乱编的,只是为了我爽才写,考据只会让自己受伤的ok? 第12章   谢点衣的目光始终聚不拢。   就像他在议事堂的时候,对这件事,他始终没有实感。   宋沅回来了。   他离开过吗?   于是谢点衣想起来,离开过的。   而且不是过去习以为常的,不在他视线中的每一刻、下山的三五天、闭关或游历的几个月。   是七年。   七年很短么?   一点都不。   因为师兄谢点衣喜欢上师弟宋沅,仅仅用了其中的一丁点时间。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在冷淡的师徒情中同样郁闷,幼年的谢点衣不比那个被捡回来的孤儿师弟强,因为他生来就被族人期盼簇拥,从来不缺疼宠溺爱,漠然无视令他煎熬痛苦,而软弱的师弟只要一点点瞩目就心满意足。   端坐在玉恒峰峰顶的师尊为何目中无我,是我弱小,才使他傲慢。   谢点衣可以忍受剑心灼烧,可以忍受天寒地冻,可是他不能忍受弱小。   他瞧不起他的师弟。   你怎么配与我为伍?   空有一身剑骨、一颗剑心,修炼分明无甚挫折,却如此的、如此的软弱。   软弱得令他怨恨,每一个霜云塔的夜晚,每一个被灼烧的夜晚,在寒玉床上野兽般哀嚎、扣下森森指洞的夜晚,他吮着指尖的血,都深深地忿怒怨恨着。   老天如此不公,偏要将好强的人打压,却给软弱之人无用的好天分。   直到那个夜晚,同样是霜云塔的夜晚,同样是被灼烧的夜晚。   那个软弱的东西悄悄地爬进了他的被衾。   他的声音也软弱、细小,手指也软弱、细小,浑身都在发抖,热滚的泪落个不住,可是居然能擦干净谢点衣的脸,居然能抱住他,对他说:“师兄,不要哭。”   原来我在哭么?   哭什么呢?   无能为力的婴孩也会哭,哭依恋之人的离去。   如果你听过我的哀嚎,见过我野蛮的撕咬,你也会和他们一样,你会抽身,你会害怕,你会离去。   在洞火门的时候,只有母亲不会,她抱紧他,轻轻摇晃他,哄着他,眼泪会连同谢点衣的汗水一同把他的后背润湿。   可那是因为她强大,她可以不在乎野兽般撕咬自己的爱子。   软弱的小东西,难道你也可以吗?   他说好。   年糕一般柔软洁白的脸庞,软趴趴的湿软头发,乌棕的瞳子,没有主见的惊惶神情,总是藏在袖子里的、被咬得满是齿痕、渗血的藕白手臂。   在霜云塔被洞火焚烧的四年间,这是他对师弟的所有印象。   后来是一个清晨,他修成金丹,得了一声熯天炽地的虚名,灼烧之苦已经不再困扰于他,但他缄口不言,只是照旧醒来,将自己的袖子从他人身下抽出。   可惜晨光太好,它迫使他以镇定悠然的仪态,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这张少年的睡颜,鬼使神差地想。   他咬过手指、手臂、也咬过脸颊、耳垂,可是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   那两瓣红润的、微嘟的,看起来比所有地方都更柔软的地方,咬起来是怎样的口感?   我行我素的谢点衣,被一味纵容的师兄,这样想着。   他没舍得咬,他只是换。   拿自己的嘴唇,换了一碰。   可是就在那一刻,那些门规、清律,家诫全部砸在了他头上,巨大的一声响,他向后一仰,跳下床,捂着嘴,瞠大眼睛、惊疑不定地在床前转了两圈,眼睛都不敢去看,连外衣都没穿好,就急忙逃走了。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回了洞火门,见了一面母亲。   母亲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打算为他定一门好亲,溪芳涧的碧水仙子,同样出身名门。   逃了一月余,再度回到师门,他甩开搭上他袖口的指头,不顾明澄眼眸里的泪水,近乎残忍地责令宋沅再也不要进他的房间。   于是那个曾蜷缩在他怀抱里的、软弱无能地啜泣着的孩子,擦干净他鬓角的泪水之后又被甩开,只能将渴盼的目光投向峰顶。   而他居然一点儿没有看出来。   已经竭尽全力不去望、不去想,可是心魔总在耳边萦绕。   一颗牙印也没有了。   愈发持重了,也不总瞧着自己了。   新入门的小师弟与他交好,总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他已经一退再退了,慰籍只有一句轻飘飘的。   如今种种,总好过以后恨他,两个人都眼红。   廊下设了一张小几,铺了几个暖融的蒲团和几条盖腿的小毯。   谢点衣正对他落座,神情淡淡地拎开色彩鲜妍的小毯,任谁也难以从这张面孔上读出那日的失仪。   可宋沅不喜欢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强烈的目光。   暗自想想,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果然,谢点衣一开口便道:“你...如今修为...”   真难为他还能做出一副艰涩口吻,如今全宗门谁不知道宋沅已成了废人。   宋沅也无需他这点迟来的同情,只捧了茶壶为他添茶,轻声道:“是,不过好歹留下一条性命,已经是大幸了,不说我了,师兄近年来可好呢?”   他还是怕谢点衣骂他,宋沅半生见过所有刻薄之人,都不比谢点衣对他苛刻。   谢点衣垂下眼睫,盯着微微荡漾的茶面,没有动作:“尚可。”   好容易找到借口才来,可是除去借口也没有别的好讲。   宋沅在他心中死了七年,可是他们之间何止隔了七年。   他惯能夹枪弄棒、冷嘲热讽,因此毫不迟疑便可出口伤人,可是回过神来,只觉自己愚蠢可笑。   偏偏嘴比心硬,无论如何都难以服软。   “我此次来,是有一事......”   “师兄!”   院门嘭的一声被推开,兴冲冲的青年走进来,仿佛浑然不知院内已有另一高阶修士气息,望见谢点衣标志性的红衣,才微微一怔,笑意渐消。   “啊,大师兄也在,是我来的不巧了,”阮呈星垂下脸,后退一步,晶亮的眸子暗下去,只往宋沅脸上瞧了瞧,“抱歉师兄,我...我有事情要同你说,一时失了礼数。”   宋沅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谢点衣,发觉他神色不善,心中也是微微一颤。   他对阮呈星无甚好感,但谢点衣于他而言更叫人恐惧,不由得有些共情,接话道:“不碍事,下次注意些,过来坐罢。”   阮呈星于是冲他粲然一笑,十足的年轻俊俏,活脱脱许多女儿家梦里的少年郎。   这会儿他倒忽略了谢点衣阴沉神色,欣欣然在二人之间落座,神态好似献宝的小狗儿般亲热,见宋沅躲避他碰触也不落脸,忙不迭地从百宝囊里掏东西。   “师兄不记得了吗?雪融之时,大比之始,此次仙门百家大比场地择在天心宗,师兄回来了,咱们宗门的席位自然要留出一个来给你的,这是玉书。”   玉书如同通行文牒,不过才能配位的修士是无需自证身份的,自然也就不必随身携着一份玉书。   宋沅确实是忘了,但他原先还想着四处打探消息,如今却有了现成的机会,这怎么能叫他不欣喜。   仙门大比要持续数月,不说到场的仙门百家,期间以承办地界为中心的城池村镇可谓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   他垂着眼睛思忖着一言不发,其他二人却误解,阮呈星急急靠过来,诱哄似的道:“师兄,我知道宗门灵气充沛,对你身子好些,但宗门里师兄弟一个两个都跟木头桩子似的好生无趣,你又独居,长久如此,总闷着也不好,啊?”   他这样着急,倒让宋沅有些警惕,一些不好的回忆涌入脑海。   他是要去,但未必要经过阮呈星。   如果没猜错,谢点衣应当也是为此事来的。   宋沅是怕极谢点衣,可谢点衣总不会害他。   想到这里,宋沅望着他,自觉是面无表情很能威慑人的,找了个自以为很有力的借口,带着些谴责道:“别人会笑我。”   他想,自己变成现在这样,总有眼前人一份,又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说话了,阮呈星总不会再压他。   他不知道自己下垂的眼尾、柔钝的唇角是摆不出严肃模样的,也不知道做人妻子的七年间嗓音被打磨得如何温缓,不知道自己自以为口吻严厉,其实天生一张温柔受气的脸孔,说这话好似在低声地委屈地吐露忧虑。   看起来好可怜。   合该关进魔宫里,用这把嗓音哭上百年。   阮呈星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喉咙干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师兄的脸,还待说些什么。   哄他两句,还是叫他更委屈?   谢点衣却先他一步,哑声道。   “谁敢?”   --------------------   好烂俗,好喜欢,雪雪的福气还在后头,咱们先看野狗打架。   写这章的时候好想吃点耐嚼的东西,但是没有老婆的脸蛋可以吃,评论区抽一个读者给我煮年糕,我是拆腻子胃,要吃传统酱油味的(这样是不会有评论的啊喂   师兄有些子自作多情在里头的,其实就是一些浅浅的分离性焦虑啦,发生在三岁到十五岁之间这不是恰恰好。 第13章   谢点衣语气森森,言语间锋利雪白的牙齿都撩出一瞬,他修为高深,威压仅仅泄露一线便尽数敛回。   可偏偏还要盯着宋沅说话,只那一瞬,就吓得他心律都不稳,白着脸往后躲了躲,站起来,只低声道一句:“糕团没了,我去添些来。”便转身向内室走去。   一面走一面抚平气息,宋沅知道谢点衣不是蓄意弄他,但他已经不比过往,一丝元婴修士的威慑于他而言都是重压。   而且,他开始觉得有些不适了。   自丹田升起的,熟悉的冰冷感觉。   他握紧了桌角。   好冷。   四肢开始僵硬,直到失去知觉,腿脚难以支撑,宋沅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抖着手匆匆从百宝囊里抓出一把褐色的粉末,狼狈地吞了两口,在无尽的苦涩中咳嗽着失去了意识。   宋沅从前行事便很温吞,择物于他来说是个难题,于是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也正常。   阮呈星气定神闲地啜了一口师兄亲自给他倒的茶,抓紧时间也要挑拨两句:“大师兄收敛些,可把师弟我吓了一跳。”   谢点衣睨他一眼,眉间戾气横生。   “我倒是心宽,可师兄定是吓坏了,他性子一向温和,如今不知道在里边多害怕呢。”阮呈星借着茶杯遮掩唇角那点笑意。   他刚入门的时候就知道谢点衣与宋沅不睦了,要他说谢点衣就是有病,明明宋沅好声好气地说话,一本正经地做事,待人接物都为人着想,尤其对他们,简直近乎讨好,看得他一颗黑心都软化,险些没舍得对自己的小师兄下手。   可谢点衣这个人就像被火烧坏了脑子,别人犯错在他面前尚有一息可喘,宋沅好端端地却要被他指责不端。   真不怪师兄最亲近自己,实在是那两个人劣迹斑斑。   但是师兄总是不够聪明,分不清好坏优劣,总做错选择,逼得他不得不从旁帮助。   否定他成就,质疑他眼光,撬走他友人,叫他无所依,伴他渡险关,最后,哄他入罗帐。   至于这法子正确与否,不过是些粗浅的小手段,言语挑拨而已,也算得上害吗?若非没有信任,怎会受他三言两语轻易挑拨,便一刀刀扎在友人心上呢?   阮呈星深以为然,这些年,他还是最爱使谢点衣这把刀。   这实在是一柄愚蠢又锋利的刀,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换来小师兄瞠大的眼、委屈的脸,再由他趁虚而入,哄得人心里只有自己好。   起先他小心翼翼地施展,后来却发现比他想的容易,谢点衣这个人,傲慢自大,似乎打心底里瞧不起他的小师兄,只要几句夸奖小师兄的话,登时就能换来一连串的讽刺。   他最爱做的事,便是当着宋沅的面,故作欣赏地夸奖他几句,哄得小师兄耳根发红,又被谢点衣看不过眼,夹枪带棒地嘲讽一通,垂首含胸地更靠近自己几分。   真多亏了谢点衣,如此既挑拨了关系,又叫宋沅更依赖他。   既然屡试不爽,不若故技重施。   阮呈星余光扫着门口,正待谢点衣帮帮忙。   谢点衣却盯着他,薄唇几动,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   阮呈星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话,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暗自思量。   怎么,这是良心发现了?   还是这七年间又想起宋沅的好来了?   也是,毕竟当初那个消息传来,自己还恍惚着,都不曾与他计较那些。   谢点衣这把刀居然也会扎在自己身上。   他以己度人,自然想到这一档子事。   毕竟听闻他入门以前,这二人可是好一段感人肺腑的师兄情。   阮呈星慢慢皱起眉来,不应当的,他一个魔族人,追求人也知道要对人好,哪怕手段下作一些,也不至于那样损人不利己。   怎么办,只要想到又有人觊觎小师兄,他就浑身不舒服。   若是宋沅七年前死了便好了,他明明可以永远活在自己记忆里。   小师兄生命中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自己,这个念头也很有诱惑力。   偏偏又回来了,谁叫他偏偏又回来了,原先阮呈星以为自己都快放下了。   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了道侣,又对他那么冷淡。   世人皆知魔族的天性是残忍放肆、不择手段,想要的东西便全力去拿,巧取豪夺也好,偷窃欺骗也罢,可世人不知珍宝是如何被那些漆黑眼眸锁定。   本身珍贵,为中品,珍贵而稀少,为上品,可惜都是俗物。   用尽手段都得不到的,握在旁人手里的,间或露出一线教人垂涎欲滴的宝光的,那才叫做极品。   譬如凝清剑宗的镇宗剑,天心门的无字书。   又譬如,师兄的心。   从前谢点衣和这个小师弟一向不大投机,不过宋沅不在时,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宋沅之死到底改变了一些什么。   不过,谢点衣垂下眼,他并不后悔。   如果后悔,大约也是后悔自己不曾发觉事异,没能拦住什么,而不是七年前怒发冲冠,拔剑险些杀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师弟。   即便之后被刺穿琵琶骨在涯间思过两年。   七年前的他始终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可以守住心,为何宋沅不能,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将那个人视为挑战对象,宋沅却会对那样一个人动心。   有什么好的?   如他所言,成长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做举世无双的剑修,是多么诱人的愿景,此后情爱岂非唾手可得,如花美眷莺莺燕燕,取之不尽,怎么偏偏,偏偏要喜欢男人?   在忏思涯谢点衣每日要行跪刑三个时辰,无法修炼,无法逃避,瘦得嶙峋,膝骨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屈辱之极而又痛苦至极,与终年不尽的滴水声作伴。   为什么,为什么?   他甚至不会为你流泪,不过叹息一声,便又修他的道去。   你爱他?   那八千七百多个时辰,日日夜夜,他拷问自己心中的宋沅,拷问自己。   你爱个什么?生什么气?伤什么心?   为什么?   为什么?   后来他从忏思涯出来,拔了骨钉,脑海里再无声音。   直到再见面。   只要一面,卷土重来。   当他已死的师弟说出那句话。   原来那四年还不曾过去,不然他心口为何仍是熊熊。   丈...夫?   那一刻,谢点衣又听见忏思涯的水滴声。   他听见自己的回音。   软弱的、卑微的、歇斯底里的。   “我妒。”   --------------------   事情是这样,两狗打过架了,师弟目前仗着自己的粗浅的绿茶功夫险胜师兄。   来点我最爱的受虐红衣大美人。   我还蛮喜欢那种“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已为我的爱受过千万次苦痛”这种老梗,即使是野狗也不例外,顶多不会被我怜惜罢辽嘿嘿,所以攻控是真的快点走(说这话的时候正视一下自己的糊啊!),这里面除了已经被虐过但我舍不得写的沅沅和千辛万苦可以得到老婆的雪雪,没有一条野狗是快乐的。   师尊:没嘴。   师弟:有嘴但心理大大的坏。   师兄:有还不如没有。   雪雪:趋近没嘴也会讨好老婆,还有一条可以圈成心形的漂亮尾巴。double!   蛇蛇队大胜利!   赢得很明显捏。   谢点衣:这娶媳妇生孩子,多是一件美事   雪雪:大舅哥说得对 第14章   谢点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傲俊美的苍白脸孔上浮现出丧家之犬般的神情,显出一种少见的脆弱。   阮呈星却不欣赏,只觉得怪恶心的,他从来对世上其他俊美男子饱含恶意,尤其他发觉师兄喜爱男子之后。   挑拨不成,他便实在不想同这个家伙在一处了,立时站起来,假笑道:“啊呀,师兄怎么磨蹭了这样久,难道是吓得狠了?大师兄啊大师兄,唉......”   既然刀不好使,那自然是能磋磨一下是一下。   见谢点衣神色微僵,阮呈星才愉悦地举步往内室走,但发觉身后有人跟,顿时又沉下脸色。   明知自己不受欢迎还往前凑,从前怎么没发现是这样一个不要脸的。   不过这念头撑不了多久便乍然被眼前景象驱散。   地上一片杂乱,宋沅蜷在地上,看不清面目,裸露出的双手呈现异样的苍白冰冷,指缝还漏出一线枯黄粉末,浑身瑟瑟发抖,身上那件竹青衣衫被碾碎的点心污得脏乱。   “师兄!”阮呈星几乎是立时扑上去,将人半扶起,小心握上宋沅手腕。   指尖的触感,恍若一块无暇的寒玉般滑凉。   他头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师兄的手,怎么会?不是诊的热毒么?”   “难不成?”他将目光投向地上点心,“有毒?”但这怎么可能呢,从不曾听过这样口服的寒毒。   谢点衣自他手中夺过那截手腕,不敢置信地搭了又搭,神色顿时沉重了起来,只道:“先扶他上塌,遣人去请四师叔来。”   遣人?此处哪里有旁人?   再说,谁来抱师兄上塌?   目光相交,谢点衣疑惑地望着阮呈星,好似在问询他为何还不动身。   阮呈星虚虚假笑:“嗯?大师兄,我来扶罢?”   谢点衣一怔,却没应下,而是将目光落在他怀中宋沅苍白脸孔上。   宋沅吃了些药,倒没像上次那般失去意识,此时勉强能将眼睁开些,听见这话,便连道不必。   他指缝的药粉还没擦干净,怕被师门查出事情。   阮呈星紧咬着牙瞪着谢点衣,怀疑这位大师兄真如他所想,同宋沅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一般。   同他一般。   却见谢点衣沉默注视了片刻,居然温顺地垂下头去,将脸凑近了宋沅的嘴唇。   阮呈星大惊,随即恨得目眦欲裂,牙关咬碎。   不要脸,就是他,也不曾在师兄全无意识时这样做过。   谢点衣全然不知平日还算恭让的小师弟已经推出那柄见血封喉的寒星三寸,他再敢越一步雷池便要他血溅于此,他仅仅是注意到宋沅唇瓣翕动,便侧脸靠过去细听。   不要,不要...   凑得好紧,不要什么?气味像雪梅,又混着一些熟悉香气,谢点衣无端心旌摇曳,为阔别已久的衣香。   他开始频频眨动眼睫,像是解释似的局促地说了一句:“他说不要。”   他修过洞火功,浑身都比常人要热,宋沅越发恍惚,伸出手去揽他的颈,轻声呓语:“冷...别...不要...人...”   不行,阮呈星将目光撇开,胸膛剧烈起伏,会连师兄的手臂一起斩断的。   谢点衣冷不防被宋沅一把揽住,眼睫颤个不住,如同扑翅的蝴蝶般在宋沅右肩打抖,他的口鼻被淹没在宋沅胸口,含糊不清地道:“他觉得冷,不要叫人。”   阮呈星觉得恶心透了,他方才没听见不过是在和谢点衣暗暗较劲,现在便觉得谢点衣是在显摆,指尖再度推出三寸寒锋。   宋沅睁不开眼了,意识也不清醒起来,他以往每次发作时都是雪雪在他左右,这次理当也不例外。   他的手掌摁在了谢点衣后脑,颤抖的手指非常克制而自然地将他的青玉冠拆下,轻轻抚弄他墨浓的长发,随即他像是诱哄似的喃喃道:“抱我...到...榻上去...好么...”   谢点衣自当万死不辞,如同得了掌门令,立刻伸手从阮呈星臂弯里捞人。   阮呈星脸色阴沉地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苍白脸孔。   这就是为什么他最后会放弃师兄。   实在是师兄太笨了,永远,永远都选不对。   谢点衣十几年没伺候过人了,手忙脚乱地,甚至没注意到平日热情活泼的小师弟以一种怎样冰冷怨毒的目光看着他们。   宋沅又冷、又痛,好容易才哄得变暖和的雪雪抱他,又不知道为什么雪雪那样疏离,不肯接近他些,好不容易才教他攥住了手,蜷在冰冷的被褥里低低呜咽出声,他脸庞苍白如易碎的薄玉,一两滴泪珠时不时自紧闭的眼中沁出,在睫上打颤,看起来十足的可怜。   怎么哭了?   登时两个人都慌了。   谢点衣被他攥着手,七年来再没有这样的心碎了,只搜肠刮肚地想如何能叫他好些,他总算知道自己少时母亲的感受了。   他不知道宋沅为何如此亲近自己,阮呈星却看出端倪,虽然这并不让他感到痛快,但原因总归不是宋沅对谢点衣优待。   他对谢点衣的背影掀起一个嘲讽的笑:“大师兄,似乎是因为你体温高些,我去拿些炎玉来便是。”   炎玉是一种散发热气的灵石。   谢点衣背影一僵,半晌道:“嗯。”   真稀奇,居然能叫疯狗变哑巴。   阮呈星面无表情地想,小师兄,你还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他御剑快,很快将炎玉带来了。   进内室一看,谢点衣还像条傻狗一样蹲在床头,姿势都没有变动。   宋沅却不再哭了,脸上泪痕都没了,只是皱着眉毛睡着。   阮呈星心口堵着气,摸出一把炎玉便要往被褥底下摸,却被谢点衣一把攥住。   “炎玉不可长期靠近躯体,去找几个布袋来。”   没人动,正在这时候,床上人呓语,两人耳朵尖,皆听得清清楚楚。   “雪雪...”   双双沉默,迟疑片刻,谢点衣自己站起来:“我去找布袋。”   他前脚才步履不稳地走出内室,阮呈星便将满腔嫉愤怨怼投在了宋沅身上。   “招蜂引蝶,沾花惹草,现在连师兄都要勾引了?宋沅,你是成了亲了,还是被人买了?”   “你对得起那个凡人丈夫吗?装着多爱多爱,还不是搂着你的师兄不放?”   他说这话自己并不会好受,但总忍不住,仿佛口出恶言能叫他心情舒缓,实则愈说愈气,愈想愈恨,指头搭在宋沅脸上,想狠狠捏他一记,最后却只是轻柔一捻。   师兄皮肤好滑。   阮呈星又想起方才那个画面,血气再度上涌,也不管谢点衣会不会撞见,掀开被衾,少见地、稚气地将自己的脑袋拱进去,将宋沅绻缩的姿态顶开,自己在他胸脯上靠了靠,宋沅的手掌无意识垂落在旁,也叫他蹭了一蹭。   蹭得头冠都歪了才心满意足地拔出脑袋。   雪梅和一股皂角香气。   他对这个人实在喜欢极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便是要他死都要躺在自己的地方。   若是能乖乖跟他走就更好了。   靠也靠过,蹭也蹭过,他犹不满足,抻手去摸宋沅嘴唇。   浅粉,有点苍白,但是好软。   那些妖艳娇柔的魔妃鲜红的嘴唇比之如何?   阮呈星十分好奇。   他正待行动,半途却听见细微声响。   敏感地回首一望,等了一息才见到谢点衣鲜红的衣摆。   修士五感灵敏,或许是听见了他在外室的动静。   谢点衣面色如常,似乎是见他发冠歪了,眉头抽了一下。   “怎么了?”   阮呈星面不改色:“方才不小心让师兄抓乱的。”   可能是想到先前被宋沅揽住的情景,谢点衣没有对此再做评价。   “暖玉装好了,不必找人来了,既他不愿人知,我们就当没撞见过。”   二人联系先前宋沅所说,只觉得他担忧宗门嫌麻烦,隐瞒了病情。   谢点衣默默站着,突然道:“先前的症状与我从前倒很相似,或许洞火门有些法子,再不济,我修的功法也正好应对这寒毒...”前者是他从前患病时族人寻来的,虽然对他没用,但未必对宋沅无效。   阮呈星无言,魔族向来只行破坏毁灭,没有什么菩萨心肠,更别提医病救人的方子,更别提他修的魔功,不把心上人当场弄死就不错了,此时只能不忿地想。   不就是个暖炉,狗叫什么?   --------------------   替身文学这不就来了?   野狗相互试探了属于。   狗骂狗环节   此时,野狗都没把雪雪放在眼里,以为他是伸jio就能碾死的爬虫捏 第15章   宋沅醒了。   极度痛苦地醒了,他从来不知极度的寒冷会如同密集的针刺一般,几乎让人产生被烈火灼烧的错觉。   极痛的那一刻可以昏厥,持续的痛却叫人不得不清醒。   所幸剑修最善忍耐,他仰躺着,眼睛睁开一线,头顶却仍是熟悉的岩洞顶。   灵力流转趋近无,他神识一探,惊骇而绝望地发觉丹田已被封冻,好在人还活着,总燃起些许希望,宋沅竭尽一身肉力,好容易才起了身。   僵硬的身躯却滑下去什么被衾似的物件,他垂目望去,发觉是几张皮毛,像是熊和狐狸的,血淋淋的,将他的衣裳都染脏。   来不及思考来路,他攥起这几层皮毛望身上裹,附骨之疽般的寒冷叫他呼出的气都是寒意,头脑越发昏沉,生的渴望浓烈,可死的阴影却深广。   他举目望去,这个不小的洞穴里什么寝具工具也没有,说是野人的居所都够得上夸赞,但离他不远的地方,居然堆着些草药。   宋沅欣喜若狂,此刻他也不顾洞穴主人回来后会如何惩治他这贼人,艰难爬将过去。   随即,他微微怔住。   这一小堆里面,不仅有他先前为之出生入死的不周莲,还有拘雪佛手、灵山含笑等世所罕见的珍品,可不周雪山生出的灵物必定寒凉,于他此刻却是无补。   宋沅面色苍白如纸,抖着手试着找出一味温性些的。   外头叫人打破头的极品本被堆的繁复美丽,如同雄鸟布置的求偶舞台般亮眼,却被他求生的辣手一层层撇开。   他身上已是极低温,生机被一再消磨,但好处就在他能感到周身更热的事物。   草叶花瓣的一层层之下,一定有一样滚烫的灵物。   他挖出来了。   一捧鲜红的,如同晶石般剔透美丽、却好似血肉般触手生温的不知名灵物,宋沅恍惚间觉得这好似一个活物   可是它实在火热。   宋沅好似被蛊惑了,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想不了太多,他祭出百宝囊中的药鼎,决定先行炼化,可随即便发现,已然没有能力炼化了。   哪怕炼成药液都做不成,因此也没有选择,宋沅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犹豫片刻后,他捧起血红灵物,缓缓分开了苍白干燥的嘴唇。   吃起来很奇妙,虽然剔透如晶石,口感却柔软如浆果,轻轻一抿便会迸出丰沛滚烫的鲜红汁水,淌过舌根,顺着喉管流下,尽职尽责地为每一处送去温暖。   这是一种难以用美味来形容的味道,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仿佛上瘾,宋沅一时之间难以停下,野蛮人般狼吞虎咽地嚼食殆尽。   可这灵物初时的温润好似骗局,落在腹中顷刻便如同四散的火星,以脏器为柴禾燎起了熊熊烈火。   至烈至阳,莫过于此。   宋沅再次跪伏在地,但此刻他的绝望却消散些许,希望占据上风。   若不能寻得毒物解药,那便以毒攻毒,平衡求存。   这一晚他过得十分痛苦,身躯反复遭受冰冷和滚烫的折磨,识海中更是天翻地覆,那灵物强横,远比他摄入的冰寒灵气强盛,生生不息,宋沅无法,勉力将剩下的雪山灵草吞食了才得以平衡。   一整夜,他即便醒来也睁不开眼,希望与绝望轮流占上风,甚至一度怀有死志。   总归是被放弃的人,还苟延残喘个什么劲儿呢。   后半夜岩浆漫过冰原,似乎有一段时间,宋沅觉得有什么清凉的东西碰了自己,一股凉爽甘露滑入喉间,冰与火平衡下来,他才渐渐安稳了。   翌日,其实分不清什么日子,宋沅只当他醒来便是第二天。   他浑身舒畅,除了灵力仍然凝滞之外,并无其他症状,好似昨夜的苦痛折磨不过噩梦一场。   但并不是。   因为他望见了一个人,准确来说,并不是人。   那条人蛇,蜷缩在岩洞的一角,粗长的蛇尾围成圈,头颈便枕在它尾上睡着。   这张人偶般的面貌入睡时实在是纯洁英俊,宋沅虽仍是十分恐惧,但心中也没有立刻涌现杀意或是逃离念头。   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应当是这人蛇的家,虽然这人蛇的家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   宋沅没有忘记自己昨夜所做之事,他将人蛇精心收藏的灵物吞吃殆尽,昨夜或许还无意识地偷饮了它的仙露,虽说剑修不比佛修在乎因果,但这人蛇还从未对他做过恶事,倒是自己平白用了人家的宝贝。   他犹豫着要不要逃,却怀着一种古怪的求知欲靠近了人蛇。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异种,仅在些不可考的神话中听说,诸如人祖,但若是人祖后裔,缘何会出现在这冰天雪地的不周山上。   等等,不周山。   昔日的那位水神共工氏,以无上之威能与滔滔之雄怒举身撞向天柱。   宋沅僵住了。   不仅仅因为脑中盘旋的那个惊世骇俗的念头,还因为他的靠近,他发现这条人蛇受了伤。   它的手臂上有一条深深的血痕,似乎稍稍愈合了,但依稀可见内里的血肉。   宋沅不曾忘记,那日人蛇向他而来,赤着上身,可以说是裸身于风雪中而面不改色、神态从容。   绝不是好惹的存在。   连那样恐怖的风雪都未能伤它赤身分毫,如今却带了一条深深的血痕回来,悄无声息地睡在角落。   如若当他是备用餐食,见他偷食,怎会不怒而杀人,反而委屈地蜷在了角落,以及自己身上的毛皮来源也值得思量。   宋沅意识到,或许有些事情与他想的并不同。   或许它年纪并不大。   宋沅对他人的恶意其实很敏锐,而他记得,即便是他挥剑向人蛇时,那人蛇也不曾产生愤怒之类的情绪,要说有情绪,似乎更贴近困惑。   想到这里,宋沅犹豫了片刻,从囊*里取出疗愈外伤的药粉和丸药放下,便打算悄悄离开。   虽然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呆在全然未知的异种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谁料他刚刚起身,那异种便醒来了,红色瞳眸虽剔透得好似天真孩童,但宋沅却一阵毛骨悚然,连连后退了几步。   人蛇立起,面无表情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垂下眸子,默默转过身,游弋离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   沅沅(冷酷修士版):救……不吃就要死了   清纯少蛇雪(面无表情):他不仅接受了我   清纯少蛇雪(面无表情):还把我求偶送的花花都吃掉了   清纯少蛇雪(内心狂喜):他真好 我要为他打一辈子猎 第16章   宋沅没能出去。   人蛇将他带到了雪山的更高处,每向外十尺,他都能感受到明显的温度降低。   宋沅无法,只能在这出奇得大而复杂的岩洞中另寻一处打坐。   他曾有一位精通药理的友人,因此学了一些开炉炼药的手段,也略通了一些医理,打坐片刻后,一声怅叹。   修士自筑基以来,灵根便不断自发吸收周遭灵气,即便剑修向来不看灵根,但灵根好些的,修炼起来相较差些的总是更胜一筹。   坏就坏在这里,不周山杳无人踪,因此也不曾有人告知,原来不周山上的空气中蕴含着极浓郁的冰灵气。   当呼吸的空气都换做灵气,哪怕是本灵根的修士也是吃不消的,人毕竟是人,而不是冰晶缔造催生的灵物或花草。   宋沅甚至不是冰灵根,受伤之后持不住护身宝光,整个人完全暴露在过分浓郁的冰灵气中,为保他性命,灵根只能勉强摄入,但终究不匹配,那蔓延的冰灵气便将他经脉一寸寸爬过,随后是灵根、丹田。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纯净过分的冰灵气会一次次试图与他的身体相融,但它们没有意识,不知道这是完整的异种灵根,最终只会一寸寸将他冰冻,让他僵死。   那颗红艳的果实却更强势,它并不像死物,而像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热泉,几乎将那些冰灵气浇得溃散。   但昨夜,似乎他无意识饮了仙露,引了与它势均力敌的对手来,才叫体内暂时平衡下来。   宋沅不能修炼,一时很茫然,生死关也走了一遭,眼下似乎也不急着去死,便开始思考昨日之事。   话又说回来,那仙露是哪儿来的呢?   他挣扎的时候翻腾得胡乱,但也大致将周遭看了一通,并不曾见过玉瓶什么的。   于是宋沅便荒唐地想到,许是那人蛇带回来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宋沅却没有第一时间将它否去。   人蛇待他称得上友善,若是这雪山上有个部落,其人一面将他关押起来,一面待他友善,宋沅便知晓其中绝对有阴谋。   可人蛇并非如此,它不仅不热络,反倒面孔冷冰冰的,一副煞神模样。   但细细回想,打从见面开始,人蛇便一直在帮他。   宋沅不禁想到,或许这人蛇来历与他所想那高贵出身不同,只是人与蛇所生?   那与蛇交欢的男子或女子料不到会生下这样一个怪异的孩子,便将它丢进了雪山?   它的亲近便是由于自己与父亲或母亲相似的人类模样罢。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被遗弃的孩子,宋沅垂眸细思,倒和他很相似呢。   他是三四岁的时候被遗弃的,后来凭着记忆偷偷回去找,发现是座风月庵,但当时运气不错,在大街上游荡得快饿死的时候被大乞丐收留,跟着小乞儿们出去讨钱,不过第一次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入行人口袋的时候便被捉住了,一抬头才发现偷错了人。   那个光风霁月的仙人似乎浑身都笼着柔光,捉着他的手,眉头原本是松松的,但目光却十分严厉。   可是捉了一会儿,小乞儿阿元怕得眼泪都涌出来了,那位仙长居然说,你随我走。   那时候他以为仙人要抓他去见官,余光见着大乞丐摇头溜走,害怕得要命,但小小的手怎么挣得开成人的掌,只能颤个不住,不肯跟他走。   那仙长便皱眉,不顾他一身脏污,将他托起来,揽在怀里硬是带走了。   仙人的怀抱是干净的、充满香气的,小乞儿阿元的脚趾头却是踏过街角污水的。   阿元便不再挣扎了,他这副样子,他娘都不会抱他的,可是仙人会。   他伏在仙人肩头,望着远去的喧闹的街市,望着追了几步又停下来的大乞丐。   他知道仙人不会捉他去见官,他隐隐约约感到了某种变化,但他不知道,这个抱着他的仙人,尊号玉恒。   这是宋沅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也是他一生中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   现在想来,犹如一梦。   宋沅与它共情,心肠便软下来,只想人蛇独自在雪山长大几多艰辛苦楚。   甚至不比宋沅有幸,没吃几年苦便被师尊带走,而它父母亲显然是不要它活了,才将它丢在这修士都难以幸存的地界。   它生得清纯貌美,澄澈目光中却一丝杂念都无,也许是尚且年幼时被冰灵气改造了,便一直定居于雪山,或许浑然不知山下有更好生活的环境。   但它这副模样,不下山或许是好事情,宋沅游历得多,见惯了世间种种阴糟,若是这人蛇到了山下,少说也要被人垂涎身躯,抓了泡酒。   宋沅其实并不明白蛇泡酒有什么补的,凡人寿数如此,有时候越是病怏怏的反而活的越久。   他追了前因,便又想后果。   总之他这副模样想下山是万万不可能了,下了山也无非是回剑宗。   回了剑宗做什么?   他在宗门没有太多私交,又因为他犯的大错,师门里的每一个人都待他冷若冰霜。   喔,除去小师弟阮呈星。   小师弟人很奇怪,他似乎同每个人都相处得很融洽,从来不怕别人冷待他,还常常替宋沅解围,可是私底下,宋沅总觉得他这个人很古怪,有时好端端地,就会发现他盯着自己瞧,问他在瞧什么,他便转开话题,办法很精妙,宋沅被他戏耍了五次三番才反应过来。   而且宋沅无法忘记,那张小像,那句诗,那些虚虚实实的逼问,最终将他推到了深渊。   又像过去的每一次,总是阮呈星先来和好,先来解围,救他于水火,可是宋沅这次不会忘记,是谁揭开他的秘密。   但宋沅还是来了。   他或许还是不懂,阮呈星拿了东西回去,声望必定水涨船高,可是还能怎么样,他已经达成了全天下年轻剑修的念想——成为玉恒君的弟子,总也越不过师尊的。   难道,便是为了得到师尊的爱重,阮呈星便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宋沅总是看不明白,师门里,他似乎总是格格不入,总是将事情弄糟。   曾经他与师兄也很要好的,可是师兄出门一趟,回来就改了面目。   宋沅巴巴地哭也哭过,求也求过,得来的只有不耐的眼神和冷淡的口吻。   后来他迟钝的脑袋想明白了,师兄知道他以前是小乞丐了,或许以师兄的身份,一定比他更早知道,他有一个做暗娼的娘。   若是嫌他性格不好,他还可以改,可是嫌他血脉脏污,宋沅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难不成能把一身血换了么?   再说,他也不怨娘,一个暗娼,能不忍心到把孩子养到三岁多才抛弃,除去无路可走还有什么原因。   那风月庵里的女子没有活过三十的,他娘生他的时候或许也不过十七八岁,是个命苦的小女孩儿,死了却连块碑也没有。   其实他也一样,即便是受仙人抚过顶,也一样是个命贱之人。   哪怕命硬没死,天地之大,也没有他的一点儿归处。   --------------------   看我更新时间,了解某糊笔作者三次忙碌现状。   总之不是上本那种纯甜文,但是我手很软,只要往里塞点海星就没法打出冷冰冰的文字了(好不要脸)   这文里超多回忆,主要是写一些很爽的虐狗情节,呼吁雪雪也只能得到回忆杀就是。   回忆里的雪雪——陷入爱情的蛇蛇 哥有老婆他很爱我(?)   强势归来(?)的雪雪——回山的诱惑(划掉)雪妃回宫(划掉)重金悬赏小娇妻(?)你在他故事里只是个反派炮灰(?)比起你们冷冰冰的宗门,阿沅更爱我们温暖的的小家(?) 第17章   傍晚,宋沅估算的傍晚,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发觉经脉仍是堵塞,便不再费工夫,也不浪费时间伤神。   他开始在岩洞中寻找,看看是否能找到些适应冰寒气候的灵株。   哪怕下不了山、出不了洞,他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但这个岩洞实在干净,分明如此庞大曲折,却似乎被粗浅地修缮过,有些狭窄道路的石壁也不大有嶙峋之感。   也是,这毕竟是人蛇的家。   想着,宋沅就稍微有些忧虑了,洞外极寒,洞内却是人蛇属地,他百宝囊里的护身法器灵宝早就消耗殆尽,如今在他身边的宝物唯有手中的灵剑起路,此剑是他自己从剑庐取来,但与他说不上相合,没想到如此绝境,它反倒听话许多。   宋沅忙活半天,除了从自己百宝囊里拿出些换洗的衣物之类的,简直是一无所获。   四下寂静,他实在无聊,差点要和起陆说上话。   不过这时候,熟悉的鳞片摩擦地面的窸窸窣窣声响起,宋沅虽已印象改观,但还是不免毛骨悚然,几乎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但最终他没有,甚至将起陆归鞘,遮住那慑人的幽幽寒光,才将目光挪去。   一张令他印象极为深刻的俊美面孔再度出现,伴随的还有令人绝对过目不忘的纯白蛇尾。   冷冰冰的血红竖瞳仍然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但不同的是,此次人蛇并非空手,它的雪白手臂有着优美健壮的线条,此刻从他花团锦簇、满满当当的臂弯里,垂下一截浅碧色枝条,上头缀着惨淡而美丽的一颗淡红色小果儿。   人蛇的躯体可以支撑它做许多人类想也想不到的动作,此刻那条粗壮美丽的蛇尾便托着美艳不可方物的上半身倾身而来。   殊丽总是含毒。   宋沅习惯性地后退一步,握紧起陆,却生不起太强战意。   人蛇动作奇快,浑身却一丝杀意也无。   就像剑客能瞬间识破剑客,杀手能顺风嗅出杀手。   宋沅能感觉到,这是一只未曾斩杀过育有灵智之物的人蛇。   他便像被钝化了一样,迟迟地欲举起起陆,惶惑地微微启唇,什么微凉的东西却撞在他齿关。   宋沅如此身量,只得微微仰起头,困惑地望着垂眼凝视他的人蛇,以及那颗敲上他齿间的淡色朱果。   人蛇身量不可以常规估量,但可以调节。   宋沅便极度困惑地见那人蛇顿了一顿,随即款款缠起一段蛇尾,不再那样居高临下,同时雪白修长手指捻起那颗朱果,用锋利尖锐的苍白指甲将碧色的蒂掐断,持在指尖。   苍白与淡红相映,很有些美感,但这只朱果随即被送到了宋沅面前。   准确来说,是宋沅唇边。   宋沅依稀记得这是一味珍稀灵植,但不曾见过结果的。   但人蛇如此情态。   宋沅眨眼。   他开始怀疑这是条雌人蛇。   难道是失去了孩子,才性情大变?   宋沅极力将视线往上抬,定格在人蛇淡漠的面孔上,以免冒犯这位夫人。   他斟酌了一下,试着扮演人族中或许第一位与人蛇交谈的角色:“...不...我无需饮食...”   那人蛇显然听不懂,但也知道他不接就是不喜欢,于是垂下眼睛去翻找自己臂弯。   上半身的话,无论如何都是男子模样啊...   宋沅避嫌地将目光转开了,听闻北方有豪强女君,形貌与男子无异,想来或许...   毕竟这人蛇生得也很是美貌。   他知道人蛇听不懂,但平素的小心翼翼还是叫他仔细斟酌了言辞:“这位...夫人,在下来自山下,为一名修士,平日无须饮食,因气候恶寒,想借...夫人的居所暂且一住,可否?”   人蛇似乎没有从臂弯里翻出满意的东西,于是注视着他,听他说完自己听不懂的话,垂下眼睛,慢慢向他游近了些。   “夫人恩德,日后...定然涌泉...”   宋沅一想到对方或许是一名刚刚丧子的慈母,便生不出那许多的惊骇失措了,只有些紧张地注视这人蛇举动。   “...相报...”   人蛇发觉他没有后退,似乎高兴了一些,宋沅是依照他微微颤动的红眸确定的。   但紧接着,苍白指尖择出一件什么,那只雪白的胳臂举起来。   起陆推出三寸,宋沅耳边微凉。   他余光可见,是雪白舒展的。   不周雪山上开不出颜色妍丽的花,结不出太红艳的果实。   但是雪白的花也是美的,有饱满舒展的花冠和细嫩的蕊。   这条人蛇,在他耳上缀了一朵花。   与它尾鳞同色的花。   不周山上连石头也是灰败的,人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丰富的颜色,富有光泽的,充满生机的。   它不知道那些被称为墨色、浅粉色、浅牙色等等。   对方身上充满了这样的颜色。   哪怕是宋沅的发,在它的认知里面,甚至都不将其与那些擦干净后黢黑的石块归为一谈。   这些是,这个人的颜色。   宋沅什么也没做,便站在那里,从头冠到衣领,被插了满头雪白的花叶。   他不反抗,也不生气,让人蛇满意地甩了甩尾巴,转身游弋离开。   宋沅站在那里好半天,从衣领取出一只含苞待放的灵山含笑,默默注视了一会儿。   他此刻心情很是复杂,念头纷至沓来。   这花珍稀,很是娇贵,但居然能在雪山生长,还这般新鲜。   四周定有灵宝相护。   没等他心念再转,那条人蛇再度出现。   但这回,它肩上扛了一头体型巨大、灰棕毛发的野物,左手拎着两条雪白的什么,右手提着一把兔耳朵。   宋沅惊得瞳孔一震。   那人蛇如此善于打猎,却慢吞吞地撂下猎物,剔透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宋沅。   宋沅又不是出生起就辟谷的,自然也和所有年轻修士一样有嘴馋的时候,在外游历尤甚,有时遇见肥得要命的野兔子,也不免从一从山野猎人的行径。   但此刻,实在算不上他有好胃口的时候。   他将目光投向人蛇,惊觉自己自愧弗如的人蛇身量已经如此伟岸,但它打来的猎却远超自己体型甚多。   人蛇见他不动,似乎想了一想,便以指成爪,当着宋沅的面,下手将那牛状的野物皮肉分开,熟稔地拧下腿骨,率先递向宋沅。   没有刀具,生肉最难分离,在它手中却似乎算不得什么。   人蛇纯真,剔透的红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指缝还淅淅沥沥地往下渗血。   宋沅默了。   --------------------   意思意思吃一口吧,别让老公寒心啊(?   制胜人妻的法宝——孔雀开屏!疯狂开屏,打比钢管还直的直球!   泥塑自己老公打咩!   掉san但可爱99   雪雪(展示自己的猎物):想聊了不...   雪雪(脸红红):...老婆?   原谅雪雪,原谅雪雪,雪雪没有上过学,会做出奇怪的求偶和展示动作——可能跟鸟学的,可能跟狐狸学的,可能跟兔子学的,可能跟狼学的 第18章   他没有接人蛇递来的腿骨,只是向它捧了捧那朵娇滴滴的灵山含笑:“这花...夫人是如何得来,能否告予我?”   人蛇盯着他的含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目光才慢慢落在他指缝夹着茎捧起的花儿。   粉白的指盖和泛着浅茜色的指节和指肚。   它迟疑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捻起了这只花朵儿。   它的手掌宽大,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与人类大不相同,坚硬、苍白而尖锐,尖端微微勾起,是兽类的武器。   轻轻触碰到宋沅的手背,是冰凉而光滑的触感。   它捻起那只灵山含笑,垂眸注视了一会儿,随即抬眸瞧了瞧宋沅,又默默垂下脸。   宋沅脸上的笑都被它盯得有点撑不大住,本来还想说点儿什么,人蛇却拧身,飞速游弋离开了。   宋沅望着它的那条迅速消失的雪白蛇尾。   此间气候恶劣、人烟稀少,反倒养出纯善的心肠。   他壮起胆子,细细观察过那人蛇面目,发觉它还是有神色变化的,除去目光流转 ,它眉头也会微微颤动,唇角似乎也有变化。   这样的变化大大打消了宋沅的畏惧。   它虽然模样妖异,可生得每一处都漂亮,还会同情人呢。   但很快他便知晓,自己总是天真了。   *   宋沅想不起来那日昏厥后,究竟发生什么,只记得模模糊糊做了一个有关雪雪的梦。   谢阮二人后来又分别来过,但只是说将他扶上床,应他的话,也不曾唤医修来。   奇怪的是,这二人提起的神情都有些微妙,似乎都不怎么愉快。   阮呈星还暗暗向他打听了雪雪的事,但宋沅对此很警惕,多问几句就垂下脸,故作疲惫地请回。   谢点衣的话却不多,常常只是问候一些衣食起居的事,宋沅以前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闲,连衣裳都要问。   虽然觉着古怪,但宋沅犹豫片刻,也有些窘迫地和盘托出:“先前刚回来的时候,在卧房的衣橱里找到了些衣物,许是宗门借住时客人留下的罢,当时匆匆借了应急,现在想来不合适,不知是谁...”   他话音未落,谢点衣眉头微颤,目光淡淡落在庭院梅树枝头上,低声道:“不是什么贵客,就是予你的,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再换。”   他不凶人,神情又很平淡,一眼望去,虽着灼灼红衣,但眉目色彩却黑白分明,修眉浓睫,目沉如墨,如落笔重肆的丹青,只有嘴唇红润,但就这一抹丹朱,平生十分艳色,咄咄逼人的气势要收敛许多,才叫宋沅有胆量坐着平平常常地同他说话。   谢点衣脾气很坏,口舌也尖毒,但他待自己其实不坏。   修士模样像神仙,心肠却未必胜过凡人,宋沅听过师兄弟为师尊恩宠反目成仇的,也见过师兄一时生妒要害师弟一生的,千万载修仙路,什么样的事都不新鲜,这样的老剧目反复上演。   起码,少年时谢点衣对他几多照顾,他们一同度过霜云塔的寒冷夜晚许多年。   起码,师兄谢点衣在听见梵净山的和尚要渡师弟遁入空门时,能当场掀了案桌冲佛子拔剑。   宋沅对师兄的要求并不高,他的怨愤来得慢去得却快,而且总记别人的好。   但其实,这只因他并不放在心上,无论是事,还是人。   闻言,宋沅便猜想道:“是执事堂安排的罢。”他记得里头很有几匹自己都认得出来的好料,想不到执事堂做事如此利落。   宋沅有一点儿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毛病。   一旦别人多看重他些,他便会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愉快来。   就像此刻,他垂着眼睛,但目光却闪烁着几分雀跃,发际柔软的小头发都微微招摇。   这毛病很多人身上都有,像是家族里一些不受关心的次子庶子等等。   谢点衣默默瞧着,动了动唇,但最终没能开口。   他心知在宋沅心中,自己的名头恐怕不比执事堂让他快活。   于是另起话头:“你如今...还坐得惯宗门的飞舟么?”   宋沅有些茫然,他回来时便坐的交付灵石便可乘的飞舟,宗门飞舟自然只会比那运货似的飞舟更好。   谢点衣不曾失去过修为,少年时最孱弱时也是撕咬攻击泄愤,出身高贵又叫他生活豪奢得习以为常,自己思量暂且能忍耐,对象偏偏又是宋沅,于是啜了一口清茶,忧心道:“不若你同我一道,乘阳凤去。”   阳凤出自中土器宗之执牛耳者物华宗长老之手,乃是谢点衣加冠那年的加冠礼,整座飞舟浑然一体,动若灵凤展翅,静若降凰栖羽,华美广阔,内有近四百间,如一座飞行的豪族府邸,驱动都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谢点衣加冠那年,宋沅早与他生分许久,但也听说这飞舟除去侍奉媵人,是从来不许踏上第二人的,更别提当器具一样使用。   他斗胆望过去的目光是传达困惑,谢点衣却误解,担心他不肯与自己一同。   造孽总有偿的一天。   谢点衣犹豫片刻,避开他目光,将杯中茶饮尽,低声道:“若你担心...有何不适,大可以独居一处,我会交代仆从,好生照料。”   宋沅见他如此,心里一阵古怪。   但他很快想到,毕竟是七年,或许在他不在的时候,谢点衣或是旁的什么人都有所改变。   不过,叫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实在有些令人好奇。   于是他避开这叫人难以回答的话,迟疑着问道:“师兄,我...不在这些年,宗门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其实他问过几个前来送东西的外门弟子,但外门所知有限,如今这些又多是新弟子,没问出些什么来。   谢点衣险些以为他全知晓了,忏思涯的事分明不外传,但见宋沅目光分明困惑,于是将脸撇开:“不曾。”   许是过久不见,敬畏消磨,或是谢点衣态度温和,胆颤失掉,宋沅笑了一笑,给他添茶:“那师兄的如花美眷呢,何时迎娶过门?”   溪芳涧的碧水仙子,生得温柔可亲,他记得谢点衣还专程回家见过她几面。   他这话说出来,实在是火上浇油,偏偏他又无知无觉,唇角还噙着一点儿温和的笑意。   谢点衣没等他倒完便端起茶杯,牛嚼牡丹似的饮尽,原要重重放下,却见宋沅惊愕神色,知晓自己脸色定然难看。   于是脸色愈发难看。   杯底触在杯托上,几乎没能发出声响。   “从不曾订过。”   他心肠是真软。   现在还肯温温柔柔地同自己说话。   他心肠也是真狠。   与自己断了好,便一点儿心也不肯上。   洞火门少门主谢点衣将族中定下的订婚书当场撕碎,两家颜面扫地,南地传得沸沸扬扬,谢点衣三月不曾归师门。   师门门风虽要谨言慎行,但私底下弟子们总是有消息流通,分明问一句就能知晓。   宋沅却浑然不知。   --------------------   好爽。   那时候沅沅和谁走得近捏?   bingo,小坏狗阮呈星!   是时候让大师兄为爱痛打小师弟了捏。   清纯少蛇雪:我送他花求偶   清纯少蛇雪:他送我花...   清纯少蛇雪:谢谢老婆   再次重申一遍,沅沅过去只对师尊有过好感,本质是温柔男二的倒霉属性,其他狗都是他们自己的内心戏,咱们雪雪凭本事舔到的老婆,七年宛如热恋,老婆是迟钝不是金刚石,被舔化很正常咩,比翼双飞雪原cp绝赞好评热恋中love love(什么土狗登西 第19章   从来不曾?   宋沅被他脸色吓了一吓,垂下眼睛忙不迭地解释:“是我记不清了...想来那段时日我也不在宗门,后来才听人说的,怕是记岔了...”   谢点衣趁势将目光落在他额角碎发上,见他目光闪躲便是一顿,半晌,没能忍住,他哑声道:“我看不是什么记不清了,打一开始你便听错了消息。”   这便是又要责骂他了。   宋沅迷茫地犹豫着,要不然再添一次茶,别叫谢点衣训得那么凶。   在不周山上说一不二的他已经七年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了,保不齐谢点衣说得过分一点,自己是会默默忍受还是站起来对师兄发火。   就是听错了又怎么样,谢点衣的未婚妻又不是他的未婚妻,凭什么要求他听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呢?   歉也道了,嫌他记不住事就不该来。   在这里待得他已经很腻了,一个两个讨厌的人还天天来见,都很烦人。   想到这里,宋沅要去握壶把儿的手又撤回来了。   但大大出乎他意料,谢点衣不仅没有口出恶言,犹豫片刻后,似乎是气闷得厉害,压着眉头盯着桌案看了一会儿,才道:“罢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宋沅默不作声,暗道这两个人都是怎么回事,七年不见,脑子就被雪水浸坏了吗?   莫名其妙、反复无常的。   雪雪舌头不好使,都比这两个人好沟通些。   他在这里默默腹诽,谢点衣偷觑他神色,却只看出一副温弱忧容。   便又想起那天他回返,撞见叫他心神剧震的一幕。   他从前就知晓宋沅同小师弟交往甚密,可那时候那事尚未发生,不比如今,宋沅甚至...甚至同男人成了婚。   他其实对这回事现在也不大有实感。   可亲眼目睹小师弟钻进宋沅被衾,谢点衣一时之间还是头脑空白,七年前的卫道士模样不复,只是怔怔地瞧着那团隆起,鼻端莫名萦起一阵衣香。   待到阮呈星发髻微散,却还痴痴望着宋沅面孔,他才如梦初醒,电光石火间,似乎仙人凿窍,慌忙隐了声息,撤出几步。   帷幔之后,手头的炎玉都握得烫手,他才沉下一颗心,装作恰好回来,打断旁人的欲行不轨。   要说他气闷,似乎也不全,只是脑海有道声音高叫。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所以当年之事,究竟几分真假?   究竟是宋沅真心爱慕,还是有人蓄意陷害?   那张小像,那句艳词,欲辩解又几遭斥责,最终默默无语的师弟。   明明宋沅生性温润持重,他最清楚不过,怎么那时便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听从了阮呈星的一派胡言呢?   因为他现在才知晓,而宋沅到现在也不知晓,他们的小师弟,一派少年意气,翩若飞鸿的小师弟阮呈星,压根是个披着纯善皮囊的下作胚子。   这些天他好容易想通,前尘往事霎时漫上脑海,咬牙切齿地在脑内过了几回,发觉这所谓的小师弟实在是作恶多端,踩着自己的肩膀卖乖讨巧,才会一时间叫所有人都着了他的道。   可他分明捋得清楚,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面对着宋沅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不曾忘记自己的无心之言多刺耳。   但冤有头债有主,该找到谁身上他清楚。   好容易等回来的师弟模样更软和,脾气更温缓,偏偏身子骨更差,听了这话不知要多伤心,反而不好。   向来我行我素,至今背着不孝不悌、令族蒙羞名头的谢点衣这样想着,又望了宋沅低垂的面孔一眼,一时便是万般温情混着失落涌上心头。   于是,谢点衣垂下眼,最后只道一句:“好生休息,后日随我乘阳凤去。”便离开了。   他背影萧瑟,看得宋沅好困惑,疑心他究竟来做甚,想了一刻没想出由头,只得归结为脑袋被雪水浸坏了。   *   南岳朱衣门。   小天地中,八姓长老团围侍坐,上首宝座空悬着,他们已然耐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怎能有错?大能子嗣稀薄,能有这样一位已是难得,人首蛇身,这世上哪儿还有第二位?”   “便是如此,可那日,祂却像是被赤融晶所伤,据那侍奉的也道,祂模样怒极,却不曾挣开。”   “如今这对错有何分别,便是错了,祂已然是对你我作为恼极怒极了,平白惹上一位,我当时便道,何必如此鲁莽,徐徐图之为上。”   “是啊,到底小妘冲动。”   “还是年岁较浅,气盛了些。”   妘长老今年正好二百岁,不过是渡劫时一时走岔,成了一副美中年模样,瞧着便和其他几姓白发慈颜、仙风道骨的哥哥姐姐差了个辈,如今也很是不服,将脸拧开,一言不发。   若非他正巧去不周山寻药,在药铺一眼看透祂真身,他们朱衣门虽位列八宗上流,现在还该是个被人笑话莫名其妙、异想天开,本门子弟也暗自嘀咕的宗门。   即便凡人根骨修炼可脱胎成仙已是通识,可谁知百亿年前,十万个元会之前,那些神话传说是否属实。   这样情境之下,朱衣门声称承赤帝之恩,为八姓之后,便显得格外做作无聊,虽说门内长老个个修为高深,但便是第一剑宗凝清宗,也不曾有脸说自己师承轩辕氏之类的无稽之谈。   “不过,”芈长老捋了一捋山羊须,慢慢道:“据小妘所说,祂现世于一间草药铺中,当时正与掌柜交易,小妘跟踪被祂发觉,百般解释无果,还差点被祂绞断手臂。”   妘长老把脸拧了回来,虽说宗门灵物宝器多,可断条手臂要再生是很疼的,修为少说还要掉一层,他也委屈得很:“我不过唤了祂尊号,恭恭敬敬问了能否借一步说话,祂便翻了脸,要取我性命。”   祂尚在幼年,可到底得天独厚,一举一动皆含无上威能。   四下长老便脸色肃穆起来,还是芈长老缓缓道:“祂已然催生为成年模样,想来不知何时遭过人类欺辱,才沦落到那不周之地,毕竟若按那一说,那水神孔壬也算得上…其后你可有禀明?”   妘长老气闷不已:“如何禀明,我只差磕头认罪,慌忙将随身的赤融晶取了呈出,望祂高抬贵手,谁知祂……”   谁知妘长老财大气粗,为求自保更是毫不犹豫,当即挪出小山样的赤融晶,祂顿时晕倒在地。   八姓长老原先还欣喜若狂,一致认为祂血脉与不周生灵混杂,以至通身雪白,至于不与祝融一般兽头人身更是自然。   凤凰还生孔宣大鹏呢。   对赤融晶反应如此之,定然是血脉之故。   这会儿却是迟疑。   “或许,”秃长老迟疑道,“…祂父并非吾神?”   这是诸位早有猜测的,一时间叫整个小天地的人都默默无语。   若祂出身不周山,爱冰雪而难耐炎,较之赤帝祝融,显然更像大部分传说中与其相争的共工氏。   半晌后。   “此事须得明证,”斯长老叹了口气道,“即便不是赤帝之子,若按赤帝祝融生共工,也合该是我们的主上。”   其他人便以沉默代赞同。   他们自然有验证的法门。   祝融八姓之所以不与他人那般忘却祖辈,正因为有一显证。   八姓族群最早的驻地南岳之上,繁林之中,最古的祭坛上有一道巨大的血痕,相传为黄帝责赤帝办事不力,未能将共工氏斩尽杀绝,于是杀赤帝祝融,赤帝血洒南岳,身化赤融晶,南岳的确赤融晶矿极丰,那血痕更是神异,抹不去搬不走,墙垣厚土之上,千年万年过去,不曾磨损分毫。   八姓子子孙孙可凭抚此血痕,怜赤帝冤恨来蒙其降恩,这也是朱衣门强盛的缘由之一。   寻常人能得个四灵根已是不易,大大小小仙宗也少不了三灵根弟子,八姓之中却从未出过三灵根,满门都是火灵根,间或因了外娶外嫁得了个火金、火土之类,若是外姓父母血脉不强盛还好,子嗣十有八九火压过另一支,若是强盛,必定是两脉相争,徒伤自体,因而不许与水木通婚,只怕出了岔子,子嗣灵根便废了,生来便断去修仙路。   但总也有为情爱所困的子弟,便自请废去灵根,逐出族门。   二三百年前倒有一例外,那弟子同一娇柔的水灵根散修相爱,留下一封告罪书,私奔到南地偏僻处自成一派,前几个女儿无甚错漏,皆承了父亲火灵根,只一个小儿子出了错数,生来水火灵根,火灵根强盛无匹,却不想他母亲生父实乃当世大能,在这可怜孩子体内斗了个旗鼓相当。   夫妇百般寻医问药无果,最终求到朱衣门前磕头求见,长老们几番犹豫,还是带到赤帝坛前,施力叫火压过水,保下一条性命,送还前再三叮嘱,万不可叫这孩子诞下子嗣,否则余害无穷。   谁知那对夫妇百年仍未生下男儿,最终还是骗了一位小宗门的宗主之女,还欺其纯善,扭曲朱衣门戒律来怨怪那女子是异灵根。   总不过有好有坏,筛了废子,找些借口仍能延续。   不过朱衣门因其破誓,早与他们恩断义绝,后面的事情都不曾听说了。   --------------------   神话背景建议不要掰扯,这里面的人跟俺们一样,都是看古人著作乱七八糟地猜。   遭人类欺辱被老婆使唤   朱衣门:你有魔法双手吗?   雪雪:看向指甲   朱衣门(兴奋):你刀枪不入吗?你举动暗含天地之道吗?   雪雪:?   朱衣门(极度兴奋):好了最后一点,你有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奇异的体征吗?   雪雪:看向尾巴   朱衣门(全体欢呼):他~是我们的主上~   雪雪不讲武德暴打妘长老始末:   沅沅:在山下遇见人为难你 打得过就打 打不过就跑   雪雪:嗯   雪雪(夜里偷偷翻识字课本):为难...什么意思?   妘长老:您巴拉巴拉...   雪雪(酒楼人超级多想早点去):听不懂   雪雪(想通):哦...这就是...为难...   雪雪:鲨了你 第20章   “只是,”妘长老犹豫道,“祂晕厥之前倒是开了口,只道了两个字。”   “阿元。”   芈长老闻言微微皱眉:“小妘撞见时祂正与凡人交易,身上还带些伪饰,衣袂上的阵法与梵净山颇似,或许就是这个阿元此前一直同他在一处。”   元、圆、原、源等,若按这个音来寻,梵净山万把弟子,光按字辈来寻都够呛。   再者,梵净山,这可是个大宗,且仔细说起来佛宗还是外来教宗。   董长老一咂摸,低声道:“会不会是梵净山?”   若是旁的宗派寻了去了,虽不如朱衣门尊敬,但到底有几分敬畏,但若是梵净山......   “倒也没见着那帮秃驴的手笔,梵净山行事可不比魔族那帮臭虫隐蔽,说起来人多口杂的天心门都比不得。”彭长老嘿嘿笑了两声道。   “总归找不到人,不若...”芈长老沉声接道。   八姓长老面面相觑。   其实祝融八姓自言身怀赤帝血脉,又多是火属灵根,从来也不是温吞的性子。   那便做罢。   *   雪雪并不清楚这是自己被关押的第几天。   这些天里,似乎每天都有人来,但并不做别的,只是窸窸窣窣地弄出很多声音,然后他就感到更难挣脱。   细细的宛若装饰的红色晶石构成的牢笼看起来很脆弱,每每触碰却给他带来灼烧的苦痛。   他原本不该如此虚弱,奄奄地望着火红的四周。   冰凉的躯体不会流汗,却每时每刻都感受到无形的束缚。   其实倒还好,几乎很少醒,也不会太痛苦。   但是昏迷中的梦境时好时坏,才叫他肝肠寸断。   他一时梦见不周失衡,岩浆与冰雪相撞,他伫立在峰顶,漠然注视着,可是山下有个青色影子,若一团漂泊无依的絮,滚滚浆流扑其而去,那个青影回过身来,是一张惊惶恐惧的、眼中噙泪的宋沅的面孔。   怎么狂奔也赶不上,怎样呼喊妻子也听不见。   于是他便惊醒过来,怔怔望一眼笼外,挪动虚软无力的蛇尾,再度将自己蜷成一团。   还差一点。   八个人类。   在手指范围内,他数得清楚。   年纪看起来很大,但阿沅给他念书的时候告诉过他,白胡子的老头老太不能小看,可能是很厉害的人。   他的目光很警惕,但因为身体虚弱,眸子清澈,显出一种古怪的天真无害来。   八个人类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随即一个看起来很讨厌的白胡子老头站了出来。   先前也会有人边做事边在他耳边叨叨,雪雪听不懂,一开始还露出凶狠面孔恐吓他们,后来都懒得睁开眼睛。   他的手掌触碰红石头会灼痛,可是他其实多靠坚硬锐利的指爪捕猎。   芈长老已至合体期,虽多年没有寸进,但也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大能之一,在八姓长老中年岁最长,也最为稳重。   “帝君...”思及祂或许不满妘长老称谓,这是他们斟酌后决定的称谓,芈长老毕恭毕敬地唤道。   可是下一瞬,被连日磕敲的赤融晶受了积蓄已久的一击,晶石并非精铁,只要一道裂痕,就会碎得彻底。   不足十步,如若宋沅在此,就会默默为他上一炷香,雪雪蛇尾的每一寸骨,每一分肉,都天生为捕杀而生,十步之内,没有修士能保证自己发动得比兽更快,何况是他的人蛇丈夫。   芈长老久未出手,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在赤融晶碎裂的那一刻,冰冷的指爪就抵上了他颈间,他下意识运转灵力弹开指爪,一股恐怖的猛力却自他身后袭来,可他身后分明是自己最为信赖的师弟妹。   只有其他长老看得清楚,那人蛇指爪一击不成,那条粗长的雪白蛇尾却近乎同时挟着猎猎疾风刺向芈长老后背。   奇快,残影似乎都滞住一刻,人蛇却已发动猛攻,短短一息,一人一人蛇交手已过几十招,若非芈长老护身宝光深厚,此刻难说肩膀会不会多几个血洞。   妘长老先前与祂浅浅交手,只觉祂大约比肩元婴,只是攻势密不透风又天生神力,才显得格外强势凶猛。   但现在来看,显然是当时并未将他看在眼里,才一时不察遭他暗算。   如今养精蓄锐,五步之内,体修趋近无敌,单对芈长老可谓是狂风暴雨攻防皆备。   祂又不同于其他体修,一条长尾猎猎生风,爪攻尾防换动自如,举手投足大拙若巧,一时实在难以近身。   纯火灵根的坏处就在这里,八个长老皆是法修,斗法不可谓不强劲,可此时陷入战局的一人一人蛇,哪个也不是可以拿天雷去轰,火球去炸的角色。   芈长老简直叫苦不迭,他不是没有本领,但这时候总不能真引一道地火来烧自家帝君罢?   打得束手束脚,甚至越来越难以招架,帝君发动奇快,还不断模仿反击他的招式,再打下去,恐怕难说结果。   半息之后,妘长老高呼一声“阿元”,同时芈长老催发了一件贵重的防御灵宝。   但不曾用上。   因为当他口呼出这个名字,那人蛇就像听见了什么旨意,疑惑又警惕地倏然停住攻势,只长尾还威胁性地缠在芈长老颈间。   妘长老在师兄姐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向前一步,顶着帝君森寒的目光,疾声劝道:“帝君不可,你忘了阿元吗?”   前半句听不懂,但阿沅的名字便是他死了都能叫醒。   雪雪深沉地望住他,随即垂涎的目光在妘长老四周游荡了一下。   都有人,而且都是白头发很厉害的人。   要不是这个白胡子离得更近,他就去抓这个看起来更聪明的黑胡子了。   他连阿沅都知道。   妘长老被祂盯得浑身紧绷,心道帝君定是认出他是先前冒犯之人了。   雪雪已经好多天没有读识字课本了,发音也发得含糊:“阿沅?”幸好阿沅不在旁边,不然要被他捏嘴唇的。   还要说一些“好俊俏好聪明的脸蛋,怎么生得这样一条笨舌头,这样一个笨笨脑袋也”之类的话。   或许他确实天生有点笨,对人的相貌也分辨得不清,感觉都长得差不多,只有阿沅很漂亮可爱。   妘长老见祂目光更深沉,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若想,若想见阿元,就...就从我们,最快明日...明日便可见着。”   --------------------   我好喜欢文盲美丽笨蛋攻啊,救命,老婆教一句他就跟一句,造句说奇怪话的样子可爱,被老婆掐成鸭子嘴也可爱,怀着一种没文化山区少年(喂几百岁的少年是什么东西啊)的小小自卑,迷恋一些老婆的知性魅力。   笨笨是有理由的,不要因为这个觉得俺们雪雪在卖娇卖乖啥的啊,这种小心机对沅沅才会全力biubiu~   妘长老,说出了奇怪的话啊妘长老!   你也不想见不到自己的老婆吧,雪雪先生~   你也不想让自己老婆被野狗垂涎的吧,雪雪先生~   (雪雪先生听起来好像旺旺仙贝什么的救)   我居然在这个杀人周更新,说到这里我对评论区的爱意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第21章   待到雪梅掬不上雪了,便是各大宗门启程的日子。   期间宋沅见过洛浦云一面,对方倒很诚恳,一五一十说了自己近来探知消息,但他终究是个外门弟子,年轻力薄,没什么收获。   宋沅感佩他还记得自己的事情,一番谢过之后便请他不必挂心。   说是借着宗门寻人,但他也不是全寄托凝清剑宗,   好在正赶上仙门大比,他还有别的法子可行。   少年游历时,少不了同伴友人,现在若是还能相见,或许舍下脸请他们帮帮忙也好。   原想婉拒谢点衣相邀,结果启程前一夜发了高热,混沌之间只怕人不肯带他去,不知道抓了哪位师兄弟的手,哀哀地请人不要舍下他。   恍恍惚惚间还听见两个人说话,但听得并不分明。   宗门飞舟是不可能为他一人延期,但阳凤可以,因此昏昏了一日,好了些的宋沅还是如愿登上了飞舟。   他并不知那日他榻前的二人如何争锋相对,剑修并不逞口舌之利,其实先前已经相斗过,阮呈星现在肩伤还隐隐作痛,只可惜师兄瞧不见。   瞧不见就算,还当着他的面,攥着谢点衣的手腕。   师兄发病的模样很可怜,脸颊烧得那么红,额发湿透,好怕别人丢下他,攥着谢点衣的手不肯放,眼角一直坠眼泪。   阮呈星来晚一步,只默默地恨恨地想到,倒也好。   往年除了必不可少的宗门代表之类,非要出席的也就是年轻参比的新天骄了,那些个宗门代表也多是德高望重的长老一类,旁人倒是可有可无,谁知今年就几番变化。   阮呈星心知肚明。   天心宗的紫蟾蜍,梵净山的臭秃驴,合欢宗的娘娘腔,还有看得出来凑得不近的,游历那十几年沾花惹草招蜂引蝶,若非那个老东西常年闭关,只怕才刚加冠,他这个小师兄就要许给别人当道侣了。   总归错过了去。   谢点衣多守诺,阳凤偌大地方,只宋沅自己和一位随叫随到的仙仆。   宋沅里衣轻薄一件,外头简单裹了件外衣,外衣算不上薄,是比照凡人标准,怕他一时温差,反而将身子弄坏。   在飞舟上发了一身汗,下舟前沐浴过,但脸上犹带湿红,下了飞舟才见到谢点衣站在一边。   “师兄...”   谢点衣俯视他温和舒展的面孔,浑然未觉自己唇角也放松,知道他要说些客套话,便淡淡截断道,“我有要务在身,一会儿你随,”顿了顿,朝宋沅身后仙仆略抬了抬下巴,不容反抗的口气,“她随你上座,师兄先走。”   那感情好,宋沅仍然客套,望他背影温声道:“好,师兄慢走。”   名唤嘉璧的仙仆福身,眼瞧着少宗主脚步都浮了几分,没怎么见要务在身的急匆模样。   阳凤进不得天心宗的主峰,宋沅凭玉书过了结界,嘉璧才取出纸鹤,且做代步用。   所幸前头就是杏花林,穿过便是演武台,再行百二十步,便能到凝清剑宗的位置。   *   “欸,欸,您可走慢些,”上了年岁的仙仆跟着自家少主在杏花林里转了好些圈,哭丧着脸劝道,“您何苦在这儿堵着人呢,一会儿宗主找不见人又要动怒。”   紫袍修士都懒得回头看他,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老头年纪大了多活动活动也好。”   仙仆语塞,片刻后才道:“总归他接了玉书,也不曾告假,开了场是一定要来的,您在哪儿安生等着不就好了?”   徐光屹皱了皱眉头,语气古怪:“你懂个什么,我不截下他,他便又要跟凝清那群奔丧脸坐在一处,哼,你没见梵净山的那个秃子...啊不佛子去了也没讨得了好?”   仙仆哑声,七年前的事情,怎么少宗主说起来好像还在昨天?   徐光屹自然有私心。   他不想像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似的,七年过去,只有恍如隔世的一面,随后就像从未把酒言欢一般,轻轻颔首,擦身而过。   想着,他敏锐目力又见着杏林之上,半空飞来两只纸鹤,后头那只上面一道青影,顿时不快地道:“不是说主峰禁这么些玩意?”   仙仆好容易跟上他,闻言便道:“两年前改的,大比时候特许的,总有身体不爽利或是不便行的娇客。”   徐光屹目力出众,一眼瞧见纸鹤上镌了一只凝清剑宗的徽样,紧随其后的又是洞火门的火红纹,顿时知晓主人,冷哼一声,举觞白眼向青天:“怎么,谢点衣的腿被人打断了?”   不过仗着自己是宋沅的师兄,装模做样地给谁看。   素闻师门有师兄弟相斗的,但也没想到有这样毫不矫饰的恶待,他说宋沅那些话徐光屹听见都想甩他几张符纸炸烂他的脸。   “有这样好事居然不告诉我,把老头那个收消息的什么灵息堂主撤了,明日随我去凝清宗那儿放上几场烟火庆祝。”   仙仆抹了把汗,低声提醒:“谢...公子...从来只着红衣的。”   “许是腿断了改了性儿...”徐光屹习惯性地刻薄几句,但毕竟聪敏,“不过昨日那凝清宗便来了,只差谢点衣和宋...”   他深吸一口气,顿时回身举步,脸色阴晴不定。   “都忘了...他向来爱穿这穷酸颜色...”   老仙仆原先小跑跟着,见自家少宗主大步走着,脚下生风,缩地成寸也不够使似的,渐渐竟奔了起来,紫绀衣袂飘飘起,顿时没了踪影。   他猛然想起来,七年前也有过这么一回,那时少宗主正与宗主对弈,眼瞧着要赢下一座飞舟,小仙仆在少宗主耳边说了什么,少宗主猛地站起来,似乎强忍喜色,垂着眼睛扫了一遍自己衣着,丢下一句“赢不过,自己玩罢”,便拂袖,不顾宗主不悦,仙仆叫唤,大步出了庭院。   那时候他还在宗主身边伺候,追到门口,只见向来注重容表、姿仪从容的少宗主背影已经渺小,较之大步走,更似拔腿奔。   仿佛无上欢喜,期盼已久。   就如现在一般。   原来是他,原来还是他。   --------------------   小徐,很可爱的。   沅沅是小徐的初恋,初恋就赶上暗恋,一暗就是十几年,小房子着火,一下子就烧没了。   老实说这个少年朋友组都不坏,只能说遗憾吧,大家都不张嘴,没人有勇气挑明,一错过就是好多年。   沅沅的温柔刀,刀刀割少男春心,但是他七年前真的很直啊!   雪雪先生好大的福气,正巧赶上沅沅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啥的。   来点海星,这周出席茶死小师弟猛角一位。(自信伸手,被打手,大哭着逃跑,掉了一地偷来的海星,边捡边哭) 第22章   穿过杏花林,落鹤堂外地,宋沅不是随着凝清众人一道前来,便要再与守门弟子检一回玉书,嘉璧这时便要告退,她是洞火门的仆从,不便跟到凝清剑宗去。   宋沅也不是没来过天心宗,对道路还算熟悉,此刻便颔首,向她道了声谢。   嘉璧福身,目送他孤仃背影,垂眸细思。   当年少门主于凝清宗受罚,便是为了这人,后来分明不受师门看重了,还不肯听从族内,宁可一意孤行,也不愿与师门决裂,偏要这个玉恒首徒身份,想来也是为了这人。   一个男人,还是少门主的师弟。   真是疯魔了。   *   宋沅记得自己来寻过友人一回,四周也有人可以问路,不过他方向感不大好,一路慢踱,倒也找到地方,只是偏差许多。   凝清宗分批,最后一批人前一日已至,如今驻在天心宗安置的一片庭院。   不过宋沅前一日情状并不好,谢点衣一等再等,拖到如今大比前几个时辰,才安排阳凤匆匆送来。   片刻后,宋沅置身一片光亮,面对众多面目仁慈的大师沉默了。   他居然被指到了梵净山的坐席,环顾四周,正待默默离去,身后却有一道温醇嗓音唤住了他。   “请留步,可是,凝清宗的宋沅?”   他回身望去,当即一怔,出声唤道:“正是,渡一?”   莫说他什么佛像天成,眼前这位身形端直、两肩圆满、皮肤润泽,眉睫齐密,双目清明,鼻挺而直,尤其端庄严肃,行步正直的高僧,才是真正佛像天成,此刻正眼中含笑,脉脉望他。   倒没什么太大变化,宋沅一眼就认出来,上前几步,颇为惊喜地笑道:“许久不见了,你还是没变。”   除去把头发剃了,宋沅颇为可惜地望了一眼他头顶,曾经他最庆幸的便是好友出身家族不许他剃度。   好端端一个修佛的翩翩公子,若是剃了度,便是与梵净山那些大师同流了,但到底可惜了英俊模样。   他还记得那时好友与他一同滞留夏潮城查一件旧案,渡一扮作俗家公子,守在花楼门口,一身俗衣,墨发风流,讷讷红脸不知如何推拒,被大胆抢客的姑娘们拉得衣襟散乱。   渡一似乎是怔了一怔,才温声道:“是么?我倒不知,不过有人与我一般,无甚变化,还是找不见路,可惜这会儿倒是没有窗子给他破。”   一旁的小沙弥垂着脑袋瞠大眼睛,从不曾听渡一师叔这样口气的。   行止有仪,言语和畅的渡一师叔,居然也会开人玩笑的么?   宋沅倒不会像十几年前那样被好友难得的玩笑气得跳脚,如今见到故人,叫他忆起的故事已经恍如别人的故事,想起来只是笑眯了眼,眼睫直颤:“你总笑我这一回,就不要怪我在小孩子面前不给你面子,那时候你们师叔也丢脸,外衣都叫女孩子剥掉,看起来比破窗逃掉的我还狼狈得多呢。”   这样一说,七年未见的隔阂似乎顿时消弭,渡一眼眸也润上浓浓笑意:“好罢,总是你绘声绘色,那凝清宗的宋师叔找不到去处,可否大驾光临,暂且在我们...”   他几番斟酌才漫不经心说出这样相邀,不想说到一半,宋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顿时将他打断。   “宋沅!”好凶的一声叫唤,好似这个人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宋沅吃了一惊,怔怔回望。   来人一袭紫绀暗纹袍,长靴刺绣流光溢彩,顶头还镶着几颗硕大的亮泽宝珠,玉冠一眼可见贵重,腕上盘着一串灵珠,个个硕大清透,泛着不俗宝光,人也生得高大俊朗,眉浓目深,高鼻薄唇,端的是珠光宝气、气度不凡,只是神色不善,满脸的风雨欲来之色,英俊面孔看着也有几分吓人。   宋沅又是一怔,心说哪里来的纨绔子弟,眉目之间还有几分熟悉。   不待他问出一句,那纨绔子弟已然靠近,见他对面人,目光登时如电逼来,伸手一捉便将他手臂捉住:“随我上座!”   这位道友这是在做什么?宋沅被他拉着走了几步,一只禅杖却横空劈出,直直敲向紫袍修士手臂,杖头极重,瞧着不似玩笑,好在紫袍修士敏锐,及时回身,以巧化力,两指架住,眉头一沉似要发作。   活像只竖起羽毛、蓄势待发的禽鸟。   没等他开口发难,渡一唇角已经弯起一个冷淡的笑,低声道:“徐道兄,这是何意?”   徐道兄?在场姓徐的倒不多?首先便是东道主天心宗徐宗主。   说起来,徐宗主的独子,还与他是旧相识。   不过当时那孩子年纪不大,如今,应是长开了。   宋沅看了他两眼,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明了,缓缓松开眉头,反手轻轻握住对方手腕,唇畔重新噙起笑意:“光屹?”他记得对方从前还没有这样高壮。   如此相逢实在尴尬,他记得渡一和徐光屹不过点头之交,是不相识的。   徐光屹性情霸蛮,处事幼稚了些,常常叫人误会,其实心地不坏。   徐光屹手腕经他温热的手一握,只觉自己手腕也发烫,面上一怔,好似浑身竖起的羽毛都垂落,化作温顺柔软的装饰,垂眼粗粗望他,只觉这人模样似乎比七年前还要光彩。   他是被人劝住,几番忍耐才没能直驱凝清宗见人的。   早知道不该听老东西胡话,好过如今乍见,自己怔愣得滑稽。   脸也热。   他胡乱点了点头,也懒得计较宋沅先前那副呆像。   宋沅便小心把禅杖自他指头慢慢端下来,轻声向渡一解释道:“光屹也是我旧友,不过他这人向来...”   徐光屹又不耐起来,当他和这秃子不熟呢,吊唁完七年光景,彼此存的什么心思早就心知肚明了,装得那么清心寡欲,还不是个垂涎友人的臭王八。   渡一闻言倒是平心静气,仔细望了望他面孔,仿佛过去从来不曾受他冷嘲热讽,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是小僧唐突了。”   “不过徐道兄要领他去往何处?”   徐光屹不耐又得意,刻意提高声调:“叙旧。”   渡一便轻笑道:“乍然相逢,小僧实在不舍友人,可否一道,也好大家一同叙个旧?”   好,得,很,清心寡欲的高僧竟也会耍这一套,真不知这梵净山都传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教宗。徐光屹过往本就名声不好,吃了这绵里藏针的亏几次,反倒将宋沅越推越远,如今想起来还咬牙切齿,只能在宋沅欢欣面孔前故作大方道:“有何不可。”   徐光屹贵为少宗主,天心宗座次自是随意选置,原先精心安排的座席平白多了个人,一路都没有好脸色。   好在渡一要交代一旁候着的小沙弥,徐光屹假作没注意,攥着他手腕先行一步。   下方比斗是可以直观,不过许多场次同时开始,看了一场便看不得另一场,上头坐席却依照镜花水月来观战,镜花水月摄人景变化与实地无异,大能们想看那一场换过去便是,若有一样精彩的,便是同时观两场也是够的。   宋沅落座没多久,想着找人传信给凝清宗执事弟子,好叫他们不要等着自己。   徐光屹见他左顾右盼,心里更不痛快,语气古怪道:“瞧什么?不曾听你与天心宗哪位弟子交好啊。”   若有这人早被他挤兑干净了。   宋沅有些茫然,但想想还是笑道:“是,天心宗我只认识你一人罢了。”   那正好,徐光屹暗自得意,面上不过矜持弯唇一笑,他自恃出身高贵,德才兼备,品貌皆佳,实力更是数一数二,若要寻一道侣,自然是不二人选。   “那可否...”   “我前些日子,听闻你失了修为?”徐光屹心如擂鼓,不敢直视他,眼睛盯着对面的几案,装作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光想到自己有机可乘,他便欢欣得装模作样也装不好。   宋沅顿住,默了默,觉得徐光屹不至于如谢点衣一般,但到底低落了些:“是...还落下病根,有时发作,很是难耐。”   他话音未落,便见徐光屹脸上淡淡笑容还未褪去,瞧着像是很得意的模样。   他不愿以小人之心揣度,但想一想他与徐光屹初见,对方便是极其在意胜负的骄傲模样,是比斗输与他才肯正眼瞧人,后来彼此了解,关系才有所好转。   其实修士大多如此,或明或暗,想来也与凡人无甚差别。   原来和雪雪住在雪山上,生活简单还不见得,下了山才发觉,他先前所在是个何等看重修为实力的地界。   七年过去,更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看不懂也摸不透,每每叫他无措。   宋沅垂眼,望着氅衣胸前,热毒褪去,反而是这件氅衣叫他热得脸烫,但里面的里衣单薄,脱下便失仪了,这样的事此时又不好问。   还是下舟匆匆,现在倒难堪。   或许难堪的也不止这一桩,他忍了又忍,捉紧氅衣,才轻轻地、慢慢地对徐光屹道:“你不要笑我。”   --------------------   终于写到我最喜欢的部分了。   什么同年天骄,这不把你直接拿下?!   我不介意大家稍稍站一秒野狗,反正他们都挺可爱的,我写这些情节就是为了爽,每一个不长嘴的攻的报应(?   而且没有cp感我写野狗干嘛,又不是啥快穿虐渣攻文,爽就爽在都没脸称自己为渣攻,一日夫夫百日恩还能死缠烂打,表白都没有只能拼命勾引,还得防备过分会被人妻扇巴掌骂王八蛋哈哈哈哈哈爽死我了   知道他有老公很心碎吧,很醋吧,敢做什么吗不敢吧哈哈哈哈哈哈   无意识的温柔对待,自然随手的照顾和偶尔流露出来的脆弱感,很棒吧很馋吧,敢挑明吗不敢吧哈哈哈哈哈   给点海星下章出场打小师弟回回出暴击重量级人物一位,不给也会出但是我就想要拿来吧你(恶狠狠 第23章   宋沅语气弱弱,虽恰逢旁边有人落座,但都是耳清目明的修士,自然连他一旁刚刚落座的渡一也听了个分明,投来的目光多有谴责。   哪里是这个意思?徐光屹百口莫辩。   宋沅过往是个菩萨脾气,温和包容不谈,还爱替人找补,徐光屹早习惯了在他面前直言不讳,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口气多像落井下石、炫耀自满。   分明应该立即道歉,请人原谅,但徐光屹怔怔望他低垂面孔,不知不觉自己耳根发红。   前尘往事的闸门不可轻易开启,否则便难以阖上。   七年前的宋沅是从来不这样的,他偶然间听凡人一句俗话,打落牙齿和血吞,其实最适合来说宋沅,被人拿话刺了便一笑而过,受了重伤也可以笑着催人快逃,仿佛从不指望有人搭救。   就是十几年前,彼此互看不顺眼却不得不结伴。其实现在想来是微不足道的历练,当时修为不高却是灭顶之灾,状若疯魔的邪修士自爆,庞大山体坍塌若天灾,那个瞬间所有人都在逃,徐光屹却背着宋沅,抖着手,一遍遍去探他的生息。   他真的以为宋沅会死。   宋沅那时靠在他肩上,虚弱地轻轻说道:“拿我的护体灵环去...好过都...死在这里......”   什么高贵家世不俗血脉,此刻都是死亡的刀下魂,徐光屹分明冷嘲热讽背上这人一路,从出身到修为,不过痴长他几岁,侥幸在大比上胜他一回而已,早晚要被他踩在脚下。可那时邪修士阴谋败露,须得毁去邪物,他的拥趸讪讪怕事不肯留下,皆作鸟兽散逃,反而是受尽他侮辱的宋沅站在原地,抽剑出鞘,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来为徐少宗主护法。”   也是他闷声抗下邪修士自爆,奄奄一息地叫徐光屹快走。   奔逃之余,徐光屹咬着牙骂他,灵力竭尽,应对坠下巨石杂物已然分身乏术,自己都不知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要寻死不要死在我背上,撑过这一阵谁不唤你一声少年豪杰,你不想做最好的剑修?你没出息,宋沅,你不许死,听见没有?你不许,你死了我就把这座山夷平,你出身那么卑微,好不容易爬到这里,你怎么甘心?你怎么敢死?别让我再瞧不起你!”   宋沅的头颅被他动作颠簸,嘴唇靠在他耳边,似乎是微弱地叹了一口气,才断断续续道:“我不在意...命贱之人...徐少宗主...命贵...只不要连累你也......”   回首总是几多遗忘,徐少宗主那日恍然不知自己已流尽了半生为他人流的泪。   因为便是临死前,宋沅也那样温和且毫无怨言,将他那些莫须有的自以为是的言语统统认下、宽宥。   徐少宗主金尊玉贵,生来就受人追捧,嬉笑怒骂从来不看人脸色,在过往,这样的时候多得很,有他刻意讥讽,宋沅恍若未闻的,有他无心之言,宋沅沉默以对的。   从来没有这样,露出这种欲哭的神色,睫羽湿柔,像是吃醉般烧红着脸弱声道一句“你不要笑我”的。   便若小猫挠他心口,严重些,可叫‘乱把他心揉碎’。   只一瞬,徐光屹心旌摇曳,分明不曾饮酒,人已是晕陶陶的,又是羞愧又是着迷,短短几息不够斟字酌句,他又实在着急,最后粗粗叫出一句:“并非...并非笑你,只是想问,你...可愿改换师门,到天心宗来?”   这已是徐光屹能口出的最直白的求爱之语,头一个字开始,他便觉头脑发热,惴惴又期盼起来。   宋沅既然已经叫宗门替他寻亲,想来也能懂他心意才对。   既然再相逢,便不要错过。   宋沅却怔住,方才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头脑里只剩疑问。   这位道友这是在做什么?没等宋沅茫然问出口,左手边的旧友渡一便也出声道:“其实梵净山亦有虚席...”   “什么?”宋沅一怔,怎么突然要谈改换师门的事情。   都出家了还来掺和什么,徐光屹目光沉沉瞪着渡一,他眼尾上扬,天生一副英俊凌厉面孔,此时更是锋芒毕露:“佛道并非一体,佛子何必非将我道之人渡走,莫非梵净山弟子当真如此凋零?”   “唉,光屹...”火气怎么一下这样旺,宋沅正待拦话,一旁渡一含笑却道。   “阿弥陀佛,其实宋道兄早与我梵净山有缘,不过当初宋道兄与凝清缘分未尽,谢道兄又多加阻拦...”   徐光屹气得想把雷暴符丢在他脸上,自己当了和尚,还想骗别人的未来道侣出家,梵净山传的什么缺德教宗,“什么有缘,当谁不知道,但凡在寺里丢了两个钱的你们都说有缘?!”   渡一拈杯一笑,端方慈悲:“善哉,说来宋道兄确是在我宗祈过几次福。”也的确是丢了几个钱,所以确实有缘。   “你你你...”   “阿弥...”   宋沅头疼不已,渡一清修多年,性子应是很温文持重的,怎么也和徐光屹争吵起来了。   最古怪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吵些什么。   实在插不进话,宋沅正待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谁知人身才往后一仰,一双若凝霜雪的手臂便乍然自他身后探来,在他颈下交叠,青袖垂落,有暗香盈,伴着一道轻柔声音响起,原先争得厉害的二人顿时沉默,齐齐望向宋沅身后。   “啊呀,我来迟了,两位哥哥争得好厉害。”   与此同时,宋沅回身,乍然见了来人面孔。   羡君颜色好,濯濯春月柳。   眼含桃花,唇若抹朱,肤若敷粉何郎,行止霞姿月韵。青衫长袖,少年模样,面若好女,正是合欢宗的飘渺香袖,宗主首徒乔渺。   “沅哥哥,许久不见,”乔渺歪了歪头,红润的唇角上挑,弯出一对柔蜜欢喜的笑眼儿,眸中波光粼粼,神色楚楚动人,“怎么不说话,怨渺渺来晚了,还是将渺渺抛之脑后了?”   他这一声叫得清亮又缠绵,顿时见宋沅神色自紧张变温和,叫徐光屹脸色不快变黑沉。   徐光屹这辈子在宋沅身上摔过的所有绊子,都必定有他乔渺一半的手笔。   余光扫见徐光屹脸色,乔渺被困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姓徐的笨货,明争不过还暗下绊子,七年脑子也就长进了这么一点儿,掉在地上都找不着。   宋沅被他容光惊了一瞬,但到底乔渺和七年前无甚分别,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叫的那声哥哥更是自然,顿时叫宋沅心软如水,轻声道:“哪里,渺渺一如初见......”   乔渺于他而言和小妹...或小弟差不多,是最不叫他感到压迫的故人了。   可不等他说完,乔渺便扶住他后脑,垂下脸轻轻将额头贴紧宋沅额头,神色转得极快,秀眉轻蹙,一脸忧虑道:“哥哥,你是不是发热了?”   眼风向下一扫,心中自有计较。   他很有分寸地退开些许,低声道:“渺渺方才身体不适才来迟了,现在又有些不适了,不若沅哥哥随我一道......”   宋沅简直感激,立时便向身旁两人告离。   好,他最体贴,怪自己愚笨,徐光屹深吸一口气,刚要起身跟上,渡一便轻轻抬手道:“徐道兄,不可鲁莽。”   徐光屹眼风如刀,口舌若剑:“合该我劝佛子,出家之人,既已顶着戒疤,便不该肖想红尘才是。”   “总不是七年前佛子带发修行的时候了。”   佛子垂眸,慈悲英俊的脸孔上依稀可见往日风流:“是也,但贫僧忘不得,七年前吊唁之时何等悲痛,举目四望,徐道兄形销骨立的模样,如今仍是历历在目。”   徐光屹争吵余韵未过,还以为他笑话自己,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倒也记得,那时候佛子还有一头墨发,可惜形容也是憔悴不堪。”   几道孤深的影子,随宗门来,却不曾随宗门去。   渡一默了几息,密睫下眸光摇曳:“是也,如此肝肠寸断,再不能有了,嫉妒疾浊故,你我,共勉罢。”   徐光屹原本不忿地望着他面孔,正待想出几句狠话来刺一刺这几次三番搅他好事的臭和尚,猛地,灵光被他抓住,霎时像是被一桶灵泉浇了个透,醍醐灌顶好半晌,他才难以置信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回去后,便剃了度......”   渡一望着他紫衣上暗纹,慈悲垂怜的目光似乎透过很远,望向一个过去的失意人,如同千万个被他开解过的失意人,好半晌,佛像天成、灵台难净的佛子轻声认下。   “是也。”   -------------------- 第24章   貌若好女,钟灵毓秀的少年靠在门边,他方才不显,这会儿白净的面上反倒红扑扑的,明眸泛润,压着心绪,垂首细细将青袖折好,又摸出一把镶着碧色宝石的小镜,揽镜自顾时才脸色一变。   方才来得着急,都不知道自己仪容如此邋遢,袖子也皱,发丝也乱,亏自己还以为沅哥哥见他那模样是惊艳,其实不过是被自己小疯子似的模样吓了一跳罢。   乔渺暗自记上徐光屹一笔,这人最是善妒,打第一回 宋沅与他引荐时,他便看出徐光屹心思。   唔,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女修士。   倒也不是真的女修士,只是爱穿罗裙、淡扫娥眉,年岁颇小又生得秀气文弱,和合欢宗各有千秋的师姐妹凑在一处,便显得格外像个娇娘。   合欢宗上下美貌女子甚多,当年的宗主昏庸好色,以合欢功法御下,几大堂主皆为他姬妾,背地里还做龌龊下流的炉鼎勾当,骗来贫苦孤弱、有些修炼天赋的小女子,豢养起来供人取乐,顾者无不是身份高贵,一时权势滔天,欺男霸女,屠门取宝,作恶甚极。   乔渺便是这般失去了父母宗族,他五岁时,母亲冒死返回已被搜查过的厢房,将他藏在床下,独身返回去寻父亲尸首,最终哀鸣一声,自爆而死。   却不想他还是被合欢宗的灵犬找见了,还被咬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哭闹也哭不出,那些执事见他生得玉雪可爱,也不多想便觉是个女孩,要将他交去专司炉鼎之事的堂里讨赏。   正是路过的师尊救了他,师尊验过他灵根,便笑道他根骨绝佳,要他随自己修行。   他的师尊是青罗袖姬年青罗,生得娇艳殊丽,是那个人的姬妾之一,座下三位女弟子,也皆是美貌不俗。   入门不久,乔渺险些被发现了男子身,师姐们长叹,这才知晓为何不许男子入内门。   他与三位师姐,看似比之低微炉鼎要好,其实无甚两样,待到修成金丹,便要送与那些个表面光风霁月的大能买主了,在此之前,自然要护好处子之身。   难怪师尊总是不亲近,原来弟子在她们眼中,也不过是货物。   可又有什么办法,一日不练便是刑罚,刹那间从堂主弟子落到谁都能践踏的烂泥,看守森严至极,若是侥幸活下,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浑浑噩噩度了几年,眼见大师姐就要修成金丹。   他娇艳殊丽、看似弱不经风的师尊将他们召去,与或清冷高傲、或温柔娇美的几位堂主碎月、拥星与红幔含着笑,以四位堂主的手谕打开结界,将他们完完整整地送下了山。   那一日一定死了很多人,因为修为最高的碎月堂主都死在了那里,听闻她被身中奇毒的宗主一掌打在胸口,换了宗主一个完完整整的项上人头,最清高冷淡、郁郁寡欢的一个美人,临死前却还在笑,血染雪白齿关,攥着拥星堂主的手腕喃喃道:“正好,到了地府...我还要再杀...畜生毁我...”   可那时,自稚龄上山后再未下过山的一行弟子浑然不知山上情景,含泪朝山头磕过响头,更是不知哪里去处了。   都是无父无母的苦命女子,如今合欢宗事变,虽说消息还未传出,但合欢宗与众多商会、拍卖之所都干系匪浅,背靠买主,本身也是树大根深。   乔渺与师姐们商讨,便想向北而去,前往北方豪强女君的领地,看看能否凭修为换得姐妹们的安身之所。   为此,他们乔装打扮,掩藏修为,匆匆赶路,只敢在荒僻之处或是边野小店休息。   到底入世浅薄,一时着了见美心喜的黑店的道,好在黑店的人不曾探明他们虚实,剂量不重,麻烦的是手头的锁灵镣铐,正当她们互相配合,打算拼着力洞开牢门之时,一道温润的男子嗓音响了起来。   “道友且慢。”   乔渺等人警惕望去,见最深处的牢房里,有个看不大清的身影,似乎手脚都戴着镣铐,瞧着比他们还狼狈些。   一行人无意理会,只加快了动作,便听得那人接着道:“此地有二位金丹修士把守,便是开了牢门也难以逃脱,反倒徒费了力气。”   “难不成如你一般坐以待毙?”二师姐性子急躁,此时便顶了一句。   那人便默了。   可事实确是如他所言,有二位金丹把守,不仅没能逃出,乔渺反而还受了些伤。   一路逃窜甚是艰辛,又不可进修士商铺购买灵药,几番下来药物已是所剩无几,只能用些凡人的金创药。   几个拥星堂的师妹为他包扎,弄着弄着,眼泪就掉在白布上了。   顿时几个师姐妹都红了眼眶。   世道好不公,分明一生没做过坏事,只因是女子,平白便要遭这千般劫难、万种折磨。   大师姐哑声道:“若是护一人逃,倒有余地...日后便是他们捉人,也只知道...渺渺,你便逃去...保住一个是一个......”   这些天风餐露宿,时有不便,师姐妹们哪里还不知他真身。   举世皆知合欢宗内门皆是女子,乔渺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只需逃去,一生不再用合欢功法,便安全无忧了。   乔渺哪里不知她们一番心意,他虽身作男子,年岁也不大,但自小与师姐妹们一同长大,此刻怎可能弃之而去,蜜眸噙泪,抽抽嗒嗒地低声道:“师姐这时候...说这样话,连渺渺也不要了是么...”   大师姐也哽咽:“哪里是不要你,是实在没有办法...”   此前都是不曾下过山吃苦的娇养女子,为存活已然竭尽全力,想不到还是落入此等境地,登时便是哭作一团,惨惨戚戚。   哪里想到又横出一道温润嗓音,似乎是有些无奈又尴尬:“几位道友,在下这里还有些丹药...”   登时数对明眸便投向了他,片刻后,一只小小的玉瓶咕噜咕噜滚到她们牢前,取来倾出,果然是几颗上好的伤药。   那男子接着温声道:“诸位倒也不必烦忧,此地专是俘些年轻美貌又修为低微的男女修士送去邻近的博欢城的,我们一时之间倒无性命之忧。”   乔渺吞下丸药,仍止不住抽噎:“说得...说得轻巧,难道失了贞洁,沦为...沦为炉鼎娼妓比失了性命更好么?”   那男子默了默,才慢慢说道:“能活着便是好的...此后之事便是另说,复仇也好,更名换姓也罢,须得有一条命在,才拼得出新天。”   他这样一说,顿时叫乔渺一行人念起师尊来,原先还是吞声饮泣,不须多时便有几位姐妹凄然泪下,声极哀恸,把那男子惊了一惊,直起身来连连道歉,手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道友,道友,是在下言语失当了,大不必效那穷途之哭的。”   一听就是没和多少女子接触过的古板男人,压根经不得女人哭啼,可劝来劝去,口中连连唤的还是那句乏善可陈的道友。   “实不相瞒,在下在此正是为追查此事,只要到了博欢城,自有人将我们救出,必不会叫道友沦落风尘的。”   说话也不好听,换了旁的男人,怎么样也会生出几分柔肠,要姑娘妹妹地安慰起来了,偏他不解风情,劝了几句无用,便低声道:“或许哭出来也好些,若有旁的需在下帮忙,唤在下一声便是。”   “唤你,如何唤你?”乔渺脱口而出,转眼便想到如今处境并不是可坦诚交付的模样。   因此囚牢那一头也沉默,好半晌,传来温缓的一声。   “在下,凝清宗宋沅。”   接下来便是沉寂,倒也没问乔渺是何来处。   凝清宗的剑修,说来倒是叫人安心,凝清宗与合欢宗无甚往来,若有交集,便是常常听闻凝清宗弟子不解风情。   实在也无法,只得暂时信了他。   东方欲晓之时,他们便被逐个押出,蒙眼堵嘴闭耳,捆得结实,分别藏在狭窄的车厢中。   博欢城城如其名,是寻欢作乐的去处,不须多时,他们便到了一处充斥着脂粉香气的地界,几个高壮的哑奴解了他们的蒙眼术法便离开了。   乔渺这才见了那人模样,一件几乎难辨颜色的青衫,面上满是血污,只能看出一双眼睛还算温柔姣好。   见他尊容如此,乔渺说不出的担忧无奈,抬起下巴示意,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方眼眸弯了弯,似乎是笑了笑,随即闭上眼,不再回应。   叫人气闷。   似乎是过了许久,有人推开门,乔渺充满希望地望过去,却是一个珠光宝气、趾高气昂的紫衣少年,身旁伴着一位谄笑着的中年红衣女人。   “嗨呀,公子,上头那倾国倾城的雏儿不要,偏要挑这未经调教的烈性货,若是不小心伤了您,可叫老奴如何与那位交代哟!”   那公子年岁不大,生得俊俏,但满脸令人生厌的倨傲神色,垂睫扫了她一眼,便呛道:“你是觉得本公子的修为已经低到这几个小小炉鼎都能伤着了?我想要什么货色,也轮得到你这么个东西来管教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奴绝无僭越之意,”那鸨母讪讪笑道,接着快步上前,掂量货物似的抬了几个姑娘的下巴瞧,又一惊一乍,颇为喜悦地道,“公子好眼光,这批货色实在是上乘。”   她一路将各个满脸屈辱的少女探过,最终到了乔渺面前,他幼时便生得粉雕玉琢,随年龄出落得越发美貌,还不是温婉婵媛的良家面相,反而是桃夭柳媚之姿,一双含羞带怯、欲说还休的桃花眼儿,唇红齿白、桃腮杏脸,哪怕此时眼含怒焰,双颊泛红,也无损其月貌,反倒更添颜色,足见日后会是何等的出众。   鸨母一见,更是喜上眉梢,如此年幼便已是筑基修为,若留在她楼中,日后定又是一棵摇财树。   但身后这位也实在是不好应付,老鸨心痛不已,早知就让人先将这小摇钱树择出了。   她讪讪回身,又换了一副热情嘴脸:“还是公子有眼界,啧啧啧,这模样,这身段,偏让您碰上了。”   被那男子盯着,乔渺恶心地直想吐,他心觉指望不得宋沅口中的什么人,一时受辱含恨,趁她不备,冲开闭口之咒,张口便狠狠咬下老鸨手指。   “啊!呸!不要脸的小娼妇,居然敢咬我!”   那鸨母哀叫一声,转眼已是怒极,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支粗短的鞭子,抬手便是一鞭抽下。   正合乔渺心意,他抬起脸,希冀地闭上眼,正待对方将这张招祸的面容毁去。   电光火石之间,短鞭落下,乔渺几乎听见了那破空声响,脸上却没有传来任何痛楚,反倒肩头落下什么重物。   他睁眼一瞧,便是那个自称凝清宗的青衫人靠在他身前,后背替他受了那酷烈的一鞭。   乔渺一时还瞠目结舌,却见那打扮瑞气千条、神情冷淡的高傲少年已然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宋沅!”抬手便将背对他的鸨母劈手打晕,疾步上前恨声道。   “你做什么?偏你又来做英雄?!”   乔渺吃了一惊,好蛮不讲理的话,好莫名其妙的人。   青衫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伴着血腥气和皂香,吐息打在乔渺颈侧,声音有些虚弱,却很温柔地道:“没办法,有人不肯怜香惜玉,只得我来做这个好人。”   那紫衣少年脸色又是一沉,不肯承认自己失手:“她自己都不肯要这张祸水面孔,要讨人的鞭子,我何须多此一举,倒是你,还要在人家的温柔乡里呆多久?”语罢伸手便将他拎起,不要他继续靠着乔渺。   宋沅倒也配合,只是紫衣少年动作粗鲁,乔渺顿时感到怀中人身躯微颤,不由得柔声道:“轻些,他痛呢。”   紫衣少年动作顿时轻了些,嘴上仍是不饶人地嘟囔:“先前给人当好哥哥的时候倒不见他担心痛。”   宋沅无奈苦笑,捱过一阵无力,一面起身一面道:“也不止那一鞭,光屹,事情有变,那一个小小的黑店竟藏了两位金丹,我...”他不大习惯言说自己的苦痛,后半句便含在嘴里,咽下去不表了。   “什么?”徐光屹脸色一变,顿时联系上他这副模样,一时间又气又恼,“那你...”   乔渺疑心他神智有缺,实在看不下去,柔声细语地劝道:“公子,若有旁的事还是先放放,此时还是先顾着恩公伤情,寻个出路才是。”   紫衣少年白眼示她,随手从腰间取出药瓶,倒出来一大把玉白丸药,看也不看就往宋沅嘴里塞:“还用你说,不必寻出路了,这鬼地方也存不了多久了,爷爷今天就是来把它炸上天的。”   宋沅好不容易吞了丸药,先将谴责同伴暴殄天物行径之语咽下,才对徐光屹道:“可找到灵钥?”   徐光屹自地上的鸨母腰间取出一只灵钥:“这是当然,要不是你非说要将这些人也救下,小爷怎会拖了这半天才让这老女人带来,楼上那些女人臭死了,看着恨不得活吃了我,烦死人了。”   宋沅瞥他一眼,轻笑道:“喔,原来徐公子也枕了半日的温柔乡才匆匆前来。”他语罢便倾身,将乔渺等人手腕上的锁灵镣铐一一解开。   不管徐光屹涨红两颊气得哇哇叫,宋沅轻声向乔渺等人解释了由来。   原来他和徐光屹结伴同行,路遇黑店,险些被擒,逃脱后徐光屹愈想愈气,宋沅也担忧旁人着道,二人一拍即合,便想顺藤摸瓜,顺势捣毁这害人的地界。   徐光屹见那主楼徽印,一眼认出天心宗某位长老座下手笔,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气得他怒火中烧,宋沅便顺势提出,自己潜入那黑店,待他们送人到主楼之时,叫徐光屹撞破,少宗主和凝清宗长老亲传弟子亲眼所见,便是人赃并获绝不可抵赖了。   谁知那家黑店先前失手,后来竟请了二位金丹,宋沅虽也是金丹修士,但到底难以一敌二,故作遭受重创认降,便被当作了来寻人的受害人家眷,见他模样也标致,留下一条性命送往主楼,其后便是乔渺一行人受害。   宋沅说完便笑起来,假模假样地向徐光屹称谢:“此番多谢光屹,不然我宋某人便要沦落风尘、丢尽师门颜面了。”   原先还算不得什么,现在将凝清宗亲传弟子宋沅伤成这样,无异于挑衅凝清宗颜面,恐怕那长老也得喝上一壶。   没等徐光屹红着脸回一句什么,宋沅便关切地对乔渺道:“道友若要走,便趁我二人将这搅乱时离去便是,北方路远,还望多加保重。”   分明蓬头垢面看不出眉目,但他嗓音温柔,态度也一直好,乔渺便对他生出好奇:“你...哪里知道我们要去北方?”   宋沅回首望了一眼兀自气闷的徐光屹,才低声对他道:“天心宗的友人偶然向我提起,近来合欢宗宗主闭关,宗门上下不许外出,里面的人也联系不上。”   乔渺惊得瞳子乱颤,撤了一步。   宋沅也后退一步,留出安全距离,显出自己诚意,才接着道:“在下曾见过青罗袖姬一面,她替我解围,我知她绝非面上表现那般骄横,反而悲天怜人,猜她定然身不由己,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袖姬一片拳拳爱徒之心,实在佩服。”   “北方有豪强女君,且若是要去北方,除了正道过关,便也只有此道了。”   他说着,那双温柔姣好的眼睛再度弯起:“再说,我想,好端端的,天上也不会掉下来一窝天仙才是。”   他这样的美人,短短生平听过无数溢美之词,本该一点儿也瞧不上这呆板剑修的粗糙赞美。   但乔渺怔怔望着他眼眸,美人面上却醉得比晚霞还红。   --------------------   一些回忆杀,是真的会狠狠杀到渺渺小心脏那种。   突然觉得小徐和沅沅和渺渺少年同行时真的好像那个...emmm霸道男主温柔男二和小白花女主什么的配置...只不过...   渺渺:徐光屹?无意点开,厄运退散!退!退!退!退!退!退!   渺渺:接会夸我漂亮凝清宗直男剑修爱穿青衫温柔男二(你点名吧)   看到有一些高考生读者说我懒懒(其实只有一个宝,对我在点名),会不会我是说在你们考完试烫头染发放肆爱的时候,有一些作者正在一个晚上创造一个奇迹,半天炫完一本书呢,会不会呢呜呜呜呜呜呜(哭得很大声需要海星哄) 第25章   待他们此间事了,徐光屹与宋沅修了两份信各送回天心宗与凝清宗,信中言明此事,宋沅写得一板一眼、言简意赅。   徐光屹拧着眉毛写了一半,别别扭扭地来瞧他的行文:“莫名其妙,做了好事就做了,平白还写什么信。”   宋沅抬眼一瞧,见他写“路遇不平,替尔等铲去一祸孽”,虽觉古怪,还是赞许地点头。   另看一行,“汝座下之人实在无用,放纵此等祸害在外抹黑我宗,酒囊饭袋窃位素餐,其因有三,首当其中便是宗门领头之人,御下不严、德行有亏...”,宋沅沉默几息,才求问道:“你宗宗主,应是徐宗主徐浮载罢?”   徐光屹正对着他一板一眼的信件大翻白眼,闻言很是莫名,回道:“自然是他,虽然不大能接受,不过此人顺便还是我爹。”   “光屹...这信件到时要经各位长老传阅,须得仔细。”   徐光屹扫了一眼自己的信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还不仔细?那老货的名姓都写上了,难不成要把整座楼里的人名姓也写上?”   真是怎么看怎么难办的父子关系,宋沅无话说,自己替他写了份公事公办的,想了想,又替他补上几句当时受人埋伏的惨状,招来徐光屹几句不满。   他向徐光屹解释道:“徐宗主看了,总要多心疼着你些的。”   徐光屹不满嘟囔道:“我要他心疼,你当他是什么好人,老笑面虎一个,指不定暗地里把那老货做掉了都没人知道。”   宋沅笑睨他一眼,并不指出他这话不能与前言相搏。   他做完这些,走出门去,便见门口有道窈窕身影来回踱步,见他现身才眸光一亮,随即一怔。   原是方才认识的乔渺道友,她上前一步,似乎是很羞涩,脸颊微红,微垂着头,柔声细语道:“宋道友...冒昧前来实在抱歉...此番真是多谢......”   他猜测青衫人生得有几分俊俏,却不想,洗脱了血污,重整衣着...有这样俊俏。   任何人生他那样一双温柔含情的眼睛,对相貌都会大有裨益,放在这个人面孔上却只能说是相得益彰、锦上添花罢了。   神清骨秀、英英玉立,眼尾微微垂,唇角常含笑,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   宋沅垂眸望她,笑道:“乔道友不必客气,我正有闲,且既是青罗袖姬的弟子,与我等自然是同气连枝。”   乔渺便觉得自己脸又热了,轻轻嗯了一声,飘忽目光往旁边窗上晃了一晃,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透过窗棂,还能见着这一片烟花之地里其他花楼的热闹。   宋沅见她主动前来,嗫嚅着无话,又看了一眼窗外,猜测她不好在此直言,便体贴道:“此处临水,夜晚清凉,乔道友若是心中郁结,不妨与我一道吹吹夜风?”   乔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幼时上山,除去修炼,学的净是些不入流的狐媚手段,矫揉造作、尽态极妍,此时想要与人结好,都不知道怎样开口。   合欢宗外门的男弟子与护卫无甚两样,见识过他们如何虐待那些不听话的炉鼎,乔渺心中对男人只有畏惧和怨恨,逃下山后,路上男子扫来一眼都叫他胆颤。   可如今夜风微凉,他走在宋沅身边却也不觉得冷,心里有种古怪的甜,分不清来源。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回 不必做惊弓之鸟,尝到自由的滋味。   他们默默走了一段,乔渺才鼓起勇气,对他说道:“楼里因为徐道友清了场地,没什么客人,那些龟公和鸨母都...有些女子被人所卖,心灰意冷,有的是被掳来、或欠了债,我们便取了楼里的灵石给她们,让她们离去,今后或隐姓埋名,或与亲人重聚...没有受伤的...”   思及徐光屹满不在乎脱手掷去各类符纸的模样,宋沅这才宽心道:“那便好,光屹心中倒也有分寸。”   他有个什么?乔渺闻言暗暗腹诽,不知轻重的,差点把他三师姐的头发都烧掉了。   走出不远,回头一望,满目仍是金碧辉映、朱楼碧瓦。   他们暗暗摧毁了其中一座,却仿佛没留下任何痕迹,在这灯烛辉煌的烟花之地,熄掉一两盏似乎也没人在意。   乔渺驻足,忆起自己所见过的那些炉鼎,一时心又冷下来,轻声喃喃自语:“没了这一座,还有另一座,没有天心宗,还有合欢宗,命是如此,走到哪里去都逃不脱。”   宋沅望着她,只觉这女孩儿瘦小羸弱,生得又出奇美貌,不知今后如何难走,只宽慰道:“向北路难,左右同行一场,若有难处,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乔渺回身望他,神情淡淡:“不向北了,我不去北方,寻什么豪强女君了。”   宋沅似乎也不大惊讶,静静望她,等待下文。   乔渺笑了笑,他的容色,只一分笑就足够明艳,声音仍是低柔,话语却是铿锵:“我和师姐们的命是师尊给的,她生死未卜,我们如何苟活?便是低微下贱,拿命去填...也万死不辞......”   宋沅一时为她打动,怔怔望着她发顶出神,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座风月庵。   若是她们有力,若是世道公平......   好半晌,他才低声道:“道友仁孝,我心叹服,但请听宋某一言,不说那些虚辞,若是要帮袖姬,我倒有些想法。”   “什么?”乔渺原以为他要么沉默,要么好言相劝,舍不得一群娇滴滴的美人去送死。   好听些是怜香惜玉,不好听些便是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毕竟...他先前说了那一番天仙之语,虽然时下的确叫人小鹿乱撞,但回过神来,难免担心他为人实际轻佻放荡。   宋沅认真道:“如今合欢宗封锁,想来诸位也难以回宗,合欢宗确是势大,但宗门之人修为不高,主宗情况未明,各关节又无人调度,更不知诸位下山缘由,若能逐个击破,才是真正于袖姬有益。”那些主顾的确富有权势,但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暗地交往,也不曾听说有谁胆敢公然宣称庇佑合欢宗之类的昏话,更别提驻什么元婴以上的修士了。   “我们...修为低微....”乔渺怔了一怔,被他灼灼目光所烫,稍一思量,心中也颇为意动。   宋沅便笑:“我观道友一行人之中,有人已临近金丹,近几日须得寻求突破才是,若你们不嫌弃,便由我来为道友护法。”   乔渺张了张嘴,双颊热烫,分不清是羞涩还是受他言语鼓动,他轻声问道:“这样说,宋道友要与我们一同么?”   宋沅以为她有所顾虑,迟疑片刻,便轻轻摇头:“左不过是四处云游,我哪里都去得,若是乔道友有所担忧,待你师姐晋为金丹,我便和徐道友自行离去了。”   乔渺捏着衣摆,立时也摇头:“不是不是,有宋道友一同自然是好的,我...我心里也很欢喜......”最后那一句声音减弱,欢喜二字微弱得几乎没有出声,他一时惴惴,觉得自己过分大胆,抬眼偷觑宋沅神色。   宋沅却没有望着她,他的目光放在远处倚楼卖笑的一个年轻女子身上,似乎在想着很远、很远的事情,只是口中轻轻应和。   “嗯,好。”   他在想什么呢?此后的几年,十几年,乔渺回忆起来,仍然好奇,在一次次捣毁和解救之后,在他师尊青罗袖姬一统合欢宗上下,让这样的仗义行径由暗转明、人人称道之后,宋沅总会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用不含爱欲的目光,平静地注视一会儿那些欢欣雀跃着的姑娘们,又总在人家发现回看他之前默默离开。   乔渺便是在这一次次里面,发现了同行的徐光屹,金尊玉贵的徐少宗主,是如何对显然爱慕女子的好友倾心的,又是怎样为这份自己也半知半解的倾心自困自疑,纠结痛苦的。   虽然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但看人吃瘪实在是大快人心。   谁让他拿看死物的眼神看自己,谁让他说什么炉鼎都是自愿,这样的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也不要怪自己依偎在宋沅肩头,一口一个沅哥哥逼得他发疯了。   乔渺漫不经心地想着,举起宝石小镜子,又照了照自己的漂亮脸蛋。   嗯,还是一样顾盼生辉、肤若凝脂,年轻貌美还乖巧可人,比之木讷和尚多活泼,比之傲慢符修多亲切,如今自己也早不是那个娇娇怯怯,要靠宋沅保护的小姑娘了。   乔渺满心期待着,虽然这样想很不好,但他偶尔也会想被无力的沅哥哥依赖一下的。   正美滋滋地畅想着,门吱呀一声打开。   他顿时扬起一张明媚甜美的笑脸,旋身对那个一如初见的人娇声软语。   “沅哥哥,可叫我好等。”   *   这几日,朱衣门上下尤其欢欣振奋,一派喜气洋洋。   可喜可贺,祂竟是能通与人交谈的。   在长老们小心为其解答缘由之后,祂垂下眼睑,薄淡嘴唇里吐出了第一句话:“不懂,要,阿沅。”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先前胆大包天的妘长老道:“我们也已全力在寻了,只不过那雪山难上,城镇中倒有些消息,说是那段时间有寻人的,问的人模样倒和您伪饰的很相近,我们已经遣人探查梵净山...”   他说到这里,已经自觉是拆散挚友的大恶人,心虚得声调直落。   雪雪抬眼看他,他面无表情,又异种面目,红瞳本就有些骇人,此时瞳孔缩成很小的一点,只看得人冷汗涔涔,才勉强想起先前这人所说的话,大概是威胁,面对威胁要忍一忍,因此打破沉默道:“要我...怎么做?”   要怎么做,你们才肯把阿沅还给我。   正是良机,芈长老不需多想,一条致命的长尾还盘在他颈间,便道:“我们有些不情之请,想请您往我族祭坛走一遭。”   其实头脑冷却,也知晓自己荒唐,祂虽也面貌奇异,举手投足有神妙之处,但与他们所祭拜先祖实在大不相同,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斗胆一试了。   若非赤帝血脉,也不过是毫无感觉而已。   但若是赌赢,这便是朱衣门、祝融八姓存在的意义,浩浩修真界、万丈红尘中,举世唯一一位。   帝君。   *   可修养几日,几位长老的喜色又渐渐消减,只因他们发现,这位对赤融晶极为厌恶反感,先前的晕厥显然也是这个缘故。   修养那几日倒也没什么动静,要了自己先前穿的衣裳,整日窝在屋子里,每日长老拜见时都是一副冰冷面孔,好话说了一箩筐,祂却只问那位阿元,没有消息便是沉默,看人的眼神像在看死物。   实在没耐住,妘长老问了一句:“尊上,那...阿元是你什么人呢?”   雪雪此时明白那些古怪的帝君尊上是在称呼自己,他本不想回应,但居然问见阿沅,他开口便十分利落:“我妻。”   妘长老原先还赔着笑,这两个字一出来,人都愣住了。   妻子?那岂不是...女子?梵净山倒也有女佛修,但...如此不是破了色戒?   天也,他暗暗咋舌,但对上其他长老目光便反应过来,顿时苦了脸。   要命,原以为是挚友分离,现在是夫妻失散,怪道帝君执念似地一直问。   原来自己就是那拆了天仙配的恶王母。   雪雪对他们的眉目官司毫无所觉,他也不甚在乎,朱衣门送来的衣物他并不取用,依然披妻子给他缝的旧衣,夜晚入睡也不脱,雪白的蛇尾只有一截能匿在雪白的衣摆之下,尾端那些只能委屈地露在外面。   只是那件大氅丢了,那是阿沅最喜欢的一身,想到这里,雪睫垂下,半遮住的剔透红眸中闪过深浓的痛心和不快。   