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一不小心攻略了黑莲花   作者: 古离   文案   黑莲花病娇疯批·男主VS总是误打误撞·女主   许扶清是小说中有名的反派配角,十九岁,世人称无双公子,虽看起来温润待人,但内心无情、阴鸷冷漠,说白了就是个疯批。   谢宁正是他的学子,他是她的年轻小夫子。   她要攻略的对象不是许扶清,而是书里的男主卫之玠。   因为看过原著的她知道许扶清是个表面温煦,实则无情无爱的黑莲花,若攻略对象是他,拼老命恐怕也不成。   为完成任务,谢宁付出不少心血,寻常女子会送书信、帕子给男子等等,她都一一‘做’了。   不过由于旁人告知她,男子喜欢矜持的女子,于是书信里半字不提名字。   但奇怪的是卫之玠收到后皆不为所动。谢宁极为无奈,某一日多饮了几杯酒,极想躺平当咸鱼。   可谁能告诉她,醒来的时候竟在别人的房间里?   谢宁掀开帘子后,顿时像一尊佛像,僵住一动不动,有点想吐血。   那坐在椅子上,衣衫微乱,发丝铺洒开来,脸还有尚未褪尽的红润的分明是许扶清。他正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凝视着她。   还有,那檀木茶桌上叠在一起的情书和香帕很是刺眼睛。   谢宁头皮顿时发麻,掀开被子想下床,却发现脚踝一重。   阅读指南:   1.双洁,男主真的是个病娇疯批,思维逻辑异于常人,晋江好文千千万,看文就图一乐,不喜的小仙女就点叉,鞠躬感谢~   2.文案截图于2021.12.22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宁 ┃ 配角:许扶清 ┃ 其它:病娇,疯批   一句话简介:惹上病娇反派怎么办?爱他就行。   立意:迎难而上,方能制胜。 第1章 初到书院一   夜色沉得仿佛要坠下来。   几道闪电一掠而过,忽明忽暗,在空地投落诡异的阴影,雨水打在屋檐上,倾盆滂沱,顺着檐角潺潺流下,淅淅沥沥不断。   砰——   又是一道响雷。   蜷缩在破寺庙角落里睡觉的谢宁被惊醒,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又眨,她拎着包袱缓缓地站起,有几根枯草插在发上。   周围幽暗一片。   烛台和供盘东倒西歪,寺庙上空缺了几块瓦片,啪嗒啪嗒,水砸向摆在正中央的佛像。   历经风霜雨露的佛像上面的漆早就掉得七七八八,一滴雨水从它眼角滑落,像眼泪。   谢宁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忽听得外面隐约有动静,心脏停顿了半拍。   【有人来了,宿主请注意安全。】系统出声。   她咽了咽,走到摇摇欲坠的门板处,探出半个脑袋。   寺庙大门微敞开,露出一道缝隙,院内有棵百年老树,挂在屋檐上的破布随风雨扬起打落,徒生几分阴森之气。   谢宁没有出去,手指轻抠着木板,继续躲在里面,默默观察着情况。   被系统扔到这里后,恰逢遇上了大暴雨,她迫不得已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赶路去目的地,揽天书院。   必须得去到那,才能开启任务。   此时此刻,百年老树上多了一道红影,少年安静地坐在粗壮的树杆上,红衣被雨水打湿,微微贴着身子,红色发带落到脸侧。   他手腕挂着一串铜铃铛,时不时发出些许叮当声,像夺命的魂曲,又被雨声掩盖。   红色衣摆下双腿自然垂落,悬在半空,轻轻晃动。   许扶清持着一把剑,冰凉的指尖绕着红穗子,剑柄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树皮,看向大门那边,唇角逐渐弯起。   剑忽微微抽出了一小截,寒光乍现。   他低下纤长的睫毛,淡淡地扫了一眼。   树影斑驳,许扶清五官朦胧,叫人瞧不真切,雨势渐大,但他看样子并没有半点要进寺庙避雨的想法。   更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谢宁不由自主地微屏住呼吸。   下一瞬,有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推开寺庙大门走进来,发丝凌乱,衣衫破碎,脸上还有几道伤痕。   男子谨慎地环顾寺庙大院,一手捂着腹部还在流血的伤口,一手拿着一把剑,朝寺庙里面深入。   伤势过重,必须得找个地方休息,不然失血而亡也是有可能,附近只有这一间寺庙。   天还下着大雨,山路泥泞滑腻难行,男子只好来此,待天明或停雨再作打算。   来这里之前,他已经让手下换上自己的衣服去引走追杀的人,现在应该暂时安全,此番出行失算了,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谢宁见男子一副要进破庙的架势,皱了下眉,里面除了一尊佛像和几根红色的柱子,没有什么遮挡物。   佛像后面倒是可以躲躲,她放轻手脚往挪后,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嗖——   一把剑精准无比地刺入男子胸膛。   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剑,破烂衣衫下面,肉狰狞地翻出,剑横在其中,血争先恐后流出,没任何反抗能力地倒下。   啪嗒,男子砸向积着雨水的地面,浑浊的水溅起。   树枝一晃,许扶清不疾不徐地一跃而下。   雷鸣电闪,他缓缓走来,步伐稳健,身形修长,却无端显得单薄。   男子还剩下一口气,抬手扯着他的衣摆,气若游丝道:“是、谁让你来杀我的,银子,我给你银子,要多少银子都可以,求你别杀我。”   仇家太多,男子一时想不到是谁。   许扶清的匕首自袖中滑出,一道血痕快速地绽开在男子脖颈上,求饶的话语曳然而止。   谢宁的视线越过院中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男子,落到他身上。   许扶清收好匕首,慢条斯理地拔.出插在男子身体上的剑,剑身满是鲜血,没一会儿,皆被雨水冲刷干净,一切似恢复如常。   “抱歉啊,我没办法答应你。”   他笑着,语气却相当平淡,黑色的鞋子踩过一滩血水。   亲眼见证了杀人过程的谢宁心情复杂,第一次看到这种血腥的画面,感觉跟看电视剧有极大的区别。   尽管知道这是小说里的世界,她还是不是很适应。   除却雨声和时不时的雷声,四周寂静,她回过神来,没有迟疑,两三下就躲入了佛像背后。   雨还在下,雨势只大不小。   认真看过《长乐行》这本小说前半卷的她清楚记得,小说里压根没描写过这一方面,想来,应是剧情分支。   所以她即使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也不知道杀人的这个人是谁,至于后半卷,还没看几章就穿书了。   谢宁盼望着他赶紧走。   但许扶清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一步一步地走进寺庙,漆黑的眼珠扫过里面的每一个地方,凌乱的草堆、残破的烛台、佛像。   剑尖拖过青石板,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声音离谢宁越来越近。   她楸紧包袱,暗叹一句糟了,又不敢探头出去看,刚穿进书就遇到这种事,未免过于倒霉,系统也没再出来。   声音停了。   谢宁还是没有动,鸦色睫毛垂落,投在眼下方,拉出淡淡的痕迹,衣衫被攥得紧紧的。   一道身影措不及防地斜着落到旁边的地上,她心跳骤停,救命,不会还没开局,自己就死了吧。   为数不多的夜光从缺瓦的屋顶洒下,照在许扶清身上。   许扶清站在淡光处,谢宁蹲在暗处,那挂剑柄上的红色穗子一荡一荡,于光与暗的分界线上来回晃动着。   他目光缓缓地停于佛像,剑尖抬起,落到上面划动,尖锐音几乎刺破谢宁的耳膜,她不自觉缩了缩脑袋。   剑身忽穿过佛像胳膊下方的缝隙,直戳后面的墙。   谢宁下意识抬头,一双黑漆漆且含着薄笑的眼睛跟她对上。   “原来在这儿啊。”   *   “谢宁?醒醒,书院这几日新来的弟子今日都得去拜见夫子,别睡了。”   站在床榻边上摇谢宁的少女名唤应如婉,跟她同一日入书院,住在隔壁房间,两人很快相熟起来,经常一起进出。   谢宁从梦中惊醒,额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淦,又梦到那日晚上了。   房间侧窗支起,斜阳铺洒,鸟儿吱吱喳喳的叫声传进来,房里的摆件不多,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铜镜、衣柜,简单整洁。   揽天书院里的弟子房间大多这样。   应如婉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汗,疑惑地问:“你又做噩梦了,要不要去找梁大哥拿些安神药?”   “没事儿。”   她口中的梁大哥是揽天书院的弟子之一,他对应如婉殷勤得很,比她们来得早些,有半月了,已有夫子。   而她们刚来揽天书院没几日,连要负责自己的夫子还没见过。   谢宁穿成这本小说的炮灰女配,没多少存在感的那种,身份、背景皆不详,炮灰到不能再炮灰,开局就因到了揽天书院后想逃跑,被反派许扶清一剑杀死。   系统给予的攻略任务有两可供选择,只要完成其中之一即可。   一是攻略男主卫之玠,二是攻略反派男配许扶清,两人都是揽天书院的夫子,只不过卫之玠到现在还没出现。   攻略任务是使攻略对象对自己好感度达到百分之一百,谢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   因为许扶清是个表面温煦,实则无情无爱的杀人工具人。   一个无情无爱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她好感度达到百分之一百。   而原著男主卫之玠是实打实的良善人,虽身处揽天书院,但仍然坚守自我,无论是平常行事还是接任务都有自己的原则底线。   面对谢宁的选择,系统不置可否。   它只是说,无论选择哪一个,都必须得保证许扶清和卫之玠对她的好感值保持在非负数范围内。   好感基础值是百分之五,掉到负数范围内她可能会有危险。   至于是什么危险,不用系统说谢宁也知道,许扶清随心所欲、杀人如麻,他想杀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谢宁曾试图反抗,但系统毫不犹豫地驳回了,反抗无效,只好接受。   只要不得罪他,好感值不往下掉应该就行,谢宁想。   应如婉见她又在发愣,收好帕子,瞄了一眼算得上安静的外面,猜其他人应该都出去了,不想给夫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谢宁,快要来不及了,赶紧起来。”语气略带着急。   “好!”谢宁一想到将来负责她们的夫子是谁就打了个寒颤,立即风风火火地跳起来穿好衣服。   不用多久,两人一块冲了出去。   *   由于连续几晚做噩梦,谢宁眼底有一片浅浅的青灰色,穿着寻常的衣物淹没在人群里,眼皮耷拉着,站着都打起瞌睡。   一旁的应如婉倒是十分激动,滔滔不绝地说着打听回来的消息。   揽天书院很大,弟子不少,夫子自然也很多,分别负责不同时期的弟子。   今日过来的夫子年纪很轻,居然跟她们差不了多少,才十九岁,传闻之前一直隐居在揽天山,是书院掌教的唯一的亲传弟子。   一阵风吹过来,站在院门前和众人一起等候的谢宁懒懒地掀了掀眼。   高悬在檐边的红色带子晃动不止。   一条红色带子挣脱桎梏,飘落下来,她下意识地抬手,带子落入掌心,缠绕着尾指。   忽然,应如婉推了她一下,轻声道:“谢宁,好像是夫子来了。”   谢宁放下手,抬起头。   院门前就是石阶梯。   少年红色衣摆一扬一落,轻拂过阶面,却不染半分污秽,腰间挂着一把精致的长剑,吊在上面红似血的剑穗显眼。   揽天书院每一位夫子都会随身带剑,因此书院非彼书院。   许扶清抬了抬眼帘,阳光透过云层撒下,光影浮动,抚照着他的脸,却始终照不进他眼底深处。   谢宁僵住,耳边嗡嗡嗡的,像有多只苍蝇在附近飞,根本听不见应如婉说什么。   原来那晚在破寺庙杀人的是许扶清。   不过不到片刻,她便冷静下来,再次看向他。   尤记得许扶清钟爱红色,用的大多数东西都与红有关,就连剑鞘也是黑红色的,终日穿的是红衣,印象中就没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   原因不详,原著作者没写。   空中偶有飞鸟掠过,许扶清视线似漫不经心地一一扫过自己要负责的弟子的脸,没一瞬便全记住了。   躲不掉当他弟子的命运的谢宁只能默念阿弥陀佛,应如婉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好奇地四处看。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跟他们说话的是跟在他后面上来的黑衣男子。   等许扶清一走,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变得嘈杂,大部分在议论这位年轻的小夫子,应如婉也是。   谢宁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回想起那晚的场景,觉得险得很,当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实际上许扶清并没有像梦中那样跟她对视,也没有绕到佛像后面看,而是直接把插进佛像缝隙里的剑抽出去后就离开了。   只是,墙上,剑划过的痕迹尤在。   还有,在临走前,他笑了一声。   难道他当时是发现了她的存在?   谢宁努了努嘴,强行挥散脑海的记忆,拍拍胸口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打算等应如婉跟别人闲聊完,再回去。   那位刚从不远处藏书阁出来的梁大哥看见她们,屁颠屁颠地靠过来,询问见到夫子后感觉如何。   谢宁一脸了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应如婉瞧见后暗暗掐了她一把。   不远处的阁楼上面。   许扶清抱剑慵懒地倚着栏杆,眼神似没有聚焦地朝下望去,入目皆是尚未散去黑漆漆的人头,他指尖拂过剑鞘上的雕纹。   这次还挺多人啊。   “许公子,掌教请您过去。”黑衣男子上前几步,低着头道。   他缓缓敛回视线,唇角微勾,“好。”   作者有话说:   男主病娇疯批,思维逻辑异于常人,没什么道德,不能接受的小精灵悄退哈~   风格依旧,前期淡淡,后期火热。   留言随机发小红包,么么。   感谢以下小精灵的投喂~ 第2章 初到书院二   艳阳高挂,院子里头没什么声响。   一帘之隔里面,一名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桌前缓慢地梳发,铜镜陈旧,有些年头,倒映出来的东西略微扭曲。   许扶清没进去,隔着珠帘站在外面。   旁边有不大不小的盆景,一条蛇慢慢地爬动着,嘶嘶嘶,猩红的蛇信子若隐若现,它是女子专门养的,平日里宝贝得很。   他视线不偏不倚。   女子手指捻着木梳子,轻柔地划过胸前的长发,她面皮好看是好看,但岁月不饶人,眼角处早已浮现淡淡细纹。   蛇忽然蹿起来,红色的剑穗扬起又落下,蛇身子断开两截,砸向地面,发出不可忽视的声音。   站在旁边的黑衣男子仍然一动不动,眼神麻木呆滞,只因没得到主子的允许。   片刻后,女子放下木梳子,偏头,透过隐约晃动的珠帘瞅许扶清,侧脸落到泛黄的镜子里,貌似扭曲得更厉害。   “有晖。”   她微笑,“今日见过那些新来的弟子了吧。”   这是她给他起的表字,一般来说男子会在二十岁行冠礼时加字,但揽天书院素来不爱讲寻常人家那些规矩,他十九岁便有字了。   晖字,是女子精心挑选的。   许扶清眉眼弯了弯,剑还在滴血,落到毯子,星星点点。他似乎视若无睹,笑意吟吟道:“见过了。”   女子视线扫过那带血的剑。   她笑意不减,拿过一支紫钗,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似不经意一问:“你完成任务后,去了哪儿,为何过了几日才回书院?”   他皮肤苍白,笑容却异常的绮丽,音色清冽地道:“忘了。”   空气寂静几秒,本来没什么表情的黑衣男子掌心逐渐出汗,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濡湿单衣,他始终低垂着眼。   怎么可能忘了,很明显是假的,女子牵起来的嘴角僵硬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也罢。”   “你先下去休息吧。对了,这是你首次带新来的弟子,想来应该会挺有趣的。”就是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名。   揽天书院每位夫子主负责十五名弟子。   许扶清只是笑笑,并没回答。   女子仿佛也数见不鲜,收回视线,重新放回到铜镜里面,细细地描绘着自己的五官,心想,一晃眼,十几年都过去了。   她阖了阖眼皮,摆手示意他退下。   刚出到房间外许扶清便听到一道压抑的痛呼声,脚步没丝毫停顿,神色如常地朝自己所住的地方前行。   *   另一头,身在弟子寝舍院子的谢宁使劲地拉水井绳,吊起一桶清澈的水后,一屁股坐在墩壁,用葫芦瓢勺一点,喝了几口。   清凉的井水顺着口腔、喉咙流进去,燥热褪了不少。   收拾好房间的应如婉也出来,接过她手里的葫芦瓢,也喝了一大口,直到里面没水再扔回水桶里。   其实来揽天书院的人一开始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都是住了几日才知道真面目。   明面上揽天书院是普通教学的书院,背地里却复杂得很。   但他们几乎没有人离开,还写下了卖身契,因为揽天书院挑选人的条件是在世上再无亲人、穷苦无依、遭受过欺压的人。   他们没地方去,留在这儿能吃好、穿好。   可是天不会无缘无故地掉馅饼,也有代价的。   应如婉双手撑在身后,抬头望着天空,眯着眼说:“谢宁,你为什么不走?”   谢宁挑了下眉梢,余光掠到长在水井旁的狗尾巴草,弯腰拔掉,叼在嘴角,凑过去,笑着挠挠她的侧脸。   “我觉得这儿比外面好,你呢?”谢宁咬着东西,吐字不太清晰。   应如婉侧头,狗尾巴草扫到唇上,她也跟着笑了,酒窝微显,抬手夺过来,反过来戳谢宁。   “我啊,我来找人。”   找一位小时候救过她的恩人,应如婉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在揽天书院的,样子记不清了,只记得对方胸口上方有颗红痣。   如果他们分开那年他就来了这儿,也就是说他在这种地方活了快七年,不知道有什么变化。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   谢宁盯着应如婉,努了努嘴巴,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又拔一根狗尾巴草,手指玩弄着。   若身无本领的人留在揽天书院一般很快就会丧命的,即使身手不凡的人也可能会死,毕竟他们做的勾当既杂又危险。   人命如草芥。   但看过这本书的她知道,无论是谁都不太可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揽天书院。   揽天书院的掌教美名其曰给了他们去留的选择权,事实上,人还没下山就会被灭口,由所负责的夫子亲自出手。   即便能侥幸地下山,也会死。   她暗叹一声阴险,再默数了数,距离小说男主卫之玠回揽天书院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得努力地活下来才可以进行系统给予的任务。   卫之玠被掌教派出去执行任务了。   太阳越来越烈了。   谢宁没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随手抹掉脸颊的几滴汗,站起来,扔掉狗尾巴草,拉过应如婉的手臂,没牵她手。   “回房间吧。”   “好。”   等快到晚食的时间,谢宁跟应如婉才从房间里出来,应如婉是绣荷包,而她则是睡了一大觉,吃饱睡足才是最重要的。   用晚食的堂子现在就有了不少人,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吃自己的饭。   堂子分为两边,一边是供夫子用食,一边是供弟子用食,长桌长椅,大家面对面地坐着。   谢宁观察了下,正在吃饭的几位夫子和揽天书院旧弟子皆面色冷淡,像没感情的木头人一样,导致堂子气氛凝滞。   那些新弟子不敢吭声,耷拉着脑袋扒饭。   她耸了耸肩,当没看到,给坐在自己旁边的应如婉夹了些肉,咬耳朵道:“这个好吃。”   应如婉回以一笑。   *   翌日天还没亮,弟子们大多没醒,谢宁就到了后山石阶扫地,轮流的,今日是她。   几百道石阶旁边种了不少树,落叶掉一地,清理起来有些难。   其实这里平日里没有多少人会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弄那么干净,扫了一遍,树零零散散又飞下几片叶子。   “……”   她想回去继续睡觉。   不远处水涧流声潺潺,晨阳渐渐升起,云层缓慢飘动,借着朦胧光线,谢宁扫地正扫得认真。   一个人从她面前跑过,带起一阵风,刚扫成堆的叶子全散开,滑到下面的石阶。   这可是好不容易扫好的,她嘴角一抽,抬头。   踩乱叶子的是一名男子,他长相还算俊秀,身上还穿着揽天书院统一发的衣裳,肩上背着沉甸甸的包袱,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谢宁扫地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出声:“你去哪儿?”   男子双手攥紧包袱的带子,面泛喜色道:“我要离开这儿,我已经跟掌教说过了,她答应了。”   但掌教要他在晨间亦或是晚间从后山那条小道离开。   不要惊动太多人,只是小道过于阴森,他没按掌教的吩咐走,而是折路转到后山石阶,然后就遇到了谢宁。   反正只要能离开就好,他包袱里装了不少在揽天书院偷来的金器玉器,到外面也不愁吃喝,更好的是不受约束。   卖身契,掌教昨夜也派人归还了。   原本他来揽天书院就是抱着不纯目的的,只想找个地方苟活着,殊不知这里居然跟一般书院不同。   也是,不然也不会不收取银子,不过皆与他没关系了。   出到外面,他一定要向往日瞧不起自己的那些人好好炫耀一番,将他们踩在脚底,俯瞰着他们。   谢宁扔掉扫帚,抬手想楸住男子,一旦走出揽天书院半步,一定会没命的,他背后绝对跟着人。   还没碰到对方,一抹白色衣角映入他们眼帘,她看着另一个陌生男子走近,他剑穗是白色的,素净雅致。   “夫子?”   要离开的男子试探地唤了一声,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   被唤作夫子的叫沈墨玉。   他轻掀眼皮,平静的目光先是落到男子脸上,再落到谢宁身上,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来,划过男子脖颈,一剑封喉。   鲜血飞溅到她脸上,树上的落叶缓缓飘落,男子倒下,包袱滚下石阶,里面的金器玉器纷纷掉出来。   谢宁的手顿在半空。倒霉,怎么又让她遇上这种事了?   虽然她一向爱看恐怖、丧尸、变态杀人.犯的小说或电影等,但亲身经历这种血腥的场景,还是有些腿软。不过也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得冷静冷静再冷静!   不到一会儿,凭空出来几个人将尸体带走,再清理染血的石阶和金器玉器。   沈墨玉拾阶而上,白鞋越过血液,跟她相反,他白色衣裳仍然洁净,一眼看去似乎没沾上一滴血。   经过谢宁身边时他停下,看着她,薄唇微动,吐出冷漠话语:“今日之事,你若透露半个字,下场将会跟他一样。”   虽然那些新来的弟子不久后也得面对残酷的事实,但也由不得是她说出去,揽天书院有揽天书院的规矩。   况且,掌教也很喜欢欣赏他们被捧到云巅再掉下来的慌张、恐惧、无措、求饶、屈服的模样。   能当揽天书院的夫子记忆力超群,几眼便会记住自己要负责的弟子大致容貌,他也是负责近月新来弟子的夫子之一。   她脸生得很,不是他的弟子。   不过她长得倒是灵动,鹅蛋脸,双目湛湛有神,眉心恰好有一瓣小小的粉红色胎记,似颜色淡的花钿。   好像是为了方便扫地,她袖子微微挽起,不拘小节地堆滞在腕间,有半角掉了下来。   沈墨玉收回视线,她是谁的弟子,自己并不是很感兴趣。   “回去吧,这儿不用你了。”   谢宁颤着手捡起扫帚,扶着裙摆拔腿就往石阶上跑,保命要紧,还没跑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清冷的问好:“许公子。”   夫子之间互称公子。   许扶清喜欢在树上休息,而且位置不定,揽天书院的夫子大多都知道,所以沈墨玉看到他并不惊讶,反而是从容地打了声招呼。   扛尸体的人也止住步子。   这下子谢宁不得不回头,转身看向他们,硬着头皮也喊了一声,在这里,弟子遇到夫子岂有当作看不见的道理。   许扶清下树,缓步走到尸体旁边。两名架着尸体的男子面面相觑,沈墨玉轻皱眉。   他琥珀色眼眸剔透干净,修长的手指覆上男子惨白的脸庞,静看一息后,温柔地阖上对方死不瞑目的双眼。   为何,要走的不是他的弟子。   可惜了。   他慢收回手,抬了抬眼。   谢宁的脚蠢蠢欲动,攥着扫帚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想赶紧回寝舍。   许扶清的手沾了些许血,又腥又臭,掌心那颗包着糖的糖纸也不能幸免。他喉结一滚,吞掉已含入口腔内的糖,忽地朝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他看着她,温文尔雅地笑。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依旧是每天凌晨00:00,这样晚睡的小精灵能早点儿看,早睡的一起床就能看~ 第3章 初到书院三   谢宁愣了下,不自觉地指了指自己,再回头看一眼身后,除了石阶上面的两头石狮子和空荡荡的小道,没有任何人。   可她还是不太情愿地问:“我?”   原著里,他对所有人说话都很温柔,但拧断你脖子的时候,或者一剑割破你喉咙的时候,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快狠准。   谢宁脖子不禁微微发凉。   许扶清笑着唔了声,气质温润,容貌惑人,看着很是平易近人。谢宁倏地想起那晚,莫名觉得瘆得慌。   其余五人表面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沈墨玉旁若无人地掏出帕子,一下一下地拭擦剑上的血,仔细又认真。   揽天书院里面的人都是怪人。   谢宁虽然这样想,但还是朝许扶清走过去,她又没逃跑,他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杀自己吧?   于是谢宁走了过去,随着靠近,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松木香,清香中带点苦味。   许扶清让她把手摊开,她也乖乖做了。   然后,微微泛红的掌心多了一颗染着血的糖。   糖纸有血,里头的糖或许也会沾上点儿味道。冰凉的指尖划过谢宁的手,她强忍着不缩回去。   系统说过,会给予宿主一个金手指,那就是当她牵住别人的手的时候,能看到别人的过往。   而谢宁对许扶清的过去暂时可没探究的欲望,指不定还会看到什么血腥画面,不过现在他们并不是牵手,而是给东西,纯属只是碰到一点点罢了。   沈墨玉擦完剑,缓缓地将剑插进白色雕纹剑鞘。   天越来越亮了。   他默默地摆手示意扛着尸体的人离开、该清理石阶的人清理,终于抬头看他们,视线停在她手掌上面的糖。   “吓到了?”听似含着怜悯的语气。   许扶清凝视着谢宁几秒,唇角微弯,若有所思道:“这颗糖给你了。”   倘若她不知道他在原书里是怎么样的人,恐怕会被他这幅和善温润的模样给骗了。   谢宁抿了抿唇,不知该拿这颗带着血腥味的糖怎么办,简直就是烫手芋头,她肯定是不想吃的,却还是道:“谢谢小夫子。”   许扶清慢悠悠望向尸体,古怪地莞尔一笑,话锋一转,“你认识他?”   他,指的是刚刚死去的男子。   如果许扶清一直都在树上休息,那么他也许看到了自己想拉住男子的动作,谢宁摇头如拨浪鼓道:“没有。”   这也是事实,她确确实实不认识对方。   两人短暂地相视半刻,许扶清静看谢宁溅到脸上并且已经微凝的血。   一片落叶飘到她肩头上,他眼底噙着丝笑意,抬手,似好心地取下那片叶子,硬质的叶边刮过她脖子,轻微刺痛。   谢宁没躲,抬眸看进他眼睛。   她表面冷静,内心却慌得一匹,在小说里,硬叶子,似乎也可以杀人的。   下一刻,许扶清轻笑一声,转身离开,长腿一迈,越过血泊,不久,红色的身影隐在泛着鱼肚白的天际,落叶无痕,风过无边。   沈墨玉蓦然开口,语调依然漠然得很:“许公子可是你的夫子?”   谢宁不由得摸了一把幸好还安然无恙的脖子,颔了下首。尽管内心是拒绝的,但这不是她能选择的。   他没再说话了。   见此,谢宁草草地行了个礼,立即飞快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裙摆一扬一落,跑得极快,仿佛身后有恶鬼夺命般。   没一瞬,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阶上的血用揽天书院特制的粉末轻易地清理掉,尸体也被扛走了。沈墨玉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握剑的手指微动了下。   想当年,他刚来揽天书院的时候,貌似也是这种性子。   多年后,物是人非,沈墨玉跟掌教的唯一弟子许扶清没区别,都是踩着堆成山的尸体和脏臭的血液活下来的。   就在成为夫子那日,他杀了不少人。   热风吹到沈墨玉冷峻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稳步前行,待上到石阶尽头,低头一看,原来衣摆还是沾了些血渍。   好像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   *   深夜。   万籁俱寂,天地昏暗,落叶层层铺叠在青石板的小道上,风一吹,叶子纷纷扬扬。   熏着浓香的房间里,掌教侧躺在卧榻上,衣衫还算整齐,发丝散落,垂在身前和后背,右手微微托着太阳穴,纤长的蔻丹甲显眼。   她偶尔张嘴吃下跪坐在一边的黑衣男子送过来的葡萄。   装着冰块的盆子散发凉气,挥散了夏夜的炎热。   许扶清脊背挺直地站着,相隔着不远,掌教抬眼看过去,能瞧仔细他的表情,从容淡定,跟记忆中的那个人容貌有些许重叠。   沈墨玉也在,他眼睫下垂,看向前不久刚换上的新毯子。   还有,之前在盆景里养着的蛇不见了。   掌教看了沈墨玉一眼,目光又落到许扶清身上,停于握着黑红色剑鞘的手,他的手生得极好,骨肉匀称、精致。   可就是这么一双手,才十几岁便沾上了数也数不清的血和孽。   她眸色如常地又吃下一颗葡萄,缓缓地咽下,蔻丹甲轻抬起黑衣男子的下巴,道:“墨奴,可都处理干净了?”   虽然掌教看的是黑衣男子,但话却是对沈墨玉说的。   奴,是掌教对揽天书院所有夫子的称呼,唯有许扶清例外,她唤他有晖,可,晖这个字……听起来寓意不好。   沈墨玉抬头回道:“已处理干净。”   揽天书院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人总得为自己作出的选择承担一定的后果。   掌教红色的蔻丹甲划过黑衣男子的眉眼、鼻子、唇,声线柔和地问:“我听说,当时有其他人在。是不是?”   这件事根本无须隐瞒,况且即使他不说,她也会知道的,沈墨玉如实道:“是。”   “也是新来的弟子?”   她黛眉微扬,红色的蔻丹甲移到黑衣男子的脖颈,只需要稍微用点儿力,白皙的皮肤上就多了一道红痕。   “嗯。我已经嘱咐她莫要多言。”   沈墨玉抬眼看她。掌教唇色如血,眼皮懒懒地下拉着,手指不时逗弄着黑衣男子,后者微微笑着。   得到回答,掌教收回手,半眯着眼轻轻地捏了捏鼻梁根,像很疲惫一样。   若是不听话,杀了便是,揽天书院多一个弟子不多,少一个不少。   再说,现在她还是相信他们这些人的办事能力的,又深深地撇了下始终一言不发的许扶清,“你们都退下吧。”   “是。”   跪在她身侧的黑衣男子眨了眨眼,挪动僵硬的双腿,暗自庆幸逃过一劫,落地之时,麻痹之意传上来,踉跄几步。   就在他们准备迈开腿出去之际,掌教睁开眼,望着窗外的圆月,神色微恍惚。   “慢着。”   三人停下。   “那名看到你杀人的弟子是男子还是女子?”   掌教问着,不紧不慢地坐直身子,纤指捻起一颗葡萄,仔仔细细地剥开皮,放进看似血红的嘴巴里,慢慢地嚼烂,咽下去,还是看着窗外。   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黑衣男子顺着掌教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轮皎洁的明月后,瞬间变得惴惴不安。   每每到这一晚,不知为何,她都要随机地找人发泄。   至于发泄方式,有很多,将男子折磨到生不如死、或杀女子等。   *   浓墨染遍了天际,漫出一片无垠的暗色,延伸到很远,冷落的青石道两侧间隔不远就会有一盏石灯笼,规律地摆放着。   灯光朦胧黯淡。   谢宁安静地跟在黑衣男子身后,风吹叶子的簌簌声时不时响起,乌鸦沙哑地嘶鸣,似连绵不断的哭声。   两人一路无言,随着走动,衣摆裙摆旋开再合拢,鞋子双双踏过青石板。   其实他一开始来找自己的时候,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一遍掌教为什么找自己。   他没说,态度冷冷的,只是眼里会间歇性地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恻隐,谢宁不明所以,但还是秉承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想法去见掌教。   等谢宁进入一间院子后,留在外面的黑衣男子当即关上了大门。   她听到轰地一声,眉心跳了跳,深呼一口气,调整好状态,扯着嗓子朝里喊:“掌教、掌教?”   掌教身边居然没有人近身伺候?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人在这儿的谢宁略感讶异。   良久,才有回应,“进来吧。”   院子正中央的房门倏地打开,没点灯,漆黑一片,悬挂在屋檐下方的灯笼因风晃动,阴沉至极。   谢宁知道拖延不得,干脆快步地走进去。   没想到刚踏过门槛,房门就立刻阖上了,咔吱,幽静的空间徒生几分诡异。   一只手从她后面探来。   藏匿于黑暗中的那个人五指插进她柔软青丝的缝隙,像梳子一样一路地梳到底,经过她的脊背,寒意骤来,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她的下巴。   对方凑头过来,说话时吐息落到她耳畔,“你就是今日的那名女弟子?”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谢宁感觉嵌住自己下巴的手指很用力,应该泛红了,忍住想一脚踹飞对方的冲动,她没动,说:“回掌教,是的,弟子名唤谢宁。”   掌教指腹在她白嫩的皮肤捻过,留下不深不浅的指痕。   “我想跟你在这个院子里玩寻常人家颇为喜欢的捉迷藏,你躲,我找,若天亮之前我没能找到,便放你离开,你看如何?”   这确定是寻常的言情小说,而不是什么变态小说?谢宁忍住质问系统的冲动,强装镇定地看着她。   却见掌教低笑着,指尖撩着她的发丝,用开玩笑儿的语气问:“但,若是找到了,你让我杀了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到书院四   借着黑暗的遮掩,谢宁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   之前看小说前半卷的时候,就觉得揽天书院的掌教柳如叶不是个正常人,谢宁认为,沉迷男色是算正常的,但对方还极爱无缘由地折磨人。   她没办法拒绝。   不答应,死路一条,答应,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原著里柳如叶虽然脾气喜怒无常,但说话算话,她说了只要天亮之前找不到自己,那么就一定会放了自己。   所以谢宁只有赌,可只能赢,不能输。   系统太看得起她了,居然让自己穿进这本书里。   柳如叶温热的手指温柔拂过她侧脸,蔻丹甲将她白腻的皮肤轻轻地按下去,吐气如兰,温言细语道:“你是我见过最冷静的一个人。”   以往那些女子大多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弄得她都没玩下去的心思,直接杀掉作罢。   谢宁无语,又听见她说:“对了,在天亮之前你可不能离开这个院子,不然,你还是输了,到时候会更惨。”   院外。   黑衣男子已经做好天亮后进去收拾尸体的准备,因为在此之前也有先例,从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看天色,应很快了。   *   南风萧瑟,潮湿逼人,谢宁满头大汗地竭力躲藏。   汗渐渐地濡湿她额前碎发,一滴一滴滑过眼睫毛,砸下来,些许渗入眼睛,有点刺目,涩疼涩疼的。   风声渐褪,淡光映照着将近空荡荡的院子,谢宁贴紧墙壁,隐约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柳如叶拖着一把剑,曳地的紫色裙摆抚过青石板,面目一改平日的柔和,眼神缓慢地扫视着周围。   “我好像要找到你了……”   砰砰砰——谢宁心脏狂跳,该死的。   在声音靠近前一刻,她身手敏捷地往敞开的窗爬进去,这是院子的其中一间房间,她不服输地抹了把汗,朝里走。   夜色浓稠,谢宁还没走几步,一道人影映到窗纸上。   院子除了青石板铺成的道,其他地方是泥土,无论多小心终究还是会留下脚印,还没时间回头抹掉。   而窗外的那片土尤为松软,之前用来种过花草,那肥料还是人的血肉,花草长得异常茂盛。   只不过前不久除掉了。   柳如叶漆黑空洞的眼珠子转了转,定格在那地面上的脚印,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却还是不急不慢地动作。   “谢宁。”   只一遍,她便记住了谢宁的名字,此刻轻声地喊出这两个字,似呢喃般,亲切不已。   谢宁翻了个白眼,是不可能出声应的,忙跑到房门前,使劲推,但好像被锁住了,不管怎么样都推不开。   窗外一双手抬高,轻轻慢慢地推开,一点点地露出缝隙,吱吱,还伴随着带笑的嗓音,听着毛骨悚然。   “你在里面吧。”   别无他法,她闪身躲入衣柜,小心翼翼关好柜门。   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任何衣物和物品。   空间逼仄,谢宁皱着眉,不舒服地用双手抵了抵内侧的木板,掌心一松,木板朝里敞开,而且没发出什么声音。   居然还有密道,她双眸一亮,顾不得擦越来越多的汗,扶着裙摆,弓着背跨进去。   揽天书院是柳如叶的地盘,对方肯定知道这间房间里有密道的,谢宁也明白,但躲得一时是一时。   不进去,很有可能就要死了。   她顺着密道朝里走,墙边摆满骷髅头,叠成一座座小山。   谢宁腿一抖,颤颤巍巍地直视前方,权当没看见,眼不见为净,为了转移注意力,一遍一遍地默念科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墙上面挂着灯盏,可能是因为年份久远,盏罩表面笼罩着一层不可磨灭的暗黄,还破了几个洞,能瞧见里头的火苗不停地窜动。   咣——   一颗堆在最上面的骷髅头不知为何忽然掉下来。   她停住了脚,眼皮垂下。   只见一只戴着精巧铜铃铛的手缓慢地捡起那颗骷髅头,指尖恰好扣到凹下去的眼睛部位,瘦削腕间铜铃铛晃动,打到骷髅头,发出磕碰声,他红得鲜艳的衣摆轻轻地拂过旁边其他骷髅头。   许扶清没看她,半弯着腰,专心地摆好那颗骷髅头。   谢宁进退不得,喊了一声:“小夫子。”   尾音不受控制地微颤。   闻声,他温和的眉眼抬起,面上浮起笑,直起身子,走几步,到了她面前。谢宁昂头看他,努力地揣摩着他内心的想法。   叮当、叮当、叮当。   系在许扶清手上的铜铃铛相碰着擦过谢宁的发髻,取下一样东西。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她疑惑地盯着他,但又时刻担忧柳如叶蓦地出现,心慌得一匹。   下一秒,许扶清泛着冷意的手指隔着一层衣裳碰上谢宁的手腕,将一支顶端尖锐的簪子放上她自然微微摊开的掌心。   像白日里给糖一样,一触而过。   火苗晃动了下,光线黯淡些,映得他面容模糊。   许扶清突然倾身靠近,谢宁睫毛颤动,两人脸颊挨得很近,气息轻缠。   她几乎能数清他纤长微翘的睫毛有多少根,他瞳孔清澈发亮,倒映着小小的自己,发髻微乱,大汗淋漓,有点儿狼狈。   是一双看似很干净的眼睛,犹如落入水中、被浸湿了的白玉。   手里的簪子被谢宁条件反射地攥紧。他、他要干什么?   许扶清近距离地打量着她,目光仿佛糅合了一股如沐春风的温柔,语调轻细柔和,很好听,“你知道在揽天书院怎么样才能活下来吗?”   没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显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也是揽天书院的规矩,弟子除了能在完成任务途中出意外死掉,只能死在柳如叶或夫子手上。   而死在柳如叶手上时,夫子必须得在附近,且不为所动。   因为柳如叶不允许他们对弟子生出任何感情,不管是师徒之情,还是别的,哪怕是一点点,也得消灭掉。   谢宁也知道。   所以许扶清今晚也在这所院子,但他喜欢安静地待着,没留在院子上面,下到密道里,与骷髅头作伴。   它们无法戴上面具,连一层遮挡的皮.肉也没有,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令他愉悦。   听了许扶清的话,谢宁懵懂,眨了眨眼。   “杀。”红衣少年弯着唇,呼吸似清雨扫过她,却带一丝滚烫,一字一顿地循循善诱着,蛊惑着她。   “把想杀了你的人杀了,不然,你就会被杀。”   许扶清指腹碾过她额间的薄汗,笑着,“怎么,不敢啊。”   谢宁微微一愣。   怎么可能,她目前不能杀柳如叶,她要留在揽天书院完成系统给予的任务,毕竟卫之玠还没回来。   更别说柳如叶武功高,自己压根完全不是对手,请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实力?   话毕,许扶清微笑着离开她,抬眸,缓缓看她一眼,谢宁也凝视着他,原著里许扶清还想杀了卫之玠,有好几次差点得手。   一般来说小说里想害、杀男主的统称为反派。可男主始终是男主,身为反派男配的他又怎么杀得了。   柳如叶就快要来了。   剑一寸寸划过墙壁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听得谢宁脊梁骨发寒,心跳加速,手心的汗都弄湿了簪子,恨不得拔腿就跑。   越来越近了!   谢宁瞄了许扶清一眼,见他没拦住她的想法,赶紧把簪子别在腰间,快步侧身拐进旁边一间吊着不少白布条的石室。   布条晃荡着,拂过她的脸。   烛火滋滋地燃烧着,光影浮动,谢宁脚步放得很轻,拨开白布条,径直往里走。   石室很大,铺着十几张木床,上面躺着尸体,长长的白布盖着,她顶着张苦瓜脸,随手掀了一张白布来看。   尸体皮肤紫黑,生了尸斑。   有尸体的木床边还挂着一条长方形的吊牌,写着他们的名字,这些都是柳如叶最近杀的人吗?未免也太多了。   谢宁惊骇。   她忍住想尖叫的冲动,火速看一遍石室,发现有几张木床是空着的,白布空荡荡地平铺着,等待着新的尸体。   不能躲进床底,木床下面是完全镂空的,只有简单四根木头支撑着床板,下方一览无余。   谢宁朝其中一张空木床跑过去,走到半途,目光一顿,落到某个地方,一会儿后再拉起白布,躺进去,努力平复呼吸。   与此同时,剑擦过石板的噪音措不及防地闯进石室。   她开始屏住呼吸,胸腔起伏弧度不大。   一步、两步、三步,距离越来越近,柳如叶用剑一一挑开尸体上的白布,冰冷的剑尖刺过尸体的脸,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许扶清也进来了,抱着剑倚在墙壁,略带好奇地看着里面。   作者有话说:   不是全员恶人,也不是全员变态噢。 第5章 初到书院五   白布下面,谢宁双手放在腰间,指尖抚摸着那支簪子,摸到尽头,感受着锐利,心口轻微发颤。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都不能离开揽天书院。   她想了想,问系统:“我来到这儿后怎么那么倒霉?对了,如果柳如叶真的要杀了我,我能反杀吗?”   虽然自己应该也不敢,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想问一下。   系统这个时候没缩着不出来,出现很快。   【可能是因为宿主你原本就不隶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产生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至于反杀他人,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前提是宿主您有这个能力。】   还没等谢宁松口气,系统又说话了。   绕回原来的话题。   【可是,揽天书院的夫子大多对柳如叶异常忠诚,宿主即使侥幸杀了她,貌似也活不了。】   用了侥幸二字,系统也明白很难,柳如叶能坐上今日这个位置,显然不是普通人,手上的人命多得数不清。   而原著里那些夫子对自己的主子总是有股无法形容的忠心,又惧又崇拜,像一些死士一样。   【宿主,其实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又补一刀。   “……”她听出了系统的言外之意,“你滚吧。”   时间慢慢地过去,柳如叶继续挑开盖着尸体的白布,眼珠轻轻一转,表情不明,看了眼许扶清。   许扶清低了低头。   他指腹似爱惜抚摸过剑柄,弯起来的眼眸似明月,含着笑,口气随意地柔声提醒道:“掌教,这是你们之间的游戏,我不便干涉。”   柳如叶扬眉,没再看他,挑白布的剑一顿,停在某一张木床的白布正上方,隔着一层布,长剑阴影倒映出来。   不到一秒,剑又压下,擦过布角。   一片寂静的空间里,细微的声音也会放大,谢宁听着脚步声,指甲嵌入掌肉。   许扶清抬起头,眼神略带探究地越过身穿紫衣、妆容浓重的柳如叶,心不在焉地投落到石室里面倒数第五张木床。   那里的床,有盖着布的尸体。   却没有挂牌。   他笑了。   *   应如婉睡在谢宁隔壁房间,有什么动静自然也能感受到一二。   得知谢宁被贴身伺候柳如叶的黑衣男子带走、至今未归后,应如婉辗转反侧睡不着。   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不对劲儿,又翻了几翻身子,从床上起来,穿好外衣和鞋子,推开房门出去。   薄雾冥冥,笼罩着不远处的山头,如铺上一层轻纱,放眼看去,月亮半遮半掩,渐渐落下去,看样子天快亮了。   但天色还是暗。   应如婉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提着一盏灯笼跨过院门。   柳如叶住的地方,她没去过,但却听别人说在揽天书院西边那头,尽管进不去,应该也可以问一下情况。   想着,应如婉加快步伐。   这个时辰道上极为岑寂,揽天书院花草树木繁多,到处都是,树影斑驳,风一过来就飒飒作响。   当她走到一半时,听见脚步声,沉稳有力,缓缓地靠近,每一步似都能踏到心弦上。   应如婉提着灯笼的手下意识微微一抬,往声源方向照。   接着,她的视线从下面慢慢地往上挪,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洁白的靴子、绣着云纹的衣摆,带子束着的窄瘦腰身,再到他的脸,容貌俊朗。   很好看的一张脸。   他穿的不是揽天书院统一发的弟子服。虽说普通弟子也可穿弟子服和私服,但看他的气势,更像是这儿的夫子?   应如婉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月牙色的灯笼轻晃,蹭过一旁的花草,压弯杂草,花瓣落地。   沈墨玉轻撩眼帘看她。   应如婉的弟子服有轻微的褶皱,生得瓜子脸,黛眉微蹙,眼睛很大,正好奇地看着自己,没有掩饰任何表情,貌似在猜测他的身份。   普通弟子一般不被允许到柳如叶的院子。   而往这个方向走,到的只有那里。   这般不懂规矩,大概是新来的弟子。沈墨玉想,“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到掌教的院子,负责你的夫子没同你说?”   语调没什么起伏,却不容忽视。   一听这话,应如婉便大概确定对方是夫子了,忙垂低脑袋,不敢直视,有些结巴道:“见过夫子,我、我是来找人的,她叫谢宁。”   沈墨玉约莫能猜到她要寻的人是谁,无非是那名倒霉的新女弟子。   可他没半点退让的意思,冷着脸,不容置疑地重复一遍:“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到掌教的院子。”   这些人是即将要被培养成为揽天书院的任务而生、揽天书院的任务而死的人,不该有感情。   友情亦是如此,多余至极。   更何况,那新女弟子极有可能死了,她去柳如叶那里也无济于事,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贴上自己。   这简直是愚蠢的行为。   面对他的冷漠,应如婉俏脸涨红,提着灯笼的手也往下压了压,低着眉眼讷讷道:“是弟子唐突了。”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新来的弟子,不敢忤逆揽天书院的夫子。   沈墨玉扔下一句“回去。”便转身离开。   应如婉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发愣。   在她发呆之余,一阵阴风吹过来,灯笼瞬间灭了,天好像也要亮了。   *   许扶清能察觉到有张有尸体的床边没有吊牌,柳如叶自是也注意到了。   虽然她也不常下来,但石室有专人定期整理尸体,每具尸体旁边都会挂着刻有名字的木牌子,此事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所以。   柳如叶慢慢地走近。   石室闷热,汗从谢宁的脖颈滑落,接二连三砸到背后的木板上,她艰难地睁开同样被汗浸湿、沉沉地压着眼皮的睫毛。   擦过布角的剑松开,没挑开这张白布。柳如叶双手抬起剑柄,径直地朝白布下的脖子轮廓刺去。   刺完后,她迅速抽剑出去,掀开白布,看到的却是一具早已焉气、经过处理没什么臭味的尸体。   柳如叶眼神一凛,看向倒数第三张木床上,那里也没有吊牌。   她大步一迈,紫色的长裙摆拖过石板,哗啦一声,将整块布拉下来,扔到地上。   就在此时,一直候在院外的黑衣男子循着踪迹下来,站在石室门处,止步不前,看着一片狼藉的里面,有些惊讶。   那名女弟子呢?   尽管不解,但他还是拱手道:“掌教,天已亮。”   话音刚落,倒数第四张的木床便发出窸窸窣窣声音,三人齐齐看去。   谢宁坐了起来,白布快速滑落,盖到腰间,湿发黏在脸颊上,汗涔涔,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双颊因刚才憋气微泛红色,纤瘦的尾指勾着一条吊牌,一晃一晃,上面刻的不知是谁的名字。   许扶清慢条斯理地瞟了一眼挂在谢宁躺着的那张床上的另一条吊牌。   “掌教,我赢了。”   一锤定音。   两张有尸体的木床的吊牌都被她拿了去,一条吊起来掩人耳目,一条攥手里藏起来,就是为了营造假象,拖延时间。   到底是能拖得一点儿时间是一点儿。   许扶清琥珀色的眸底一如既往地淡,笑容仍在,却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慢悠悠敛回目光,手指似有似无地捻弄着红色的剑穗。   黑衣男子难得正眼瞧这个新来的女弟子,她,活下来了,跟以往的情况大相径庭。   他也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竟有几分感同身受。   哐当——   剑落地,擦过石板,拉出一点火星。   柳如叶抬起眼睑,倏地扔下剑。   几瞬不到,柳如叶踱步到谢宁面前,望着她,抬手将她贴着脸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拢到耳后,指肚透着因摩挲剑柄后生出来的热气。   热气穿过耳畔附近的皮肤,温度高得似乎能烫伤人,谢宁眨了好几下眼,但安静地坐着,没有乱动。   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吓到腿软了,得缓缓。   “没错,你赢了,可以走了。”   说话期间,柳如叶的手挪动,擦过谢宁的肩头,蔻丹甲顺着手臂而下,点过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取掉虚挂在她手指的吊牌,放到木床上。   少女的手白嫩纤细,掌纹清晰,指尖粉色。   柳如叶盯了好一阵,缓慢地握上去,十指紧扣,谢宁心尖一颤,大脑涌来一些碎片画面。   是对方的过去:   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站着,往日生动的眼睛死寂一片,衣衫微破,脸上有几道浅浅的血痕,满身脏污。   而她脚下的土壤早已染成了红褐色,腥味冲天,天际盘旋着黑云,久久不散。   一滴眼泪从沾着烟灰的脸颊滑落,露出点原本的肤色,她依旧没表情,像木头人一般。   遍地布满了早已分辨不出是哪里的四肢部位,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昔日辉煌鲜丽的府邸不复存在,几乎无人生还。   三五成群的乌鸦蛰在邻近的大树上,一声一声沙哑地叫着,穿破死一般寂静的天空。   须臾,它们纷纷飞下来,暗灰色的嘴张开,一口一口地啄着地上四肢不全的尸体,以饱腹一顿。   *   少顷,柳如叶轻轻地松开谢宁。   那些稀碎的画面也随之在谢宁的脑海里消失殆尽,她怔了一下,自己刚刚看到了那块在燃烧的牌匾,上面写着许府二字。   许府跟许扶清是不是有关系?谢宁不禁想。   柳如叶瞧着谢宁几秒,此人还算聪颖,连手都是这般软绵绵的……确实是个能惹人喜欢的。   既然对方赢了,身为掌教的自己自然得言而有信,她面带笑容偏首对黑衣男子道:“你送她回去。”   黑衣男子颔首:“是。”   这算是通关成功了?谢宁腿没那么软了,飞速地翻身下床,将剑捡起来,放到柳如叶手里,还得昧着良心回:“谢掌教。”   柳如叶接下剑。   *   出到院子外面,谢宁才觉得活过来,清晨的风一股一股地吹过来,衣衫贴紧皮肤,汗黏得很,浑身不自在。   想洗澡了。   她余光一掠,红衣入目,许扶清跟在他们后面出来。   鸟儿啼叫一声响彻天空,谢宁回头看他,恰巧四目相对,她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许扶清越过她,目视前方,唇角常弯着,貌似刚刚经历过什么令人开心的事。   风吹起他绯色的袖角,露出一截白得不自然的手腕和那一串好看的铜铃铛,小铜铃铛下,掩着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   “走吧。”黑衣男子道。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谢宁不敢再看,点点头,道声麻烦了,随后跟着他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初到书院六   自从那晚后,谢宁安分地过了小半月。   应如婉一开始追问谢宁发生了什么,她不得不扯了个谎,将这一篇给揭过去,如今距离男主卫之玠回来还有半月,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   而许扶清虽然是负责她们的夫子,但近日极少出现,没见上几面。   谢宁觉得他的存在就像是上学时的班主任或辅导员,教导她们习武学文的另有其人,是别的夫子。   那些夫子教整个揽天书院的弟子,教的内容都一样。   至于能学到多少,看人。   谢宁说不上学得好,也说不上学得差,只是她四肢协调能力非常不佳,所以武很差,文还可以,中等水平。   在揽天书院太弱不好,可太过于引人瞩目更不好。   不过,她知道许扶清往后会经常出现的,因为她们很快就要接任务下山了,那时候,夫子必须得随同。   若中途有人想临阵退缩,杀。   还有即使弟子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遇到困难或身份遭识破被其他人杀了,夫子会以揽天书院所接的任务为先,一般不会出手相助。   而且身为掌教的柳如叶认为生死有命,倘若他们连个小小的任务都完成不了,那么死了也无妨。   揽天书院不养废人。   就在谢宁坐窗台前撑腮发呆捋一下原著剧情时,躺在床上的应如婉忽呻.吟了一声。   因为两人关系较好,有时候会待在一个房间里聊聊天,晚上再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揽天书院是不管这些小事情的。   听到呻.吟,她忙跳下来,朝应如婉走去,“你怎么了?”   应如婉脸色微微泛白,满头大汗,身子蜷缩起来,纤瘦的双肩颤抖着,用手捂住小腹。   “谢宁,我肚子不太舒服,你能帮我个忙吗?”   此话一出,谢宁好像明白了,弯腰过去,撩开她紧贴着脸颊的湿发,用帕子擦掉皮肤上面的汗。   “你是不是来那个了?”   “什么那个?”疼意让应如婉脑子运转缓慢,听不太懂她说的话,小腹时不时有股下坠的难受感,躺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房间没别人,谢宁直言不讳:“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来癸水了?”   应如婉忍住羞涩,咬着唇点了点头。   她非常理解,将擦过汗的帕子叠起来放到一旁,“对了,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应如婉十分难以启齿地指了指一些东西。   *   揽天书院环山环水,风景宜人,谢宁暂时没空欣赏,蹲在一偏僻的湖边,撩起袖子,埋头勤勤恳恳地洗月事带。   寝舍院子是男女混住的,洗衣服和这东西不太方便。   古代人生产力低下,月事带是重复利用的,需要洗干净、晾干、放好,留着第二日用。   这两条月事带不是谢宁的,是应如婉的。   她昨日来了癸水,今日肚子不舒服,现在床上休息,幸运的是今个儿不用习武,不然肯定支撑不了。   所以谢宁帮应如婉洗月事带。   这两条月事带还没用过,只是放的时间太久了,需要洗洗再用,应如婉前几日忙,忘了这茬,而事到如今又疼得厉害,只好拜托她。   谢宁倒是觉得没什么,答应了,顺便打算把自己的脏衣服也给洗一遍。   毕竟痛经真的非常要人命,不动都不舒服、疼,更别提干别的事了。   等洗完后,她没着急回去,太阳很猛,不用多久就能晒干衣物和月事带,等等都干了再回去也不迟。   谢宁掏出帕子拭擦掉汗,坐到湖边的大石头上乘凉,旁边有一棵大树,蔓延开来的繁茂枝叶挡住了烈阳。   附近山色清丽,极为赏心悦目。   岸边蓼花红透心,散落的大小石头玲珑有致,水光浮动潋滟,像一面清澈敞亮的镜子。   估摸着时辰不早了,谢宁把晒干的衣物卷成一团,中间包着月事带,准备抱怀里,走回去。   走到一半,她又折了回去。   原因是把淡蓝色的油纸伞落在湖边了,有些古人极会看天象,那名对应如婉很好的梁大哥就会看。   在得知谢宁要出院子洗东西后,他嘱咐一句带伞,说近来多雨,觉得今日很有可能下雨。   那时候,她听了梁大哥说的话,没能忍住抬头看了下晴空万里的天空,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嗯,挺像不会有雨下的样子。   但她还是带上了一把伞。   俗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今洗完衣物,还是没下雨。   谢宁原路返回,一把淡蓝色的油纸伞躺在石子上面,湖畔凹凸起伏,站在高处的她望见,朝它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轰隆——   雷声阵阵。   她拿伞的手一顿,放眼看去,发现天空竟然迅速地黑了下来,乌云席卷掉太阳,天色沉暗得恐怖。   哗哗哗,大雨倾盆而下,砸得人脸发疼、湖面涟漪不平。   谢宁打开伞,将豆大的雨水隔绝掉,抬腿踏过崎岖的地面,水往低处流,顺着石缝浇下来,还是微溅湿了裙摆。   怕淋湿衣物,她臂弯搂着它牢牢地朝胸靠,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撑着伞。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窄小的石板桥,底下水流湍急,桥两侧长满苔藓和杂草,踩上去容易滑倒,她行走在中央。   雨色霏霏,谢宁刚走到桥头,少年单薄的背影撞入她视线范围。   他一头青丝没有多余装饰,只用简单一条红带子束着,雨水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流落,滑过喉结。   剑还是不离手,独自行走在雨幕中。   许扶清分明离她不远,她却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无尽的距离感与凉薄,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而是深嵌在骨子深处的。   怎么又遇到他了?谢宁囧。   仿佛能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许扶清抬了抬眼。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只一眼他便不再看,继续走路。   【请宿主时刻注意许扶清的好感值变化。】系统突然提醒一句。   如果自顾自地撑伞走人,不管许扶清,记仇的他对她的好感值会不会直接掉成负数?   念及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谢宁踌躇了不到一秒,终究还是不敢冒这个险,快步地追上去。   杂乱的脚步声揉杂在淅沥的雨声中,多年来养成的警惕性使得许扶清迅速回头。   她站在距离他还有一、两步之远的地方。   谢宁稍微踮起脚,手尽量伸长些,将油纸伞抬高,举过许扶清的头顶,往他那边倾斜。   接连不断的雨水顺着伞骨砸落,形成一道道水帘子。   “小夫子。”她唤。   轻飘飘的三个字钻进他耳畔。   伞下,许扶清被雨水冲刷过的五官无暇,细细绒毛也清晰可见,苍白的皮肤透着几分不正常的薄红,但还是过分的好看。   大概是被雨砸红的。   谢宁看着他,不由得猜想。   一滴晶莹的雨水从许扶清眼睫坠下,他眨了下眼,默然不语地看着她。她灰白色的衣角垂落,随风雨拂动,挥向他身前的红衣,碰撞、荡开。   周围的花草被雨滴砸得晃晃悠悠,花瓣越发清透悦目。   谢宁半边身子被雨淋湿,好在怀中的衣物和卷在里面的月事带还算安全,并未洒湿,伞面倾斜幅度却还保持着不变。   “小夫子,我送你回去吧。”   若是没有应如婉急着要用的月事带在身,谢宁会直接把伞给他,而不是送他回去,毕竟衣物淋湿便淋湿了,又不急着穿。   改日再晾干就好。   良久她都没得到答复,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   就在谢宁以为许扶清会拒绝自己的时候,他无故地笑了,开口道:“你送我回去?”   雷鸣声响彻山间,闪电疾过,白光一掠,大雨伴随着狂风,谢宁没太留意,注意力放在他这句带着反问语气的话里。   风掀过油纸伞,伞角一扬,差点被吹走。   许扶清指尖措不及防地覆上她手背,及时固定住了伞柄,皮肤的温度很低,如凉入骨髓的冰块,一点一点地透出来,传入她体内。   冰人啊。   谢宁被冻了一下,不禁轻轻地扭动手腕。   因距离缩近,谢宁能闻到萦绕在许扶清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即使被雨淋过,也还是没散尽,似幽魂地紧随着他。   带着夏日难得凉意的风从伞侧吹进来。   她默了几秒,他有可能刚完成掌教的任务回来,叫自己给撞上了。   “对,小夫子,你的院子在哪?我先送你,自己再回去。”谢宁忽视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笑着道。   许扶清弯唇笑了笑,没直接说在哪,而是迈开腿。   谢宁明白他这是同意了,忙小跑着追上去,一大半的伞还是遮着他。   天越来越黑,雨也越下越大,她不禁皱了皱眉,不知应如婉好点儿没,还有,不知道回去还有没有饭吃。   是的,她饿了。   很饿。   走了一刻钟左右,前方出现了一间竹屋。   竹屋建在山林中央,距离揽天书院的寝舍很远,用竹杆围成篱笆圈着一片空地做院子,里面虽然养了不少花花草草,但不知为何看着就是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反而死气沉沉的,透着阴冷。   许扶清左手拿着剑,抬起右手推开竹院的门进去,谢宁在他旁边,抱着衣物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   如果要进去,得踏过竹阶梯。   沾上水后有些滑,一不留神儿可能会摔一跤。   送佛得送到西,她总不能只送许扶清到院子,让他淋着雨走进竹屋里吧,于是谨慎地踩过竹阶梯,坚持到竹屋檐下。   竹屋散发着淡淡的竹香,屋檐下方拴着几根细绳,挂着不少铜铃铛、红带子。   风雨打过来,红带子缠绕在一起又分开,铜铃铛相互发生碰撞,阵阵作响,宛若敲打乐器一样。   但发出的声音很奇怪,似哀曲。   谢宁听着听着越发觉得像电视剧里敲的那种招魂曲或索魂曲,鸡皮疙瘩莫名地爬上皮肤,觉得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小夫子,那我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她正要打开伞,许扶清的手突然搭上还淌着水的伞面,轻轻一压,拦住了。   雨水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砸向竹板,谢宁心下怪异,抬头。   许扶清笑眼微弯,暗色映衬着他容颜,看起来很干净,却又透着抹不掉的苍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尸。   “你很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初到书院七   东边卷来阵阵浓烈的黑色,不是夜却胜似夜。   山路曲折,没灯笼怕是难行,谢宁看着天色心在直打鼓,先前也没想到许扶清住的地方会离揽天书院的寝舍那么远。   她原以为他也住在夫子的寝舍呢。   不待她回答,许扶清收回手,转而推开竹门,外面暗沉,房子里头亦是如此。   他抚开门帘子,踱步进去。   但他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还站在屋檐下的谢宁,唇角微扬,语调很是温柔:“走了那么久,可要喝杯茶再走?”   谢宁看进去。   由于太暗,她只能看得见许扶清的模糊人形轮廓,屋内有什么都看不清,却仿佛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不劳烦小夫子了,我还有些事需要去办。”她马上摇头,命要紧,还喝什么茶。   许扶清也没勉强,笑着唔了声,“也罢。”   得到回应,谢宁不敢久留,立刻撑开伞,冲进大雨里,匆忙中走得极快,似生怕晚走一步,会被黑白无常逮住拖走。   不多时,那把淡蓝色的油纸伞消失在山林中。   许扶清迟缓地收回目光,关上了门,也没点灯,而是把在狱也就是佩剑放到木桌上,再熟稔地走到竹屋南窗,撩开衣摆,微微蹲下来。   他眉眼带笑地轻昂着下颌看一动不动的黑影。   “老嬷,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肉饼回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用防水荷叶和纸双层包着的肉饼,白得没血色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摊开,然后捻起其中一块递过去,喂到黑影的面前。   时间缓缓地过去,肉饼仍然完好无缺,许扶清站了起来,将那块肉饼伸到鼻腔闻了闻。   肉饼有血的味道。   难怪老嬷不喜欢。   因为腥臭。   虽然他喜欢。许扶清张开唇,咬下一口,细细地咀嚼几下,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肉饼口感软和,肉鲜细嫩,就是有点咸。   一口一口地将这一块肉饼吃完。   他抬手用指腹擦了擦唇角不小心沾到的肉饼屑,用一种貌似带着歉意的语气说话,“老嬷,我应该在完成任务之后再去买肉饼的。”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许扶清习以为常,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浅笑。   雨声很大,雷鸣闪电不断,一道白光在天边绽开须臾,透过敞开的南窗照射进来,有一瞬间照亮了里面。   竹屋里除了有穿着一袭红衣的少年,还有一个用木头做成的假人。   假人身上也套着衣裳,没有任何忌讳地摆放在屋内,还是正对着竹屋门口方向,大致看得出是照着老妇人体型身高做的。   从远处看,确实有几分真人的感觉。   只不过跟别的木头假人不太一样,它的头是用真正的骷髅头装上去的,看着诡异。   许扶清站在距离假人几步外的木柜子前,面色如常地拿出搁在瓷罐的其中一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不到一会儿便散开,覆灭刚刚的咸味。   “老嬷,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一个人,她是继你之后,第二个给我撑伞的人,本想领她进来下去陪你玩的。”   他牙齿轻咬着糖,眼神没任何变化,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一笑。   “但她有事……”许扶清眼珠轻转,平缓地落到骷髅头上,笑着,口吻像是带了点惋惜,“那就算了。”   糖被彻底嚼碎,酸甜更浓了。   吃完糖,雨渐渐转为朦胧细雨,许扶清点着灯,端了盆清水进屋,准备洁面,水面却因晃动起了涟漪。   他倒映在里面的五官破碎扭曲、光怪陆离。   水面慢慢平静下来,昳丽的骨相逐渐清晰,许扶清盯了几秒,握着白布伸手进去,水波再起,模糊的面容重新隐没在水里。   舒服多了。   那个装在假人脖颈上的骷髅头正对着他,空洞洞的眼眶透着黑,似凝视着他。   许扶清擦干脸,将白布叠得四四方方地置盆沿,拿起在狱,红剑穗晃了几下,恰好绕到指尖。   他凝了半晌,取下。   好想杀她啊。   木桌上,包着肉饼的纸被风吹得微动。   *   谢宁还没走多远,系统蓦然出现【许扶清好感值减一,目前数值为正四。】   她瞪大双眼,仓促地停住脚,回头看那间被水雾萦绕着的竹屋,自己都冒着大雨送他回竹屋了,这好感值怎么还掉了?   “是不是检测错误了?”   【许扶清好感值减一,目前数值为正三,若是掉至负值,则表示他对宿主起了杀心,请您注意安全。】   杀了我吧!   又掉,她瞳孔地震。   于是谢宁拔腿就往回跑,平生考试跑八百米也没这次跑得快,一个劲儿地冲到竹门前,气喘吁吁想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许扶清看着突然折回来的她,表情难得一愣。   系统没再报好感值。   可谢宁的心弦还是紧绷着不放,不敢轻举妄动,用提着油纸伞的手往竹屋里头指了指,试探性地开口:“小夫子,我好像确实挺口渴的。”   她眼神掠过他持着的剑。   “你不是还有事要办?”许扶清眸光微不可见地轻动。   “那事不急。”她努力地露出一个看起来虔诚的笑。   竹屋檐下悬挂着的铜铃铛不响了。许扶清端详着谢宁,忽而抬起手,覆上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滑过,像是在抚摸一块暖玉。   凉。   谢宁身子僵了一下。   许扶清长睫微微一掀,眉梢欲扬未扬,指尖没有离开她,上面多了一丝鲜红,她那里有道刮痕,大概是赶回来的时候,被竹叶划伤的。   竹屋附近种了成片的竹子。   皮真薄。   真可怜。   他看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拧断她的脖子。   就在许扶清指腹微微用力之时,耳畔响起一声,“小夫子?”,抬眸便见谢宁看似很好奇地看着他,如一汪清水般明亮眼眸装着他。   谢宁扯扯嘴角,不露声色地将自己的脖子挪离他。   “怎、怎么了?”她表情似无辜。   少焉,许扶清放下了手,指腹轻捻着血,血化开,渐渐地融于指纹。   他眉眼弯弯地望着她,状似提醒道:“你的脸好像被叶子划伤了,流了些血。”   “进来吧。”话落,许扶清转身进去,竹屋的灯还没熄灭,一进去便能对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对脸颊被叶子刮伤这件事,谢宁还真的没察觉,听完他的话,她慢慢碰了碰那个位置,这才感受到有细微的疼意。   无所谓,小时候跟小伙伴顽皮爬树摔下来的时候,屁股开花比这个严重得多了。   竹屋内没什么装饰。   就正中间摆了一张看起来年份似乎已久的桌子、一套简约素雅的茶杯茶壶、几张椅、用纸包着的肉饼和一个算得上精致的高木柜。   还有……谢宁眸底倒映出骷髅头假人,眼皮抖了一下。   我勒个去,往房子放这个东西,算是什么怪癖?   她叫苦不迭。   许扶清坐下来,冷白的指骨端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一片小小的茶叶在茶水上飘荡着,撞到杯壁又弹回去。   他垂着眸看着,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要负责的那些弟子,他只记住了脸。   谢宁把衣物放到大腿上,双手惶恐地接过这杯茶,“谢谢小夫子,我叫谢宁。”   “谢宁。”许扶清唇齿慢咀嚼着这两个字,轻声地念出来,仿佛唤情人般,却见她时不时瞟向假人,唇角稍弯又道,“她叫老嬷。”   “啊?”谢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浑身一激灵,“哦,老嬷,她。”   怎么了?   后半句,她没问出口。   而许扶清似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也倒了杯茶,抿了几口,眸中笑意更深,语气却异常平淡,“她死了,只剩下这个。”骷髅头。   在数十秒的沉默后,谢宁将茶一干而尽,确认好感值没再掉,她想找借口告辞了。   好奇心一般会害死猫的,自己不要做那种猫。   