这副模样看着倒是顺从,妘长老极力躲避现在颈间还有淤痕的芈长老谴责的目光,只得看向这位始终坐在上首沉默着的帝君。   他心里颇为感叹,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想来自己与道侣若是平白被人拆散,又被人捉走,会攻击发狂是再正常不过了。   起码帝君还讲理呢,现在垂着脸一言不发,看着还怪乖巧的。   好吵。   雪山上的风吹习惯了,除了猎物的动静、垂死的挣扎哀鸣,对它而言从来很安静的,因此阿沅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动听。   可是雪雪对这些白胡子老头远没有这样的包容。   他再度面无表情地抬起脸,将这些唾沫横飞、高谈阔论的白胡子老头的面目一一看过,努力记下,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杀意。   要忍忍,等他们把阿沅还给他,他就把这些叽叽喳喳吵得蛇心烦的人类全杀了。   *   三日后,还是这群唾沫横飞、叽叽喳喳的白胡子老头同他一道,将他带到了一处山谷,两边山壁上各有一道红色,若是中间连通,便是一整条痕了。   雪雪百无聊赖,在一群老头老头冗长的你一言我一语后,他没有半分犹豫,头也不回地迅速游弋进去。   里头更大些,朱红的巨大墙石,搭成一个古怪的平台样的东西。   分明是荒野丛林,四周却没有一丝生息,一切都静得可怕。   雪雪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习惯了。   只是,自他走近,心中就无端生出一丝压抑,随他靠近,感觉愈发强烈。   一种熟悉的厌恶感。   雪雪游弋上了那个平台,直至到达中心的花纹处,他垂眼望了一会儿。   兽首人身与人首蛇身交缠在一处,面孔皆是模糊,图样古朴,似乎含了几分玄妙。   雪雪却霎时露出厌恶的神色,鳞尾竖成尾刺高高抬起,落地直刺那兽首人身的模糊面孔。   可没等到他尾刺落下,四面八方顿时传来重重呼隆之声,他抬眼望去,却是满目的朱红,铺天盖地而来,恍若一只含怒的朱红巨手,霎时向他倾覆而来。   无法逃脱,浑身骨头好似被碾碎,血液沸腾至极,肉仿佛成了泡沫,几乎感受不到存在,雪发红瞳的人蛇昂首,垂死的灵光一般,他想起自己的妻子。   寒夜来临之时,他如何度过,凶兽侵扰之时,他如何存活。   他的容颜,笑靥,他的怀抱,指尖,他的声音,呼唤。   雪雪。   便是混沌的濒死的头脑也要活过来,鳞尾要与朱手之巨能抗争,顿时迸出万钧碎地之力,指爪恍若重塑,泛出更锋利之青光。   雪色被灼成朱红,却又被雪白压过,数百次争锋,恍若千锤百炼,最终变作浓墨。   静得出奇的山谷,仍然静悄悄。   --------------------   雪雪(磕磕绊绊背诵并修改):只要老婆叫我,我就是在坟墓里...   雪雪(破防):也会涌出一股力量,站起来...   雪雪(偷偷抹了把眼泪):肥家   谁能拒绝热爱养家糊口,摊平三四五六米拉高攻界身高平均值,在外是帝君在家是老婆的狗,尾巴可以比爱心的人外老公捏,如果这都不心动,我说,他还能变身捏?!!   人称问题是emmm对于宋沅来说渺渺是女孩儿,他的语境就是“她”,但渺渺自己知道自己是男孩,他的语境就是“他”。虽然他对自己这个性别认同感不是很强(其实几乎没有)。 第26章   “什么?”面前俊俏的凝清宗弟子倏地站起,眸光闪烁,素来带着热切笑意的面孔阴沉了几分,“仪式开始,我师兄身为凝清宗的...怎能不与师门兄弟姐妹一同?”   那天心宗的仙仆连连鞠躬,可架不住少宗主原来的话就说得十分不客气,他拿捏着只说了些客气的:“我们少宗主与贵宗宋修士确是交往已久,且其他几位旧友为见宋修士也将在天心宗座席观礼。”   其他几位旧友?阮呈星神色几变,余光瞥见一个影子,随口问道:“那乔渺也在?”   “正是。”   阮呈星眉压得更阴沉,敷衍颔首后便道:“好,我知晓了。”   待到仙仆退去,他保持平淡神色,寻了个借口迅速离席,快步行至无人的杏林一角,抻手拔剑,电光火石之间,便从树影里挑出一只通身漆黑的蝙蝠,神情顿时冷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蝙蝠抖抖身子便挣脱他剑尖,立地化作一位通身黑衣,眉目狭长的妖异男子,眼珠漆黑,额上垂线,正是魔族面貌,两指夹着剑刃,笑吟吟道:“拿剑指我?我的好皇弟,不会是扮剑修扮久了,连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都记不得了罢?”   大皇子十三岁夭折,二皇子二十岁死于蛮荒之地,魔族如今只有一位可称为他的皇兄,最为狡诈放荡、行事诡谲的三皇子,巫盐。   “巫盐?你发什么疯?”阮呈星瞪视着他,并不接这话,“难道,又有什么...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再...”   巫盐拨了拨鬓边的垂发,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杏花上,听他说后一句才打起精神:“唔...当真?听老杂种们说你疯了,原来是真的。”   他轻笑一声,随手丢开无甚力道的剑身,似乎很快活似的眯起眼:“不过,我此次来可没有谁的指示。”   “哥哥的老情人回来了,哥哥见一见不过分罢。”   老情人?阮呈星冷淡垂眸,才想起来似乎有这么一出。   巫盐原是从不肯插手他们这一遭的,有些时日却突然好似生出了兴趣,似乎是有了个瞎了眼的正道情人。   这与阮呈星无关,他即便看不过眼,也懒得理会:“若无旁的事,你就快些滚。”   巫盐挑高眉毛:“你就不问问是何人?”   阮呈星已经背过身,抛下一句:“与我何干?”   巫盐在他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笑意更深,举起右手轻飘飘地一弹,走出不远的背影顿时一滞,随即直挺挺地倒下了。   巫盐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身躯僵直、灰头土脸的弟弟,一撩袖口,露出手腕上绑着的一排漆黑长刺,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五寸的长刺,在阮呈星极怒的目光下缓缓送进了他胸口,语气好似情人呢喃般轻柔,如同在和另一个人说话:“死而复生这样的事太过神异,总得玩玩旧花样,才好看看有些人,有没有将我忘了个彻底,是不是?”   阮呈星猛地瞠大双眼。   *   宋沅方才重新落座,徐光屹便道自己已遣人往凝清剑宗告知剑宗无需等待,语气中不无邀功。   没等宋沅松一口气,徐光屹已将面孔转向乔渺,洋洋笑道:“实在不巧,佛子先至,乔道友...”   没你的地方,快滚。   乔渺便冲他粲然一笑,两只欺霜赛雪的白胳膊再度缠在了宋沅颈前,笑眯眯道:“只要能和哥哥在一处,我便是坐在后面,看不见比斗也使得的。”他说着,蜜色眼眸里含着浓烈的不怀好意,盯着徐光屹,轻轻将自己嫩滑的脸颊也贴在宋沅背上,直望得徐光屹心头冒火。   宋沅却还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似的,他看不见身后人的动作,只看见徐光屹脸色难看,不想平生事端,侧过脸来便笑道:“可不能扫了渺渺的兴,你来,我让个位子与你便是,总归我也不爱看比斗的。”   乔渺望着他比七年前还温柔多情的眼睛,小小地忧郁地叹一口气:“比斗要和沅哥哥一同看才有意思呢。”   旋即他眼睛一亮:“哥哥,我与你一同呢?你分半个蒲团与我嘛。”语罢去摇宋沅身躯,嗓音拖得绵软娇气。   一个蒲团哪里够,这合欢宗的浪荡种子,是根本想坐在宋沅腿上罢。   徐光屹觉得自己几乎忍耐不下去了,总归这里是天心宗,他一声令下叫百来个弟子殴打乔渺不在话下。   忍什么忍,真想当绿头王八?他嘲讽神色几乎溢于言表,剜向渡一。   佛子倒也能容,这时候还含着清淡的笑意,只是动作十分敏捷,从旁抽了一个蒲团过来:“靠在一起坐便是,天心宗总没有四个人须得四张案的规矩。”   乔渺便咬咬下唇,横睨他一眼,着重望了望他头顶,口头还欣喜地道:“那就...多谢大师了。”   “不过...阁下便是梵净山的佛子吧,梵净山极有名的,听闻是香火最鼎盛的佛宗,很是让人好奇呢。”   渡一颔首,仍然微笑:“谬赞了...”   “不过渺渺...唔自幼苦修,沅哥哥也知道我...见识浅薄,若是有哪里说错了,还请大师见谅。”   渡一笑容淡了些:“不会,若是不唐突,乔道兄唤我一声渡一也可...”   乔渺便也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手上却是将宋沅的衣袖拉紧了些,软软地靠在他手臂上,歪着头去看他:“嗯,有些唐突,我头次见大师,真是宝相庄严,若要渺渺这样亲昵地叫唤,实在有些叫人难为情。”   渡一的微笑肉眼可见的更淡了些。   “我方才还听见嗯...大师要渡沅哥哥去修佛,要是修佛了,岂非再也不能结道侣了么?”一双水亮的桃花眼儿,一眨一眨地望着宋沅。   “这...”   宋沅先前就想答了,此时正好有机会,便望着渡一,含着歉意应道:“我凡扰缠身,外也着相,内也动心,实在不是那修佛的料子。”   渡一似乎原先还要说些什么,见他神色,不知想到何事,最终还是微微一笑,颔首垂眼不语。   徐光屹顿时抖擞起来,自信地开口道:“天心宗就不曾有这样古板的规矩,想如何就如何...”   尤其是他徐少宗主,作为徐宗主膝下独子,在天心宗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位绝非一个合欢宗的区区首徒可比。   可惜一道比之黄鹂清朗,比之溪水低柔的嗓音霎时打断他,自然是乔渺这个小搅事精,只见他秋眸含忧、小心翼翼地道:“是也,听闻天心宗的双辛长老前月又纳了一房美妾,实在是自由快活极了,可惜了徐娘半老的夫人,虽有风致却也无人欣赏了。”   徐光屹莫名奇妙,难不成双辛长老风流,也与他有干不成,但也下意识出言道:“既然他纳成了,自是夫人同意了才是,又与我们何干?”   最重要的是,与你乔渺何干。   此话一出,便见乔渺笑着瞥他一眼,目光说不出的令他不快,好像眼瞧着他掉进一个泥坑,此时却不好放肆发笑一般。   “是也,徐宗主膝下只有少宗主一个孩子,自然是金尊玉贵,哪里懂得我...她们小女子的闺怨呢。”   徐光屹这回谨慎,不再接乔渺的话,只望着宋沅神色,却发觉他一开始轻拍乔渺肩膀,似在安抚,但过了几息,神色便不算认真,只噙着笑,似乎在想什么令人愉悦之事。   这神情无端比乔渺还叫人不快。   他正要开口问询,仙门百家大比却在此时恰恰好开始了。   --------------------   新角色~这个才是对手魔道坏种啦~   渺渺的千层套路:一,哥哥贴贴~   二,他好老哦还是秃头(重音)所以我叫他大师嘛,啊大师你不会生气吧,哥哥,佛修那边的事情我不懂嘛,跟佛修在一起长老知道了不会揍你吧,不像我们合欢宗,我们只会心疼哥哥~   三,天心宗啊,嫁进去没有人权的哥哥,徐哥哥脾气那么差,不会纳妾不会家暴吧,啊徐哥哥你不会生气吧,渺渺实话实说嘛,徐宗主就他一个儿子,知道了不会揍你吧,不像我们合欢宗,我们只会心疼哥哥~   ......   沅沅(头上冒爱心):说到夫妻关系,准备向亲朋好友(找老公的工具人)安利wuli可爱雪雪   可爱雪雪(奄奄一息):老婆,老婆...(手啪地掉下去) 第27章   天心宗徐宗主洪钟似的声音伴着术法传遍大会上下,他宣读规则并作了一番勉励之辞。   半个时辰准备之后,天骄们将迎来初比。   期间等待时间,便且作管弦丝竹、莺歌燕舞暂时娱人。   案上有按身份座次给的份例点心茶酒,乔渺端得温柔小意,一会儿要端茶,一会要喂茶点,宋沅不明其意,亦有些神思不属,伸手都接下。   他斟酌又斟酌,想着如何请自己这些仅存的人脉替他寻夫,但也犹豫着是否要完完整整地全盘告知。   七年过去,连师兄都移了性,虽他觉得众人模样无甚变化,却也保不齐少年心性更移。   他这样出神,乔渺也不气恼,重逢的情意不是顷刻间就能迸发,他现在望着宋沅对他微笑、垂脸慢慢咀嚼的模样,都觉得可贵幸福。   他做这一切,都并非出自纯然的爱欲,宋沅于他,起先他不肯承认,其实是如兄如父。   乔渺初下山时,人间修界有许多从不白纸黑字标榜出的法则,无人出言但绝不可触碰的禁忌,都由宋沅一手教成。   他爱慕宋沅,是出自一见钟情,日后又日久增情,他模样身段皆似女娘,从未觉得自己与那些护卫或山下男子有何肖似之处,师姐们也不爱提醒他的男儿身,以至于一直以来,他从来不敢、也不肯与宋沅全盘托出。   是他发觉徐光屹的司马昭之心,一日日心生妒意,才在二人独处之时,巴巴握了沅哥哥手臂,一字一顿地告与他自己情意。   宋沅待他太好,若以救命之恩可许,他早该许给宋沅,许许多多次。   宋沅的神情他现在还记得,是又惊又羞、红霞遍面,看似博学稳重,实则纯正无邪的少年修士被同行女郎大着胆子求爱,一时结舌,模样比女郎还羞,即便如何反复被摇晃手臂,娇声请求也没有答应下来,只认真握住女郎的肩膀,红着脸道自己要细细思量。   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该放他思量,因为没过多久,乔渺就被人揭破了男儿身,他登时连宋沅的面都不敢见,躲着人哭得暗无天日、双眼红肿。   宋沅来探望过他,似乎也无话,沉默许久,只说无事,世间万象,怎样奇事怪事都有,想做女儿身哪里出奇,又劝他宽心,今后若他喜欢,自己还拿他当小妹看待。   一字未提那回事。   他怎么懂得,什么女儿身男儿身,谁要当什么小妹?   可是乔渺已经不敢再问,后来他回了合欢宗,因少时作炉鼎培养,他筑基不稳,须得长年闭关。   也见过宋沅几面,只是他没勇气,又多自卑,只敢略作小女儿态,要宋沅多看看他就好。   可他如今已是半步元婴,师姐们又各有志向,叫他做了宗主首徒,再无人能轻易欺辱与他,人又生得美貌出众,若要招亲,愿为他相斗的修士能从合欢宗打到昆仑山。   他可以保护宋沅,他可以把宋沅的人情债还光。   再请沅哥哥,将他的情债还来。   这个年少时时便爱慕的人,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自己身边来。   只要想到这里,他就满心愉悦,十分期待。   徐光屹从未像今日这般懊恼自己口舌不灵、手脚也粗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乔渺一而再再而三地撒娇卖痴,讨得便宜。   他性情本来直率,可是心思只能暗藏,这么些年其实都习惯了。   谁知道以为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谁知道钟爱女子的人如今孱弱,会请人做他道侣?   他禁不住,耐不得,默默瞪了二人许久,心头好似一坛子醋架在火上,咕噜咕噜直冒酸泡。   可是心头妒火到底烧不过爱欲。   他几番迟疑,到底开口,自以为直言:“咳...前些日子听闻你宗放话......”说到这里,他神情还有些不快,心道这种事情何须求宗门行事,早些来找他......   宋沅如今最关心此事,立时自以为懂他语意,模样看着又惊又喜,顿时眉眼弯起,笑道:“当真?你们都知晓此事了?”   什么叫你们?   徐光屹拈了一只琉璃杯,故作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酒液,其实指节都捏得隐隐发白:“所以,你当真是在寻...道侣?”   他俨然是将其他二人的话都也替了,一时乔渺和渡一都默默注视着宋沅神色。   半个时辰已到,丝竹管弦声渐渐隐去,水镜也被面面开启。   宋沅被声响吸引着瞥了一眼,口中应答道:“是。”   握他衣袖的手也加重力道。   预感到接下来要说好些话,宋沅端起了一杯清茶漱口。   “其实我此番回宗,也是为了这桩事。”   水镜渐渐显出景象,四周声响都渐渐止息,宋沅便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情境中,垂着面孔盯着茶面的一点碎末,睫羽微颤,轻声道。   “我丈夫,走丢了。”   *   八姓长老们在祭坛外静候三日,三日之后,见祂仍未走出,担心祂逃去了,于是犹豫商讨过后,决定前去一观。   可是他们也不曾想到,小心翼翼进入祭坛后,见到的会是那样一番境地。   简直是,人间炼狱。   “这可如何是好?早说应当多适应些日子...”   “唉,我们等得,难道帝君祂...也等得么?”   “查不出什么经脉灵根,寻常灵物药液更是无用...”   争论间,榻上一缕墨色长发垂落枕边。   雪雪昏沉中仿佛听见千百只老头在叫,扰得他只想犯禁。   不可杀人的禁。   谁定的?   这就要提到很久以前,他孤身游弋到不那么冷的地方捕猎。   混沌神智中,唯有记忆还算鲜明。   那时候雪下得很大,猎物不多,所以他只掏出几窝笨些的兔子,捡了够肥的拎起,趁没死透还打算看看有没有别的野物。   于是他在一片雪白中,望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影子,靠在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上。   一个白影子刚刚离开了他。   青绿色的,有点儿像山上长的一种瘦骨伶仃的花儿,结很淡很小不好吃的果子。   那是个人类。   他见过人类,大概很久以前,不过远远望着的时候,他只是好奇,并不想猎。   人类有一部分和他长得很像,吃的话会感觉怪怪的,因此同蛇一道,不是他会猎食的对象。   看一眼吧,许久没见过人类了,虽然看起来有点讨厌,皮肉皱,眼睛也浑浊,但无趣的雪山上新鲜事实在罕有。   隐隐被山上富有灵智的生物看作雪山蛇神的人蛇生活简单,头脑也无须过于复杂,因此没怎么思索,便随自己心意前往了。   离得越来越近了,人类与他想的生龙活虎,一身金光的印象并不相同。   他很瘦,看起来很小,身上还有血。   在他身边捕猎倒是会很方便,雪山上的有些动物擅长嗅闻血迹。   人蛇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乌黑的发顶,直到对方抬起头,勉力将被雪压塌的长睫挣开,很努力地瞠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仰着脸热切地望他,那些雪落在苍白的脸颊上,顷刻间被体温融成水痕,又在从下巴尖坠落后变成冰。   人蛇是不会哭的,他只会想。   奇怪。   他眼睛里有水。   那是雪融化了,还是他自己的呢?   这不是雪,雪化成的水里,是不会起波纹、也不会摇曳的。   那他是人类吗?也不像了。   人类很凶很臭,浑身金光,手上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个东西看起来就很香,很暖和,如果要靠在他身上,感觉应该有点像兔子洞里最肥的母兔子。   他好像没有力气了,人蛇心想。   鳞尾却比他的头脑动得更快,已经乖顺的支起这个东西的下巴。   这个漂亮东西似乎终于能看清了,他眼睛上的毛很密很多,弯起来的时候很小的雪碎一直往下掉。   人蛇望着他的眼睛,头脑终于发挥一点作用,他心想。   喔,这其实是个雌性。   眼睛里有很多水的雌性。   如果这里有蛇读过诗,他一定能想到诸如斜晖脉脉水悠悠之类的佳句。   不过可惜的是,雪山上的人蛇,这一生从未见过江南。   --------------------   你没听说过,温庭筠的,江南么?   (玩一些红豆梗,其实是望江南啦)   连更无点击是我的命运我了解,写得越来越拉我也了解,最近颇为养胃,唯有少数种族(?)文盲小老公能带来一些快乐,浅浅复盘一下雪眼中的初遇。   你老婆不止眼睛里水多啦(?不要开奇怪的玩笑吸引读者啦你这个屑作者)   沅沅(摄像机前痛心疾首):朱衣门,他们知道一次拐卖对一个小学二年级的蛇的学习进度是多大的伤害吗? 第28章   这个漂亮东西,眼睛往下一看,一下子晕过去了。   四下无人,人蛇便俯身一捞,开开心心地捡走了。   安置在一个不那么冷的洞穴里,当然是是他的巢穴。   他一手就能将晕死过去的漂亮东西兜起来,让对方轻轻靠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脸颊耷在他颈窝。   这个东西呼出来的气很暖,身体回温之后,是一团融融的、柔软的,靠在他心口,小小地起伏着。   原来这就是雌性么。   从来平缓的心怦怦直跳,从上往下看过去,雌性眼睛上的毛也非常漂亮,雌性的脸像雪一样的柔软舒服。   不像母兔子,也不像雪山上灰败的其他东西,人蛇不知道怎样形容这种感受,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什么都不真实。   可是雌性逃跑了。   是他的巢穴不够温暖舒适,模样不美丽,人蛇好懊恼。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没有准备好。   可是雌性在他面前,再一次晕倒了。   人蛇小心珍惜地把雌性抱起来,英俊的面孔失落地低垂着,这时他发觉雌性身上不那么热了。   吃了一半就腻味的白熊丢在洞口冻着,人蛇剥了它的毛皮,垫在雌性身下。   就像兔子窝里面垫着干草一样,这个洞穴需要更暖和一点。   一点熊血沾在了雌性的脸上,人蛇凑近了,雪一样的睫羽轻轻眨了两下,红瞳缩窄,他凑过去。   没有廉耻,没有道德。   他心满意足地将那一点血迹舔舐干净了。   这时候他感觉心跳得更厉害,他无所不能的强健手臂也颤抖,他开始觉得这个巢穴很脏、很冷。   于是人蛇将雌性包在那张熊皮里,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一种异样的、与所知的热的含义不同却极其相似的情感涌上他的心头。   让他待不住,视线四处梭巡,犹豫着、雀跃着游弋出去,在他熟悉的世界里四处搜寻。   在不那么冷的时节,翅膀结着冰晶的雄鸟会叼着瘦小的得可怜的花儿向雌鸟邀舞。   于是冲动的,不知晓自己已经陷入难得一见的爱情的蛇神搜刮了半座山,快活地闯入每一处禁地,在殴打一顿目眦欲裂的伴生兽之后,粗暴地扯下平日从未在意过的瘦巴花草扬长而去。   可是现在的天气实在太冷,尚未到达果子鲜红的时节,他沮丧地将臂弯望了又望,心头念着枝头叼着果子与雌鸟缠绵交颈的雄鸟。   连他看见也觉得欢喜,更何况是雌性呢。   他迟疑着,驻足着,搜肠刮肚地想着,终于想到,一生中曾见的最为亮眼的东西。   是他眼中最厌恶,也是最富有吸引力的东西。   雌性没有醒,睡得很昏沉,似乎熊皮不够暖和,脸庞仍然很苍白。   人蛇看他面孔,一时觉得哪里都好,这是他此生第二次见人类,却先前一下颠覆他所有印象。   身体瘦瘦的,脸软软的,手上没有指爪,是干净白皙的小小的手,腿和他最不同,有两根,也瘦瘦的。   咦?   人蛇低头一看,才发觉纯白的鳞尾已经先他念头,擅自缠住了雌性的两条腿,尾巴尖悠哉得轻晃。   他非常小心地靠过去,轻轻用自己冰冷的面颊,在雌性的面颊上蹭了蹭。   奇异的,雌性轻轻地动了动,似乎也蹭了蹭他。   怔住的这一刻之后,半座山的战利品一下就变得廉价而轻浮,雪山上的无冕神明那颗冰做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他直起身,焦躁又兴奋地围着自己的雌性打转,尾尖轻轻抽打着地面。   最粗暴的雄性也不会勉强安睡的雌性。   他游弋出去,决心要取出更多更美丽的宝物,得以装饰即将到来的爱巢。   这一次他的回归,见到了痛苦得瑟瑟发抖的雌性。   浑身烫得吓蛇,满面绯红,眼尾一直淌着泪的雌性,翻来覆去地念着什么。   人蛇全无办法,好在自己身上冰冷,任他紧紧抱着就是。   求偶的花堆已经全然消失,人蛇怔怔收回目光,心头开始冒出小小的喜悦。   可紧接着,他嗅见一丝诱蛇的熟悉气味。   从嫣红带粉的脸颊,嗅到雌性形状漂亮的嘴唇。   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雌性把那个东西也吃掉了。   想到这里,人蛇急切地抹开那两片柔软的唇瓣,顾不得心荡神驰,要启开雌性的齿关。   一时不妨,反而被十分痛苦的雌性狠狠地咬了一口,不是很痛,而且只留了一个浅浅的小小的印子,上面沾着一点晶亮的水痕。   那种馥郁的气味令他十分不快,没有那个雄性可以接受雌性身上有另一种气味,可他恼怒着,仍然不免盯着那个小小的可爱的牙印出神。   好娇小,弱弱的。   好半晌,人蛇抬起了右手,以指成爪,在自己坚硬苍白的手臂狠狠划下一道。   流淌出来的液体与寻常人族的血液不同,不是温暖的生命源泉,而是极其冰冷的而散发寒气的液体。   如今它也成了一位人族的生命源泉。   ......   最危险、最寒冷的时节到来了,人蛇开始不爱出洞,令蛇庆幸的是,指着自己发出“沅”的雌性也在长期相处中逐渐接受了他的靠近。   沅很安静,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动静,有时候会拿出一些奇怪东西捣鼓,偶尔还露出一种他难以理解的微笑。   这并不妨碍沅很好,他为人蛇包扎,生火,将肉烤熟递给人蛇,弯着眼睛笑,叫他“夫人”。   人蛇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那是在叫他,他很高兴,但是脸上很难像沅那样露出生动的表情。   他只是一颗心怦怦直跳,这预示着明日沅的栖息地会多一大束花草。   沅有时候身上会很热,这时候人蛇会小心地主动地靠过去,让他揽着自己,雪白的鳞尾比他僵直的手臂更聪明,层层地缠着沅的双腿。   有时候又很冷,冻得瑟瑟发抖、可怜得要命,这时候人蛇就很没办法,只能再度洗劫整座山的狐狸窝,给瑟瑟发抖的小狐狸丢下大块的兔子肉作为补偿。   直到有一天,沅从他怀抱里率先睁开眼睛,看见赤裸的雪白胸膛,人蛇沉睡的英俊面孔,健壮有力的手臂。   长发睫羽若雪,身躯肢体亦白,一条蛇尾更是纯白光泽。   可是多健壮,胸口是硬的,哪怕面孔很漂亮,也是英俊的漂亮,并不柔美。   喔,好蠢,怎么会觉得他是夫人,什么女君。   蜷在人蛇怀中的人族困倦地想道。   这样白,又如此温柔。   这一天,听见“夫人”就会竖起耳朵的漂亮人蛇得到了一个真正的名字。   雪雪。   --------------------   原谅雪雪,文化水平不高。   快进到沅沅对雌性什么的大不满,狠狠掐笨蛇舌头。 第29章   第一场比斗还未结束,徐少宗主已经勃然变色、愤而离席。   宋沅望他背影,茫然一瞬,回身去看其他二位好友,却见他们神情也恍惚。   他一时似乎有些明悟,垂睫默然,许久才慢慢道:“若是,实在劳烦,便当作我...失言了...”   其实也才七年,难道人的性子会更替得这样厉害么?   原先也不曾听闻他们对男子相亲有什么偏见,亦或者,从前大家身份相当,便是哪里离经叛道些,其他人也能容纳。   友人尽成了赫赫有名的修士,唯他不进而退,原想在雪山上与丈夫相伴一生也好,却不想又平添这祸事。   想想七年前的时候,他与旧友也不大来往了,闭关的闭关、游历的游历,只有他还想着,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这头沉郁,衣袖却被轻扯,望过去是一张苍白至极的殊丽面孔,被他当作小友看待的美貌青年睫羽轻颤,望不见的衣袖里指甲都掐进掌心:“他...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宋沅被他神色一惊,迟疑着想,毕竟仔细说来也不是人。   “他是...不周山上的猎户,修为...算是体修,渺渺,好端端的哭什么?”   其实外头倒也有很多渠道,且不必摆明身份,只是担心风声走漏,人蛇珍稀,反倒让雪雪陷入危险境地。   “一个...猎户?”乔渺方才已经觉着是晴天霹雳,若非徐光屹脸色大变,拂袖离去,他还久久回不过神。   以为能再见便是上天之德,是一切重来,叫他弥补过往的遗憾,其实原来是要催人断肠的、逼人忘情。   在他心里千般万般好的宋沅,原想若他结了道侣,定是举世无双的耀目人物,如此好歹稍感慰籍,自己怀抱着祝愿,也好安生。   可却不是,反倒是受尽苦楚、委身于一名凡俗猎户。   这叫乔渺如何能不肝肠寸断?   怎么当年得知消息,分明强撑着在不周山几度搜寻,却偏偏错过呢?   “我...有些事急,先...抱歉......”   乔渺一忍再忍,还是直起身来,顾不得宋沅挽留,匆匆地狼狈逃脱这又一伤心之地。   于是只余下渡一与宋沅,面面相觑,宋沅长叹一口气,避开了他目光。   渡一见他如此,顿了顿,仍然温和笑笑、缓声道:“他们到底年岁小了些。”   宋沅与渡一成名之时,徐光屹还是个身板单薄、个子不高的小少年,虽已是天纵奇才,但到底年岁很小,天骄大比输给宋沅,恨得牙痒,当众就要下人脸面,对着这个小混世魔王,徐宗主实在头疼万分。   乔渺更不用说,渡一与他并不相熟,只知道是宋沅彼时与徐光屹同行时所遇,现在也是穿上罗裙便可扮一扮高个子女娘的模样。   实在年岁太小,一生中所遇最深的念想都与宋沅相关,无怪乎现在如此失态。   渡一这样想着,齐密的长睫垂落,目光落在那人青色的衣摆上。   他不知晓的心意,自己珍藏之外,只有一样的人才能看出。   因为一句无心夸赞,再不着除浓紫之外的颜色,因为他的喜好,今日前来刻意挽了青绿的长袖。   与小心翼翼的过去再不相同。   期盼他发觉,做得多刻意。   这时候,渡一感到右手腕上的疤痕开始灼痛了,腕上的念珠此时不是平心静气的饰物,反而是降魔的武器。   因为那个曾经深可见骨的伤疤,如今已经消失了。   留下来的只有幻痛。   如果佛子的肢体有缺,过往的苦修、多年的磨砺是否还有意义?   没有,他会成为苦修士,受人敬仰的大师,但唯独不可做佛子。   分明是为垂死的王朝祈福,谁知会被觊觎佛骨,一截枯骨于凡人便是无上珍宝,燃佛子骨血又可保富贵多少代?   无悔受难是修行,可无人教他,引颈受戮会招善人来救,也无人教他,善人不仅善行,一双眼睛还如此温柔多情。   会叫佛子也动心。   以为意中人的迟钝是纯洁,原来是心里有人,目中再无他。   那疤痕便又不痛了,因有更真的痛取而代之,渡一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口吻一如往常,似乎很是上心。   “如今要事,在于那位...薛雪,具体是如何形貌,又是在哪里走失呢?”   宋沅有些感激地笑笑,迟疑片刻,便直起身来:“...借一步罢。”   谁知他刚刚起身,一个踉踉跄跄的小仙仆却扑到他腰际,白净脸蛋上通红一片,圆眼里含着泡晶莹的泪,哀哀地叫道:“凝清宗的宋沅道君,请你...呜请你到灵素间一...一叙。”   宋沅连忙稳住他,见他模样惊惶,拧起眉头问道:“请我一叙,何人请我?”   小仙仆身上直颤抖,磕磕绊绊地好歹说完了:“他...黑衣服,身上有蝙蝠,请您...快...快去呜,救我们少宗主和乔道君的性命罢......”   “什么?”宋沅神色一凛,与渡一交换过视线,“好,我们这就前去,你且去支会徐宗主他们。”   “不成的,”那小仙仆打着颤,声音细细的,“他说...若是支会别人,便要我们少宗主顷刻死......”   宋沅一时怔住,猛然想起一个人,“你说他衣袍上有蝙蝠纹?”   “是...是啊宋道君,他拿了黑刺,往我们少宗主和乔道君的胸口一插,说宋道君...不来的话,呜,他就叫少宗主和乔道君立时死。”   “好,你带我去。”宋沅毫不迟疑道。   渡一正起身,那小仙仆便弱弱道:“只能...宋道君一人......”   他正待分辨梵净山有些隐蔽术法。   宋沅却道:“是巫盐,许是他已知晓我近况,知我修为全失,要来落井下石罢了,你若跟来了反而不好,去寻徐宗主商量对策才是。”   渡一的神色顿时肉眼可见地沉下。   巫盐是他们游历十四佛国时在第三国所遇的魔头,彼时正在一小国坐着至高无上的国师之位,为人狡诈阴险、性情残忍,那小国国主爱子生来孱弱,性命垂危,愿以国师之位与一个举国所能及的条件聘求能人异士相救。   巫盐前来,只抬一指,便将他弱子救活,国主大喜过望正待厚礼以待,却见他唇角扬起,又抬一指,伏在王子身上,喜极而泣的王后登时毙命。   阴柔俊美、脸孔苍白的异士对国主笑起来,身后是刚刚醒来的王子绝望的哭喊,他抬起一指,王子便昏厥过去,在一片寂静中,他笑道:“这便是那个条件。”   杀一个,救一个。   他有一手黢黑邪刺,最擅破解护体金光,只要没入心口,此人是死是活全由他一念之间。   小国之主悔恨至死,王子侥幸逃出,流浪才遇见他们二人。   最后这个人死在宋沅手里,那副邪刺并不认主,谁使用它便是它的主人,渡一借小国微薄的佛脉施法限住他魔功半个时辰,宋沅浴血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可惜那只是个化身。   很久以后,在宋沅遇见这个难缠的对手多次之后,他们才知晓,他便是魔族的第三皇子,巫盐。   在过往无数次缠斗中,巫盐最爱便是逼宋沅到山穷水尽,再要他做选择。   杀一个,放一个。   杀谁?放谁?   宋沅原以为自己会见着被五花大绑的徐光屹或是乔渺,结果到了灵素间一看。   却是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的阮呈星,他本该风光无限地安坐在凝清宗席位的小师弟。   许是考虑到他修为不在,阮呈星又动弹不得,胸口着刺,甚至用的是最低阶的锁灵绳。   这于阮呈星无疑是极大羞辱。   丢脸至极,他连师兄弟友爱的戏也不愿做,只闷声迅速道:“要你做选择,徐光屹与乔渺在太上峰,一刻钟之内决定,你赶不过去。”   他说完,盯着宋沅的衣摆出神。   选谁?   师兄,在我做错事、背叛你的七年之后,你会选谁?   --------------------   小徐、渺渺:就是他咩的顶不住了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阮呈星:师兄,在选择的那一刻钟内,你心里想的是一定要救我,还是担心乔渺在太上峰会害怕? 第30章   一刻钟,既不能赶到太上峰,也难以知悉徐光屹与乔渺处境,粗浅的计谋,在此番众人皆瞩目于比斗之时倒也可用。   “你在何处受袭,可见了他模样?”   阮呈星垂眼,低声道:“是在杏林中,没见着面,”又将下巴一抬,示意他看身前的玉简,“听不出是什么人,不过如此大胆,想是魔族中人。”   阮呈星并不知巫盐之事,能如此推断已是难得。   一刻钟不长,但也绝计不短,宋沅沉默望他,身后小仙仆的啜泣声轻轻。   “你且等,”宋沅对他道,转过身来,微蹲着轻扶那小仙仆的手臂,并不在意对方手臂僵硬、身躯颤抖,替他拭干两腮的泪珠,柔声问道,“那人是在何处撞见你,又是如何托你办事的呢?”   小仙仆漆黑瞳眸仍是湿润,稚嫩嗓音细细道:“是在...灵素间外,回廊拐角的小榭...”   宋沅闻言微微颔首:“你且在此照看阮道君,我去小榭察看一番。”   “是。”   *   灵素间乃是天心宗内一处傍水之居,原先是与客人暂住使用,平日无甚人来往,仅仅做歌舞伎乐之用。   本该受人胁迫惊慌万分,但宋沅神色并不紧张,踱过游廊,还垂眼瞧了一会儿鱼。   曲沼临日波光织,游鱼寻懒摆尾迟。   小榭门扉半掩,他蹙眉,犹豫片刻,素白手掌还是搭上,轻轻推开。   便是一刹之间,他踏入半步,一只极其苍白、上有墨色纹路的手臂倏然横出,自他腰后穿过,重重向右方一带,撞上什么东西。   似乎是胸膛,男子的宽厚胸膛。   魔族身上有种气味,说起来很复杂,是一丝浅薄的微弱的血腥气,如果不是贴近魔族胸膛,绝计难以嗅见,但实在很近,墨缎之下,宋沅鼻端,明明只有一丝若有若无,却霎时令人想起尸山血海、万人枯骨的情景。   可失去修为后,宋沅的反应就大不如前了,尤其在魔族面前,要动起手来,他便是砧板鱼肉。   香气诱人,无人看守。   “好久不见,小道君,嘶,有肉了些。”   低柔微哑,是熟悉的嗓音。   巫盐。   人族惊愕地微微喘息,身躯紧绷,腰肢倒窄,魔族苍白的手臂自他腋下穿过,力道是难理解的大,右手掌向上攀援,温凉的气息却停留,喷洒在敏感的耳际,激起薄薄的一层红。   比从前乖觉。   亦比从前柔软,方才就多看了好几眼,面孔钝了些,眼波更柔缓,从前严于律己,束发都一丝不苟的死板,现在却随意得多,气质脱去阴郁,更显温润。   从前是经年沾染的宗门冷香,如今是衣物暖香,经日光一碾,浓郁地流出来,香得叫人快活。   妖异昳丽的魔族笑起来,薄而少色的嘴唇绽开,眸中有与杀人时截然不同的笑意,如同孩童找回心爱之物。   “你啊...可让我好找...”   四下无人,小榭有窗,让人如何想得见魔族的皇子会千里迢迢而来,闯进守卫森严的名门正派,却仅仅为了见名门弟子一面,揽抱交颈,做私相授受、喁喁私语的小儿女情态。   宋沅倒不这样想,巫盐此人狡险,想来应是查验自己修为如何。   他忍耐片刻,才道:“若要谈条件,也请皇子殿下松开些。”   宋沅其实并没有那样担忧失措,他印象中与巫盐的纠葛不浅,但实在称不上什么血海深仇。   少年时觉得受辱至深,咬牙切齿之事,如今想来,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无非就是巫盐拿他当作玩物戏耍,时不时给他使使绊子、吃吃苦头罢了。   彼此也清楚,在如此盛会同时得罪三宗,若是哪位真有个一星半点儿的意外,巫盐便是插翅也难飞。   魔族的头颅却没有挪动,掌心还放肆停留在人族的蝴蝶骨上。   这人方才换了一件薄衫,手掌多留一会儿就被透过的体温灼烫。   是活得好好的,暖和温热的一个人。   宋沅不知他松了一口气。   仿佛毫不在意自己死活也分不清场合,魔族接着抱怨地嗔语:“你说你,那老不死的到了年纪该死便死了,你去给他采什么药,鬼门关走一遭,也不见那破宗门给你个长老当当。”   宋沅便又蹙眉:“你...”做什么这么一副熟稔面孔。   但他其实从来算不得聪明人,原以为巫盐是有所要挟,才会独自前来,现在见其顾左右而言他,一时有些迷惑,抬手推开他。   “若是再拖延,不多时徐宗主...”   巫盐倒也不痴缠,顺从他后退几步,这才叫宋沅见他全貌,仍是苍白面孔,脸上泛些红,旁的倒寻常,左不过美貌男子,只一双眼睛不同。   宋沅印象里巫盐总是眼帘半阖,盖住一半瞳子,尾睫纤长,随他目光流转摇颤,振翅欲飞的模样,看着是慵懒无害的,其实最危险。   如今却瞠得厉害,望得宋沅都不自在。   “是也,指着那秃驴去搬救兵前来是罢?可你明知道,便是谁来,他踏进一步,我也可立时让你那小师弟死了。”   宋沅知他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但也不至于胆大妄为至此,因此摇摇头道:“他死了你也逃不得,你到此处总不是一心寻死来了,有所求总可以商量。”   巫盐歪了歪头,仍是笑:“商量?若我就是一心求死来了呢?”   换做七年前,想要亲香貌美的小道君,可不是要抱着求死之志才能得逞么。   遖颩喥徦   他步步逼近,目光不自觉地游弋在人族衣领微敞所露出的玉白颈间,喉间顿觉干渴。   宋沅后撤一步,警惕神色:“何至于此?”   难不成是想来夺无字书?   那一人前来也实在是自寻死路了。   魔族口气却似嗔还怨,听着古怪:“何至于此?小道君如今落魄,才这样语重心长、好声好气地与我这天杀的魔族劝告,若是换了七年前,只怕立时就要拔剑与我翻脸,取我性命罢。”   他说着,又是向前一步,指着自己心口,语气仍然含着笑意:“宋道君,这里,现在还痛呢。”   原是来寻仇的。   可那也不过是个化身,哪里值得七年之后千里迢迢来寻仇。   虽说,那是宋沅第一次夺人性命。   宋沅不为所动,只将目光偏过,一如七年前冷清:“你我本就异道殊途,你行事残忍暴戾,若无人制止,又要犯下多少杀孽。”   真是一字不改的一如既往,口中说着剜你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为过,其实见了人间惨事都常常辗转难眠,夜半到酒家痛饮,醉得醺醺也不惹人讨厌,眼睛鼻尖都通红,在过路人的肩头啜泣流泪。   剑修不比法修,实实在在能体会自己每一剑所伤。   然而下回还是那个不为所动的小剑修,使一把不听话的剑,说取魔族性命便绝不会只斩手臂。   多招人。   巫盐观他神色细致,一点不忍都难逃法眼,模样更加开怀:“宋道君,我是魔族,杀孽于我是功德,只是你...”   他更加逼近,近乎将宋沅抵在身后桌边,笑意更深绵,语气多轻佻:“道君斥我残忍暴戾,如此疾言厉色,好不正气凛然,可怎么都不敢看我一眼。”   “是不是怕,只要你望我一眼,顿时会叫我这魔道孽种发现...”   “你连魔族也怜,啊?”   --------------------   活泼灵动(?)小师弟阮呈星,高贵傲娇大小姐(?)徐光屹,娇嗲可人小美女(?)乔渺,温柔贤惠(?)出家人渡一,更有超级火辣(?)魔道死敌巫盐,halo,看我,你,还在,等,神魔,快快加入love love沅沅の心动之旅game吧!   沅沅老菩萨了(bushi),就是那种会思考一下是什么世道才让你变得这么坏啊,但你必须死,然后一剑穿心那种。   巫盐自己从玻璃渣里抠糖吃。   巫盐:只要你望我一眼,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第31章   “荒谬。”   宋沅平静望着他,直到他逼得足够近,也仅仅将一手抵住身后桌角,一手微微抬起,作势要挡。   全然不如当年横眉竖目、拔剑相向的冷淡模样。   日头正好,自窗上雕花照进来,难以覆上魔族暗色衣角,却暗合他此时心境。   落魄了的小剑修垂下眼,淡淡道:“时间不多,若你一心寻死,我也别无他法。”   巫盐却觉他心肠绵软,一时便是心旷神怡、浑身舒畅,得寸进尺、势在必得地再度逼近,垂首笑道:“我是最无耻下流、残忍暴戾的魔族,可为何你一声声、一念念皆担忧我生死,小道君,你不会对我...”   宋沅神色不变,并不接话,倒令他觉得是堵了人嘴,模样更快活。   原先听闻消息,他一思及冷酷无情的小剑修任人揉捏的绵软模样就心潮澎湃,见了一面更是欲念丛生。   从前杀欲深重,也不过将宋沅当作随处可见的正道小玩意儿,碾碎正直的硬骨头一向是好消遣。   谁知道见鬼,只人家在他肩膀上哭了一回,便日日夜夜难忘月下醺红的面孔和腮边眼泪。   巫盐思来想去,以为自己是对那没用的温热水滴念念不忘,更下了大力气欺压,叫宋沅本就艰辛的旅程更不好过。   后来卷入王叔篡位一事,一时焦头烂额难以分心,不想抽出身来,发觉人都死了。   十四佛国如何艰险,佛口蛇心的僧侣、肮脏龌龊的皇室,贫苦流离的贫民,他宋沅在刻意追截之下,被折过手脚下过毒,种种不易,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谁成想还了凝清宗,反倒没过多少年就折了。   可他一死,许多事反倒明朗。   清清白白地死了,在人梦里便无所顾忌了。   巫盐这些年梦里见过他许多次,放松的警惕的,带笑的含泪的,一步步变得清晰、鲜明,从远远望见到触手可及,他不是正道善种,他恶劣下流,那些或温柔或冷艳的宋沅,在他的梦境里,常常被摁在身下,衣发散乱、双颊酡红......   如今人就在眼前,更叫他心神动摇,坐立难安。   “你若想两全,小道君,也不是不可以,须得请你以身代劳,随我...”   龌龊的胁迫来不及说完。   嗤——   锐器没入肉体的声音。   巫盐怔怔垂头,一只熟悉的短刺没入他胸口。   方才被步步紧逼的落魄剑修举起食指,指腹上的一星鲜红刺眼,俊秀面孔上的漠然神情却更刺眼。   “这套邪刺共有七只,长短粗细不一,只一点相同,刺上遍布万万只扁毒虫,一念可溢毒杀人,放一次血,听一回令,虽不可认主,但的确是好物,当年你不过堪比金丹后期,已经能以它拿捏高阶修士性命,那如今...”   宋沅又望了一眼他胸口,分明被刺穿心脏,那里却一滴血也不曾溢出,他笑了笑,难得露出一丝狡黠。   “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巫盐将目光从胸口脱开,神情有一瞬的复杂,很快又变作不怀好意的笑意,“可惜,便是我的命,也只能一换一,你要如何抉择?”   宋沅望向窗外,似乎是没怎么犹豫,轻声道:“阮呈星。”   他修为不在,五感也不比修士清明,不知门外有人,亦不知有人为这一句屏息。   巫盐脸色更苍白几分,并非孱弱,而是他心有怒气的表现。   “为何?”   精心设计,反倒便宜别人听好话,谁会痛快?   “因为只他一人中了你的招。”乔渺才出去多久,哪里那么快就被挟持到太上峰。   他随巫盐前来,也不过是确保天心宗未被渗漏。   随着对方言语行动,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巫盐倒也没有被拆穿的恼怒,只微微眯起眼,道:“你倒关心他,我还以为若非那两个蠢物,你断不会走这一遭了。”若非那些所谓故交寸步不离地随着他,自己也不必出此下策,早在宋沅换衣时便能掳了人行事。   门外人更没了声息。   宋沅不知他什么算盘,叹了口气,也不看他,只转了话锋:“这么老的把戏你还要用,难道还怪我看出来?”   “七年前你就爱乔装易容,装成路过的好心人、袖中藏匕的美貌女子,如今不过作个小仙仆,有什么难?”   他说这话不过是感慨,浑然不知此番言论于巫盐而言如何解读。   “想不到你还记得,”巫盐盯着他面孔,一时心热,回想道,“方才也...你竟能复述当年我那些话,记得我的物件是什么用处。”   宋沅一时无言。   若是你几年间被迫选了几十来次,恐怕做梦都是那一捆凛凛邪刺。   巫盐却愈品愈觉出妙处,笑意渐深,一念顿时又起:“方才,你是如何偷了我的东西的?”   “是我揽你那一回?还是方才快靠上时,你摸了我?”   什么靠什么摸的?   许是这些年发生许多事情,宋沅常常觉得自己与这些旧相识交谈困难。   偏偏巫盐愈说愈兴奋,神情令宋沅都难以理解。   宋沅觉得这魔族如今很是古怪,一面警惕一面道:“不,是方才灵素间握你手臂时,这邪器不可纳入百宝囊之类的法宝,定是使力将它缩小了些。”他也不曾想对方如此无防,叫他轻易盗走。   十四佛国游历过,他别的算不上长进,一些旁门左道反而精进不少。   他这话再正常不过,巫盐却眯起一双美目,将他又打量了一番,不明不白地笑了一声:“你倒是也上心。”这也记得,那也能想到,若非真真正正想过念过,谁的脑袋有如此灵光?   仔细一想,自己扮成那副模样,宋沅居然都能轻易认出,不说情意,便是印象之深刻,也算得上头一份的。   上什么心?   宋沅实在觉得难理解他,这对话是何时变得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他不欲再拖,淡声道:“便是一命换一命,也请将旁事先放一放,将我小师弟的命还来罢。”   语罢,瞧了一眼还扎在巫盐胸口的黢黑短刺,权作威胁。   巫盐却笑,端得得意:“何必如此着急,且请宋道君回我一问。”   “你问。”   不周山脚被素来不对盘的皇弟截胡,凝清宗更是严防死守,偏偏只有这时候,只能弄出这一刻钟来与他交谈,巫盐行事素来百无禁忌、荒诞不羁,此时居然迟疑,语气斟酌又斟酌,才摆出随意轻佻的口吻问出口,不知自己尾音轻颤,根本丢干净风流放荡的魔族脸面。   “若是寻求道侣,那名门正道的弟子定然更欲有一位得力的夫人襄助,你若求之正道,反而不利。”   这又算得上什么问?   宋沅困惑至极:“你究竟要说什么?什么道侣?什么夫人?什么求之正道?”   事到如今,在旁人面前还谈笑风生,到自己面前却变作如此愚钝,巫盐只觉他矫饰过分,冷笑道:“你当我久不入中土,便一无所知、眼瞎耳聋了?”   “你宗公告,众人皆知,难不成是他们自作主张,要为你寻一位强健道侣,怎么,你难道竟全然不知?”   宋沅确实不知,一时都震惊得无言,好半天才思考明白,解释道:“许是消息有误,我的确要寻道侣...”   “不过,”他为难的蹙起眉头,犹豫地慢慢道,“是寻我走失了的道侣。”   巫盐头脑一时还没转个分明,怔怔地复述道:“...走失了的道侣。”   他望着这张魂牵梦绕的清俊面孔,一时间七年来的绮梦都砸碎在他脑海,一地的碎片折射出来,是一张张眼前人的面孔。   “你是说,”神色还停留在带点迷惘的怒火上,巫盐的声音却已经沙哑,“你已有了道侣?”   --------------------   日头好大,热得我没有写文的欲望了都,一切不过是cp的任务罢了。   但是还是很喜欢坏狗狗遭受重创这样子!   无心人妻,出击! 第32章   怪不得,怪不得那两个蠢物如此不快离席,怪不得这人神情迷茫,怪不得门外那个蠢物反应如此平淡,原来正在这等着他,他一番铺垫陈情,感情在宋沅眼里都是有病。   道侣,死了七年,居然还结了道侣,如今还要借宗门之力来寻道侣。   “他是何模样,身量多少,”巫盐深吸一口气,心知自己已经怒火浇头、神智全无,可他向来也放肆,只对宋沅多计量些,此时拧出个阴恻恻的笑,“说不定我还能替你找找呢,小道君。”   他满脸欲杀之而后快实在明显,小道君当他性情古怪,方才又一时失言透露丈夫之事,如今只漠然望他,道:“约莫十几息,徐宗主便要到了,你真想留命,现在该逃了。”   巫盐怎不知,咬牙切齿地盯他面孔:“好得很,既寻了道侣,又要人对你念念不忘。”   宋沅皱眉头,他懒得分神计较,拧身往外走:“你快些走罢。”   麻烦事真是一桩桩一件件,早知道宁肯托付专为打探消息的博闻楼,也好过在这里牵扯不清。   他修为不在,从前旧相识如今又多有威名,尤其巫盐,拿不准喜怒,除了口头上请他走也别无他法。   总归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宋沅想通了,虽然不知为何,但拧也拧不过,又不似过往那样看重声名,情态难免平淡自然,自是随意了。   巫盐闻言却更不快,分明有了道侣,还要假惺惺做这副为人着想的模样给谁看,难不成还指望自己......   宋沅才是不快。   若是没搅出这档子事,自己现在应当在和旧友商议如何找寻自己走失的貌美小丈夫才是。   叫人烦躁。   “你解了阮呈星,我便解了你。”抛下这一句,宋沅推开门,向外走去。   游廊碧水仍是波光粼粼,宋沅一瞧,有三条灵鱼似是不大聪明,居然活活晒死了,白肚皮翻起浮在水上。   不多时,迎面走来一个人,神情沉郁,对他勉强抿出个笑。   “师兄。”   宋沅与他没什么好讲,只望他胸口一瞧,神念一动。   再回小榭,已是人去楼空。   宋沅托了路过的仙仆递话,便径直往回走,阮呈星跟在他身后,竟一时不敢搭话。   可他又觉得甜蜜,巫盐故意叫他听,反而让他觉得师兄态度软化。   原先梗在心头的老情人之语不攻自破。   师兄早知道徐乔二人无事,为救他却也与巫盐周旋,分明修为低微至极,也敢刺伤巫盐,胁迫救命。   尤其是那句“将我小师弟的命还来”,一时叫他通身畅快无比,举步无措,威压将池水都荡开一层。   他念着我,不舍得我死。   总是这样,本就生得面慈,个性更是软和。   玉恒君座下三个弟子,其实仅有宋沅一人是他亲收的,首徒谢点衣是洞火门托的情,而阮呈星,则是宗门在新入门弟子中为他择的。   霜云塔多冷清,师尊十年有八年都在闭关,大师兄修为高深,为人却冷漠傲慢,玉恒峰又尚俭,仙仆寥寥,平日最是安静。   但唯有一个人,与玉恒峰凝滞的气流、冰冷的风不同,他的笑容是温柔的,手掌是温暖的。   宋沅。   他们应该除掉这个人,谢点衣不出意外要承袭洞火门,若要成为剑仙首徒,取得玉恒君信任,得他衣钵,唯一的障碍仅有这位霜云塔上唯一的宽和人。   阮呈星起先最不喜欢他,觉他虚伪、谄媚,惺惺作态。   能被玉恒君一眼看中,身世根骨定然无一不出众,不过借他的筏子收买人心罢了。   可这位小师兄实在生得很动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叫人心不自觉偏他。   性情又多温柔,分明掌管大堆俗务,却还抽出时间来同他练剑,手把手教他。   阮呈星年幼早熟,只觉他装模做样,要扮一两年表面温柔的好师兄,收买师门本就不多的人心。   可是他想错,宋沅何止扮了一两年。   阮呈星哪一年入门,期间多少年长成少年,恐怕他那天下第一的师尊都不清楚。   只有宋沅,陪他过了每一年生辰,只因第一年造册,小师兄一笔一划地记下了小师弟随口杜撰的生辰,今后每年,这个假日子都被小师兄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庆祝。   阮呈星在庙会的灯火下看他柔钝的侧脸,透过长寿面的热气承他温柔的注视,看他撑在脸颊边的修长指节。   谁舍得除掉他?   爱欲也不过是一念间,就在凡间少年情窦初开的年岁,他突然发觉自己比幼时总觉得高大的小师兄更高大了。   每当他站在宋沅身后,见宋沅侧过脸来微笑,强烈的莫名的冲动就将他变得不一样。   不知来源、不知去处的躁动不安。   直到第一次有人向他进献美人。   在脂香粉浓的烟花之地,他醉得醺醺错闯了房间,彼时那一双人正兴到浓时,那妓子有一双雪白漂亮的手,死死抓着身下描金芍药的鲜红床单,指节都掐出粉色。   阮呈星就在那一瞬间,酒气全消,满耳轰鸣。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他想握住小师兄的肩膀,想含住他缺少血色的唇瓣,想看他的面孔被情欲熏成薄粉,想要他挣扎、唾骂,最终却只能用那双握剑的修长漂亮的手攀着他,呜咽,求饶。   因为他不肯,他不肯只当小师弟,不肯从魔族的傀儡变作一条无所求的狗。   自那天起,他变得又快活,又煎熬,宋沅一生也不会知晓,妒火将他表面上温顺谦恭的小师弟暗地里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宋沅的死是教训,是一条惩罚的鞭,每每想起,又是一道痛痕。   让他如今愈是坐立难安,愈不敢轻举妄动。   跟在宋沅身后,默了太久,他酝酿着,想说些什么,哪怕是有关巫盐也好。   可是迎面一道青色身影,霎时扑进了宋沅胸怀。   宋沅自己都惊了一跳才反应过来,一阵甜香,原来是乔渺。   他两臂紧紧将宋沅搂住,靠在他肩上,没过一会儿,轻轻的抽泣声传出来。   宋沅不知如何是好,只略显无措地摸了摸他头发:“好了...渺渺,没事了。”   一抬眼就见徐光屹神色阴沉,似乎强压怒火道:“你...在你心里...我连个偷溜进来的废物魔族都打不过?”   宋沅瞠目,一时也顾不上在自己肩头啜泣的乔渺,赶忙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他到底已经潜入,知晓灵素间离演武场近,太上峰则远,又指了我名,我担忧事态才前来,魔族最是狡猾惜命,也不敢对我如何。”   徐光屹听他解释,神色稍霁,口吻仍是含怒:“便是如此,又哪里该是你去,天心宗养的这群酒囊饭袋,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让魔族混入,真是...”   从七年前到现在,让他在宋沅面前屡屡丢脸。   靠在宋沅肩头的美貌青年却侧过脸,红着眼眶将话接过:“我宗匿迹功夫最好,若非我方才一时失仪,脱开了哥哥身边,又怎么会叫那魔族...呜...”   宋沅对这样情态毫无办法,只得再度轻拍他脊背:“这怎么是你的过错呢?”   乔渺一双妙目泪盈于睫,闻言楚楚垂眸,嗓音软哑:“若非我走开,那魔族何以胁迫哥哥呢?”   这时宋沅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是阮呈星目露怜惜,口吻温柔道:“若是乔道友有错,我岂非罪大恶极,好了,莫作那小女子的...”   师兄救的是我,死娘娘腔,快滚。   乔渺顿时瞠大泪眼,一口截断他话语,“阮道友当真被俘?天,那是何等强盛的魔族之人,”他说着,目光脉脉转向宋沅,明媚的桃花眼儿眨出一片仰慕的碎光,“哥哥劝退他想必废了好一番功夫。”   在正道地界被魔族所俘,还要修为全失的师兄来救,传出去是要笑死全天下人吗?   宋沅觉得他好乖,闻言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其实说来,此人是我旧敌,师弟他只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他现在也不大明白巫盐的真实目的,但既然不曾向宋沅提起,宋沅也不欲关注。   想了想,他对徐光屹道:“方才我遣人告徐宗主了,不知......”   既然没有扯出事端,此时也不宜外泄。   徐光屹皱眉,目光落在乔渺身上,不耐的神情显而易见:“他?他走不脱,大抵委派长老来查,查半天也查不出个东西,还好你没闹大,不然此番他老脸都丢尽。”   ......   阮呈星面色冷凝,一眨不眨地瞪着手臂现在还搭在宋沅腰际的娘娘腔。   乔渺早收了神通,好整以暇地奉送毛病不轻的阴阳人以温柔甜蜜的微笑。   --------------------   现在简单地进入一个小三时代(?)。 第33章   风力暖,弄晴天,除去首日须得露面出席,接下来行走便自由得多。   不比少时好胜争强,宋沅如今看比斗也只是感慨,兴致不深。   因此翌日便动身,前往天心宗附近城池的博闻楼主楼。   博闻楼背靠天心宗,素以贩售情报出名,今日迎来一位古怪客人。   这客人生得一表人才,只是面孔苍白,衣着简素,周身气势近无,瞧着是个没有修为的病秧子,抽出玉盒一放,便笑道:“请贵地为我寻人。”   博闻楼按消息价值收取情报费用,若是寻人取物等指向性强的,便要另行收费。   一般来说,修士填单时便大抵清楚难度几何,楼里根据地区等评估一番,再将任务下发予散修或是楼中养的高手,若是途中生变造成损失,取物时便要多缴一笔。   素来只有贫寒的散修才会在柜台下单,伙计便一面启开玉盒,一面随口问道:“何处走失,形貌姓名?单子在那儿,自行填...写...”   谁知玉盒一启开,灿灿宝光顿时倾泻而出。   翠叶冠寒霜,正是一只年份不小的霜叶冰冠莲,枝叶完好,鲜嫩欲滴。   如此品相的霜叶冰冠莲世所罕见,此物枝叶花冠皆可入药,于冰灵根修士更是无上佳品,可谓是无价之宝。   是笔大生意。   伙计瞥一眼宋沅腰间玉牌,认出凝清门徽,眼皮骤跳,立时阖上玉盒,神情顿时凝重,向宋沅道了一声,折身请了大腹便便的掌柜出来。   掌柜不住抚着那玉盒,神情有些激动:“这...这位如何称呼?”   宋沅正写到“相貌俊美,世所罕见”,闻言抬头道:“鄙姓宋。”   “宋修士,此事贵重...还请进楼中一叙。”   宋沅恰好写完“力大善搏,怜弱惜孤”,闻言轻轻颔首,将单子递给那伙计,便随他进去。   雪雪自然贵重。   留下小伙计攥着那张单子看,满心疑惑。   既英俊罕见,又模样恐怕吓人,既力大善搏、极善捕猎,又怜弱惜孤、心肠柔软。   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掌柜殷勤备至,将宋沅送至门口。   应当是晌午,道路上却是阴凉,仰头一望,才发现是一只巨大飞舟遮天蔽日。   宋沅对飞舟无甚了解,只见周身火红,瞧着还有些像阳凤,便多瞧了两眼。   一旁的掌柜还以为他好奇,便道:“周身巨大,通体火红,融晶缀身,想来应当是朱衣门,怪哉,从来少见朱衣门参会的。”   宋沅漫不经心,随口接道:“朱衣门?”   “是也,众人皆知中土四宗,其实不然,中土有五宗,天心、凝清、梵净、合欢,皆显于人前,其中有三宗为上,天心凝清,再有便是朱衣门。”   “不过朱衣门人举宗皆为火灵根,多固守南岳,少有在外游历,宗门更少参会,渐渐知晓的人也少。”   宋沅一时有些惊讶,不过他模模糊糊也记得凝清宗的掌教曾有提及,只不过那是开蒙课程,如今他自然不大记得了。   “原是如此,我孤陋寡闻了。”   告别掌柜,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晃了晃。   仙门大比如此盛会,街市上被吸引来的修士众多。   散修在外游历,时常能遇罕见之物,但要寻财大气粗的买主伯乐,此时正是良机。   宋沅久不下山,但到底还记得易物的规则,以手头的药材与人易换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   山上生活简单却枯燥,有段时间宋沅甚至着手写了一些自己游历所见异闻。   不过他本身是个寻求安定之人,小半生又将惊奇艰险的事情经了一遍,在雪山上倒也自在。   昨日情景复杂,此时宋沅无心回程,几步拐道,走进一家售卖灵宝珠饰的铺子。   翠羽明珠、珠辉玉丽,宋沅先前换了些灵石,一人逛着倒也得乐。   成婚之后,他很快发觉自己的小丈夫很爱颜色。   雪雪会抚摸他剑柄上的青穗,亲热时获得许可,便会反复摩挲他的嘴唇。   但是雪山上终年覆雪,少有色彩。   他很快择定一块红如鸽血的宝石,又看中几条流光溢彩的珠链。   鸽血红缀在雪雪身上一定十分好看,宋沅思及他拿着一件缝了又补的大氅当宝的可爱模样,价值连城的宝珠便也很是令人心动了。   除去宋沅,此间都是三两成群的少女或夫妇,方才迎面还见着一群合欢宗的少女出门。   为首的那位披着满头繁复华美的长辫发髻,模样很是娇俏美丽,宋沅多瞧了两眼,觉得发长大约与雪雪差不离。   雪雪也可以扎,很漂亮的。   他择好宝器款式,还上二层择了几件原料,想着给雪雪造一条颈上戴的宝石链子,最好带些防身法门,将来也好用。   只是逛到半途,他正迟疑着松石绿的木晶做什么形状好,一位精瘦的中年人似乎观察许久,缓步上前,拱了拱手。   “客官好眼光,在下是这店中掌柜,这件木晶色雅形匀、声清亮泽,若雕成竹形,寓意节节升高、前程远大。”他一面说道,一面望着宋沅神色,见他轻轻蹙眉,不大满意的模样,便转口道:“其实玉叶也好,寓为大业有成。”   只是宋沅无端想起一句“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念头顿时改变,笑一笑,道:“那还是竹形好些,与一层的鸽血红一同包好。”   那块鸽血美则美矣,却不比其他灵玉异石可用,价钱又高昂,因此一直搁置在一楼,成了滞销货色,那掌柜顿时笑眯了眼,问道:“好好,方才我见客官对珠链也颇为欣赏,便作搭头赠与客官罢,那块鸽血完满,样式也多,请客官借一步,与我店的师傅择选?”   宋沅颔首,随他前往内室。   此店不大,但内室装饰得倒清雅,宋沅随手取了一本样图集瞧。   石榴、桃子、佛手。   他等了十几息,没等来经验老道的雕刻师傅,反倒等来一阵莫名困意。   不好,着道了。   正待取出护身之物,偏偏此时丹田一阵寒气上涌,登时伏在案上,身躯蜷缩,双目再难睁开。   宋沅昏去前,只能很气馁地想到。   实在是背时。   半昏半醒间,还嗅见一丝血腥气。   *   “是朱衣门,你们掌教难道不曾教的么?”   “怎么戴着斗笠,有什么不好示人的么......”   “听说他们满门火灵根,在南岳富甲一方......”   “何止是富甲一方.......”   仙门大比第二日,往年甚少前来的朱衣门临时支会,便大张旗鼓地前来了。   为首的却并非往日那傲慢的芈长老,而是一位黑袍人,雍容雅步,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难言的玄妙之感,以徐宗主等人修为,居然一时看不出其深浅,难以透过帷帽见其外貌,只能按照体型动作辨认为一伟岸男子罢了。   徐宗主又听芈长老唤他帝君,心中更是纳罕,这朱衣门的人为一飘渺传言居然疯魔至此。   还神秘兮兮的,左不过是自己造一个神来敬,想不到这朱衣门与凡人一般愚不可及。   若天下真有这什么帝君,他便将名字倒过来写。   正想着,便眼见独子徐光屹风风火火地向他走来,神情阴沉,目中有火。   徐宗主暗道一声不好,只当他为前几日之事不满,要当着众人的面发作,赶忙传音入密:“你做什么?你那好友之事我自会彻查,众目睽睽,你......”   却见徐光屹目不斜视,神情难掩焦躁,走到他身边才传回一句:“不是此事,宋沅走失了!”   徐宗主修为高深,旁人要窥听自是艰难,但徐光屹不过元婴,在座各位遵礼,才装作专心观战。   可有一位在座,至始至终都不曾掌握凡俗礼仪。   而自打徐光屹道出第一句。   那帷帽黑袍人便向他投去了深深的、专注的目光。   --------------------   下周应该会入v吧,入v那天更六千咩   感觉最近状态不行,头痛   野狗:多大的蛇了,还带珠宝首饰,   雪雪:老婆给我买的,你有吗?   野狗(大怒):你找死,你有病吧   雍容雅步:不太会用jio 走得很慢 第34章   三皇子的魔宫里来了一位美人。   墨发迤逦,青衫薄衣。   众位魔将亲眼所见,这美人是弱不胜衣地叫三皇子抱回来的,衣摆落在地上,还被三皇子小心地捞了起来。   虽当日不曾看清面貌,以其受宠的程度,也可依稀猜到是何等倾国倾城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入主魔宫之后,更是珍馐美馔、瑰宝明珠样样不落,如流水般送入魔宫,不需一个时辰又如流水般撤出。   难不成还是位餐花饮露、不慕荣利的仙子不成?   直到亲眼见着三皇子殿下脸上顶着个鲜红的掌印出来,众位魔将装作看花看树望天,心中才震撼地明了。   这美人是三皇子掳来的。   此事对魔族而言倒也不稀奇,魔族生性好掠夺,珍奇宝物、倾世美人,最是让魔垂涎。   只是此事发生在三皇子巫盐身上,便显得格外异样。   巫盐血脉高贵,母族乃是魔族中数一数二的大族,其族以身可化蝙蝠阴影的特性为魔称道,大皇子与二皇子接连出事之后,他近乎是毋庸置疑的下一任魔帝。   魔族以恶欲为食,注重享欲且不择手段,只是巫盐似乎少有情欲,对下臣献上的艳丽魔女不屑一顾,对绑来的美貌仙子更是冷眼相待,为魔也十分善变,喜怒无常,前脚还捧在手心的玩物,后脚便抛之脑后,任其零落成泥。可怖的是,他情致越激烈,行事便越狠辣,前些年卷入亲王篡位一事,受魔陷害躲藏了两年,图穷匕见之时,大笑着亲手以极刑处决了构陷之魔十六口,将主事之魔的头颅高高挂在了魔帝寝殿门口。   这样的魔,显然是杀欲重过色欲,若他登基,定又是一代雄主,能将魔族推向又一巅峰。   只是到时子嗣艰难了些。   想不到如今唯一叫魔忧愁之事也迎刃而解了,巫盐皇子但凡有一点爱欲,那便好办极了。   开了荤的魔族同童子身可是截然不同。   这美人再不解风情下去,就等着孤老冷宫吧。   宋沅倚着窗子,就这样听墙根聚着的刻意多嘴的粗实仆人说完了巫盐的身世、优点、在魔界所创下的壮举等等,虽然后者在他眼里完全是巫盐犯下的孽债。   他心想,那日的一记耳光果然打轻了些。   这是他被掳来的第五日,前两日他都在发冷毒,蜷在被褥里瑟瑟发抖,隐隐约约好像有人照料,但那人实在是笨手笨脚,比不得自己的小丈夫,宋沅不得已吐了他一身,一时又是羞耻又是担忧,又昏了过去。   他做了很美的一个梦。   那是在雪雪与他相熟之后。   大方的人蛇将大半个山洞都让与他,任他一次次不甘心地拾起剑,将自己的栖息地弄得一团糟。   宋沅很过意不去,所幸百宝囊里还有些衣食住行的便利物件。   他有一枚小天地,即浓缩的一小片土地,上面盖了屋子,既有茂林修竹,又有百花争妍,曾经也是他暂时脱困的法宝,可惜要驱动它,须得源源不断的灵力才行,于此时的宋沅可谓是全无用处,不过是一枚瞧着漂亮的水晶球罢了。   宋沅取物时不小心将它带出来了,小天地滑落,骨碌碌地滚到了人蛇身边,宋沅慢慢地取出那几个调味的瓶罐,才抬眼去看貌似平静的雪雪,目光自然地滑落,望向他使劲儿圈起来,想捞那颗小小的漂亮的水晶球的尾巴尖儿。   见他发现,那条纯白的漂亮尾巴好不容易将水晶球圈住,托起来,又扭扭捏捏地伸过来,显出绝没有想私藏的清白来。   宋沅觉得好笑,伸手去接时,便笑着随手轻轻揪了一下雪白的尾巴尖儿。   随即他就眼睁睁见着先前一直平静冷淡的人蛇瞠大双眼,尾巴迅速向后一缩,整个人蛇仿佛炸了毛的猫一样,近乎弹射着霎时后退了几丈,后背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石壁被他撞得簌簌掉了些石块。   做错事了,宋沅一怔,连忙上前几步,口中连连道歉,“雪雪,可还好?我一时......”   便见面前人蛇定定望了他一会儿,剔透的红眸看不出情绪,只是身体慢慢放松,雪色眼睫一垂,一拧身就要游走。   宋沅也知他脾气好,连忙上前去拦他:“抱歉抱歉,是我一时唐突,还请你原谅了...”   人蛇低着头,平日捕猎最是矫健,哪里都钻得,偏偏此时在人族的几步阻挡之间挪不开身。   要哄呢,宋沅了然,想一想,便摸出那枚小天地,伸手又去捞雪雪的手。   人蛇的手比他大一些,因为指爪的缘故,看起来差异更大,但宋沅捉过来,居然并不难,显然一丝反抗也没有。   宋沅向他笑了一笑,把那枚小天地放在他手掌上。   小屋、竹林、流水,小天地不是死物,透过水晶,可见竹林萧萧、流水潺潺,色彩纷呈,雪雪的目光顿时被它吸引,珍惜地举到自己面前,很专注地望着。   宋沅也望着,雪雪透过晶球透明的地方看见他的脸,宋沅的脸上有一种梦幻的光,目光是他很难理解的向往和遗憾。   这曾经是他梦中的魂归之所,静谧,安稳。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于是宋沅微微笑,轻轻慢慢地问道:“喜欢么?”   他握着人蛇的手,一根根将人蛇的手指折拢,随后他垂下眼睛,向人蛇忧悒地微笑。   “当作赔罪,且拿去玩罢。”   那人蛇看他一眼,一件小小的,冰凉的物件就钻进了他的手心。   宋沅垂眼一看,是尾巴尖。   纯白的,泛着一点珠玉似的光泽,冰凉的一把,像是娇怯,轻轻颤抖着。   他一时诧异,便叫那条尾巴滑不溜秋地脱了手,抬眼只见人蛇迅速游弋逃离,余下一个雪白的背影。   此后每天,人蛇出洞的时段都固定,回洞的时段也固定,细说起来宋沅每日都能见着他的面,但在短短时间中,人蛇都不忘停下来,递给他一些花草兽肉之类的,宋沅百般推拒也没能成功。   虽说灵力不运转了,但不知为何,他仍能辟谷,不至于一下子便凡欲缠身   宋沅的心渐渐沉下来,便很少回想过往的事,专心将眼前过好。   他试着加工那些毛皮,从百宝囊里取出一些材料来制作家具,不过也只能搭建一些很粗浅的样式,铺上毛皮浑似什么山大王。   雪雪没有忙太久,趁一日山上稍晴朗些,风雪小了些,雪雪便来见他。   彼时宋沅正在生火,火光暖融融的,他侧躺在粗制的榻上,翻看一本古籍。   这张榻他也给雪雪打了一张,可惜他尾巴太粗长,盘起来很大一团,压根放不下,以至于现在那张榻专用来摆那个小小的晶球。   一堆漂亮毛皮簇拥着,很安全呢。   宋沅前些日子刚发过高热,此时起身还有些虚软,只能将自己撑起来,抬首向他笑问:“怎么啦,雪雪?”   人蛇本就身材高大,盘尾也不比这张榻矮,垂着头看宋沅,慢慢张口,很轻地叫出一句:“沅...”   宋沅颇为惊喜,他左右在山上困着,便试着教人蛇开口,先从简单的“啊”之类的音开始教,想不到雪雪进步如此迅速,现在都可以叫他名字了,便探身仰头,向人蛇笑道:“好,再说一遍。”   雪雪却拿那双宝石般的红眸默默望了他一小会儿,随即长尾一搭,宋沅便被包在了毛皮被衾之中。   没等他反应过来,人蛇已经俯身,轻轻松松地将被包裹住的宋沅打横抱了起来。   宋沅加冠以后,还是头一回像婴孩一样被人抱着,一时怔住,旋即剧烈挣扎:“雪雪?”   人蛇没有回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镇压怀中人不安分的手脚,迅速地向洞外游弋而去。   宋沅心中虽有疑虑,可挣扎不过,也无法。   不知为何,他总觉雪雪不会有意加害他。   再说,以他这具残躯,也不值当。   人蛇宽广的怀抱就像一座壁垒,漫天的风雪都砸在他裸露的身躯上,只留下小小的怯怯的雪花落到宋沅脸上。   上山时,气候似乎是没有这么温和的。   他才知道于他而言足以致死的风雪,对于雪雪来说是何等无关紧要。   人蛇如履平地地飞速游弋着,他的皮肤很冰冷也很坚硬,或许比落在宋沅脸上的雪也冰冷。   是因为这个,才将毛皮也给他裹上了么?   宋沅在他怀中很快看累了飞驰而过的巨石和被雪压弯的灵木之类,闭眼休憩片刻,就感到人蛇行速渐慢。   似乎是停了,人蛇轻轻碰了碰他的面颊,宋沅睁开眼,向正前方望去。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有灵木,有花草在旁,旁边掘了一条长而深的坑。   是一座与小天地中无异的木屋。   --------------------   认真的雪(?)   清纯少蛇——贤惠人夫修炼手册   蛇尾巴上有神经来着 第35章   谁知道他醒过来,昏沉地侧过脸叫人,入目的是一双黑底金纹靴。   来人笑了一声,听起来有些耳熟,随即宋沅的下巴被轻轻抬起,这才见了来人面容。   英俊面容,长睫妙目,衣饰华丽,最叫人不安的是额上垂一线,眼珠漆黑,鲜明的魔族面貌。   果然,巫盐。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宋沅,目光在病容显出的嫣红面颊和玉白的颈上略略停留,语气轻佻恶劣。   “小道君,我可扫榻待迎多时了。”   粗略环顾四周,宋沅顿觉头脑一阵眩晕,与正道仙门不同,魔族喜好享欲,极尽奢华、峻宇雕墙是明显的魔族作风。   而此地若不能称之为奢华,那么凡间帝王也只能称之为住在鸡笼罢了。   他身上着的是薄软的月白绸衣,枕被是风织云蚕丝赤金面,头顶垂着的迤逦红薄纱幔怎么瞧也是件法器,精雕着魔画的高大支柱没有丝毫接缝,巫盐身后是一片金灿壁画,像是以舍利为画材,向左一顾才隐约可见门外垂首伫立着的魔女。   巫盐居然在天心宗眼皮子底下将他掳走了,还掳到了魔界。   宋沅病才刚好,浑身都无力道,言语也有气无力:“你...为何?”   事到如今,他还在装傻,大手顿时强力扼住他下颚端起,巫盐垂下脸,漆黑眼珠凝视着他,神情说不出的危险,可语气却算不上不悦:“为何?你还敢问为何?你欺瞒与我,按魔族律令,当以极刑,割了你的喉咙,放整夜的血才是。”   语罢,犹嫌不足,“若还在想什么邪刺灵宝,便来我身上搜罢。”   宋沅被他扼住,沦为砧板鱼肉,难以反抗,想不到什么欺瞒,只觉他是前几日被伤,丢了面子,现在借题发挥,羞辱于自己,垂下眼,一言也不发,只是手指向后腰际一碰,庆幸自己小而形制古怪的百宝囊还在。   想必是魔族侍人见它古怪,先前便没有将其取下。   他与巫盐交手多次,心知他是最难被巧舌打动之人,恰恰相反,愈是欲在巫盐面前分辩,人死得愈快。   他怎么知道七年间事情会如何变,他怎么知道自己逆来顺受的样子叫人垂涎,巫盐盯着望了一会儿,险些将前尘忘光,一时心潮起伏,才发现自己将他颊边捏红,迅速撤回手,只见那段玉白的颈无力支撑地落下去,坦出薄薄肩背来示人。   病了几天,似乎是又瘦了些,但好像天生是惹人来握一般,哪里都有那恰好盈盈的妙处。   颈项肩背,腰肢手臂,小腿腕骨,都是说不出的诱人。   巫盐从前没开窍,才不觉小道君颜色有多好,后来春梦留痕,他记着亦有几次在监牢之中行那事的。   监牢里的宋沅无力,只能垂首靠在他肩上,骨头叫人打断了,喘息都是柔弱的,叫他的名字也不知是求饶还是满足,只叫巫盐恨不能死在他身上。   而,如今的宋沅,比他梦中还要无力柔弱。   侧坐着,手臂软软撑着上身,衣带散乱,未挽的发丝也凌乱,面颊泛着病态的嫣红,头垂下去,只见密长的眼睫颤动。   可惜不肯看自己。   这叫巫盐顿时忆起,先前自己是如何兴致盎然,匆匆赶去要与此人见面,却反而遭了欺瞒,受了奇耻大辱的。   “什么丈夫,什么道侣,不过是你的借口托词,宋沅,你便是要骗我,也竟敢编出一个如此荒唐的谎言。”   宋沅不明他意,抬首怒视他,只反驳前半句:“什么借口托词?我确实有丈夫......”但他自然不会多流露信息。   原以为雪雪走失已经是糟糕至极,却不想自己也沦落至此,他哪里敢多说。   他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睁着眼睛说出这样的话,巫盐微微抽气,神情扭曲一瞬,伸手便去攥他的肩膀:“不周山脚周围所有城池镇村我都已查遍,从来没有薛雪这样一个人!宋沅,你这样的谎欺瞒你那无心的宗门,浅薄的故交可以,你以为还能将我也瞒过?”   雪雪怎么可能在凡俗有什么登记造册,宋沅瞠目,被他握住肩膀,想退退不得,一时别扭至极,撇开目光道:“这样的事我何必欺瞒他人,纵使我欺瞒,又与你何干?”   他不懂,杜撰或是真实,他都能口出自己已有丈夫之言,居然现在还不懂。   巫盐却明白了,他两手上移,慢慢放在了宋沅面颊两边,将他的面孔向自己掰过,直到那双含屈带怒的冷眼直直瞪视着自己。   “原来你不懂,”他知晓了原理,怒极反笑,“宋沅,你就不奇怪,我为何要专程去找你,为何初见时比你那些故交还热切,为何如今要将你掳来魔宫?”   宋沅一言不发,装聋作哑。   他气恼,气自己失察,气自己冲动,但更疑惑。   疑惑于自己哪里想错,便是七年之前,他与巫盐也无甚干系了,为何如今反而......   难不成那刺扎着别人就这样痛么,叫巫盐恨到现在,他也不是没受过,没觉得有多折磨。   小古板开始出神了,那神情和过去受刑时一样,一瞧便是在借助神游逃脱现在的苦痛。   巫盐眯起眼,目光阴冷地在他脸上滑动:“你在想什么?”   不待宋沅回话,他便又道:“是你那个凭空杜撰的丈夫?还是那些围在你身边苍蝇一样的旧友?”   “宋沅,你骗我,”他抻手推着宋沅的肩膀,不容反抗地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也倾身压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若有那劳什子丈夫,你还能如此天真。”   宋沅便一下仰倒在织云蚕丝面的被衾中,起先茫然无措地望着覆压在自己身上的魔族,可很快,他的瞳眸越瞠越大,映出一张愈凑愈近的英俊魔族面孔。   低等魔族生得大多面貌丑陋、难以入眼,但高等魔族则不同,不仅大多貌美,还富有与生俱来的奇异魅力,仿佛连面容也要有致命之能才好。   巫盐魔脉纯正,自是个中翘楚。   但此时,宋沅也提不起赞美魔族美貌的兴致,巫盐望他的眼神就像望着一只难逃的猎物,他的小臂压住宋沅的手臂,指尖轻佻地去勾他柔软的头发。   宋沅便如那成百上千个梦境一样,躺在他身下,眼睫润湿,颊泛红晕。   在魔宫经年不灭的明亮烛灯辉光之下,他乌浓的摊在赤色床铺间的发丝,柔润下垂的、茫然困惑的眼尾眉梢,被赤色床铺映得雪白的颈间与手臂,那件绸衣于他又大,松松垮垮,胸前展出来的一部分光滑胸膛,于巫盐都是难敌的诱引。   于是巫盐逼近了,他慢慢地靠近了宋沅耳际,他眼睫生得异常纤长浓黑,在宋沅脸颊轻轻扫过,最终落在人族发间。   魔族红润的唇瓣启开,低哑诱人的嗓音便在人族耳边响起。   “我会像人族一样负责,无论是道侣还是皇后,你可以任选其一,你会高高在上,万万魔族在你脚下顶礼膜拜,只要你......”   只要你愿意。   这是在戏弄谁?   宋沅头脑才从昏沉转醒没多久,闻言只觉得不快,巫盐从前就爱如此,扮作貌美女子纠缠于他,挑拨他与渡一友谊,后来再见,便总是唤他什么“旧情人”、“好哥哥”一类。   在灵素间从容遵礼相待,反而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宋沅心知他料定自己没了修为才更加猖狂,只厌恶冷淡截断道:“你发的什么疯?”   巫盐给他下过毒,险些散了他一身修为,也曾折断过宋沅手脚,因其想看修士自愈能力比之魔族何如,如此阴险残忍之人,宋沅或许可以因暂时的无能含屈受辱,但此生都只想敬而远之。   “什么疯?哈,小道君要如此想,那你那师门兄弟、故交友人,便也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全都是些...你们人族怎么说来着,下作东西,龌龊种子?”巫盐起先还轻声慢语,吐息打在宋沅耳际,是潮热的,令人不适。   可他愈说,愈想起过往,他想起那个满口佛偈的和尚,他想起第十一佛国的月光,夜凉如水的夜晚,他亲眼所见,那带发修行的少年佛子将昏睡的友人落在被外、缠着白布的手臂握住,轻轻地在那只伤臂上落下一个吻。   便是敬佛也未必有如此虔诚。   真是令魔恶心。   “我发疯?只怕他们比我疯得更厉害,什么少年佛子,什么奇才符修,什么合欢美人,小道君,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装模做样,要蓄意勾着人为你发疯?”从前望着也不甚明了的感情,现如今都成了他嫉妒成狂的借口,“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结伴过,所以他们也趁你昏睡时吻过你的手?他们也摸过你的身体,更甚,也如我一般,想要......”   他最后那两个字骤然放得很轻,可在宋沅耳边却如同落雷般响彻,叫他登时瞠大双眼,头脑空白一片。   巫盐也料不到自己会如此失控,仿佛沾了宋沅之事,他就难以冷淡处事,知晓人族古板又刚烈,又见面前月白的寝衣下胸膛剧烈起伏,怕他体弱昏厥,心思虽是一动也不敢勉强,趁宋沅推人之势直起身,连忙后撤了些。   他有退缩意,宋沅却无放人心,几乎不曾犹豫,他推开胆大包天的下流魔族,惊怒交加之下,眼眶已经湿红,撑起身,手掌扬起,重重劈脸打下。   “啪——”   --------------------   打狗掌法.JPG   被...吸干了... 第36章   那一巴掌拼尽宋沅一身力道,不仅将巫盐面孔打偏过去,连他自己也伏倒。   巫盐不敢置信地抚了自己泛起绯红的面颊,旋即便是大怒,粗暴地抻手捉住忤逆人族的头发,将他头颅狠狠拽起。   一丝挣扎都无,轻而易举。   只见宋沅面孔苍白至极,冷汗涔涔,双目紧闭着,眼睫和额发都湿漉相黏。   分明受了巴掌的是巫盐,他反倒受了重创似的昏过去了。   原先的怒火便烟消云散,巫盐脸孔上迅速略过一丝无措,随即起身,几步下榻,不顾自己形容狼狈,高声疾呼:“来人,来人!”   *   宋沅再醒来,便不曾见到巫盐了。   只听得偶尔有些魔宫侍女、粗使仆人若有似无地说些古怪的话。   例如他问此地是魔宫何处。   那侍女便低眉顺眼地回他道:“此处是三殿下的魔宫主殿,殿下不好女色,从前除去洒扫侍从,从未有过除殿下之外的人踏入的。”   宋沅从前与魔族交际仅限于与巫盐交手,对魔族也一知半解,只知他们生得异族模样,便自认起源于梵文神话中的波旬魔王,以魔帝为尊,现下统治与凡间帝王倒有些相似。   听闻侍女所言,又见她魔族面貌,宋沅只觉如鲠在喉。   在魔族地界,这些侍从自然为巫盐明里暗里说好话,知晓人族看重贞操名节,言谈间还要特地提及殿下不好女色。   宋沅不快,只淡声道:“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必加上那些,巫盐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我不知?”   魔族侍女不敢接这话,望他一眼便垂下头噤声。   宋沅不食魔界五谷,更厌恶那些掠来还沾着血的珍宝,他是在天心宗的属地被掠走的,此事涉及二宗颜面,天心宗若不救他,难以给天下交代。   仙魔二道已多年不曾兴起战伐,他不相信魔族愿为巫盐这点龌龊贸然开战。   他一直在等巫盐来见他,开些条件之类的,哪怕是策反他呢。   其实宋沅现在也难以完全相信巫盐那些胡话,如侍女所说,巫盐在他印象中,并非为美色所迷之人。   宋沅也不觉着自己有什么美色。   一切大抵是从他言说自己已有丈夫开始的,宋沅左思右想,明了此人不过是不想叫他好过罢了。   为了魔族的一句胡话猜疑自己的旧友,宋沅又不是犯了癔症。   除去佛修,哪个宗门的人不是幼时便受掌教教诲,魔族天生残忍暴戾,本性薄凉,过往前辈血淋淋的先例都是证明,魔族绝计不可信任。   后来他在终日无聊等待中也明了了,巫盐不会来见他。   无论他怎样问询,问询何人,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三皇子殿下俗务繁忙,三皇子殿下有要事在身。   后来连他身边的侍女也少了。   不过有一位面上有三道红纹的侍女倒一直在他身边侍候,因此不免被他也套了些话出来,诸如四皇子殿下回到魔界,三皇子殿下原先唾手可得的皇位霎时多了一有力竞争对象,近日才会如此繁忙。   “四皇子?魔界还有四皇子么?”   名唤霓匙的侍女低着头,犹豫片刻才答道:“是的,四皇子殿下...乃是陛下早年间与人族女子所诞,一直在人族生活,前几日才回到魔界。”   “人族?”宋沅有些疑惑,他印象中仙魔势同水火,魔族对凡人更是不屑一顾,“他母亲是人族修士?”   似乎是不欲多说,霓匙吞吞吐吐地道:“嗯...”   “我记得,你们魔族对魔脉相当看重...魔脉低微便是低等魔族...”宋沅问道,“有人族血脉的四皇子如何能得皇位呢?”   言及四皇子身份,霓匙神色似乎更紧张了些:“这...当然是不一样的,四皇子无论如何也是陛下血脉,陛下对他也很是看重。”   宋沅只当她是因为谈论皇位之事而紧张,便道:“你不必担忧,这些事左右与我无关,也没有哪里可以传。”   前几日他心境不佳,自觉对霓匙态度恶劣,其实她虽然生得就是艳丽的魔女模样,但也不过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儿,便是有多少气也不该对她发作的。   霓匙瞅了瞅他的面庞,只觉这病弱的人族很是不同,白白净净、温温柔柔的,偶尔稍微硬声硬气地说些什么,听起来还不比厨房的管事平日里叫人的声音大,事后还很愧疚似的,对她柔声细语的。   而且爱干净,香喷喷的,若是将她换做三殿下,保不齐也会喜欢这样的美人。   “多谢公子,其实,奴也有一点儿人族血脉。”因了这一点儿人族血脉,霓匙虽进了魔宫,做的也是最低贱的活计,前些日子被找来照料美人时还十分惊惶。   现在想来,应是因为美人是人族的缘故。   她鼓起勇气,才接着道:“也不怪您会这样想,我们混了异族血的,生来就是比别的魔卑贱的。”   语罢,她偷觑了宋沅一眼,见他皱起好看的眉头,以为他好歹会同情与她,稍稍放开心关。   宋沅却想到雪雪,一时竟对自己有些羞愧,叹了口气才道:“不要有这种念头,你生在这地界,要寻求安定是难了,不要受人摆布才好,有一份力,就拼命向上爬去,异族又如何,又不是哪里有缺,即便哪里有缺,谁又生来卑贱呢?”   “左右我如今跑不脱,你若有心,我见了巫盐,便叫他提拔你些。”   霓匙生得美貌,身份又低微,此前如此言语,大多换来一番怜惜,紧接着便是动手脚、占便宜,魔界哪里有如此勉励她的魔,一时都不知如何回话,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随即又偷觑他一眼,垂着头,暗下了决定。   *   魔界与人界不同,阳光稀少,宋沅待了几日,便觉得精神不济,不得已开口讨要了一些补气的汤药。   魔宫厨房,一位头顶两只漆黑巨角、身披华丽铠甲的魔族伫立在门口,一旁瘦小的中等魔族管事搓着手愁眉苦脸地向他汇报。   “说什么...补气?这...毕罗大人...若说珍馐宝珠在我们这儿倒也好找,可那些家伙用的什么灵草,在我们这儿可是压根长不了的啊......”   毕罗将军向那口散发着热气的锅里望了望,才不耐地瞥他一眼:“他要了,你便去找,找不找得到另说,不就是个人族,性子烈了些惹了殿下注意,待三殿下得了趣,魔族美人众多,这人族精神济不济还有谁在乎?”   “哎,是,还是毕罗大人眼光长远。”有他这句话,管事立时喜笑颜开。   正恭维着,那小锅咕噜咕噜地,慢慢从里边漫出一股柔媚的甜香,毕罗嗅见,顿时喜上眉梢,指使那管事装上一小盅,远远望着模样畏缩的侍女端去,志得意满地捋了捋头顶油光水滑的两只大角。   那管事一溜小跑回来,谄笑道。   “算好了,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发作。”   毕罗瞥他一眼,“不需半个时辰,殿下便会抵达。”   霓匙此前还从未在厨房要过药膳,都是厨房主动送来的,因此一时也不觉这甜香有何古怪。   魔界植物与人界的自是不同,于人族而言模样古怪的有,气味古怪的更多。   她注意也不大集中,险些在路上跌了一跤才心神归位,小心翼翼地提着心往回走。   宋沅今日精神实在欠佳,侧卧在榻上,眼睑半耷着,瞧着很闲适的模样,其实面孔苍白,嘴唇也无甚血色。   乌黑的发丝蜷曲着衬在他白皙的脸庞边上,睫羽低垂,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病弱美色。   霓匙缓步走了进来,怕惊着他,轻声唤了他。   “宋公子...”   宋沅才睁开眼睛望她,虚弱地笑了笑:“怎么,管事没有训你罢?”   霓匙小心地将药盅取出,闻言一顿,轻声回他:“没有的,今天同他要补气的药材,他也只说会替您寻来。”   宋沅垂眼望她面颊上的红纹,轻声道:“小心烫。”   “嗯。”霓匙盛出半碗,小心端到宋沅面前,舀起一匙凑到他唇边。   宋沅嗅到一阵古怪甜香,便没有张口,而是问道:“这汤药...为什么?”   霓匙解释道:“先前公子卧床时也开的是这类汤药,想来是魔界的药与您那边的不同罢,我闻着倒没什么不对。”   宋沅头脑昏沉着,少顷便道:“好罢。”   他的唇色很快被温热的汤药润红,饮了半盅,身体有些发热,便让霓匙去休息,想着自己睡一小会儿。   霓匙在屋外默数了几十息便折身回去,瞧宋沅睡下了,便快步走过,去探他鼻息。   绵长安稳,睡得极好,是上好的昏睡灵药才能使得。   她神色严肃起来,右手一翻,似乎托住了一件什么无形的东西。   接着,她将那件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慢慢覆在了榻上人身上,连着被衾包裹住,鼓出一个长条状的包,随即,那件无形的东西就像吞噬了榻上的身影,慢慢地干瘪了下去。   霓匙见状,迅速做出了折叠的动作,右手一翻,这间内室中便凭空消失了一人。   她不敢迟疑,立即向屋外奔去。   *   议事堂。   头生两只巨大魔角的魔将笑道:“若是叫殿下吃了药性,恐怕你我性命不保,若叫随意一个美人儿吃了药性,又恐怕殿下看不上,又着恼。”   “哈哈哈,还是毕罗将军聪敏,既是殿下放在心上的美人儿,便叫他成了好事,事后殿下或许非但不怪,还要赏赐于你我呢。”生着青色皮肤的魔将高声笑道。   毕罗摇摇头,举杯向一位与人族无异的魔将敬去,笑容在他粗犷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可怖:“说来最该贺的,还是博耶将军,此次事成,殿下尝过了交欢的滋味,定会应下婚约,促成与令妹的好事了。”   他这一通话说得半文不文的,更显粗俗下流,博耶闻言微微皱眉,但没等魔发觉便舒展开了,亦端起酒杯,向毕罗一敬:“那便多谢毕罗将军的襄助了。”   若非急着让小妹在巫盐殿下的魔宫中占据一席之地,出身高等魔族的他是绝计不会和这些泥腿子凑作一堆的。   巫盐为魔睚眦必报,若是手段强硬,反而引火烧身,还不如另寻他法,破去他不近女色的护罩,如此魔帝便可顺理成章地赐婚,小妹也有机会入主魔宫了。   一道尖厉的嗓音却将这其乐融融的场景破坏殆尽。   “将军,将军,走失了,殿下的美人,走失了!”   *   巫盐前些日子被派往魔界西南之地,今日才匆匆回程。   虽不觉正道那些酒囊饭袋能这么快查到自己身上,他仍然有些急迫,加之半途中驻守的魔将传讯,言说四皇子行打压之事,他更是加快了回程。   谁知才远远见了魔宫大门,便被魔拦下,定睛一看,竟是他近日才回魔界的好皇弟。   星骋。   混着人族剑修之血的杂种皇弟,还有另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   阮呈星。   仿佛在杏花林里的龃龉都不曾有,阮呈星向他笑了笑,只说许久未见,要与皇兄把酒言欢。   巫盐心知他心中恐怕恨极了自己,近日趁机揽拢了好些势力,便迫不及待要来得意一番,思及自己宫里榻上的小道君,于是不无怜悯地瞥他一眼,长睫随着微弯的眼眸乱颤:“也好,皇弟便到我宫中来,把酒一叙罢。”   魔界地广魔稀,即便是皇子魔宫也奢华广大,巫盐行事肆无忌惮,魔宫更是穷奢极欲,珍禽奇兽、异卉奇花,规格只在魔帝之下。   举目望去,连阮呈星身后侍从都不免露出稀奇的神色。   见阮呈星神色微变,巫盐更是痛快,早在他受了当日之辱,查明宋沅与周围人关系之事后,他便敏锐嗅出,阮呈星绝不仅仅如面上那般单纯持着师兄弟的干系,亦或者如原先计划,怀着所谓的取缔宋沅之心。   他这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皇弟,分明是胆大包天,明面犯了师兄弟之禁,实际更犯了爱慕敌人之罪。   途中巫盐还遣人专程去取他宫中佳酿,阮呈星听他所言,便道:“莫非是醉杀洞庭秋的露秋酒?”   “正是,此酒是我在佛国游历时偶得,便是父皇那里也少有。”   语罢落座,美貌魔女鱼贯而入、亭亭侍立,歌姬拨弦幽幽浅唱。   谁知先等来的不是好酒,却是满脸冷汗的侍从垂在不耐的巫盐耳边,颤着声吐出一个叫他霎时起身的消息。   宋沅丢了。   --------------------   这俩夫夫,不是在丢就是在丢的路上。   家人们别催雪雪,雪雪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个剧情应该挺明白的,小师弟偷巫盐家。 第37章   殿下的美人走失,几位魔将居然都不在当值,霓匙传了消息,便混在一时惊慌失措的宫婢之中,由自己先前买通的守门魔哪儿逃了出来。   魔族街市十分喧闹,衣裳几换,又几经穿梭,连身上的钱袋被偷去,霓匙也不过是暗暗啐了一口,步伐一刻不停。   高等魔族生来有天赋,如巫盐皇子,便是继承母族的化身蝙蝠阴影之能,霓匙虽然身为混血,地位低微,但她既然被选中,自然有自己的特别之处。   她虽未继承身为高等魔族的母亲天赋,却因血脉有了驾驭家族宝物无迹之披的能力。   她实际也并非名为霓匙的贫苦魔女,而是身负本事、给钱就接活儿的自由魔,此番前来是接了某位的委托。   但巫盐恶名在魔界可谓是如雷贯耳,她此次也是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比过往几次任务都紧张。   所幸按照那位的安排,她不需废多时,就找到了约定的暗巷无人小院。   小院陈旧,里面居室倒还算干净。   她下的药份量足够货物昏睡到明日,这也是为了保证对方不挣扎,毕竟无迹披不是强悍的防御宝物,只是能够吞下货物,本身又没有实形的空间宝物罢了。   不知是否自己紧张,总觉得无迹披在颤动,霓匙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接货人,却等来手边一次又一次的震颤。   她有些惊异,犹豫几番,还是担忧无迹被挣破,将其展开,把其中最值钱的货物放了出来。   原该昏睡着的货物被揭开,呈现面目,却是伏在榻上,整个人仿佛被从水中捞出一般湿漉,乌发濡湿,本就生得俊秀殊丽,如今满面酡红,浑身灼烫泛粉,脉脉的眼眸中波光粼粼,其实已经看不大清,还极力瞠着不甚清明的双眸,又羞耻地蜷了蜷身躯,才低声,恳求似的叫她的假名字:“霓匙?”   嗓音低柔,浑似羽毛在人心间搔了一搔。   若是换了有些经历的人,恐怕要赞叹一声尤物。   可霓匙年岁不大,也未经男女之事,本就心虚,她从前从来没做过这样活物的生意,出了变故更是无措,只得俯身照料,还用那侍女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应道:“怎么了,宋公子?”   宋公子这时候看清了她模样,定定望了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便紧闭双眼,低声道:“你...替我煎一碗...一道...水沸后再煎一刻钟...”   霓匙这才见他手中紧攥的一株干巴巴的茎叶,她为变故心慌,顾不得多问,急忙接过,从这院落边角翻出来些旧器具,慌忙打水煎药。   她心中也惴惴,不知前方是何路途。   她煎一分,宋沅就折磨一分,他起先不愿服魔族的药,后来见不着巫盐,人却一日日困乏起来,又心焦不已,想着若是魔族的药真有问题,巫盐不在,恐怕还另有转机。   且巫盐离宫许久,他不相信此处真是铁板一块,就无魔族对他这个人族有所微词。   他嗅见那甜香时已觉不妙,但仍然痛快饮下,便是为了搏一搏。   左不过是死,让他与巫盐苟合,还不如叫他死。   谁知那药,那药居然不是什么致命的毒物,他这小侍女也并非是递药之人的安排。   甚至叫他一试探,显出并不娴熟,也不麻木的态度来。   青涩是最好的。   宋沅的确松了一口气,既然侍女愿为他煎药,起码证明这方人并不打算要他的命。   可这药...这药比什么致命之毒还要恐怖,宋沅怕它勾起热毒,都不敢生吞解毒的灵草,要请人煎。   他知道不须多时,就会有人前来,这个有些青涩的小侍女就会将自己交出。   但那人不会是所谓的幕后主使。   宋沅垂眼,起陆早在他昏睡时便被解下取走,他轻喘着,手一翻,倒也摸出一件武器似的东西。   通身银白的实心物件,尾部略带弯钩,凛凛寒锋,磨得光滑而锐利,瞧着像个把件。   是雪雪第一年格外高兴,撒着欢儿地捕猎劈树,不常用的尾指指甲就开裂了些,让他瞧见,前一夜心疼地上了脂膏,第二日就完完整整地褪下来了,原是雪雪嫌开裂了的就不好看了。   他舍不得扔,留下来打磨好,一直放在随身的百宝囊里。   上面有雪雪的气息。   与未经人事的侍女一门之隔,宋沅被药性所制,清俊面孔涨得发红,既羞耻,又渴望。   他的脸孔上布着情热的细汗,有一处比这儿却更湿漉,潺潺地提醒他处在如何光天化日、浪荡无耻的境地,头脑叫嚣着将未泯的清规熄灭,经过人事的躯体更渴得过分。   丈夫的气息没有舒缓的用处,反而更叫他痴缠思念。   蛇性本淫,若是当了蛇妻又待如何。   他是一日日一夜夜养成的,他的温存不是天生的,是叫蛇缠出来、爱出来的。   多少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折磨苦痛,他几乎忆不起,羞耻与渴望交加,叫他如何按捺。   丈夫的物件又是催情的熏香,是实际的帮凶,迫使他头脑发昏,被咬得润红的唇瓣轻抖,颤颤地,握着那只尖锐光滑的银白物件,满心欲哭的羞惭,想着丈夫的手掌,丈夫的蛇牙,丈夫的胸膛,慢慢地一点点往下探。   冰凉得像雪,又很快变得温润得如玉。   像谁呢?   魔族的药物体贴,渴求释放与寻求快活毫不冲突,只是剂量实在拿捏不住,受药的人族被折腾得每一寸肌肤都薄,衣物的摩挲都成了折磨。   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可是相较猎人的大手还是差得远,往昔都要做此刻的好参照,才能叫他有勇气接着做下去。   快些,快些。   不要叫人发现。   宋沅,你要不要脸?   他不肯看了,多委屈,只垂下眼睛,浑身上下愈发滚烫,羞耻就要抛之脑后,快活决心主导头脑,湿漉的眼睫交叠着,很快,从紧闭着的眼睛里涌出更大的一股湿意,汩汩地涌出,慢慢润湿了他不知是因情热还是羞耻而酡红的面孔。   --------------------   雪雪(冷漠):走在街上   雪雪:突然   雪雪(脸红):梆硬   (上面是乱说的) 第38章   门吱呀一声开了,霓匙满头大汗地回头望,只见一道背脊微弯的身影迅速将门扉闭上,满面湿红,浑似遭了大难,但向她走来的那几步倒很从容。   她急忙熄了火,将药倒出来递过,因为紧张也未能注意人族服饰,因此只是运了运气,在对方急促地垂首啜饮时,将方才煎药时想好的话囫囵说了出来:“你...宋公子,你不要害怕,我们主人不会......”   谁知宋公子饮尽药汁,抬眼一瞥她,唇边旋起淡淡的笑涡,便接道:“不会亏待与我,我此番只要乖顺,绝无性命之忧,是罢?”   霓匙浑身一颤,宋沅便瞧见她右手向后一背,似是握住了什么。   宋沅暂时止住了药性,见状也不甚紧张,犹豫片刻,试探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自然不知,霓匙摇头,警惕望他,但巫盐看中的人族,定非平庸苍白之辈。   宋沅方才语罢自己还噎了一下,毕竟乍听之下这话像是炫耀来路,不想少女倒赏脸,于是接着道。   “我是人族中土仙门凝清宗的弟子,你可识得...玉恒君?”   霓匙是人魔混血,此前一直混迹在魔界与人界交汇处,若非欲在魔界置业,反被魔族欺骗欠下一笔巨债,也不会为魔驱使,闻言瞳子都震了一震。   但凡与人界通过有无的地界,谁能不识玉恒君名讳,只是身负劈山填海之力的大能,说来实在离她这样的小魔物太远。   可这美人是从巫盐殿下宫里盗出,又遮遮掩掩不敢叫人知晓,霓匙早有猜测,闻言已经信了七八分,颤颤点了头。   宋沅咳了两声,语气温缓,“不才便是玉恒君座下二弟子,宋沅。”   他加上自己名姓纯属随口,谁知他这话一出口,霓匙霎时后退几步,一脸震惊,瞳子直颤,脸颊上的红纹都轻抖:“宋...宋沅?”   宋沅以为她是为师门威名震颤,兀自苦笑道:“只是如今修为全失,才沦落至此。”   他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我瞧你...并不像这样的人,怎么会...你有什么把柄在那人手上么?”   霓匙神情仍是震颤,沉默片刻,才咽了咽唾沫,胡乱点了点头。   所料无差,巫盐宫中人并不知他身份。   “可...这,”宋沅垂睫,不经意似的扫了一眼少女粗粝的掌心,犹豫般,嗓音优柔道,“我不知你是何处境,但你可知凝清上下满门剑修,性子拗直,刚正不阿,若让他们寻得我的踪迹......”   人魔少女抿紧了嘴唇,乖顺的外衣撕开,蓦地厉声截断他:“住口,我...很快...”   “很快就会有人来带我走,随后你就可以逃之夭夭?”宋沅却更快截断她,望她的眼眸脉脉,下垂的眼尾叫他看着温柔又亲和,“霓匙,我暂且这样叫你罢,先前你是怎样想的呢,想着即便得罪了巫盐,也可以借着谁的力,逃去人界,是么?”   少女指尖颤抖着,摸出一把弯刀,横在胸前,雪白刃面朝向似乎不再虚弱的美人货物,冷声道“闭嘴。”魔族身形大多比之人族高壮,她虽年岁不大,但常年混迹边界,身手自是不俗。   话虽如此,她的胸腔里却有什么在不安地震荡。   她无父无母,常年凭着假身份在边界游走,即便悄无声息地死了也无人在意,最适合当个无关紧要的趁手工具。   但最重要的,还是此人的身份。   “你...你当真是宋沅?”   美人知晓他意动,便放松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宋沅,字澧兰,身量七尺四寸,善使剑,师从玉恒君。”   语罢,他沉吟片刻,又额外道:“与你接头之人还没来么?事情是否生变呢?”   霓匙经他提醒,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她经过街市时在原先约定的摊位上留了消息,按照消息里的时辰,那魔早该到了才是。   “别废话,你回房里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谁知面前方才还温柔蛊惑的美人闻言,两颊霎时一红,沉默片刻,睫羽轻颤着,抬眼恳求地望她道:“不...姑娘,现在...里面脏得很,我手无缚鸡之力,你绑了我也好。”   眼尾低垂,鼻骨直秀,唇丰而润,两颊瘦窄,比之巴掌也不算甚,这是一张俊秀的美人面孔,更是一张值钱的面孔。   先前居然没想起来,霓匙暗骂自己蠢蛋,这不就是一直以来人族重金悬赏着的那张面孔么?   凝清宗、合欢宗、天心宗,甚至还有什么洞火门的赏金,光是里头纯粹的赏金都可叫人叫魔都垂涎三尺,更别提其余的天材地宝。   宋沅...若真是宋沅,自己何必将他让人,招致巫盐与人族的追踪报复,总归她也对魔族无甚归属之意,而人族见她虽有鄙夷,到底不像魔族那般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欺凌,她大可以抛下魔族这一摊子,将他换了赏钱,再逃到北界之类的地方逍遥。   宋沅观她神色,便知这人魔小姑娘已经很是动心,便一面伸出两手,显出任凭处置的姿态,一面低声道:“说出来你恐怕不信,宋某人虽然沦落至此,但若叫我师门查知,定然不会轻饶始作俑者,姑娘可要三思。”   “届时那巫盐将手一摊,你身后那魔族又咬死了不曾见过我,你待如何?”   重视之类的话自然是胡言乱语,但他此次是作为凝清亲传弟子于天心宗的地界走失,若是天心宗拿不出个章程,恐怕要叫全天下耻笑了。   霓匙闻言却不得不信。   始作俑者不会轻饶,难道她这个经手之人就有好日子可过?   那些剑修可与什么佛修、符修不同,畏惧因果还使什么杀人器,更遑论向来视之仇敌的魔族,凝清剑宗的修士嫉恶如仇是出了名的,人魔少女光是想见就要打个寒颤。   巫盐和指使她的幕后主人背景深厚自不必忧心,她却只是被选中安插到巫盐魔宫里,战战兢兢的小角色。   原以为是浑水摸鱼捞点赏钱,实在不行就拿着假身份偷得几日好活,谁知道因了半人半魔的身份,反倒被选中来侍候皇子心尖上的人族美人。   谁知道美人原是座真金山,又如此柔弱无力、任人劫掳,霓匙心思几转,她与这所谓主人毕竟无甚干系,也不是什么死忠的魔。   不如.....   再半个时辰过去,院门终于叫人吱呀一声推开,急匆匆的脚步声逼近屋舍,重重的几下叩门之后,赤色皮肤,身材高大,作商贾打扮的魔族忍耐不住,一把推门而入,声音急躁粗噶:“货呢...呃......”   迎头便是一击叫他眼冒金星,身手一般叫他很快被人反剪双手,一把锋利的弯刀更快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目光一转,便见那低贱的人魔握着另一头的刀柄,望向他的目光十分复杂。   他正要叫骂,余光中却瞥见了亭亭站在另一边的人族,神情顿时激动起来:“你...你这是做什么?既然货物到手,便跟我去与主人交差,你不是想要自由吗?主人格外还有重赏...”   “闭嘴,”人魔少女将刃向前送了送,越说越是愤恨,“自由?恐怕是想拿我顶罪吧,不愧是高等魔,脑袋就是灵光,算盘打得我在魔宫都听到了。”   那赤肤魔族神色亦是一变,倒也不是叫霓匙骂的,只是他正眼一瞧,有了发现。   那人族袖手亭亭地立着,面上含着点儿淡淡的笑,手腕脚踝上却一根长绳锁链也无。   衬得自己反倒十分狼狈。   “你竟......”   话到一半,宋沅怎能叫他提醒,顿时出声打断:“你口口声声主人主人,你那主人若是真有如此一言九鼎的仁义,怎会让一个这样小的姑娘铤而走险,哄人送命,自己却蝇营狗苟、高枕无忧,连面也不敢露。”   赤肤魔族闻言脸色一变,双眼赤红着高声骂道:“下贱人族,也配评批我主!”   接着又是囫囵的一串怪话,像是魔族骂人的,听得霓匙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瞧着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宋沅又听不明白什么,只笑,待他没话了,便轻声问:“敢问,你这位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赤肤魔族正是情致激烈上头,脱口便道:“自是四皇子殿下......”   活不成了。   他顿时闭嘴,神色更为骇人,一双暴突的眼睛直瞪着宋沅,唾沫横飞:“下贱的人族,套爷爷的话,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的孽种,你的烂货娘的头就给爷爷当夜...呃...”   “唰——”   一只雪白的可以称得上是刺的物件自人族袖口飞出,霎时穿透了魔族的胸口,钉在门板上犹有震鸣不止。   人魔少女则震惊地向出手的人族望去。   只见先前弱不胜衣的人族垂眼望了望自己的软软垂下的右手,惋惜着,抽的灵力过多,整只手臂都麻了。   本只想给个教训,没想到能造成这样的成效,雪雪的指爪轻易便破开低等魔族的坚韧皮肤。   面上神色却淡淡,只缓步上前,左手稍一用力,将那杀人物件自魔族血淋淋的胸口挖出。   人魔少女瞠着眼睛望他,见他轻轻嘶了一声,似嗔似怨地叹了一声。   “真是,弄得这样脏。”   --------------------   人外老公就是好,浑身上下都是宝。   沅沅,一款因为分离焦虑会对老公的东西浅浅撒娇的老婆   霓匙:拿我当大冤种是罢 第39章   魔界地广魔稀,除去近来回到魔界的四皇子,几位皇子的魔宫都建在各自封地,大皇子、二皇子死后,巫盐将其封地势力收拢,魔宫几迁,最后到了此处。   因此,人界与魔界交界处说来离此处算不上远,不过西南几十里,驾魔晶马车很快就能抵达,片刻后,霓匙自街头赁来一辆马车,车夫同样是个人魔,见宋沅样貌,便将他认作高等魔族,以为是霓匙的主人,喜笑颜开地收了一笔不菲的魔晶。   车夫是个健谈的,驱车经过街市时,望见一队魔兵,十分疑惑地道:“这...似乎是三殿下的军队,怎么向着四殿下那儿去了?”   霓匙将车帘拉紧,背贴着车壁,鼻尖都沁出几滴汗,宋沅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接话道:“咦,四殿下那儿?”   高等魔大多傲慢冷漠,车夫没想到宋沅会接他的话,于是有些惊喜地道:“是啊,就是那个他暂住的阎馆,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四殿下面见过陛下,便说要来拜访我们三殿下,恰好殿下不在,他一连等了十来天,居然也不着急。”   宋沅忆起先前听见的那些话,“他不是回魔界匆忙,魔宫还未建成么。”   车夫嘿嘿一笑:“倒也是,总不能现在兴冲冲去了封地,对着砖石木头干瞪眼吧。”   ************************************   醉杀洞庭秋的酒还没沾唇,魔族身份最尊贵的两兄弟已然掀了桌子。   “皇兄这是做什么?”   莺莺燕燕逃的逃倒的倒,巫盐心头火极盛,面上却还是从容,向貌似惊讶的阮呈星掀出个冷冰冰的笑:“既然皇弟如此盛情,今日就留下一宿如何?”   语罢,他抽身离去。   撂下这一句绝非请求,只是告知他被软禁。   阮呈星冲他背影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巫盐许久未归,不知今日城门守卫已经被他疏通,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沅现在大抵已经被送上前往他东方封地的马车。   阮呈星等这个机会等了许多天,从偶然从天心宗探听得知此事有魔族手笔开始,他就一刻不停地着手回到魔界,巫盐自以为自己神速,此事隐秘得天衣无缝,却不想他在外数日,魔将已然对他金屋藏人族的行径不满,顺势诱导,恐怕那些魔将搜查也不会尽心。   也要多谢巫盐,从前肆意妄为,对皇位不屑一顾,不知折损了麾下多少高等魔,叫有名姓的高等魔族都寒心,自篡位之事脱身后行事虽然依旧大胆,但似乎是为了谋求皇位,待麾下魔将宽和了许多。   张弛失度,以至于如今麾下魔将虽听任他的差遣,私下却各有打算。   虽不是刻意为之,但如今的局面,巫盐若执意追查,不惜将其推到明面,届时正道施压,哪怕魔帝愿为他托底,这魔心也难免摇晃,巫盐若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阮呈星心旌摇曳。   便要换做他来筑这座金屋,藏这位娇了。   ************************************   这人族究竟是有多娇气啊!   霓匙简直难以置信。   不过是路上稍稍颠簸一些,好不容易抵达,这人族摇摇晃晃,居然又开始发热了,很快便浑身虚软,倒在了她肩上,人事不省。   霓匙本打算将他安置在一处人魔开的客栈,那老板娘与她相熟,人满为患时还空出一间自留的给她,那小伙计送她上去,口中还在念叨:“嘿,真别说,近来的生意极好,不知道打哪儿来了一堆人族,要不是你在我们老板娘这儿说话好使,恐怕还没地儿给你呢。”   霓匙方才在马车上已经将二人面目用纱遮住,此处鱼龙混杂,这样的打扮也不罕见,她力气不小,将无力的人族搀进了房,又按虚弱的人族所说,将他手中淡黄的药粉和着水喂进了他口中。   宋沅靠着这一点药性才睁眼,望着人魔少女迟疑的面容,轻声道:“姑娘,既然已经到了此处...咳咳...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霓匙咬着嘴唇,见他吐气艰难微弱,迅速截断了他的话:“反正...我是为了还债才...你...你可能不知道吧,你们人界好几个宗门之前都出了大笔赏钱来悬赏你的消息,不管你怎么样,总之我现在要取我的报酬了。”   她说完,却见宋沅已经闭上了眼,似乎又失去意识了。   霓匙沉默了片刻,警惕究竟占了上风,便故技重施,再次将他装进了无迹披中,做出一副里面还有人的样子,匆匆离开了客栈。   她熟练地穿过交叉纵横的街市,拐进一条暗巷,避开满身香粉的暗娼和面目狰狞的看门狗,终于找见了唯一一户门面还算干净的房屋,门前挂了两只纸灯笼,上面用人族字写着‘一态’。   她谨慎地扣了门,三下重,三下轻。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干净的,既无奇异肤色、也无特殊面貌的人族脸孔探出来。   半个时辰后,一伙魔兵闯入了那间客栈,发现一无所获便离去了。   ************************************   交界最为繁华的雁杳楼中,云窗雾阁,华贵轩敞,摆设显然偏向人族,此时闲人禁入的顶阁陷入了一片死寂。   徐光屹扫视过去,只见左面着袈裟的佛子神情恬淡,只有间或出神的双眸显出他心绪实则不宁,美貌的少年垂着脸,用靴尖碾着地砖,嘴里无声嘟囔着什么,再有,便是右面神情阴沉的红衣英俊男人,徐光屹对他无甚好感,目光厌恶地一触即分,转而疑惑地落在了几乎悄无声息的黑衣男人。   姓宋的,朱衣门的人,似乎在宗门内很有威望,出席仙门大比的时候还十分神秘,帷帽将四方视线挡得严实,神识一丝都探不进去,想来是近年出山的老怪物。   不知何故,对方决定加入他们的营救队伍,徐光屹等人原先还以为是宋沅这七年所交的忘年本家友人。   谁知启程的第二天,对方便在一次碰头中十分配合地摘下帷帽,在他们的瞠目中用一张脸孔照出了满室的辉光。   什么忘年交,分明又是一笔宋沅在外欠的情债。   徐光屹原本气得不轻,但见乔渺当下就变了脸色,心中又不免涌起一阵不合时宜的窃喜得意。   即便是如此样貌,宋沅不也没能心动么,难怪,他哪里是钟爱美色的人呢。   不过这宋沅本家虽随他们前来,但却很少出言,大多数时间都如同现在,顶着一张叫常人难以拨开视线的面容,却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十分沉默,只偶尔发出些表示同意的‘嗯’声或是轻轻摇头表示不赞同。   方才他们还就如何潜入爆发了争吵,这会儿各个脸色都说不上好看。   正安静着,门外走进一个侍从。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少宗主,方才有个半人半魔前来领悬赏。”   悬赏,徐光屹霎时站起来,“什么时候?”   但他立时就想起,为免打草惊蛇,他们压根没有挂出悬赏。   那侍从是徐光屹自天心宗带来的,不过代楼里人传个话,想了想道:“似乎是前段年的悬赏,如今终于有人领了。”   他一面道,一面心下暗嘲,偏偏这时候来显眼,可不是触少宗主霉头么。   果然,徐光屹大为光火,冷笑发作道:“怎么,几年前的悬赏现在才达成,还要我夸你们几句么?交代办的事便当耳旁风,难不成与魔族交往久了,也养成那惰懒的刁性?”   他在这里为丢了脸面大发雷霆,其余人却懒得留下来听他训属下。   谢点衣“嗤”地发出一声冷嘲,站起身来,连句话都没留,拂袖立时走了。   乔渺倒还算给面子,告辞之后悄悄看了姓宋的黑衣人光彩的面孔一眼,肩膀顿时垮下,苦着张小脸出了门。   渡一倒还邀了一声那黑衣人,只得到一个缓慢迟钝的摇首,便无奈地笑了笑,也走了。   他们的宗门各自在这交界都是有所管地的,唯有这朱衣门的黑衣人暂居在雁杳楼。   他这人也古怪,徐光屹不请他走,他便默不作声地听完了徐少宗主训斥属下的全程。   待到徐光屹大步拂袖离去了,他才直起身来,慢慢往下走。   却在半途中在一个拐角被一个年纪不小的婢女撞住了。   他身形不小,胸膛硬实,自己倒是没什么事,那婢女乍一下只觉撞上了铜墙铁壁,霎时眼冒金星,撑住墙壁缓了一会儿才回神。   一眼就见了少宗主带来的,据说是朱衣门来的贵客,面容耀目得令人难以直视,却是个怪人,便连忙揪住他的衣袖:“少宗主,您方才可见着少宗主了?”   朱衣门来的怪人——雪雪垂下眼,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被她揪住的袖子:“嗯。”   “那可否烦请您为我通传,我有要事...要向少宗主禀告。”   雪雪望着她嘴角抿出来的深深纹路,摇摇头,缓声道:“走了。”他声音低沉,吐字很慢,但很清晰,便显得很是可靠。   婢女想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迟疑片刻,坚定地揪住他的袖子,折身往回路走去,口中说着一些雪雪难以理解的话。   “我不知少宗主如今怎会对此毫不关心,但还是请您随我来一趟,否则...这样的事我们都不知如何决定了。”   雪雪好为难,到了饭点,他对雁杳楼的饭食很满意的。   但是既然寄人篱下,是这个词罢,那他也得为别人分忧才行。   于是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着婢女那点对他而言几乎不存在的力气前行了。   岿然不动的贵客总算迈动了步子,婢女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如何决断,分明是七年前就开始的重金悬赏,既然都把消息布到他们交界了,为何如今反而不重视了呢。   少宗主此次带的人多,她将消息禀告,一层层传上去,传下来的却是一顿严苛的责骂。   可那个先前价值万金的人如今就躺在雁杳阁的榻上,发着高热,孱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   雪雪随着这个看着不像太强的婢女前行,只见她越走越偏,才迟钝地想起妻子曾教导过的一些世事艰险。   可能是骗他去没人的地方,偷偷暗算他,然后把他抓去泡酒呢。   或者是什么...专门骗他这种涉世未深的笨蛇,让他不小心碰坏什么东西,然后突然跳出满屋子的人,拿着刀枪棍棒叫他赔钱呢。   雪雪想起阿沅忧心忡忡的样子,目光顿时变得警惕了起来,对楼梯拐角的每个花瓶都格外关注了起来。   但是又不能对没有欺负他的女人不客气。   