桌面的肉饼有些显眼,谢宁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张了张嘴,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他问:“想吃?”   谢宁:“我。”   一块肉饼骤塞了进她的嘴里,许扶清手指无意间擦过她微微伸出来的舌尖,指腹染上一抹湿意。   他皱了下眉,却还是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想吃便吃吧。”   那抹湿意很淡很淡,还未待擦便干了。   太突然了。   谢宁下意识缩了下脑袋,还有,这个会不会有毒,她有些怀疑,牙齿轻轻地咬着肉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面色纠结。   许扶清莫名地扫了她一眼,轻笑,“没毒。”   死就死吧。谢宁狠狠地扯了一口肉饼。   “可好吃?”他眼眸弯似月牙。   “好吃。”才怪,有点儿怪怪的味道,怎么闻着好像有股铁锈味?不过吃下去的味道尚可,她肚子饿,暂且能拿来填一下。   接下来,谢宁按捺住想逃离的冲动,虽然疑惑万分,但还是乖乖张嘴吃肉饼,直到一整个肉饼被消灭掉。   原著里他的思维逻辑不走寻常路。她得尽量适应。   见她吃完,许扶清用帕子擦了擦手,视线落于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的佩剑。   谢宁没错过他的眼神,暗叹救命,怎么喝了茶吃了饼还是不行?   她目光不经意扫过纸上面的最后一块肉饼,灵机一闪,一把抓起来,直接往他的唇怼了上去。   “肉饼很好吃,你也尝尝。”   情急之下,她没太注重力度和角度,指尖不小心插.进他唇瓣缝隙里。   许扶清要拿剑的手顿在半空,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谢宁,又看了一眼唇上的手指,笑容微凝,眼神有些古怪。   她的心咯噔一跳。   作者有话说:   许扶清的思维跟正常人真的不一样,别对他有任何一丝美好的幻想啊……   谢谢投喂~ 第8章 初到书院八   谢宁对上许扶清眸中的淡淡不解,尴尬地挪开手指一点,讪讪道:“抱歉啊。”   他微不可见地眯了下眼,朝剑伸去的手拐了个弯,落到唇上的肉饼上,森白的牙齿咬住一角,指间微用力,扯下了小半块肉饼,卷入口中。   “无碍。”许扶清浅笑。   然后他低了低眼,拿着肉饼的手指有少量谢宁的血,前不久沾上的,并没有擦掉,此时血又蹭到肉饼表面。   许扶清云淡风轻地又咬下一口。   不知为何,谢宁看着许扶清吃肉饼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脖子,有种错觉他咬的是她的肉。   原著里虽然并没有花多少笔墨描写许扶清的身世,但也还是写过一些的。   许扶清自小便无父无母,他们双双死在了同一天,不知为何年幼的他落到了掌教手上,就一直在揽天书院,十几岁便杀了不少人。   丫的,就是一无情的杀人工具。   谢宁迅速抱起衣物,拎上油纸伞,“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许扶清歪了歪头,看她半晌,看得谢宁头皮发麻。   他侧脸棱角分明,眉眼轻染着薄笑,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很好看,宛若一股和熙的春风。   他继续咬下一口肉饼,缓缓地嚼着,咽下去,“好。”   “小夫子,再见。”   一阵风拂过许扶清,一抬头,便见谢宁刷地一声跑了出去。他瘦长的指骨将最后剩下的一小块肉饼卷起来,一并放进嘴里。   指腹上的血所剩无几,只有一抹浅到不能再浅的红印子。   许扶清看了看门口,眉梢微抬,弯唇无声地笑了。   跑得真快啊。   *   谢宁回到揽天书院寝舍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雨也彻底停了。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发现亮着灯。   回途也并没有撞见什么,可能是揽天书院地处偏僻,傍山靠水,鲜少有人到这边来。   至于山间野兽,也没碰着半只。   许是运气不错。   谢宁一推开门,便看到了坐立不安的应如婉,一眼过去,能看得出对方脸色好了不少,双颊多了一丝浅薄的红润。   “你身体好些了?”   终于回到寝舍了,谢宁累得够呛,随手放下衣物,坐到桌子上,倒了杯水,叽里咕噜地喝完。   她又再倒一杯。   应如婉担心地环视她一圈,见她脸有一道小小的红痕,一直高悬的心紧绷起来,一副哭相,“谢宁,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让叶子划到了,没什么。”   “对不住,若不是我不舒服,让你帮我……”   谢宁知道应如婉要说什么,摆手笑着打断:“没事,不就是出去洗东西淋了点雨吗,又不是替你挨刀。”   说完,她又喝了满满一杯水。在许扶清那里喝的茶根本不能解渴。   等谢宁喝完水,应如婉翻出她叠在衣柜里的新衣裳。   “谢宁,先换上,不然容易生病。还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宁接过应如婉手里的新衣裳,绕到帘子后面,脱掉腰带,挂到木架子上。   应如婉关上房门和窗。   对遇到许扶清这件事,谢宁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一边换衣裳一边解释:“遇到了小夫子,他没伞,我送他回去再回来的。”   提到许扶清,应如婉扑闪扑闪地眨了眨眼,看向帘子那处正在动作的人影,略感疑惑。   “小夫子?”   这半月来没碰面,她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   谢宁嗯了一声,拿红色腰带的手一顿,指肚拂过上面的竹子绣纹,莫名地想到了许扶清,霎时浑身不自在。   无缘无故的,那间竹屋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尔后,谢宁迟疑了下,对一帘之隔的应如婉说:“如婉,你帮我拿放在衣柜右侧最里面的那条浅绿色腰带过来。”   应如婉以为自己没给她腰带,“衣服上面没有腰带?”   “有,只是这条红色腰带太显眼,我更喜欢颜色浅一些的。”谢宁刚穿进书的时候身边就有包袱,里面装着不少女儿家的衣物。   是系统给她准备的。   可系统的眼光谢宁实属不敢恭维,大多颜色鲜艳,只有两、三套勉强符合她的审美,素色系的。   在应如婉靠近帘子时听到了谢宁肚子叫的声音,咕噜咕噜。后者尴尬地捂住肚子,吐了吐舌头。   “饿了。”那块肉饼其实不够她塞牙缝。   应如婉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真是傻了,居然忘了你太晚回来,还没用食,你快些换好,我跟你去堂子。”   堂子不许取食,只许在那里用食。   *   谢宁最终还是拒绝了应如婉要一同前往堂子的好意,选择自己一个人去。应如婉来癸水,虽说现在好了点,但还是多休息为好。   经雨水冲刷过的揽天书院飘着淡淡的草木泥土清新香气。   出了院子,外头也不是很暗。   今晚月色宁静幽美,青石板道一盏一盏石灯亮着,谢宁走路的速度极快,怕再晚点儿堂子便关了。   没到一会儿便到了堂子。   堂子前边有口古井,地上摆着几只木桶、水盆和瓢子。   零星几名老妇人蹲在边上洗锅碗,她们不像寻常人家那样闲聊八卦着,反常的安静,自个儿干着活儿。   气氛沉闷。   她扶起裙摆,准备踏上木梯,瞄了眼堂子里头,貌似没什么人,但饭香味依旧很浓,闻着今晚的菜好像有鱼,肚子叫得更来劲儿了。   “嬷嬷,这个时辰可还有剩下的饭菜?”   没一个人回答。   谢宁疑惑地朝她们走近。   还未等她走近,其中一名穿戴朴素的老妇人放好洗干净的锅碗,抬起头。   她饱经风霜的脸布满数不清的皱纹,鹰勾鼻,双眼向里凹陷,眼眶深得很,高高的颧骨仿佛要穿破面皮戳出来一样,乍一看有些吓人。   沉默渲染开来。   两人目光交错,谢宁顿住脚,警惕骤起,没再上前,但又怕她们没听清自己说的话,重复一遍刚才所言。   几秒后,老妇人忽然站起,走过来,对着谢宁咧嘴一笑,黄黑的牙齿露出来,唇弧度僵硬地上拉。   整张脸如同挂着一块假到不能再假的丑陋面具。   她用裙角抹了抹油腻的手,像牵线木偶般地指了指堂子。   “您进去吧,还有饭菜,需要老奴帮您盛吗?”   老妇人微微泛紫、破皮的厚嘴唇一张一合,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定锁在晚来用食的谢宁脸上,犹如冰冷的蛇想要一寸寸地黏过来。   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其他妇人没说话,孜孜不倦地搓洗着沾着油水的碗筷、托盘。   一阵热风吹拂过谢宁的脸,感觉天气又热了不少,她压下心头那股异样,摇头讪笑着。   “不用了,老嬷嬷,我自己可以的。”   听了她说的话,老妇人迟钝半刻地缓缓放下手,眼神板滞,又用衣裳近乎自虐地蹭了蹭尚有残余油渍的掌心,直到粗糙的皮肤泛红也没松开半分。   谢宁看得直皱眉。   原著中的揽天书院确实是一个充满着神秘、古怪的地方。   而男主卫之玠就是个特殊的存在,在这个地方待了那么久,还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后面又因为心中所向,想退出揽天书院。   所以按照寻常的小说套路,男主这个位置,他当之无愧。   来之前谢宁也做好了准备,可到真实面对这一刻,难免有些不舒服,甚至都有股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好吧,那姑娘自便,有事便唤老奴。”   老妇人不再看她,回刚才洗东西的位置,佝偻地弯下腰,骨瘦如柴的手拿起布仔细地擦洗着木碗。   谢宁见老妇人蹲回原位,心总算定了定,重新踏上木梯,进到堂子里面。   堂子静谧,稀疏点着几盏灯。   饭菜摆放在中央,数量还不少,谢宁取了几道看起来还不错的菜和一勺子饭,不自觉地找了张靠近门的长条木桌坐下。   太饿了,她压根无暇顾及什么形象,大口大口地吃着。   堂子暗处角落,一双漆黑的眼睛悠悠地停到谢宁身上。   少女一袭青丝柔顺垂下,长度越过腰间那条浅绿色的腰带,侧脸如玉般白皙,腮帮子塞满食物,涨得鼓鼓的。   谢宁吃着吃着,觉着身后凉飕飕的,夹菜的筷子一顿,来不及咽下口中食物便猛地回首。   一道黑影从她的头顶笼罩下来。   作者有话说:   你们想什么呢,肉饼是买回来的,不是人·肉做的(哭笑不得),只是被血腥味熏着了,带股奇怪的味道而已。   周末快乐,留言随机发小红包~   谢谢小精灵的投喂 第9章 西京之行一   等谢宁看清来人是梁大哥时,心跳才慢慢地恢复正常,简直吓得够呛,她还以为又要撞上什么倒霉事。   “你吓死我了。”   “你胆子怎么那么小?”梁大哥笑着耸了耸肩,看着谢宁面前的一盘菜,非常意外,以往的印象里女子食量少,且用食大多细嚼慢咽。   偏生她不一样,像饿鬼投胎似的。   不过她如何跟自己倒没什么关系。   他屁股往长椅子一坐,偏头道:“谢宁,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堂子,据我所知,你和应小师妹今日都不用习武学文啊。”   说到一半,梁大哥瞧见她脸上的红痕,用手指了下,“你的脸怎么了?”   一个是直呼其名,一个是甜腻腻的应小师妹。   果真是区别对待,但谢宁不在意地眯了眯眼,放下筷子,以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事,被叶子刮了一下。”   “哦,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他点点头。   她神情颇有几分玩味,不答反问:“那你呢,大晚上你怎么也还在堂子?”   提及此事,梁大哥一脸窘相地挠挠发,实话实说:“今日夫子考武,我是下乘,被留下苦练了好几个时辰。”   梁大哥名唤梁念阳。   是个遭父母抛弃的可怜人,以前几经转卖到大户人家当奴才,落得贱籍一名,地位低下,任何人几乎都可以凌.辱他。   又因长相清秀,惹得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老爷虎视眈眈,受尽折磨,是其他下人唾弃、鄙视、发泄不满的对象。   如今能保持这样还算活泼的性子,实属难得。   她不禁感叹。   那年,梁念阳在逃跑途中险些被打死,是揽天书院的夫子卫之玠救了他,还把卖身契弄了出来。   因此,梁念阳对男主十分忠心,是最不可能背叛卫之玠的人之一,也是他后来的得力手下。   虽说现在的武功还不算好,但是日后会有很大的提升。   谢宁之所以知道梁念阳的身世,是因为他为卫之玠而死的时候,原著作者花了一些笔墨写这方面的内容,让读者理解他为何如此舍命追随卫之玠。   只是他的夫子并不是卫之玠,而是沈墨玉,揽天书院分配夫子一事由掌教柳如叶管,他人无权干预。   其实有沈墨玉当夫子也不赖,毕竟他也不是炮灰配角人物。   梁念阳回答完谢宁的问题后,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由自主摸了把脸,疑惑。   “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   谢宁记起他悲惨的身世和结局,想开玩笑儿的心思散去七七八八,低头又捻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有点儿食之无味地嚼着。   “没有脏东西,你为什么盯着我看那么久?”   梁念阳不太相信她的话,困惑地擦了擦嘴角,怕是前不久吃东西的时候沾上了油。   她头也不抬,空出一只手来不重不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敷衍应道:“你好看,行了吧。”   梁念阳嘿嘿嘿地笑了几声,凑过去问:“谢宁,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眼光啊,那应小师妹也觉得我好看吗……”   剩下的时间,谢宁默默吃饭,而梁念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直喋喋不休。   吵得她脑袋嗡嗡发疼。   堂子背靠一座大山,古木参天,盘根错节地于其周围蜿蜒生长,在夜间透过四面敞开的镂空窗望出去也有别样的风光。   晚间愈发寂静。   谢宁不经意地抬眼看了一下,恍惚中似乎瞧见了一抹红影。   再定睛一看,只剩下葱葱郁郁的大树和外面漫天的黑暗,风拂而去似不落痕迹,树枝花枝微颤,颜色绚丽的花瓣簌簌落下。   是看错了吗。   谢宁咽下口中的饭菜,耳畔还有梁念阳聊说八卦的声音。她缓缓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看向堂子门口那头。   洗东西的妇人早已不知所踪。   想来是干完活儿回去了,锅碗整整齐齐地在外晾着。   两人从堂子出来便分开走,揽天书院不止一间寝舍院落,他们不顺路,梁念阳用食完还要回去苦练武,并没有提出送她回去。   堂子离寝舍不远,又都是在揽天书院内,一般不会出什么事。   而谢宁也是乐意得很,他再不走,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却不曾想才走半截路,一双浑浊的眼眸毫无征兆地对上她。   不远处,老妇人站在一方小亭子外面。   她臃肿的身材藏匿于青绿衣之下。   树影斑驳合着一旁的石灯淡光打下来,显得老妇人如鬼魅般阴森,粗短的十指合起来,作祭拜之姿,直愣愣看着某个方向。   谢宁心口一紧,顺着老妇人视线往后看,入目的是一棵繁茂的海棠树。   会不会看的是海棠树而不是她?   这般想着,谢宁侧了侧身子。   只见老妇人眼珠子一转不转地死盯着海棠树,她莫名松了一口气,尽量忽视对方的存在,继续朝前走。   回寝舍必须得经过这条道。   谢宁不得不从老妇人身边过去,正准备擦肩而过,对方一把拉住她,浑浊的眼眸多了一抹因激动而起来的红血丝。   “啊!”她不受控制地尖叫一声,抬起脸,对上老妇人猩红的眼,“你、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这是刚刚跟自己说过话的那位老妇人。   可对方突然这样,无论是谁都会被吓一跳,她也是正常人,同样被吓到了。   附近似乎没人,即使叫了一声也没用。   “你身上怎么会有他的味道?”老妇人力气异常大,把她抓得更紧,捏到那白皙的皮肤泛了一片紫色。   疼。妈的,谢宁使劲地推她。   味道?她颤抖着侧头嗅了一下,隐约闻到清中带苦涩的松木香,这种味道比较持久,余香悠远。   可能是因为前不久撑伞跟许扶清贴得太紧,沾染上了。   然后为了来堂子吃饭,回到寝舍又只换了衣裳,没沐浴,所以还留存了些香气。   老妇人忽然木讷地松开谢宁。   她望着海棠树,眼尾泛红,像是胡言乱语道:“他是个疯子……”   还未等老妇人把话说完,突然出现一个人强行隔开她们,谢宁被挤得往一侧踉跄几步,差点撞上那株海棠树。   后来者也是一名年龄颇大的女人,眉眼略带颓色。   “辛嬷,清醒点儿!”   女人看向谢宁,充满歉意,“抱歉,她想起了一位故人,比较激动,并不是有心吓姑娘的,还望见谅。”   貌似很怕她会跟书院的掌教或其他人告状,女人眼睛带祈求地看着她,再重复一遍。   “还望姑娘见谅,请勿跟掌教和夫子提起此事,辛嬷年纪大了,受不起惩罚。”   在揽天书院伺候的奴才无论是对这里的夫子,还是男弟子、女弟子,都会以公子、姑娘相称。   刚才,老妇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许扶清吗?   谢宁看着发髻凌乱的老妇人,不免滋生疑窦,轻轻地揉着被捏出几道明显指痕的手腕,脸色不太好,“算了,你们走吧。”   把事情闹大对她也没任何好处。   女人弯腰再三表示歉意,然后将嘟嘟囔囔的老妇人带走。   恢复平静的青石道旁,海棠树晃动了下,沙沙沙。   谢宁闻声抖了一下,头也不敢回,跑得比谁都快,以后吸取教训,再也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了。   *   第二日一早。   大雾渐渐消散,鸡尚未打鸣,钟声便有规律地敲了一阵,响彻整个揽天书院,弟子住的寝舍自然也能听见。   许扶清再次出现。   今日他要从十五名弟子中挑选五名弟子下山完成掌教给予的任务,用的是抽签的方式。   抽签过程中,他抱剑背靠着柱子,眼眸微抬,目光落到放进筒子里的木签上,表情淡淡。   整个过程中,许扶清一个眼神都没给谢宁,仿佛昨日撑伞一事从未发生过。   她倒无所谓,昨日给他撑伞只是怕好感度掉,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这些木签皆是揽天书院的奴才准备的。   谢宁很不幸地抽中了,当场脸色不好,在现代买彩.票死活不中,抽签倒是那么准。   气得她想折断竹签。   许扶清微歪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谢宁立即焉焉地放下手,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干咳几声道:“今、今天真晒啊。”   应如婉也中了签,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一些领任务的危险。   这是留在揽天书院的代价,可只要能寻到那个人,她什么都愿意,想到这儿,应如婉的眼神亮了不少。   其他被抽中的三名弟子分别是两男一女。   谢宁看着眼熟,记得平常受学时见过面,但就是死活叫不上名。于是她只朝他们友好地一笑,没说话。   出发下山的时间掌教暂未定下来,抽签结束后许扶清便离开。   他前一脚刚走,梁念阳后一脚就来了。   她们是第一次领任务,梁念阳却不是,上次他跟其他弟子出外完成任务时,死了两人。   经过这么一遭,那些能活下来的弟子岂会猜不到日后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即使知道又如何,一切尘埃落地,每逢下山,他们都得吃下揽天书院派发的药丸,若半途逃跑,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   谢宁看得出他的担忧。   她拍了拍他的背,贴心安慰道:“别担心啊,我们都会安全回来的,你的应小师妹也会的。”   被拍得猛地咳嗽的梁念阳算是服了她,女子怎么比男子还粗鲁,“我、相、信、你,谢宁,快松手。”   *   三日后。   此时的谢宁穿着浅绿色侍女裙,模样发生较大的变化,用易容术伪装成一名长相平平无奇的下人,需要特制的药水方能恢复原来的样貌。   不然,即便是在清水里泡上几个时辰也不会露出真面容。   但她那双黑如点漆的双眸却依旧灵动,微翘的睫毛一眨一眨。   谢宁坐在房间里的窗台前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透过支摘窗百般无聊地打量着院子夜景,原因是死活睡不着。   院中枝叶缠绕,绿意盎然,月影点缀着整个安府,琉璃瓦倒映着不一般的光泽。   此处乃西京城一大富商的府邸,府邸大到几乎霸占了半条街。   只是听闻以前安府素来爱搜刮老百姓,导致不少老百姓家破人亡、叫苦连天,所以安府的名声并不大好。   此次揽天书院派发的任务是来协助原著男主卫之玠在安府取得一幅画。   这是谢宁万万没想到的,原以为会接到别的任务,不想竟跟他靠上边,也就是说不用再等半月,现在很快就能见到原著男主了。   不过她来到安府后,暂时还是没见他出现。   那幅画在安府的公子手中。   传闻安府的公子属于那种宁死不屈的性子,跟他父亲不是同一类型的人,他父亲也曾想知晓画在何处,但安府公子仍然绝口不提。   若想要得到画,用的手段不能是硬的。   是以,粗.暴的杀戮——不能完成任务。而揽天书院素来以谨慎为主,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贸然行事。   据谢宁所知,这幅画上面隐含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正所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藏在暗处的不少江湖人为得到这幅画费尽心思,这不,有人托关系找上了揽天书院。   可她记得,此刻还有好几波人正觊觎着这幅画。   因为安府公子得到这幅画的消息,是最近才传开的。   只是,是人就会有弱点,安府的公子弱点是他远方表妹,可惜的是那位将近举目无亲的远方表妹在来西京的路上染病死了。   古代的医疗技术实在太落后,小病可能就要人命了,而剩下的那些随从又被山匪杀了。   于是她们便易容假扮。   揽天书院先前就将安府公子调查得清清楚楚,自然也了解这些事,早已做好相关准备。   跟随着来的还有三名弟子,一名男弟子充当车夫,另一名男弟子扮成随从,剩下的女弟子则跟她同为侍女。   而应如婉则易容成安府公子的远方表妹,因为身形和五官跟揽天书院得到的画像较相似。   至于许扶清……不知道去哪儿了。   管他呢。   昨日来安府时,他们是由安府的公子亲自迎进门的,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对‘远方表妹’嘘寒问暖,爱慕之意溢于言表。   谢宁吃果子吃到一半,忽见有几道黑影掠过侧面屋顶,手持着长剑,纵身一跃,稳稳落地,发出的声响极小。   他们应该是冲着安府公子手里的画来的。   这可使不得,她瞳孔微缩,想去找应如婉和其他人商量对策。   却不料摆在窗边的烛火忽然熄灭,一只手从窗侧捂过来,谢宁的话语被迫咽下去,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往外一带。   窗台轻晃,两人衣衫层层交叠,腰带相撞,铜铃铛滚过她脸颊,一阵冰凉。   谢宁脑子霎时空白,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她唔唔了几声,双手胡乱地扯来人的衣裳,少年身上单薄的红衣被拉开,领口微敞,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肌肤皆裸露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西京之行二   房外的人不费余力且不惊动任何人地将谢宁从窗台那里捞出房间。   两人侧身躲进漆红柱子后面。   她昂起头,终于看清了许扶清的脸,反抗的动作曳然而止,双手慢慢地下滑,轻蹭过对方劲瘦的腰身。   谢宁尾指不小心勾过他红色的腰带,匆匆地松开。   还挣扎什么,照他的性子,若想要自己的性命,很简单,直接一剑封喉了事,何必捂她的嘴。   所以应该不是。她想。   黑夜下,少年面如冠玉,笑起来唇红齿白,眉眼弯弯温柔似水,瞧起来单纯无辜,绯色的衣裳凌乱,隐隐散发着苦涩的松木香。   谢宁恍惚了一下,抛开别的不说,他当真长了一张极其会蛊惑人心的皮囊。   可是还是抵不过他心狠手辣啊。   她心跳如擂鼓,生怕一个不留神把命给弄没了。   “嘘。”   他倾身靠近,贴近谢宁耳畔,呼吸间热浪拂过她露在外的皮肤,指尖轻轻地压了压她的唇瓣,做了个噤声动作,苍白的手背附在她瘦削的肩头上。   凉意透过细薄的衣衫传进体内,谢宁打了个寒颤。   “别惊动他们。”   少年动听的嗓音闯入她耳中,语调细慢,像是怕人听不清。   擒贼先擒王。   等他们都出来了再一网打尽也不迟,不过……许扶清凝视着谢宁,无意识地捏了捏掌下肉,现在,他有别的事要先办。   听他这话,谢宁隐约明白了,许扶清是怕她吵醒其他人,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任由安府公子被其他人抓走,任务岂不是难上加难?   谢宁不自觉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只见他盯着她看,继而那白得诡异的脸缓缓泛起潮红,修长的指尖从她唇瓣挪开,落到颊边,温柔地点着,柔嫩的皮肤微微凹下去,犹如软绵绵的软糖。   “你怎么易容成这个样子。”   她一噎,竟无言以对。   “不好看。”   许扶清力度轻柔,把玩着指间软肉,微微敞开的红衣领衬得他闲散慵懒,月色下,锁骨像盛了一抹漂亮的剪影。   他说话的语速轻缓。   “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那张脸多点,眉间有浅粉色的胎记,就像被人用刀割过一样,流出来的血被冲淡,但又始终冲不掉固有的痕迹。”   太古怪了。   谁能来救救她。   谢宁感受着他游走在自己脸上的指腹,指甲嵌入掌肉,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同时告诉自己不能慌张,不能慌张,一定不能慌张。   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自己可是看过原著小说的人。   可是看过又怎样,如今她也是局中人。   许扶清侧着头打量着,唇角缓慢地轻弯了一下,温和地冲着她笑,笑容仿佛很是真诚,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略带疑惑地开口。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那日为何要给我撑伞?”   一连串问号从谢宁脑门掠过。   这叫什么事儿,过了那么多天,他居然纠结这个?她脑瓜子疼,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我、我。”谢宁语言组织能力彻底紊乱了,“你等等。”   她疯狂地思考着什么才是正确答案,若答错了,性命也许会堪忧,马虎不得。   许扶清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些走动的黑影,澄澈的眼底慢慢地晕染上一抹瑰丽色。   “怎么,回答不上来?”   他弯起双眸,爱怜似地用手指从上往下缓慢梳着谢宁的长发,时不时擦过她的头皮,带过一股又一股无法忽视的噬骨麻意。   两人姿态状若亲密暧昧。   反观谢宁一动不动,僵住身子承受着。   原因无他,脖子上的剑太寒了,天气很热,正好散散热,她苦着张脸,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黑红色的剑鞘被抽出小半截,靠近剑柄那头、泛着冷光的剑身此时正稳稳地落到谢宁脖颈处。   汗逐渐爬上她的身体。   滴答,滴答,滴答,有几滴砸到许扶清持剑的手腕上,带着炙热的温度。   许扶清睫毛微颤,垂低眼皮,视线虚虚地落到手腕的汗,笑着说:“我这几天都在想,你是不是也想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杀了我,跟老嬷一样?”   谢宁瞪大双眼,怀疑他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她怎么敢?   话间,许扶清微微一顿,笑容越发灿烂,“是吗?”   听了这话,谢宁冷静不了了。   她楸住他红色衣角,呼吸不自主地急促起来:“不,不,我、我没,没有。”   许扶清微微蹙眉地看谢宁。   还记得,在他十岁那年,第一次见老嬷。   她笑得满脸皱纹,一副慈祥的模样,苍老的手撑一把破烂的油纸伞,将刚从水室里活着出来、浑身布着数不清伤痕且瘦骨嶙峋的他拢在下面。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感叹着。   当时候,许扶清便疑惑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过没多久就知道了,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跟她相依为命的孙子。   即使知道了,他也没多大感觉,内心甚至毫无波澜。   每一年,揽天书院都会将年龄相仿的孩子扔进被粗锁链拴住的水室里,两两对决,到后面只能活一个,以筛选出更锋利的‘刀’。   对决的最终名单会在一个月前公布。   那天,老嬷特地早起,煮早食,还弄了肉饼,准备了两份,一份给许扶清,另一份给她的孙子。   他面不改色地吃了。   然后……老嬷的孙子死了。   因为那一份放了剧毒的早食,是她的孙子吃了。   许扶清换了。   所以他们被扔进水室比武没一会儿,对方便七孔流血地倒入肮脏、浑浊的水里,连挣扎的力气几乎都没有。   死前老嬷的孙子眼睛睁得极大,眼珠子仿佛要挤出眼眶,满是红丝,似染上了血,完全不敢相信眼下发生的事,死不瞑目。   像很可怜的模样。   最后还是他给那人阖上眼皮的,不可否认的是,心情莫名愉悦。   再然后。   就是出到外面,老嬷狰狞着张脸,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灰色的指甲挠破他本就破败不堪的皮肤,发疯似地拽着他的衣领。   她将他的头使劲地一下一下往墙上撞,嘶哑着声音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我的容奴,我的容奴!”她哭得撕心裂肺,似这样容奴就能活过来。   痴心妄想。   怎么可能。   那一刻,许扶清眼底一片血红,原因是额间被撞出血,血液顺着皮肤流进眼睛里,刺得发疼,给人感觉快要瞎了一样。   他却仍然睁着眼,面上没多余的表情地看着老嬷因伤心、憎恨而过度扭曲丑陋的面孔,无动于衷。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许扶清认真地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他暂时不想死。   后来,掌教派人将老嬷拉开,命令手下扔她进了烧得滚烫的大锅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哀叫、谩骂、诅咒渐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人都走光了。   许扶清看着漂浮在沸水里的尸体,缓缓地走过去,搬来一张木凳,踩着它,站在大锅旁边,歪着脑袋看了一阵。   随后,他弯腰过去,撩开老嬷那散着一轮轮热气的黑发丝,露出她的脸。   “老嬷,我活着出来了。”许扶清对她笑,森白的牙齿露出来,略带稚嫩的脸蛋上面的伤口有早已凝固的血液。   大锅下面的柴火烧成了炭。   他恢复面无表情,缓缓地从衣衫内侧掏出一颗湿透了糖,塞进口里,等它彻底融化才离开。   直到现在,许扶清都还记得老嬷在他们进水室前说过的话。   “清奴,容奴,你们两个记住,无论进入水室的结果如何,谁活谁死,都是命,让死去的那个不要怨恨任何人。”   说得真对啊。   许扶清不再想过往,指尖捻过谢宁越冒越多汗的脸,眼眸在黑夜里很亮,落到她脸上的目光久久没移,声音温柔到极致。   “谢宁。”   实在没想到给他撑伞会延伸出这么大一个麻烦的谢宁浑身被汗水浸透。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西京之行三   谢宁一把推开许扶清拿着剑的手,朝后面退一步,十分惜命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脱口而出一句话。   “我想撑就撑了。”   许扶清手腕的铜铃铛因被她推开而晃动,清透古怪的声音隐隐传荡开来。   说完这句话,谢宁的心脏狂跳,砰砰砰,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她大脑飞速地思索着。   闻言,许扶清像是极为疑惑地歪了歪头,束发带侧垂下来,微拂过脸颊,红色与白色的皮肤映衬。   一直以来藏在红衣下的蛊虫蠢蠢欲动,仿佛嗅到了什么气息一样,他指尖微动,面含笑意地捏死了一只企图爬出来的蛊虫。   时刻关注着他的谢宁没错过这个小动作。   怕得她又退了一步。   在原著里,苗族一般以树巢、山洞为家,女性为首领,更与众不同的是,他们一开始以血缘婚为主,后来才逐渐演变为对偶婚。   谢宁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许扶清算半个苗族人,他母亲是擅长用蛊的苗族女子,而他父亲则是西京人。   里面曾写道,苗族少年、少女最会蛊惑人心。   此处的蛊惑,自然也有些以蛊控制人的含义在里头。   令她印象最深的小说情节是,许扶清的母亲还有一位男生女相、容貌极为魅惑的哥哥,他还是用蛊高手。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自己的妹妹。   想起这个,谢宁无端地颤了一下。   院中的黑影都不见了。   安府仿佛又变得风平浪静,隐约能听到墙外传来的打更声,夜色犹如浓墨泼洒开来,融于黑暗。   许扶清咬字很慢,声音很轻很轻,听不出喜怒哀乐,却带着一丝笑,语调像极了谢宁以前在猫耳FM听的那些声优。   “想撑就撑了?”   谢宁怔愣,不解地看着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笑容犹如一张没什么感情的割裂面具地挂在许扶清脸上,他慢慢撩起眼皮,狐狸眼微抬,看向已离自己有一臂之远的谢宁,然后抬腿走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许扶清的手不带丝毫旖旎地覆上谢宁的心,轻轻地按了下。   指尖的存在感令她忽视不了,又听见他说:“你的心跳得很快,听说,人在撒谎时,心会跳得特别快。”   就当谢宁想否认的时候,旁边传来少年的轻笑声,紧接着,那指尖一寸一寸地划过她的心、下巴,落到唇瓣。   “不过,我很是喜欢会撒谎的人,他们的嘴巴最厉害了。”   “我困了,小夫子,既然你会处理他们,那我就不打扰你,先回去了。”   谢宁的小心脏终于受不住了,再次使劲地推开他,头也不回,手脚并用地从窗台爬回房间。   在落地时,还差点被长裙摆绊住摔一跤。   顾不得其他,她依然直冲床榻,掀开被子,不理满身是汗地藏进去,盖过脑袋,手死死地压住被角。   其实谢宁知道,假若许扶清下定决心要自己的命,这样是无济于事的。   但除此之外,她真的无处可逃,只能祈祷。   可祈祷着祈祷着,谢宁眼皮突然重得不行,一张一合的速度逐渐变缓,十几秒时间不到,彻底闭上,沉沉睡去。   而房外的许扶清并没有打算进去。   被她推开的那一刻,他难得没防备,额头撞到红柱子,磕出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鲜艳刺目的鲜血瞬间染红附近的皮肤,仿佛干净水池中开了一朵与之格格不入的红莲。   许扶清伸手揩了一下额头,指关节缓缓地刮过上面的血迹。   疼意泛滥开来,他享受着。   那压抑已久的蛊虫迅速汇聚到伤口处,密密麻麻的一片,它们疯狂地汲取着额头流出来的血液,从远处看,这画面极其诡谲。   一开始,许扶清就是以血养蛊。   他笑着,没理会额头的蛊虫,低了低首,舔了下指腹上自己的血,鲜血的味道在唇舌间蔓延。   许扶清慢悠悠地转身离开,拖着剑朝安府公子的房间走去。   剑尖划过青石板,火星四射,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安府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全部人无一例外地陷入睡梦中。   *   半夜下起了雨,雨水瓢泼,白光时而闪现,整个西京被雨幕笼罩着,潺潺的大雨冲刷着安府,血水蜿蜒,顺着石缝往低处流。   衣发尽湿的少年踏过血泊,轻松一跃,坐到院中的树上,目光扫视着东倒西歪在地面的尸体。   数目不对。   许扶清温顺的面具早已摘下,容颜在雨中氤氤氲氲,似月下鬼魅。   他缓慢地转过头,被水浸湿的长睫微微一掀,眼中似含嘲讽之意,望向那敞开的支摘窗,里面暗色一片。   原来在那儿。   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连成帘子。