雪雪只能忧郁地随着她往前走。   直到那婢女迟疑着将那小小一间房的摇摇欲坠的门‘啪嗒’一声打开。   雪雪一面警惕地注意着花瓶,一面小心地踏进了房门。   下一瞬,他浑身僵住了。   婢女站在门外心焦地望这位贵客的脸,只见这张俊美面容上出现了一瞬的怔愣,随后贵客皱起眉,从紧抿着的唇瓣中伸出一点粉色的舌尖。   再然后,仿佛从空气中尝到了什么好东西,这张原就耀目的面孔霎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点亮了,那神情即便算不上太大波动,也能明显感觉到他不敢置信、欣喜若狂的情绪。   婢女恍惚间觉得这房间整个被他给照亮了。   于是这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啪的一声再度关上了。   人类闻不见的满室生香中,雪雪几乎溺毙其中,他刻意被教习出来的雍容雅步无影无踪,换做大步直奔,直到涌到了榻上人面前。   宋沅昏沉间觉得自己已经濒死了,突发的高热经了淡黄药粉镇压,原先是有些用处,可他忘了还有一剂魔族药在他暂时的抚慰和另一味药中蛰伏着,淡黄药粉对热毒派上了用场,却放开了先前被镇压的药性,他身子骨弱,也根本经不起两剂重药,被魔族专程配制的药物弄得浑身绵软,压制过的药性早已将他浑身走遍,来得不仅汹涌,更难以抵抗。   朦胧中他似乎望见床头站着一个很是高大的人,身形浑似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可是,可是他没有白发红眼,偏偏又有两条腿......   他手中还攥着那只光滑锋锐的爪刺,可是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了。   他在哪里,他究竟是被救下了,还是落进了又一双魔爪。   这张床上的布料不比魔宫,粗糙的布料里却沁足了他的泪水。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是为了让谁折辱?   宋沅已经奋力抵抗了半个多时辰,却只等到一只温凉的大手,轻轻地拂过他潮热的脸颊。   他混沌的头脑中还有一抹残存的清明在自暴自弃地想,真的很像。   他丈夫的手也这样大而凉,脸颊埋在里面,仿佛能嗅见雪山上的干冷气味。   可是他紧接着就痛斥自己,羞耻的热泪跌进来人的手掌。   他的手怎么能同样温柔。   紧接着,那点冰凉轻车熟路地摸索起来。   宋沅睁不开眼,不知自己潮乱的乌发,湿红涔汗的面孔,剧颤的睫羽和散乱的衣襟如何诱惑前来的贵客,衣间游弋的手掌带来熟悉的温凉,是缓解的灵药,他拒绝不了,甚至放荡得献出,渴求更多,他觉得羞愧,耻辱,泪水涔涔从他眼角沁出,微微张开的唇瓣里面只能胡乱逸出一些滚烫的、断断续续的挣扎。   “要...雪雪...不......”   雪雪想不到世事居然如此艰险,听了友好的女人的话前来,居然会有这么漂亮的妻子等着自己。   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嘴也红红的,湿红的脸上涔着汗,空气中都是一股极其诱蛇的味道。   他很想像妻子嘱咐的那样多查多看,要小心周围突然跳出满屋子的大汉。   可是阿沅都在哭了,他好心疼,回过神来,手就已经放在妻子衣间了。   瘦了好多,可是仍然很好摸。   阿沅求他了,雪雪本来也要忍耐不住了,听了那两句猫儿一样弱的话,还叫自己名字,他本来就不多的头脑顿时燃烧殆尽。   要先吻。   贵客的腰带受了一拽,不自然地随着旁的衣物跌落下去,两腿不知何时已经并成一条通体墨黑的冰凉蛇尾,不比先前纯洁的雪白,却也泛着墨玉似的光泽,极其自然地摇曳着托起了榻上人的脊背,做一个承吻的扶背,能叫满堂生辉的面孔沉溺地垂下去,在宋沅脸颊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湿漉的吻,直到人族按捺不住,轻轻呜咽一声,宛若哀鸣,随后主动将湿腻的手臂搭上了他雪白的后颈,用力吮住了他的唇瓣。   太像,太像了。   人蛇转而吻向他颈窝,失而复得的珍重吮出泛红的湿痕。   这习惯也像。   魔族的好药,不过兼有致幻之能而已。   可在热潮翻涌的温存中,宋沅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软弱,只能攀住来犯者宽厚雪白的臂膀,自喉咙里滚出一声痛恨又渴求的哀鸣。   这是玷污,是屈辱,他居然也得趣,居然也敢想着自己对不住的那个纯洁天真的小丈夫。   不忠,不贞,放荡,无耻。   --------------------   雪: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我说,雪雪的福气这不就来了   知识点,蛇用舌头品尝气味(我觉得很。。所以写了) 第40章   宋沅再怎样也是堂堂七尺,在此人面前却显得娇小可欺。   药性使然,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叫他欢愉,又轻车熟路得让他痛恨,温存是否存在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身上人的动作比起索求更像是侍候。   一只手胡乱攀扯到对方脸颊也不知晓,无意间便触及了两刃锋利,却执意以为是幻觉,心下更是愧疚苦楚。   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人,宋沅难以被缠绵融化,他从不肯放弃反抗,从被衾中骤然抽出的雪白手臂晃了人蛇的眼,转眼间,一只雪白的勾刺扎在他胸膛,却发出金石碰撞的一声,只能无力地弹开,在帐间弹了几下,疲软地躺落在床铺间了。   雪雪不知他误认,他正将妻子柔软的大腿握住抬起,将脸凑过去,只把挣扎的勾起看作是引诱,无底线地投入温柔乡,本该是无暇顾及其他的,只是听见那清脆一声,随意瞥了一眼,谁知这一眼就更叫他心软骨酥,一寸寸去捉宋沅的手,要将他的指缝也占满。   他身上的东西褪下来,阿沅都留着呢。   他还以为再相见,阿沅会一边哭,一边责骂他,罚他不许亲近,骂他是笨蛇,不许进屋,却没想到阿沅只是哭,身体变得那么软,那么顺从,浑身都泛着红粉的颜色,却好像又很害羞似的蜷缩。   他这段时日倒是看了一些名家典籍,例如御夫术之类的,当下想到一句很应景的话。   小别胜新婚。   原来是这样,人类还真是有智慧,阿沅的确就像新婚一样害羞,非常可爱,非常动蛇。   雪雪更受了鼓励,热切地注视着人族妻子用比之任何猛兽都孱弱的牙齿吮咬自己的胸口,任凭他的指甲去抓挠自己的臂膀和肩背,留下微浅的齿痕和爪印,甚至怕他咬得酸痛,刻意放松身体,放纵他所理解的阿沅宣泄着这些时日积累的担心不满。   宋沅却绝望。   一击不成,还被镇住两只手,他也再积不起力气,只能无助地、混沌地仰面,酥麻一直蔓延到指尖,无止地陷入情热的漩涡。   这就是他的命数。   欲叫他放荡舒展,情却令他痛苦蜷缩,药性叫他分不清真实虚幻,朦胧中仿佛还在那座终年风雪弥漫的雪山上,静谧的小屋里间或只有万年木烧响的噼啪声。   他蜷在雪雪怀抱里,望着那座小屋时,只觉得是从未下过山的人蛇喜爱小天地的模样,便依样学样建了自己的住所。   想来是启蒙了,不再像未开灵智的野兽一般,对人族的文明有了向往。   宋沅便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将自己放下。   人蛇却比他小心,游弋近了那一圈不知名的花草丛中,风雪不再肆意落下,他才轻轻地将人放下。   洁白的尾巴尖轻轻勾了勾人族温软的手心,又在被捉住的前一瞬羞怯地撤走。   气候太冷,宋沅甚至没怎么感觉到,还以为是错觉,他伸手推开门,下一刻就失笑。   原来雪雪不懂木构,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和木屋的外观搭了个空壳,里头虽被他清扫得一尘不染,但还是空空荡荡。   宋沅仔细摸了摸木屋的墙壁,竟没有什么木刺,也不怎么扎手,说明造物者制作得很精心,为了搭起来,还无师自通了一些技巧。   与他这个被放逐抛弃之人不同,雪雪是崭新的,对一切都富有好奇心,渴望新鲜的东西,因为喜爱小天地里的景象,甚至手作了一座木屋。   虽然生着一张冷淡漠然的面孔,但性子倒很温柔可亲。   这些时日也受他照顾良多,于是宋沅一敲手心,决心帮他将这件事置办好。   他这个人从前就思虑周全,与人结伴而行时,同伴又常常有些粗心,因此他百宝囊中总是备着一些必备的物件。   这间粗陋的、除去干净无甚优点的木屋,很快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丰富起来了。   宋沅手把手教他如何打造家具,要取什么样的木头,用什么样的石料,怎样才能做出人蛇喜欢的样子。   不须多日,这个小小的,在雪山上却已足够精致的居所便大致建成了,雪雪似乎是很高兴,连着几天出去捕猎,猎来的毛皮堆得床铺都放不下。   雪山上出产的万年木似乎比其他地界的更耐烧,人鱼灯是宋沅带来的,他精心选了一只漂亮的灯罩,上面刻着灵蛇的图腾,雪雪耐寒,在他们玉恒峰寒玉又是做床的好材料,这张寒玉床是雪雪劈出了大体的模样,再由他们细雕的,宋沅那几日都宿在屋里的地上,只把所需的材料告知雪雪,让他满山去寻。   待到一切完成,宋沅睡梦中被开门声惊醒,他便从一堆暂时用作他床铺的毛皮中缓缓起身,惺忪地注视着门口怔愣的人蛇。   雪雪拎着的猎物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即他垂下眼睛,盯着猎物的血弄脏的那一小块门扉。   他的手背在后面重重抹了几下,也不往前走,脸上没什么神情,看不出低落还是高兴。   宋沅却能理解他的拘谨,几步上前,自己掏了手帕,将他的手牵过来,一面惊叹于人蛇的指爪锋利,一面小心地把那点血污擦干。   他自觉这几日与人蛇也培养了些默契,常常他叫一声雪雪,雪雪手上动作不停,鳞尾已经殷勤地圈起东西送来了。   不过人蛇很少有话,宋沅渐渐也不怎么开口,只牵了他的手要往里面走。   那只劈冰裂木的巨力大手经他一牵,原先还有些不情愿地挣了挣,见人族细瘦的胳膊被他挣得打晃,抿了抿唇便不动了。   宋沅几日不眠不休,现在总算有了些困意,迟缓地地回首去看变得不大配合的人蛇:“怎么了,雪雪?”   人蛇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剔透红眸望了他一会儿,宋沅试着从里头读出一点儿什么,无果,反倒被人蛇再度打横抱起,天旋地转后,脑袋便敲在了人蛇胸口。   人蛇将他抱得很紧,以缓慢地速度向前游弋着,直到碰触到那张精心雕的寒玉床,便更缓慢地,轻轻地将人放下。   这张床是比照了雪雪的身形来做的,上头堆满了柔软的毛皮,此举让宋沅迷惘地一头栽进了满床的软衾毛皮中,挥着手挣扎几下才探出脸来。   谁知他一看,雪雪已经折回,在缓慢地往门外走了。   满心古怪,宋沅便扬声叫他:“雪雪!你到哪里去?”   人蛇回首望他,漂亮脸孔上无甚表情,却叫人觉得他焉头耷脑,模样很是忧郁。   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将门阖上,回身试探似的望向宋沅,得到他含笑的鼓励,才慢慢游弋到先前宋沅躺的那个毛皮堆出来的小窝旁,轻手轻尾地将自己蜷了进去。   --------------------   雪:自觉当老婆的工具蛇   雪:但是会hin心机地放慢动作等待老婆怜惜   清纯少蛇雪:今天晚上雪好大   清纯少蛇雪(小声):老婆我可以在你家睡吗   看我更新时间 了解作者现状 第41章   宋沅维持着那个跌坐的姿势,与盘成一大团的人蛇足足对视了两息,在雪雪将旁边的毛皮扯过,好遮盖自己的羞怯之前,他才悟了。   雪雪尽心尽力,那样认真地同他一起建了这座屋子,难不成并非是他自己要住的,而是用来招待他这个失意的山外来客的?   异种的面貌原本已经看得不稀奇了,生性的纯善却叫他更亲切,暖黄的炉火映在人蛇冷淡俊美的面孔上,轮廓也柔化,仿佛有一种温顺的情态。   宋沅惊叹于他的容貌的同时,因他的举动,心头也不免有些颤动。   近日的交往已经让他知晓,雪雪天生天养,从来不曾下过山,大概也未曾见过什么人类,平日过得乏善可陈,除去捕猎便是呆在山洞里休眠,也因此对他这个山外来客多有好奇。   天生天养其实很难有这样温和友善,但可能是因了他有一半像人,此地又人际罕至,过往孤独度日,雪雪便对他有了亲近之感。   这滋味着实奇妙,宋沅还从没有这样的经历,什么事都未做,不曾费心力理解他人,就被纵容爱护到这般地步,一时也不甚相信,一面拨开毛皮下床,一面柔声道:“错了,这里,这里才是睡的地方,这里是雪雪的床。”   雪雪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直到雌性又来牵他的手,软软热热的一把,只能握住他三根手指,虽然很有力量,但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宋沅料想他身躯沉重,施了劲儿要拉他起来,其实倒也不怎么难。   人蛇压根没有什么倒下起身之说,只需蛇尾一托,直起腰,登时恢复了俯视宋沅的姿态。   宋沅便抻手一指那床铺,道:“这是你——雪雪的床。”又抻手一指他起先躺的地方,“我今夜宿在这儿,明日还要请你送我回去。”   他琢磨着雪雪有了屋子,那山洞便空闲了,自己也可巧用一二。   这些时日他无法修炼,不复先前的紧迫焦躁,沉下心休养,几度问心,竟然觉得雪山上的日子也闲适,交际也少,统共也只有人蛇一条,极好度日。   他上山前满心惴惴,变了面目的师门,严厉的责骂与酷烈的讥讽叫他总是忧悒,他以下犯上,罪孽深重,求药也不是纯然效仿所谓的仁孝,而是要求得自己的心安。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有了那样的念头,似乎是从一开始,他便从未想过自己能与哪位女子结成道侣。   他既爱她们,又害怕她们,他竭尽所能地为她们效劳,但并没有讨好求爱的念想。   他面对女子常常是怯懦的,内敛的,或许是因为女子有天生的敏锐和狡黠,他害怕被看穿。   如果要说有一回,只差一点儿,那便是乔渺,当他殷切握着自己衣袖时,宋沅多惶惑,多羞涩,他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不断说服自己。   渺渺是个可爱姑娘。   她喜欢你,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可是天将大亮的时候,一夜未眠的他盯着房梁,已经完全明了。   他不肯给人依靠,不相信自己能给人依靠。   渺渺天真,才会因为一点儿照料就轻许于人,他们其实很相似,只是渺渺还有师姐可以取暖,所以对情爱还有所幻想。   而他这样无根脚的浮萍,就如师兄所言,总是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虽然半生奔命,其实也从不像修道之人那样有一颗飞升成仙的心,反而内心疲倦。   他想逃,他想要安定的、平静的一切,他不愿再热脸贴人,不愿再四处游历闯荡搏什么美名,他不愿活在修为难以寸进便万劫不复的地界,他不愿去渴求孤独的千万年长生路。   师尊将他从凡间埋人的烟火中抱回,许了他一个虚妄的长生梦。   从没有人告诉他修道的路上如此寂寞,长生是多长、多久、多遥不可及的幻梦。   让他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可是就像幼时捉不住、现在也忆不起的母亲的手,什么东西都流走。   师兄的照顾会撤走,师尊的注目会消弭,好友会闭关谢客,什么都会散场。   只有他一个人在原地,惶然地四望。   不过还好,总归他只欠了一人,偿尽师恩,再无牵挂了。   要说多悔痛,其实也并无,那张夹在诗书里的小像是年岁很小的时候画的,那时候他满心敬慕,下笔也虔诚,以至于后来画过几次,都不比童稚时更传神。   小像旁的诗,说来也不过是一句“半缘修道半缘君”,是他错误了人意,心思浮动,才叫小师弟捉住,又蠢钝得辩驳不清,最后得了一个不像样的罚。   不像样,既没有叫他光着上身负荆请罪,也没有刺穿他琵琶骨遣到忏思崖去,只是叫他闭门思过,甚至宗门之内、师门之外无人知晓此事。   这也算得上罚么?   于他而言怎么不算,毕竟幼时向他伸出的手,仿佛再度收回了。   他还以为只有师尊,只有师尊什么都知道,却仍然爱护他,懂他所想,因此即便霜云塔之上的雪再冷,宋沅也肯攀到他身边去,求得一息安稳。   他记得师尊的所有温柔以待,因此对冷淡相对也可以安之若素,甚至义无反顾地、难得热烈地想念他。   这算是爱么?   如果算是的话,那他也的确无甚悔痛的,心动又不是幡动,叫风停停便可。   不过无望的爱慕那样消磨人,却又不留痕迹,以至于现在居于雪山,宋沅现在常常回忆,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都怀疑。   在浩瀚玄妙的大千世界,浮萍捉住一根救命稻草,谁能说那谢意是爱慕?   也许这便是清修的妙处,他在此处困了几日,居然就这样生出不若不走了的念头。   若是不走了,又何必拒人蛇于千里之外。   一位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并将永远一无所知的,纯洁友善的友人,要说这是上天的为难,不如说是奖赏宋沅过往积的功德。   而雪雪瞧了瞧他的手臂指向,似乎是有些悟了,红眸亮了一瞬,轻轻握住了他手臂,力道大而缓地将他挟住,一并倾倒入了床榻间。   在雪白或是棕灰的纷飞毛皮遮掩下,羞怯又大胆的鳞尾将自己塞进了宋沅的胸怀,叫他一把捞住,扭捏地挣了两道也没挣开。   宋沅逗弄那条暴露主蛇心绪的羞涩鳞尾,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笼罩在人蛇怀抱,兀自惊喜笑道:   “雪雪,你是...邀我同你住吗?”   雪雪不懂言语含义,鳞尾便颤颤地瑟缩。   宋沅困意上涌,胆大包天地捉住它,一面抚着鳞尾,拿手指粗浅地比给雪雪看,雪雪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人族纤长优美的手指动作,也不知道他如何理解,只见他垂脸,轻轻地颔首,雪色的发垂在宋沅眼前,显出逆来顺受的服从姿态。   无端的,叫人涌不起拒绝的念头。   其实他天生的温和友善的性情,多次无偿的相助已经很叫人喜欢。   宋沅便很高兴,他其实很少真的高兴,一时也失措,抛却在雪山上无用的仪态,不由自主地揣着人家冰凉的大尾巴,问他:“好,雪雪,我愿意...”   他脱口而出,很快又担心自己自作多情,要找补几句,谁成想雪雪读不懂他的话,也读得懂他的臂弯和高兴,等他说完这些话,便很亲昵地凑过去,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鳞尾也兴奋,在周边毛皮里面乱敲。   脸上仍然是无甚神情的,但凭动作宋沅也能理解,当下更高兴。   “你多大了,几岁?我看你样子应该比我小些,我们一起过,你便是我的兄弟了...”   “你比我高大是当然,你尾巴长些,展开来比几个我都大了,可我们人族是按年岁排大小的,我是哥哥...”   “雪雪,明日记得...要把家里收拾好,哪能让皮子...满地都...是呢...”   怀中人显然很快陷入了酣甜的睡梦,脸小小的、白白的,眉目舒展着,唇瓣是一种很浅淡的粉色。   人蛇等了一小会儿,便将脸垂得更低,直到嘴唇碰见了人族乌浓的发间。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做贼,但也屏着息,很小心地吐出一截舌尖,轻轻碰了碰怀中人的发端。   是温香的。   --------------------   在谁的怀中会有感觉(?   啵个嘴被封谁懂( p′︵‵。) 被那啥啥排挤是俺的宿命俺了解   蛇用舌头闻味儿这个设定你们记得吧 第42章   还是有一年,宋沅也记不大清的哪一年,似乎是春季来临,风雪不明显地小了些,雪雪捉回来两只高脚的雪羊,敲晕了丢进门外的圈中。   那时宋沅渐渐恢复了些凡人习性,他从前按自己的感觉来区分日夜,现在都不怎么想,可能是身体虚弱,只觉得自己总是发困,清醒时看些闲书、做些家事打发时光。   雪雪回来时身上还披着些寒霜,不大明亮的烛火勾勒出他高大的凝滞的身影。   宋沅半睁开眼,对推开门的人不作他想,稍微支起身躯,噙着笑轻声呼唤他:“雪雪,回来了...”   被叫了名字,便完全服从命令的人蛇身躯一僵,行动更为滞缓,换了寝衣,磨磨蹭蹭地上床来。   这张床榻不小,但雪雪体型也不小,是雪雪固执地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抱上床,他才肯一人一蛇抵足而眠。   他知道雪雪寂寞,总归山洞里发热时也是这样过的,便听之任之了。   往日这人蛇虽面上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雪白的鳞尾却是暴露自己情绪的娇气包,明明是冰凉的一把,要被热乎乎地揣着才高兴。   今日却没有,只是轻手轻尾地上床,随后躺成了直挺挺、冷冰冰的一条。   宋沅担心他是在哪里受了伤,又不敢说,便默默挪过去,担忧地去触他肩膀:“怎么了,雪雪,哪里不适么?”   好半天,传来一声抗拒的:“...不。”   那声音很奇怪,不像平常的冷淡低沉,似乎更尖锐了一些,语速也比平日里快。   宋沅方才睡得脸热,口齿也含糊绵软,闻言一拍他硬梆梆的手臂,警告似的叫他:“雪雪。”   他不叫还好,雪雪还能忍耐,他这样语气绵软地训他,那条尾巴就更不听使唤,背叛主人去勾搭人的手心。   宋沅就放下心来,哄他道:“怎么啦?受伤了?翻过来让我看看,雪雪,不要闹了。”   雪雪的身躯更紧绷了。   宋沅叹口气,故作低落道:“好嘛,我做错什么,总要告诉我罢。”   “唉,那睡罢,今天做了半天雪雪的衣裳,手好累,也没蛇搭理,睡罢......”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翻过,一具冰凉的身躯却骤然贴上来。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也缠上了他右足腕。   “唔...”宋沅只觉右足腕被什么提起,随即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掀过来,仰面平躺着。   他神情有些惊惶迷茫,衣襟在这样的翻动下有些散乱,坦出一片光洁得晃眼的胸膛。   起码人蛇的一双红眸就被晃了一晃。   宋沅行动日趋迟钝,也不觉雪雪翻脸他能如何反抗,只定睛盯着撑在自己上方、脸颊微红的人蛇,心下有些不合时宜的稀奇。   他这些天从来没见过雪雪脸上有这样复杂的神情。   微微皱眉,晶石般剔透的红眸里似乎泛着水光,唇瓣抿得一丝血色都没有,显得这张本就如同精雕傀儡般美貌的脸孔呈现出更人性化的生动。   像是动了怒,又像是很委屈,这点儿生动在他面孔上有蛊惑人心的成效。   起码宋沅便一时失了神,抻手去抚他的头顶,语气轻缓安抚:“怎么了?雪雪,告诉我,我好帮帮你呢?”   雪雪却把唇一抿,似乎不敢看他,低下头,轻柔地蹭他的颈窝。   宋沅不知自己如何尊容,他乌浓的发丝铺在身后,雪白的寝衣微微敞开,喉结上下滑动,那张淡粉色的嘴唇就开始吐露一些温柔的声音,浓褐微垂的眼睛是时常荡着水光的,但凡含上一丝忧虑,就会叫蛇心软不已。   雪雪方才不敢看他的脸,怕自己面目狰狞吓坏雌性,可实在耐不住,想看他的脸,是指望像往常那样获得一丝宽慰。   现在看了,反倒更加难耐。   阿沅不会知道他浑身散发着怎样的温香,那香气在毛皮的烘热下,无孔不入地要钻进雪雪口中,叫他垂涎万分。   他想要...想要对阿沅做什么...   想对他做兔子对兔子做的事,想对他做鸟儿对鸟儿做的事。   首先搭建一个漂亮的求偶舞台,要有漂亮的有颜色的花朵,闪亮的石头,阿沅把他的花全部收下了,就是很满意的意思,雪雪很高兴。   然后向阿沅展示尾巴,虽然他的尾巴没有那么漂亮,那么五彩斑斓,但是阿沅主动摸了他的尾巴,这应该是满意的意思。   最后筑一个巢,如果阿沅愿意住进来,等到阿沅开始散发气味的时候,他们很快就能交尾,明年就能有一窝小蛇了。   雪雪原先是如此期盼着。   可是好多天过去,不论他怎样小心地在阿沅面前扭动尾巴求偶,睡前怎样用自己残存的钝钝后肢轻轻碰触阿沅的大腿,阿沅也没有想和他交尾的样子。   因为他的尾巴太白了么,还是他求偶的舞不好看呢?   他也不大懂,还能安慰自己,阿沅都愿意住进你搭的巢里了,可是现在,现在他觉得好不舒服。   他的身体常年都很冷,可是现在里面却有一种燃烧的感觉,让他非常焦躁不安,漫山遍野地去破坏。   原本站在家门前的时候已经平息了,可是一推开门,丝丝缕缕的气味就飘进他唇间。   本来就不聪明,想一想就更迷茫,又不得其法,只能在阿沅身上克制地闻闻。   宋沅查看了他周身,发觉没什么伤情,但胸膛起伏得很是剧烈。   似乎嗅到一种古怪的气味。   他便伸手探了探,还是冰冷,无甚特别,便问:“今天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么?可是遇见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条尾巴尖又凑上前来,在他面前轻柔地摇曳。   宋沅不知何意,只是像往常那般一把握住,正要接着问询突然哑了似的的人蛇,一只雪白的脑袋却猛然扎进了他颈窝,肩膀被雪雪牢牢锁住,两腿被什么粗长冰凉的东西缠绕住。   他被彻底摊开,只能仰面望着屋顶,身体似乎有些发热,大约是人有些恼火、又有些迷惘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雪雪?”   雪雪仍然没有开口,只有吐息打在他的颈侧,没过多久,颈侧肌肤上覆上了一丝湿意,随之而来的还有似乎是喉间滚出的轻轻呜声。   宋沅一怔,随即听见他声音,虽然难以置信,但还是问道:“雪雪...你哭...哭什么?”   过了许久都没有回音,他觉得身上向来无坚不摧的人蛇躯体似乎在轻轻颤抖,不由得奋力抬了抬腿。   他感受到了陌生的触感,而那古怪气味变浓了。   寝衣单薄,因此能轻易分清鳞尾的柔软和其他物件的坚硬。   宋沅先是一怔,随即神情变得也很是古怪,沉默了许久,才又羞又恼地,从牙关迸出几个字:“干什么,你放开我!”   雪雪几乎没有廉耻之心,但他实在在乎阿沅的感受,又知道自己脑袋笨又不对劲,瑟缩了一下,才慢慢地将尾巴松开,小心翼翼地自己蜷成一团,向边上滚去。   宋沅本来还恼怒,可是雪雪缩到一边就再没了声息,他沉默许久,想到雪雪毕竟是半人半兽,春季连养的兔子都要发情配对,又何况是年轻气盛的雪雪呢。   雪雪其实已经竭力忍耐了,方才也是自己非要追问。   如今他似乎让雪雪更难受了,宋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然,最叫他无措的,还是......   他垂下眼,随即像是被灼伤眼睛般迅速闭上了。   居然...居然连他也...   怎么会...宋沅,你是哪里来的禽兽?   这要怎么办,宋沅此生还没遇见过这样丢脸的危机,一时浑身僵滞地仰躺着,试图达到心静自然凉的境界。   可惜全无用处,邪火反而愈烧愈旺,他难堪又无助,热得两颊酡红,眸中隐有泪意,终于明白雪雪处境。   他向来知道男人是难以自控的,但修道之人讲求的是清心寡欲,他从小如此,加冠之后也少有自纾,许是修为失去,凡欲加身,这情欲便卷土重来了,一时只觉羞愧难当,动作也干涩无力。   他又羞、又恼,蜷作一团,眼睛都不敢望旁边扫,不知有一双夜视极佳的眼瞳尽收眼底,眼见他怕热解衣,眼见他皎白的耳朵染上粉色,望见他修长的手指动作,听见他极力吞下的哭喘,嗅见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   用手已经不堪,可竟也难以纾解。   直到一截善解人意的纯白鳞尾羞怯地、不死心地游弋而来,学着他的动作,慢慢地缠上来......   他不知道雪雪望见多少,但已经足够他放弃成见羞耻,两颊酡红,撇过脸,也帮一帮他的异种小兄弟。   他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面颊已经不能涨得再红,撇过的脸上两眼紧闭,睫羽颤个不停。   雪雪却以为这就是交尾,舒服的,可以有小蛇的交尾,顿时将前面的恐慌担忧都抛之脑后,极其热切、无师自通的温存地去蹭宋沅的面颊。   他的脸即使泛一点红也是冰凉的,贴在宋沅面孔上很是舒服,他很难抗拒。   武断的强迫会叫他反感,咬断舌头也不会行不情愿之事,可是叫他主动的、又有回音的温存,却只能让他心中异样。   有些事情是不必学习便能无师自通的。   如果是纯然的野兽,雪雪有一万种法子可以强迫如今这个修为全无的他,可以肆意掰开他,对他做尽所有下流肮脏之事。   可是他没有,甚至连这样的境地,雪雪或许比他中招得更早,更痛苦,起先却一动不动地僵直在一边,极力忍耐着。   在平静舒缓的那段时间内,宋沅想到很多。   仅他在扫除那些拐卖炉鼎的作恶花楼之时,他便认识到,高深修为与难以克制欲念并非不能共存的,反而有些人修为越深,越有无所不能之感,越迷恋那种掌控他人生死、玩弄旁人命运的快意。   强占炉鼎,杀人夺宝,并非所有人都有望登仙,也并非所有人都修无情之道。   可雪雪是天生天养的,也为了果腹行过杀戮之事,本该野蛮残暴,哪怕是喜欢什么、爱慕什么......   爱慕...宋沅心中一震,强自镇定下来。   雪雪才多大年纪,懂什么是爱慕。   待自己好,也不过是寂寞。   可是谁能比宋沅更清楚,寂寞会生爱。   一条人蛇,一个异种,真的明白什么是爱慕么?   他很快就知晓。   因为翌日,当身旁的人蛇醒来,宋沅羞愧得不肯见他,兀自装作睡意深沉。   可是人蛇起身,第一桩事不是往常一样的下床,而是迟疑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直到宋沅疑心他知晓自己清醒,要将脸藏在被衾里时。   他感到什么东西逼近了,他感到有什么冰凉的物件碰触了他的头发、脸颊,他的手指用力地捉紧了被衾。   那扇极其厚重的木门只发出了很轻很轻的一声。   宋沅缓缓地起身,怔怔地抚摸自己的脸。   有一块地方,微微有点湿。   他不大肯定地想,那是吻么?   一条人蛇,一条一生中从来未学习过人族交往礼仪的人蛇,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么?   接下来的时日里他假装无事发生,依然持着自己同住之人的身份,推拒了几次雪雪若有似无的亲近,甚至琢磨着要再弄一张榻。   宋沅后来回首,发觉自己居然连下山、或是搬走的念头都无。   但雪雪听他说了,又见他比划,眼睛似乎是黯了黯,却一点反抗的模样都无,仍然尽心尽力地为他找好的寒玉和结实的木头。   可惜在那块寒玉开始雕刻之前,宋沅再度栽了跟头,他发了一次热毒,前所未有的气势汹汹,雪雪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他许多日。   他虚弱地醒过几次,昏沉而眩晕的头脑下,入目的都是雪雪赤裸的冰凉坚硬的胸膛,自己紧紧攀附的手脚,和那张叫人觉得安全的、逐渐能读出心绪的面孔。   人蛇俊美安谧的熟睡面容,不敢放在他身上便在他周身围成一圈的纯白鳞尾,甚至人蛇手臂上的伤口,在他每一次受尽折磨后的短暂清醒中都深深烙进他脑海。   他终于明白,从来没有什么仙露琼浆。   只有人蛇冰冷与冰雪相当的鲜血。   非常、非常傻的人蛇。   傻到他醒了,也不过是轻轻地碰了碰他头发,就拘谨地收回手,要往后退的人蛇。   宋沅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他被旁人爱慕过,也爱慕过旁人,但被爱慕时,他浑然不知,自然进退有度、从不失仪,而爱慕别人时,他深陷无望的苦痛,从未有更深入的了解与妄想,心被拧成苦涩的一把是什么滋味,他倒是清楚。   他并不知如何与一个爱慕自己的人相处,他也无法单纯地逃走。   最难的是,他不知道如何与自己剧烈跳动的一颗心相处。   他前半生修的无情道似乎随着修为落在了雪山上,他开始观赏人蛇的面孔,注意他那些细微的神情,尤其是那条瞒不住什么的鳞尾。   他发觉这些细微的神情总与自己的举动有关,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人蛇的心神,他回眸时总能对上一双专注的红眸。   宋沅从来不曾有过自己如此重要的觉知。   原来这样就是被爱慕。   是漫长雪山生活带来的寂寞么?   他费尽心力教习人蛇,教他掌握一些非常简单的话,要他去买一件平平无奇的青色衣服,他甚至为此耗干了一月才能攒出的灵力,镌刻了法阵,为雪雪改了一件旧衣。   雪雪下山了。   可他又惴惴,担忧自己放任雪雪下山会招来祸端,担忧雪雪会因为口舌不灵,又被自己嘱咐,遭人欺凌。   当然,他最忧心、也是最疑心的是,雪雪不会再回来。   山下的生活远比山上繁华,男人女人,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何必栽死在他这个病怏怏的男人身上。   那也是应该的。   没有见过十丈红尘,才会为雪山上偶然的来客所迷。   他本想算算时日,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这才多久,明知道自己没什么优势,居然患得患失起来了。   确实可笑,因为雪雪不须一日就回来了。   他并不知阿沅望见他的时候眼睛里怎么有水,他只是很高兴地举起阿沅要他置办的东西。   更让他高兴的是,阿沅扑进了他怀里。   这是他犯错之后,阿沅第一次清醒着主动扑进他怀里。   可能是阿沅说的晚上,雪雪连比带话地说着山下的见闻,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阿沅都能说得上名字,还告诉他是什么,问他有没有对人道谢。   他很喜欢阿沅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但是总会到入眠的时候。   雪雪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会变得那么坏,他拿尾巴欺负阿沅,让阿沅哭了,他做的还不如弱弱小小的兔子和小鸟好,以至于阿沅后来都不肯理他,还气得又开始浑身发热了。   但是现在他们又和好了,他又可以缠着热热的阿沅睡觉了,就像一个窝里的公兔子和母兔子一样亲热。   他好高兴,一不小心就又让尾巴做了坏事,勾住了阿沅的大腿。   好软、好热的大腿。   阿沅却很好,不仅没有怪他,还脸红红的,轻轻地抱住他,把他的头往下摁,然后,用嘴唇蹭了蹭他的嘴唇,再然后舌头也被捉走了,湿湿的、热热的,让他头都不抬。   阿沅这一次没有挣开他的尾巴,反而勾起腿,敞得更开。   多谢阿沅,阿沅真好。   --------------------   谢谢老婆,老婆真好。   雪的世界 没有强制爱   你们甚至不肯叫我一声勤劳的啵子(深沉语气)   留给雪雪妈咪的快乐不多了。 第43章   这头情昏昏,那头急匆匆。   那侍女好容易请了少宗主的伴行前来,谁知那伴行是个色中饿鬼,将门一闭,不过半晌,什么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都传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已将那领了赏就跑没影的小贱蹄子骂了千万遍。   事已至此,不论是为了少宗主伴行的名声,还是少宗主亲信的错漏,她留在这里反而是找死了,慌忙抬步就要回自己房里收拾细软。   谁知才下了一层楼,居然就直面碰见了先前千呼万唤也请不来的少宗主。   徐光屹方才料理了雁杳楼的几个魔族奸细,心情总算是舒畅多了,正一面拾级上楼,一面不耐烦地听着左右楼主与亲信的奉承。   “唉,真别提了,少宗主没来前,这两个可是铁齿一般,一口咬死,怎么上刑也不肯说的......”   “当真,少宗主自然有威仪......”   徐光屹又不是神智有缺,哪里会相信这鬼话,但他心里存着事情,耳朵里压根没灌进去声儿。   迎面见着个年岁不小的侍女,见着他像是一僵,随即颤着手行了礼,似乎是想要快些离开,可惜木制阶梯路窄,侍女左右为难之时,发觉徐光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身后几乎是瞬间涔出一身冷汗。   那雁杳楼楼主自然也发觉,思及方才徐光屹兴致缺缺的模样,顿时叫住她:“欸,岁华,方才议事之时,我听闻你有悬赏要事要报?”正好在少宗主面前讨个好。   岁华瞠大双眼,连忙福身,借着低垂头颅掩盖自己满面的惊惶,声若蚊讷:“是...是,先前的悬赏......”   她话还未说完,接连的匆匆的脚步声便将她打断。   徐光屹神色莫测地望过去,只见到半个时辰前拂袖离去的几位所谓同行“好友”,不由得微微冷笑道:“怎么,几位又一次屈驾光临,难不成是寻音阁、捕风居和离群台都失火了?”   其他三人闻言,霎时忆起回到居所时听闻的消息。   天心宗七年前的悬赏居然有人揭了,若是所言是真,那么人此时应当就在雁杳楼!   谢点衣原是最暴烈的性子,此时也只能闷声:“为何前来,徐少宗主应当最是清楚不过了。”   徐光屹哪里明白,只以为这人找茬,呛声道:“谢少门主何须与我打这哑谜,若是口齿不灵,叫小厮代言也好。”   谢点衣面孔阴沉下来:“徐少宗主当真装聋作哑,要与凝清宗为敌?”   “什么?”徐光屹不知道他发得哪门子疯,居然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谢点衣,你疯了吧?”   此时渡一倒看出不对,似乎徐光屹当真一无所知,他目光一扫,又瞧见一旁瑟瑟发抖的侍女,下意识觉得不对,便开口道:“且慢,眼下不是争论之时,徐道兄,难道你当真不知那悬赏之事?”   苡橋   乔渺也终于找见插话的余地,忙不迭地重复道:“你当真不知?”   徐光屹只觉得好不容易舒缓的好心情再度被这些人毁于一旦,抱胸伫立,翻了个白眼。   高阶修士威压强悍,几人又皆心绪激烈,身旁修为低些的人受压不小,一旁的雁杳楼楼主听见了悬赏之词,这时候才擦着汗出来打圆场:“几位道君莫要争论,若是为悬赏之事,安置悬赏的岁华在此,问便是了。”   顿时几道凌厉的目光投向近乎伏在地上的侍女。   短短时间,岁华已经将死法在脑海中罗列万种,总算打起一点精神,颤声娓娓道来:“此事说来话长,那...那悬赏是一位...人魔揭的,瞧着年岁不大,是个姑娘,在暗巷交的货,原本说好的收货得一半赏金,到了雁杳楼验过再得一半赏金,谁知...暗巷的人说收了那一半赏金后,就再也没找见那姑娘了......”   徐光屹对自家这些无聊的生意向来无甚兴致,对着长篇大论,只是抱臂出言问道:“人魔?”   岁华不得不停下叙述,听一旁的楼主殷勤解释道:“便是一半魔族血脉,一半人族血脉的,您久居仙土许是不曾听闻,在这地界又多又贱,用着倒也方便。”   徐光屹是正统仙门出身,耳中听的是仙家雅乐,目中见的是歌舞升平,从未想过人族与魔族血脉混淆是个什么模样,闻言面上有些嫌恶:“算了,你继续说。”   岁华刚想继续,谢点衣便出言打断:“不必在此赘述,你只需带我们去见那人便是。”   徐光屹心情不快,偏要拦他:“那人那人,你说的是哪个人?天心宗孤陋寡闻,还请凝清宗的亲传弟子拨冗告知了。”   他这模样,几人面面相觑,皆是满目的不敢置信,还是乔渺轻声道:“你当真不知?”   徐光屹刚要嘲他莫名其妙,便听见紧接着的话。   “七年前的重金悬赏,难不成你都忘了?”   徐光屹英俊傲慢的面孔上,原先刻薄的神情一扫而光,近乎空白了一瞬。   “宋沅?怎么...可能?!”   他立即折身大步逼近侍女,也不问什么真真假假,顾不上什么面子脾气,揪起那侍女的衣领高声问道:“宋沅?他在哪?你们...你竟敢隐瞒与我,好大的胆子!”   岁华已经抖若筛糠,近乎语不成声道:“他...他似乎生了什么热病...奴婢也急...半个时辰前...已经禀报过,但...”   但徐光屹只在乎在老对头面前丢的颜面,只赏了一顿恼怒的训斥。   “楼里...无人照料,奴婢就先...安置在了东楼三层的...客房...”   雁杳楼东楼是主悬赏,但经营很是惨淡,最是残破不堪。   徐光屹空白的神情已经被暴怒与愧疚填满,深吸一口气,随手便将她丢开。   雁杳楼楼主与一旁的亲信已经出了满身的冷汗,便是他们二人传的话,一层层剥掉了最关键的内容,以至于少宗主失察。   徐光屹却懒得理他们,只道一声“很好”,抬步便向东楼赶去。   谢点衣嗤笑一声,随即跟上。   乔渺看不过眼,伸手递给侍女帕子和伤药,道一句“非你之过,无妨”,才急匆匆的跟上。   东楼素来经营惨淡,因此少有修缮,木梯踩上去甚至有些吱呀声。   几人思及侍女所言,更是心急如焚。   宋沅被掳几日,若非两大宗门接连施力,也不能这么快获悉城中有魔族出没之事。   起先是合欢宗的女弟子在置买珠宝玉饰的店铺偶然撞见了宋沅,因了七年前宋沅与乔渺交好,合欢宗不少女弟子都知晓他名姓与模样,回程后便与师兄提了几句。   乔渺自是要前去,他比之七年前更有勇与谋,自信只要多有相处,不愁宋沅不肯与他相好。   可惜他去了,故作闲游地转遍整条街也未见着人,失落地回程途中还撞见徐光屹,被挖苦了一番,气得蹲在凝清宗那里翘首以盼。   谁知他等到天黑,也未能见得人影。   翌日去拜访,却发现宋沅压根不在房中。   修真界说来也平和了好几百年,修士又向来行踪不定,原先此事断不可能这样快被发觉。   但谁叫没了踪影的是天心宗少宗主的意中人,要遣人去寻自是十分简单。   可惜,一无所获。   以天心宗网罗天下奇闻的本事,居然找不见一座城中失了修为的一位修士行踪。   徐宗主倒想将此事揭过,可独子不是善罢甘休的脾性,凝清宗、合欢宗和梵净山也皆已知晓,只得大肆找寻。   紧接着,玉恒君的亲传弟子,宋沅的师弟阮呈星居然也不知踪影了,凝清宗上下震怒,誓要天心宗给出交代,言明此时玉恒君尚未知晓,若他得知,恐怕更难收场,几大宗门亦是人心惴惴,天心宗难以招架,自然追加人手彻查。   终于在宋沅走失的那家金石珠宝店找见了魔族的踪迹,严刑拷打之后,查出是魔族三皇子巫盐手笔。   魔族势力居然已经渗入如此之深,在近乎中土第一仙门的天心宗周身城池,能埋下如此隐蔽的棋子。   天心宗几日间遭受前所未有的质疑,宗门声望一时大幅下落,涉及魔族,其他宗门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但中土修真界平和数百年,难道真要因此与魔族开战?   徐光屹此时身为天心宗近几年当之无愧的天骄,又是掌门独子,又是被魔族掳走的宋沅友人,自然当之无愧地站出,宋沅交友甚广,其余几位也紧随其后。   英雄救美,自是道侣间美谈佳话中的第一流。   至于那阮呈星,顺带看看罢,若有机会自然要救的。   勿需多时,众人已经踏上东楼三层的阶梯。   隐隐约约,却有古怪声音传来。   几人皆是童子身,但谢点衣较他们年纪大些,对风月之事也不鲜见,闻声轻蔑地冷笑一声,抻手为自己施了一个闭听的咒法。   还雁杳楼,改叫鸳鸯楼罢。   徐光屹见了他那德行就恶心,天心宗势力广大,难免有错漏薄弱之处,他今日也丢够了脸,只想着等会儿见了人,便有理有据地将人留下,气烂谢点衣的脸,于是翻了个白眼,也为自己施了咒。   乔渺与渡一面面相觑,对两人的眉眼官司很是无奈,便也照做。   东楼第三层的厢房门一扇扇打开,众人一次次屏息,却只见一片空荡荡,直到众人站在最偏僻破败的一间。   居然有些近乡情怯。   几人浑然忘却自己那闭耳塞听的咒法,纷纷伸出手去,都想先推开门,想叫里面的人最先见着自己的面孔。   徐光屹的手臂于空中架住了谢点衣的手,二人目光交错,一片惨烈的符光剑影。   乔渺颇为无语地瞥了二人一眼,与渡一一左一右推开了门。   这间厢房是一间女客住的厢房,地处偏僻,但不是直通的,因此地方也属实不小,有一个待客的小厅,卧室与小厅之间大多有一道帘,通常是敞开的,。   此间却是闭合的。   谢点衣和徐光屹同时收了动作,对视一眼,便双双踏入门槛。   耳中没有声音,心跳声便十分地响。   众人一时十分沉默,只缓步向前走去,直到站在那道帘前。   不知道先前给谁住过,这帘上绣着一只并蒂莲,一左一右,样子很好看,素雅清秀。   几人心绪都不甚安宁,一时居然无人去掀。   若是宋沅醒着,如今在做什么?   若是宋沅睡着,他们又当如何?   先前说他发了热病,此刻会否衣衫不整,自己看了还好,其他人难不成也叫他们捡了便宜?   又是纠结,又是期盼,最终率先伸手的,居然是先前一直沉默着的渡一。   佛子似乎是暗暗念了句什么,抬起手来,缓缓将右帘掀起一角。   一股奇异复杂的气味袭来。   其他三人无端觉得耳旁心声鼓噪,皆定定望着渡一面孔。   却见他面上似乎空白了一瞬,随即原先无波无澜的双眼蓦地瞠大,捉在帘布上的手颤抖不已,百斤的禅杖都不曾叫他如此失态。   徐光屹见势,当即挡开谢点衣,自己掀起左帘。   他却比渡一更丢脸,握着帘布的手都青筋暴起,整张英俊傲慢的面孔涨得通红,满目怒焰无处发泄,却也不能转开视线。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古怪,谁知身旁三人却也与他一模一样。   闭耳塞听的法咒无人记得解开,因为眼前的场景实在夺人心神。   薄纱屏风遮住半角,床铺上的人动作却恰好超出它所能遮住的地界,女儿家的茜红色床铺上,男子裸白的健壮脊背上几乎叫人抓成了红痕的棋盘,下半身叫被衾遮住,只能见他肩上一条雪白的小腿,膝弯正好挂在肩上,恍若天生契合,腕骨收得也窄,但一只白净的裸足显然是男子的,足弓生得优美,与红底相衬,更显得尤为刺目,尤其此时脚趾受了刺激,便禁不住似的蜷起,不胜身上人冲撞似的。   与此同时,床帐里探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无力的攥着浅茜色的床帐,似乎只有指尖有力,手臂随着动作不断摇晃,叫看的人无端为他提了一条心。   几位天骄虽都自己对同性好友怀着欲念,但皆是童子之身,顶了天不过是看看画,要说真见实景,倒也从来也没有敢现到他们面前去的。   谢点衣定定望着架在男人颈边那只小腿,心中的暴烈愈积愈多,却全无爆发的势头。   徐光屹与渡一的神色也松缓下来,乔渺更是面露迷茫。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宋沅?   宋沅,最是洁身自好、不通情爱的宋沅,要像乔渺那般怼到面前,一字一句逼得他无路可逃,才有可能通人情意的宋沅。   雁杳阁的人从未见过宋沅,验错也是正常。   可若不是宋沅...若不是宋沅...   也无人将目光移开。   实在太新鲜好看,原来男人与男人...是这般。   他们没有脸面互相对视,却如饥似渴地望着一个身躯酷似宋沅的男子如此激烈的交*,他的腿与足面一时绷紧,一时又夹紧蜷缩,他似乎极其愉悦,踢打身上男人的动作却也毫不客气。   他一定生得很是美貌动人,才会叫这男人如此迷恋他,哪里都吻得去。   他身上的男人间或热烈地埋首亲吻他,间或伸出手来捉他探在帐外的手,索要十指交握。   这时他们见着,这只更大的手上生着黑色的锐利指爪。   是魔族?   在这样的地界,只可能是魔族。   一个供给魔族的野莺。   若是换了寻常,诸位天骄见了这几个字眼都是污了自己眼睛,要眼睛也一偏不偏才显出自己作风清白端正。   可是如今,名门正道的天骄却聚在一间偏僻破落的房里,盯着一个甘心将身躯献给魔族的野莺露出的一只手、一双腿,生出万千遐想。   不能再看下去,随着谢点衣双目通红地折身,大步走开,其他人也纷纷抽身。   徐光屹紧随谢点衣身后,他心绪繁杂,连嘲笑谢点衣的余力都无。   但就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福至心灵,趁着其他人也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解开了闭耳咒。   走在他前头的谢点衣头脑本是一片混乱,可这一片混乱中哪一点都与宋沅有关。   于是他猛然,猛然地想起那野莺的手臂,随着摇曳间或露出的内侧里,有一颗浅色的小痣。   在他十四岁时,他在师弟的左手臂内侧咬下一个牙印,哄了师弟一天,只因为那里有一颗非常诱人的小痣。   那一瞬间,高阶修士的巨大威压使得每个薄弱的闭耳咒被冲开。   低弱的哭喘声、求饶声霎时冲袭了修士的敏锐耳力。   谁也不会认错这把声音,那么熟悉。   宋沅。   --------------------   没话说了 被抽干了 现在左肩好痛 在想下周适当摆两下   如果这章辣到谁的眼睛了真的抱歉 因为我觉得很那个所以我很喜欢 可能写的不咋样因为最近状态不怎么好 觉得不适一定要马上逃跑(黑人高楼举牌) 第44章   擦洗过后,换了脏污的被衾,雪雪轻车熟路。   罗帐灯昏,哽咽梦语。   雪雪贴近听了,只听见自己的名字,又见阿沅梦里也流泪,蜷成很小的一团,好像没有一点儿安全感似的。   他以为阿沅做了噩梦,便贴在人耳边,轻轻重复一些简单的“在”、“好”之类的应词,哄得梦中的阿沅舒展了面目,才吻了吻他头发,收了鳞尾,轻手轻脚地下床。   方才正是小别胜新婚,情到浓时,阿沅不住地颤抖痉挛,泣声连绵,雪雪隐约察觉到一点儿动静,但很快被不满地掐着胳膊,一头栽死在了人族妻子的温柔乡里。   在雪山上从来没有虫豸得知他的威名后还敢前来冒犯,因此起初他不曾有不快之类的情绪,可很快,他忆起请门人念的那些经书。   不可整日抛头露面显得轻浮失仪;   守身如玉坚守夫道方得美满姻缘。   他现在聪慧得多,知晓这两句的意思便是丈夫行走在外不可以让别人看见自己身体,不然就会显得很轻浮,以至于婚姻不美满。   雪雪想到这里,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想了又想,仔仔细细地将衣服穿了个齐整,便气势汹汹地走出去。   *   一片死寂。   门内的声音停了许久,可到底没人敢进去。   门外四人形容皆已不大齐整,其中犹以谢点衣模样最为狼狈。   狼狈不仅在他衣衫被毁、肌肤受损,布满符纸炸出的焦痕、阵法留下的梵印以及袖刀划出的刀伤。   还在他失魂落魄的脸孔,空洞的眼瞳。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一片死寂中率先嘶声出言讽刺道:“素问佛子善心,不想...”   渡一没有望他,神色较之三人都显得平静十分:“谢道兄,此事未必如你所见那般,旧日贫僧与令师弟同游佛国,彼时佛国魔族横行,佛国土壤肥沃......”   徐光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帮着渡一乔渺联手镇压这个谢点衣,难不成是积怨已久,手便先于了头脑行动。   可他反应过来后,心中的暴戾不快不比谢点衣少哪怕一星半点。   要说与渡一一般有所思量,那他倒也不曾有,于是心中愈想愈是头疼,不耐道:“少说废话,什么情份不情份,还不是...还不是...”他真不知情绪激愤时不该开口,原想讥讽别人,实则自损三千,给自己心上扎了个血淋淋的窟窿,盛气凌人不需多思就变作哽咽无言。   可他这样的话一出口,近乎将众人心思挑明,一时四人面孔都凝滞。   渡一只略略垂下眼睫,不回这话,只微微笑道:“魔族花草生得不同,气味尤其怪异,但从未闻过的人族,闻过一次便绝不会忘,想来,方才那房间里便有一味魔族的药,先是...他中了,其后便是......”   他顿了顿,接着道:“许是方才也吸入了些,因此几位才会如此...情绪激昂。”   他如此好心,要为谢徐二人找补,却没有得来一言半语的附和。   直到乔渺出声道:“有动静。”   合欢宗弟子藏踪隐迹的功夫最好,反应也最是灵敏。   乔渺亦是如此,察言观色、寻踪捕迹,他方才虽然也曾震惊、也曾激愤不已,但现在反而迷茫。   明明相识已久,为何他对沅哥的事情一无所知?   宋沅当初为何前往不周山,如今又为何被人掳走?   不,说些近的,宋沅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为何与那凡庸猎户成婚?   他不知。   乔渺环顾四周,他知道,这些人也不知。   他们知晓的,是眼下如何宣泄怒火。   门被轻轻推开,呈现出来的一张面孔却熟悉。   乔渺失声道:“你?”   竟是那个随之而来的朱衣门的人,原先脸容就生得清冷殊丽,乔渺曾不无自卑地私下想过,以前还有人夸自己仙姿玉貌呢,可他见了此人才发现,真有人浑然便是被贬谪仙,仿佛生来便不曾吃过一口人间的五谷。   此番现身,却像是精怪吸饱了人的精气似的,不仅白雪似的面孔舒展开,整个人更是透出一种浸染着情欲的餍足来。   雪雪冷冷地环视了一圈,无视了搭在剑上的手、抽出囊中的符,缓慢地,语气微沉地道出相识以来少有的长句:“你们...进去过?”   绝对不能叫阿沅知道。   一旁谢点衣却登时回神,只觉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到头顶,叫他脑内轰鸣,五脏六腑好似灌了岩浆,立时拔剑,刺向这大言不惭的狂徒。   “竖子,找死!”   与他一道的,还有一道身负雷霆的符咒。   离得那样近,二人的动作在体修面前算不得快,更遑论一条人蛇。   雪雪抬手一挥,衣衫上的阵法已为他挡去,他怕劳累过后的妻子不好眠,于是几步踩上栏杆,朝楼下平地一跃而下。   谢徐二人自然紧随其后,乔渺左右瞧了又瞧,气得直跺脚,一时不知要第一时间进门安抚沅哥哥,还是防止三宗亲传弟子折损以致正派之间互生龃龉,最后实在无法,也倾身跃下。   渡一仍然伫立在原地,望了望那扇门扉。   现在只他一个人在这里,谁也不会阻碍他,也没有人会看见他。   他有着宝贵的一个机会,遭难的人需要依靠,而先来后到...先来后到...   渡一将这个词尝了尝。   是苦的。   云何无明?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   半晌,他兀自笑了一声,一跃而下。   其实不必下去,战况如何听乔渺劝解便能得知。   “这...这位朱衣门的道友,便是...不过误会一场,你中药之事我们皆已知晓,谢道友、徐道友...”   中药,什么中药?   雪雪抽空听他一句,却见对面二人神色更为阴沉,分明连彼此沾一下身都不肯,打斗之间却愈发配合。   “娘娘腔闭嘴,待我杀了这狂徒......”   乔渺气得直跺脚,顺了几下胸膛也没能平下这口气。   渡一方才落下,见那朱衣门的人显然有所保留,不由得暗暗吃惊。   谢点衣扬名较他们更早,近年来已少见他出手,只知他功法霸道,若单打独斗,可谓化神之下无敌手,徐光屹则少有美名,青年符修中的第一流。   这朱衣门人少说也有化神修为,在朱衣门总该是个长老之位,随行时却不显山不露水,徐光屹瞧他不甚过眼,初见他模样时挖苦几句,此人也无甚反应。   于是他迟疑片刻,出声问道:“你可知方才...宋沅有一道侣,名唤薛雪的......”   此言一出,雪雪只觉对面的二人动作都迟缓了。   乔渺也沉默,此话于方才与所爱之人欢好过的人,岂非诛心之言。   若是全然不知,便成了当胸一剑,心口凉透,若本就是鬼迷心窍,便是丑恶行径被当众揭露,正道颜面不复。   雪雪动作也滞了一滞。   他心想,原来这山下,也不是人人的官话都有阿沅讲的那般好嘛。   --------------------   文中段落节选自男德经,稍作改动。   晨读。   雪雪已婚版(大声):蛇蛇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雪雪已婚版(大声):没有老婆爱,蛇生真失败   文中段落摘自楞严经。   雪:你怎么念错字   雪:你没老婆教吗 第45章   玷污,徐光屹鬼使神差地想到这样的字眼。   宋沅不是什么神女,亦无甚高贵的架子,可徐光屹与他相识那么些年,从未有过拥有此人的准备。   宋沅是那样古板、那样固执的一个人,勤勤恳恳,遵从俗世每一条道德,教他尊师重道,他从不曾对师门有所怨言,教他兄友弟恭,师兄弟如何欺压他也忍耐。   若要他违背自己的准绳,便无异于杀他。   无力的、含屈受辱、被折断骨头的宋沅,绝非他想要的宋沅。   可是现在,徐光屹发觉,原来受了玷污的宋沅,也是诱人的。   发生这样的事,遭了人的玷污,也就是对那所谓的凡人丈夫不忠不贞,他是如何惊惶怨恨,又如何无力流泪,此时此刻,岂非缺了一个可依的人。   不必承担罪人的责,却可以做救赎的手。   他的目光便热切起来,几乎听不见那秃驴冠冕堂皇、绵里藏针的责问。   “倒是忘了,自相识以来,还不曾问过道友名姓?”   宋沅这个乍然冒出来的故交是什么身份,他们一直无从得知,朱衣门本就神秘,这人又油盐不进,渡一待他素来友好宽和,但也没能增进多少了解。   雪雪撤出两步,折身避过疾来的雷符与剑锋,可惜袖子被刮坏了,不过不是阿沅缝的,倒也不必珍惜。   他知道这些人都认识阿沅,那些白毛老头临行前又再三叮嘱,不可以把尾巴显出来打人,便打得有些束手束脚,又听他们说些怪话,心里很是郁闷。   不过这话他就可以接:“我姓宋......”名叫雪雪,家住不周山上,成亲七年有余......   “嘭——”   东楼之上,乍然传来的清脆爆裂声瞬时令所有人滞住了动作。   他醒了。   怔愣片刻后,谢点衣收了剑,红衣衬托得愈发苍白的脸孔上露出森森的笑意,似乎沉浸在什么合心意的景象里:“好罢,是我的过错。”   “我应当让他亲手杀了你。”   雪雪平淡地瞥他一眼,懒得去想那个他是谁,心已经飘向了某间房,闻言只是当作为难,随意回道:“你...打不过我。”   谢点衣不欲对死人多言,方才心下也纳罕,宋沅居然结识了这样厉害的人物,自己竟浑然不知。   但又如何,如此奇耻大辱,以宋沅的性子,不说取此人性命,也要恶言相向一番罢,更何况宋沅口口声声自己成了婚......   即便谢点衣不肯深想,但以宋沅性情,定是对那个所谓的丈夫...如此,即便对方力强,但宋沅有恨,四人齐攻,难保此人不留下半条命来。   乔渺在一旁一一瞧过,徐光屹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点衣神情阴狠,叫他都打了个寒噤,渡一倒是平静,对宋姓人淡声道:“既然...他醒了,这位道兄......”   他语气温和,实则已经攥住禅杖,动作是暗藏着胁迫的。   他这样给人留颜面的说辞,在雪雪这里是很难理解的,只觉得这人说话断断续续的,叫蛇听不懂。   他只是按照人族礼仪支会了一声:“我要回去。”   乔渺方才犹豫片刻,还是叫出声来:“且慢。”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他才吞吞吐吐道:“他现下身体正弱...就算要...也等他好些才行罢?”他实在担心沅哥哥受不住,反倒损伤身体。   