许扶清含着糖,不急不慢地越过去,他先是抬手封住了支摘窗,再推开正门进去。   咔吱,开门声夹带着些许雨声。   许扶清摸黑地找到放在蜡烛旁边的火折子,点燃,光线霎时吞噬掉黑暗,他顺势坐到茶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房间里的床榻边上,受伤的男子将匕首抵在不知为何沉睡过去的谢宁脖颈上,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威胁。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这个人。”   许扶清勾起一侧唇角,轻轻地将空杯子放回桌面,不甚在意道:“你就算是把整个安府的人杀掉都与我无关,你的命是我的便可。”   也是,心狠手辣之人怎会在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   男子眼神凌厉地盯着他,“你也是为了那幅画而来?”   烛火摇曳,影子晃动。   剑被许扶清放到茶桌上,他没立即回答,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梳妆桌那里,红色衣角掠过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梳子、首饰盒、铜镜。   最后,指尖停到某一个小柜子,打开。   夜已过半,男子任务不但没完成,还差点被杀,现急着离开,可对方又不受威胁,“你想做什么?”   许扶清抬手,像是很喜欢地拿起小柜子里的东西,垂下的衣袂恰好挡住它,叫人看不见是何物。   而男子因他放下了剑,警惕性松懈了一些。   “对啊,我也是为了那幅画来的。”许扶清爽快地承认了。   男子一听,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更加确认画就在安府公子手里,他猛地松开谢宁,持着匕首刺向许扶清。   哐当,匕首砸下地板,暗红色血一滴一滴地滴落。   许扶清摊开掌心接下血滴,样貌丑陋的蛊虫再次纷纷爬出,没一会儿便布满苍白的手,瓜分着血液。男子双手捂住被插了一把锋利剪刀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许扶清抖了一下手上的蛊虫,它们又听话地回去。   床榻上的少女安安静静地躺着,在光的映照下,白皙脖颈处被匕首压出来的红痕显眼,还有些许血珠。   他弯腰,指尖碰上去。   受伤了呢。   闻到血腥味的贪婪蛊虫爬到许扶清的瘦削手腕,想顺着他的手指爬向谢宁,却被狠狠地弹了一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不容置疑,“别贪心啊。”   被鲜血养得胖嘟嘟的蛊虫立即乖巧地掉头回去。   *   黑夜褪去,曙光水波浮动四射,天边渐渐地亮起来,红日冉冉上升,像是往天畔抹上了一层淡粉色。   躺在床榻上的谢宁一个鲤鱼打挺地跃起来,大汗淋漓的。   她抿紧唇,往房间其他地方看去,支摘窗被关上了,再看窗台,寂静冷清,有一盏燃烧到一半的蜡烛。   还有,昨晚自己啃过的果子核呆在上面。   那些全部不是梦。   谢宁的视线忽落到一个地方,喉咙一哽。   作者有话说:   谢谢投喂。 第12章 西京之行四   距离床榻几步之远的小屏风上面洒了一小片的红色,之前分明是干干净净的,谢宁急匆匆地从床上下来,凑头过去,用鼻子闻了一下,就是血腥味。   一确定这个,她鸡皮疙瘩瞬间冒出来。   昨晚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谢宁想立即出去探探情况,但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闩时,发现自己衣衫凌乱,汗渍黏身,鬓发也还没整理。   怕引人注目,她只得又折回来。   外面没有大动静,说明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谢宁尽量平复好心情,先将就着用房间的清水擦擦身子,再换新衣裳和梳妆一番。   身为外客侍女,一大早的是不大可能去找水沐浴,不合规矩,况且她还急着出去。   可当谢宁坐到铜镜前,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铜镜倒映出来的脸虽然是陌生的,但脖子是属于她的,毕竟只是易了容,又不是奇幻小说,还能直接换身体。   只不过上面怎么会有一道浅浅的红痕,一看就知道是被刀、剑或匕首之类的东西弄的。   没错,昨晚许扶清是拿剑抵住过那里,可他当时分寸掌握得很好,完全没一丝压痕或血丝冒出来。谢宁疑惑了。   嘭嘭嘭,外面响起敲门声,“你起了吗,我们要过去伺候小姐了。”   是另一名揽天书院的女弟子的嗓音。   她回过神,忙应了一声,“我现在就出去。”   谢宁疯狂地往红痕处扑粉。   *   安府多的是小亭子,应如婉跟安府公子对坐着闲聊。谢宁立一旁,手拿着一把团扇给她扇风,而另一名侍女则时不时给他们添茶倒水。   在来小亭子前谢宁曾旁敲侧听过一番,安府的下人跟应如婉似乎都不知道昨晚曾有人夜袭过安府。   看安府公子行动自如,面色如常侃侃而谈的样子,也不像是前不久刚经历过什么,所以昨晚是个平安夜。   也就是说,对方那么多人,许扶清都赶走了,还不惊动其他人?   那她房中的血迹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宁想着想着,扇风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一阵自然的清风从亭侧吹进来,亭纱拂动。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出去。   小亭子建在水池上面,池水清冽,一汪碧水盈盈,里面还有几株荷花,金色鲤鱼悠闲地摇着尾巴。   四周环着凹凸、玲珑有致的岩石,映石生辉。   此时此刻,一艘木船飘于水上,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如临画景的感觉。   他们所在的这方小亭子对面还有亭子,是双子亭,相对而建,互环着水池,有一道石桥落于水池之上,方便来往。   就在这时,放下亭纱遮掩着视线的亭子有动听悦耳琴音隐约传出。   应如婉看向对面,适时露出惊艳之色,“表哥,这是……”   安府公子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清茶,笑道:“表妹,你以前最是喜欢赏琴,前半月我认识了一位弹琴高手,你仔细听一下,可喜欢这琴音?”   谢宁微微皱起眉,怕在琴这方面露出破绽。   薄纱曳动,倒映出一道清瘦的轮廓,一男子盘膝端坐在古琴前,薄纱被风一掀,慢慢转出一袭月牙色身影。   卫之玠绾着冠发,目如朗星,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呈现出沉静优雅的姿态。   那修长十指游刃有余地在琴弦上来回拨动,如清泉流淌的琴音瞬间倾泻而出,妙韵天成,缓缓地,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突然曲风一转,琴声变得激荡,昆仑玉碎也不过如此。   就在最高潮的一刻,琴弦断了。   一块飞石穿过亭栏,割断琴弦,直击卫之玠,他眉间一敛,反应极快地用两指夹住飞石,“谁?”   安府公子第一时间将应如婉护在身后。   一直安静地呆在水上的小木船微微晃动起来,悬挂在船侧的白色灯笼也跟着摇,一只苍白极具骨感的手慢条斯理地撩起船帘,露出一张面目姣好的皮囊,红衣在阳光底下耀眼。   谢宁手中的团扇掉地。   那神情温文,唇角染着温润浅笑的不是许扶清是谁?不对,他额头怎么有伤,是被昨晚那些人伤到的?   她想也是。   一个人对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不受一点伤。   可出乎谢宁意料的是,安府公子在看清许扶清的脸后,面色变得异常难看,瞳孔微微放大,犹如见到恶鬼一样。   他踉跄地退后几步,双手颤抖着,像是恐惧又像是不敢相信。   应如婉虽不解许扶清此举意欲何为,但还是及时地扶住安府公子,斟酌着柔声问:“表哥,你没事吧?”   不知为何,安府公子竟用力地推开她。   他迅速转身想离开,却被石凳绊了一脚,径直地朝亭栏扑去,半个身子越出水池,眼看就要掉水里。   “小心!”卫之玠在对亭大喊一声。   被甩开的应如婉趔趄几下,双眼染上疑问。   离安府公子近的谢宁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手,一些属于对方的记忆画面立即蜂拥到大脑里,她宛若身临其境一般,行走在用串串珠帘隔开的曲折环绕廊道。   十二岁的安府公子顽皮地撩开珠帘。   “大哥!”   他对站在廊道旁边院子的其中一名男子道:“你答应我今晚会去西京的花灯会的,你没有忘记吧。”   绿衣男子伸手摸了摸安府公子的脑袋,强颜欢笑道:“怀之,回去,等大哥处理完事情,今晚再带你游西京的花灯。”   安府公子点点头,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到另一名陌生男子身上。   一袭素衣拢着他,隐约勾勒着颀长身型线条,貌若好女,五官阴柔精致到妖冶,眉眼轻染着笑。   那双狐狸眼抬眸看人时,媚态迭生。   奇怪的是他唇角正往外渗着血,却诡异地笑着,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你想要我那幅画,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说到一半微微一顿,他抬起手,掐住绿衣男子的脖子,往一侧看似轻轻地一拧。蛊虫争先恐后地爬上绿衣男子的面孔。   安府公子瞪大眼睛,腿软地跌倒在地,看着这一幕,吓到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一名女子眼神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安府公子惊慌恐惧地爬到她裙边,沙哑着嗓子涕泪交加地求道:“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大哥。”   “阿兄。”   她抬了抬薄薄的眼皮,缓缓地出声。   素衣男子收回手,偏头看她隆起的腹部,冰凉的手指探上去,细细地抚摸着,感受着她的僵硬排斥,声音温柔细致,“怎么了。”   “你这个疯子。”她面部表情逐渐扭曲。   *   不知何时,那艘木船划到了亭子边,许扶清站在船板上,若玉的指骨十分利落地轻敲了一把谢宁抓住安府公子的手。   疼。她吃痛地松开手,被迫从安府公子那段记忆中出来。   “啊!”   啪嗒,重物砸木板的声音。   谢宁猛地抬头,安府公子跌到木船上,幸好并没有掉进水池里,不过他也砸得生疼。   只见少年好整以暇地弯下腰,眼皮微向下拉地看安府公子,垂下来的红色发带遮了他小半张脸,顶着看似纯真的表情,温缓地问:“你,没事吧?”   她咽了咽唾沫,大概知道安府公子为什么这么怕了。   安府公子记忆里的那名素衣男子跟许扶清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但是他的容貌可能又随了点母亲,仔细看是有一些区别的。   许扶清像是能察觉到谢宁的目光,轻轻歪了下头,将视线落到她煞白煞白的小脸上,再慢慢地跟她微微失焦的眼神对上。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留言随机发小红包~ 第13章 西京之行五   一滴眼泪从谢宁眼眶滑落,滴答,落到漆红色栏杆上。   每看到一段记忆,她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安府公子的情绪是畏惧到极致、又因束手无策痛苦不已,上次掌教的则是无尽的怨恨。   许扶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为什么哭。   是因为他敲了一把她的手?许扶清似恍然大悟。   谢宁背对着其他人,只有他能看到她的正脸,眼泪在她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鼻尖和眼尾泛起一点红,泪水染湿睫毛,几根几根地黏一起,更显纤长漆黑。   两人短暂地对视着。   “你、你、你是谁?”安府公子像是恢复了点理智,结巴地问。   这道声音惊醒了谢宁。   她发现自己流泪后,正要抬手擦掉,泛着冷意的手指轻柔地覆上来,顺着那道水痕一点一点地擦掉,所到之处无故漫起一阵麻。   少年站在船板前方,脚边是颤栗不止的安府公子。   “你在哭什么?”他看她。   许扶清上半身前倾着,手肘慵懒地搁到栏杆,红色衣裳微贴着身子,描绘出腰身。他笑得古怪,似怜惜地温柔问:“很疼吗?”   对面亭子的卫之玠难得迷惑地看着这一幕。   应如婉和侍女也不敢轻举妄动,选择静观其变。   原来他以为自己流眼泪是被打了一下手,她怎么可能那么娇弱,但谢宁还是暗暗地呼出口气,顺势点头。   “疼。”少女语调偏细,声量小时,听起来宛若撒娇。   却不知许扶清弯了弯眼,莫名其妙地低低笑出声,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像是心情很好的笑意,叫人难辨情绪。   “真娇气。”这句话给人一种宠溺的错觉。   许扶清冰凉指端贴着她,不自觉捏了捏,意味不明地呵笑,言辞轻快又补一句,“可谁让你拉他啊。”   少年昨晚磕到额间的伤口结了痂,在白净的脸上有些突兀。   谢宁听了,顿时哑口无言,还以为他要道歉,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果然不能对他有丝毫美好的幻想。   人家都快要掉水里了还不许她顺手拉一把,非得喜欢看别人狼狈。   近距离看许扶清时,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联系原著人物图,安府公子记忆里的素衣男子似乎是他的舅父,大着肚子的应该是他母亲,那他父亲许正卿呢。   好像并不在现场。   一般来说,孩子会跟母亲或父亲长得像,许扶清却长得那么像他舅父,不过外甥像舅在现代也是有遗传学依据的。   谢宁陷入沉思。   遭受到忽视的安府公子强压着惧意爬起来,“你究竟是谁?”   过了这么多年,那想杀了他大哥的素衣男子容貌怎么可能几乎没什么变化,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也并不是没有,这不能证明任何事。   念及至此,安府公子逐渐冷静下来。   卫之玠越过石桥,步伐极快地走过来,有礼地拱了拱手,插话道:“抱歉,他是我的友人,擅笛,今天本想介绍你们认识的。”   谢宁不得不钦佩卫之玠的应变能力。   他看了一眼许扶清,话锋一转,充满歉意,“他平日里就喜欢开玩笑儿,不料竟令安公子受惊了,是我考虑不周。”   安府公子高悬的心往下放了放。   只不过他目光还流转在许扶清五官上,尔后一低头便注意到自己衣衫凌乱,快速收拾几下,态度也跟着缓和不少。   “原来如此,之玠,我并无碍。”安府公子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微笑,“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后半句是对许扶清说的。   之玠?谢宁没错过这两个字,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慢慢地亮了起来,原著男主终于出现了。   卫之玠唇瓣翕动,思忖着措辞,想要代替回答。   下一秒,许扶清开口了,“许扶清。”他没想掩饰自己的真实名字和长相,不管是执行其他任务还是杀人,素爱随心所欲。   事已至此,卫之玠皱了下眉,也不好再说话。   谢宁此刻心惊胆战地垂眼看着还触在自己脸颊的指尖。   许扶清没离开她,身子反倒愈加前倾,红衣领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隐约可见锁骨。谢宁不经意地扫了扫,然后眼帘垂得更低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在心里呐喊着。   众目睽睽之下,他旁若无人地轻捏着谢宁,似遇到好玩儿的,看着那白嫩的皮肤微微变形、变红。   “张嘴。”许扶清突然对她说。   谢宁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同样不知所措的应如婉,随后迟钝地张了张嘴巴,一颗花生糖被他放进她口腔里。   “吃了糖就不疼了。”许扶清眼眸微眯,唇角翘起,笑得温和又夹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虚假。   当着大家的面,她总不能直接吐出来,不是很自在地含在嘴里。   安府公子听到许这个姓,怔忪了几秒。   数年前,西京曾有一大府,正是许府。许府有位扬名的乐善好施温润公子,名唤许正卿,对方是他大哥的挚友,两家一向来往甚密。   可惜天意弄人,不知许府得罪了何人,一夜之间惨遭灭府。   当安府的人赶过去之时,只能看到黑茫茫的一片和遍地的尸体,许正卿和他的苗族夫人、八岁的孩子、四十五口府中下人皆无一生还。   此事当年轰动一时,但官府也查不出什么,后面不了了之。   天下姓许多何其多,单凭一个姓不能断定什么。   只是安府公子看着许扶清这张脸,又不确定了,他长得虽然不像许正卿,但却跟许正卿夫人的眉眼有几分神似。   而许正卿夫人的兄长就是那名曾经想杀了自己和大哥的素衣男子,当中牵扯到的东西尤其复杂,一度叫安府公子也捋不明白。   这件事情他也是在很久之前于机缘巧合下得知的。   安府公子不知忌讳着何事,最后还是没有深究下去,他望向谢宁,轻声问:“许公子,你可是认识她?”   谢宁含着慢慢融化的花生糖,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生怕许扶清不爱按常理出牌。   分明大家都是为了完成揽天书院任务出来的,偏偏他像极了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实在琢磨不透。   许扶清凝视她半晌,笑着摇了摇头,“不认识。”   安府公子也不楸着这事儿不放,不过是一名长得不出色的侍女罢了,瞧他举止无顾忌的姿态,心想大抵是哪家被父母惯坏的公子哥儿。   于是安府公子试探地说:“那许公子这几天也在安府住下吧,等会儿我便叫几个丫鬟来伺候你。”   空气寂静了一瞬。   许扶清指尖碾过谢宁温热的脸,转而捏住谢宁的一根碎发,这才笑吟吟道:“不用了,我在西京有宅子。”   安府公子不解,“许公子是西京人?敢问你府上在何处?”   谢宁不知道许扶清到底想做什么,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西京之行六   “算是吧。”   许扶清微微蹙起眉,话语清浅,意外的没什么表情,两指果断地扯断谢宁的一根头发,稍后直起身子,红色衣袂缓缓地离开栏杆。   谢宁倒也没感到有多疼,看着他手上的发丝,只是觉得很是诡异。   安府公子看了眼许扶清,欲言又止。   这个回答过于模棱两可。可他仿佛没意识到,松开两指,谢宁的那根发丝随风而飘,落到水池面上。   太阳洒下来的道道金线笼罩着许扶清半个身子,侧脸融于阴影,额头上的结痂伤口红痕极为醒目。   犹如一块美玉出现了令人异常不适的瑕疵。   谢宁视线落到那红痕上。   他微微蹲下,白皙指尖越过船板,搅动边上的水,腕间的铜铃铛紧贴着皮肤,一晃一晃地,碰撞声音恍若玉石相触。   池面水波一下又一下地荡漾,涟漪散开。   风微热,谢宁莫名紧张。   应如婉大概也猜到卫之玠是谁了,好奇地看向他。   没想到对方在半个月内竟跟安府公子成了好友,揽天书院为了完成任务还真是无所不能,她默默地希望此次任务不要出现任何差错。   后者留意应如婉的视线,表情不变。   谢宁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的眼神交流,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在想不知掌教为什么要让许扶清来协助这个任务。   其实只看过原著前半卷的她一直以来都弄不清楚掌教内心真正的想法。   不少揽天书院的夫子认为掌教偏爱许扶清这个弟子。   但谢宁不那么认为,看小说的时候反倒能从作者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掌教对许扶清有一股隐藏得极深的怨恨之意。   可那恨意又貌似掺杂了太多复杂情愫,就像是在透过许扶清恨谁一般。   她摒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偏头看他。   许扶清抬起眼睫,跟安府公子对上目光,唇角扬起一抹奇怪的弧度,露出看似温和的笑容,柔声问:“你想去我的宅子?”   听到这个问题,谢宁瞳孔骤然放大,心中警铃打响。   宅子?   还有什么宅子?他说的不会是许府吧。   许府早就被烧得不成样子了,又因那里死了太多人,那一带的人觉得冤魂集聚,非常不吉利,大都搬走了。   传言许府夜晚还闹鬼,是西京出了名的凶宅。   虽然谢宁知道闹鬼应该是假的,但听起来还是挺阴森的,反正她没事是不会随便去这种地方荡悠,即使有事也得三思而后行。   “若是许公子愿意带我去的话,我当然是乐意至极。”   安府公子见他不打算告诉自己,也不刨根问底,笑着寒暄了几句便道还有事,希望改日能再聚,然后就打算带应如婉离开亭子。   对此,许扶清只是笑,也没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作为应如婉的贴身侍女,对方要跟安府公子走,谢宁自然是要跟在她身边的,还没走几步,一袭红衣越过她们,离开了安府。   卫之玠想起许扶清以往不受约束的作风,思索几下,终究是没追上去,选择留在安府。   因为除了昨晚那些人,江湖上还有不少人对画虎视眈眈。   所以在得到画之前,他必须得时刻守在安府。   *   晚上。   夜浓如墨,月光时隐时现,房间外面繁星似细碎的流沙,映着院中花草,形似一幅安静美好的画卷。   反观房间里面,谢宁抱着支在床榻边的木杆子死活不松手,低声嚷嚷着。   “我不要。”   谢宁摇头如拨浪鼓,脸紧紧地贴着杆,压出几道红痕,连形象也弃掉了,“我不要,我不要。”   横竖她也没形象这个东西。   窗外微风阵阵地吹着,拂过紧闭的支摘窗。卫之玠早已知晓她们的身份,今夜一来便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此刻他端坐在茶桌前,偶尔抿一口茶,用一种带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谢宁。   惧意使谢宁自动忽视他,暂时顾不上好感任务。   如果她的命都没了,自己还怎么完成系统给予的好感攻略任务,想到这儿,那双爪子把木杆子抓得更紧了。   “我不要去许府。”谢宁怕卫之玠听不清,特意用坚定的口吻重复一遍。   在来西京之前,她们自然得打听一番西京的事情,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然会处于被动一方。   不过应如婉还真没想过许扶清会跟闹鬼的许府有关系。   她面带怜悯地看着谢宁,想了想,没忍住问:“夫子,她一定要去吗,大晚上的,不太安全,万一遇到什么……”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卫之玠打断。   “你们都是揽天书院的弟子,怎可贪生怕死,她不过是去许府送一封信,倘若连一件小事也办不成,以后如何在揽天书院活下去?”   谢宁充耳不闻,求救似瞄了一眼没说过话的侍女。   卫之玠瞧见,瞬间知道她心中所想。   若不是自己务必得日夜守着安府,怕觊觎着画的人有机可乘,也不会让初出茅庐的弟子单独行事。即便送信一事相较于其它任务并不算危险。   素来喜欢以理服人、不喜欢以身份压人的他耐着性子跟谢宁解释。   “她不能陪你去,两名侍女同时不在小姐身边会引人怀疑,况且今天我见你跟你家夫子的关系似乎不错。”   虽说安府公子不曾怀疑过她们的身份,但凡事谨慎为先。   毕竟一步错便会步步错。   应如婉担忧不已,却碍于他说得有几分理,插不上话。   听言,谢宁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卫之玠,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眼瞎,哪只眼睛看得出许扶清跟她关系不错了?   都是错觉,假的!   她差点想大喊出来。   不知他记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再说:“所以你去到许府后,只要你不乱动那里的东西,他想必不会对你多加为难,至于另外那两名男弟子现在同安府下人住一起,行事不方便。你去最好。”   “夫子,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一定在许府呢?”谢宁踌躇了一会儿,还在垂死挣扎。   卫之玠将杯子里的茶一干而尽,若有所思:“他会在那的。”   谢宁抿紧唇,还是不肯轻易答应。   系统出来提醒。   【宿主,您若答应,卫之玠对您的好感度也许会上升,因为好感度虽包括最常见、好感度升得最快的爱情,但并不仅限于它,还有友情、亲情、师徒情、患难之情等等。】   她有些讶异,顺口一问:“那卫之玠现在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原地踏步。】   房间沉默了好久,谢宁攥紧床木杆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慢慢松开,终于对卫之玠松口了:“好吧,我去。”   卫之玠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万事小心。”   她不太情愿地接下。   *   一轮青月嵌在夜空之上,漫长寂静的荒道看不见行人,谢宁手指绞着灯笼的杆子,一边走一边四处看。   风一吹过来,高度及人腰的草哗啦哗啦地动。   也不知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周围真的有人,总能听到附近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听了不禁头皮发麻。   不远处巷道的拐角边依稀站着一抹人影。   谢宁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去,顿时浑身一震,有一种前后左右有无数双藏暗处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的感觉。   深夜的凉气从微松的衣领口漫进来,一点一点地穿透身体,逐渐地刺入骨头里面,凉得让她发抖。   夜色浓稠,阴影铺叠下来,似要把整座西京城都撕破掉。   谢宁偏过僵硬的脖子,将灯笼往那个方向提了提,眯着眼儿认真地看一遍,发现那抹人影又消失不见了,仿佛刚刚只是看错了。   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她深深地呼了几口气,按着卫之玠给的地图,加快步伐往许府走。   许府曾被大火烧了一场,以往的光景荡然无存,这么多年来又没人敢过来,更别提打理了,杂草野花丛生。   谢宁站在许府大门前,抬头看着。   藤蔓攀着灰黑的破墙烂门肆意地生长。   上面的花的颜色如腐烂的尸体里流出来冰凉黑沉的血,密密麻麻地爬满许府外墙,隐隐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味道,四周弥漫着诱人而恐怖的气息。   谢宁握了握拳,颤着声音朝里喊:“小夫子?小夫子?”   没人回应。   少年赤着脚坐在房梁上,苍白劲瘦的脚踝裸露在外。   他含着果子糖,刚洗过的墨发褪去血腥味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披散在身上,红衣松松垮垮地套着,红色发带随意地扣在腰间。   闻声,许扶清不急不缓地抬头看出去。   糖碎了。   他咬了。   她慢慢地踏上凌乱散着碎石和叶子的石阶,待进到大厅,看清里面的景象,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先映入谢宁眼帘的是一颗黏附着黑色潮湿长发的头颅,他面色青紫,眼眶撑得很大,眼珠子似乎要掉出来一样,正对着门口。   而尸体的另一部分好像曾被麻绳勒住过,散落的手脚满是挣扎时留下来的痕迹。   “啊!”   这不比鬼更吓人?   谢宁松开灯笼,腿一下子软了,啪的一声跌倒在地,即使砸到屁股发疼,如今也没什么知觉。   她眨了眨眼,快速反应过来,本能地想离开,奈何双腿像刚跑完八百米,一点儿都使不上劲儿,干脆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   一抹冰凉蓦地握住谢宁的脚腕。   许扶清俯身过来,红衣和松木香一层层地覆盖上她,他虚虚地压着她,指尖触上她因爬行沾满灰尘的手,轻轻笑了两三声。   谢宁像是被冻住了,大脑陷入宕机状态。   他垂眸望着她,语调细慢,像是不解,莞尔地问:“谢宁……你爬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西京之行七   苦涩的香味散在谢宁鼻尖。   她身后的冰凉不可忽视,认命地转过头,碰巧对上对方近在咫尺且倒映着缩小版自己的眼眸,眼睫不可控地颤了下。   浅淡的月光透过大门射进来,谢宁能看清楚少年的脸。   实话说,许扶清长得好看是好看。   但深夜穿着红衣出现在这种地方,皮肤还那么苍白,长发披散着,乍一看,像回来索命的鬼,足够瘆人。   谢宁心脏疯狂地跳动。   不是心动,而是被吓的。   偌大的许府寂静冷清,死气沉沉,唯有攀爬着墙的花开得盛。少年温柔的嗓音融于夜色中,如微风柔雨细细地拂入她耳畔。   “你怕我?”   似乎他不需要她的答复,又说:“那么晚来这儿干什么,想来见一见西京传说中凶宅的鬼啊。”   谢宁眼神稍有失焦,张了下嘴,舌尖抵了抵齿关,潜意识地想回答。   许扶清随意地拍了拍谢宁秀气小手上的灰尘,修长漂亮的手指无意间插过她窄小的指缝,又在下一秒轻轻地抽出。   指缝间的触感使谢宁感觉呼吸有些受阻。   他唇畔染笑,目光定格在谢宁身上,打量着少女因恐惧而颤栗的双肩,指尖缓慢地描绘着她的指骨,像是在寻找着合适角度,折断。   掉地的灯笼被里面的火舌吞噬掉,瞬间成了灰烬。   周围暗了不少,谢宁眼睛瞪大地望着许扶清,唇瓣微抖,刚刚魂都差点儿给吓没了,反应能力也迟钝了不少。   可当她清醒过来,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如果可以,谢宁想不管不顾地晕过去,但不能,因为一晕过去也许就醒不来了。   许扶清慢慢地看向断了头颅的尸体,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问:“还是因为看见了他?他,让你感到害怕、恶心了?”   谢宁眨了眨因长时间睁大而酸涩的眼。   刚问完这个问题,许扶清的手腕一重,他眼底掠过一抹讶异,微微蹙起眉,视线往下看。   只见衣着浅绿色衣裙的少女面色惨白,颤着手反握住了他,很用力,隔着铜铃铛,捏得那手腕泛红。   而她似乎没意识到力度不妥,反倒越握越用力。   接着,一封信塞到了他的掌心,信封封角割过指尖,轻微刺疼,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许扶清像是没料到一样,微微地偏了下头,目光还平静地落到她脸上,易容过后的容貌确实算不上好看,是常见的普通人样子。   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晕开在信封。   他轻轻地按了下,血珠又渗了出来。   不过,无论长得好看,还是难看,死了都丑,所以他还是更喜欢骷髅头。   谢宁没发现,抬起眼帘,视线游荡,忍不住在不远处的尸体停住,声线不稳,但咬字清晰。   “小夫子。”   许扶清唔了声,弯唇笑着,扫了一下被攥得皱皱的信封,看她的眼神却仍然没一点儿温度,跟平常看一般死物没区别。   换作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谢宁能看得出来。   不过这是正常的,在原著里他对待任何人都是这样,时常面带着浅笑,内心却不知在想什么。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顺便遮掩一下眼底惧意,不知是怕过头,还是被压得血液不流通,腿的知觉短暂地消失了。   “这封信是卫夫子让我交给你的,他应该是有事找你。”   谢宁后知后觉地松开他的手腕,上面多了五道指痕,她嘴角一抽,手霎时不知往哪放,“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许扶清挂着笑,没说话。   “他。”谢宁抿了抿唇。   这个他指的是尸体了。她呼出口气,稳稳心神,这才回答许扶清刚才问的问题,“我确实怕尸体,他,他是小夫子你杀的吗?”   非必要的情况下,谢宁不会轻易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撒谎,自知没他聪明。   “你觉得呢?”他撇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   谢宁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许扶清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狐狸眼弯弯,多了几分少年的狡黠,直勾勾地看着她,又一次温柔地替她将凌乱的散发别到耳后。   不知道为什么,谢宁看着他帮自己捻发丝的动作,忽然联想到他爱帮尸体阖眼的习惯,十分古怪。   “是不是我杀的重要吗?”许扶清微感困惑。   少年的话音刚落,少女的声音就随之响起了,“重要。”   她没犹豫,老实回答,雪亮的眼睛装着他,“倘若是小夫子你杀的话,那么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了——怕你。”   得到答案,许扶清笑:“哦,是吗?”   谢宁紧盯着许扶清,试探性地换一个问法,“那小夫子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他?”   ……这个人确实不是许扶清杀的,他也在找杀这个人的人,去哪儿杀人不好,非得找许府来当自己杀人的老巢。   也对。   许府是西京赫赫有名的凶宅,向来不会有人来,也不容易被发现,是最佳的杀人地方。   可惜许扶清不是大善人,既然对方借用了他的地方,那么就得付出一些代价才可以。他认真地想着,待会儿索要什么代价。   躺地上的尸首血腥味浓厚。   他将视线从尸首收回来,突然想到了。   许扶清与谢宁对视几秒,心情像是还不错,回了一句,“没看到,你也想见他?”   嗯?   什么叫也想见他?谢宁微微一怔。   一阵风措不及防地吹过来,将那封没被拿稳的信吹到谢宁身后。   他倾身上前,前不久洗过一遍、还没干的湿发垂下来,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冰冰凉凉的,隐隐散着仿佛能蛊人的香。   谢宁不适应地侧了侧头。   一滴水顺着她的锁骨坠落,滑进衣内,冷得慌,夏天抱着他,或许能解热。   体温太低了。   待许扶清重新拿回信后,他缓缓地起来,离开谢宁时,绯色衣摆勾过她的手指,恰好把最后一些灰尘蹭走。   谢宁喉间一紧,悄无声息地挪了下手。   天地良心,这可不是她故意拿他衣裳来擦手的!不能怪她。   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又上了房梁,稳稳地坐着,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眼皮懒懒地耷拉,安静地看着。   许府大厅除了有他带来的松木香,还有一抹浓郁的其它香味。   闻着很舒服,像是生长在墙的花散发出来的,风慢慢地将这种香带进来,无需片刻便飘满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谢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像瘫痪一般使不上力气的腿。   然后她抬头,努力地忽视旁边的尸体,先是从下到上地看过去。   许扶清双脚是赤着的,脚底沾上了些许脏污,脚踝净白窄瘦,外踝凸出弧度明显,颇具美感。   再看许府大厅。   将近空荡荡的破落地方摆着一方看着还算新的圆桌和一张木椅子。   圆桌上正滴答滴答地淌着血水,流到附近的地面,蜿蜒出一道骇人的痕迹,血水尚未彻底干透,说明人还是刚死不久的。   是在圆桌那里把尸体的头颅和脖子以下的地方砍开的吗?   谢宁不由得瑟瑟发抖,环视一遍大厅,总觉阴森不已,鼓起勇气问:“小夫子,信既然已送到,那我能回去了吗?”   许扶清将信叠好,放回信封,靠在梁柱上,眉梢微挑,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回去便回去。”   “好的。”   谢宁试图从地上起来,却忽然发现压根行不通,她貌似挪动不了双腿,“小夫子,我的、我的腿好像动不了了。”   “对了。”他眨了下眼。   许扶清眼珠微转,轻笑,像是刚想起,“忘了告诉你,许府墙上的花人闻久了就会双腿无力,软瘫在地的。”