这话倒是不假,渡一点点头,徐光屹神情还恍惚着,谢点衣却冷笑一声,抬眼盯着东楼那一扇门扉,实则却是对众人道:“若是事再生变,叫人跑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交代?”   默了片刻,又道,“又不是没了发号施令的舌头,不过是少了些修为,竟还让人瞧不起,以为是个拘拘儒儒的人,当个什么娇弱仙子优待了。”   他这话不可谓不辛辣,将人心思揭得清楚,一时叫人面上都发烫。   多难的词呢,雪雪见其他人神情很严肃的样子,便觉得应该是很好的话,只是他听不大懂,也不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便学着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重复道:“我要回去。”   便无人说话了,众人默默地持着自己的武器,簇拥着一个面孔欺霜赛雪、神情平静淡漠的人。   直到到了那扇门前,方才还在争论,热血冲头之时,心中愤懑怨恨皆是源于自己的欲念,但如今立在此处,却要为房中人的心绪所牵动。   雪雪却全无负担,不过几人其实早就猜测他面目不受控,因此平日无甚表情,如今也镇定自若地推门而进。   他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接着往前走了几步,乔渺心中一紧,观他神色平静无波,一时心中复杂。   是恨,恨他夺了心上人的身,对人做了这样的事,又居然一丝愧疚神色都无。   又怪,为何如此?此中迷雾重重,或许有些误会。   他担心这人极其爱慕宋沅,以至于怀着扭曲的占有欲念,如今心有满足,便也引颈收戮,而宋沅见他毫无悔改,心中反而更是恨。   但他又担心此事其实有误会,皆为魔界药物所致,此人也是无故卷入,又心怀爱慕。   但那样...宋沅总归也找不见那凡俗丈夫,此人又生得美貌,若自请照料宋沅,似乎也无甚错处,可日久天长,宋沅保不齐...也会与他生出情来。   其他人自然与他想到一处,一时气氛更是古怪。   雪雪浑然不觉自己是被人押上来的,身后人在那一支并蒂莲花前乖觉地止了步,他便无须多言了。   他不知会有人用镜花水月窥视他行踪,只是很认真地听着,听见急促的呼吸,证明阿沅非常清醒。   他绕过屏风,正要叫人。   一只玉白的勾刺破空而来,随着虚弱的、沙哑的一声。   “我会...”杀了你。   他已经哑了嗓子,连放言都难了。   那只爪勾对主人的胸膛实在发挥不了用处,发出几个时辰前那样虚弱的金石碰撞般的一声便落在了地上。   帘外有人欲动,终究被人所阻。   床榻上的人病态未褪,月白的里衣下,细细密密的痕迹蔓延到他颈侧,几乎叫人怀疑他受了人凌虐,乌色长发犹带汗湿,只垂了一缕在前,病容犹带红晕,牙齿咬得紧紧,另一只手已经失却力道,变作麻痹的摆设,仍然恨声要放言。   那双眼睛,叫人想起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江南,此时破碎得完全,真正垂成失落、空茫又怨恨的一湾,不安成了现实,巨大的无力与悔恨将他埋没。   为何要让丈夫下山?   为何要赴会?   为何要一人独行?   为何要将那药看作毒药?   为何不一死了之?   空洞的眼眸中,唯有恨的怒焰支撑起人来。   可他这双无力的手和这颗软弱的心,谁也杀不了。   他不是名动四方的剑修,他是被人遗弃的废子,好容易有了一隅可安,偏偏命运多舛。   那颗勾刺被人捡了起来,随即这人慢慢靠近了。   他望见昔日剑修衣领下的痕迹,雪山养得雪白的皮肤上的艳色,睫羽与披发皆有湿漉的模样。   实在很考验蛇。   什么冰凉的东西碰见了宋沅的下颚,轻轻将他的脸托起。   只待他叫一声,或是挥出一下,立时便有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要将恶劣的狂徒捉拿。   可是多熟悉。   宋沅滞住了。   浓黑的头发,浓黑的眼眸,身躯是人族中的高大。   都与记忆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只有一张面孔,多熟悉。   破空而来的一记耳光,其实落在俊美面孔上极其轻缓,近乎抚摸。   人蛇不明其意,却配合地将脸撇过。   于是也错过,面前的人突然抻手,尽了全力勾下他的脖颈,向着他的胸膛,将脸孔深深地埋了进去。   镜花水月中,并蒂莲花里,皆传来连绵的、极力克制的啜泣。   分明算作闯进的信号,可是镜花水月里,任谁见了也要默然不语。   受了折辱的昔日剑修,居然将一双白手臂挂在狂徒颈上,脸孔扎进胸膛里,全然依恋的模样,那狂徒垂着脸,默不作声,只屈着身体,叫人见着一个顺从的高大的背影。   哪里是受害与施害,分明...   分明是一对爱侣。   --------------------   唉,爽死了。   我以为的追连载:这边更新看这边,那边更新看那边   实际的连载:一觉起来五十个催更   家人们我是不会坑的,而在咱们这十四天不更就算是断更,按这个标准的话我也不会断更,计划有变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三次元的生活也很重要,写文养活不了我,只能让我的精神得到快乐,我会在不断更的前提下正常完结,也建议大家多去找点别的文看(曾因xp特殊,经历过全网翻垃圾堆找饭吃、也曾一本书盘十四遍的写手真诚建议)   其实我是一个还蛮容易被人影响的写手,写完上本本来打算摆两天来着,但是真的对我来说还挺多人催问的,所以就开了,一开始也没打算多认真连载,大纲列了但现在基本没啥用了,然后存稿一点都没有,真追不了还是囤吧 第46章   冰凉的胸膛,山间雪般的清冽气息,和有力的臂弯,叫人难以相信他是幻梦。   其实梦也真,只是不比他眼下更温存。   想要抱怨、责怪,却也没有余力,只能攀着他,好半天,从唇间漫出一句。   “雪雪......”   眼睛里从来不冒水的人蛇原本无措,听他叫自己名字,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被攥紧,带来一阵叫蛇难受的酸楚。   南风知我意   他很想问。   我不在的时候,阿沅有没有饿、有没有害怕过?   他后来要挟那些白胡子老头,先回了家一趟,却早已人去屋空,捉了一头狼来问,才知道阿沅早就下了山。   雪山上那么冷,阿沅下山时还犯了病,那些雪狼有没有为难他?   下了山后,回了那什么宁宁宗清清宗,那些人待他好不好?   可他转念就想到,一定是不好的。   不然阿沅怎么会被什么魔捉走,现在才回到他怀抱。   以他从前的头脑,断然想不到这样多,但毕竟下山时间不短,或许是由于心急如焚,多学多看,倒也有所进益。   他要说些好听的话,要说我们不要回那劳什子的宁宁宗清清宗了,我们把病治好,还回雪山上去。   可是他口舌还是不够伶俐,没等他组织好话,阿沅已经捉住他的衣领,抬起泛着波光的眼睛,哑着嗓子问他:“你...下山...后来怎么了?”   他一面问道,一面抻手去捋他鬓角的黑发,湿热的手掌贴上去,觉察不出什么术法的踪迹。   他往下摸索,亦没有什么伤痕的模样。   雪雪捉住他悬在胸口上的手,垂着眼睫,慢慢地回道:“没有...误会...”   一颗角落里的镜花水月悄无声息地破碎了。   宋沅惶惑地望他的墨色的睫羽和瞳孔,声音是颤的,与世间千万个疑心祸事临头的妻无甚分别:“什么误会?”   他捉紧了人蛇的手,逼出他的黑色的指爪,不好的预感倾轧在心头:“什么样的误会,叫他们捉走别人的丈夫?什么样的误会,叫你变成这样?是谁,哪里的混账?!”   这样的话雪雪是很难辩驳的,在他心里朱衣门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沅的道理就是他的道理,阿沅心里的混账就是他要打死的对象。   但是眼下又不能打死,阿沅那么生气,雪雪心里也好难过,就垂着脸,老老实实地,如同世间千万个被追问的夫一般嗫嚅着道:“叫...朱衣门的。”   宋沅一怔,好半晌,惊诧、怀疑、后悔轮番转过,最终失魂落魄地垂了脸。   先前听洛浦云谈及着朱衣的人,却不觉谁有这样明目张胆,带着明显的特征来当街行凶,后来在博闻楼听见这宗门,居然也没有起疑心。   可是朱衣门,三宗之一,缘何要如此?   要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搏力,宋沅想不到有什么办法。   他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空闲去懊恼,紧张地捏着人蛇的指根,强自镇定道:“那...朱衣门...他们开的什么条件?”   既然他们肯叫雪雪与他再见,总有所求罢。   但他紧接着又变了口风,像是承受不起似的:“不...先说,你现在...”   雪雪清晰地望见他的浓密的睫羽颤动,紧接着,左边的檐下淌出一行泪来,右边的檐下落得却像珠,“你怎么...雪雪,痛不痛呢?”   他都不必问,不必猜,一眼就看穿这不是掩饰的术法,丈夫雪白的受过千次万次抚弄的长发,谁能比他更懂其中不同?   以致雪雪张了张口,先前背下的说辞都没了用处。   那当然是很痛的,骨头就像被碾碎了万万次又重组起来,血一次次被熬干,肉就是沫一般无用,在触碰中顷刻成灰。   他那时候想,要是活下来了,他要告诉阿沅,好痛,他喜欢阿沅可怜他,喜欢他皱着眉头给自己上药,喜欢他有些生气的样子,因为他清楚,阿沅的可怜里面是有爱的。   可是现在,他只能垂下脸,用唇碰了碰阿沅的头发,这样尝不出气味,可他知道那一定是苦的。   原来可怜过了头,反而会是苦的。   不过,他不知道阿沅会不会喜欢这样子的他,阿沅夸赞他的头发,夸赞他的尾巴,即便它们是苍白无趣的。   会不会,阿沅就是喜欢这样的呢?   他这样想,一时就惴惴,也要握住阿沅的手,握住那对他而言很小而软的一把,就有了勇气撒谎:“不,不痛的...”   他不敢看那张淌着泪的心碎的面孔,收了指爪,很小心地用指腹去摸索,轻轻慢慢地,狡猾地避道:“没有人打我...”   “黑的...不好看么?”   雪雪在他面前从来是透明的。   既有余力讨夸奖,那应当也没有遭了大难。   宋沅怎知他心里年轻天真的丈夫会学了这些,闻言稍稍放下心,擦拭过脸颊,哑声道:“...好看的,雪雪,很好看的...”   这时候雪雪敢去看他了,缓慢地眨着眼睛,望着被手掌包围的一张清俊温柔的面孔,他还不大习惯去和人商议,只是用那种不谙世事的口吻道:“他们说有办法,让阿沅以后都不会痛了......”   宋沅知道他,也不指望在他口中得到那些复杂的真相,闻言便攀着他的手腕,轻轻笑着道:“那好啊,那些人...穿红衣服的,对你怎么样呢?”   雪雪不懂避重就轻,也不知如何舒缓眼前人面孔上让他不明白的勉强,他只以为阿沅同意了,没有什么令蛇为难的拷问便同意了,于是他努力要阿沅高兴起来,他不提那些牢笼、赤融晶如何灼蛇,他不道那只赤红的大手如何碾碎他,也不言说那些白胡子老人是怎样苦口婆心,他摩挲着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的阿沅的手,对他道那些山下的新奇,那些南岳的风土,那些朱衣门的人如何顶礼膜拜。   他从来不曾对阿沅说过谎,于是以为阿沅和他一样天真。   他不知道他模样温柔文弱的妻子怎样想,他不知道阿沅曾向谁拔剑,又曾斩下何人的头颅。   他们对彼此都怀着那样深的爱怜,于是也没有一句真正交换了心中之言。   雪山上最沉默寡言的蛇神,一直絮絮说到妻子困顿为止。   宋沅思虑太多、身心俱疲,难以抵挡愈发沉重的睡意,世界颠倒了,谁捞住他的身躯,眼睑阖上了,他睡过去了。   捉着失而复得的丈夫的袖子。   雪雪垂着脸,为难地望着那截袖子。   似乎是想了想,他取出一只已经不那样新的晶球。   里面的树终年青翠着,溪流一刻不停地流淌。   雪雪将它推进阿沅手里,要他握着。   不是为了救袖子,袖子当然不要了。   人蛇凝望了他一会儿,胸腔里的什么砰砰跳了起来,带来一种灼伤般的感受。   当他得知,当他得知那叫妻子痛苦不堪、终有一日会取其性命的病痛可以被拔除之时,他的心中就烧起了一阵旧的大火。   那场火的声势那样大,那样铺天盖地而来,令他感到痛,令他感到厌恶,红与黄混在一起,对面的山巅上伫立着一个身影。   兽首人身,与他截然不同。   可他却清楚,这是他的兄弟。   不仅仅因为出生时毗邻,血脉更会提醒他们。   提醒他们相似,提醒他们不同,提醒他们相残。   古怪的情感在血脉里肆虐,要一方吞噬另一方才能止息。   像祖辈掀起旷日持久的古老战争那样,岩浆会与冰雪碰撞无数次。   最后,不周山上的第一片雪,在冰冷的兄长扼死狂热的弟弟之后落下。   --------------------   剧情后面会解释,属于一个神话新编的范畴,接受不了就run。   进入一个比较严肃的部分,然后emmm....一些冷冰冰的文字会出现。   一人一蛇相拥。   雪(享受温馨时刻):老婆 好哄 可爱   雪(骄傲):聪明雪雪   沅(微笑):我会 鲨了 朱衣门的 所有人 第47章   一旦回忆起那场旧的大火,雪雪的心绪便会变得难以平静。   自下山时起,自被那些火红的晶石囚禁时起,他便反反复复地做梦。   滚滚的岩浆奔流而下,雪雪垂眼望下去,他并不在意什么生灵的死活,奔走的逃命的,在他眼中都过于渺小,而在他暴戾的兄弟将此地变成焦土之前,冰雪将覆盖另外一半的山脉。   于是就像每一次梦境一般,他望见一个青影,梦中的他有时甚至不知道那人名姓,便要飞速游弋下去。   要去做什么他并不清楚,只是...不许那人也受烧灼,不许他也变作焦土。   有时他赶不及,只能怔怔望着那一抹青湮灭。   有时他好容易赶上了,掀起滔天的雪浪将岩浆阻挡,颤手要去握人肩膀。   可,不是他。   两个人族,一对相依的雄性与雌性,身上散发着濒临腐坏的气息,身上环着些淡淡金光,手中执着怪模怪样的长条物件,像是树枝。   他们原先似乎是高兴的,随着他靠近反而脸色大变,战战兢兢。   人蛇便有些不快,要问他们,你们把那个青色的人变到哪里去了?   他的兄弟却发觉他的侵入,尖啸着自他身后袭来。   人蛇在人族惊恐的瞳孔中望见身后景象,心中也没有一丝怒意,他只是一甩长尾,将那两个瑟瑟的人族甩出结界,随后折身,指爪探出,与兽面人身的兄弟再度搏斗起来。   顺应天时地利,一举一动都蕴含威能,普天之下最为强盛的一对兄弟,在四百年前,诞生的那一刻便开始相搏,且并非小打小闹,磨练能力,而是要置彼此于死地,取对方性命。   不周山上原是没有雪,也没有什么山火的。   满山的皑皑雪白,不过是在蛇神与兽神旷日持久的战争之后,作为兄长的蛇神扼死兽神之后,映衬着他怅然若失的心境而来。   第一片焦土上的雪,便落在他溅满兄弟血液的裸白上身。   梦是逆反过来的。   其实他遇见那对相依的人族,早在遇见妻子之前,而他扼死兄弟之前,分明弟弟的指爪已经穿透他腹腔。   不过这也不重要,在他遇见阿沅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什么叫道德伦常,他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心痛,靠在阿沅胸口听他讲述那些仁孝故事,回忆起来,只觉得很庆幸。   这样很坏,不过还好活下来的是自己。   可是后来,这一点庆幸也荡然无存了。   他那个天性暴戾如火的兄弟死去,尸骸没入焦土,只余下一颗鲜红的晶石。   像是一颗心脏。   人蛇垂眼望着它,喉头一阵干渴,他厌恶那个所谓兄弟的一切,却难以克制血脉中的渴望。   他忍耐住了,四百年,没有见过它第二次。   四百年,他几乎将这件事忘却了,直到他遇见一个不一样的人族。   他将它当作求偶的献礼,赠予了山下来的美丽人族。   后来人族留下来,成了他的妻。   那些白发白胡子的人告诉他,那是世间最纯烈的火焰,是赤帝一族的心,于是他予阿沅的聘礼,既是救了阿沅,又是伤了阿沅。   可他不会叫阿沅死在他面前。   雪雪走出来,小厅里无人,他知晓一刻钟前这里有人,也听见什么轻微的破碎声响,但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怎么想,只是揽紧了啜泣的阿沅肩膀,吻了吻他的鬓角。   那些人待阿沅不同,他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他们望向门扉的目光中,有着与自己望向阿沅时很相似的东西。   他不喜欢。   他走出门去,见着一个红衣的、脸色难看的人,先前一直随行、却不曾搭过话的人。   他刚要开口,谢点衣已经截断:“你便是那个薛雪?呵,有那做贼的心,居然没有承担的胆量......”同行期间居然一字未泄,不过是怕开口便失了助力,谢点衣瞧不起他。   他从来行事无忌,放了好些难听的话,雪雪却听不大懂,瞧着他脖颈处隐有青筋迸出,便很敷衍地点了点头,道:“你是...师兄?”   他先前找不见妻子,又常常做坏梦,神思不大集中,即便混在这些人里面,也很少对这些人用心,只对没头发的那个印象深刻些。   现在想起来,师兄这个人他是有印象的。   山上那七年,阿沅偶尔会向他提起旧事,其中便有提到,他有一个师兄,从前待他很好,后来不知怎么变了面目,从此似乎是决裂了,一见面就要对他好一顿责骂。   谢点衣听他这样用词,却觉得他隐隐将自己与宋沅合并,要一同唤自己师兄,心机实在深沉,心思实在阴毒,便冷笑回道:“轮不到你来叫我师兄,真是世道变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攀亲,宋沅自己瞎了眼,少连累旁的人堕了身份......”   雪雪心里本来正难过着,他从前念书念不好被阿沅掐了舌头,出门还要打一顿贼眉鼠眼的雪羊泄愤,方才不过犹豫了一下,掂量这师兄什么的在阿沅心中份量几何,谁知道就问了一句,这人就出口伤蛇,辱骂他生病许久的孱弱妻子。   登时便叫他心中升起怒气,本就无甚表情的面孔更是冷若冰霜。   “你,过来。”   谢点衣自然无有不应。   便寻了个空旷地,一人一蛇交起手来。   甫一翩翩落地,谢点衣便抽剑出鞘率先攻来,他使的是本命剑,本就是母家极好的一柄,经了洞火淬炼,刃身隐隐泛着赤色光泽,一旦出鞘,刃身奇烫,滴水成烟。   浅赤色锋芒一闪而过,却叫蛇两指捉住,长刃迅速翻转,斜斜削来,举重若轻、大拙若巧,便是玉恒君所创的生衣剑法,人蛇则不大擅长应对这样变化的剑法,大多以力破巧。   谢点衣心中暗自纳罕,以他刃身高烫,便是体修也难有这般自若,但敌人愈强,他愈有战意,心中受人欺瞒的怒焰更是助力,叫他愈战愈勇。   他师从剑尊,剑修本就善斗,洞火功又强盛十分,斗法时若对手修为仅仅胜他一筹,绝计要吃上一番苦头。   那名叫薛雪的狂徒起先招式无甚出众,于是谢点衣战意越发汹涌,却逐渐发觉对手愈斗愈是强盛,身法轻巧柔韧不提,便是偶尔剑锋扫至对方身躯,也不过撞出些金石碰撞的、叫人牙酸的声响。   好厉害的体修!   可不仅如此,此人与他斗了几个时辰,不仅毫不勉强,甚至行动间隐隐有仿他的影子。   谢点衣自然不会认为一个元婴之上的修士连自己的身法招式都无,他只觉得受人羞辱,眉目更是阴沉,恨声咬牙道。   “若有真本事便拿出来,无师无祖的才拾人牙慧......”   雪雪自然无师无祖,也不觉得有什么受辱,既然对方起了话头,那么即便自己听不懂,也该说上些什么的,他想了想,便敷衍一声,紧接着问道。   “哦,便是你...总说阿沅不好么?”   他生性单纯,盘旋在心中的问也经不过几道肠子,便直直冒了出来。   哪里知道世间有那样古怪的师兄弟,有那样难以言表的感情。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话对于曾经那样亲近过宋沅的人来说,究竟有几分重量。   宋沅对你有怨。   宋沅将这怨告诉了我。   他只能见那先前劈得他有些痛的愤怒剑修瞳子一震,第一次执剑时剑尖都不曾如此颤抖。   谢点衣从来不曾想过,宋沅是会在私底下抱怨他的。   他也不曾想过,他那个唯唯诺诺的师弟,成了婚之后,会将这份怨也告诉丈夫。   做了夫妻,床笫之间你侬我侬,什么样的话说不出来。   其实这本就是应该的,只是先前他回避着,不肯想,不肯相信真有这个人,哪怕今日彻底揭露,他的头脑也迟滞着,执拗着。   直到现在,这两件事叠在一起,重重地砸在了他面前。   “我......”   雪雪不说还好,一开口,他就想起阿沅那时候的神情。   是很怅然的,因为周身十分安全,所以更坦然的显出自己的伤痕和委屈。   又觉得很疑惑,不知道为什么。   又疑心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由头,于是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悲伤的面孔。   在此之前,雪雪都不知道说话也是会伤害人的。   难道那个什么师兄学会说话就是为了伤阿沅的心吗?   阿沅就不会这样。   于是他冷着脸,一掌重重拍在谢点衣胸口,要替妻子讨回这口气来。   “阿沅不蠢,不笨,长得很俊,功夫也很好,你比他差,为什么说他?”   --------------------   雪妃回宫第一集 。   爆杀师兄时刻。   爽死我。 第48章   太上峰。   从来商议要事的严肃地方,今日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急匆匆想往里走的内门弟子皆被拦下,分辩了两句,却见守门的弟子只是摇头,示意他轻声。   “凝清宗来人了。”   那内门弟子拧着眉毛,心道既是仙门大比,凝清宗来人又如何,便问:“来的何人?”   “...玉恒峰...”   他这样言语,那来的定不是什么小喽啰之类的角色,思及玉恒峰,二弟子被掳,三弟子告假不知何去,首徒为救二师弟也离了天心宗,如今还能来个什么人?   自是雷霆震怒、前来问罪的人,倒也不必做他想,自然是那位名冠天下的——玉恒君。   内门弟子的神情顿时便肃穆起来,闭口候在了一旁,虽说此等大能议事时结界定然密不透风,但也难保谁走出来正巧见到他们这般无状。   殊不知里头才是真正的静谧如死,上首坐的徐宗主执掌第一宗多年,老谋深算、城府深沉,此刻却也如同其他长老一般借着啜茶的动作抬袖,只露出一双察言观色的眼。   察谁的颜?观谁的色?   在座的大能为显威仪,模样看着皆是不小的年纪,唯有一位成名极早,化神期便很是年轻,若非周身威压深重,绝计叫人想不到他便是当今以剑独步天下的玉恒君玉寒凌。   他本就生得俊美,面目仿佛是仙人亲刻的,无处不细致精妙,更难得的是因了多年清寒苦修,周身自有一股孤冷傲岸的气质,以致年岁虽轻,威仪却重,方才开口时语气不快,如今眉目也压得冷沉。   众人已经默了半晌,徐浮载不禁暗自咋舌,目光若有似无地放在了左侧的朱衣人身上。   对着这样一张仿佛下一瞬便会拔剑的冷脸,居然也能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当真恐怖如斯。   为首的芈长老瞧着也气定神闲,怪道朱衣门此次来了这样多的人,八姓长老一个不落,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殊不知芈长老也是赶鸭子上架,有苦难言。   自家帝君当日不知听见什么,第二日便要随那徐少宗主走,临走前才开了金口,告知他们那个阿元究竟是何身份。   竟是玉恒君的二弟子,当年为师取药,在不周失了踪迹的宋沅。   亏他们此次还对梵净山的小尼姑们明查暗探了一番,原来帝君不声不响,迎娶的竟是凝清宗玉恒君的亲传弟子。   可没等他们喜上眉梢,帝君吩咐便又下来,平日里三天说不出两句话的人蛇,仔细交代了与玉恒君的话。   祂经了教习长老的教导,已经能说好些话,可语气到底生硬,又不许人家改话,芈长老掂量再三,还是如实转述了。   其他不提,光是起头递的大红聘书便让玉寒凌面色更冷。   随后便是贵宗弟子与我宗帝君意外结识,日久生情,私相授受,月下誓盟,永结同心之类的话,芈长老极力修饰,但那一句‘成婚七年,情好日密’,还是叫玉恒君变了脸色。   那大红的聘书被战战兢兢的仙仆递过,正端放在他茶盏另一侧。   于是,原先还颇有些担忧剑尊打上门的天心宗,如今便成了两方亲家的调和中间人,全然脱了身。   那可是剑尊,从来寒玉般冷冰的人,举世大能中也算是第一流的,如今便像那儿子同人私奔了的凡间严父般,对着上门硬娶的亲家,不甘不愿却也无话可说,只有一张横眉冷对的俊美面孔还有些威慑力。   而朱衣门则十分有恃无恐,此行不仅八姓长老皆在,那凝清的仁孝弟子还早就与那什么帝君成了婚,二人做了七年夫夫,早就是难舍难分、如胶似漆的一对儿,拆十座庙也分不开的有情人,于是分明做了缺德事,腰杆儿却直,正是那占了便宜、偏要硬塞厚礼强娶的豪强亲家。   想不到这样的地界还能瞧见如此有凡尘烟火气的局面   徐浮载暗自咋舌,琢磨着玉寒凌此刻不知如何恼火,便想着出口打个圆场,也算卖个好,好叫玉寒凌少记挂天心宗失职。   谁知他才打了个腹稿,玉寒凌便倏地起身,似乎已经平复,垂眼冷淡道:“不允。”语罢便要抬步离开。   便是不私相授受,宋沅这样的年纪和天资,结个道侣也是早晚的事,芈长老眯了眯眼,他原先不想如此直白,但也站起来道:“既已有了夫妻之实,允不允似乎也有些晚了。”   “师门规矩。”玉寒凌背对着他,嗓音像是碎冰相碰,带着一阵寒气。   “小宋道君是为取药才失了修为得了重病,想必当时境地艰难,帝君英雄救美,待他不薄,才日久生情、玉成好事,成婚七年有余,二人有如神仙眷侣,若得知师长如此恪守师门清规,也不知会如何作想。”   哇,徐浮载与一旁天心宗长老对视一眼,这便打上嘴仗了,朱衣门够狠,玉寒凌拿师门规矩来压,芈长老便以宋沅仁孝还击。   若非为你取药,你那好弟子还不能与我帝君相逢、相知、相爱呢。   玉寒凌滞了一滞,再开口,语气已经含着冷怒:“趁人之危,下作至极!”   芈长老不紧不慢,仿佛不曾听见辱声,“此言差矣,我宗帝君容貌甚是英俊出众,性情端庄柔和,”他不自然地碰了碰颈侧,“博学多识,待小宋道君可谓珍重爱护,视之如宝,”他与一旁的妘长老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两摞市井流传、教授御夫之术的胡言乱语,轻咳一声,接着道,“如此良配,小宋道君亦非铁石心肠,二人情投意合,便结了盟誓,从此比翼双飞,做了鸳鸯,岂非美谈一桩?”   好一番动人的话,成了好事还肯三书六聘地补上礼,朱衣门行事也算不上强盗,徐浮载心中连连点头,只觉玉寒凌仍在拿乔,心中甚至暗自有些艳羡,若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收收心,给他讨一个温柔和顺些的仙子回来,管他们什么私相授受,什么比翼双飞,天心宗出得起最丰厚的聘礼。   玉寒凌自是一个字也不会信,七年前的事叫他心知肚明,什么情投意合比翼双飞,以宋沅最是沉稳执拗的心性,怎可能轻易忘却前尘,与旁人做了神仙眷侣。   可他怎么能说,玉寒凌面上神色更加冷淡,却没有过往的烧灼叫他更清醒些,只能勉力寻个由头,绝不肯接受什么三书六聘。   “帝君?”他折身,直盯着芈长老的双眼,难得的动了真怒,剑尊的威压荡开,下座的几位长老脸色都微微变了,“这么多年来从未听闻朱衣门有什么帝君,满口谎言,分明是个猎户,朱衣门要将他捧上宝座,却也不要让天心、凝清也遭了全天下的耻笑!”   芈长老却笑,他模样老,雪白的眉毛和眼睛是垂着的,瞧着便有些怜悯人的样子。   “是不是帝君,朱衣门自有分辨的法门,不过若说有无,玉恒君难道不是普天之下最为清楚的人?”   “四百年前的那一遭,难不成不是出自凝清宗?”   他也望着玉寒凌,见他神色不变,目中却有些迷惘,便道:“若是玉恒君贵人忘事,那小老便说得更清楚些。”   “四百年前,下了不周山,传出消息的,不正是令尊——玉宗主么?”   --------------------   我出尔反尔为所欲为罪恶滔天恨海情天(?)地意外申榜了,这周会写一万,意外感觉还ok,看看下周能不能保持了。   师尊真的很emmmm那个那个,等我写   前   徐宗主:糟了,要骂我了   后   徐宗主(嗑瓜子):啊?朱衣门怎么这样,朱老虎抢亲是罢?   徐宗主(换队抖腿):不是吧,凝清恋爱自由都没有啊,什么玩意啊?   徐宗主(中途):老芈一糟老头子哪来那么多一套一套的词儿啊,本本记一下用来催不孝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徐有往他爹希望的道路上努力过捏 第49章   凝清剑宗前任宗主玉无隐,正是如今剑尊玉恒君的父亲。   父母亲族出身高贵、血脉纯正,玉寒凌生来亦天赋异禀,可惜天妒英才,甫一出生便是个天残之身,孱弱的幼童身躯里,居然栽着一枚炽烈的妖火。   孩子生来有缺,换做寻常人家也是叫父母亲心碎至极之事,哪怕换做能移山填海的修士,又能有几分淡然。   举世最为强悍的一对夫妇,为了这滴血脉,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肯,连不周山那样的地界也敢闯上一闯,四百年前的不周更为凶险,不说峰头,便是结界之上也从未有修士能轻易全身而退的,好在二人到底修为高深,身负重伤也取了那瓣不周莲回来,求得幼子的命火绵延。   百年后二人便双双飞升,一时间也传为美谈。   可玉寒凌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一变,与端坐上首的徐宗主对视一眼,便道:“你...”   徐浮载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截断道:“好了...既然已经成就好事,小九你又何必如此呢?”   “既然朱衣门有如此诚意,凝清又何必拘着这些世俗礼法,便由我来做这个主,双方情投意合,补上此礼,风光大办便是。”   他断了此事,见玉寒凌与芈长老一时不开口,于是亲热道:“宋师侄走失,有我天心宗的失职,若有驱使,我宗定当配合,不过,此事既是家事,须得你们自己来解,我宗便先行一步了。”   他走了,那其余的天心宗长老自然也随着离开,浩浩荡荡的人走了,余下朱衣门八人与玉寒凌一人,却也无话可说。   直到方才离去的人去而复返,玉寒凌才将那墨玉似的眼珠往徐浮载钻出来的地方一转,冷淡道:“可笑。”   徐浮载自暗门走出,捋捋胡须,对他的冷嘲长叹一声:“凝清那些单纯的剑疯子,自然比我这儿的人精好糊弄得多。”天心宗门下长老执事弟子众多,乃是天下第一宗,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坏处,个中滋味,他这个宗主最清楚不过。   他语罢,不等玉寒凌反应,已经变了一副肃容,疾疾向朱衣门问道:“先前所说......”   芈长老神情有些晦暗,默默颔首。   玉寒凌与徐浮载面上便不免露出些难以置信来。   可朱衣门虽念想荒诞、行事隐秘,被众人私下腹诽多年,但到底是三宗之一,又如此狂热地认同自己八姓之后的身份,若是此事作伪,恐怕第一个要发疯的便是他们。   朱衣门传承至今,记载的典籍与法门自然最为完整,若连他们也...   “我前几日瞧着...确实有几分玄妙......”徐浮载慢慢道。   玉寒凌却沉下面孔:“便是,又如何,左不过一个上古的遗民......”拿刀剑去逼、万里追杀,不过是用血肉,死了的和活着的有什么不同?   妘长老不爱听他这样用词,他以为还在商议婚事,便盯着他疾言道:“玉恒君还是放尊重些,以祂身份,天下何人是祂配不上的?”   谁知道这话说出来,却遭了自己哥哥的制止,芈长老回头望他,语气微沉:“小妘,不要说了。”   妘长老好不服气,他自幼受赤帝痕影响,又年轻,便把脸拧过了。   芈长老望着他,叹了口气,转而望向玉寒凌,开口却似乎在问徐浮载,仿佛在问旁的事:“已经多少年了?还是不能飞升么?”   徐浮载撇开眼,在场众人皆是普天之下最为接近飞升之人,这样的话谈论起来不可谓不残忍。   “不能。”   妘长老听不分明,他继任不久,年岁又轻,于是很茫然地望向兄姐们。   姬长老修为只在芈长老之下,修行多年,本该是最有望飞升中的一人,注意到他模样,沉默片刻,露出一个近乎有些凄凉的笑。   “阿兄?你们在说什么?”妘长老向后退了两步,面上不免也沾上些凄惶,以他修为,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举目望去,每个人望来的目光都带着些许怜悯。   还是芈长老默了默,缓声道:“小妘,三百年前,从未有人飞升过。”   “那...”妘长老近乎有些结舌,“那玉无隐和......”   “他们死了。”   “为...为什么?是怎么了?”   芈长老没有再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怕他难承受,只用一种平淡温缓的口气道:“不止三百年前,自凡人修仙之始,便从未有人飞升过。”   “没有登仙梯,没有踏碎凌霄,我们自始至终是瓶中蜉蝣、井底之蛙。”   妘长老瞠目,近乎惊恐地望着他,先前那些云里雾里,那些迷惘不解都被突如其来的巨石砸碎,原来......   原来是以这样一个残酷的、叫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做了底,才令人猜也猜不着。   “不仅如此...”姬长老垂眼,“已近飞升之人,须得竭力抑制修为才是。”   秃长老长叹,接道:“若非如玉宗主那般,重伤难愈,不得不突破寻求变数,最终也不会叫催命的雷劫......”   当着玉寒凌的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阶修士寿命绵长,可也敌不过千年万年的岁月,分明只差一点,却终生不敢寸进,何等煎熬痛苦。   徐浮载见他们都默了,便接着为满面空白的妘长老解释道:“你宗遍寻典籍,最终才有了一个听着荒诞的念想,上古时共工氏怒触不周山,天柱折,然后泄灵气,于是凡人得道,步入仙途,那么此中转机,理当就在不周之上。”   “四百年前何等凶险,三宗赔进门人弟子无数,却是毫无所得,直到玉宗主那一遭,亲眼见着赤红兽头人身、雪色人身蛇尾,分明是那...面貌......”   妘长老怔怔,回神忆起那赤帝痕上的图腾,一左一右,其实从来不止有赤帝身影。   可芈长老已经回收思绪,淡淡对暂代天心、凝清的徐玉二人道:“事已至此,也无甚可隐瞒之处,祂与赤帝痕相融,形貌皆有变化,且相融之后,赤帝痕便消弭了。”   其实到达境界的大能皆知此中真相,既然没有登仙梯,又何须如此目下无尘、自视甚高,不如过好当下。   于是玉宗主牵出一阵活色生香的艳闻,又结了道侣,有了玉寒凌这个不世天才,徐浮载生了个不肖子日日头疼,朱衣门有信仰,除了朝拜便是整日里四处翻找典籍。   妘长老失魂落魄,呐呐不知所言:“那...那当如何...便苟且偷生......”   玉寒凌冷冷截断他的话:“便是你们朱衣门有法......”   妘长老便将目光转过,有些期盼地去望自己兄长。   芈长老没有望他,却只盯着玉寒凌:“玉宗主怜惜幼子,愿以命搏,殊不知千万年前谁也不是呢?”   玉寒凌冷冷瞪他。   “赤帝受命杀共工氏,办事不力,遂被黄帝所杀,殒命于南岳,其后数个元会,大能纷纷陨落,昆仑等地接连失守,而不周成了凶险之地,再无提及,许多年后,又相传为通往神界的路途。”   徐浮载问道:“难不成...当真?”   芈长老垂眼,放下一句叫众人再度沉默的话:“真,却也不全。”   “神祗接连陨落,天地间灵气日益充沛,龙凤麒麟,为保全族裔皆是竭尽全力,可天道无情,万物为其耳目,便是如何威能也无法,只得眼睁睁望着族群覆灭,自身也身死道消。”   芈长老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于是,祂撞了不周,以漏遮踪,以命保下两位族裔。”   妘长老已经全然明白了,喃喃道:“祂藏了...两位帝君?”   可他又想起来,这个祂并非自己的信仰:“那也是...共工氏...并非...”   “若,祂便是赤帝之子呢?”   凤凰亦生孔雀大鹏,若是赤帝生共工氏,其后父子不和,父与子争,共工氏假意怒触不周,将族裔保下,以待千万年后天道无力之时降生,可赤帝失子,如何忍心,又得黄帝令,要将共工族裔赶尽杀绝,因其失职,才被黄帝抹杀。   命父杀子,命祖父杀孙,何等残酷,失职岂非情有可原?   一时满堂都静了,还是玉寒凌冷声道:“便是如此,朱衣门难道还以为自己能任意驱使这样一个...趋近神祇的人物去再撞一次不周山么?”   芈长老瞧他一眼,又瞥一眼那婚书,一切便在不言之中。   “小老先前所言,千真万确,帝君对令徒可谓一片痴心。”   “再说,”芈长老叹了一口气,目中隐隐有些挣扎,将目光望向厅内的长柱,“共工氏孤身无援亦可撞折天柱,叫天破出一个口来,如今你我这些人,加上赤帝孔壬血脉,难道连个扩口也打不开么?”   “这天地之间,终究还是人族做了主人。”   **********   雪雪本来还很不快,可是他才问出一句,讨了一句公道,那个叫师兄的红衣人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被他打了一掌,吐了口血,随后就一副将剑拍开也没有能力反击的样子,有点像书里的那种故意装受伤的人。   他被小小地吓了一跳,才想起来阿沅不在,觉得有点丢脸。   尾巴都没用上,算不上尽兴,不过雪雪十分有得胜者的自觉,冷冷地对他宣告道:“你,要向阿沅道歉。”   他在雪山上打猎从来一击毙命,对自己力道多大也没有知觉,见谢点衣没死,便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分寸。   谢点衣咳完喉管涌上的血,颓唐的半跪在地上,待到那自称宋沅丈夫的人折身,他才呢喃似的问出一句话:“他...还说了什么?”   怎么说的?还敢问呢,雪雪又不是笨,怎么可能让阿沅一直不高兴,尾巴交出去,指爪也给玩了才把阿沅哄得高兴一点儿。   这笔账他自然不会和阿沅算,只会怪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不过以他的学识,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但也觉得这人很怪,于是疑惑地问道:“没有,你很重要么?”   他若是隔岸观火,要说出多少诛心之言乘胜追击,谢点衣知他意图,纵然伤怀,却也不至于如此。   可是他开口,不带什么敌意的语气,说的话却彻底将人那一丝念想击了碎。   那一掌极狠,离杀招也差不了太多,修士轻易死不了,可痛却不会比凡人少,谢点衣五脏六腑都疼,可是头脑中也无甚知觉了。   他放弃得那样早,那样懦弱无能,以至于宋沅对他从来没有指望,以至于他在宋沅此生中,根本不曾占上什么地位,哪怕是苦痛的,不快的回忆中,宋沅连恨他都恨得不够。   谢点衣牙关一阵血腥气,他已经有些不大清醒,头脑中还闪着一些画面。   瞳子乌润,总含着水似的委屈怯弱,怕人瞧见咬痕,悄悄扯着衣袖往身后藏手的师弟。   被他严词训斥了多次,夜里仍然来找他,怕他发了病没人照顾的师弟。   见了他就躲,挨了责骂也不吭声,与新入门弟子却温声谈笑的师弟。   那个成了婚,对他温弱地微笑的师弟。   师弟的丈夫得不到回应,便走了。   他终于也撑不住,仰倒在了地上,于是回忆起父族定下的那门婚约,他不喜欢,可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与女子结道侣,自是阴阳调和、人礼敦伦,即便他内心再郁郁、再不快也挑不出错处。   可是订婚前的那一夜,他知晓了自己的、父族的身世。   他不是异火淬剑出了岔子,他不是什么血脉高贵的天纵奇才。   他是一个腐烂的宗族非要延续的腐烂血脉,一代代骗来好人家的女子,一代代地诞下有缺陷的孩子。   他幼年的苦痛,他活不过的百岁,他母亲的不幸,不过是为了这点骨血。   他那一刻多惊惶,多难以置信,翌日才难以容忍,一把撕毁了婚书。   可宗族就像活不过百岁的诅咒。   是附骨之疽,叫他变得那样易怒、浮躁。   或许自己真的有缺,才连那样一个简单的计谋也看不出,信了那怀着异心的畜生所言,连着所有人,将自己的师弟逼上了死路。   宋沅死了。   所有人便都开始思念他。   他那个好师尊偶尔赐物,总是叫一半宋沅名字,随后所有人都静默。   卧病在床的孽畜,常常对着旁人潸然泪下。   谢点衣搬回了幼时那间房,他已经无需睡眠多年,但在这张能容纳两个孩子打闹的寒玉床上,打坐也够宽慰的。   他开始一遍遍回忆过往,宋沅的音容笑貌,对自己、对旁人的好。   可是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自己的恶言恶相。   忏思崖都不曾叫他如此煎熬,那些藏在恶语里的嫉妒,隐在怒容中的艳羡,自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   其实可笑至极。   **********   暮色四合,雪雪在人魔汇合的集市上买了好些东西,急匆匆往回赶。   他轻手轻脚进了内室,发觉阿沅还在睡,手中握着那只小天地,梦中也不松快,皱着眉毛。   这个时候,就要反思自己做丈夫的无能。   睡得不好,可能是屋子不够大,被衾不舒服,他一条蛇哪里都住得,却没想到阿沅会不会不适,实在是很失职。   可惜现在天色也好晚,他不忍心扰阿沅的梦,于是只能很爱怜地望了他一会儿。   这时候,他开始觉得胸前有些痛痒。   垂头一看,发觉胸前的衣服被那个什么师兄割开了一点儿,术法因此失了一点效力。   他便往窗边走,一面走一面解开衣带。   师兄没有伤到他。   终于到了阿沅起身也望不见的窗边。   他垂下脸,看不出痛模样,只是耐心用预先准备的法器补着胸口上的阵法。   月光洒在他的上身,与仍然清纯俊美的面孔不同,那里已经算不上胸膛,被腐蚀得有些空荡,黑红的血肉已经凝结,惨白的骨的形状下,依稀可见内里的血红。   他补好了,手不灵巧,修补得不怎么好看。   不过这不重要,他做好这些,又快活地甩出一条蛇尾,游弋到妻子床前去。   木质的榻上其实装不下他的尾巴,于是他蜷起来,像过去做的许多次那样,守在阿沅的床头。   等他醒过来。 第50章   翌日清晨,一道纤细的身影停在了东楼一扇破门前。   他似乎是犹豫了好些时候,咬着指尖在门前来回踱步,最终仔仔细细地把衣袂捋了一遍,又左右往后瞧了瞧,才深吸一口气,皓腕抬起,敲响了房门。   略等了等,也没听见什么回音,顿时面上白了几分。   又踟蹰了一会儿,只等到身旁横来的冷哼一声。   声音熟悉,他欲转首去看。   那门这时候却响起来,只听一阵衣袂破风声,乔渺尚未反应过来,便直直望到了开门人的眼里。   “渺渺?”面前人似乎也听见些风声,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但很快,眼眸又弯成一汪盈盈的水,轻声道,“你进来罢。”   乔渺便懒得计较什么梁上白痴了,晕陶陶地被人把了手,进了房门。   他虽然自负美貌能人心驰神往,其实自己对性情温柔的哥哥才是神魂颠倒,宋沅给他斟了茶,他才如梦初醒似的,呐呐的。   “哥哥......”   “嗯,”宋沅犹豫着,“渺渺,怎么了?”   “哥哥...”乔渺忽而顿住,迟疑着望他,“你...你知道他...他是魔族么?”   “他有指爪,黑色的,只有魔族才那样,哥哥,你知晓吗?”   宋沅有些吃惊,可怎样也不好辩解,沉默片刻,只道:“他...他不是,我知晓的。”   换作徐光屹或是谢点衣,此时定然勃然大怒,要摇着他的肩膀,劝他改邪归正,不要被魔族妖人迷了心智。   可这是渺渺,因此他只垂头,眼睛里蓄起一点儿晶亮的东西,悲伤地道:“那...是从前就知晓么?哥哥,是他骗了你,你迫不得已么?”   怎么人人都以为雪雪是个哪里来的大魔头,他宋沅反而是天真好骗的什么人似的。   宋沅摇头,雪雪哪有那个本事,“他不会骗我,我早就知晓。”   “雪雪确实与常人有异,但他天性单纯,怜弱惜孤,我在雪山便是被他所救。”   原来是生有残疾,乔渺默了默,居然轻轻道:“哥哥,你可以有更好的,你知不知道?”   并蒂莲的帘子轻轻晃了晃。   宋沅从来没想过什么更好的,闻言只是拧眉,默了默,才轻轻道:“没有更好的,已经是最好的了。”   原先的确是怕得要死,异种面目到底吓人,可是后来......   “你不知道,渺渺,你还这么小,早晚你也会遇上这样的人,就知道,上天多眷顾,世上再捡不出更好的了。”   乔渺听他前一句话,就知道他不快了,于是垂着头,叫宋沅不要瞧见他的眼泪,轻声地:“如果...”   他想说,万一呢?你肯不肯,愿不愿?   可是他紧接着就听见那句话。   乔渺便噤声了。   他已经不小了,可是早也遇上了这样的人,只是总觉得寿命漫长,遥遥无期,又脸皮太薄,痴痴犹豫,不知道世事无常,物是人非。   他的眼泪终于落在宋沅的衣角,宋沅有些感慨地说完那些,低头一看,有如弟妹的人儿已经泣不成声,顿时吓了一跳,轻轻揽着他,嫌衣袖粗糙,拿手掌去给他拭泪。   乔渺于是脸也不要,扑进他怀抱,嗅着那点衣香,眼泪簌簌落在宋沅肩头。   宋沅于他不止于什么欲念幻想,在尘世行走那些年,哥哥早和师姐一般,成了他心中的依靠。   宋沅不曾和师姐一般与他在山上相依为命,却待他那样好,教他那样多,让他堂堂正正地立在天地间,不再为炉鼎的身份自怨自怜。   宋沅还以为他担忧自己为异种所骗,虽然起头有些不快,但到底心肠与肩头一并,湿软下来。   怕相熟的人遭骗,还会为自己冒犯的口气流眼泪,渺渺是很好的孩子,同以前没有什么分别。   “不要哭,渺渺,你已不是跟在哥哥姐姐身后哭鼻子的小丫头了,合欢宗的首徒,合该是很厉害的,威名赫赫,说出去叫人家吓破了胆子。”   “什么...哪有这样吓人的......”   倚靠在人家怀里,原打算说的话摊的牌全忘记,最后叫人家拍着背哄,实在丢人。   可是又实在温暖,他喜欢宋沅这样小心翼翼地待他,仿佛他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仿佛他有多珍贵,再不是合欢宗含屈受辱的小炉鼎,可其实宋沅这样待自己,是因为他心肠好,从不是因为他真正喜欢易碎的珍宝。   宋沅实在不知道怎么办,雪雪还在内室,他无端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很难理解,又觉得他很瘦弱,于是轻轻将他扶正,笑道:“嗯嗯,其实渺渺还小,没什么好忧心的。”   “其实,那时候我总有些担心你。”   “啊...”乔渺怔忪一瞬。   “你那样小就失了父母,师门又不能依靠,实在和我很相似。”   “相似?”   “是啊,不过我处境倒比你好些,于是我便想,我们这样的人,要互相帮忙才是。”   乔渺于是沉默,听他絮絮讲些旧事,用目光捕捉他面上的怜爱。   这时候他发觉,那怜爱是不同的。   过往的宋沅与如今的宋沅是不同的。   宋沅的师尊常年闭关,真有待他那样好吗?宋沅的师兄弟又哪里比他师姐和睦?   那爱怜是自皲裂的心中涌出来的,是满腔生出来而无处使用的,真正应该沃灌在宋沅自己身上的。   于是他想不通的、不明白的,一下清楚了,向宋沅索取愈多,愈叫他付出,他愈无能去爱。   捧着年少宋沅的眼泪酿成的爱怜痛饮,便永远也无能去修补他的皲裂。   可如今那皲裂好了,不说毫无踪迹了,却也强韧了。   于是他原本要说的,要道出的年少爱慕,日渐情深都全无意义,那个名叫薛雪的男人纵有千般万般不好,纵是身有残疾,也是宋沅心里的世上最好。   乔渺原以为自己会多嫉恨,多不甘,其实临了,也没什么。   “好,”他小猫似的擦了擦脸,小声嘟囔道,“至少,他生得很好,便是与我也有得一比的。”   乔渺又想起对方那张光彩的脸孔,无端褪去了几份抵触。   那实在是好光彩的一张脸,人又生得那么伟岸,便是与宋沅站在一处,也是有几分般配的。   宋沅没有仔细听,他察觉到帘后有些动静,许是雪雪起了。   “哥哥,既然...既然你都明了,那我...宗门还有些事...”话虽如此,心里还是酸涩,须得平复好些时日。   “好,你去罢。”   宋沅笑着阖上门,没转过身就被一双大掌握住肩膀,谁墨黑微凉的发丝垂在他颊边,另一边肩上顿时压上好有分量的一颗头。   “雪雪?”   他不知道雪雪想做什么,雪雪也不知道。   以他本事,读读《男诫》《御夫术》还好,要知道心里烧烧的、酸酸的是什么情况还是有点困难。   他只觉得阿沅衣服上有种他不喜欢的味道,于是很努力地蹭了两下,叫他名字,要阿沅把外衣剥去。   “阿沅...”   从前在山上只有他们两人,他哪里知道自己是善妒的蛇种,要是在凡世成的婚,要将情敌的面目都撕烂的。   小别胜新婚,他这样要宋沅褪衣,索求无度的情状,实在叫人怀疑这个笨蛇下山后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   于是宋沅挡了他一下,颇有些怀疑地问道:“那朱衣门的人都教的你什么?”   天可怜见,蛇性本*。   雪雪被拒,眉梢不可见地耷拉下来一点儿,只能乖乖一五一十地掰着指头数过,什么河豚子的《御夫术》,优度君的《男诫》,听得宋沅大皱眉头,他浑然不知这是雪雪主动要的,只觉这宗门的人古古怪怪。   若真要将雪雪奉上什么宝座,不更应该学些宗门秘法之类的么?   他知道自己丈夫有些笨,恐怕那些人也看穿这一点,于是有所隐瞒。   宋沅盯着难得多话的雪雪,默默思量着。   雪雪却谈得很是高兴,至少这些书他听的是很认真的,见阿沅也专心盯着他看,于是觉得阿沅也很赞赏。   雪雪,学的真是好。   --------------------   已婚少夫沅(凝重):不好 他们发现我老公是笨蛋了   已婚少蛇雪(沾沾自喜):瓦达西老婆的聪明宝   沅:朱衣门没事吧   沅:死变态 这可是小学二年级的蛇   朱衣门:我们教的是人教拼音版(误)   那个,剧情看课代表吧,看XP文带啥脑子捏~ 第51章   这头蜜语那头争,乔渺甫一走出东楼,就见着方才急急翻身上梁的白痴落在他面前。   晦气死了,他一翻眼睛,什么也没说就想走。   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袖子,“你!”   乔渺翻手挣开他,“做什么?”挣不开,便冷笑,“怎么,徐少宗主也想效仿断袖之好?”   他这话一出,衣袖上扯着的那只手便如被烫着了一般撤开了。   “乔渺!你...”   他话没说出来,乔渺一袖已经打在他腹部,借力抽身就要走。   “少烦我。”   徐光屹吃痛,却只能望他背影,低声问:“你就...这样允了?”   他知道乔渺性子,瞧着甜美可心的人,其实最是妒人,偏偏他又最擅长讨巧卖乖,徐光屹七年总长了些脑子,才想着叫乔渺先来探路。   “什么允不允的,”乔渺定住,语气依然沉下来,“徐少宗主,你知不知道你差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你多招人讨厌  ?”   徐光屹也不知道这指责的缘由从哪来,只惯性地反驳道:“我招人讨厌?乔渺,你知道你做的什么好事?若非是你,我早也......”   “你早也开了口表白心意?你早也让哥哥许了你?你早也和他成了神仙眷侣?”   乔渺转过身来,那张美貌面孔上一双皱起的细窄眉毛,足以证实他此时不快:“徐光屹,别说那些笑死人的话了,马后炮现在放不觉得丢脸?”   “我便是给你十万个胆子,我不截你一句话头,你敢跟他说吗?”   “徐光屹,你既没胆,也不配。”   他心里已是十分不快,偏还有这样一个愣头愣脑的要来触他霉头:“你待他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   “你从前怎么编排他,你当他全不知晓吗?”   “你见了我不快,就笑我是小炉鼎,你从前待他呢?待胜了你的他呢?”   徐光屹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一生中吃过的瘪一手可数,哪里经过这样酷烈的诘问,一时后退连连。   “我知...我们彼此并看不惯...我后来再没有了...”   乔渺是什么脾气,由得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看不看得惯你,你几时在乎?你们这样含玉汤匙生的人,从来都与我们不同,嬉笑怒骂肆意妄为,你嘲笑我出身时,可曾想过也会把旁人碰了痛?”   “是,他心肠好,碍着三宗情面又拒你不得,徐少宗主同游,旁人求也求不来是么?他又拿了你几点好处?”   徐光屹原先跃跃地要驳斥,慢慢却也沉默。   “你以为我阻你是因了嫉妒,可笑,你哪里是我对手?你不过自诩出身高贵、少年英杰,瞧不上那些溜须拍马之人,才觉得哥哥特别,可你又哪里特别,谁知道你剥了那一身皮还剩个什么?门第之见还是刻薄本性?珍珠眼睛还是宝石骨架?反正也不稀罕,沅哥哥爱了人,宁肯同一个他眼中的凡俗猎户成婚。”   徐光屹默默,好半晌,仿佛只有一根脊柱撑着人,一副空落的模样,低声问道:“那...当年你为何阻我?”   乔渺望着他,眼睛里两包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好恨自己已经这么伤心,还要在这里教一头蠢驴:“因为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样子的人,你那时候几岁,已经生得目下无尘,自以为天下第一,技不如人就侮辱人,你以为你那是喜欢,其实是欺凌,自卑也充作自大,你们成了友人,你都不曾对他道一句歉意,若是他拒了你,你定会恼羞成怒,若是他同你好,你更是变本加厉,你们这样的人哪里知道怎么爱人?怎么是待人好?”   他在合欢宗那样的地界,也不曾少听了炉鼎中的“第一流”的事迹。什么不懂爱的大能,什么遍体鳞伤后才懂得珍惜,什么永久的遗憾,姑娘惨死了,还要拿她的事迹来驯服新的炉鼎,让人以为只要一味含屈受辱,得了男人的爱便可幸福美满了,实在恶毒至极。   徐光屹的七年不是空长,他的的确确是天纵之才,十几岁的年纪已经在仙门大比里力克那些苦修多年的人,可是愈修行愈觉不足,愈修行愈觉世界广大,于是求之己身,才知自己何等浅薄、骄纵无知。   可是不甘。   “我不能改悔么?”   乔渺被他自大惊了一惊,才撇嘴道:“谁稀罕呢?你还在自持身份,早也有人爱他爱的要死,何须舍近求远。”他不知道那个脸蛋冰冰的家伙怎样,但沅哥哥的本事他却一清二楚,莫说冰雪,百炼钢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徐光屹想不到他怎么能这样快转圜:“难道你便...一点也不...”   乔渺不管他嘴硬的话,只轻巧转了个身,语气像是很自如似的:“我才不在乎呢,他盼着我好,我盼着他好,其实何必要结道侣,难不成他好容易快活一回,我偏要强求他,偏要横生什么枝节,我的喜欢就这么下作么?”   他哽了一下,随即便像没事人似的接着道。   “再过三五百年,我肯定就忘了,只记得有个待我很好很好的哥哥。”   *********   “你同我说,那些红衣服是怎么...”   宋沅捉玩着雪雪的指爪,一面叫他靠在自己胸口,一面拢着他的肩膀,低声哄他,要骗出他更多话来才好。   雪雪是遭了耳提面命的,默默叫阿沅捉着黑漆漆的指爪,只嗯嗯地应答了自己先前背下的话。   没有别的办法,阿沅回了宁宁宗,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见面时仍然虚弱倦怠,可见宁宁宗也没什么用。   那朱衣门的人亲口告诉他,许多年前曾治好了一个这样的人,如今那人活蹦乱跳,生下许多孩子,还叫他自己亲眼看一看。   他便亲眼看了看,那个同样着红衣的师兄是怎样活蹦乱跳,受了自己一掌还能兀自喋喋。   是真的,只是就如阿沅教的,世间之事都有因果,有借就有还,要请人家治他的阿沅,就要将身躯借他们一用。   用就用吧,被朱红大手蹂躏了一番,他身躯虽然受损,武力却更卓绝,头脑也清明得多,知道只是借他的身体施力,而不是什么换魂。   据那些白毛老头所说,朱红大手是赤帝赐福,赤帝就是他祖父,死了很多年了,为了让他们两兄弟活着,和他那个叫共工的爹想了很多办法,好不容易才保下他们两兄弟。   可惜就像赤帝和共工父子反目那样,他和弟弟相性不合,一出生就打了个天翻地覆。   还说什么“许是生来孱弱,所以赤帝为其赐福”之类的话,说他这样难看的胸膛只是一阵的,以后还会恢复成好完美的阿沅的枕头。   那就好,雪雪很满意的,他天生天养,成婚之前从来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成婚之后更是世间第一得意的丈夫,最快活的蛇,只一点难处叫他如临大敌,是他心腹大患——便是阿沅的病,如今也有了办法。   宋沅自知是治不好的,他比之所有人都先了解雪雪身世,也以为雪雪从来不会对他隐瞒。   便是犯了再大的错,雪雪再心虚也不敢欺瞒他,可他不曾想,这欺瞒不是出自心虚。   他的雪雪也早不是那个每天只烦忧着要吃雪羊羹还是烤鹿腿的山上蛇了。   仅是宽松温和的问问,宋沅本也不觉得是自家的蛇有异,没有拷问出来什么,垂脸便笑笑,捏着他的手,怪他似的道:“笨蛇,人家夸你两句帝君,你就团团转,他们之前怎么捉你走的,我才咽不下这口气。”   雪雪不语,只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他怀里,装着人族的样子吸了一大口气,仿佛久别重逢,格外贪恋妻子气味,他是没有眼泪的异种,可阿沅和他成婚七年,常常有痛之欲死的情态,有时也会说些时日无多的苦话,他束手无策,那颗冷冰冰的心也痛,好容易有了办法,便是暂时分离,他这样聪慧懂事的蛇也可以忍耐的。   可他不敢告诉阿沅,阿沅很是聪明,被他嗅见分毫,骂蛇还好,这件事恐怕万万不会同意的。   他这样想,便听见阿沅哄他:“等我们回去,我向宗门告一声,倘若他们还肯,宗门史上就会记着,四十九代九长老亲传弟子宋沅,与不周山的雪雪结为道侣,那本史很长的,传了好多好多年,千秋万载......”   宋沅说着,轻轻地笑起来,那声音温缓地流进蛇的耳朵里,“...只要有人看见,就会有人记得,永远也不消失。”   怕他发觉,人蛇不敢回话。   他不想千秋万载地被人记得,他想要阿沅千秋万载地活着,在他身边。   --------------------   诉求大体如下:   朱衣门:为后代也为苍生,我们要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雪雪:救我老婆   沅沅:回家   没有课代表的话,雪既是课代表(?),笨蛇版本剧情出现!   一些苦情,海星也拯救不了的冰冷小手捏   开学辛苦了捏,注意防晒捏,宝记得贴冰凉贴喷喷雾捏 第52章   不好长久借宿雁杳楼,此地到底也不宜久留,宋沅找不见徐光屹,于是与雁杳楼的管事说了一声,便搬到了凝清驻地,几日后也好搭宗门的飞舟回去。   驻地偏远,管事待长老亲传弟子便更是殷勤,为了显出办事得力,几次三番来见他,陪送了不少名产。   而就在这常常的殷勤中,宋沅从他们口中得知,谢点衣病了,就在前几日,据说病得很是严重,现在还没能下得来床。   他们不说还好,当着他们的面,即便算不得特别关心,犹豫过后,还是要去关怀一番的。   谢点衣出身好,喜好奢华,宋沅想了想,从百宝囊里取出一只贵重的宝参。   也问了雪雪,但雪雪似乎是因了不熟,瞠着眼睛摇了摇头,问了原因,只吞吞吐吐地说有事情要做。   