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辣,更新时间照旧~ 第16章 西京之行八   谢宁惊讶地啊了声。   许扶清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她,手指缓慢地一点点抖开红衣上沾到的灰尘,似能看穿她的担忧,语调没起伏。   “你不用担心,不会危及你性命的。”   他稍稍低下眼,慢悠悠道:“可是,那杀了他的人若是回来了,你大概是活不了的,被一刀砍断脖子。”   口中的他显然指的是那具不知身份的尸体。   谢宁肯定不相信许扶清说忘了告诉自己的话,分明是故意不提醒的,但事到如今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立即恢复吗?”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许扶清唇角怪异地弯起来,笑了声,从房梁下来,跨过尸体,朝她走去,弯下腰,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知道是知道。”   他割破手指,碰上谢宁的唇瓣,微微插进去,鲜血进入她的口腔,像哄小孩地说:“喝吧。”   黯淡的月光衬得许扶清侧脸似玉,肤白若瓷。   突如其来的血腥味令谢宁几乎作呕,她无措地摁住许扶清的手,抬眸看他,含住东西的嘴巴咬字不清,舌尖不可避免地勾过指腹,“小夫子?”   用力地推了下,屹然不动。   她后背发麻,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血液已经顺着喉咙下去了。   许扶清另一只手轻轻地抵上谢宁额头,温柔似亲昵地抚过她的眉眼、鼻子、唇角,脑海里浮现的是与她相对应的骷髅头模样。   “你不是要恢复吗,喝我的血就行了,反应那么大干什么,你们可真奇怪,想得到一样东西,却又总是顾虑那么多。”   虚伪。   人总爱虚伪地推托,再装作很是为难地接受。   许扶清缓缓地敛下眼皮,长翘的睫绒在眼睑下方投落一片淡淡的阴郁清影。   原来他的血可解,谢宁算是服了这奇葩的法子,不过原著也提过一两句许扶清自小就被拿去试毒等,导致后来的存在形同药人。   手指蹭过齿关,微微压着她的舌尖。   她小脸皱成一团。   指尖被他抽出了,谢宁松口气,不自觉地舔了下唇,顿了几秒,还是僵硬地吐出一句话,“谢谢小夫子。”   许扶清眼神平淡如水地看了看上面的湿润,“不用谢,以后要还的。”   谢宁看着他的脸,慢慢地站起来,腿还是有些软,于是扶住墙,闻言不明所以,“怎么还?”   用你的身体。   每一滴血、每一寸肉。   喂我的蛊虫。   许扶清倏地抬起手,细长五指微微摊开,盖上她撑着墙的手背,大手将小手完全地包住,少年的皙白手背青筋微显。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连风声都没了,谢宁心跳骤停,偏头看着。   一只形状丑陋的蛊虫呆在他们的手之间。   刚才谢宁是没发现的,现在发现了,她眼睁睁地看他拿下那只蛊虫,两指轻松地夹着它,蛊虫不安地扭动着。   这只蛊虫是在许扶清靠近她时,趁机爬到她身上的。   偷偷地。   许扶清眉眼染笑。   “它好像很喜欢你啊。”笑慢慢地消失,他面无表情地弄死了蛊虫,声音很轻很轻,喃喃自语,“可为何,为何要背叛我呢。”   擅自行动。   该罚。   罚它去死。   不到一会儿,许扶清又带上了温润的笑,掀起眼帘望着她,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怔忪空洞,疑惑地问:“你不是急着走吗。”   “那,那,那这具尸体怎么办?”她结巴着,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没忍住多问一句,“需要报官吗?”   两人的身影被月色拉长,许扶清脚踩着谢宁的影子,呵笑。   “报官……把你和我抓进去吗?”   “然后,不管揽天书院的任务了?”他连续问了她两个问题。   西京远离京都,官官相护,西京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贪污腐败至极,冤假错案堆积成山。   更别提当今圣上终日沉迷于女色、寻找长生之术,压根无处可告。   而许扶清在她来许府之前,在尸体旁边捡到了一块象征官员身份的腰牌,官位不低,手下的权力不小。   可那又如何,他不关心什么民间疾苦,也不关心对方真实身份是谁,更不关心对方为什么想杀人、有什么特殊癖好。   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得到对方借用许府的‘租金’。   “那该如何是好?”她不知所措地咽了咽。   谢宁也想起了原著的古代背景,逐渐理解他所说的意思,又见他一直看向自己的背后方向,心口一紧地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院子空空如也,天空漆黑一片,红得妖艳的墙花沾了些许露水,不经意间减淡了花香味。   “这个啊,你就不用管了。”   许扶清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跟她交汇,眸底漾开一抹莫名艳丽的笑意,也没正面回答:“你回去吧,我乏了。”   言尽于此,谢宁也不好再说或再问什么。   再加上这里确实过于诡异渗人,她不敢久留,感受到腿的知觉全部回来后,像一支箭地冲了出去,溜得极快。   弯月融于黑夜,少女的背影一眨眼就不见了,也跟着融进了夜色当中。   许扶清没看她,掏出随身带着的蛊,低头安静地数着。   蛊也分很多种,他自幼养蛊,更喜欢蛇蛊、疳蛊、金蚕蛊、虱蛊这几种,其他的也会一二,不过少用或没用过。   少年苍白的指尖掠过装在小器皿里的情蛊。   许扶清记得,母亲身上曾有情蛊,每到被情蛊迷了心智之时,她总会木讷地一声又一声地对那人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那人貌似很喜爱听到这句话,不厌其烦地让她重复地说,坐在旁边的他听到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情蛊是慢慢发挥作用的,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母亲有时候能恢复清醒。   逐渐地,她变得不爱说话,常常盯着他的脸发呆,给他穿上买回来的女孩子衣裳,给他描眉,擦胭脂,打扮得漂漂亮亮。   铜镜中倒映出两张脸。   一张柔美温婉,一张稚嫩生涩。年幼的他五官本就柔和,描完眉、涂上胭脂水粉,愈发雌雄难辨,但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似四不像,奇奇怪怪的。   “真好看。”母亲称赞道。   她会温柔地抚摸着他满是胭脂水粉的脸,面上带着柔和的笑,纤手抚上他的脖子,压住他脑后勺,将他死死地摁进被褥里,让他完全呼吸不了。   “快睡吧,天黑了,该睡觉了,清奴,快睡吧!”   哗啦,蹭了一大片胭脂的被褥被人扯落。   他得以喘气。   而当母亲被那人拉开后,会抱住对方的腰,脸颊亲昵地蹭着,用甜得发腻的嗓音说:“我喜欢你,可是我好讨厌他,你把他杀了吧。”   “好。”   男子揉了揉她因用力泛红的手,面不改色地给她插上新买的簪子,淡淡道:“那便杀了吧。”   *   许扶清一点儿都不在意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又把蛊收起来,毫不留念地扔掉了情蛊,用红色的发带束好长发。   无法理解那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用自己的心头血来炼情蛊。   他认为最无用的莫过于情蛊。   比不上那些可以用来杀人、折磨人的蛊。   到了后半夜,乌云将月亮遮住,天色黑沉得不见一丝光,许府门前的杂草晃动不止。   许扶清将大厅里的断头、断臂、断脚拼凑好,沾上的血液流过指骨,一滴一滴地滴落,把刚换上不久的红衣也弄脏了。   早知道就晚些再沐浴了。   他站在血泊中,红衣黑发,面前躺着被分割过的尸体,犹如夺命阎王。   杀人之人的刀工不错,看切痕便知很是熟练。许扶清越来越想见他了。   许扶清跨过门槛,准备去洗手,视线落到被扔到门外的情蛊。   *   谢宁昨晚失眠了,一躺回床上,闭眼,满脑子浮现的都是那颗黏附着黑色潮湿长发的头,根本不能正常入睡。   她打着哈欠支开窗子。   南窗正对着院子,卫之玠恰巧只身一人地站在那里,身穿白衣,垂眼看着小水池,陷入沉思。   坐在梳妆桌的应如婉听见哈欠声,转头看她,担心地问:“谢宁,你昨晚去许府没遇到什么事吧?”   谢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念及许扶清说的话,摇头。   “没有,送完信我就回来了。”   应如婉点点头,用木梳子轻轻地梳着头发,想起安府公子对自己的百般好,眼里渐渐含上不忍,“谢宁,你有喜欢的男子吗?”   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无底线地讨好吗?安府公子对他的表妹当真是无可挑剔的好,她很是羡慕。   羡慕的同时,应如婉又隐隐感受到一阵无尽的悲凉。   若是安府公子知道真正的表妹早已不在人世,那该又多绝望、伤心。毕竟如果换作是她得知自己千辛万苦要寻的故人死了,会很痛苦。   谢宁敛回视线,转过身看她,没听清楚,“嗯?”   大概应如婉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过于突然,换问法:“就是你有没有想讨好的男子?”   谢宁笑了笑,背对着窗外,却指着外面,不打算隐瞒将来自己想干什么,“他,我想讨好他,最好能让他喜欢上我。”   喜欢会使好感值增得很快,喜欢分许多种,亲人的喜欢,朋友的喜欢,感谢的喜欢都可以。   应如婉抬头看出去,杏眸瞪得大大的。   院子没什么人,她没看到不知去哪儿了的卫之玠,只看到了一位红衣少年,大片阳光洒落,映得许扶清皮肤病态的纸白。   他抓起小水池的一条鱼,戳破了它的肚子。   作者有话说:依华DJ 第17章 欢喜佛一   应如婉曾看不少民间话本子,里面写到过有一种鬼。   只需要站在那什么也不做,也能勾人心魄,但他们坏得很,会吸掉人的精气,把人拖进万劫不复之地,拆腹入骨。   而此时此刻站在小水池边的许扶清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那鱼儿肚子被戳破,肠子和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   小水池水花四溅,许扶清收好匕首,把鱼儿扔了回去。   房间跟小水池隔得有些距离,能看见人,却听不见声音。   应如婉看着这一幕,一不留神被自己的唾沫呛住,连续咳了好几声,咳得小脸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红。   谢宁忙去给她倒了杯水,“吓到你了?”   应如婉喝掉水,黛眉紧皱着。   着实有点儿被吓到了,不过她也明白感情之事素来是不受把控的,即便只见过一面,直接生爱慕之心都有可能。   只是谢宁喜欢的对象未免过于棘手。   “那你打算如何获取好感?”应如婉努力地平复好心情,清清嗓子,莫名地不敢再看窗外。   说到底她还是十几岁的姑娘,对这类话题大多感兴趣。   被问及此事,谢宁无奈地挠挠头,接过她手里的被子,放回茶桌,叹道:“暂时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小说和电视剧里的女主因为有主角光环,做什么都能获得无论是男还是女的好感……   而谢宁自知是一个小炮灰角色。   法子吗?   应如婉抿唇认真地思忖一会儿,“我来揽天书院之前,见过不少女子通过书信向男子表达仰慕之情。”   提到这个,她兴致就来了,滔滔不绝的,“你是不知道,那些男子一收到女子夸赞他的书信,脸上是褪不去的笑容,你可以试试。”   书信……   谢宁总觉得不靠谱,又想了想自己极其贫乏的语言组织能力,讪笑着不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   斑驳的树影荡漾在水池面,许扶清万般无聊地坐下,清洗过后的指尖夹着一片绿叶,松木香掺杂着浓重的鱼血腥味,浮动在空气中。   卫之玠处理完急事,快步地走过来,“抱歉,刚刚安公子有事找我商议,所以离开了一下,让你久等了。”   即使他们同为揽天书院的夫子,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互相也并算不得上熟悉。   许扶清不在意地唔了声。   确定附近没有别人,卫之玠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那件事我已在信中说过了,待会儿我会安排你跟安公子再见面,若是你愿意跟我一起帮忙查清楚,定能得到他的信任。”   安府最近发生了一件极为骇人的事,弄得人心惶惶。   西京人一向信奉神佛,安府老爷每一年都会去跪拜,算得上是足够虔诚的信徒,但府邸近日却频出命案。   每一次都会死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   他们的脑袋皆被铁锤锤出血淋淋的窟窿,全部赤.身面对面地坐着,被摆成交.合状,跟传说中的欢喜佛造型尤为相似。   现在掌管府中事宜的人是安府公子。   他因此事烦恼不已,终日寝食难安。   许扶清低眼看着脚边的蚂蚁窝,听了卫之玠的话,好半晌,眉眼微微弯出个弧度,“好。”   卫之玠没想到他会那么爽快地答应,愣了一下,随即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看向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污秽的水面,有些反胃。   “不过我不要跟你一起查,我自己行动,你不许干涉。”加了一个条件。   虽说为了保护安府公子,卫之玠本就分.身乏术,但被人嫌弃还是头一回,面子不太挂得住。   许扶清懒得看他,手背浸入水池,缓缓地搅动着。   *   几日后,谢宁从后厨取了几样应如婉和自己爱吃的糕点,心情还算不错地哼着小曲儿,只要有好吃的,会暂且忘却之前在许府时看到的惊悚画面。   甜食更能令人愉悦,正当她准备回去时,遇到了只在刚来安府第一天见过一面的安老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宁提着食盒,弯腰行了礼,“安老爷好。”   安老爷衣着华丽庸俗,脸颊严重凹陷,眼睛浑浊充血,皮肤布满深纹,身上散发着浓重、不算好闻很是呛人的竹香味。   这种竹香味是祭寺及拜神常用的香。   在现代的时候,逢年过节谢宁也会跟家中长辈去烧香拜佛,一从寺庙出来,身上沾满烧香味,很难去掉。   看来,安老爷沉溺于神佛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她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不露痕迹地向旁边挪了挪。   安老爷微眯着眼打量她,容貌平平,目光落到少女明亮的双眸和露出来的一小截白腻脖颈,声音哑得像掺了沙粒,叫人听着不舒服。   “你是府中新来的下人?”   谢宁听得冒鸡皮疙瘩,抬了抬眼,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安老爷,不是,奴婢是梁小姐的贴身侍女。”   梁是安府公子表妹的姓氏。   廊道安静,安老爷上前一步,脊背弓着,皱巴巴的手搭上食盒,差点碰上了谢宁的手背。   她皱着眉,反应极快地躲开了,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恶寒得很。   安老爷仿佛没瞧见她的躲避动作。   他揭开食盒盖子,看着里面的几碟糕点,似责怪道:“怎么只取这几样,要好好地招待你家小姐才行啊,不然传出去,别人会说我安府照顾不周。”   四下无人,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音。   天色虽还尚早,但谢宁不想跟他周旋下去,白白浪费时间精力,“小姐喜欢吃这几样,如果没什么事,奴婢先退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安老爷盖好食盒盖子。   谢宁看着他跟安府公子长相完全不一样的油腻嘴脸,直犯恶心,指尖捏紧食盒,压住想抽人的冲动,“奴婢名唤谢树。”   安老爷端详着她,自言自语地重复,“谢树,好名字啊。”   “可是属木?”他又问。   谢宁敷衍地点头,福了福身子,越过他。还没走几步,一张带着难闻味道的帕子死死地捂住了她的鼻子跟嘴巴。   哐当,食盒坠地,外观漂亮的糕点砸得满地都是。   *   晚上,血红色的迷雾融进夜色,安府废弃的破院偶尔发出几声呜咽,使原本就幽暗的院落显得更加阴森。   几尊泥塑欢喜佛摆在供桌上面,交.媾姿态惹人注目,附近透着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   谢宁缓缓地掀开犹如千斤重的眼皮。   她衣衫还算整齐,嘴巴被破布塞住,双手双脚也被绑住,勒出一道道红痕,不远处还躺着一名衣着粗麻衫的男子。   欢喜佛命案一事在安府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听过一点儿。   可是万万没想到命案的幕后之人竟然是安府公子的父亲,安老爷。   糟糕,意识到下一个受害者要轮到自己,谢宁瞬间毛骨悚然,用脚使劲地踹了一下还在昏睡当中的男子。   对方好像是安府的小厮。   他被她那一脚蹬醒,迷茫地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状况后,浑身发抖,唔唔唔了好几声,惊恐地扭动着。   好吧,谢宁决定还是靠自己,她用发髻蹭旁边的柱子,蹭了好久才艰难地蹭掉一支钗子。   咔吱,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竹香味。   谢宁僵硬地抬头看向门口。   门又被关上了,安老爷穿着一身红黄袈裟,嘴巴念叨着什么经文,手拉着一把铁锤走进来,铁锤拖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看着那把铁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在背后已经充血的手不停地用钗子的尖锐顶端磨绳索。   安府小厮也吓得够呛,眼睛通红,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安老爷。   铁锤被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砸向安府小厮。   谢宁心口一紧,下意识地跟着他缩了缩脖子,咔吱,木门再次被推开,摇摇欲坠的木板渗出些许灰尘。   红色衣摆跨过门槛,许扶清腰间别着一把长剑,他看了一眼空中漂浮着的烟尘,嫌弃地抬手捂了捂嘴。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感到非常开心的时候,简直要喜极而泣!   安老爷拧眉警惕地看着许扶清,手紧紧地握着铁锤,“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许扶清充耳不闻地越过安老爷,指尖掠过供桌上的几尊泥塑欢喜佛,转头饶有兴致地问谢宁。   “你知道欢喜佛代表什么吗?”   一连串问号从谢宁头顶一闪而过,她现在说不了话,他看不见?   安老爷耐心耗尽,面目狰狞地举起铁锤砸向许扶清。   红衣一扬,他轻松躲开,随手拿起一尊泥塑欢喜佛,缓缓地对一脸懵逼的谢宁解释。   “男身代表慈悲,称佛父,女身代表智慧,称佛母,男体与女体相互紧拥,赤.身.裸.体相对,表示慈悲与智慧双成,紧密相连,相合为一人。”   “而慈悲和智慧是佛法的两条根本法门,喻示法界智慧无穷。”   少年的嗓音温柔至极,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些话。   许扶清屈身蹲下来,微微托起谢宁的脑袋,轻声笑着:“意思就是用爱.欲供奉那些残暴的神魔,使之受到感化,然后再把他们引到佛的境界中来。你听懂了吗?”   作者有话说:   注:关于欢喜佛的知识来自于网络或百度。 第18章 欢喜佛二   少年歪了歪头,眨了两下眼,扔掉那尊泥塑欢喜佛,专注地看着谢宁,笑得璀璨,唇红齿白的。   许扶清用无辜的语气说:“这个老不死的,这是要你们当祭品供奉欢喜佛啊。”   老不死的——这个称呼还真是直言不讳,谢宁瞟了一眼安老爷,其实也猜出来了,这种程度的供奉已经接近疯魔。   用人的性命去祭拜神佛,简直不可理喻。   安老爷瞪着他们,漆黑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来,抬起铁锤,朝背对着他、看似毫无防备的许扶清狠狠地砸去。   谢宁唔了好几声,使劲地摇头。   圪崩,绳子断裂,她扔开钗子,本能地推开许扶清,双手敏捷地抓住直勾勾砸下来的铁锤,拦住了安老爷。   许扶清准备拔剑的动作一顿,被推到一侧,手撑到地面,擦出血。   一刹那间,三人保持着诡异的姿势。   安老爷弯腰站着,用力地往下压铁锤,谢宁奋力地往上抬,又因脚的绳索还没来得及解开,站不起来。   擦破掌心的许扶清眼珠子骨碌地转了转,无神空洞涣散,像没感情的傀儡地看着他们。   好一阵子,他才弯起眼。   供桌上除了有几尊欢喜佛外,还有一炉子香烛,烟雾袅袅,刺鼻的竹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那名躺地上的安府小厮这次直接吓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就在谢宁跟安老爷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松开铁锤的时候,一只苍白骨瘦的手伸到他们中间,冰凉触上她被破布撑得发疼的嘴角。   “啧,你肯定很疼吧。”许扶清狐狸眼微垂,语气很淡。   手指离开嘴角,落到谢宁握铁锤握得紧紧的手。   少女以往白净的腕间被粗糙的绳索绑得於红,他碰了碰,轻皱眉,似替她打抱不平,“他很坏是不是?竟然想杀你。”   此时的安老爷进退两难。   他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若没铁锤在手,就这样面对清醒的两人,根本不行。   谢宁垂眸,视线情不自禁地顺着许扶清的指尖游动,他将掌心的血一点一点地染到她手腕上,写了一个杀字,宛若一种古老的祭祀。   “所以,你想杀了他吗?”   又问她想不想杀人?谢宁一噎,抬起头,直视着他。   “还是那一句,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的。”   许扶清睫毛微抬,容貌妖异似蛊,慢悠悠地道,“弱肉强食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轻叹散于空中。   昏黄的灯光下,他眼神温柔似水,似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她有淤血的手腕,像看到了受伤的小动物,慈悲心大发一样。   坐在地上的谢宁微微睁大眼,嘴里还塞着没空拿下来的破布。   许扶清又看了一眼安老爷,话语充满兴奋和向往。   “你可以用他自己的铁锤,一锤一锤地锤下去,砸破他的头,骨头碎裂的声音应该会很好听,到时候温热的鲜血会洒满你的脸,也许还会喷溅进你的眼睛、嘴巴。”   天倏地下起了雨,雨滴连成一串珠子哗啦哗啦地沿着屋檐坠落。   轰隆,电闪雷鸣。   乌云彻底掩住了一轮清月,宛若挡住了藏在隐蔽处悄悄地窥探着夜间的眼睛,暗色悄无声息地吞噬掉整个西京。   许扶清身上的松木香盖过了难以入鼻的祭祀竹香,争先恐后地侵蚀着谢宁。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不想死,更不想杀人。   安老爷听到这些话时,忽然记起了自己手起手落地锤烂别人脑袋的场景,可一想到即将要轮到自己,他浑身一抖,腿软不已。   滴答滴答,屋顶破了一个小洞,雨水接二连三地砸到谢宁的脸,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神情偏木讷。   冷。   好冷。   从身体深处蔓延出来的冷。   谢宁单是想想许扶清说的那个画面,手脚都不禁发颤,无论如何,她不可能下得了手的,于是僵硬地摇了摇头。   雨水砸湿了她的额发,紧贴着脸颊,难受得很。   外头天色黑暗,房内灯火随风摇曳,许扶清白得不正常的脸陷入无尽的阴影,就像是染上浓稠、挥之不去的墨,阴郁得古怪。   而他正好偏头看安老爷,没看到谢宁的摇头,继续带着笑轻声慢语地说着。   “如果一锤砸不死他,他还会哭喊着向你求饶。本来应该是你哭喊着跟他求饶,让他不要杀了你的,现在主宰这一切的人变成了你,这样不好吗?”   不知为何,安老爷耳畔疯狂地响起以往那些人的求饶声。   但那时候他置之不理,一心只顾着供奉欢喜佛。   坊间传言,只需要凑够分别属金、木、水、火、土的女子男子以性命祭祀欢喜佛,人便能获得功德,长生不老的。   供桌上,四肢紧贴、身体紧密相连的欢喜佛面带慈笑地看着他们。   许扶清一脚踹开快站不稳的安老爷,左手接过铁锤,右手轻轻地扯下谢宁口中破布,柔声地再问一遍。   “这样不好吗?”   谢宁嘴巴还疼着,喉咙缺水干涩,一边颤着手解开脚上的绳索,一边看向他掌心还流着血的伤口。   忽然,安老爷举起一把匕首朝许扶清刺来,她心脏骤停,失声道:“小心!”   许扶清轻轻地应了一声,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拣起铁锤,快速地转身,砸向安老爷。   谢宁脑袋嗡地一声响,下意识地捧着自己的头。   铜铃铛一晃,沉重的铁锤随之砸下,正中安老爷头颅,一瞬间,鲜血横流,几道飞溅到许扶清如玉的面孔,划开一道妖冶的红。   一滴血在他长睫上欲滴不滴,尔后滴落,顺着脸颊流下,似一滴血泪。   许扶清回头看已经呆滞了的谢宁,扔开铁锤,随意地抹了一下脸,血却更加晕开,形同颜色鲜艳的胭脂一般涂抹在皮肤上,增添几分迤逦艳光。   谢宁失神地抬眼,视线越过朦胧的灯光,落到他身上。   他一步一步地走来,犹如闲庭漫步。   “小夫子。”她讷讷。   少年曲腿,半蹲在谢宁面前,泛着血味和冷意的手贴到她脸颊,温柔地撩开她不知是被屋顶滴下来的雨水还是汗水弄湿的发丝。   谢宁勉强地睁着眼,许扶清解开自己束发的红色发带,黑色的长发垂散,披在身后,像一幅水墨色丹青图。   他轻轻地将红色发带系到她双眼上,挡住了视线。   看不见东西使得她脑子有些混沌。   “谢宁……你在许府欠我的人情,该还了。”许扶清抚摸过她的脸,哄道,“忍一忍就行了。”   为什么呢?   她太弱了,容易死在别人手上,无法自保,本想再养养,养得胖一点儿再拿去喂喜欢她的血的蛊虫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经过这一遭,谢宁的思绪运转得很慢,暂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下一秒,她抓住许扶清的手腕,身体向前倾,意识逐渐有些涣散了,“小夫子,你,你记得要包扎伤口,抱歉,推你的时候太用力了,没考虑太多。”可别记恨她。   好半晌,许扶清都没回话。   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应如婉大步跨过门槛,看清一片狼藉的房间,吃惊大喊一声:“谢树!”   安公子、卫之玠和几名小厮跟在她身后。   谢宁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绷的弦松开,终于支撑不住,重心朝前地倒下。   接着,小脑袋瓜耷拉在他清瘦的肩上。   应如婉快步走到他们身边,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身上满是血的少年双手自然地垂下,眼神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而眼蒙红色发带的少女看似乖巧地靠在他的肩膀,小手虚挂在他腰间。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欢喜佛三   应如婉犹豫再三,还是弯腰过去,声音干涩,也很轻,仿佛怕惊醒许扶清怀里的谢宁一样。   “把她给我吧。”   啪嗒,屋顶的雨也砸到许扶清的脸,上面的血化成水,顺着下颌线滴落。   他听着应如婉的话,掀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唇角慢悠悠地荡起怪异的笑,一言不发,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应如婉不自觉地直起身子,后退一步。   卫之玠看了看被蒙住双眼好像还昏睡了过去的谢宁,又看了看许扶清和她,出声道:“梁小姐,你先带你的婢女回去,剩下的交给我们便好。”   此话一出,应如婉似得到了鼓励,重新靠过去。   她垂着眼,小心翼翼地捧住谢宁的脑袋靠到自己的肩上,那条属于许扶清的红色发带随之晃动着,隐隐散着松木香。   安府公子看着自己父亲的尸体,险些站不稳。   之前跟许扶清见面之时,自己曾说过,若对方能揪出欢喜佛背后的凶手是谁,则任凭处置,不会进行丝毫干涉。   并且道如果他需要的话,还会给予一定的酬金。   大户人家出现命案,不一定会报官,反而会私下查和找人处理,安府也不例外。   可能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凶手竟是自己的父亲,安府公子脸色很不好。   眼看着安府公子也要倒下,卫之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吩咐身后的安府小厮,“你们先送安公子回去歇息一番。”   两名小厮应声过来。   *   夜间的雨下得更大了,房间内,床边的纱幔被绑起,谢宁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许扶清坐在一旁,手被她紧紧地握着。   应如婉则坐在侧榻。   她偶尔撇了一眼他们,心打鼓个不停,生怕他不耐烦地强行扯开谢宁的手。   前不久在破院,当应如婉要分开他们两个时,谢宁突然牵住许扶清的手,意识不清地喊了一声‘妈’,把她吓得要命。   应如婉只能硬着头皮掰开,可折腾了好一会儿,死活掰不开,只好作罢。   身为安府的表小姐,她还是有些权利的。   刚刚唤下人去请了大夫,他说谢宁身体并无大碍,就是休息不够,如今好好地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雨滴砸过窗纸,带过一道道水痕,里屋的香炉烧着安神香。   那条曾经绑过谢宁眼睛的红色发带又回到了许扶清的墨发上,应如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侧脸似画中人,眉眼温润。   可谁能想到,就在一刻钟前,长相温良的少年用铁锤子砸死了安府老爷呢?   卫之玠这个时候没空来找他们,忙着照料安府公子,而应如婉不放心让谢宁和许扶清单独地待一起,所以留在了房间。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到大半夜了,应如婉逐渐撑不下去,趴到矮榻上,陷入沉睡。   *   谢宁额间慢慢地冒出汗,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抓住许扶清的手忽紧忽松,像是很想放开,可不知为何又抓得更牢了。   原本睡得正香的谢宁脑子里一帧一帧掠过的是父母以前带自己出去游玩的美好记忆。   但渐渐地,一切都变了。   画面转为古色古香的院子。   她穿过一层层厚重的门帘,心脏跳得很快,似乎有什么在后面追着自己,快速地从幽暗沉沉的房间里跑出去。   廊道很长,谢宁跑得差点喘不过气,却又停不下来。   终于,停了。   楼阁上,一名妆容艳丽却不俗的女子倚着柱子,纤手持着竹笛,轻轻地吹着,悠长连绵的笛音缓缓漾开。   “娘。”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响起。   谢宁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暗淡的云雾萦绕着许府,血红色的围墙高高地将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完全隔绝开,一名小女孩越过数十道台阶,跑上楼阁。   帷帘在微风中飘扬,她跑过弯弯曲曲的廊道。   小女孩的脸白得不成样子,铺满了玉簪粉,也描了眉,重重的胭脂打在皮肤上,没晕均匀,一片红一片白。   谢宁视线下移,看她的唇,涂抹了猩红的口脂,一道红还拉到了嘴角,显得不伦不类。   不,不是小女孩。   而是小男孩,尽管穿的衣裳是古代女孩子的式样,但谢宁认得那五官和手腕处戴着的铜铃铛,他双狐狸眼还是一如既往的亮。   不对,她怎么能看见许扶清的记忆?   自己没握他的手啊。   就在谢宁疑惑的时候,吹笛的女子慢慢地朝许扶清走去,蹲下来,将笛子放到地面,手抚上他的唇,口脂愈加晕得一塌糊涂。   “娘。”许扶清挂着无比违和的笑。   女子的指甲压住他的皮肤,用力地抠,似想挠烂一样,低喃道:“你长得那么像正卿,他们为什么觉得不像?他们都瞎了吗?”   追过来的侍女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夫人!”   指甲一划而过,一道血痕留下。   侍女看了一眼许扶清小脸上的指甲痕,垂低脑袋,惴惴不安道:“夫人,公子今晚有事回不来,不过秦公子现在在花苑等您。”   秦公子是女子的兄长,许府上下都认识,更别提他的容貌是见过一面就忘不掉的那种,过于出色。   只不过,侍女从未见过如此亲昵的兄妹。   她曾经撞见过秦公子给自家夫人喂食,还把手指伸进去……再看小公子,他虽生得极精致好看,但却半分不像自家公子。   反倒像秦公子。   一只蝴蝶从侍女眼前飞过,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女子歪着脑袋,盯着许扶清看了好几秒。   她站起来,抚摸着他的发顶,柔声嘱咐,像慈母,“你爹今晚不回来,你去那个地方睡觉吧,不要回自己的房间了。”   “那个地方才最适合你,对了,清奴可得记住,一定不要让你爹知道,不然他就会不给你去的。”   尔后,女子又补一句。   谢宁艰难地转了下头。   只见许扶清还是笑着,眼神却无动于衷,乖巧地点几下头,苍白的小手拿着一只死老鼠,时不时捏一捏,仿佛它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画面又一转,一副黑红色棺材摆放在院子尽头的小房。   突然,一只白嫩的小手搭上棺材边缘。   谢宁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小小的许扶清踩着破旧的木凳子,熟练地翻过去,进到棺材里面。   她咽了下唾沫,貌似能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许扶清将死老鼠吊在棺材旁边,面无表情地躺下,双手别在身前,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缓缓地闭上眼睛。   周围阴暗潮湿不已,地方又窄,老鼠四处窜。   几秒后,他又睁开眼,微微垂眸看爬到自己身上的老鼠,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再活生生地掐死了它,又挂到一边,继续睡觉。   木门被推开,女子走进来,哼着动听的童谣,用力地合上了棺盖,将仅有的一丝光封掉。   压抑,好压抑,想逃,谢宁此时的感受就是这个。   因为这是许扶清的记忆,所以当他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她貌似也能隐隐地感觉到那一片漆黑,就好像跟着也被‘关’在了棺材里。   不想,她不想看到这种记忆。   怕。   即便她是局外人,也怕,她怕、怕满地窜动、赶也赶不走的老鼠,更怕这一口棺材。   *   床边烛火忽明忽暗,应如婉彻底睡着了,许扶清眼珠子转了一圈,停在谢宁不知道为什么皱成一小团的脸。   他觉得无聊了,想离开,掏出把小刀,准备切断她拉着自己怎么也不放的手。   少年脊背微弯,凑过去,目光灼灼,仔细地观察着,寻找切割角度,少女手腕的於红还没散去,反而随着时间的变化颜色越来越深。   就在小刀快要抵上去的那一刻,谢宁松开了他的手,跟着掀开了眼,转而握住了他拿着小刀的那一只手的手腕。   她喉咙干得不行。   “小夫子。”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欢喜佛四   许扶清毫不慌张地看着谢宁,眉眼一弯,微微笑起,轻声道:“你醒了。”   谢宁没回答,直视着他攥住小刀的手,慢慢地坐起来,然后松开他,走到侧榻,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拿过应如婉身边的药箱。   直觉告诉自己,最好先稳住许扶清,多一个人醒着不一定是好事,反而可能会把事情闹大。   身后那道视线令她如芒在背。   那把小刀的用途是什么?谢宁看他放的位置,大概知道了,但也明白大喊大叫于事无补,倒不如换一种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至于安老爷被铁锤砸死的那件事,她不想再回忆。   谢宁担心吵醒应如婉是多余的,只要许扶清不想让她醒,她就不会醒过来,甚至可以永远沉睡下去,在睡梦中安详死去。   