问他要做什么,他又答不上来,只是不肯去,被掐了脸蛋也不肯去,全然不似以往对宋沅身边事物在意的模样,宋沅于是猜测先前同行时,或许谢点衣与他有些不合。   也正常,谢点衣性烈如火又口舌尖毒,雪雪虽然秉性单纯,但成婚之前在雪山上也算得上是说一不二,虽然现在看着两人毫无交集的样子,指不定先前几多冲突。   但雪雪溜得很快,也不好捉住他再问,宋沅便携上宝参,前去探望。   修士大多时候是不生什么病的,斗法失利、夺宝受损,那都算不上病,若是要称上病,要么如他自己一般,失了修为身体孱弱,要么如他师兄谢点衣一般,天生有损,胎中带病。   而谢点衣这人又刚直,从不肯示弱,如此情状十分罕见,这也是宋沅要前往关怀的缘由之一。   不知道洞火门规矩如何,宋沅随着那垂头的仙仆走,一路上静悄悄,浑似没几个活人在此,路上问了几遭,只得了“宋道君若有话,与我家少门主说罢”之类的话,态度倒很恭敬。   受了氛围感染,宋沅也不免小心翼翼些。   仙仆在主屋外便停住,示意宋沅自行。   屋里熏的是暖融融的香,四处摆放的物件泛着莹莹的宝光。   宋沅来时便有些犹豫,如今便站在内室外,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他打定主意,若是无人回应,即刻打道回府。   却不想立时有了应答,微哑的一声:“师弟?”   宋沅其实还不大适应,毕竟就是七年前,谢点衣也没有这样好声好气的。   “嗯,纯魄楼管事说师兄病了,我来看看,师兄,可好些了吗?”是个人也能听出他敷衍,尤其步履还停滞不前。   隔着帘布,却听见不似作伪的咳嗽声:“咳咳......”   能叫谢点衣虚弱得如此不顾及脸面,好厉害的病,宋沅抱着玉盒叹了口气,有些心软:“师兄,竟病得这样重吗?我可否进来说话呢?”   咳嗽声停了些,“你进来罢。”   帘布是流水般的布匹,华美柔滑,掀帘近乎无须使力。   他粗粗将谢点衣半靠着的人影看了看,便低下头,找见一个可以坐的小凳。   只是坐的离谢点衣有些远。   反正,他也不是那个以为站着更显恭敬,唯唯诺诺的师弟了。   那只宝参根须完好,年份也大,宋沅择了一个大些的玉盒,此时抱在怀里,先就要递到谢点衣面前:“师兄...这是我同雪雪的一点心意。”   他这时候才仔细瞧了谢点衣面目,脸色苍白的模样,唇色也浅淡,许是傲气有损,眉目秾丽之色都褪了几分,神色恹恹,瞧着确实是元气大伤的样子。   宋沅这时候便又觉得他可怜,最傲气的师兄,不知是遭了什么磋磨,言语都这样虚弱了。   谢点衣没有伸手接过,宋沅也不指望,便又抱住,轻声道:“好年份的参,师兄别忘了。”   谢点衣这时候才看他,漆黑的瞳仁微微颤动,好半天才道:“忘不了的。”   “是我懈怠了。”他那目光与宋沅的一触即分,有种躲闪的意味。   “原以为不过是个宵小,”他垂眼,冷笑了一声,“居然......”   原来还是逞凶斗狠,宋沅默了默,才道:“师兄,还是老样子。”   约莫是在谢点衣病痛发作得最严重的那两年,夜晚的苦痛将他一再压抑,白日里练剑又不足以消耗精力。   年轻气盛的剑修们总有些冲突,谢点衣又是其中性情最烈,宗门的师兄弟中,少有不曾与他比过剑的,即便他天资出众,也未必次次得胜,哪怕得胜,总也要挂彩,剑修又大多执拗,两不相让,有时甚至惨胜,带着一身伤回来。   宋沅那时候幼小得激不起谢点衣的斗志,因了夜晚的秘密,与他多亲密,于是总是宋沅给他上药,劝他少生事,抱怨明日在掌教师叔面前又得遮掩,若是被发现了难保吃一顿罚。   谢点衣的脾气,以下犯上也不曾少过,面对师弟绵软的抱怨却不敢反驳,只间或不耐烦似的道:“如何?他们先挑衅于我,罚便罚罢。”   师弟便用乌润的眼睛瞪他,那样软和的个性,即便瞪他也小心翼翼的,没有一点儿威慑力,只是十分可爱。   只是,后来怎么就...这样了呢?   谢点衣心中一颤,他不肯再想,再想也无益,沉默片刻后,只是道:“那件事,你知道了么?”   “什么?”   “小...阮呈星...那事,你可知晓了?”   宋沅神色更加茫然:“阮呈星?他不是还在仙门大比么?”   “也是...那时候你在魔界...我也是前些日子接了宗门密信才...”谢点衣说到一半,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他...本名并非阮呈星,也不是...人族...乃是魔皇的四皇子星骋。”   见宋沅惊诧得瞠大眼睛,谢点衣有些不忍,但还是接着说道:“自你...走后,他也失了踪迹,天心宗因此失了颜面,彻查之后,找见了魔族的踪迹,草蛇灰线,但到底有迹可循...”   其实主要得了巫盐皇子的情报,但牵扯着,居然挖出另一支势力的手笔,才显了阮呈星真身。   “怎么...”宋沅骇道,他实在难以想象三宗之内最为森严的凝清宗,竟有一位身为魔族皇子的长老亲传弟子,更难以想象有那魔族就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同吃同住,谈笑风生,“他...并不像是魔族......”   即便知道这小师弟心眼十足的坏,谢点衣先前却也想不到这一桩来,闻言只是轻轻叹气:“是人魔,他母亲是人族的强盛剑修,生得魔纹浅淡,借了魔族秘法遮掩,此番...便是宗门上下怒极,彻查一番,先前你的那桩旧事...已查明了...”   其实远不如他说的这样轻松,许是星骋终归魔界,彻底放手人界之事,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破碎显形,先前与他交往甚密的弟子被盘问过,旁的不提,其中有一桩倒奇异。   他们先前与宋沅来往得多,星骋介入后却与宋沅疏远。   宋沅死后,谢点衣受了罚,对宗门事宜袖手旁观,师尊又常年闭关,全不理事,阮呈星便可趁机而入,他贵为长老亲传弟子,岂不如进了无人之境。   险险撤离的魔族势力留下的线索受了抽丝剥茧,也显出魔族惊人的野心来。   所以,宋沅之事,根本是魔族铲除阻碍的阴谋,他的师弟,根本是遭人陷害。   但这些都暂且算过去了,谢点衣犹豫着,望了听得出神的师弟一眼。   魔族这些年一直在借助星骋与巫盐等魔族势力探取正道消息,先前的事情不提,如今便泄了一个最大的机密。   有关眼前人的机密。   与人族不同,魔族从来也没有飞升一说,魔皇更是近几代才出现,从前不过一片混沌,几大高等魔族割据罢了,但许是追源本能驱使,魔族认为魔王波旬为魔族始祖,相信阿修罗界存在。   那么,既然所谓的登仙路亟待开启,进入阿修罗界的缺口岂不指日可待。   既是奔着同一个目的,曾水火不容的敌手也不得不坐下交谈。   可这一切...都要从那个所谓的帝君开始。   宋沅却浑然不知,只是垂眼,轻声道:“原是如此...”   “...可是,查不查明...又如何呢?”   谢点衣微怔:“查明他陷害于你...不过是为了顶替你位置,好图魔族大业,如今,众人皆知他狼子野心...你的清白...”   他说到一半,也是一顿,才道:“知晓...你并非...”并非那般放浪形骸,并非那样荒淫无耻,连师尊也觊觎。   “或许罢,”宋沅默了默,又道,“原来,师兄...还记得吗?”   谢点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那时候...都被他蒙蔽了...”   是啊,总有蒙蔽...   “是么?”宋沅笑了笑,语气还是那样温和。   “如果...那是真的呢?”   *********   在魔界大地上,再没有比受魔皇追杀更恐怖的事情了,更可怖的是,受追杀之人没有母族亲人可撑腰,单凭自己奔命。   如此境况下,即便是原先尊贵的魔族皇子,也不过是亡命的野狗罢了。   直到边境,直到混乱无序的人魔地界。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开口的是一位青肤的魔将,他失了一只手臂,倚靠在角落,此刻声音也很孱弱,“少主且往北地去...”   “往北地去又能如何?”显出魔族面貌的人魔青年自嘲地轻笑一声,环视一圈。   他起先带了百来魔,如今只剩这房间中的两魔。   “他如今要和正道谈和,我这样已经被揪出的探子还有何用?还不如取我项上头颅好与正道结好。”   “可笑,可笑我...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他与那些老东西,如何哄骗、奉承于我,认定我贪图这样的身份,要我一步步成为他们的傀儡。”   “正道叛徒,魔族罪人,现如今,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还不如...趁着还有口气在......”星骋低声道,青白的面孔上突然涌现出一丝淡淡的柔缓的梦光。   他沉默着,解下身上绑着的珠玉佩环,只余下一把灵剑,才道:“分了罢,若能逃便逃,有想见之魔便见,若能留下...”   他喃喃道,“若能留下,便再不要走了。”   --------------------   沅(叹气):师兄那样子   沅:不知道是谁干的 也太可怜了   沅:对了,你要...   雪(警觉):老婆我出去买个饭饭 第53章   暮春时节,一如既往,玉恒峰的霜云塔,后山的空地上,指导过后,青衫的小师兄将师弟的剑尖轻巧挑开,略略拨开颊边的湿发,叫他同自己一道走。   他已经忧悒许久,好容易才肯理一理人,师弟自然无有不从。   “师弟...你觉不觉得,师尊...有些不同?”   小师弟望着他微微汗湿、泛红的面庞,一时怔愣:“啊?”   随即做出思虑的模样,他道:“此次闭关后么?似乎是有些,师尊好似脾气更冷了些。”他近日没有见过师尊一面,不过是想接上宋沅话,总归师尊常年都是那副冷心冷性的模样,哪怕他猜错了,拿一句“只是师尊对你罢”便可顶用了。   他语罢,目光便重新落回师兄身上,仿佛是好奇为何发问。   其实是小小的情窦焕发,情之所至,总担心对方下一刻就会发觉,可他年岁小,只觉得连目光也舍不开。   生得温文的小师兄没有回望他,只是微微垂眼,望着石板路,似乎是很犹豫,但迟疑过后,只道:“...是么。”   总该宽慰他,也算是打探几句,阮呈星便问:“怎么了,师兄?师尊责骂你了么?”   倒有可能,若不是在旁人那里碰了钉子,哪里会来与自己凑做一堆。   宋沅神情有些挣扎,听他这样问,只是摇了摇头,好半晌,轻声道:“没有,只是...如你所说,更冷淡了些。”   果真如此,阮呈星笑了笑,便道:“师兄别想了,师尊一直如此,许是闭关不顺,总归只是一年半载地指点一次,你就不要挂怀了。”   “嗯。”   阮呈星不肯叫他一直想着旁人的事,于是寻了别的话头,要讨他的目光。   他的小师兄总是体贴,笑了笑,也随他。   只是面上那点儿忧悒,始终没有散去。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师兄是如何不同,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有了这样细微的体会的。   只是一颗渺小的怀疑的种子落在他心里,很多年后自土壤中窜出,冒成参天大树。   如今,那棵树也在谢点衣心里难以阻挡地冒了出来。   “你说,什么?”   *********   赶尽杀绝的父皇所派来的魔将即便强悍,也并非不畏死,阮呈星一路逃来,每斩获一名魔将,便从其口中获取更多魔宫消息。   有些是他严刑逼出,有些根本是巫盐送来挑衅。   他知晓,他人族的小师兄逃了。   他知晓,宋沅如今还在人界与魔界交汇之处。   他知晓,如今宋沅身边恐怕是群强环绕,秃驴、紫蟾蜍和娘娘腔,不会少一个。   可是他要死了,一无所有的,凄凉地死去。   父皇骗了他,那些老不死的骗了他,让他自满,让他自以为受人看重,自以为皇位有望。   其实没有,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一枚棋,因为时局之变,甚至成了最廉价的一枚棋。   他们借他驳杂的血脉,借他的纯净剑心,为他安插长老亲传的身份,谋利探秘,无人真正看重他。   粗制滥造的魔宫被轻而易举地踏平,收拢的势力如鸟兽般溃散,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人魔之子,至卑至贱,是他太蠢,才没有看透,分明是皇子,可连魔宫也没有,分明是魔族,却不曾习得一丝魔族秘法,哪怕修习人族剑术,一生也只能止步元婴。   他恨之欲死,却无可奈何,抛去星骋之名,他居然只能捡回那个可笑的人族假名字,随意取做的,反而成了他最终认可的。   这样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之下,阮呈星只想见一个人,一个曾真正看重过他的人。   记下他生辰,年年与他贺祝的小师兄。   倾囊相授,手把手教他剑术的小师兄。   哪怕是如今,忧悒的、温弱的小师兄。   他要去见小师兄一面,哪怕即刻就死。   起先想的是,即便死了,也要同小师兄一起死。   可是后来又痴痴地想,死过的,小师兄死过一回,合该自己偿这一回了。   于是他来了。   人魔地界鱼龙混杂,消息珍贵,却有价可得。   只需一枚玉佩,他便知晓,小师兄先在雁杳楼待了一阵,后来又到凝清宗驻地住下。   他休养生息,只待身上新鲜的伤口可以修饰时,再容光熠熠地出现在小师兄面前。   他再没有什么迟疑,什么别扭了,只想开口,叫宋沅知晓,哪怕遭他厌恶,受他斥骂。   可他休整一晚,翌日却遭破门而入。   闯入者只有一人,气势却汹涌,一袭朱衣,虽是寻常的墨发黑瞳,却容貌极盛,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抬手成爪,便是迅猛攻来。   阮呈星这几日逃脱追杀,已是惊弓之鸟,一时惊诧后,躲过几次杀招,即刻自窗棂翻出,运功向外逃去。   人愈是多,愈容易逃脱,此处人魔混杂,但人族到底比魔族更守规矩,因此在这人魔界,反倒是几大宗门驻地安全,寻常闹事也有人出手管束,于是阮呈星借着翩若惊鸿的身法,向最为广大的天心宗驻地疾奔而去。   那陌生朱衣人紧随其后,如一道挥之不去的朱红影子,好在身法不如阮呈星,因此叫他有了喘息的余地。   可那朱衣人行动却越发快,似乎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面孔平静得仿佛是瓷做的。   他如此进步神速,阮呈星疲于奔命,不得不落在了天心宗驻地的演武场上,空旷无人,地上随意散着些兵器。   阮呈星背对,抽剑出鞘,自剑面上清晰见了背后那朱衣人冷面,指爪则探来,泛着青光的漆黑指爪叫他心头一颤。   他回身便侧剑挡了一击,指爪与剑身撞出一阵当啷响声。   “你是...”   如此体貌,定然是魔族,观其面容,甚至远胜过他那个以容貌昳丽出名的皇兄,如此强盛的魔将,他父皇原来在这儿等着。   那朱衣人不善罢甘休,行动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居然有几分凝清身法的模样。   阮呈星自知不是他对手,但他如今绝不甘心简单赴死,便一面勉力支撑,一面道:“你是哪里的魔将,够强,居然能请出你来,看来我那个父皇终于明白自己低估于我。”   朱衣人要回话,行动就迟缓些,他毕竟没有正式学过什么斗法。   “不是魔将。”   阮呈星到底也是魔皇之子,有生生不息之天赋,闻言咬牙道:“那你是受了雇佣?可笑,浩浩魔界,众多精锐,居然连个苟延残喘的皇子都要借外力......”   朱衣人望着他,阮呈星这时候才发现,这张举世难见的动人面孔上,生着一双漆黑的、冷酷的眼睛,如同神像的眼睛,似乎无爱也无恨,神情比起追杀,更像是惩罚,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不悦。   他开口,在指爪与剑锋碰撞的电光之中,对方形状优美的唇瓣微微开合,阮呈星清晰地听见他略带疑惑的声音。   “什么皇子?”   阮呈星毕竟敏锐又惜命,察觉到对方的松动,立时领悟到对方定是认错了人,将他认作了另一个需得追杀的人。   想必正道爱惜颜面,未必昭告天下,这边远地界,什么污糟的事情都有,管到第一剑宗里面的消息却难。   “或许阁下追错了人...”他堪堪躲过颈边的一击,冷汗已经涔出不少,犹豫一瞬,如今还是正道身份更好拿出手,“在下并非什么通缉榜上的人。”   “在下凝清宗阮呈星,是玉恒君的亲传弟子。”   他报出凝清宗的名号,果然叫那朱衣人滞了一滞,衣袂滑过他鼻梁,阮呈星暂得喘息,又听见一声问。   “哦,你是...宋沅的师弟?”   这又是什么问,他认识宋沅?   阮呈星连日奔波,如今实在有些左支右绌,反正也是死路一条,他便一口应下:“正是...”   那张神塑似的殊丽面孔上便荡起浅淡的波光,朱衣人微微抬眉,声音似乎也轻快了。   那把嗓音也动听,不过口出的却是残忍之语。   “那便是你,该死。”   话语落下,阮呈星只觉攻势更为恐怖,其人力大无穷、更有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之感,体修近身则强,虽招式霸蛮,但到底是肉体,可阮呈星凭借一把锋利灵剑,居然也讨不了好,那漆黑指爪不知是何材质,每每相碰,一阵金石碰撞声,实在又不像魔族生来的体貌,倒像是武器。   阮呈星本想寻机击落他武器,却实在找不见缝隙,百般无奈之下,护体金光失守,他左肩又受了一掌,力道之劲猛,直叫他喉间一甜,极力才避下了之后的攻击。   “你...你究竟是何人?若非魔皇授意...又是为何追杀于我,你我素不相识...宋沅,你与他又是什么干系?”阮呈星实在不甘心,声音嘶哑地问道。   此前他取了情报便将那些魔将杀死,不想如今他与那些魔将情境颠倒,才体会濒死求饶之时,是什么样的办法都想试一试的,“若是...情报,我可......”   轻微的嘭声之后,阮呈星的护体金光尽数破碎,异种的漆黑指爪直入腹腔,捣入人魔丹田,只听一阵叫人牙酸的血肉绞弄声,这是修士中最为狠辣的一手,若非修为倾轧对方,其实也难以施出,阮呈星登时只觉一阵摧肉折骨的剧痛袭来,他目眦欲裂,眼前乍时一片雪白,浑身失力地向后仰去,重重跌落于尘土之间。   此人根本不打算从他口中获得任何情报,阮呈星眼前稍稍清明,七窍都在汩汩流血,他无意再遭人折辱,正要咬牙自爆元婴,死也要叫他拉个垫背。   那朱衣人自上而下地俯视他,神情依然很淡,似乎现在才想好要回他的话:“鄙姓宋,名雪雪,不周山人,追杀你,因家妻与你有仇。”   好容易说完,雪雪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又想起什么,马上补充道:“哦,家妻就是你师兄,宋沅。”   阮呈星只觉不止七窍流血,头脑嗡鸣得好似也在流血,心几乎造不出这样多的血,无力而艰难地跳动着,喉头的血倒灌,叫他断断续续出声:“你...原是你...”   雪雪垂着眼睛看他,有点儿不高兴自己起先不记得脸,险些心虚地停了手。   早知道捡阿沅的时候就注意着些。   “他说...与我有仇?”地上那摊人还在嘶叫。   雪雪微微皱眉,理所应当地道:“没有,只是我想。”   他便见着那七窍流血的人一笑,他不知道有人靠臆想出的柔情也可得意。   他只说道:“因为,那时候,你抱着宝贝,把阿沅一个人丢在雪山上。”   那瘫在地上的师弟便瞳孔直抖,喉间近乎嗬嗬作响:“你...”   “天很冷,阿沅一直吐血,倒在地上。”   “我觉得很可怜,”雪雪稍微美化了一下,觉得很合适,“就把他捡回我家里去了。”   他不会觉得对方是什么媒人,他只觉得要不是这个家伙,他捡到的就会是不生病的阿沅,不那么辛苦可怜的阿沅。   而阮呈星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在流逝,他暴怒,随即因为濒临死亡而变得平静,或许师兄被他抛下时也是这样。   恰逢那时,有人相救,所以师兄才会傻乎乎地爱上人家,他就是这样的人。   就像之前那样,更何况,这个人也生得出众,武力高强。   还冷若冰霜。   阮呈星的目光开始涣散了。   这时候,他的头脑突然攥住了一点恶毒的灵光。   他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拧出一个何等扭曲的笑容。   “那个...宋沅丢了命也要救的人...”   “你知道...你和他有多像吗?”   --------------------   雪妃回宫第二集 。   创思小师弟(真正意义上)   沅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冷脸帅比(谁不喜欢),但是不像不像一点儿也不像,沅其实以前根本不懂爱,以他的性格,他只是想要有个人依靠一下子,一种精神慰藉吧,类似高考前疯狂盘爱豆小卡那种寄托的感觉,青春期有点,情绪不是特别稳定,只是他盘了师尊画像,后面会解释为啥他这样,就是说试图写一下剧情的啵子   到了雪山之后,沅开始摆烂了,这时候他才算真正意义上进入了求偶期(这什么词),然后和雪山上的美丽少蛇雪展开一场少数种族元素超标的爱情这样子 第54章   雪雪颇为平淡地垂睫望了他一眼,没有问,鲜血淋漓的五指收拢,将那枚成型的元婴攥成了齑粉。   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被碾碎的感觉,骨与肉同生共死,被一同碾作血肉模糊的物件,阮呈星难以自控地蜷缩起来,元婴与修士息息相关,他只觉眼前失却光明,鼻端嗅不见血腥味,耳中只有嗡鸣,连令人齿冷的碾声也不再有了。   他想要开口,却已经失声,喉管反而续上鲜血,曾经俊逸的面容不复,只有一滩烂肉的模样。   他其实没有正道少侠的骨头,已是强弩之末,也不想再强装,只想求饶,却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这样一阵痛苦得近乎模糊的感觉中,他觉得脸颊上温热流淌的东西其实是一只手。   小师兄的手。   刚上山的小师弟阮呈星,父母双亡,出身既不高贵,年岁又很小,只有天赋很惊人。   没有母亲,被那些长老养得稍大一点,就因为不显性的魔纹被抛进了剑宗。   要找一个剑骨或是一颗剑心远比找一个单灵根难得多,即便是第一剑宗,人也显得那样少,暗桩更是难安排。   一个满脑子隐瞒的人魔孩童如何度过战战兢兢的那几年,他每三个月只能下山一次,假借孩童乱窜贪玩的天性,才能见到自己所谓的同族长辈。   偏偏回回带他下山的都是宋沅,那个年岁不大,在他心目中却已经是表里不一的正道伪君子模范的人,脾气很好,每次找见自己都耐心安抚。   可阮呈星并不领他的情,人魔生得聪颖,那些长老却并不认可他这份才能,只训斥他做得不比宋沅好,进步也不够快,若是将来不能如愿铲除宋沅,只怕也不能出头,被魔皇舍弃,沦为弃子。   耳提面命之下,他对宋沅多有恶意。   可宋沅却怜惜他,握着他的手掌,告诉他自己与他无甚不同。   小师兄宋沅记得他的生辰,送他第一把灵剑,同他养了霜云塔上第一只鹤,教他凌云踏步,授他千里长风,爱护他,亲近他。   阮呈星便在这温存中越陷越深,起先他不肯承认,要刻意架空宋沅的人脉。   “师兄,你来找静渊师兄么,好不巧...”   要在性烈如火的谢点衣面前挑拨。   “大师兄,此事也算不上师兄的错...”   要捉着一点把柄,在仙门大比上,青年剑修最风光的时候,在四方传来的赞许目光中,捕捉到他回望的那一束,一簇毒火生出来,于是笑着为他簪花,随后在他耳边轻轻道。   “师兄,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如此,好显示自己的心不曾动摇。   可是他仅仅离了三五年,宋沅便能招来乔渺那样的合欢宗浪荡种。   阮呈星不过与他相会一回,便亲眼见乔渺挽着他那有些呆板的小师兄手臂,晃荡着娇嗔着,小师兄玉白的耳廓红了一片,不敢看人,浑似人间一对佳偶天成。   却叫阮呈星妒火滔天。   再后来,他被宋沅隐隐看穿,索性也抛去心中横着的道义,要使那些阴私的手段。   去偷,去骗。   明明是早就在不设防的小师兄房中找见的东西,偏偏那时候又被他当做把柄,再度提起,语含威胁。   “师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那可是师尊?”   那个老东西的确有几分姿色,可当着面,谁会认下这样的事,他只想要几句敷衍的话,或许冒犯老东西的话,总之不快、决裂,像和谢点衣那个蠢物一般。   可是小师兄的面孔却比任何一次都苍白,如他所愿,小师兄筋疲力竭。   他认下来,他说:“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那么,死又如何?   得不到的宝物,就让他以最美丽的样子死去,珍藏在魔族心里。   这是荣幸,是恩赏。   死又如何?   空洞的人魔瞳孔中,那一点不甘也不曾散去。   可是如他所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滩烂肉。   小师兄,选对了,确是比七年长进得多。   方才还翩翩英俊的一个人,转眼间就生死不知、血肉模糊了。   雪雪没有虚伪的习性,他对这种事情实在是司空见惯,直捣丹田是旁人教的,对他而言与自眼睛掏杀野兽则不损其皮毛一样,是一种便利有效的方法,于是他只是向旁边微微偏过脸,宣告道:“他快死了。”   他目光所及之处,赫然站着三个眼熟的人。   乔渺被他目光扫见,连忙叫了身后几个有力的弟子过去。   渡一将目光稍稍偏开,此事他们梵净山是不插手的。   他对阮呈星也不是平日那般悲悯,只不过寻了个由头前来,亲眼所见,也算了却他一桩夙愿。   徐光屹神色冷冷,只用目光指使身后执事上前。   他难得不出言讽刺,其因之一是吃了教训,其因之二则是那薛雪实在武力卓绝。   阮呈星说来也是与他们一辈...当然,这家伙既然是人魔,又是魔族安插的密探,想必剑练得也不怎么样,可到底也是凝清宗的长老亲传,也有着翩若惊鸿的美名,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叫薛雪猫捉老鼠似的赶过来,又当着他们的面打了个濒死。、   那么他与谢点衣先前的失利似乎并非偶然,此人根本就是扮猪吃虎。   乔渺见他们两个都装相,只能自己站出来道:“薛道友,此番多谢你了。”   他承认心底里还是有些酸,不过毕竟是沅哥哥,很有眼光的。   这个人生得漂亮,和哥哥瞧着便很登对,武力卓绝,便可以保护病弱的哥哥,乔渺比其他人都更早放下成见,多少也看出薛雪这人并非面上冷漠,反而好像有些单纯。   想着总归是他的份内事,于是接到星骋逃来的消息之时,乔渺便也叫上了他,虽说以三人之力斗过星骋足矣,但宗门声明了最好活捉,星骋又毕竟是元婴修士,若他自爆,少不得几人要折损些,多个人多份力呢。   谁知道渡一不过开口淡淡说了几句闲话,众人皆知,徐光屹听见都翻白目,不过是星骋当年孤身从不周山上逃下,甫一到了凝清驻地就昏厥过去的旧事。   薛雪却好像不知道,认真听完,很关心似的又问:“那师弟现在在哪里?”   正商量着如何生擒这人呢,又怎会连此事都不知。   人魔地界,虽说鱼龙混杂,但三宗弟子围杀一魔,动静不可谓不大,若被有心的魔族发觉,率先取了星骋性命,反倒不美。   恐怕这薛雪从前确实只是做猎户,颇为单纯地问道:“那一个人去会不会好些?”   徐光屹扫他一眼:“是啊,最好一个人把他赶到驻地来,一个人把他打个半死,大家直接抬回去审好了。”   “拼了命的元婴,你以为是什么?大白菜?”   “自爆你明白么,脸都给你炸烂,除非顺带找个渡劫老祖把他元婴掏出来。”   乔渺闻言白他一眼,就知道他,从前也是这样,动不动就说别人烂脸,分明就是嫉妒人家美貌。   但薛雪好像没怎么听明白这些话,只是点点头,叫徐光屹一时沉默,呼之欲出的话都咽进去了。   一刻钟后,众人才发现这个向来无话的薛雪已经不见人影了。   再见,便是他玉面煞神般追在星骋身后,空中掼了星骋一记,叫他不得不正正好落在天心宗驻地的演武场中。   居然是将徐光屹含讥带讽的话认作了对他的安排。   甚至现在也没发现端倪,除去怪怪的朱衣门和宝贝阿沅,雪雪还是第一次被山下的人夸,闻言不动声色地挺直了一点儿肩背,学着人家的谦辞回道:“哪里,徐道友安排的好。”   好险,都忘记紫衣服的叫徐什么了,道友真是好用。   他夸奖人家,心里自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像阿沅那样夸他聪明多了,但暗暗观察徐光屹神色,似乎并不是非常高兴,或许这就是谦虚罢。   徐光屹好生气,夹枪带棒是他的本事,多年来也就只有谢点衣可以与他一争,没想到今日栽这样的一个跟头,三杆子打不出来个什么的人,居然也借机讽刺他两句。   不就是和宋沅成了婚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想这事,他火气更大,又只能忍着,隐约有种当年被乔渺制衡的滋味。   乔渺瞥他一眼,见他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心里不由得有些畅快,取出一瓶丸药,转而对合欢宗弟子道:“施了锁灵镣铐后,你将此药给星骋服下,即日起换成三班,严加看守。”   他吩咐完,便一拍手:“好啦,此间事了...”   其他人在此处待的本就无聊,回了驻地更是无趣,雪雪却与他们不同,是成了婚的人夫,家里有人在等的,此间事了,他心里念着内人,便自然而然地接话道:“那我告辞了。”   他不御剑,居然也行动得那样快,只是先前的雍容雅步荡然无存。   徐光屹望他背影,颇有些咬牙:“真难为他如此强装轻松。”   渡一面色平淡,目光沉沉:“许是性情如此,真正轻松。”   “哼,还轻松,”徐光屹垂下眼睛望着散在演武场的兵器,心思显然不在此,“指不定,指不定...”   指不定就出了什么事,那忍他一时倒也可。   什么共工后人,什么隐秘,事情已经进展到如此地步,便是徐光屹等亲传弟子如何不敢置信,也不得不接受。   乔渺踢开一柄短刀,垂着脸看不清神色。   连他们这些三宗弟子都知道了,恐怕此界稍大些的势力都没有不知道的了,原先可能还有逃走的余地,如今却是断然不可能的了。   他想到这里,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沅哥哥的眼光,好,也不好。   --------------------   已婚蛇蛇,没有烦恼,眼望四周,妒火飘~   小师弟的结局对应他的骚话捏,就是说连给他嫉妒发疯搞事的机会都无   最近没评论咋肥四,是开学的惨剧还是剧情的重创,告诉啵子,啵子为你...祈祷   啵子没评论好寂寞,啵子没评论好寂寞~(喂很恶心啊你) 第55章   雪雪进屋的时候,宋沅方才见了师兄回来,坐在小厅中,手头捧着那仙仆非要塞与他的一匣子灵珠宝玉,犹豫着细瞧,思虑与宝参价值是否匹配,溢出的话自己是否要还些。   谁也不要欠着谁一点儿,他与谢点衣的人情是要计算清楚的。   雪雪早也洗干净手,快快活活地走进来,他自觉做了一件为人夫的份内事,虽然无甚大不了,同在雪山之上捕猎也无甚不同,但他毕竟少做,心里充盈着一阵陌生的得意,一进门就叫道:“阿沅。”   宋沅前些日子还没有雪雪已经回到他身边的自觉,每每还会被他吓上一跳,几次下来,雪雪便学会先叫一声他的名字。   宋沅一抬脸,见了他面孔,就微微笑起来:“怎么啦,在外面玩的高兴了?”   人蛇这张冷冰冰的殊丽面孔,在旁人眼中自是无甚差别,宋沅却看得出他样子很快活,许是见到了新奇的东西。   阿沅最懂他,雪雪更高兴,把门一关,衣摆下边甩出一条墨黑的粗长蛇尾,尾巴尖比之主人都更黏腻地纠缠过来,被宋沅捏了一记,攥在手里。   “嗯。”   哦,倒也没有比主人黏腻,它那主人更乖觉,两手一揽,已经箍住宋沅的腰肢,胸膛靠在宋沅膝上,仰面去看他玉白指尖勾着的一条朱玉链。   雪发时他哪怕生得一张人偶似的美貌脸孔,气质也清纯冷淡,中和了妖异之感。   如今墨发漆瞳,雪白脸庞衬着,即便神情冷淡,亦有些妖昳殊丽之感,仰脸望人的模样却很乖。   宋沅不由得心中一动,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朱玉链,瞧他墨玉似的眼珠随着柔朱润红的饰物转动,觉得可爱又好笑,便道:“喜欢么?”   语罢,又想到自己先前早给眼前蛇订了珠玉,只可惜还未到手便......   “就知道你喜欢,”宋沅于是将玉链垂在雪雪额前,比了比,笑眯眯道,“正适合,配一颗滴珠就更好看了。”浑似雪山上异族供奉的蛇神。   不周山上何曾有这样瑰丽的精雕珠玉,虽然亦是红色,可比赤融晶顺眼得多,雪雪瞧得好入迷,闻言抚着阿沅膝头,默默点头。   阿沅安置就是好的。   “先前瞧上了一块鸽子血,结果没买到手...”宋沅垂首徐徐道,将指尖没进雪雪冰凉顺滑的发丝中,搁下朱玉链和手头娇扭着的蛇尾,替他捋下发冠,挑起一缕发丝,信手编起了小辫。   四周没有旁的人,他也没什么仪容风范可言,捧起雪雪的脸蛋,轻声抱怨道:“都怪那个魔族皇子,简直是有病,便是敌手,都多久没见了,非抓着我一个人不放。”   “不过是当初斗过几次,他追杀我,我反击于他,互相折过几次手臂,他给我下毒,我也骗过他饮血河水,没想到他耿耿于怀,还要羞辱于我。”   在不周山上时,他便常常于玩闹中忆起旧事,起先他不愿记起,抛之脑后,后来久病寂寞,偶尔也和自己的蛇种丈夫抱怨,甚至偶尔生出几分幼稚,叫雪雪运用新学的词句来评价人家。   雪雪怎么说,雪雪学的不好,从前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最后只能说出一句要打他的脑袋之类的话。   对他而言,世上什么东西的脑袋都脆弱,一巴掌拍碎了,就再也不会惹阿沅心烦了。   现在他已经聪明好多,闻言顿时很生气。   “我要打他的脑袋!”   宋沅捏一捏他的鼻梁,在雪雪面前没什么好装模作样的,“那你去打罢,笨蛇,远在天边呢,现在还说笨话。”   他以前就喜欢摸雪雪的脸蛋手臂和尾巴,冰凉光洁,手感尤其好,如今失而复得,更是不放过机会。   雪雪乖乖地任他摸脸,摸嘴唇,阿沅的手从前是握剑的,后来养了几年,玉白的指尖,却犹有一点儿粗粝。   喜欢被他抚摸。   鬼使神差的,下了山的人蛇张口,轻轻咬住了他的指头,虽说以他的牙口,这只算碰了一碰。   合该受人供奉的美貌面孔上,上瞧的漆黑眼睛里只余下单纯诚恳。   总归他是不以为耻的。   “欸。”   宋沅指尖一阵冰凉湿润,腰带里卡进什么柔软灵活的东西,一挑就将它挣开,他只得衣襟散开,微微瞠大双眼,轻轻松松被放倒了。   挑选异种做夫君的好处之一,便是腰间已经横着两只白手臂,倾倒时仍然不会落到地上去,还有柔韧光滑的鳞尾托颈。   “...做什么?”   这有什么好问的,可是雪雪也乖,明明已经将人拢住了,听了这句发哑的问,还以为这样不好,胳膊一收,将人揽抱起来,有点儿害羞地往里挪。   没读过几多书、没受过礼教的蛇,做那事都没有底气。   宋沅搭着他肩头,见他不答,仍然笑眯眯地,用一把低柔的嗓音把近在咫尺的白玉耳朵搔了搔:“做坏事,坏雪雪,朱衣门教的什么东西,圣人德行不教,宗门秘法不授...”   以为要挨骂,他的异种小丈夫连忙要撒上一娇,揽着他共赴床笫,蹭了蹭他的下巴,一时想将自己塞进他怀里去,好叫他不要拒绝自己,又摆出漂亮脸蛋上的忧郁,渴盼又收敛地让步道:“亲一亲......”   要按他的习性来,凡人只能称作有恶瘾,可这里到底不是雪山,不由得他昏天黑地地乱来。   不能胡来,那亲一亲也很好的,他让让步,阿沅就会心疼他,对他更好,这就是什么...以退为进罢。   宋沅哪里知道他这点小算盘,他从前光看见人蛇的尾巴就惊骇得要命,谁知道后来...   他仰面倒在榻上,眼睛还是弯弯的,抻手去捉雪雪腰下,皮肤与鳞尾相接的地方,那鳞片是没进去的,抚起来没有过渡,手感变化很是奇异的。   他这样碰,神情只是懒散的、笑眯眯的,仿佛不知道这样会叫衣物掀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姿态诱蛇似的。   雪雪回来几日,他气色就渐好了,一直都没有发作,现在也很有一把能将人蛇勾下来的力气。   人蛇一头栽进去,扭了两扭,不是挣脱,反而是盼着陷进去。   好处之二,就是同时动作下,湿润得快些,好比宋沅的眼睛就很快湿润了,睫羽沾得湿透,轻轻发颤。   “怎么都不教点儿正经东西...”出身第一剑宗的剑修垂眸轻笑,仰面的模样,那姿态称得上是怜悯的,可是乌发散乱,自己的两颊绯红,荡漾着水光的眼睛里只有促狭的笑意,衣襟也彻底散开了,闷闷地喘了一声,侃他,“还说学什么夫君之德,御妻之术...”   雪雪的本事,就是再读十年夫德经也说不过他,于是那条鳞尾巴尖这时候从他颊边冒出来,心虚地横亘起来,去捆他的嘴。   而他定定瞧着人蛇细微的表情变幻,一口咬住那条尾巴尖,还了他一记,含糊地笑道。   “...原来净教些欺负老婆这样的本事。”   ******   云收雨霁,宋沅掐着雪雪的脸蛋要休息,雪雪还是要亲亲热热地同他靠在一处,还好他身体冰凉,哪怕宋沅浑身涔汗,与他靠在一处也松快些。   “那朱衣门肯将你放还么?”宋沅并不知这几日雪雪做的事情,捉着浓黑若墨的指爪玩,他估摸着雪雪的能力在元婴之上,但朱衣门偌大一个宗门,恐怕渡劫大能也不在少数,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虽说朱衣门无理在先,祖上又是什么祝融八姓,宋沅按自己的猜想算算辈分,不论是人祖还是水神之子,朱衣门合该尊敬些,但他早年游历,自然知道世间有千百种作孽的手段。   他从来也不觉得雪雪会是什么变化的魔族之类的,雪雪生来居在雪山之上,却天生有美仪容、行止动作皆从容有度,从不做什么玩弄猎物、无故虐兽的行径,再说即便体貌同样有异,魔族生的也只是纹路与魔角之类的,很是怪异,断没有雪雪这样神塑似的美的。   其实他这个问题已经问过几遍,雪雪起先好心虚,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叫宋沅以为他官话又退步了许多,可现在就好些,他坦然地、好像自己也相信似的:“嗯。”   宋沅默了默,他这些天,总有些焦虑,隐隐约约的,抽空找渡一求签,渡一苦笑着捏了个不知哪儿来的签筒给他,得了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签文。   哪来的暗呐?   他想来想去,甚至怀疑到巫盐头上,不会在回山路上,这个狂戾的魔族还要来掺上一脚罢?   他如今可有雪雪傍身,若真敢来,恐怕就真要被打碎脑袋了。   虽然下山之后有所收敛,可在雪山上时,宋沅最清楚他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不想多生事端,只盼早些回去,于是轻声叹道:“虽说山上有时候寂寞,但是回了山下才发觉多麻烦,方才探望师兄,回来还要计较回礼,不想与他们相欠什么。”   他习惯了,现在自然也能进退从容地与人交往,只是总归不大舒服罢了。   雪雪一介贫穷无知蛇,哪里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这样的学问,只听见师兄这个词便竖起了耳朵,没有听见说自己的话,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补充道:“我有一些赤融晶,他们说很贵呢。”   赤融晶?宋沅不须想就知道是朱衣门给的,他对这宗门有些反感,闻言便道:“不要他们的,家里好些东西都很贵。”   雪雪点点头,他对赤融晶本来就很厌恶,就算不厌恶他也很听话。   “回了宗门,我们就速速回山上去,以后也不从那一边下山了。”   雪雪便静了一会儿,才说好。   阿沅不知道,他也不敢说,回了宗门,恐怕就不能速速回山上去了。   可他怀里的阿沅犹在愤愤,搓了几把他的指爪,忽的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是爪弓处缺了个口,许是这两天打架打的。   宋沅却不知道,他先前也只见了一次破损,举起来瞧了又瞧,还问是不是黑的更脆弱些。   怎么会,打了两架才破损这一点点。   可是这时候垂下头来装脆弱,阿沅就会很心疼他,抱着他的脑袋安抚。   安抚着安抚着又要黏做一团,做感情好的夫夫都要做的事。   但雪雪还是很不喜欢破坏自己在阿沅心中的漂亮样子,一面仰着脸亲香,一面心里哼哼。   明天就将它褪下来。   --------------------   义正严辞沅:朱衣门瑟琴隐晦,应正道得而诛之   夫唱夫随雪:朱衣门教坏本蛇,应...(小声)摩多摩多   以上乱说的。   发点糖糖 第56章   几日后,宋沅与雪雪如期登上了飞舟,谢点衣还在病中,乔渺等人尚且有事,没有一同。   闲来无事,宋沅将雪雪褪下的黑爪取出来,补了那个缺口,打磨之后同白爪凑成一对,盘着玩。   雪雪这些日不像先前总是溜出去玩,整日地缠在他身边,便是宋沅不怎么管他,他自己玩也很快活。   宋沅先前给宗门去了一封信,此时回信居然由飞舟捎来,他便打开来粗粗看了一眼,这一看,倒惊了一惊。   竟是他师尊玉恒君的亲笔信,实在少见,宋沅细细看了一遍,居然只是一些很平淡的安抚之语。   这才奇怪呢,他将那些“珍重自身,保养身体”之类的话看了又看,难以将它与前些时日相逢的师尊看做一人。   虽说师尊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常年闭关的师尊起先对他是很好的,宋沅的指头落在纸面上,恍恍惚惚想起来。   是师尊将他捡回去,但由于闭关,他与师兄都是在掌教师叔手下习的剑,间或周遭蘅芜等峰的长老也有照拂,他安安稳稳地,也长到知事的年纪。   师尊很少与他们相处,只是闭关间隙会召他们一见,看看他们修为可有长进,指导几句便是,谢点衣不服气,听了训行个礼就走。   起先要拽着宋沅一同,后来他们二人决裂,宋沅便目送谢点衣离开,垂首恭敬地再问一些疑难之处,毕竟与谢点衣同道十分麻烦。   但其实他也喜欢与师尊在一处,从师尊将他带回宗门起,他心中便怀着深切的孺慕之情,许是他自以为是,总觉得师尊待他,比之师兄更亲蔼。   谢点衣猛然转变态度,待他恶劣许多,宋沅年纪也不大,问不出原因,心里胡乱地想了许多,更是心伤,心境不佳,修为也少有寸进。   掌教师叔责问时,宋沅小心抬眼,便能见到谢点衣岿然不动的背影,只能垂下眼,连连认错。   便是在这个时候,师尊突破了,便不再闭关,有空提点他们二人了。   正逢谢点衣归家相看道侣,阮呈星又十分年幼,便只有宋沅受了这份师恩。   师尊玉寒凌是凝清剑宗前任宗主玉无隐之子,而现任宗主和某几位长老又是玉无隐的徒弟,玉寒凌的师姊兄,关系不可谓不亲密,在宗门上下的地位也不可谓不超然,因此虽然他称作九长老,貌似最低,但其实九是尊数,更显出他特殊。   宋沅日日要来拜见师尊,才发觉师尊与他所想的冷淡孤傲不同,反而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又是剑之一道的宗师大家,在他手上,宋沅那些初入修行的,叫掌教师叔大皱眉头的毛病不值一提。   于是愈发亲密,宋沅那样的年纪,正是寻求依赖、有样学样的时候,谢点衣执意挣开他的手,他便日渐消沉,可师尊肯教他,对他寄予厚望,他便又振作起来。   那时候是很好的,在萦绕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和讲道声的大殿里,宋沅半阖着眼皮,心里一半担忧被掌教师叔瞧见,一半又实在被瞌睡虫蚕食。   直到一抹沁凉的白出现,他师尊那张俊美的面孔取代了掌教师叔倦怠的脸,宋沅便头脑一振,脊背也直了起来,目光不由得四望,见其他师兄弟露出惊诧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热切。   那是我师尊呢。   那是宋沅最忙碌的一段时日,他既要照顾小师弟,又要帮着料理玉恒峰的大小事宜,还要日日拜见师尊,受他指导修炼,可那也是他最快活的一段时日。   即便小师弟顽劣爱闹,可师兄不在,师尊又待他宽和爱重,他不必再去掌教师叔那里。   仙人似的师尊,其实爱吃枣泥馅的点心,写板正文书的时候会皱眉头,叫他小沅,夸他性情柔和坚韧,于此道有天赋,赐他法宝灵剑,即便偶然听见他的消极之言,也不过摇摇头,并不训斥他无用,反而又赠他礼物,宽慰他人各有志。   那枚小天地,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宋沅随在他身畔,目光一偏也不偏。   可是后来呢,他小心翼翼地问过师尊,能否带他回去再见一次母亲。   师尊那时候垂着眼睛望他,神色淡淡,眸光却是温柔的,他道:“也是,你尘缘未了。”   宋沅险些将这话认作了判词,神情不免惊慌。   而师尊接着便道:“明日可好,你收拾一番,师尊带你下山去。”   可是没有,他那么盼望着,都不成眠,一直等到了天光大亮,等到师尊再度闭关的消息。   从那之后,他与师尊不多的见面中,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师尊也再也没有用那样温柔的眸光望过他。   宋沅回想到这里,那种苦涩的滋味似乎还萦绕在自己的心中。   起先他还以为师尊同师兄一般,是发现了他的身世,以此为耻。   可是后来,他生出疑心,疑心师尊变了。   宋沅思及此处,默了默,将这封信收起,与靠近的雪雪贴了贴额头,笑了笑。   再想这些,也已经是全无意义了。   *   另一端,凝清剑宗。   面容清癯的宗主捋了一捋胡须,低声劝道:“小九,既然事已至此,你也不必思虑太多,只需看好人,总归小宋师侄最是敬慕你这个师尊。”   玉寒凌闻言,目光微垂,落在几案上,语气冷淡。   “敬慕?或许罢。”   “怎么会是或许,你也瞧见,他失踪七年,归来时身旁佩的仍是你为他驯化的灵剑,从前他尊师重道,一切也以你为先。”   玉寒凌默了默,语气并不像是为之所动的模样:“若如师兄所说,我却岂非为师不慈?”   “这怎么叫为师不慈?”宗主顿了顿,才道,“如此行事,其实也是为宋师侄着想。”   “为他着想?将他软禁起来,事事瞒他,便是为他着想?”   “你有所不知,那位帝君,不仅样貌有异,还有...身世也颇为离奇。”   玉寒凌抬眼:“离奇?”   “是也,”宗主面色沉重了些,“前些日子三宗会首,据朱衣门所言,这位帝君杀弟取心,后来因宋师侄寒毒入体,便将胞弟的心喂与他。”   玉寒凌沉默片刻,才难以置信道:“取心?喂与谁?”   “与宋师侄,祂那胞弟兽首人身,貌似火神,可惜与祂属性相克,被祂斗败,之前你也是知晓的,其后,冰火便于宋师侄体内汇聚,直到现在。”   玉寒凌目色微沉,好半晌,只道:“他知晓么?”   “宋师侄?恐怕不知,你知道,他毕竟是人族,如此...茹毛饮血之事,恐怕他难接受。”   “且为让朱衣门更好施救,这位帝君坦言道,胞弟之心于祂而言有诱引作用,但祂心中十分厌恶,故而存留至今。”   “诱引?”玉寒凌一怔,随即道,“即便如此,也是好意......”   “小九!”宗主加重了语气,“怎么这样糊涂,宋师侄吞服了那物之后,他们才成了婚,谁知道这究竟是情爱动人,还是......”   还是血脉相吸。   玉寒凌不语,目光微微涣散。   “总归我也将话带到这里,你是宋师侄的师尊,便是软禁,朱衣门也绝不可能待他比你更好,孰优孰劣,你应当清楚。”   玉寒凌不再开口,只微微颔首。   他在回忆里翻找出一些有关宋沅的事。   玉寒凌的首徒是宗门为他定下的,那时候正值他突破的关键时候,一闭关便是三年五载,偶然见了那孩子,也只知道是个有些骄傲的性子,后来才知道常着红衣的首徒出身高贵,自有一套修炼的法门,所以才塞到他这清闲地界来,于是也不甚在意了。   次徒却是他自己收来的,是闭关失败后,妖火暂熄,他实在有些厌倦,总归身上也没有旁的要务,便在宗主师兄的安排下,与八长老一同前往某处与人商谈矿脉之事。   谁也知道他不涉俗务,陪同不过是当打手威慑对方罢了,对方倒也识相,待人接物都很是稳妥,只是城池方才重建,哪里都是一团污糟。   便在那条脏水横流的街道上,一个大胆的孩子被他捉住了手。   瘦而小,怯怯的,身体不住地打颤,一双眼睛却生得氤氲,他瞧了一会儿才发觉是要哭了,原本打算撒开手便走,懒得与一个孩子计较,谁知道让他摸出来了剑骨。   明明可以送回宗门,做外门弟子还是其他长老亲传,总归不该是他这个平素最不在意弟子的九长老。   可他还是抱回去,收做了自己的弟子。   他从来没有抱过孩子,不知道他们是如此柔软娇小的一团,起先还挣扎,后来却渐渐平复下来,瘦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圈着他的颈,绵软温热的身躯倚靠在他胸前,慢慢地,将他的肩膀微微打湿了。   这一点湿润,就像一点灵光,乍然在玉寒凌心头亮起。   这个孩子年幼,可似乎是生性温柔,居然与他那个骄傲狂躁的首徒相处得很好。   如此,他也放下心来,可心里,总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他总是闭关,能清醒的时日也少,后来才知道两个徒儿之间生了不快。   做师尊的,本应该悉心调解,耐心开导才是,可他召来两人,却只见谢点衣黑着脸,浑似小沅欠了他什么似的。   突然,他便想,为什么要叫他们和解呢?   谢点衣这样的坏脾气,小沅与他和好,日后又要徒增多少烦恼?   他把小沅带回来,并不是为了叫谢点衣欺压的。   他自小体弱,又有那样多的师姊兄,从来是被看管照顾的,因了常年居于寒冷之处,性情也冷淡十分,从未有过关照他人的经历。   可小沅,实在是个很好的孩子。   好到,哪怕他再度闭关,也要认真托人照顾他的地步。   可是,这个人终究骗了他。   一颗水滴轻轻坠了下去,惊扰了他的思绪。   饮冰多年,连泪滴都是冷的。   玉寒凌垂下眼,再一次从不属于他的记忆中清醒过来。   --------------------   是俺自己锁的,只是在修文罢辽,爱赶死线的小作者一枚鸭~   如果有人没看懂我就自爆,师尊是双人格 第57章   那个所谓的帝君在凝清宗足足呆了十几日,等到大阵已成,每位仙长都翘首以盼的时候,等到暮春尾巴尖,他妻子的病痛将将要好的时候,他才依依地要走。   玉寒凌原先并没有什么打算,见他或是什么谁,可是到底还是去远远看了一眼。   他看见那人着朱衣,色泽与谢点衣却有些微妙不同,被衣袂如云的白发仙长簇拥着,被人叫着帝君帝君,仍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   迎面向玉寒凌这儿来了,玉寒凌又无甚敬畏,只盯着那面孔看。   就是这样,生得有几分姿色,作伪装才能维持人族模样,就连口舌都算不上伶俐的家伙,骗走了宋沅么。   对方便也看回来,一时间一人一人蛇都没有动作,一旁的仙长乖觉,纷纷散开了,留出对话的空来。   玉寒凌本没有开口的打算,但见对方同样岿然不动的模样,无端起了一点恼心:“你...可知此行凶险?”   雪雪方才握过宋沅渐渐降了温的手臂,给人拭净了眼泪,现在手上细腻湿热的感觉犹存,怔怔地被人催出了门,又随着众人动作停了,此时不过茫然地回道:“什么?”   玉寒凌不知道自己火气从何而来,只运了口气道:“即便事成,若有意外...值得么?”   其实哪里说得上意外,便是他的所谓父神,共工氏折不周之时也未曾得好,更何况朱衣门以祝融为尊,如今遵了一个说法便奉他为帝君,若是此事不成,改日若换了另一个由头要过河拆桥,一个帝君的名头能够他扛上几时。   雪雪听明白了,他头脑清明许多,再不像雪山上混沌了,但也不擅长矫饰,想了想,他问道。   “你是谁?为何问这些?”   玉寒凌沉默了一瞬,一时几乎觉得自己可笑,原来,宋沅都不曾提过。   但这样的问话倒也合理,可要叫自己现在才回话,便显得蠢钝而傲慢。   但许是心绪不定,雪雪没等到他的话,便目视着前方,神情仍然冷淡空白,语气斩钉截铁,话语的内容却颇为缱绻地道:“很值得,不周不开,阿沅治不好,就算治好了,也要像你们一样等死。”   想得倒周全,看来他心里也清楚,朱衣门口口声声尊之敬之,也不过是行胁迫之事,可是,此事其实到底有自己的缘由在其中,玉寒凌全无资格评判,默了默,只是回道:“玉寒凌,宋沅之师。”   雪雪便向他点了点头,似乎从来不知缘由的模样:“那你待阿沅好么?”   他不怎么遵循不顺眼的世俗礼法,也不知道是不能这样问人的,师尊什么的怎么样,总归他问不了阿沅,随口问一问这个人也好。   叫玉寒凌怎样回答,他张了张口,不肯承认自己叫一句话问住。   若是在旁人眼里,那自然是好的,玉寒凌捡回宋沅,给了他名字,安身之所,让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乞儿变作叫万千剑修艳羡的玉恒君弟子,若是不好,宋沅怎么会为他取药而险些丢了性命呢。   可是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他”的功绩,和他一点儿也没有干系。   无端的,玉寒凌舌根发苦。   他分明不在意的。   雪雪略略思量,发觉阿沅提过一回,说上山是为了给师尊采药,那想来这个师尊应该是不错的,但是换做自己,就不会舍得这样辛苦阿沅采药,所以这人也不怎么招蛇喜欢,于是他点点头,不等话了。   “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再会。”   再会。   玉寒凌目送他离去,又原地伫立半晌,才堪堪抬起步子,去见病中的宋沅。   不瘦了。   被衾拥着发热的脸庞,脸颊湿红,但显然是快好了,睡得颇为安稳,眉目平和,想来那帝君亲自侍疾颇有成效。   玉寒凌却忆起七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意外撞见宋沅与三弟子争吵。   “师兄,那可是师尊,难道你真的,不...那便仅仅是幅画,对么?”   “师兄,你可知道风云观的许真人那事,爱慕师尊,是要遭全天下人唾骂不齿的。”   ......   他那时候心中已然震颤不已,连心怀叵测的三弟子面貌也没看清,只听见宋沅微颤的声音。   “是又如何?”   那时他见宋沅的脸,苍白、虚弱又消瘦,眉眼低垂,受罚也认,半句也不辩驳。   玉寒凌让三弟子退下,本想叫他为自己分辩,好过遣去忏思涯。   宋沅却默了默,好半天,又抬起眼睛,盯着他,慢慢地问道。   “师尊,是你么?”   彼时玉寒凌一怔,才发现师姊兄不曾发觉,仙仆侍从不曾发觉,反而是宋沅,这个貌似软弱的,总是殷切温顺的弟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知晓了。   他从来不觉得宋沅会发现什么,“他”与他其实也称不上什么太大的不同,受妖火所困,都不过是这具肉身的囚犯罢了,一样厌倦不满,待人十分冷漠。   在共享的记忆中,“他”也没有怎样,不曾展露出多少师慈,难道说,就那样可悲的一点点照顾,都会有人记得这样清楚么?   可这也无甚意义,他漠然地想,只因“他”已被炼化了,他闭关十余载便是为了此事。   在幼年时服用药性过强的不周莲,虽将他从妖火魔爪中救下,却也动摇了他原本坚定的剑心,使得幼童的灵魂分裂开来。   之所以艰难,也是因为势均力敌的缘故。   可普天之下,不该有另一个人知晓这个秘密。   于是他再度望向跪在地上,面庞惨白的宋沅,他开口,却不受控制地道:“...这几日,你便在房中思过...”   玉寒凌心中杀念顿起,居然还有神念残存。   他面无表情,终究凭修为扛过,接着一字一顿道:“叫你记得,为人弟子,孝悌遵礼方为正道,而非学那不知廉耻的禽兽之举。”   他语罢,见了宋沅缓缓瞠大双眼,又慢慢垂下眼去,本该痛快的心里反倒堵结。   这个弟子,不过有双氤氲的漂亮眼睛,软弱温吞的性情,居然也哄得“他”如此。   直到他听闻死讯,心中古怪地一震。   后来的七年,玉寒凌炼化那支用宋沅性命换来的莲花时,常常想起他那时的神情。   “他”也不过是一点儿优待,稍稍和颜悦色,居然也哄得宋沅如此。   随后他便觉得,那神念永不可能拔除了,“他”永远缠在自己心口,每一下跳动都提醒他。   你曾向我发誓,今生会优待他。   你骗了我。   玉寒凌又居高临下地瞥了被衾中的人一眼,许是有所察觉,或是病中痛苦,那人喃喃呓语几句。   不必去听,早也不似七年之前了,如今他口中所念,心中所想,再不是什么师尊了。   *   宋沅是在飞舟上发的热,不须半日便被送至霜云塔。   平素哪怕严重些,也不过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断没有此次这般,冷热交替,比先前还要痛苦万分,可神志不清中,居然能感觉到周身的变幻。   丹田处似乎有什么在逐渐平息,他不能睁眼,更不可能起身,手臂传来清凉的触感,他听见絮絮的七嘴八舌的话,声音都苍老。   “帝君...渐趋平稳了...”   “想来无碍...只不过以后要注意些...”   “能使些术法...但比之先前...”   后来又安静了。   这时他感觉到什么熟悉的温凉的东西落在自己脸颊上,继而相似的吐息在他耳边喷洒。   “阿沅,等着我。”   他便像陷入了一场无底的梦魇般,胸口乍然破开,空虚的风穿过,记忆像破碎的布絮一般在其中盘旋,他回忆不能,只挣扎着要清醒过来。   不能这样对他,这个说话的人是不一样的。   不能走,发过誓的,要永远在一处。   可是终究安静了,什么温凉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他的手臂,又娴熟地将它置回被衾之中。   接着,即便拖沓,脚步声也渐远。   从床上人的眼睫之间,悄然又渗出一层薄泪。   --------------------   人最擅长从记忆里爱人啦。   这个剧情,我尽力了呜呜呜呜呜呜就是剧情废啊,总之创思所有人基本就完结了(?),然后浅浅搞点番外大概,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梗写写,除了if线,要if只能if雪是大能被人甩了个美貌人妻沅,霸道蛇蛇狠狠先婚后爱(这什么),或者雪是山里来滴上山学艺的师弟蛇被知性温柔师兄沅狠狠俘获芳心,尾巴意外被鳞片控(有这种东西吗)老婆狠狠玩弄失了清白()什么的,或者雪是魔道坏蛇,被正道敌手沅甩了一个大逼斗后狠狠跟随火辣老婆,一路挨打,根本就是在打情骂俏根本没停过(),纯情师兄雪也很好味,雪雪师兄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你有大尾巴这回事吧,哈哈哈哈爽死我了(已经疯了) 第58章   玉恒峰顶从前少有仙仆,毕竟九长老常年闭关,无需侍候。   如今从周遭峰头借调了几个,却也没有增添多少活气。   只因住在这里的两位主人,一位性情冷淡,一位终日郁郁,叫仙仆们也谨小慎微,碌碌无言。   其实不过三五日,宋沅默默地想,他醒来后,直觉原先封闭的灵脉通畅不少,丹田一改原先枯竭模样,再度汩涌起来。   他应当很高兴的,恢复修为意味着他的病痛减退,寿命延长。   并无。   雪雪不舍得走,非等到他意识微醒时才走。   他因此听得很清楚,旁人劝雪雪的话。   劝他不要延误大事,劝他不必如此挂心,哄着他回来后便可成亲,许他这也许他那。   还有人假意关心,问他胸口是否仍然还在腐坏。   那只冰凉的手却始终把在他腕上。   可宋沅全听见了。   雪雪瞒骗他,下山几月有余,雪雪学会瞒骗他。   他于一片混沌中发怒,怒火岩浆般溢出眼睫,烫得那只冰手都痛。   那只手却没有怨言,反而担忧他的痛楚,惶急地替他拭干了。   宋沅醒来后,长久地怔怔望着穹顶,回忆盘旋着,却并没有用处。   他想,起先雪雪不曾与他相遇就好了。   雪雪那样天生地养的一个灵物,从无多余好奇之心的异种,本来无忧无虑地在不周山上做他的蛇神,若是不曾与他遇见,不曾起了善心,何故要遭此劫难。   闯入雪山,给雪雪添了麻烦的是自己,自以为是,顶着残躯也要与雪雪相恋的也是自己。   七年前,早该死去的是自己。   他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进展到哪里,也不知道雪雪许的诺是否属实。   思考变得全无意义,恢复修为更是可笑至极。   这世上没有比玉恒峰峰顶更牢不可破的监狱,酷寒之巅,全天下最好的剑修汇聚于周身,剑尊亲自把守,连春风一缕都难渡。   这期间,玉寒凌来见过他一次。   宋沅待他淡淡,生疏不已,玉寒凌只觉得自己是自寻烦恼,略略交谈了两句,起身想要走,宋沅却叫住他,似乎很犹豫。   “师尊...”   玉寒凌心头被这一声微微砸亮了些,折身回去看他。   宋沅没等他问出话,便自顾自接着道:“师尊,弟子有一旧友乔渺,想请他来一叙。”   玉寒凌默默望他,忆起这几日仙仆所报,道宋沅十分安分,整日沉默,少有要求。   可玉寒凌也不愚蠢,淡淡回道:“合欢宗的含烟踏云素来出名,隐匿之能也的确冠绝三宗,”   “不过,莫说青罗袖姬没有闲暇,便是她有,也未必能助你。”   宋沅闻言沉默,玉寒凌一时并看不出来他苍白的面色是否是因了自己的话。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时,宋沅轻轻问道:“师尊,先前我求宗门为我寻觅道侣时,为何问我,是否在要挟?”   玉寒凌一顿。   宋沅的语气仍然轻柔:“便是要挟了又怎样?”   玉寒凌微微瞠目,见宋沅盯着他,居然偏开了目光,口中仍然凌然:“七年在外,你就学了这些?”   “学了什么?”宋沅咳了两声,原来那轻柔其实是虚弱,“学着如何将发觉之事宣之于口么?”   威胁?   玉寒凌指尖微动:“你应当静养。”   宋沅叹了口气,似乎浑然没了生趣,只想宣泄心中积压的怨愤:“便是这样,师尊,你与他不同的。”   玉寒凌默了默,没来由的心中堵结:“你以为...”   “我以为...我以为只是闭关出了岔子,”宋沅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的晶球上,“直到...师尊连它也记不得了。”   玉寒凌少有这样的时刻,在记忆中翻找一枚死物,“小天地。”   “是,师尊赠我的。”   “仙门大比的时候,我取了第二,师尊为我高兴,赠与我的。”   “那时候,我知道,师尊和我一样。”   玉寒凌从来看不上“他”,他们之间也几乎没有交流,只知道“他”心性有些幼稚,厌倦修行,向往安定。   也难怪,“他”分裂出来之时,正是父母亲溺爱,师姊兄宠爱的时候。   也因此,后来父母兵解,自身闭关,“他”心中沉郁,便鲜少出现了。   “可惜,”宋沅垂落目光,轻轻道,“师尊记不得了,差一点师尊就会带我去见娘了,我等了好多年呢。”   “师尊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我不问,”宋沅微微地笑了,“还好我没问,我娘她...其实早就死了。”   玉寒凌迟疑道:“便是...因为这个?你对我生了怨?”   宋沅默了默,摇摇头,“不,我从来不怨你。”   “我只怪自己。”   “怪我没有早些开口,怪我谨慎太多,怪我无能,总叫人从我身边逃开。”   这话本该让人有逃脱谴责的安心,可玉寒凌却无端地更加不快:“他待你与待旁人没有什么分别,与待谢点衣,待阮呈星没有什么分别。”   “你的那些心思他不会理解,也绝不会接受。”   宋沅顿了顿,才道:“我的心思?”   “我明白了,不过,师尊想错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宋沅抬眼,温声道,“那是我头一次发觉,比之女子,自己更加爱慕...”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总之,我原先要倾诉的话,已经没有人听了,便想,总归小像不会责骂我。”   “后来,我心存侥幸,以为只要治好了,师尊就回来了。”   “其实现在想来,其实我不曾对雪雪之外的人有过那样的不能自持。”   玉寒凌以为他狡辩,却见他目中一片清明,言及那个道侣,甚至唇角微翘。   “或许我只是希望,”宋沅轻声道,“希望有人伴我走罢了。”   此事早也了结,根本不必多言,玉寒凌平复心绪,便冷淡道:“你不必...”不必对我解释。   他蓦然顿住,前言在他头脑中翻滚,显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   “你...”   心中堵结更甚,终年淡漠的眼中染上了些许怒色,几步迈至宋沅跟前,居高临下也掩不住他不快的神色。   宋沅望着他,却在看另一个人。   怒气一再加叠,这个认识更是令他难以忍受,眉宇压出黑沉的雷云。   玉寒凌冷笑一声,头脑中近乎有眩晕之感,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语气有异:“可笑我以为你有所悔改,原来还是冥顽不灵。”   他见宋沅说完了那些怀念之辞后神情再度平静下来,心中愈发难平,面上都不免展出冷怒。   “你想激怒谁?还是想为那条异种殉?”   “你可知,你吞的那颗心是他杀死亲弟所得?你可知,那颗心对他而言有几多诱惑?”   玉寒凌分不清是心中是什么在作祟,只不想叫眼前人再持着他平淡的神情,一字一顿道:“你要为他殉,可曾想过他对你是否真心?是真心爱你,还是受那颗自胞弟胸中掏出的心指使?你怎知那是情爱,而非本能诱引?”   宋沅的神情便如他所愿地变幻起来,似乎是也发了怒,要取出心中的刀匕来反击:“住口,师尊...师尊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到现在也不肯直视自己,玉寒凌上前,抻手提起他的领子,逼近一字一顿道:“我当然不是你的好师尊,我当然不是那个懦夫,怎么,你不相信,是他主动寻的死,他想解脱,所以他忘了你的什么约,自己寻得了自由快活。”   他眼见着宋沅的瞳眸湿润起来,苍白面颊逐渐浮上激愤带来的嫣红,以及哪怕修为恢复了些,却仍然不能推拒他的手。   “住口...你住口,师尊不会忘了我,不会对我...袖手不管...”   可笑的偏执,玉寒凌不再忍耐,无知无觉地,威压荡扫出去。   “你以为?他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任何人,他恨不得当年不曾出现,与他们一同死了。”   他已不知自己是在发泄过去的还是方才的怨愤,虎口的冰凉将他稍微唤醒时,宋沅已被他的威压镇得发抖。   他病了七年,习惯使他并不反抗,而是将自己努力蜷起来,满面的病红不算,胸膛的剧烈起伏不算,泪水已经悄然流下,滴落在玉寒凌手上,可怜到了极点。   也动人到了极点。   “师尊...我...我喘不过......”   玉寒凌只觉胸口一攥,神思一晃,惊乱之下,立刻将通身威压散开,护体金光本也不伤人,只是他一时无措,使得浑身登时再无护体之物。   本来也不必担忧,他剑尊之身,宋沅如今恢复不到八成,哪怕手持灵剑,恐怕也不能伤他分毫。   可是靠得这样近,玉寒凌全无防备,心慌意乱失守,只觉得胸口一凉。   怔怔垂眼,只见一枚漆黑的长刺穿透胸口。   灵剑不足以,帝君的指爪却可破。   --------------------   雪的参与感这不就来了吗?   雪,一见钟情的。   雪:没有想到老婆会吃那玩意的笨蛇一枚鸭~   沅:寡人早就知道雪雪是笨蛇,寡人宁负天下也绝不负他   师尊(吐血):...你演我   沅:演的怎么了,人生如戏不能演吗...巴拉巴拉退宗!   巫盐:这我熟啊   曾经逆来顺受的小沅已经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钮祜禄·阿沅。 第59章   玉寒凌的心头血从爪槽里涌出来,自弟子玉白的掌心淅淅沥沥滴落,他恍惚间从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想起,这是一个很聪慧的弟子。   可是他怎么敢,转瞬间,玉寒凌已经扼住他的颈,冰冷语调犹在,方才怒焰却已变作猜疑。   “你以为...”   “我当然知道,这不足以杀你,”宋沅被他扼住,束松的发微散,不得不仰首去望他,目光中涌着一种能刺痛人的东西,“可是你明知,你应得的。”   玉寒凌望着这张脸,这张在他记忆中每一次见都微微变化的面孔,从起先的圆白暄软,变得愈发清瘦,愈发俊秀。   亭亭英立,温润如玉,半大不小的年纪,跟在“他”身后,得一句好话就满足。   对他开口,便句句都是恨,满口锥心言,连一句师尊也不肯。   他和“他”究竟有什么不同,“他”又凭什么叫人念念不忘?   应得的,什么又是他应得的,幼时失孤,终年的苦修,难耐的灼痛,死水般的闭关中苟活着,“他”想逃,却要他背负。   凭什么?   无情道,既然是无情道,凭什么“他”想要就要,想逃就逃?   他自认已经尽己所能,宋沅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弟子,凭什么要他来看护?   可最终,流着血的反而先松开手,拔下胸口的长刺掷开,任他咳嗽着无力地跌落,瞥一眼他颈上的瘀痕,自认洞悉他意图。   “你想死?”   玉寒凌神色微舒,心中顿时通透,半是怜悯半是不屑地瞥他一眼。   “可悲。”   见宋沅仍然蜷着身体咳嗽,不做旁的反应,他便抛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去。   “事成之前,不必做梦,事成之后,随你怎样。”   是了,为免事情生变,他才不罚不杀,而非出自什么可笑的师徒情分。   不过一个乔渺,即便是青萝袖姬前来,恐怕也劫不走他玉寒凌的人。   似乎是被拆穿,宋沅在他身后,咳得一声比一声低弱。   叫他心头不痛快,脚步愈疾。   出了门迎面来了个端着东西的小仙仆,见他胸口开了个血洞,脸色那样难看,吓了一跳,险些拦了他的路。   玉寒凌扫他一眼,闭了闭眼,唇间隐隐透出血线,自腰间取出一只玉瓶掷进他怀里。   “迟些进去,就说是霜云塔的药。”   随后不理会小仙仆疑惑的神情,兀自离开了。   室内的咳嗽声渐渐停息,宋沅叹了口气,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候小仙仆自外边慢慢走进来,见着病弱的小道君玉白的颈上赫然一道瘀痕,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似乎是看不明白这方才差点被人掐死的人怎么笑了起来,犹豫地驻足着。   “道君,霜云塔的药。”   宋沅听见动静,抬首望他,并不回这话,只是仍然笑着,目光打量他一番,轻声道:“怎么,三皇子殿下,哪里的风把您吹来了?”   那小童子乌润的眼瞳瞠得是一派天真无邪,面上的笑容却渐渐失了孩童的天真,缓缓向他走来,直至停在他跟前。   “自然是小道君的掌风,我们魔族看重脸容,小道君害我好些天都掩面行事,巫盐自然要来讨个公道。”   “怎么,万人敬仰的剑尊,方才也消受了小道君举世无双的掌风?”   宋沅抻手取了玉瓶,倒出药液来,闻言瞥他一眼,神情再度冷淡下来:“既然知道这里由剑尊把守,看守最为森严,三皇子殿下的胆量才叫可称作举世无双。”   巫盐盘腿坐下,不错目地盯着他将乳白的药液敷在颈上瘀痕的动作,暗叹披发甚佳,自腰间抽出一柄剑,正是先前叫他缴走的灵剑起路,“算了,我与你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我是来还小道君宝剑的。”   他还像模像样地诵了一声:“神物由来不久湮,珠还剑合仍相遇。”   宋沅没有伸手接,只道:“巫盐殿下还是闲话少说,凝清宗不比天心宗,恐怕单凭你自己,没有这样混进来的本事。”   巫盐瞧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必定有什么目的,若非如此,宋沅看也不会看一眼自己。   又怎样?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纠缠呢?   他笑起来,隐约有种魔族特有的邪气:“单凭我自己自然是不行,不过此次行动并非出自我意,得些助力也是应当,昔年物华宗至宝,逐风逃影,十年一用,可保我一瞬离此十万里之远,虽说也起不上多大作用。”   “我潜入此处,倒早在剑尊筑结界之前。”   宋沅明了地颔首,魔族霸蛮,劫掠至宝不少,配合巫盐天赋,变幻身形迷惑众人恐怕也不难,于是道:“你们魔族做到这个地步,究竟想要什么?”   “怎么?不能是我对小道君念念不忘,想博你一笑?”   “巫盐,”宋沅这时候端起那柄起路,检验似的握住剑柄抽出三寸,眸光受刃光照出微寒,他的确也露出个笑,“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翌日,合欢宗宗主首徒乔渺受请来见,宋沅与他相谈甚欢,两个时辰后,小乔道君含笑告退了。   第三日,宋沅请求见昔日师弟、今日罪人阮呈星,玉寒凌知他心怀死志,恐怕是为了了结前怨,沉默之后准允,只叫小乔道君届时伴在左右,以免宋沅暴起杀人,除此之外,不必对他设限。   第四日,宋沅受人袭击,生命垂危,山下押送阮呈星队伍又被所劫,剑尊大怒,追拿刺客而去。   便在这时候,宋沅横剑御行,自后山道直直纵下,他在此居住多年,恐怕比常年闭关的玉寒凌还熟悉路径。   许久未御剑,长风迎面吹来,居然不使他觉得寒凉,反而分外舒爽。   看似厚重的结界无人看守,结界之主也早已离开,真正对修士有几重限制难说,宋沅起势,再度使出那式千里长风时还颇有些恍惚。   不免忆起七年前最后使它时的场景。   亦不免忆起四天前的情景。   巫盐被他一噎,总算收了那副做派,“好了好了,小道君好不解风情,我们所求的,便是先前被你们捉住的星骋。”   语至此,他眉眼一动,却又露出个坏笑,“哦,险些忘了,便是你那个小师弟,你们正道叫什么来着,翩若飞鸿阮呈星?”   宋沅倒不知阮呈星已经受俘,闻言一怔,才道:“他如今关押在凝清宗?”   “还是你们正道人狡猾,”巫盐想到这里就咋舌,“若非情报有误,我也不能被扣在凝清宗,谁能想到你们这些正道人精心安排,最终却只是用来关你这个病秧子,他手里握着好些我族隐秘,将来正道最好用来发作,结果居然是叫合欢宗带走了。”   宋沅默了默,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他只道:“万一他早已吐露...”   “若他吐露,倒也无所谓,”巫盐浑不在意地说道,“眼下恐怕谁也没法撕破脸,魔族不过力求保险罢了,只要他日正道不能挟他便可,我本不想插手的,不过想到小道君亦在此处...”   宋沅止住了他的话:“逐风逃影借与我,我予你一个机会,能否自合欢宗人手下劫人,便看你的本事。”   巫盐闻言笑了,“道君,你如今才是受人软禁,如何能夸下海口支使合欢宗人,你又可知我缘何滞留在你们这山寒水冷的玉恒峰?”   “夸下海口?若我办不成,此处也没人能办成了。”宋沅收剑,轻轻抚弄剑柄上的蛇首,最桀骜狡猾的灵蛇起路剑,如今在他手中远比初得时温顺得多,甚至称得上是得心应手,他也微微笑起来。“用以牵制帝君的宋沅服毒自尽,恐怕叫人心慌,弱十分,合欢宗押人被劫,驻守弟子恐怕要支援,弱十分。”   “殿下,你可知我缘何平白要捅自己的师尊一刀?”   “自内突破结界从来比自外容易,这是我的机会,也是殿下你的机会。”   结界之主受伤,结界衰弱,又弱十分,只余七十。   巫盐无言,总归此事并非聚焦于他,反倒叫他讨了个便宜,又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麻烦大着呢。   逐风逃影是枚碧绿精巧的玉牌,想必巫盐困在此处也颇为焦虑,才能答应了他。   好不巧,他没什么毒可以服用,只故技重施,偷了一根魔族腕上的最细窄的邪刺,还把它插进了自己的胸膛,做出垂死的模样。   若无魔族释解,他必死无疑,剑尊可要去追?   又减十分。   宋沅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碧绿的逐风逃影上,随着玉牌逐渐变作透明,直至亮光大盛,他垂下眼睛,难得露出个狡猾的笑来。   多谢巫盐殿下,五十分足以。   --------------------   伏笔,终于,用上,了(来自一个前一本书完结后发现很多伏笔没写但坚持摆烂了的笨比)   我们阿沅以前也是走南闯北,很聪明捏。   沅,梅开二度。   巫盐(上章还在嘲笑玉寒凌):我...   垂涎危险人妻的美色就是会被迷昏头然后被宰了下酒捏   沅:寡人宁负天下(巫盐、玉寒凌:...)也绝不负他(爱夫·雪雪)   啵子你好棒,连作话都学会埋伏笔了(这什么)   结界这个人界分离、自动减弱设定应该没啥问题吧(试图解说),所以最重要的是把师尊骗出去,这边感恩鸣谢大冤种巫盐,以后雪原金婚一定给你上香()哈 第60章   他知晓玉寒凌不是好糊弄的人,恐怕立时便要往不周来截住他,因此他并未直接前往不周,而是取道北境女君国土,见了一个被他劝服过的人。   宋沅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仍然叫她霓匙,但并不妨碍她为一了百了,狠下心将家传宝贝无迹披交于他。   宋沅自然投桃报李,助她结识了女君国赫赫有名的几位女公伯——也就是乔渺的师姐们,想必有了掌权者的庇护,她这个人魔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其实久别重逢,听闻此事,侠义的女儿家自然也操戈要还他旧情,只是她们大多娶了夫郎,娇夫弱女尚且需得她们支撑,如何能叫她们以身犯险,宋沅一一婉拒,不过请她们打探了些消息。   宗门不比皇权能渗透,况且不周并未被任何一方势力占据,宋沅倒得了准确的消息。   临别时候,如今的女公、曾经的二师姐追出来唤他。   宋沅站住,待她开口。   女公这几日见他眉目清冷决然,心中已经对他死志有所明了,只是......   “你可知当年渺渺他......”   宋沅颔首:“我知。”   女公微微叹口气:“这些年他与我们传书,常常提起当年事,他记挂你的恩情,更悔恨自己迟疑,我们纵然有心开解......”   宋沅的目光落在北境尚未褪去的雪上,他早也不在意这样的事,但仍然温柔地道:“我明白,恩情不恩情,也是过去的事了,早该翻篇了,再说,他帮我这一回,如此费心,足以抵过旧事了。”   女公默了默,其实旧日也劝过师弟,宋沅哪里都好,却未必是良配。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腕间绑着的黑白勾刺上。   原来只是人不对,情便不能再深。   “那就...多谢了。”   作为无甚美景的边陲苦寒之地,不周山脚的小镇从未像此时这般热闹,寻常凡人见不着的仙长仙君在街头巷尾随处可寻,四海漂泊的散修不提,各大宗门的弟子也好认,头顶光亮、披袈裟是梵净山的高僧,凑做一堆、挽手笑闹是合欢宗的修士,白衣话少是凝清宗的剑修,言行浮夸、衣饰华贵则是天心宗人,还有道袍拂尘加身的风云观,白纱帷帽的雪云宫......   此等盛会,便是天下剑修云集的剑庐开放之时也难比,究竟所为何事,这些仙人们却只字不提。   既是盛会,自然鱼龙混杂,几日之内,谁能想到远在万里之外的人会现身此处,戴着白纱幕篱,做着女子打扮,在镇上随意游荡。   他身材瘦削,仪态模样也仿得像,轻足慢步,姿态柔婉,时下女修习剑修法都不在话下,指腕之处哪怕宽大粗粝些也不错,在凡俗制衣店里不紧不慢地挑拣布匹时,即便是阅人无数的掌柜也不曾发觉他是位男儿郎,殷勤地上前问询:“这位仙子,可有瞧见称心的,小店不止这面上的货色,您若想要,小店还有些珍藏,只要您开口。”   凡俗衣饰虽失了缥缈仙气,但因了人间更迭快,反而常常有新样子,各大宗门也不是常常放弟子下山,灵石远比金银贵,手头宽裕的宗门弟子免不了有所花销,镇上早也繁华了好些日子,为了叫这些仙人满意,镇上做生意的早也从四方运来了货。   隔着白纱也能觉着是一位美人儿,一双美目将他打量了一番,随即默默摇首,转而指向几张将将要撤的兽毛,似乎是正要开口了,却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掌柜的,把你们店里最好的料子拿出来。”   “别扯着我,洛浦云你干什么?你以为骗了人,都跟对合欢宗的小姑娘似的,买东西哄人家两句就可以了?”   “我不曾骗你,前些天刚接到的消息,那位逃了,九长老的结界他都破得,更何况...总没有骗你的。”   宋沅听得头一把声音耳熟,又听见熟悉的名字,闻声望去。   随即微微笑起来,他不过刚有打算,合适的人选便主动现身了。   只见一位高大些的男修士捉着瘦弱些的男修士手臂,以一副岿然不动的架势将他往里拉,高大些的修士生得俊朗,着凝清宗的外门弟子服,瘦弱些的则相貌平平,只下巴尖尖,眼珠黑亮机灵,衣裳倒穿得花哨,色彩繁多。   似乎是嫌弃丢人,瘦修士止住挣扎的动作,顺着他走了几步,将脸撇开。   “行,人家云裳羽衣,我便只配凡俗货色了,救命之恩也比不得姑娘,也对,仙子美貌岂可辜负。”   “总归我长得不漂亮,哪里好穿人家的漂亮衣裳,你买罢,反正我也不会穿,明儿我就走,有灵石什么样的好衣裳买不到,又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成了。”   洛浦云便滞住,原先要分辩的那些话全吞进去,只余下一句:“你要走?”   瘦修士顿了顿,道:“走,怎么不走,哪里也没我的地方,有些人说得好听,什么家不家的,其实...无聊死了,一点快活也找不到,每天都跟蹲牢房似的,想找人聊上几句,结果说的好听,天天在小峰头看守,说的多可怜,那小峰头多冷,午后要守,明日还要守,不知道的以为多好心,找过去一看,原来是和姑娘调情,根本乐不思蜀了。”   看守?宋沅抚着绸面,笑意加深。   洛浦云办事多伶俐的人,被他这话一说,居然叫慌张冲昏头脑,气已经丧了大半,“你真觉得...无聊?”面上仍是可靠的模样,语气却又急急地问,“阿霜,此事很快就了了,到时候...一同游历不好么?”   阿霜却趁机甩开他的手,并不答他的问,反而对掌柜道:“掌柜,前些日子你说要等些时候的云梦织呢?”   原来还是位熟客,宋沅便颔首,示意不必理会他,那掌柜才迎上去。   “自然是有的,仙君好些天没来了,不过云梦织自然还给您留着呢,可还要添些别的,新进的魄罗丝那色泽,诶呦...”   “多谢,不用了,替我包好云梦织,先前预交的灵石抵剩下的你自己处置吧,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阿霜接过包好的布匹,也不看人,折身就走,手臂却再次叫人捉住,他不过面上装得平静,心里还是有气,转过脸来要发火。   这时候怎能放他走,洛浦云亦是亟待开口。   二人皆是旁若无人的模样,哪里防备什么飞来暗箭,“噗嗤”一声,没入了阿霜胸口。   洛浦云怔怔回身,青衣白纱幕篱的削瘦“女子”正撩开白纱,露出一张柔和许多却仍然熟悉的面孔,向他轻轻微笑。   宋沅师兄。   他顾不得惊讶,连忙回身去接住软软倒地的阿霜。   阿霜亦是怔怔,垂下脸来看自己胸口的黑刺,唇角扯动几下,指头深深陷进洛浦云肩头:“...没有血...”   他无措地望了一会儿,似乎是不知道是说些什么,便愣愣又抬眼,望了洛浦云才慢慢地,交代后事似的道:“好罢,我...能将你从那什么少主手里捞出来,是我...做的最好的一桩,我也不想走...是你...算了,你把我忘了罢,以后到我坟前......”   不待他接着惨惨戚戚,洛浦云已然看出这是巫盐皇子的东西,只将他揽紧一点儿,顾不得被看穿,拧脸对宋沅道:“宋师兄,你所求为何,要为难我这样一个外门弟子?”   从来温吞、不与人计较的宋师兄笑了笑,一掌劈晕一旁流汗的掌柜,道:“你知道。你也是巫盐的人?”   “或者星骋?”   自然是后者,以巫盐的德行,那飞舟绝无可能将他平安送进凝清宗。   想不到清算星骋之事,居然让洛浦云逃过一劫,连上方才那阿霜说的话,一切便连贯了。   宋沅不怎么讨厌他,不过洛浦云当初怂恿他回宗,必定得了什么,如今便算是偿那一回罢。   他其实并不在乎洛浦云是谁的人,只瞧了他怀中的阿霜,暗道一声抱歉,便接着道:“你应当最清楚我的目的,还要多谢洛师弟当初将我带回宗门。”   什么目的,自然是他那一己之身搅动风云的丈夫,可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盯着此处,洛浦云好不容易逃离魔族控制......   阿霜已然觉出不对,抻手就要去拔刺,却被洛浦云一把捉住,回首恳切道。   “宋师兄的委托,师弟自然万死不辞,不过此行凶险,宋师兄可知...”   他心知宋沅得而复失,恐怕已经疯魔了,锋芒气势都不同以往,连含怨带怒的废话也没有,原先就富有智谋的人发了疯只会更难对付,不能以情理劝告,他只想稍稍拖延。   宋沅被阿霜愤恨的目光盯着,便也向他笑笑,镇定怡然地截断道:“那最好不过了,起先我本想叫师弟来吃这个苦头,后来却觉得以师弟心性,恐怕不能叫我如意。”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似是解释,又似是讥讽:“果然,洛师弟,情爱误人啊。”   洛浦云先前几乎都忘了宋师兄曾是独身运转整个玉恒峰、又在外游历好些年的人,心思极其缜密,不过是不显于人前罢了。   他只得制住怀中人的挣扎,闭了闭眼。   “我明白了,宋师兄,既然如此,悉听尊便。”   --------------------   沅甚至顺便撮合小情侣,他真的,我哭死()   女装沅嘿嘿,雪好大的福气。   应该快完结了嘿嘿,三五章的样子,接下来就可以写我最爱的霸道蛇蛇俏人妻,纯情师兄俏师弟,突然觉得沅做魔道坏老婆也不错,雪雪跟着收拾老婆的烂摊子,不会说话就挨骂,任劳任怨地当菩萨,大家看了都觉得好可怜他好有责任心,劝他别管了。   雪:一分耕耘一份收获(意思是蛇的福气在晚上)   一些看似正道降服魔道,实则被老婆骑到头上打的表面风光。 第61章   早在数月以前,朱衣门便将不周山周身略略摸清,后来有了原先便居于此处的帝君相帮,各方势力通力协作,几位大能打头阵,便在结界之下寻得了一块山谷,布下大阵。   为了等候大阵成型,帝君的身体与法阵相匹配,才拖到了如今。   “我记得袖姬进谷不久,便一刻不停地加入修筑大阵的行列,想来还不曾好好欣赏过此处的景色。”   出言的男修一把胡须微微泛青,瞧着中年模样,但此时能在这中心腹地闲游,恐怕身份也不容小觑,正是风云观的李真人。   碧衣女修,也就是青罗袖姬淡淡瞥他一眼,心说她早已将这地方能讨懒休憩的地界摸透,但她也知道因了宋沅出逃之事有她那个傻徒弟的手笔,恐怕现在众人都以为是宋沅向自己讨要了旧日的恩情,都提防着她呢。   那帝君形貌古怪,性情亦冷淡孤僻、不理人言,唯有一点可为全天下做人夫君的表率,那便是十分十分、十分听从宋沅的话。   若非是听从了先前一直恭敬以待的朱衣门的劝告,要为宋沅谋长生,才勉强瞒下病中的宋沅,恐怕宋沅知晓,开口一句,便可叫这十足依恋他的异种夫君改换面孔,转身将能轻易撕烂元婴躯体的利爪探向他们。   实在是一招险棋,却也实是一招毒计,彼此相爱体贴的一对璧人,凡人的话本子也写,痴男怨女,许下多少今生来世的誓盟,只盼得长长久久,生生世世地在一块儿,更何况就有这样本事的帝君。   可宋沅如今出逃,便绝不会善罢甘休。   青罗袖姬默了默,才道:“他那身体,已经腐蚀过半,可威能没有减弱半分,反而愈发强盛,若是存活,你们可曾想过......”   不提如今,将来又要面对何等威胁?   李真人闻言以为她是受宋沅所托,想动摇人罢了,于是只摇摇头,颇为慷慨道:“那便来罢,为今后徒子徒孙登仙途,虽万人,老夫往矣。”   老匹夫,说得好听,现在要往的可不是你。   “那就好。”   青罗袖姬不置可否,她离飞升还远着,又爱好享乐,没有那样执着的求生念头。   她其实更担心所谓的天柱折地维绝,可事到如今,她也无力阻止,且她若不掺一手,只会叫合欢宗被全天下人耻笑。   李真人还欲暗暗点拨几句,便道:“这谷底浑然天成,恰好能容下大阵,帝君的出现更是神妙,朱衣门又恰好有记载,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岂非...”   合欢宗的消息并不慢,青罗袖姬自是清楚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这些人不过是想着师出有名罢了。   于是她只是点点头,截断话头道:“明白了,大可不必如此,一个人情大不过整个合欢宗。”语罢,她抬袖蹬步,拔了只钗状的飞行灵宝,向谷地一旁的雪崖而去。   雪崖高且险,若是仪式开始,恐怕要受震倒塌,上头风景倒是好,不过看一日少一日,因为上头风大且冷,弟子们去得也少,只有值守的零星弟子,青罗袖姬有空便会去坐坐。   李真人伫立片刻,见她没有行动,便返身去找执事弟子,要商议近来轮流值守结界的安排。   宋沅即便恢复修为,便是吃上什么天材地宝,怎样的天赋奇才,也堪堪不过一个元婴,此番各方大能云集,虽说首屈一指者皆要维持大阵,但执事也有不少元婴修为,防他一个岂不轻易,更不论宋沅的师尊,玉恒君此次并不参与大阵,有他坐镇,恐怕是神仙也难闯。   李真人思及此处,便觉自己多少多虑了些。   那可是宋沅的师尊,还能不知道宋沅有几斤几两么?只要看住青罗袖姬,宋沅便是有什么本事也无妨。   不过多虑是好事,万事规划周全才好行事,才能成事。   他又遥遥望了一眼雪崖上的青罗袖姬。   不可闪失,不能仁慈。   ******   终于到了这一天,大阵已成,帝君的躯体融合得趋于完美,担忧修为较低的弟子不能承受届时天崩之势,早也疏散到了附近的主城。   唯有一位大能,既不必维持阵法,也不与弟子疏散,便是玉恒君。   “九长老,执事长老求见。”   玉寒凌闻言颔首,示意召见。   须臾,执事长老带着一位着外门弟子服的弟子前来,一进门就行个礼,道:“九长老,此人是外门弟子洛浦云,方才声称有要事上报。”   玉寒凌的目光便淡淡落在洛浦云身上:“有何要事?”   如今什么算是要事?   洛浦云曲身,毕恭毕敬地道:“有关九长老二弟子宋沅之事。”   玉寒凌起身,目光顿时凌厉几分,惜字如金道:“说。”   洛浦云似乎是受他威严所逼,便维持着那个趋近跪伏的姿态,垂着脸,低声道:“弟子有一位散修好友,近日闻讯赶来,途径女君国,弟子与他交谈,便凑巧得了宋师兄的消息。”   一旁的执事长老补充道:“北境女君国的女公出身合欢宗,曾与宋沅有旧。”   准确来说,是有恩,怪道她会协助宋沅。   玉寒凌闻言颔首:“继续。”   洛浦云便擦了擦汗,接着道:“不过弟子的好友传书与女君国之人,才知,似乎几日前,宋沅已然启程,正是朝山下村镇而来。”   执事长老便问道:“你是说,他此时就在小镇中?”   洛浦云道:“这个...弟子不能保证,不过,好友告知弟子,此镇中的酒楼,便是女君国人所开,因此,弟子才恳请执事长老替我求见。”   “是了,旁人皆被遣散撤离,如今还留在此处的,不是他还是谁?”执事长老颔首,似乎比玉寒凌还要急切的模样,征询他的意见,“长老,不若我们...”   玉寒凌垂睫,默默注视着跪伏在地的洛浦云,直到他额上又涔出一层细汗,才抬起步子:“也好。”   他虽捉住巫盐皇子,但如今人魔两界携手,也不得不放了,而宋沅,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动摇欺骗他,所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逃离他,曾经十年二十年习得的大义仁孝,在宋沅心中已经是荡然无存。   所谓的爱慕,到最后也没有定论。   怎能叫他心中痛快?   他步子迈得慢些,似乎全然不知自己予人多大压迫,也看不见有人在他的注视下颤抖。   直至洛浦云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瞥去目光。   “抬头。”   那跪伏着的弟子身材英武健伟,在他的注视下却有些颤颤巍巍,抬起来一张同样英气的面孔。   他能感觉到玉寒凌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带来冰刃切割般的幻痛感。   所幸玉寒凌很快收回目光,只道。   “很好。”   她留下这样一句似是赞赏的话,便翩然远去了。   执事长老将洛浦云带出堂外,正吩咐着话,好端端,一阵奇异的压迫感席卷上了二人心头。   二人不约而同地向谷地的方向望去,只见被重重雪峦遮掩的谷地之中,猛然迸出纷呈的数道光彩,浓紫、霜青、碧绿、灿金等等柱形光彩紧挨着,构成了一棵中空的巨大圆柱。   数位大能的威亚激散开来,惊起罕有的几样野兽奔逃开来,木摧雪崩,洛浦云修为低下,此刻只觉心中一阵激荡,气血翻涌,叫他霎时吐息粗重起来。   执事长老脸色微变,立时抽出飞行宝器,迅速将他送至镇上,嘱咐他立刻离开。   洛浦云吞了一颗丹药,顾不得就地打坐回复气血,立刻御剑去寻安置在主城中的阿霜。   他只是外门弟子,按理来说不应有如此珍贵的灵剑,不过是阿霜怕他斗不过人也跑不掉,执意赠与他的罢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暗自庆幸,宋沅不曾想叫他掺和此事太过,通过宗门所筑结界之后,便立刻让他丢弃宋沅藏身的那件无形的披风,否则之后对答,恐怕会被玉恒君一眼看出。   洛浦云踏剑离开小镇之事,再度回首望了一眼,那枚洁白的小峰。   怪道宋沅师兄先前一直盯着它看,原来在他眼里,那不止是摧人性命的极寒之巅,更是他与那位帝君的爱巢。   情至深,便疯魔。   --------------------   在想完结后要不要把简介改改,感觉好像也算不上特别emmm狗血吧,整得人家甩着裤裤跑进来,衣冠整齐走出去多不好捏,但是感觉上又有那么一点儿捏,都怪我这也想写那也想写,烦内,不想挨骂,宝子们帮我参谋参谋。   小灰字也有点想改捏   还蛮喜欢洛浦云这一对的,富有野心的爱情白痴穷穷攻x不爱拉倒傲娇的脸蛋平凡散修受,现实中的凤凰男达咩,小说里的扶贫老婆斯哈斯哈,不爱就拉倒,去扶下一个(有事业的好处),已经被养成的狗老公头大如斗,大声狂吠,撕咬别的狗,满脸血污摇尾巴,不敢蹭老婆的贵衣服,呜呜哼哼转了两圈原地蹲下用水汪汪狗眼乞求老婆:怎么可以不要宝?!!   硬代的话就是幼年伯恩山,狗中壮爹1南波湾。   以上是我在发疯 第62章   大阵开启了,因了结界,即便是冲天的光束,在结界之外的人眼里也是不存在的,好在宋沅借着洛浦云与披风进了几重关,总算进来了。   不周山地处边陲,此时已是暮春,却仍然是满山的皑皑白雪,宋沅避开人迹,小心地前行,好在此处不比高处寒冷,风雪更没有那样凌冽。   御剑风险大,他便踩剑贴地滑行,白衣在雪地里不显形,风雪不曾透过护体金光打在他脸孔上,那张脸却仍是一片冰冷的白,神情很淡。   他没有什么胸有成竹的心态,如今还平静着,只能说是情不外露罢了。   他也不去想别的,要怎么做也不甚清楚,他只想雪雪的面孔,他想他的异种丈夫,他不会叫雪雪孤零零地,在这座相遇的山中死去。   一个金丹,能做什么,这座山上存留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将他就地格杀。   谷地四周最低也是执事长老把守,不过宋沅不必多费心去想。   因为他们要毁的,是这座不周山,众多灵兽栖息之地。   宋沅头一天便托了一只寒鸟告知山上的猛犸、雪狼二族,要它们快些逃走,可好端端的,为了人类所谓的飞升,便要不周塌毁,飞鸟坠,走兽死,这里又不是那些人族的地方,蛮横闯进来,一声不吭就要拆了兽赖以生存的家,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兽会愿意为了人类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梦离开家,得天独厚的雪山环境叫他们远比人更强。   地动山摇,却不是因为仪式开始,雪堆石块旁,树冠中雪面下,密密麻麻地涌出兽头,食草根的,饮鲜血的,一双双泛着血丝青芒的眼,齐齐盯住了此方看守之人。   尤其是最前排那一群雪狼,一瞬不易地盯着他,张开嘴低吼着,满口雪白的獠牙令人不寒而栗。   “什...什么?哪来的这么多......”看守之人连连后退,直到他眼见着那群紧挨着也显得规模不小的兽中,乍然迸出来一只毛发银白的小狼。   它以颇为滑稽的姿势滚了起来,堪堪用毛脸刹住了车,可能是觉得丢脸,顿了顿才站起来,抖抖毛又是好精神的一匹威武小狼。   它望了对面这个一身金光,看起来很厉害的人族,两点圆滚滚的白眉毛厌恶地拧起来,深吸一口冰灵气,鼓起腮帮子,脚爪捏在地上,使出全身的力气,张开毛茸茸的狼嘴,从那个小小的身体里,居然发出震天的一声吼,气波带起了数道冰凌。   “吼——”   随着这声震天的吼叫,谷地三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浑厚兽吼呼应,看守者后退一步,脸色几近苍白。   这是,他们被围攻了。   灵兽又算不上罕见,又浑身是宝,如能在不险恶的地界遇见一只,便是召师长也必定要拿下来的。   所以从来无人知晓,如何面对这样的兽潮。   一位高阶修士能斗多少灵兽?   若论能力,如今真正举世大能多在谷中,而眼前的灵兽甚至多有开了灵智的。   若论信念,为人守卫怎比得上失去家园的灵兽愤怒?   看守之人立时毛骨悚然,即刻吹灵哨欲请谷中其他长老来助,可他念头不过一动,领头的雪狼群已经发起冲锋,迅猛奔袭而来。   左支右绌,难以提防,看守者眨眼间就被淹没在兽潮之中,间或可见血溅,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兽血喷涌而出,溅在雪地上,分外鲜红。   为了捕猎,雪山上的野兽大多数是白皮毛,大大小小灰白或是洁白的毛发块中,偶尔略过几个速度快些的也不打眼,猛犸之类的灵兽体型又那样大,逼近时仿佛遮天蔽月。   哪怕那是一个贴地踩剑滑行的人族。   宋沅自一只高大健壮的猛犸腿下劫出一只嗷嗷挣扎的小狼,一手兜住它的两只脚爪抱着,一手弹它的脑门笑道:“少族长忘了爹爹的话?叔伯厮打起来可顾不得你。”   小狼被弹得一怔,见了是他,立时停下动作,不好意思地咧嘴,露出换得参差不齐的乳牙:“夫人,没有忘的,只是想...瞧一瞧,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像爹一样...厉害呢。”   宋沅摇头笑笑,找了座离得远的、高大些的巨石背面,将它放下:“爹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高大的,你就在这里等等,雪崩了石头会替你挡住,不要害怕,也不要再去看叔伯打架了。”   小狼不甚理解,但也点点头,又惴惴地、揣起两个脚爪问:“夫人,你说,我们...会赢吗?”   宋沅默了默,抚抚它的额毛,只道:“我不知道,或许,没有人会赢。”   “只要逃,少族长,快些逃。”   ******   “报,外头不知哪里来了群发了狂的灵兽,如今已将我们包围了。”   “灵兽?”主事的天心宗长老与其他三宗对视一圈,问道,“可还守得住?”   “回长老,此处是灵兽的栖息地,风雪交加于它们是得天独厚,兽群中似乎隐隐有几个发号施令的高阶灵兽,看守的实在独木难支。”   几方长老顿时面面相觑。   “恐怕是方才帝君的动静将这些妖兽唤醒了,也罢,双玉道兄,我们还是快些前往支援为好。”   “事不宜迟,东方为我凝清驻守,老夫便先走一步。”   他们赶到得毕竟慢,已有一位执事长老看守的一方率先受兽群攻破,宋沅借着这个时机,迅速钻进了谷地。   可就在他进入谷地的那一刻,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谷地四周的峰峦似乎也瑟瑟发抖,那些色彩纷呈的光束纷纷向下褪去,漫天的风雪顷刻间全部落下,而再没了来源,天空显出一片明澄的、苍白的颜色。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的一声,一切都回归了静谧。   在这样一片万籁俱寂中,宋沅手足冰凉,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自己一路谋划的目的地,却见满地的红色法阵纹路,那些复杂的图腾样式只需一眼便能叫他这个修为不高的卑微修士头疼。   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蛇,仰着脸,瞳孔因震撼缩小并颤抖着,声音细弱如蚊讷。   “雪雪...”   巨大的,耸入云霄的躯体,唯有能望见的墨黑鳞尾和抬首可见的赤裸上身可以证明身份。   如同一座通天的美丽雕像活过来,散发着神性的光泽,每一片鳞片都有宋沅身体大小,恰恰好,这片谷地容得下他盘起的一截蛇尾。   八方坐镇的皆是赫赫有名的大能,盘腿闭眼,神情肃穆,仿佛即便宋沅闯进来,他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虫豸。   的确如此,他修为太低,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再靠近一步。   雪雪动了。   第一撞,雪山峰折,浩浩荡荡地卷着木石滚滚而下,九州地震,凡人误以为天灾。   宋沅站在那里,并不动弹,他太困惑,甚至疑心这是宿命。   一块两人宽的巨石几乎落在他的头顶,却被一柄飞来的横剑击成碎片。   “宋沅!”   他回过身,远远望见一张熟悉的脸。   师尊。   不,不是师尊。   飞剑护顶,舞出的剑光一次次将宋沅的面孔照亮,却也照不亮他的瞳孔。   “你看到了,”玉寒凌缓缓走来,“世事就是如此,谁也逃不脱。”   “他听不见你的声音,也不会有感觉,八位大能分别操纵他的各部分躯体,这于他而言,反而是解脱。”   宋沅望着他,那双忧悒的眼睛里蓦然迸出仇恨的光,他拔出剑,第一次将剑锋对着玉寒凌。   “解脱...你们骗他,根本没有什么存活,没有什么幸福,你们拿我要挟他,骗了他。”   玉寒凌不受蛊惑,便还是那个冠绝天下的剑尊,轻易将他那些招式挡下:“是他自己选择,若是他不动情,大可自由一生。”   恨太多人,就不叫恨,宋沅停剑,突然一把丢开起路,任玉寒凌的剑指在自己的颈上。   “你杀了我。”他道。   玉寒凌极度厌恶地发觉有什么东西再度把控了他的头脑,他道:“我不会杀你。”   “你是我的弟子,永远。”   弟子那双水一样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可我从没把你当做师尊。”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也的的确确爱慕过你。”   假话,和先前刺他那一记时一样是假话,明知如此,玉寒凌的心却剧烈地搏动起来。   宋沅盯着他,目光似乎透过他,又似乎只是在对他说话,见他瞳仁微颤,甚至还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你不杀我,我也会死,不必说谎。”   “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玉寒凌闭目,迅速逼近他,挟他避过一棵巨木砸顶。   如同本能的动作叫他失去了下一步的安排。   宋沅甚至一点儿恐惧的神色也没有,任他将自己带上了尚未崩塌的雪崖。   玉寒凌总算得回自己的身体,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叫宋沅看清人蛇的如今的情状。   遥遥可见,人蛇曾经雪白的赤裸胸膛,如今只剩伶仃的惨白骨架,红褐的烂肉贴在上头,脏器在其中轻轻搏动,几乎整个上身都腐烂殆尽。   “若非是你...你贸然闯入,却从不问人是否期许,他亦或是旁人,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玉寒凌说出这话,只觉心口又被束紧几分,可他全不在乎,只要痛快,“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的情爱多珍贵?不过是催人性命的猛毒,惑人心智的烂药。”   “可笑...”可笑有些人还甘之如饴。   玉寒凌言至一半,那人蛇却猛然旋身,再度将露出森森白骨的肩胛重重撞上了天际。   雪崖,倾塌了。   滚滚流动的白雪中,要找见一个白衣的人是如何艰难?   “唤剑!”   当然可以唤灵剑来救。   可如果他不想呢?   他偏要坠落,偏要寻死呢?   雪流之中,宋沅微微笑起来。   如同七年前那样,顺利地死在雪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就像年岁合适之时,如同幸运的耄耋老人一般,欢喜地死了。   和相携一生的人一同死了。   随即他不再下坠。   而是落入了一片冰凉的,无尽的缓空中。   犹如一个久别重逢的怀抱。   “袖姬!”开口之人还闭着双眼,却立时训斥道,“你...”   “李真人还是睁开眼,或者试试能否运动罢。”女声尚处于震惊之中,却也立时回了一句。   运动...运不动...   起先开口的李真人睁眼,惊诧地发现其余七位大能已然睁开双眼,齐齐向空中望去。   他不由得盲从,随即瞳孔剧震,呐呐不知所言。   “这...这...”   却见原先如牵丝木偶般受他们控制的人蛇,于云霄中蓦然回顾,神塑般的眉目不动,原先由袖姬所控的右手掌,却石破天惊般地向下探出,以体型难以成就的轻柔,轻轻兜住了倒塌的雪崖下奔流而下的雪涌。   细密的白雪自他巨大的指缝中滑走,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然落入了他的掌心,叫那岿然不动的眉目也透出奇异的满足。   可那掌心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 第63章   那深而凉的缓空持续了没多久,宋沅便轻轻地落下了。   环顾四周,既没有雪、也没有谷地,天边挂着一轮昏黄的日,树木高大得骇人,体貌奇异的飞禽走兽掠过,叫宋沅惊诧地瞠大双眼。   可这些东西似乎又不是真的,宋沅抻手去触碰一丛灌木,却并没有真正触见物体的感觉。   他茫然地伫立了一会儿,不知能去往何处,遥遥望目,瞧见一枚雪白小峰。   突兀的,熟悉的小峰。   他便不作他想,追寻小峰而去。   宋沅痴痴徐徐,浑然不觉短短时日,周围风貌由炎热变作寒凉,只一心地怀着期许向前走。   终于,他停下了。   他望见耸立的高峰之上,盘踞着赤发青尾的人蛇,看不清面目,遥遥地又来了顶着说不出是什么兽首的人,怀中揣着两只如卵模样的物件。   祂望见那两只卵如何被掩埋,人蛇如何避开晴日里的霹雳,漫天坠下的雪块,尖啸一声,毅然撞向了天际。   祂的力道犹胜雪雪百倍,却一次比一次更孱弱。   “轰——”   直到第三次,看似牢不可摧的雪山,命运般不可阻挡地轰然倾折。   人蛇亦颓然倒地,呼喘着,大笑着。   那些混沌的古语,比起说书人冠冕堂皇的借用,更像是充满恨意和畅快的咒骂,咒骂这片残酷的天,咒骂自己不可变的命运。   可是祂又大笑,这是得意的,猖狂的笑,笑算有遗策,笑天的愚蠢。   因为天际漏出那一丝逃脱命数的光,最终照在了掩埋着秘密的雪地上。   宋沅怔怔望着祂,他的心口有什么东西开始涌动,热烫的血咕噜咕噜地冒泡,他望着赤发青尾的人蛇,张口,说出一句同样混沌的古语,这次,他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父亲。”   于是赤发青尾的人蛇蓦然回首,蛇一般的瞳孔摄住他,仿佛透过这些虚像,清楚地望见千千万万年后宋沅的面孔。   可是这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开始褪色,如同被水浸湿的画卷,洇成一片摇曳的怪异图景,直至完全消失。   这时候,空茫天地间,只余下雪地与宋沅,他的脑海中乍然也变得空白,只余下一个名字——雪雪,他迟疑着向前走了一些路程,却无意间被困进了一片苍白而又熟悉的谷地,转了几圈才觉得脚下有些古怪。   这片雪地并不存在,因此也不冷,可是宋沅却挖开了它,见到了两颗卵。   一枚是赤红,一枚是雪白。   甫一见着,宋沅的心中便有一道声音,要他摔毁那只雪白的卵。   这声音自他身体的每一处响起,他们曾从他的灵根流淌过去。   宋沅的目光空洞,他垂首,轻轻捧起那只洁白的卵,温热的手掌轻轻熨着它,他将它举起来,捧到面前。   像雪一样,苍白,脆弱。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他望着它,却突然轻轻地笑了。   一直荡漾在他眼中的一汪水,终于重重地、彻底地倾泻下来。   如同温热的雨滴,人的情,渗进这颗神的胎中。   雪雪。   雪雪。   雪雪时常想,如果阿沅受苦的时候,自己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最会拍猎物的脑袋了。   过了很久,他下了山,他被人捉走,他知道更多阿沅的事,他仍然这样想。   如果阿沅受苦的时候,他在那里就好了,他的爪子会磨得利利的,学很多很厉害的话,叫别人哑口无言,让阿沅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后来他要做那个什么仪式了,那些白胡子告诉他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要等着,空空茫茫中,他还是想。   如果......   如果什么?   谁?   他清醒过来,一臂挡住滔天的怒焰,一手将那对人族抛出结界外。   那对人族惊魂未定地落在山脚,颤颤巍巍地向山头跪拜,雄性又突然吐出口血来,那雌性吓了一跳。   他们开口,叽里呱啦说了些人族的话,又做了几个弯腰的动作。   不知为何,人蛇听懂了大部分。   “...如有所愿,愿效犬马之劳......”   他不知道这是逃脱的狡猾人族最不值钱的虚情假意的客套,人蛇的心灵质朴,他打过脾气暴躁的弟弟,一时又是悲伤又是茫然,便认真地想起自己的愿望。   什么愿望呢?   他吃得很饱,睡得也很好,弟弟死后,雪山上没什么东西打得过他,明明应该过得很快乐。   可是他的心里空空的,空得让他害怕,就像有什么东西被人剜走了,宁愿将那颗鲜红的,冥冥中能感到该被自己吞噬的心脏丢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想,好,就为我效这样的犬马之劳吧。   如果说人的承诺虚情假意而又微不足道,那么一位将成的神的首肯,也可以令它变作现实。   人蛇再度醒来时,他已经不再是人蛇了。   他再度忘却,只是以一个孩童的身份活着,还是无所事事,整日捏着一根铁片挥来挥去,随手挥挥,就会有人说他是天才。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常见,更多的时候,他需要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睡觉。   一睡睡很久,睡醒了就又变厉害。   叫爹娘的两个人管这样的事叫做闭关。   原来都这么无聊。   奇怪,为什么会有“原来”?   后来需要叫爹娘的人死去了,他才发现,不是所有睡觉的时候他都在闭关,有时候这个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管着。   那最好不过了,他很高兴地接着睡下去。   直到有一年,不懂拒绝的他恰好醒来,被什么大师兄笑眯眯地哄去了外面。   他在外面,捡到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   叫小元。   这个名字念起来很好,写出来就不怎么好看了,他希望小沅名字里带一点雪,毕竟他住在雪峰上,可是又舍不得这个念法,折中一下,雪就是水嘛,加上三点水,叫小沅刚刚好。   虽然刚捡到就因为身体不行,又要睡觉,可睡醒之后,他还是没有忘记阿元,兴致勃勃地要当师尊。   他不知道怎样做好师尊,每每都要请教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脸要板着,彰显威严。   要有规矩,徒弟才会听你的话。   要惜字如金,徒弟才会细细琢磨你的每一句话,才会加倍尊敬你。   即便做不到,也要故弄玄虚,说两句听起来好厉害的话糊弄过去。   没错,他偷偷打听了,人家的师尊都要求弟子随侍左右,方便随时传道解惑。   让小沅随侍左右的话,实在很难板住脸,但他尽力了,好像也很有成效。   即便被另一个人冷嘲热讽,他也很乐意为小沅支开什么讨厌的大弟子,莫名其妙的二弟子什么的。   一年又一年,小沅长大了。   便在很平常的一天,小沅迟疑着、渴盼地问自己,可不可以带他回去见娘。   他已经得到小沅的十成十的敬慕,可还是固执地守着师尊要能满足弟子的所有愿望的准则。   而且,即便做不到惜字如金,也要故弄玄虚。   于是他点点头,道。   “也是,你尘缘未了。”   便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听见虚空中一声啜泣。   “明日可好,你......”   那啜泣声连绵不绝,却并不叫他嫌吵,只叫他心痛难耐,勉强说完句话,目光落在面前眼含期待的弟子身上。   小沅。   小沅不是在笑么?   这时候,什么湿热的东西落在他脸上,接二连三,随即连绵不断,像场雨,叫他惊疑地闭上眼。   熟悉的雨。   熟悉得,仿佛出生前就曾灼伤过他的脸庞。   于是一切他以为的幻象如水镜般碎裂,他睁开眼,只是仰躺在阿沅的怀抱里。   最初他好奇的那一汪温热,最终雨一般滴落在他的脸上。   ******   “为何...居然......”   原以为人蛇停滞不再,失败已成定局,却不想祂微微迟滞,不受控制的情状下,居然仍然折身蓄力。   “轰——”   第三下,远比绵软呆滞前两次更盛万分,依稀可见往日赤发领袖的影子。   于是天光乍破,龟裂出片片光纹。   流传已久,记载中是为开辟登仙路的法阵中,赤红的光芒再度亮起,与泄露的天光交融,汇聚在人蛇的身躯上,那赤裸得骨架,正以奇快的速度愈合生肉。   身着赤衣,白发苍苍的长老连连后退,面孔似乎更苍老许多:“错了,错了,都错了。”   “祝融孔壬,便是为了人族陨落,缘何会为人族开路?”   “自始至终,不过是为了叫两族血脉相融,在天道颓靡之时,重现世间,我们是人族的罪人啊。”   碧衣女修摇首,笑了笑,信手抽出一根长簪变作飞行灵宝,顷刻已窜出数里,遥遥听见一句。   “什么罪人不罪人,弄得天都快塌了,原来机关算尽,反误了大家性命,老娘就不陪你们这些红衣疯子玩了。”   再晚些,已经来不及了。   片片碎裂的是什么已辨不清,只知一只雪白的手撑起来,却防不住碎片坠落,激起一片惨痛的嚎叫。   神塑雕像般的巨大人蛇垂眼一望,浑不在意地撇开。   ******   “那通身雪白的帝君将手一撑,高呼一声:‘虽万人......’”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   “喂,怎么共工的话帝君也要说一遍,你这老头...”   “我可听说那帝君除了生得俊美不似真人,通身与常人无异!”   “可笑,祂既然是共工后裔,缘何不生得人首蛇身?”   “那祂祖父还是兽首人身呢,缘何不能拼凑拼凑?”   “你听的哪门子书?”   “你又听得哪门子书?”   “对不住对不住,说顺嘴了,”那说书的讪笑一声,急忙出言圆场,“那小老儿便换上一出。”   “既然说到帝君的祖父与父亲,便不得不提到当初祂们是如何慈父心肠、深谋远虑,为护苍生,即便折了不周之山也要保全幼子,以待日后为生民福祉...”   “嗤,愈说愈没准了,什么生民福祉,不过是为了称霸九州罢了,神鬼陨落,不就只剩祂一家独大了吗?”   “是么,哪那么巧要设阵就来了个谷地,阵法还恰好代代相传?”   “什么一家独大,我观今世有凝清剑、合欢袖,就是没见过什么帝君掌,独大在哪里?恐怕根本是胡编乱造!”   “也对,我若有那样的本事,不说九州霸主,起码弄个宗门之首当当。”   “那朱衣门折损过半总是实实在在的罢,那帝君不顾人间死活,几宗现今还立着支天柱呢,否则天顷刻塌陷,诸君都没地方话闲常了!”   众人一静,打眼望去,是一个涨红了脸的青年人,随即浑不在意地笑开了。   “哈哈,什么朱衣门,听也没听过。”   那青年人跳脚,“朱衣门啊,南岳朱衣门,很有名的,上三宗呢!”   “啊对对,凝清合欢天心算什么上三宗,合该是朱衣门才对,等等,朱衣门不会是前些日子刚分了宗的洞火门分出来的罢?”   青年人更气得要命:“什么洞火门,连给我们提鞋也不配...”   之后又是些“神秘莫测”、“元气大伤”之类的话,众人听不明白,便一笑而过。   世人攘攘,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必较真。   正热闹着,角落坐着个瞧着像是南疆来的舞蛇人,并不参与那些话,只漫不经心地揪着糕团喂他手臂上那条通身雪白的小蛇。   少顷,说书人换了个洞火门的本子说,众人便换了话头,七嘴八舌地痛斥起洞火门骗好人家的仙子的恶劣行径来。   从楼梯上走下一个带着帷帽的高大人,自然比不上洞火门道德败坏来得有趣。   小白蛇灵性,遥遥便望向了帷帽人,喂蛇人便回顾,露出一张白净得不似走南闯北之人的面孔。   那帷帽人走过,抻手要将白蛇也接过,却被打了手,明明也不痛,偏要委屈得垂脸,撒娇似的道一声。   “阿沅...”   阿沅并不理他,站起身来便向门外走去,那帷帽人昨夜做了坏事,不仅将小蛇吓醒,还叫人夜半敲了门,现在亦步亦趋,是一句也不敢吭声。   经过堂前,阿沅遥遥抬起手,沉甸甸的一袋便落在说书人面前。   说书的老头带着个小孙子,忙不迭地捡起来,悄悄咧开口袋,眼睛都瞠成圆滚滚的,凑到老头耳边轻声惊叹。   “阿爷,灵石呢!”   爷孙皆是精神一震,正要谢这位豪客,却见他已经到了门口,一个高大的帷帽人站在身侧,小意体贴的模样。   背影颇有些熟悉。   隐隐约约仿佛还听见他们说话。   “就那样急,你又不是活不过,我又不是活不过...”   “阿沅...”   “住口,你做得,他难道听得......”   “阿沅...”   --------------------   首先,时间可以不是线性的,看不懂的话等等课代表捏。   其次,我完结了。   最后,终于可以爽了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