他抬了抬眼,目光虚虚地落到半空,并不是看谢宁的背影,看得是明明灭灭的烛火。   房间的烛火已烧到一半,烛蜡滴溅在盏盆里,光线更暗了。   看着看着,许扶清想起了以前被母亲滴烛蜡在身体上的感觉,一滴一滴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就滴在他戴着铜铃铛的手腕。   他伸手过去,却在半途被谢宁拉回来,“还疼吗?”   话音落下,她的侧脸被许扶清的长指轻轻地戳了戳,软肉微微凹陷,看着似乎有点儿可怜,他问:“谢宁,疼吗?”   谢宁一怔,“不疼。”   这是实话。   他笑着唔了声,冰凉的指尖又戳了一下她脸蛋儿,挪开,“这样就对了,我也不疼啊。”   被轻戳脸跟擦伤手流血是能比的吗?   这会儿谢宁倒是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了。   还有,他能不能不要把她当成小动物的捏来捏去?总感觉怪怪的,这种感觉在看到小时候的他捏老鼠后更加强烈。   下一秒,她又想通了,被许扶清当成小动物捏来捏去,总比什么也不是好。   原著里,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掀不起波澜的死物,小动物起码暂时是活的,不作死大约就行,谢宁自我安慰能力很强。   “如果弄疼你了,记得跟我说一声啊。”这伤是她弄的,自然得负责。   许扶清不在意地颔首。   由于谢宁没什么包扎伤口的经验,所以只是简单地给许扶清清理了皮肤,再用白布不松不紧地绑住他擦伤的掌心。   在这期间为了尽量避免握手又看到记忆,只敢抬他的手腕。   待谢宁弄完这一切,才抬头,嗓音小小的,还有点儿缺水的沙,“包扎好了。”   许扶清慵懒地坐在床榻边,指尖把弄着小刀刀柄,层层叠叠的浓艳红色衣摆堆滞成一朵莲花,墨发束得有些松,几缕飘落,额间的伤口还没彻底好。   一秒、两秒、三秒……   没回应,谢宁内心忐忑。   借着黯淡的光,她偷偷地打量着他。   抛开别的不说,他长得跟他母亲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神态,有不自知的勾人。   他母亲有种浑然天成的美,一颦一笑,都美得摄人心魄,身为女孩子的谢宁也喜欢他母亲的容貌。   但也只是单纯地喜欢他母亲的容貌。   对方的所作所为,她可是半点不敢恭维。   就是她还没在谁的记忆里见过他父亲许正卿一面,不知道长相如何,传言许正卿乃一代君子,行事做派光明磊落,备受西京人爱戴。   不过这种小说人物,大多有一个缺点,那便是一般死得早。   谢宁微微皱眉,觉得有些可惜。   良久,许扶清终于开口说话了,侧脸柔和纯净,染着笑,唇若涂朱般红,叫人挪不开眼儿。   “你睡觉的时候为何抓住我的手不放,是做噩梦了?你再不放开,我差点就要切断你的手了。”   明明语调是温柔的,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无情至极。   谢宁收拾药箱的动作一顿,心想,其实有时候他可以不用那么实诚地说出想做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就行。   沉默了几秒,她自动忽略后面那一句话,“嗯,我确实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   许扶清静静地看她半晌,笑意不减,忽凑过来,微微俯身,两人呼吸交缠,眼对着眼,他眸光在黑夜里很亮,像是带着好奇。   “那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噩梦。”   突如其来的距离拉近让她紧张,忍住想后退的冲动,唇瓣轻颤,缓缓吐字:“我梦到一口黑红色的棺材。”   撒谎容易被拆穿,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谢宁不敢,也不太想。   无论在哪个朝代,棺材始终是不祥之物。   小刀在他手上不快不慢地转动着,声线平稳,“然后呢?”   “然后我躺了进去,不久后棺盖就被人从外面关上了,里面很黑很黑,我只能听见老鼠的叫声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所以很怕。”   她看着许扶清,眼神没有闪躲,坦荡荡的,而少年面上没太多复杂的表情。   小刀忽地停下,不再转。   许扶清笑弯了眼儿,脸更加贴近了,他紧盯着谢宁漆黑的双眼,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找不到。   外面的雨停了,月亮却没再出来。   “那可真是一个有趣儿的梦,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怕。”少年的嗓音轻散在谢宁耳畔,低喃如情话。   她顿时无言以对。   许扶清唇角弧度不变,看了一眼她微颤抖的睫毛,小刀也放好了,慢慢地站起来,那用红色衣摆铺叠而成的红莲随之消散。   谢宁不禁多看一下。   他低头,神情是说不出的怪,两指扯了扯掌心包扎着的丑陋蝴蝶结,语气却没带情绪。   “算了,为了报答你帮我包扎伤口,我到时候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那里……我很喜欢,也很美。”   说到一半,他礼貌性询问她的意见,“好不好?”   嗯?有趣的地方?   她放好药箱,思忖片刻,应:“好,那就先谢谢小夫子了。”谁知道拒绝会不会触发什么死亡按钮,还是答应为好。   “对了,你是东京平溪人对吗?”   烛火忽地熄了一盏。   许扶清走到房间里的梳妆桌前,眼睛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铜镜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和站在他身侧的谢宁。   他戴着铜铃铛的手抬起,细微撞击声散开,冷玉指尖先是掠过铜镜边缘,再碰到镜面,隔空地点在她的唇瓣上。   谢宁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   “嗯,我是东京平溪人,怎、怎么了?”   揽天书院会调查弟子的身份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他知道她是东京平溪人也不足为怪,只是无端问起就有些怪了。   “你在东京平溪长大?”   “对,前两年才来的西京。”这次谢宁脑子转过来了,没迟疑就回了。   许扶清指腹描绘着她一张一合的唇,又问:“东京平溪有什么好吃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就算是早有准备,谢宁也避免不了紧张地握了握拳,脑袋搜刮着说辞,“梅花包子和陈家油饼最好吃,以后你要是去东京平溪,可以试一下。”   少年面上挂着温柔到渗人地步的笑容,指尖滑到铜镜里的少女的脖颈,眼珠子转到一侧,“梅花包子和陈家油饼吗?”   谢宁一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点头。   许扶清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她一眼,没再问其他,走到门口,推开门便离开了。趴在侧榻的应如婉不舒服地梦呓几声。   大雨过后,吹进来的风有些凉,谢宁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   距离安老爷死那晚已经过了两日,皎皎清月从树隙间洒下浅光,安府院中的假山淙淙淌流着水,明面看似乎如初。   谢宁跟在应如婉身边,听安府管家说话。   前日安府公子喝完药后,立即吩咐前夜发生一事一律不得外传,且丧事一切从简,对外说安老爷乃突发恶疾而死。   继而他拂退所有下人,把自己关房间里,一关便是两日。   虽说安公子素来跟安老爷关系不好,也恨他纳妾过多,间接地气死了自己的母亲,更别提他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那么多人,本就该一命偿一命。   但终究是血脉相连,导致如今心情复杂。   当然,安公子拎得极清,也没有怪许扶清,毕竟对方是自己请来帮忙的。   而安府管家担忧自家公子的身子吃不消,于是希望应如婉这位‘表妹’能够好好地劝一劝他,她自然不会拒绝。   应如婉听闻安公子不肯吃东西,心微动,亲自到后厨煮甜汤。   弄好甜汤,应如婉和另一名侍女送进房间给安公子,谢宁没有跟着进去,应如婉怕安公子看到她会想起不好的事。   谢宁守在门外,垂眼看了看颜色变成不深不浅青紫色的手腕,又抬眸看院子。   没想到短短几日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一直找不到可以获取卫之玠好感的机会,但深知急也没用,俗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上次答应卫之玠晚上去许府送信给许扶清,竟然才增加了一个好感度。   谢宁无语地摇摇头。   夜晚清风摇晃,屋檐上一大早便挂满了白色的灯笼,一盏一盏间隔不远,全都点亮了,一片清冷无比的灯海。   周围的白色带子飘荡着,廊道时而走过两、三个安府下人,他们穿着颜色素的衣裳,窃窃私语。   慢慢地,没人从这儿经过了。   四下寂静,谢宁又站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谢宁。”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欢喜佛五   谢宁猛地一个激灵到处看,没瞧见任何人,脑子有些发懵,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幻听了。   不然,谁会在安府正大光明地叫谢宁这个名字呢?   直到从房间里出来的应如婉拍了拍她,才回过神。   在回去的路上,应如婉压低声音对谢宁说:“表哥答应我明晚出去,散散病气,但眼下不宜带太多下人,就你同我去吧。”   “他看到我不会再想起安老爷被砸死的事吧?”谢宁踌躇了几下,还是问出口。   应如婉停下脚步,“我刚才在房间里试探过他一二,应该是不会的,这件事大概揭过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谢宁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在她得知卫之玠和许扶清也会跟着去的时候,实属惊讶了,委婉地问:“安公子他,愿意见许公子了?”   不时有安府下人会经过她们身边。   应如婉声音更小了,也加快了步伐,“安舅老爷一事实属咎由自取,表哥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不会怪罪许公子。”   听着应如婉一口一个表哥,谢宁都有种她真的是安府表小姐的错觉了。   谢宁晃了晃脑袋,跟上应如婉。   *   翌日夜晚,十里长街灯火辉煌,叫卖灯笼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回荡在街道上,各式各样的灯笼映得整个西京城亮似白昼。   人流熙熙攘攘,谢宁跟他们也在其中。   摆卖灯笼的摊子数不胜数,应如婉走到一位老嬷嬷摊前,拿起一盏荷花灯,还未待她开口,安公子直接给了银钱。   接着他们短暂地对视片刻,一起点着荷花灯。   卫之玠站在一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揽天书院弟子接这类任务,最忌讳的便是演着演着,真的成了戏中人,生了不必要的感情。   而许扶清则完全当所有人不存在,自顾自地走到旁边名字叫三方斋的摊铺买糖。   谢宁对灯笼没太大感觉,兴致缺缺地看向不远处分割着两条热闹街道的河流,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缓缓驶来。   画舫上有不少女子,容貌皆不俗。   她们穿着薄薄的衣裳,大片白皙的皮肤裸露出来。   有些倚在雕花栏杆朝岸边的人挥动香帕,有些端坐着,手弹着琵琶或琴,给西京的几位风流才子助兴。   河道两侧洒下灯光,给画舫蒙上一层朦胧的金纱。   有一名女子缓缓而出,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得很低,挽着美人髻,她走到画舫中央,慢慢地跳起了舞,衣袂飘动。   西京真是繁华昌盛啊,谢宁看着画舫美人,不由得感叹。   她正看得出神,许扶清抱着一小包糖走过来,微微偏头,视线掠过谢宁,也跟着看画舫。   他停了下来,似顺口问一句:“她很好看?”   谢宁半张脸映入灯海,就连睫毛也打上了细碎昏黄的光晕,迟钝半拍才回:“呃,好看的。”   “你喜欢她?”   “喜欢。”当然喜欢,她又不仇视美人。   许扶清似想起什么,眸底染着不解,指骨轻轻地摩挲着装着糖的纸,又问:“你也喜欢女的?”   听了这个问题,谢宁算是服了他的脑回路,同时也没错过‘也’这个字眼,疑惑地反问:“什么叫也喜欢?”   恰巧应如婉拉了谢宁一把,她也就没空听许扶清的回答。   应如婉将荷花灯往安公子手上一塞,“谢树,我们到对街去看点东西。表哥,你跟卫公子、许公子先到鸿雁酒楼等我们。”   安公子一脸宠溺地看着她,手捧着荷花灯,言语含担忧,不太放心,“表妹,当真不用我陪你去吗?”   “不用。”应如婉笑了笑。   谢宁看着已经恢复安静、正一边吃糖一边欣赏着大街上面的走索表演的许扶清,总觉得不对劲儿,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闻着自己衣裳上不小心沾染到松木香,微微蹙眉。   这也不怪她,谁让许扶清一言一行都极其古怪,没有规律可循,多留一个心眼儿终归是好的。   *   对街有个摊子人头攒动,不过大多是女子,应如婉带着不明就里的谢宁费尽千辛万苦地挤进去,周围满是浓重的胭脂水粉味。   “你好,麻烦给我们两张纸和两方帕子。”   谢宁闻声困惑地偏首看应如婉。   后者一脸你就不懂了的表情道:“我这不是要讨好表哥吗,趁这次晚上出来玩的机会打算用西京女子的法子,你想取得夫子的好感,也可以试试。”   摊子靠近一棵古树,只有一方长木桌子,摆满了笔墨纸砚,上面还有个雕纹镂空的箱子,装着式样繁多的帕子。   今晚是西京的牵缘节。   每到这个时候,未出阁的女子就会在姻缘树下写一封书信,然后夹着一方帕子送给自己有好感的男子,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原著没写这么细的东西,谢宁并不知道里头缘由,懵懂地站着。   本来就是西京人的应如婉没有跟她详细解释牵缘节,说完那句话就弯腰写好自己的信,拿帕子包住,再把笔递过去。   “到你写了。”   白纸摊在桌面,谢宁握着笔迟迟下不了笔,小脸皱成包子,“我不会写什么哎。”   应如婉抿了抿唇。   她思考一番,像是很有经验一样,“你这种得循序渐进,这样吧,你先写一些夸赞夫子的话,矜持一点,不要直呼其名,因为那样会比较失礼。”   还矜持一点?谢宁看着应如婉认真的模样,半信半疑,执笔犹豫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繁体字:   你、真、好、看。   写完这几个字,笔尖停在纸张上面,欲落不落的。   对于夸人这件事,她突然词穷,思来想去,决定就这样算了,随便吧,反正都只是试试看好感度会不会升。   “那个,我写完了。”谢宁看着纸上面仅有的四个字,莫名有点心虚。   应如婉没看内容就用另一张帕子帮谢宁包住信,没忍住捏了捏她微微带肉的脸蛋儿,“谢宁你是要亲自去给,还是我帮你给?”   谢宁瞄了一眼帕子。   她觉得面对面送信这种事自己实属不在行,“你帮我给吧,我去给你买冰糖葫芦,买完就去鸿雁酒楼跟你们汇合。”   刚刚应如婉跟谢宁说过想吃冰糖葫芦。   “好。”应如婉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两方帕子。   *   灯火朦胧中,一道颀长的红影伫立在石桥之上,静静地看着渐行渐远的画舫。   应如婉扶着裙摆从桥的另一头走过来。   若是要去鸿雁酒楼就得过石桥,她看见许扶清就停住了脚,四下环视一圈,道:“夫子,您怎么在这儿?”   许扶清扔了一颗石子进河道,看水面溅起小水花,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石桥护栏。   听言,他唇角挂起笑,很浅很浅,“我在哪儿,与你何干。”   应如婉一噎,不再多问,垂下眉眼,将手中包着信的帕子递过去,态度毕恭毕敬:“夫子,这是谢宁给您的信。”   月光下,许扶清幽幽地抬眼帘,冰凉如蛇的指尖离开石桥护栏,接过帕子,温柔地重复一遍:“谢宁送给我的信?”   少年声音清冽,不夹带一丝杂质。   “是的,是谢宁拜托我转交给您的。”应如婉不厌其烦地回答。   许扶清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有些空洞地望着她,“她自己没了手,还是没了脚,我刚瞧着还在啊,为什么拜托你转交给我?”   应如婉脑袋垂得更低了,不晓得为何,自己打从心底怵许扶清,忙回道:“谢宁去给我买冰糖葫芦了,所以拜托我转交一下。”   虽然她觉得是谢宁不好意思当面送,但还是给对方找了个别的借口。   帕子绣着块叶子,许扶清慢慢地抚过上面的针线,粗糙廉价,跟他以前用过的衣物、帕子没法比。   空气寂静了好几秒,他声线柔和地开口:“你为什么让她去给你买冰糖葫芦,那你是没了手,还是没了脚,不会自己去?”   怎么又绕了回来?   应如婉眨了几下眼,惴惴不安,“对不起,夫子,以后我会自己去的,我还有事,先去找表哥他们了。”   许扶清微抬眉梢,嗯了声,手指漫不经心地挑开帕子,露出里面的纸,上面的字体歪歪斜斜,似泥土里的蚓。   石桥上方挂满小小的红色灯笼,光线交错,映着黑色的字有些模糊。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   *   谢宁买完冰糖葫芦,不敢耽搁太多,越过人群就往鸿雁酒楼方向去,可实在是太多人了,被挤得衣衫乱糟糟的,鬓发也散落几缕。   这是她不太喜欢逛街的原因,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挤。   石桥处,许扶清坐在护栏上,平平静静地看着对街被人挤来挤去的谢宁,身后是清澈碧绿的河流。   好一会儿,谢宁才挤出来,身上冒了些细汗,一抬头,视线十分凑巧地跟许扶清的对上。   少年的影子落在桥边,半个身子陷入阴影,灯笼晃动着,打下来的光似乎也变得光怪陆离,映得他五官昳丽。   【宿主,宿主请注意!许扶清的好感值掉一,目前为正二。】   冰糖葫芦掉地,几颗脱离木签,滚了好几滚,谢宁吓到止步不前,表情变换丰富,“什、么?”   她干什么了?没干什么啊!   系统的声音还在响:【宿主,宿主请注意!许扶清好感值掉一,目前为正一,注意!注意,许扶清好感值掉一,目前为零。】   谢宁望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面前的许扶清,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她怂得一批,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却被他拉住了纤瘦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欢喜佛六   少年指腹泛着凉意,攥着谢宁的手臂。   他与她目光交汇,澈亮的眼底倒映着少女微显狼狈的模样,慢声细语道:“你跑什么,你的冰糖葫芦掉了。”   言罢,许扶清缓缓垂下眼睫,松开她,弯腰拾起一颗沾了泥尘的冰糖葫芦,盯着看,“真可惜。”   谢宁快速地从他掌心里拿过那颗脏的冰糖葫芦,使劲朝河里一扔,顺道用帕子给他擦擦手。   “脏了确实挺可惜的,不过两文钱一串,我还有银子,可以去重新买过,小夫子你要吗,我也给你买一串。”   她讪笑着,反应极快地接过话,连一秒停顿都没有。   说完,谢宁心脏怦怦跳,仿佛快要跳出来。   “不用,我不喜欢吃冰糖葫芦。”他无故地笑了。   对于好感值为什么会掉这件事?谢宁还不知道答案,只能硬着头皮应对许扶清,而此时系统也不再有动静,但能肯定的是还没彻底掉到负数。   毕竟零既不是正数也不是负数,她暗暗地叹气。   与此同时对街名满西京的花魁露脸,热闹得很,没人留意石桥这边了。   许扶清笑弯了眼,苍白的脸染上几分异色,腰身微弯着,凑过来,指尖探到她温热的皮肤,将那几缕散发尽数勾到耳后。   面对他貌似亲昵的举止,谢宁眨了眨眼,背脊骨发凉,她可不会自恋地认为他对自己有别的心思。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至于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还没搞清楚。   当许扶清刚想说些什么时,视线停在自己另一包扎着丑陋蝴蝶结的掌心,微微一顿,冷不丁道:“奇怪。”   谢宁下意识踮脚也跟着探头看过去,“怎么了?”   不料许扶清却突然转过头,她瞳孔猛地放大,脸畔被他炙热的吐息轻轻地拂过,气息交织,两人唇瓣一不小心地轻贴在一起。   挂在半空中的火红色灯笼连成一串串,宛若一根根红绳一样穿过大街小巷,灯影摇曳,他们大眼对小眼地相视着。   谢宁愣住了。   她咽了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救命,脑海里疯狂掠过三个字,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这踏马的什么狗血剧情?   夜空骤然绽开瓣瓣绚烂的烟花,打破了似乎不能喘.息般的局面。   几秒后,许扶清眼神怪异地抬起手,落到谢宁的肩上,指尖沿着肩骨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   “你为什么亲我?”他面上虽带着浅笑,但唇角弧度却是僵硬的。   谢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干咳几声,满脸通红地后退几步,心脏突突跳,生怕再次听到系统的声音,好在并没有。   “呃,这个,其实,小夫子,如果我说不是有意的,你信吗?”   她手脚一片冰冷,如坠冰窖,音色颤着,“还有,这样也不算亲,只能算碰到,嗯,碰到而已。”   许久,许扶清才不在意地笑着应了声,红色的袖子中还装着被揉成一团的纸和一方帕子。   还不能杀,等等吧,等她长得再胖些,而且自己也答应了会带她去那个地方的。   那里,更好。   他纤长的睫毛微颤。   谢宁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许扶清的神情,确定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绷紧的心弦缓缓地松开,也跟着尴尬地笑笑。   说真的,她感觉自己最近很像在走钢丝,踏错一步都会掉下去。   “你好像瘦了。”许扶清直起身子忽道,指尖触上她的侧脸,笑容也自然了一点儿,“多吃点。”   谢宁听着他似乎带着关心的话语,嘴角抽了抽,前不久应如婉还捏着她脸的软肉,肆意地玩弄着,哪里瘦了?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诚恳地说:“谢谢小夫子关心,我会的,那我先去再买一串冰糖葫芦了。”   “去吧。”他收回手,又看向河。   *   过了那晚,谢宁很少再见到许扶清,听说他也住进了安府,而卫之玠有事外出几日,因掌教忽然来西京,召他去。   一听到掌教也来西京,她就不太舒服,实在忘不了刚到揽天书院那会儿的经历,差点就死在对方手上。   谢宁摇了摇头。   她不再想下去,抱着应如婉的衣物到后院洗,在水井附近遇到了几名安府侍女。   侍女正闲聊着。   她们见谢宁便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七嘴八舌地聊下去,“你说怪不怪,公子自前年来便不让我们服侍他沐浴。”   “你这么说,我倒记起了一件事,前几晚有名新来的小厮不懂事儿,进去准备给公子沐浴更衣,向来和善的公子竟大发雷霆。”   小户人家的公子一般都有人伺候沐浴更衣,更别提安府这种大户人家了。   应该是有原因的。   谢宁搓洗衣服的手停了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故作不明白问:“安公子大发雷霆?不能吧,我瞧着他待人可温和了。”   一名瓜子脸的侍女一边拧干衣裳放进木桶里,一边笑着回她:“确实,公子他平日里是挺温和的。”   另一名长了些麻子的侍女插话道:“这妹妹你就有所不知了,反正咱们家公子无论是寻常换衣还是沐浴都不许有人在旁边的。”   *   谢宁认为安公子沐浴更衣不让旁人在身侧一事着实可疑。   难不成他随身带着那幅画?只不过那样风险也未免太大了,万一一不留神儿给弄丢了呢,这事可说不准。   但她并不觉得安公子会这般随意,里头大概另有玄机,等会儿回去得跟应如婉说说。   洗完衣物后,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谢宁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到了安府的一个陌生院子门口,院门半敞开着。   她无意间抬头往里瞄了一眼,瞧见了安公子。   那安公子在廊道的拐角跟人说话。   由于角度问题,谢宁无法看清另一个人是谁,听声音知道是男子,挺好听的,仔细听下去,甚至还有些熟悉。   就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间想不起来。   谢宁看过不少小说和电视剧,知道偷听接下来的老剧情套路一般都是踩到什么东西或发出其他声音被人发现。   不到一瞬,她就迅速地做好决定,还是先走为妙。   一阵松木香熏染而来,谢宁喉口一紧,如石化般地偏过头看神出鬼没的许扶清。他温柔地将她牢牢地抠着门环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生日,不太有空,所以写得不多,明天多更点~ 第23章 欢喜佛七   许扶清不带一丝旖旎地将谢宁的手指一一掰下来后,放开她,不疾不徐地抚摸上门环,古铜色的漆映得指骨病态白。   他低眼看着,仿佛透过它能看到什么。   还没等谢宁回答许扶清的问题,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许公子?”   安公子站在几步之远处看过来,视线落到他们的脸,接着看了某个方向一眼,面上的笑有几分不自然,不过一秒又恢复如常。   谢宁闻声看去。   稀疏的阳光从屋檐蔓延下来,安公子眼底微泛乌青,显然是这一阵子休息不好,原本贴身的衣裳也宽松不少。   身子看似清减了。   “我正想去找许公子你呢,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他朝他们继续走来,没问其他。   许扶清没再理谢宁。   他的手从门环滑落,后背轻靠着大红色的门板,红色衣摆交叠在石阶梯上,姿态懒散,却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公子气质。   她只看一眼便不再看。   确实,倘若许府尚在,不曾遭遇灭府一事,也暂且勿论其它,许扶清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贵公子。   谢宁假扮侍女这段日子来不经意间也打听到不少在原著里没提到的东西。   这个朝代向来都是农商并重。   许府不仅比安府还要有钱,富甲一方,还是书香门第之家,备受尊重。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家会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偏偏许正卿与众不同。   一向谨遵孝道的他竟然不顾父母阻挠,执意娶了一苗族女子,还誓不纳妾,此举当时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迎亲那日,街道挤满了人,都想一睹新娘子的容颜。   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身姿纤瘦,以团扇遮面从花轿下来,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很是吸引人。   许府门前的长街铺满红布,大红色的灯笼挂满屋檐,两头石狮子也被系上了红绸带,瞧着喜庆不已。   她一步一步地踏过红布,拾阶而上。   正当新娘子要跨过许府大门门槛之时,大街上骤然响起了一阵笛音,她手一抖,团扇坠地。   新娘子猛一回头,整张薄染粉黛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容貌惑心。   可大婚当日团扇跌落终归是不好的兆头。   许正卿的父母当下便黑了脸,最后还是许正卿及时地反应过来,捡起团扇,重新递到新娘子手上。   而西京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这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传着传着,传到了现在。   其中大多谴责新娘子为祸害人的妖女,先是用那张脸蛊惑了许正卿,嫁入许府,之后又克死了许府上下,乃天煞孤星。   *   这不,现下还传到了谢宁耳中,此时此刻,她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了许扶清脸上。   这无关情爱之类的任何感情,只是好奇。   从许扶清的记忆里来看,他分明是记得所有事的。   但许扶清的反应始终淡淡,叫谢宁实在摸不清他内心的真正想法,就像她不明白他那晚对自己的好感值为什么直线下降。   那头的卫之玠好感值不升就算了,这头的许扶清还给她掉好感值,谢宁心累,抬眸略带怨气地暗暗看他。   只见许扶清像是毫无所觉地默默看着安公子,浅笑不语地听下去。   这下子,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垂低小脑袋瓜也跟着听。   “明日府上会邀请西京有名的僧人前来念经诵佛,为家父和死去的人送行,我自知为了维护我父亲死后的名声不报官,将此事掩盖下去,很对不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安府公子面带歉意地说着。   此时是大白天,悬挂在屋檐上方的白色灯笼里面没点着。   谢宁听到一半,抬起了头,听着安公子说的话,并不是很能理解他这样的做法。   虽说西京官员之间腐败,但该有的律法还是有的,只要不用权势加以干涉,该如何判还是如何判。   毕竟没人会多管闲事。   比如律法曾写道:凡是为自保性命而杀欲杀己者,可判无罪。   所以就算安公子报官,让官府重新再彻查一遍欢喜佛一案,许扶清也会没事,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也许还能得到一丝慰藉。   在外人看来,安公子磊落轶荡,经过这件事,谢宁认为其实不然。   她安静地站一边,深知目前以自己的身份压根插不上话儿。   许扶清听了安公子的话,玉面仍有笑意,可眼中却隐含些许嘲讽,而又因眼帘微耷拉着向下看,没人被他瞧见。   可谢宁却看到了,觉着奇怪。   说到这儿,安公子叹了口气,“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父亲,我希望能够借这场法事减少他的一些罪孽。”   西京有一个习俗,在人死后,府中会请僧人做一场法事,目的就是为了超度死者,让他们的灵魂不堕落三恶道。   对此,谢宁也略有耳闻。   不过安老爷杀了那么多人,如果世上真的有三恶道,活该他下去。   安公子朝许扶清拱了供手,盯着他的脸,思绪不禁飘浮到过去,有些恍惚,试探地说:“到时会有一场斋宴,希望许公子能来。”   话转到正题了。   “若是许公子还愿意参加这场法事的话,我感激不尽。”安公子貌似纠结一番,尔后补上一句。   让砸死安老爷的人亲自去给他超度?不太好吧,谢宁一脸迷惑。   许扶清看似儒雅一笑,清瘦的背离开大红色的门板,扔下一句“好,我会来的。”便转身往所住的院子走。   安公子终于正眼看谢宁了,“我记得你,你是伺候表妹的贴身侍女叫谢树对吧,你怎么在这儿?”   谢宁向他行了个礼。   她不假思索地颔首回道:“奴婢还不太熟悉安府,洗完衣物后在回去的路上想事情想入了神,这才误打误撞地绕到了这儿,还望公子责罚。”   闻言,安公子端详着谢宁的脸一会儿,确定是很寻常的长相,又看了看许扶清离开的方向。   他缓缓道:“也罢,你回去吧。”   “是。”她溜得极快。   *   安府做法事这一天,乌云翻涌似墨,下起了倾盆大雨,院中的纸钱被打湿,黏在青石板上面。   撑着伞走的下人纷纷绕路行。   雨天,空气仿佛都是粘稠潮湿的,谢宁跪坐在佛堂靠门边,偷偷地抬眼看出去,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幕。   几名僧人穿着袈裟,进行引磬、上香、打坐,周围慢慢地安静下来,只剩下念经声。   安老爷的牌位上方供奉着一尊慈悲的金佛像。   安府所建的佛堂很大,能装下不少人,应如婉和安公子、卫之玠跪坐在蒲团,同僧人一起闭眼诵经。   佛堂两侧摆满香炉,皆插满了烛香。   浓重刺鼻的竹香味让谢宁回忆起安老爷险些拿铁锤砸死自己的画面,不适感充斥着全身,可是又不好走人。   大雨顺着屋檐滴落,落到地上,溅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天色幽暗,一把淡蓝色的油纸伞映入她眼帘。   雨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敲打在伞面,顺着伞骨的弧度潺潺滑落,绽开一朵朵水花,握着伞柄的手修长如玉。   水光潋滟之中,少年身姿影绰。   谢宁揉着跪得不太舒服的膝盖的手一顿,目光越过层层雨幕,落到他身上。   似乎不管是什么样的日子,许扶清穿的还是红衣,黑色的靴子毫无顾忌地踩过散落在地的纸钱,淌过水面,走到石阶。   香炉的烟雾飘出来,模糊了谢宁的视线,她隔着朦胧的烟雾对上许扶清的眼,唇瓣无意识地翕动了下。   直觉告诉自己,他是故意晚来的。   许扶清眉眼染着清浅的笑,瘦长的指骨微曲,将伞收好,随意地放到佛堂门口,顺便坐在了谢宁旁边那只空出来的蒲团。   安公子仿佛听见了什么声响,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许扶清后,他眸色微动。   但安公子并没开口说话,又转头回去念经文。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扶清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蒲团,却没闭眼,直勾勾地看那尊摆放在供桌上面的金佛像。   谢宁惊讶归惊讶,但还是乖乖地跪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小半个时辰后,她觉得可能是跪得太久了,双腿有些软绵无力,只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就在众人闭眼念经的时候,安公子离开了蒲团,紧接着应如婉失声痛苦地啊了一声,一串佛珠死死地勒紧她的脖颈。   佛堂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紧紧地关上。不知何时,安公子手中多了一串长长的佛珠。   卫之玠欲站起来阻止,却使不上劲儿,他面色瞬间铁青,尝试着握紧拳头,依然无果。   僧人纷纷睁开眼儿,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施主,你们这是……”   没得回应,他们叹口气,异口同声地念:“南无阿弥陀佛。”   应如婉双手挣扎着,脖颈被勒得发红,生理性眼泪似不要钱地流下来,喘着气不敢置信地问:“表哥,你、你怎么了?”   香炉的烟雾袅袅不断。   这些香烛是特制的,里面添加了一种墙花。   安公子冷笑一声,更加用力,故意不去看她易容成跟自己表妹一模一样的脸,视线缓缓地掠过许扶清、卫之玠和谢宁。   “表哥?你根本不是我的表妹,若不是有人告知我,我怕是还蒙在鼓里,你们究竟是何人,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应如婉挣扎的动作一顿,被发现了。   这段时间的过往宛若镜中花、水中月,一场美梦,如今该醒了,她终究不是安府的表小姐。   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行清泪从应如婉脸颊滑落。   “不过即使你们不说也没关系,今日你们都得下去陪我的表妹和父亲。”安公子清秀的面孔逐渐变得狰狞,攥佛珠的手背冒青筋。   全部人的注意力都在应如婉和安公子他们两个人身上。跪坐在角落的谢宁也腿软到挪动不了,正欲张嘴说话,尾指传来细微痛觉,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许扶清慢悠悠地捏着她来玩。   “我找到了。”他笑眼弯弯,莫名地对她道。   她望着许扶清近乎妖冶的脸,其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隐隐有不良的预感,不由自主地顺着颤声问:“你找到什么了?”   “他。”   “我找到他了。”他重复一遍。   许扶清不顾周围地低首咬上谢宁的手指,齿关撕扯着,血珠渗出来,他细细吞咽着,薄唇带着属于她的血,像涂了颜色艳丽的口脂。   “谢宁。”少年双狐狸眼亮得不可思议。   许扶清呼吸透着血腥味,声音极轻极淡,冰凉的手抚上她的唇瓣,似要通过什么动作来唤醒她的记忆。   因他咬着东西,吐字有些不清晰,“记起了吗?是他啊。”   谢宁突然记起了。   记起许扶清口中的他是谁了,她双肩颤抖着抬头看向禁锢着应如婉的安公子,指尖还在温热的齿关内,被舌尖微微压着。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下一章入V,届时三更~么么,也谢谢宝儿们的生日祝福~ 第24章 欢喜佛八(三更合一)   谢宁做梦到想不到在许府将人分|尸的人会是安公子, 震惊使她暂时忘却了指尖的疼。   许扶清看着她微泛白的脸,缓缓地咽下血液,松开齿关,垂下来的红色发带和唇上鲜血衬得他面白如纸。   像刚吃完人的妖怪。   而卫之玠似大概猜到香炉燃的烛香有问题, 一气之下抬手拂掉靠近自己的几盏香炉。   哐当, 香灰洒了一地,但香气早已弥漫。   谢宁看着应如婉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样子, 自己又动不了过去帮忙, 于是顾不得其他地颤着手拉过许扶清的手腕, 喉咙干涩。   “小夫子,你救救她,救救她。”   许扶清瞧着她这般紧张的模样, 觉得好笑, 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如摆放在安老爷牌位的那尊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金佛像一样微笑着,轻轻地擦开她指尖的血珠,再放进嘴里舔干净。   像跟那些爱喝血的蛊虫别无二般。   被香炉熏得脑子昏昏的谢宁神情略木讷,没错过他舔自己的血的动作,一时间有几分怔愣和无所适从。   尽管她知道许扶清一定没有那个特殊的想法, 但怎么总感觉有些涩气, 也许跟自己看过一些应该打马赛克的小说有关。   “小夫子。”   谢宁见他还不行动,张了张嘴。   香雾萦绕之下,许扶清面色淡淡,卸去温和的面具, 细细抚摸着她的小伤口,给人一种似很是怜爱、疼惜的错觉。   少年手撑着蒲团, 稍稍直起身子, 另一只手拿起插在香炉里的一炷香, 轻笑悦耳。   “谢宁,你可知,你差点儿又死在别人手上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他没丝毫停顿,又说:“也罢,完成这次的任务后,我们还是先去那个地方吧,我的蛊虫也快等不及了。”   指骨将那一炷香折断。   谢宁害怕应如婉出事,来不及深思他话里头隐含的意思,连连点头,“好,我们去,小夫子,你先救了她。”   话音刚落,她忽见一把匕首飞向安公子,割断那串佛珠,应如婉脖颈一松,无力地往一侧倒去。   恰好躺入卫之玠的怀中。   卫之玠看着昏过去的应如婉,想推开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佛珠突然断裂,安公子往后踉跄了几步,梳得整齐的发冠往一侧歪,几缕头发掉下来,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许扶清从容不迫地越过那些盘坐着的僧人。   谢宁看见他顺手地把僧人挂在臂弯的一串佛珠拿走,踱步地朝安公子走去,后者没料到有漏网之鱼,屡屡后退,慌不择路。   “你怎么会,怎么会没事?”安公子紧皱着眉头。   供桌上有几碟果子,许扶清指尖掠过它们,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笑声如清泉敲打玉石,荡开细微涟漪,却又隐带阴森之气。   “你拿许府的墙花来对付许府之人,这自然是行不通的,蠢笨至极。”   他如此说道。   许府之人?安公子瞪大眼睛,脸色苍白地看着许扶清,眼神闪烁不安,“你是许府的什么人?”   “我?”   许扶清笑吟吟,“我啊,只是许府一个微不足道之人,说来我还要感谢你当年放的那一场火呢。”   确实很感谢,这并不是假话。   他说着,将佛珠温柔地套进身体僵硬的安公子脖颈,弯腰凑过去,靠近对方的耳畔,说话的声音很小,别人听不见。   掩盖了多年之事竟被人翻出来,安公子牙齿颤了颤,握紧拳头。   当年那一把火确确实实是他放的。   因为许正卿的夫人亲手杀了他的大哥,说来也可笑,之前他还哀求她让她兄长放过自己的大哥,却不曾想转头她就动手了。   但放完火后没多久,安公子就后悔了,迅速地又掉头回去。   可却看到许府惨遭灭门一幕,尚且年幼的他惶恐地逃走,并没有报官,回到府中,也半字不提,高烧了一夜。   那日恰好是安公子兄长死后的第七日,他浑浑噩噩中仿佛能瞧见兄长对自己笑。   所以他没做错,对,没有做错。   许府的命数本就如此,即便没有自己,他们也逃不过那一劫。   但以后每每到夜里,安公子都会做噩梦,许府也有不少人葬身于火海,这跟他脱不了干系,时常会梦到他们来找自己索命。   直到某一晚,他受不住梦魇的折磨,失控了,杀了第一个人,清醒后,周围是散落的手脚。   还有一把满是鲜血的刀。   然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就好像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牢笼里,无论他如何地挣扎爬出来都只会越陷越深,到后面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安公子抬眼看着许扶清的脸,他想自己大概能猜到他是许府的何人了。   谢宁扒拉着身侧的红柱子站起来,攀着墙想推开门,希望能散去佛堂里面的香味,不让自己那么被动。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吗?”许扶清手贴到安公子后背,语调天生的温和,却令人不受控制地心生胆怯。   “一是取走原本就不属于你安府的画,二是取走你的性命。”   其实这次来西京,真正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个任务是协助卫之玠取得那幅画,第二个任务是他新接的任务。   ——那便是杀安公子。   不过揽天书院接任务从不问雇主是何人。   所以许扶清也不知到底谁想要安公子的性命,只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既然接了这个任务那就必须得完成。   还有,安公子借许府一地杀人,欠着他的‘佣金’。   之前许扶清去查在许府捡到的那块腰牌的主人是谁,查到是死去多年的安大公子。   大律法规定,商人的子弟亦可以参加科举,获取功名。可一个死人的腰牌是如何到了许府?再深查下去,答案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   安公子自认为那幅画自己藏得很好,正欲开口。   下一秒,许扶清将那把插在供桌的匕首拿下。   他用匕首抵上安公子的脊背,划开布料精细昂贵的衣裳,露出绘在皮肤上的画,泛着寒光的刀刃轻轻划过。   这时,谢宁发现门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在里面推不开,应该是安公子下了吩咐。   算了。   不必白费本就不多的力气,她干脆放弃,一回头便看见安公子后背的画,再联想起安府侍女说过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可如此一来,要如何把画取走?   不会是……谢宁想到一种可能性,脑海里浮现血腥的画面,看向许扶清。   他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璀璨,却也愈发恐怖,她看着心中泛起一阵寒意,还不忘用手指戳穿门纸,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谢宁莫名不太敢看下去了。   少年看了看即使身处这样处境还能静下心来念经颂佛的僧人,嗤笑一声,视线又回到安公子一阵青一阵白的脸。   “你以为找人画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原画偷偷地烧掉,再把所有知情人杀掉,别人就不知道画在何处了?”   他眉眼稍弯,“简直痴心妄想呢。”   匕首顺着安公子手臂下滑,深深地没入皮肤,鲜血流出来,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啊啊啊啊!”   昨天他便嘱咐安府的下人,关上佛堂的门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踏进佛堂半步,违者发卖到别处。   谢宁听到痛呼声,还是下意识地看了安公子一眼。   啪嗒,他如同废人一样跌到地面,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皮也跟着抖了一下。   不得不说,过于血腥,转瞬,谢宁便想起了在许府时看到的那具尸体,安公子他可跟无辜这个词扯不上丝毫关系。   他并不无辜。   甚至坏透了。   许扶清面无表情地翻过安公子的身子,沾了血的匕首再次落到他后背,一点一点地把那层皮割下来,力度恰当轻柔。   他神情专注得宛若在做什么愉悦人心的事情。   谢宁忽然觉着身边凉飕飕的。   蜂拥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骨节分明的手指,红覆盖掉白,温热的血贴着许扶清冰凉的皮肤,他睫绒温顺地垂下。   画,还是得取下来,才算完成任务。   少年微歪着头,认真地端详着画,分寸感掌握得极好,匕首丝毫没损坏画,割下来的皮完整。   安公子被活生生地疼晕过去了。   立于供桌之上的金佛像慈祥地笑着。   太恶心了,谢宁有呕吐的冲动,本想忍着的,但到后面实在忍不住,干呕了几声,生理性泪水盈满眼眶。   她忽然感受到什么,抬起头,撞上许扶清投过来的困惑且不解的眼神。   他的手攥着那幅‘画’,血淋淋的,还往下滴着血珠,滴答、滴答、滴答地砸向地板,很像外面下雨的声音。   卫之玠沉默了良久,别了别眼,哑声唤:“许公子。”   许扶清眼珠子转了转,匕首移了个位置,割过安公子的喉口,完成第二个任务,再将‘画’直接地扔给卫之玠。   还带着些许温度的鲜血在半空中抛洒开。   几滴落到那些僧人光溜溜的头顶,他们转动佛珠念经的手僵了一下,接着唇瓣飞快地翕动,继续念着。   卫之玠看着掌心多出来的烫手芋头,欲言又止。   谢宁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望着朝自己走来的许扶清,视线忍不住停到他通红的手,很好看,但也很叫人害怕。   “可以了,我们走吧。”   他随便地扯了挂在佛堂里面的一块祈祷经幡擦了擦手。   走?去哪儿?她思绪糊成一团浆,对了,许扶清说过的那个地方,快当要捋清楚的时候,后颈被人一敲。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谢宁隐隐约约地听见他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说:“你应该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醒了就到了。”   累。   好累。   她的确非常累,思绪不由自主地跟着少年说的话走,眼皮缓缓地阖上。   许扶清冰凉的手分别触上谢宁的腰跟膝弯,轻松地抱起来,少女素蓝色的襦裙裙摆垂下来,盖过他的手腕。   卫之玠见他抱着谢宁就要往外走,心下怪异,不由得出声:“许公子,掌教让我们完成任务后去见她。”   佛堂内的竹香逐渐被浓重的血腥味掩盖。   提到掌教,许扶清微微蹙起了眉,一脚踹开紧锁着的门,云淡风轻地跨过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这样啊,抱歉,我现在有事儿要办,去不了。”   他轻飘飘的声音散在风雨中。   卫之玠看着许扶清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可奈何,倒在他身上的应如婉慢慢苏醒过来,脸颊泪痕尚在。   “夫子?谢宁他们呢?”   一缕一缕清风吹进来,香味跟血腥味有一瞬间不减反浓,卫之玠表情不太对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发一言。   谢宁,她兴许不能活着回来了。   因为许扶清看她的眼神跟当年他看那只飞在他手上的蝴蝶如出一辙,而那只蝴蝶如今在揽天书院的一本古籍里夹着。   蝴蝶翅膀的纹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清晰。   卫之玠曾无意看过一次。   应如婉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待看清卫之玠拿着的东西后,浑身一震,想起了谢宁曾经跟自己说过安公子沐浴时不许他人在侧的话。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太敢相信地看向了无声息地躺在供桌底下的安公子,结结巴巴地问:“画,在表,他的背上?”   梦已醒,应如婉谨记了自己的身份。   “嗯,我们完成任务了。”卫之玠感受到力气回来后,缓缓地站起来。   “走吧,掌教在等着我们。”   他将‘画’放好,伸手拉起糊里糊涂的应如婉离开佛堂,大雨淋着他们,冲刷掉满身的香烛味和血味。   *   谢宁醒过来时是在一张木床上,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昏头昏脑,房间暗沉沉,没什么光。   她摸黑地从床下来,推开离床不远的窗。   一张丑陋的面具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谢宁连连后退几步,再定睛一看,面具只是挂在窗棂上面而已。   并不是真正的人戴着。   忽然,她听到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想了想又回到木床躺着,还没摸清许扶清意欲何为,不可轻举妄动。   木屋里没点灯,光线昏暗。   咔吱,许扶清推开木门。   他坐到床榻边,肤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红衣交错地叠在一起,他指尖落到少女的腰带上,轻轻一扯,落地。   要、要干啥?谢宁睫毛一颤,吓到差点就睁开眼了。   没一会儿,素蓝色的外衣挂到木架子上,许扶清倾身上前,戴着铜铃铛的手穿过谢宁的后颈,将她抬起,拿下里衣。   少女似不清醒地呓语了一两句。   谢宁虽然受家里人的影响,观念比较开放,但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心脏跳得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   该不该立即醒过来呢?   好像有些迟了,她懊悔不已,早知道在他抽掉自己的腰带时就睁开眼的,这样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洒入,许扶清不带一点儿异样情愫地看着谢宁没遮掩的身体,跟看以往死在自己手中的老鼠没太大区别。   微凉的指尖落到如凝脂的白玉上,一寸一寸地划过。   谢宁眉间一跳,放缓呼吸。   夜色朦胧,悬挂在屋檐的小铃铛晃动不止,许扶清在想着,给谢宁放血喂养蛊虫之时,匕首在白玉上面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的画面。   想看到那件衣裳由白色慢慢地变成红色。   念及至此,许扶清白皙的脸难得缓慢地泛起向往不已的潮色,他拿过一套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白衣裳,有条不絮地给她温柔地换上。   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指腹触感滑腻,他低垂的眼皮微抬,平静地掠过谢宁紧闭的眼睛。   许扶清抬手缓缓地压过去,沿着她的眼眶打转儿,一下下轻轻地抠着。   那层薄薄的眼皮微微泛红。   记得,她笑的时候,双眼会弯成月牙儿,就像是会说话一样,而看他的时候,总是笑中带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惧意。   少女指尖的小伤口很快就凝固了,许扶清拾起她,森白的牙齿又咬破,吸吮着腥腥甜甜的血。   是甜的。   跟其他人的不一样。   难怪蛊虫喜欢她。   他好像也喜欢呢。   谢宁终于装不下去了,反正都穿好衣服了,双脚一蹬,疼得一下子抽回手,指甲划过他的唇角,一道血痕格外突兀。   她口干舌燥地坐起来,缩到床的最里面,“小夫子,你、你想干什么?”   许扶清仿佛早有预料般,面不改色地凝视着谢宁,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将那张丑陋的面具取下来。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还我的吗?”   “如何还?”她干巴巴地问。   谢宁没忘,他说的应该是在许府那晚答应过会还的事情,忽地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透过窗外看出去,知道这里是陌生的山林。   看样子,他们已经离开了西京,而她又昏睡了几日呢?   不太清楚。   许扶清好看的皮囊跟手中五颜六色的丑陋面具格格不入,转过头来与谢宁对视,浅笑着说:“用你的身体。”   谢宁不明所以。   “来喂我的蛊虫。”他走到谢宁身边,探身过来将一颗花生酥糖塞进她嘴里,缓缓地吐出后半句。   少年染笑的面孔始终藏在阴暗下,融不进一丝光线。   “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会撒谎的人,尤其是撒谎成性之人,因为他们的嘴巴都很厉害,让我很想割下来。”   谢宁含着他给的糖,听到这儿心措不及防地咯噔一跳。   她这才留意到许扶清拿着的丑陋面具的嘴巴异常大,神似被人用匕首从唇角两侧分别割开。   与寻常面具不太同。   他双眸缓慢地轻弯了一下,顺从内心地挑起谢宁柔软的发丝,指尖微动着,一圈一圈地勾住,她头皮不禁隐隐发麻。   “应允他人后,又做不到,也属于撒谎。”   许扶清眼一眨不眨地专注看她。   谢宁听完许扶清的话,想直接昏死过去算了,如果提早知道是要用性命来偿还那次的情,她即使是爬出许府也不会喝他的血。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选择了就是选择了。   人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谢宁也不例外,“我答应过会还你,自然会还你,还请小夫子放心。”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才不会跟他争论自己要还情的方式跟他要的命不一样。   两人对视着,许扶清眼里浮现的细小光影犹如打碎的好看琉璃,也像吸引人的漩涡,叫人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可是漂亮的东西最会□□。   谢宁懂得这个道理,就好比如鲜艳的蘑菇,大多是有毒的,有些是急性毒,有些是能慢慢地侵蚀你的神经的毒。   许扶清听了她的回答,不再说话,走到侧榻,躺上去闭目养神。   这几日赶路来此处,他几乎没怎么阖过眼,至于谢宁一事不急于一时,横竖都到了这个地步。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谢宁默默地看着闭着眼睛的许扶清,他眼下方有一片很浅的鸦青色,红色发带解开放在了榻边,一头墨发倾泻而下。   正所谓知己知铱誮彼方能百战百胜。   若是想知道如何才能改变许扶清要用自己喂蛊虫的念头,或许可以通过多了解他,从过往记忆里头寻找规律。   毕竟原著里没写太详细。   一刻钟后,谢宁猜许扶清约莫睡着了,放轻手脚地走过去,每走一步都心惊胆战,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鞋子踩到地板上,一点儿声响也没发出。   她纠结地抬了抬手,先是试探性地覆上许扶清手腕的铜铃铛,见他一动不动,胆子逐渐大了些,再慢慢地顺着拇指点到掌心。   如羽毛轻轻一扫而过般微微发痒,再不重不轻地握住。   记忆迅猛地涌入谢宁的大脑,不知为何,这一次的记忆碎片放得太快了,帧帧地一掠而过,像是放了二倍速。   可能跟记忆内容有关。   她有些承受不住,头一阵疼,也就没留意到躺在侧榻上面的许扶清睫绒颤了下。   记忆不在许府,而是在深山中,树影斑驳,一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蹲在泥土堆里,似白玉的小手拿着一根树枝,戳着泥土。   小男孩穿的还是女装,也还是化着不伦不类的妆。   谢宁知道那是许扶清,再看大树下,容色略憔悴却不掩惊艳的女子呆滞地站着。   突然,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声不吭地快步走过去,将小小一团的他摔到一边,拿出铁铲,铲出一个坑。   而许扶清被摔后也不哭不闹,表情木讷地爬起来,捡起树枝继续戳自己的泥土,拍也不拍一下衣裳上沾到的泥土。   没过多久,女子便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她拎起许扶清,把他丢进坑里,再捡起铁铲,一铲一铲地铲泥土扔进去,谢宁感到惊恐,看这架势是要活埋人。   这还是亲生母亲?   就在泥土快要盖过许扶清肩膀之时,一名跟女子长相有些相似的妇人跑过来。   着蓝布衣裳的妇人夺走她手中的铁铲,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乱动,泪如雨下道:“造孽,造孽啊!”   女子木然地落着泪,瘦骨嶙峋的身子似能被一阵风吹倒,良久才回抱妇人。   “阿母,我好怕他,我好怕、好怕他,我该怎么办。”   这个他——指的是许扶清,还是另有其人?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谢宁,女子应该是喜欢许正卿的,那可为什么要这样虐.待小时候的许扶清,他难道不是他们的儿子吗?   奇了怪了。她非常不理解。   又见妇人抹着眼泪,“你今日若是杀了清奴,待回许府之日要如何跟正卿交代,无论你多不喜欢清奴,也不能杀了他啊!”   “对啊,清奴可是我和正卿的女儿,他要是死了,正卿一定会伤心的。”女子讷讷道。   妇人听到女儿二字时,安慰地拍着她后背的手轻轻一顿,神色颇为复杂,不过也没有纠正,而是顺着说下去。   “你知道便好。”   谢宁看着这些记忆,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两母女相拥着哭泣,许扶清大半个身子还被埋在土里,他没理会她们,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里,螳螂正一口一口地蚕食着蝉。   记忆画面没给谢宁一些适应时间,转换得极快。   五月天。许扶清坐在许府院中的一棵大树上乘凉,似白藕的小细腿掩在衣摆下一晃一晃地荡着,他望着爬在树干的虫蚁入了神。   一名斯斯文文的男子站到树荫下,微笑着朝他张开手。   “清奴,爹回来了。”   许扶清露出一个弧度刚刚好的笑,但仔细看,眼神还是空洞的,也跟着张开手,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男子怀中。   谢宁随着许扶清抬头看男子,跟着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原来他就是许正卿,颜如冠玉,气质凛然,好看是好看,但就是跟许扶清没半点相似之处。   随后,许正卿拿出一只纸鸢,他半蹲下来,递过去,“清奴,这是爹亲手做的,你看喜不喜欢?”   许扶清接过来,“喜欢。”   等许正卿走了,他笑容落下来,将纸鸢扔到地上,使劲地踩。   踩完后,许扶清愣愣地看了烂得不成样子的纸鸢半晌,又趴到墙角看天空,小脑袋搁到小手背上,看起来乖巧得很。   冷不丁的,属于许扶清的记忆在谢宁脑海里消散了。   她仿佛经历了一场运动,大汗淋漓地睁开眼,对上许扶清含着探究的视线,原本掌心对掌心相握的双手变成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谢宁用另一只手擦了擦额间的汗,心想,难怪看不见记忆了,不过这次也算是有收获。   纸鸢。   “小、小夫子,你醒了?”   许扶清嗯了声,坐起来,松开她的手腕,看着汗流过她脸颊,滑过锁骨,坠入衣衫内,问:“你刚刚为什么要碰我的手?”   谢宁顿了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想检查一下小夫子你掌心的伤口是不是彻底好了。”   他看了她几秒,从榻上起来,“伤口差不多好了,我有事出去一下。”   她忙点头。   *   许扶清说的话像录音带一样接连不断地播放在谢宁耳边,似幽魂缠身,甩也甩不掉,“用你的身体,来喂我的蛊虫。”   夜已过半,月色浅淡,她无奈地扶额看着窗外,脑子飞速地运转着思考该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   怎么就惹到了许扶清这尊大佛了呢。   她抓狂地揪了一把发尾。   恍惚中谢宁听到铜铃铛碰撞发出的声音,叮当叮当,一声又一声地,衬得黑夜愈发诡异,有说不出的奇怪。   铜铃铛碰撞声渐渐加大,清脆古怪的声音游荡在山林之间。   谢宁离开窗边,走到房门,外面廊道掠过一个个人影,她们皆高举着左手,摇晃着戴在手腕的铜铃铛。   等她们都过去后,她的手扣上门闩,小心谨慎地打开。   说来也怪,许扶清并没有给房间上锁,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走,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儿。   出了木屋子,谢宁能瞧见飘忽不定的迷雾。   周遭又恢复出奇的安静,月亮不知何时被厚厚的乌黑云层和参天古木遮住,只能透出一层含混的暗光,黑影撕破着夜空。   看来光靠自己是真的跑不掉。   带着热气的风吹过来,谢宁头顶的那棵古树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好像有人在哭又有人在笑一般。   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附近漆黑一片,雾气萦绕,给人一种到了阴间的幻觉。   木屋子一旁的草堆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谢宁漆黑的眼珠子转向一侧又转回来,迈开腿,反射性地往回跑。   一条铁链从左边套过来,精准无比地拴住她的脚踝。   铁链往后一拽,谢宁跌趴下来,双手无意识地撑住地面保护自己,但下巴还是轻微地硌到用木板架成的阶梯。   一名着装怪异跟西京人完全不一样的男子拎着锁链的另一头,不急不慢地将她往后拖,似要把整个人就这样拖走。   谢宁使劲地攥着木梯,不肯松手,求生本能强烈使得她力气比以往大了一点儿。   于是少女的脚踝被铁链磨掉了一层皮。   男子见谢宁坚持,吃吃一笑,面部表情也变得奇怪,拖得更加用力。   她感觉自己要被人分|尸一样难受,又不敢大声喊招来其他人,毕竟招来的人是敌是友还是个未知数,只得强忍着呜咽了几声。   “你就是他带回来的女子?”   像是玩够了,男子骤然一松手,谢宁原本被铁链拉得微微悬空的身子砸地,痛得她想哭爹喊娘,在地上滚了好几滚。   在谢宁睡觉的时候,许扶清早已用药水将她的易容尽数洗去。   男子半蹲着盯着谢宁的脸,想伸手抚摸上去,却被她恶寒地偏头一躲,毫不掩饰厌恶之情,他报复性地扯了扯铁链。   擦得那瘦白脚踝的皮肤红了一大片。   “你口中的他,可是许扶清?”谢宁咬牙抵住疼痛,怒瞪着他。   虽然大致确定对方口中的他是许扶清,但她还是想问一下。   男子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像拉线木偶一样,表情生硬得很,咧了咧嘴,露出白黄白黄的牙齿。   “没错,他是叫许扶清,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把你带回来了,你长得确实很好看,跟许扶清那个下等的人一样好看。”   谢宁听到下等的人这几个字,目瞪口呆,他竟然用这样的话形容许扶清。   愣是她也听着不太舒服。   再说,许扶清的生父可是西京赫赫有名的大家之子许正卿,就算生母只是寻常地位较低下的普通民女,也跟下等二字扯不上。   也许,里面有什么隐情?她皱起眉。   男子看着谢宁微微失神的模样,又笑了起来,用力地晃着她脚踝的铁链,笑到一半,被人从后面一脚重重地踹倒。   “小夫子。”   谢宁看到许扶清的那一刻,脚踝疼得厉害。   他左脚踩着男子拿着铁链的手背,将红似血的花插到她凌乱的发髻上,再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脏污,轻声问:“怎么跑出来了?”   被踩住手背的男子疼到撕心裂肺地哇哇叫,求饶道:“许公子,放过我。”   啪地一声,被砸晕了。   等了几秒没得到答复,许扶清撩起她的碎发,很有耐心地又问一遍,“谢宁,你怎么跑出来了?”   缠住脚踝的铁链被他一圈一圈地解下来。   动作温柔且细致。   谢宁唇瓣发颤,手脚冰冻,如实回道:“我,我听见铜铃铛的声音,然后就好奇,想出来看看。”   许扶清指尖挪到谢宁淤红的脚踝,摩挲着那掉了一层皮的踝骨。   疼得她直吸气,“小夫子,我疼,你轻点。”   他唇角的弧度僵硬诡异地上拉,眼底如死水无波,骨子里透出凉薄之意,就连一贯柔和的嗓音染上了几分冷淡。   “这里有不少‘孤魂野鬼’,他们会藏在暗处偷偷地看着你,然后还会在你没防备的时候露出獠牙地吃掉你。”   自小受科学社会主义熏陶长大的谢宁信奉的一向是无神论,自然不怕鬼神之说。   只是这世间素来可怕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   毕竟退一步来说,就算有恶鬼,也是人死后变成的,所以她怕的是这儿的人。   少年泛着不可忽视凉意的指尖顺着瘦削白皙的脚踝,没任何阻挡地一点一点上去,划过小腿肚,抚上襦裙掩着的膝盖。   “所以,谢宁,你不要乱跑。”   谢宁像被冰冰封住了,动弹不得,只有意识是无比清醒的,感受着他的动作,那抹冰凉还在往里探。   她仿佛忘记该怎么反应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合一了,9000字大肥章~ 第25章 陌生的山林一   许扶清指间擦过腿侧, 夹住一只蛊虫,再缓缓地取出来。   谢宁颤了颤,若不是他,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身上爬了只蛊虫。   蛊虫还蠕动着, 就这样被许扶清放进了晕过去的男子嘴巴里。她看着这一幕, 莫名觉得喉咙不太舒服。   他莞尔地说:“这蛊虫是他的,那便还给他。”   原来男子准备给她下蛊, 谢宁得知此事, 气得发抖, 恨不得给他几脚,事实上也这么做了。   踢完人后,她理智回笼, 心虚地瞥了许扶清一眼。   面目柔和的他低垂着眼皮, 薄唇微抿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踹过男子的那一只脚,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说话。   慢着,这名男子也会用蛊?   谢宁扫视一遍附近, 这会不会是许扶清母亲的家乡?如此一来, 此处的大多数人都会用蛊便能说得通了。   他为什么要自己带回这儿?她现在有一筐的问题得不到答案。   晚风轻拂,轻轻地吹动着木屋檐下吊在的一根红绳上面的小铃铛。   许扶清的手重新落到她脸上,轻柔地划过眉间的粉色小胎记,擦过细白的耳畔, 再极轻极缓地插进发缝,冷指按了按她的头皮。   最后落到脖颈后方。   谢宁缩了缩脑袋, 有理由怀疑他是要直接拧断自己的脖子, 可是并没有, 许扶清暂时放开她。   “很疼?”少年的气息紧锁着她。   “很疼。”   当然疼了,要不换他试试?谢宁瞅了一眼被铁链磨伤的脚踝,脑袋瓜耷拉着,像只焉焉的兔子。   许扶清下巴微抬,视线扫过地上的尖锐石头,漂亮的手将它拿起来,对准昏过去的男子头颅,眼看着就要砸下去。   “且慢!”   就在谢宁准备开口阻止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过去。   前来的人数量还挺多,她们穿着的衣裳颜色和图案跟许扶清记忆里的母亲的阿母差不多,腕间无一例外皆戴着铜铃铛。   她们恭恭敬敬地向许扶清行了个礼。   人群中走出一名撑着拐杖的老妇人,又深深地行了个礼,“许公子,不管怎么说阿满都是我族人,请您手下留情。”   一话毕,老妇人看了看微显狼狈的谢宁,皱了下眉,脸上的皱纹愈加明显。   “阿满今日才刚从外面回来,怕是不知这位姑娘是许公子昨日带回来的人,不然绝不会如此行事,还望许公子见谅。”   谢宁算是服了她颠倒是非的能力,忍不住反驳:“他分明知道我是许公子带回来的人,你撒谎!”   说着期间,少女愤怒地指着晕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   许扶清苍白的指尖轻轻戳向谢宁因生气微微鼓起的脸肉,轻笑一声,温润如玉的容颜在一片暗色之中熠熠生辉,晃了人眼。   他将她指着人的手温柔地拉下,往下一压。   怪异。   谢宁一怔,耳畔传来许扶清好听的笑声,浑身不自在,偏头一看便撞入他那双弯得极好看的狐狸眼。   真像,会勾人的狐狸精。   她干咳几声,收回目光。   两人的影子落到泥土上,交错地叠在一起,因许扶清半蹲着,红色的衣摆曳地,不知不觉地盖住了她的双脚。   老妇人眯了眯眼,又正眼看了谢宁一下,皱巴巴的脸没什么表情,随后把拐杖给旁边的人,跪下。   她双手撑地,叩首道:“许公子,求您手下留情。”   此举一出,所有人也跟着跪下,眼隐隐含不甘,却又不得不屈服,重重地叩首,“许公子,求您手下留情。”   谢宁懵懂地眨眨眼,不理解她们为什么这么怕许扶清。   难不成他母亲在族里的地位很高?毕竟原著里的苗族一般以女子为首领,可那男子说许扶清是下等人又是何意?   却见许扶清温文尔雅地笑,扔掉石头,恰好扔到男子头边。   叫众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又松一口气。   许扶清手指下挪,一只手抱住谢宁的头,另一只则穿过她的膝盖窝,轻轻松松抱起,少女的青丝扫过他的手腕。   谢宁惊得轻哼了一声。   她怕掉下去,不自觉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那铺天盖地的松木香一缕一缕地侵蚀过来,似乎要将自己淹没。   叩首的人得不到回应迟迟不敢抬头。   一条铁链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是男子用来拴过谢宁的,许扶清抬起脚缓缓跨过它。   “我也想放过他啊,可是他吃了自己的蛊虫……”   说到一半停了停。   他琥珀色的眼珠子在黑夜中似染了浓墨,轻转向一侧看晕过去的男子,歪着头看她们,笑了笑,瞧起来像夜间来勾魂的鬼,又坏,又美。   “这便与我无关了,你们说是吧。”   谢宁发自内心觉着许扶清很有气死人的本事。   她看到那些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起头,脸色大变,老妇人还着急地上前探男子的鼻息。   看来那只蛊虫挺难对付的。   可就在前不久,蛊虫就在自己身上,若是进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谢宁此刻心里很不是滋味地看着她们。   许扶清说完那句话后,也不顾她们的脸色如何,踏上木梯就回房间。   *   谢宁坐在矮榻上发呆。   她眼睛无神地看着拎水进来的许扶清,脑子想着四月初四这个日子,在古代,并不是很吉利的数字。   但却是他的生辰,就是明天。   保不准也是她的死期,按许扶清奇奇怪怪的脑回路,一定会选一个特殊的日子来用自己喂蛊虫,明天就挺合适的。   浴桶水满了,水雾袅袅,房门和窗关得牢牢,莫名添了几分旖旎。   许扶清把木桶放一边,从屏风后面出来,谢宁听到声响,抬头看他,又低头看自己被弄得脏兮兮的白裙,一脸感激。   “谢谢小夫子,你先出去,我很快就会洗好的。”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   烛火下,许扶清骨肉匀称的手搭上自己的红色腰带,更显宽肩窄腰,眸中是淡淡的不解,纯良的长相愈发显得无辜。   他凝视着她,语调慢细道:“我要沐浴了,你若是想到门外就到门外吧,待会儿再进来便可。”   “……”   谢宁的脸瞬间红成猴子屁股,耳垂似要滴血一样,尴尬到能抠出一座城堡,“你原来还没洗啊?”   她以为他早就洗过了,身子香香的。   “脏了。”许扶清音调不变的温柔,想到刚在木屋前遇见的那些人,嫌恶地补上一句,“也臭了。”   哪臭了?谢宁吸了吸鼻子,松木香是有点儿香中带苦,但也万万跟臭挂不上钩,自己还挺喜欢的。   好吧,还有的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谢宁捂了捂发烫的脸颊,赶紧两步并一步地打开门跑出去,再把门关上,外面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但她忽然不怕了。   房间内,许扶清将视线从门那里收回来,不慌不忙地解开红色腰带,挂到屏风上。   褪下红色外衣之时,他掏出放于袖中的帕子,还有那张被揉皱得不成样子的纸,微微摊开,又看了小半晌。   字。   真丑。   纸又被捏成一团地塞回帕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地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在安静的夜晚里就算是细微的声响也显得刺耳。   房间里的光线溢出来,快要睡着的谢宁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站在门前的人形轮廓也清楚了不少。   她抬起眼皮,昂首地看着他。   “小夫子。”谢宁唤他。   少年微湿的墨发披散着,穿着一袭明艳的红色中衣,腰带随意地打个了结系好,两道带尾微垂,露出来的白皙皮肤因水雾熏染泛着淡淡的红晕,唇瓣自然艳,像是经历了一番什么。   谢宁咽了咽,眼神往别处挪。   他把在门板上的瘦长指骨微微曲着,指甲修剪成圆弧形状,瞧着很干净,指尖一改往日的苍白变成粉色,哪哪都诱人。   她再次挪了挪眼儿。   即便是刚沐浴完,松木香味也不减,反而更加浓烈,但又不会呛鼻,属于很好闻的那一种。   因为谢宁站到累了,所以现在是蹲着的。   她从这个角度看又能看到许扶清微掩在衣摆下面的窄瘦脚踝。   他好像习惯在房子里不穿鞋,白得像死了几日几夜的脚背隐约可见青筋,却又不碍清秀好看。   许扶清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手掌轻柔地向下探,捞起谢宁的手臂,将她拉起来,语气没起伏听不出什么情绪。   “到你了。”   “啊?”她蹲到腿都软了,脑子也不太灵光。   谢宁进到房间才发现屏风后面摆放了两只浴桶。   没用过的那只浴桶水温刚刚好,原本两只浴桶放的都是热水,压根没兑凉水,她总算知道他的皮肤为什么突然那么红了。   活生生烫红的。   *   谢宁洗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有新衣裳,若是洗完再穿回沾满了泥土的那一件,跟没洗澡没区别。   灵动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染上一抹懊恼,黯淡了不少。   紧闭的窗户被摇晃的树枝刮过,打下一道阴影和发出些声音,她吓一跳,快速地跨过浴桶,擦干身子站到屏风前。   谢宁打算伸手拿脏衣裳穿的时候瞧见了搭在旁边的新衣裳,还是白色的,素雪千水裙。   但比之前那件做工更精致,布料也更好。   这下子谢宁不得不承认许扶清的眼光还挺好,选的裙子大多都合她的口味。   不用多久,谢宁穿好衣裳,绕过屏风,放眼看房间,又出去了的许扶清至今还没有回来。   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物件虽不多,但该有的也有,她一一看过矮榻和床榻,还有放衣裳的柜子,最终走到梳妆桌那里。   摆在梳妆桌的铜镜边雕纹华丽丰富,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谢宁坐上木凳,看着里面倒映出来的自己。   静坐不到一会儿,一只秀美却没什么血色的手拿着一把檀木梳将她的发丝一梳梳到底。   午夜梳头?   谢宁心口一颤,吸了一口凉气,想站起来,但被许扶清轻轻地摁住双肩,只好又坐回去。   她望着铜镜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张脸,思绪千回百转。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像鬼一样。   许扶清弯下腰,侧脸几乎贴着谢宁的脸颊,没什么温度,冰的。   他望着铜镜,目光在她五官上流转几秒,却从不看自己的脸,唇角弯起古怪的笑,“这套裙子很适合你。”   谢宁摸不着头脑,扯了扯嘴角:“我谢谢你啊。”   “这原是我母亲给我买的,她很喜欢买衣裳,在我很小的时候便买了以后长大要穿的衣裳,柜子里还有很多呢。”   谢宁无端感到一丝怪异。   许扶清放下檀木梳,眼睛看着铜镜,指尖描绘着她的五官,一点一点地划过皮肤,言辞轻缓道:“可,还是穿在谢宁你身上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陌生的山林二   许扶清将谢宁轻轻地转过来面对自己, 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他却似视而不见般,从容不迫地把妆奁放到梳妆桌上面打开,“你瞧瞧,这里面的东西, 你可会用?”   妆奁里面有不少东西。   谢宁放眼看去能瞧见色泽润白的玉簪粉, 还有用来描眉的铜黛、螺子黛等等,看起来就像寻常的胭脂水粉。   在穿书前, 她作为一个还算挺时髦的现代女性, 自然是会化妆的。   于是点头:“会用的。”   许扶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抬手拿过玉簪粉,弯下腰,将它细细地擦到谢宁脸上, 温柔道:“它们是我找云嬷拿的。”   云嬷是刚刚在门口带头叩首的那名老妇人。   谢宁不知道许扶清口中的云嬷是谁, 但也没打算问,意识到许扶清要做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再重申一遍。   “我会用的,我来就行, 不必劳烦小夫子了。”谢宁算是怕了他了。   等了几秒, 她没得到回答,瞬间收声。   许扶清似没听见一样,手中的粉一下一下地擦过谢宁细腻皮肤,很是专心, 眼神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叫人坐立不安。   对上谢宁投过来的疑惑视线,他细心入微地给她擦着粉, 含笑道:“听说这儿的女子都用这个。”   话一顿, 少年面白似玉的脸在一眨眼间变得面无表情, 幽黑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地注视着谢宁。   许扶清指间的动作没停,寸寸掠过,转瞬唇角又奇异地勾出一抹笑,“我以前也用过。”   就算他不说,谢宁也知道他用过。   铜镜里面的少女皮肤越来越白,不太正常的肤色。   谢宁看着感觉不对劲儿,玉簪粉的作用大概类似于粉底遮瑕美白,是古代人化妆中必不可少的一样物品。   但他给她用的玉簪粉实在是太多了,就像把整瓶粉底液都用上了,导致整张脸白得不正常,跟脖子颜色有些分层,一看便觉不自然。   不过,这样的妆容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对了,自己霎时茅塞顿开,就是在许扶清的记忆里见过。   他母亲貌似很热衷给他化那种丑到不能再丑的妆,就像跳梁小丑一样,若不是小时的许扶清五官姣好,肯定更难看。   谢宁视线没离开过镜面。   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了,斟酌着言辞道:“小夫子,你不觉得擦得太多玉簪粉了吗?其实,脸涂得太白了,也不好看的。”   此时,玉簪粉擦到了她的额头,力度轻柔。   许扶清神情认真地缓缓摇头,玉簪粉顺着谢宁的鼻梁擦下去,蹭过唇角,没遗留任何地方。   就连细小的绒毛也彻底盖住。   “没有啊,就是要这样才好看。”他扑完玉簪粉,又拣起螺子黛,凑得更近看她。   就是要白。   像死尸的那种白,才更好看。   烛火摇曳,许扶清细长的五指插.进谢宁的头发,捧住她的脑后勺,固定住,再微微抬起,他带着松木香的呼吸落到她颊边。   螺子黛轻轻地描过谢宁的眉毛。   谢宁眨了下眼,纤翘的睫毛扫过许扶清的手指,他没理会,她又眨了一下眼,睫毛再次扫过指间。   痒。   他动作微微一顿,螺子黛稍微离开了点儿她的眉毛,直起身子说:“谢宁,要不,我把你的睫毛都拔.掉吧?你的太长了,总是戳到我。”   听到这话,谢宁瞪大双眼,死死地盯住许扶清。   拔他个头!睫毛是可以随便乱拔的吗?   还有,什么叫太长了总是戳到他,简直是虎狼之词,她小脸通红,脑子里飞快闪过的画面都是以前在粉.色.网.站才能看到的东西。   谢宁顶着才描到一半的眉毛,态度坚决地大声说:“不行不行不行!睫毛不能拔,绝对不能拔!”   说到最后,她猛地记起许扶清这个人物可是原著里冷漠无情、随心所欲的大反派。   自己竟然大声吼他了......   谢宁有一丝丝怂了,清了清嗓子,不敢直视着他,声音逐渐小下去,嘟囔着控诉。   “真的不可以,小夫子你就忍忍吧。”   “不然疼的是我,又不是你。”她默默地又补一句。   一声舒缓空灵的笑声落到谢宁耳侧,伴随而来的是许扶清略低的嗓音,他眼底纯净,点头,“好,不拔就不拔,我忍一下。”   “……”谢宁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悄悄地瞄了许扶清一眼,心想,怎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许扶清显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拿着螺子黛,又弯下腰。   他腰间的红色腰带自然地垂下来,红色中衣的腰带跟外衣腰带不一样,比较细,像一根红线,恰好落到谢宁乖巧地搭在腿上的手背。   她缩了缩手。   却还是没有躲开那轻轻晃动的红色腰带。   接下来,谢宁没有再说话,像个木头人般地坐着,忽然,头顶传来许扶清的声音,“张一下嘴。”   胭脂纸在昏黄的灯下红得绮丽,他两指夹着它往她唇瓣送,后者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巴,胭脂纸被放到唇缝隙之间。   “含住。”许扶清调整了一下胭脂纸的位置。   好麻烦,谢宁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含住只在电视剧看过的胭脂纸。胭脂纸散发着一阵淡淡的香味。   他正拿着胭脂纸的外角,眼底倒映的也只有她。   谢宁一直都知道狐狸眼挺好看的,没想到许扶清的更好看,眼尾微微往上翘,目光流转间会隐隐透着魅惑。   “抿一抿。”在她出神的时候,许扶清将胭脂纸往里塞了塞。   谢宁听话地用力抿了一下唇。   不知为何,谢宁看着今晚的许扶清,想到了自己的大学室友的男朋友。   对方曾给谢宁的室友,也就是他的女朋友化妆,特地去学过的,化出来的妆又自然又美,她都自认为不如。   时间慢慢地过去。   到化妆的最后一步骤,就是贴花钿,许扶清将摸过胭脂纸的手仔细地洗了一遍,再擦干净,又拿起形状似血滴的花钿。   他端看了谢宁良久,又把花钿放回了妆奁。   并没贴花钿,因为她眉间有粉色的胎记,若不仔细看,跟普通花钿没太大的差别,甚至比花钿更漂亮。   谢宁呆呆地看着铜镜里如同换了一张脸的自己,几乎想尖叫。   我滴乖乖,这怎么那么像死人妆?   许扶清合上妆奁,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覆上她的脸,隔着一层厚到不能再厚的玉簪粉,泛冷的指尖抚摸着皮肤。   指腹慢慢地被染了一抹白。   谢宁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反正她是看到了,还有理由怀疑,只要自己一动,脸就会簌簌地掉粉。   “谢宁,你看,是不是很好看?”许扶清眼皮下垂,仿佛是真的没瞧见指下的玉簪粉,轻声地问她。   听言,谢宁眉头无意识地一皱。   少年下巴轻轻地搁到谢宁的另一头肩上,看了看铜镜里的两张脸。   他侧脸不小心碰到她,也沾了点玉簪粉,狐狸眼弯起来,面带微笑,换了一指尖去抚平她皱起来的眉。   “小时候,我也经常化成这样呢。”   指尖拿过朱砂笔,沾了沾红墨,笔尖落到谢宁微露出来的锁骨,许扶清垂目画着花儿,气息喷洒。   她双肩因受刺激微微拱起。   素雪千水裙微垂,堆滞着。   他一边画着花儿,一边说:“不过我觉得这个妆化在我脸上不好看,但却觉得应该也会很适合你,果然不出我所料,真的很适合。”   谢宁声音干涩,忽脱口而出问:“小夫子,你是不是打算在明天把我喂给蛊虫?”   朱砂笔停了停,在锁骨窝落下一滴深深的红。   红蔓延开。   许扶清抬眼看她的表情,朱砂笔又动了,顺着锁骨而下,笔下的花瓣绽开,他笑出声,柔着嗓音反问:“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在明天把你喂给蛊虫?”   谢宁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眼睫飞快地眨了三下。   “我觉得你会挑一个好日子。”   朱砂笔又沾了沾红墨水,许扶清的头放低了一些,苍白的指尖很是灵活,语气平淡。   “是吗,那你认为明天是什么好日子?”   他垂眸看东西时,睫毛低着,生出的扇型阴影投落在高挺鼻梁两侧。   谢宁跟许扶清面对面,眼神情不自禁地放到那处,“明天是小夫子的生辰,自然而然是个好日子。”   许扶清嫌碍事,拉了一下,素雪千水裙更垂了,堆滞成昙花,她心口颤了颤,朱砂笔落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白玉上方。   白衬得红墨水画成的花儿更艳。   沉默了一会儿,他微微弯起眉眼,若有所思道:“你倒是第一个认为我的生辰是好日子的人。”   怎么会呢?   谢宁从许扶清的记忆里看到过许正卿的一些行为,瞧着应该是真心喜欢他这个儿子的,如此一来,怎会不好好地庆祝他的生辰?   “你猜对一半,我的确是要挑个好日子,不过,明天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朱砂笔又回到锁骨,缓慢地描绘着,许扶清笑着又说:“所以不是明天,你不用那么着急,该来的会来的。”   听到不是明天,谢宁总算暂时松口气,都懒得纠正那句‘你不用那么着急’,她才不急,但不跟他一般见识。   明天她的小命还在就成。   可如果不是明天的话,他大半夜拉自己化什么妆?谢宁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一幅画作好了,但红墨水尚未彻底干透,所以许扶清冰凉的长指沿着花儿的边缘抚摸而过,视线又放到铜镜上面,目光温柔地看谢宁。   “可以了,我们现在开始吧。”   他缓缓地敛下双眸。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今天的凌晨(7.11),而明天凌晨(7.12)要上夹子所以不更,后天凌晨(7.13)会更大肥章,补回来~ 第27章 陌生的山林三   谢宁还没来得及问许扶清要开始什么, 他就离开了梳妆桌,径直地走到房门前,拉开门闩就出去,像是有急事一样。   她撇了一眼镜子中在夜间能吓死人的妆容, 踌躇了几秒, 整理一下衣裙,连忙跟上去。   出到房间外面, 谢宁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许扶清。   此时此刻, 乌云散去了一点儿。   阴沉的惨淡月光笼罩着这片山林, 除了草丛里偶尔会发出一两声动静和鸟儿啼叫声,荒寂的山道安静不已。   走到一半,谢宁抓住了许扶清的袖角, 他微微偏过头看她, 挂着温柔到极致的笑问:“怎么了?”   “小夫子,你还没告诉我要开始什么?”谢宁惴惴不安地看着周围。   许扶清弯腰过来。   他冰凉的手指覆上她刚刚一张一合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轻捏着,顺着唇角慢慢游离,如同画画一般。   少女的唇温热细软, 跟一些身子软趴趴的蛊虫有一丝相似。   没几秒, 许扶清笑着说:“谢宁,我发现你总是会有很多问题呢。”   谢宁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唇,他总是很喜欢揉捏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 脑海里又冒出他捏老鼠的画面。   她肩头一抖,视线却不经意间地掠过他掌心已结痂的伤口。   下一瞬, 谢宁灵机一闪道:“我之前替你包扎伤口, 你说了要报答我, 所以带我来这儿,不是吗?”   许扶清视线与她交汇,指尖微微一停,落到她的唇角,温柔地摁住那里的皮肤,极轻极缓地嗯了一声。   “可你给的报答不是我想要的。”   她抬起头。   事已至此,谢宁不得不努力地沿着他的脑回路来找生机,“没错,我是在许府欠你一个报答,但同样的,后来你也是。”   “你可以选择我要报答的方式是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这、这样不公平。”   她悄无声息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尽量避免碰到掌心,将触到自己唇瓣的手指慢慢地挪开,太冰了,瘆得慌。   许扶清笑了笑。   他捻了捻指腹的胭脂红,放下手,宽大的红色衣袂缓缓地垂落,撇了一眼阴暗的山林小道,说:“可我掌心的伤是因你而起啊?”   谢宁忍住后背发麻的不适感。   月光下,她抿了抿唇,强装镇定道:“对,可你是自愿说出会报答我给你包扎这些话的。”   安静了一会儿,许扶清话语轻柔且含着笑,“你说得也没错,好,那谢宁你想要什么报答?”   夜色流动。   谢宁破罐子破摔,一字一顿、咬字无比清晰地道:“我想要小夫子......保护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   “保护你?”   他难得皱了皱眉,“岂不是和我要的有所冲突?”   其实谢宁也心虚得很,“半年时间。”   她底气十分不足,急匆匆地补上一句,“只需要半年,我现在身子不好,血自然也不好,养上一养最合适了。”   话一毕,谢宁退一步,讪笑着,“在此期间,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你若是想要血,只要是不危及性命的数量,我都会给你的。”   没法子,为了活下去,只好暂且这样了。   还有就是因为系统给她完成任务的时间限制是半年。   如果在此期间无法完成好感任务,则视为失败,任务失败后,届时无论是在现代的自己还是穿进小说里面的自己都会死。   既是如此,她何不放手一搏。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许扶清苍白细瘦的手剥下旁边大树的一块树皮,颜色暗沉、粗糙的树皮衬得他的手指越发好看。   许扶清眼神逐渐变得怪诞,笑容也很是僵硬,似戴上了一张长久的微笑面具,“在此期间,会一直跟在我身边?”   指间的树皮掉地。   这么多年来,他游走在江湖上,听过不少人跟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只不过,鲜少有人做得到,他们习惯用谎言活着。   如今想想,就连想杀自己的老嬷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说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成人。   可惜啊,她因为私心地想她的孙子活下来而想杀他,却被柳如叶下令杀死了,活生生地放到锅里,煮死。   想到这儿,许扶清笑得更欢了。   谢宁自知躲不掉喂蛊虫一事,就只好面对了,见他的笑容,心中怪异丛生,点头,“嗯。”   许扶清抬了抬眼,眼底落下一片浅浅的月光,宛若虚假面具的笑愈放愈大,苍白面色衬得有些病态。   她缩了下脖子。   “好啊,那你可得记住你说过的话,你若在此期间离开我......”他眼珠子轻转,黑夜朦胧了他似月的容颜。   还没等许扶清说完,谢宁立即打断。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小夫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逃的,我也逃不掉不是?”   反正谢宁记得在原著里,男主卫之玠的剧情线大多跟许扶清有关联,她横竖是避免不了跟他接触的。   所以倒不如想个法子暂时和睦相处。   怕多生事端,谢宁不再在这个话题上转悠。   她迟疑了一下,又问:“小夫子,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你刚刚在房间里说的‘现在开始’是什么意思啊?”   提到此事,许扶清白皙的脸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五官阴柔昳丽到极致,徒生几分妩媚之色。   他轻声一笑,眉眼染上愉悦之意。   “今天便是你口中所说要挑选的好日子,也是我心中的好日子...多年前,许府就是在今天这个时候被灭门的,那一夜火光冲天,尸体一具一具地交叠...别提有多美了。”   谢宁愣住了,喉口发紧到说不出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的原因,她出汗了。   一滴汗顺着谢宁的脸颊滑下,许扶清用指尖接住,薄唇微张,舌尖轻轻慢慢地舔了下,一举一动皆叫人口干舌燥。   “是咸的呢。”自记事以来,他从未哭过一次。   少年眼神明澈,仿佛不知道此举过于暧昧旖旎。谢宁视线忍不住落到许扶清舔过的指尖,脊背也跟着发麻了。   别无其他,纯纯是被吓的。   来到这儿后,她疯狂地给自己洗脑,就当是玩逃亡游戏。   他没看谢宁,微抬着眼皮,透过几棵大树的缝隙望着夜色弥漫的天空,话锋又转回来,音色一如既往的稳和听似温顺。   “原本是打算在今晚把你喂给我的蛊虫的,如今看来,得缓缓了。”许扶清又摸了摸谢宁的脸,将冒出来的细汗一并擦去。   谢宁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睫毛微颤。   “那我们现在回去吧,小夫子,我困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走来几个人,一道带着一丝不太确认和激动的女声插了进来,“谢宁?谢宁是你吗?”   来人分别是掌教柳如叶、卫之玠、应如婉和沈墨玉。   谢宁听见应如婉的声音,眼前一亮,顾不得深思便高举手扬了扬,扯着嗓子朝声源处回喊了一声:“如婉!”   许扶清看了一眼谢宁的表情,拉下她的手腕,“你很看到他们很高兴?”   听了这话,谢宁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呃,有一点儿。”   他笑了,又玩起她的头发,凑到她耳畔,唇瓣张合间似乎会擦过耳肉,距离贴近得很。   像是在说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样。   却听少年语气染了些好奇地问:“你是因为看到卫公子高兴,还是因为看到应如婉高兴?”   这算什么问题?   正当谢宁想回答时,应如婉跑了过来,大汗淋漓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偷偷地瞄了一眼许扶清。   “谢宁,你没事吧?”   谢宁摇了摇头,“我没事,对了,你们怎么也来这儿了?”   话音刚落,柳如叶走到了她面前,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许扶清,微微地蹙起眉,然后用手指挑起谢宁的下巴。   “你,脸上的妆是谁给你化的?”   许扶清微歪了下头,视线放到柳如叶抬着谢宁下巴的手,面上笑容有一秒是停滞的,代她回答:“是我,怎么了?”   见到还活着的谢宁,卫之玠有些吃惊,却没有说什么话。   谢宁这才留意到柳如叶也来了,心脏狂跳着,下巴被捏得不舒服。   应如婉看见谢宁下巴附近的皮肤泛红,下意识地想上前,沈墨玉拦住了她,冷漠地摇了摇头,示意不得逾矩。   听完许扶清的回答,柳如叶松开了谢宁。   她环顾一边山林,目露说不明道不清楚的情愫,自言自语:“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   “把手给我。”柳如叶敛下思绪,忽然对谢宁道。   谢宁迟迟没动作,说白了就是怕对方会对自己做些什么。柳如叶似看穿了她所想,捂唇一笑。   “你忘了?你还没吃解药呢。”   若是柳如叶主动提起,谢宁还真的差点忘了,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令自己难以消化。   她缓缓地抬手过去。   却不料柳如叶把药放谢宁手上后,掌心往下压了压,两掌相对,拉她靠近自己,再倾身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我想,你终有一日会死在许扶清手上的。”   柳如叶说了什么,因握手而被迫读取她的记忆的谢宁听不太清。   *   一片竹林出现在谢宁的脑海里。   她随着掌教的记忆一直沿鹅卵石道往里走,踏过横挂在小溪上的一道小木桥,再走几步便看到了飘着袅袅炊烟的竹屋。   竹屋前,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正弯腰煎着药,面带着不可抑制的笑容,这种笑,谢宁见过不少次。   在电视剧上见过。   是女生想起喜欢的男生时,不由自主地露出来的喜悦、满足之情。她不由感慨,不想多年前,掌教也是名羞涩的怀春少女。   再看院中的一方竹桌那处,桌面摆着黑白棋盘。   白衣男子坐着石凳上,腰间别着一支玉笛,面上没多余的表情,薄唇微抿着,指间捻着一颗棋子,似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待谢宁看清白衣男子的长相后,直接愣在原地。   那是许扶清母亲的兄长,秦玉。   在这一次的记忆里,她能看得更清秦玉的长相,之前读取安公子的那段记忆太混乱了,都没法好好地仔细看。   秦玉白衣黑发,不扎不束,披散在身后。   他背杆挺得很直,肌肤细致如瓷,容貌如画,似月下昙花,是超越男女之别的美。   原来掌教跟秦玉是认识的。   原著前半卷并没有提到过她跟他有什么瓜葛,看来小说里的重点大多都在后半卷,偏巧自己没看完就穿书了。   谢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感觉许扶清跟他长得不是一般的像。   是非常像,超越普通舅甥的那一种像。   某一瞬间,谢宁竟然想到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许扶清不会是他母亲跟秦玉生的吧?毕竟原著里秦玉就是喜欢自己的妹妹。   许扶清的母亲对秦玉这个兄长的态度并不友好。   她厌恶他,貌似厌恶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尤其在得知他对自己有畸形的感情后,厌恶更甚,从来没有好脸色。   既然如此,她又怎会跟他生孩子呢,更别提这是违背伦理的,兄妹生出来的孩子一般会......   一定是自己脑洞太大了。   一定是,谢宁赶紧摒弃脑中的想法。   又见掌教,也就是柳如叶将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倒出来,捧到秦玉面前,微笑着道:“秦公子,先喝药吧。”   秦玉放下棋子,冲她笑了笑,温文儒雅地接过来,喉结滚动几下,把药一干而尽。   “有劳柳姑娘了。”   紫衣少女视线紧随着秦玉的脸,轻轻地笑了两声,“这是我自愿做的,秦公子客气了。”   喝完药后,秦玉没再开口,又拣起棋子,端看着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而柳如叶则安静地在一旁看。   郎才女貌的,乍一看十分登对。   至少在谢宁看来是这样的。   一刻钟后,一名素衣女子拎着一只竹篮子走过来,步伐轻盈,铜铃铛衬得手腕又细又白。   秦玉瞧见她,手一顿,黑棋子落错了地方。素衣女子将竹篮子往棋盘上随便一放,不少棋子掉落地,棋局乱了。   柳如叶对突然出现的她没什么好感,皱起眉。   “你是谁?怎么这般不懂礼节?”   “这是阿母叫我给你拿来的药。”素衣女子懒得看她,语气夹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不耐烦,放下竹篮子就自顾自地坐下。   言罢,素衣女子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故意地喊出阿兄这个称呼,像是要提醒他时刻得记住这个身份。   “阿兄,阿母让你一定要吃药,伤好了便回去见她一面。”   阿兄?听到这个称呼,柳如叶瞬间闭上嘴巴,朝她友善地点点头,生怕自己得罪了秦玉的家里人。   秦玉眨了下眼,藏在袖袍的手微动。   不晓得为什么,此刻身为局外人的谢宁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看了一眼弄乱棋盘的竹篮子,又看素衣女子,盯着她的脸,久久没移动视线,缓缓道:“嗯,改日我会回去见阿母的。”   素衣女子似厌恶他看自己的眼神,偏了偏头。   等素衣女子走后,柳如叶指尖不安地卷着胸前垂下来的长发,不太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   秦玉微笑不语,拿下棋盘上的竹篮子。   “只是你都受伤了那么多天了,你妹妹怎么现在才来看你?”   说来,柳如叶认识他快半年了,却对他还是一无所知,逮住机会就想多了解一下,因为自己喜欢秦玉。   细瘦的指尖划过竹篮子,秦玉温润地笑着,垂下眼,眼底一片清冷漠然,“也许...她近日忙。”   柳如叶沉浸在少女幻想中,自然没察觉到任何不妥。   “我想应该也是。”   秦玉再抬眼间已挂上柔和的笑,指尖探入竹篮子,握紧里面的药,“她可是我妹妹,怎会弃我于不顾呢...”   柳如叶笑,“这是自然。”   “我渴了,腿上有伤,行动多有不便,劳烦柳姑娘进屋里给我倒杯水。”秦玉望向早已乱得不行的棋盘,掌心的药被捏得不成样子。   “好。”柳如叶马上转身进去倒水。   谢宁看着这诡异的记忆画面,有说不出的感受,自己当然知道素衣女子就是许扶清的母亲,可就是觉得怪。   忽然,她的心脏难受不已。   好像是因为记忆的画面变了。   柳如叶的心情在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在读取别人记忆的同时必须得将对方的感情尽数接纳。   所以也就跟着痛苦了起来。   记忆画面中,一道残阳照进房间。   柳如叶手持着一支玉笛站在窗外,看着里面的场景,面色极为难看,眼圈泛红,眼泪欲滴不滴。   谢宁也抬头看过去。   房间的床榻挂着玫红色的纱幔,一名表情呆板的女子穿着薄衣坐在秦玉的腿上。   秦玉衣襟松开,洁白如玉的锁骨露出来,抬手拿过一片胭脂纸,含住,拿掉胭脂纸后,唇瓣颜色瑰丽,勾人不已。   那名女子坐在他腿上的不是别人,依然还是许扶清的母亲——秦姝。   谢宁瞳孔地震了,她不是很厌恶秦玉吗,怎么会以这种姿态相处?   接着,秦玉缓缓地扯掉秦姝的腰带,低头凑过去,将自己染红的唇贴上她,辗转缠磨,唇齿碰撞间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腰带间,温其如玉的模样一去不返,轻喘着,清澈的狐狸眼泛起了些许难耐的迷离,“阿姝。”   “阿姝...”   秦玉薄唇游动,胭脂红落到秦姝身上,眼尾微微泛红,语气状似卑微,缠绵地低喃着,“阿姝。”   秦姝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她却又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一样,也跟着扯开他的腰带,将他压到床榻上,玫红色的纱幔垂落,掩了无尽的春色。   谢宁瞬间羞红了脸,慌乱地偏头看站在窗外的柳如叶。   啪嗒啪嗒,只见眼泪从柳如叶的眼睛里涌出来。   她紧紧地攥着掌心的玉笛,草草地抹了一把泪水,转过身子离开此处,刚开始是失神落魄地慢慢走,后面改为狂跑。   一刹那间,少女对爱情所怀揣的天真向往仿佛都消失殆尽。   柳如叶哭着朝天空大喊,想扔掉自己捡到的玉笛,又舍不得,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   正在读取她这一小段记忆的谢宁难受到几乎喘不过气,感觉脑袋似乎承受不住了。   快要裂开一样。   好难受好难受。   心好疼,她知道这些是柳如叶的情绪,对方在这段记忆里有很复杂的感情,又爱又恨,爱恨交缠。   记忆画面再一次转变,画舫从湖面慢慢划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柳如叶望着秦玉怀中的婴儿。   她指着站在他身侧的秦姝,眼泪成串滴落,声音干哑地问:“秦公子,我就问你一句,这个孩子可是你的?”   秦玉手指描绘着婴儿的眉眼,眼睛却看着无精打采的秦姝,面上挂着浅浅的笑,说话的嗓音清润有礼。   “清奴的确是我孩子,敢问柳姑娘有何异议?”   “秦玉!”   这是柳如叶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你疯了!秦、秦姝她可是你妹妹,你们这是要遭天谴的!”   秦玉轻笑一声,指尖划破婴儿小脸上的稚嫩皮肤,指腹轻轻地拭去冒出来的血珠,擦到一直不说话的秦姝苍白的唇瓣上。   “是吗?”   他收回手,歪头看柳如叶,看上去心情奇怪的很好,“那就遭天谴吧。”   谢宁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劈。   许扶清居然真的是秦玉和秦姝的儿子,不过这样一来,秦姝为什么那样对许扶清等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陷入柳如叶记忆里的谢宁忽然感受到一股不可忽视的力度拽了自己一下。   记忆碎片瞬间消散,挤压着她心口、属于柳如叶的难受也随之消失。   *   谢宁一睁开眼便撞入了许扶清明亮的眸底,他低敛的眼皮微微地掀起,冷冰冰的指腹拭擦着她流下的泪水。   被许扶清强行隔开的柳如叶静看着他们。应如婉想过去,又莫名的怕许扶清,不敢乱动,卫之玠和沈墨玉则一脸疑惑。   “你怎么又哭了?”   少年的声音很淡,面无表情,目光从谢宁的脸颊移到她微泛红的眼睛,将不知何时解下来的红色发带蒙上她的双眼,话语温柔又慢。   “谢宁,我不喜欢总是因为别人哭的你...”就像不喜欢随便地乱爬到别人身上的蛊虫一样。   谢宁眼下一片漆黑。   他的手轻轻地覆上她眼睛。   作者有话说:   6000多字的大肥章~ 第28章 陌生的山林四   如果没了眼睛, 那谢宁便不会总是因为别人哭了。   许扶清心想着,清亮的狐狸眼轻轻地眨了眨,落到里面的浮光剪影仿佛也跟着漾动了下。   陷入黑暗中的谢宁感受着覆在眼睛上的手,一边努力地消化着柳如叶的那段记忆, 一边忐忑不已。   看不见会使人的感官放大数倍。   即便是隔着一层红色发带, 那抹冰凉似乎也能传过来。   救命,她哪里又惹到他了?谢宁疯狂地转动脑袋瓜, 想了好一阵, 还是没能得出答案。   属于少年的声音冷不防地闯进她耳中, “谢宁,我帮你吧。”   啥?帮、帮她?   谢宁搞不明白许扶清到底想干什么,但在对方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抬手覆上他盖住自己双眼的手背, 也没问理由。   “小夫子, 我想看你一下。”   她需要看他的表情来猜测他内心的想法,即使他常年挂着笑,但细看终归是不一样的,会有微小的差别。   虽然她是有手,可以自个儿扯下来, 但谁知道许扶清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呢, 谨慎一点是没错的。   所以谢宁才会说出这话。   许扶清的眼神就好像一团拨动不了的幽潭死水,毫无涟漪,却弯唇笑起,脸上的表情犹如割裂般地存在, 瞧起来古怪得很。   “你想看我一下?”许扶清微挑眉梢,两指捻起柳如叶放到谢宁另一个掌心的解药。   送进她的嘴里。   见此, 应如婉松了口气。   揽天书院每回都会给每一名领任务下山的弟子吃药丸, 为了防止叛变, 完成任务才有解药。   她在西京见到柳如叶的时候就吃了。   但应如婉生怕谢宁被许扶清带走后会吃不到解药,现下终于可以放心了,无论怎么样,她都希望对方可以好好的。   阴暗之下,许扶清看谢宁的视线很专注,似要寻找些什么。   “为何。”询问的音调很轻,轻到能被风吹散一般。   说着,许扶清盖住少女的手往下挪,顺着她的耳廓慢慢移动,不顾旁人的目光,笑着温声细语地问:“谢宁,你为何想看我一下呢?”   谢宁眼皮跳了跳,他还说她多问题,他不也经常问东问西的?过分!   站在几步之远的应如婉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们间的举动,深呼几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夫子,时辰不早了,我们...”   一道笑声打断她。   众人不明所以,其中却不包括谢宁,她的警铃拉响,知道这是危险信号,很危险很危险的信号。   谢宁知道应如婉是关心自己。   但还是衷心地希望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了。   许扶清面上浮着彬彬有礼的笑容,用手指轻靠了自己的唇瓣,对应如婉做了个噤声动作,温柔地呛道:“我可没问你啊,你这样令人有点儿讨厌。”   跟女生说对方令人有点儿讨厌?跟他站一起的谢宁噎住了,她怀疑许扶清如果在现代就是一活脱脱的直男。   应如婉涨红了脸,看了看附近的人,嘴巴翕动了下,貌似还想出声。   而谢宁却抢先一步,“这个问题对小夫子你来说很重要吗?”   山林越来越闷热,她整个人汗涔涔的,身子黏腻得极为不舒服,脸上的玉簪粉也因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汗而脱落了不少。   很想洗澡。   也不知道许扶清刚刚是怎么舔得下那一滴汗的,就连她都不会舔自己的汗,说实话,谢宁觉得自己的汗脏。   “好像是不重要啊。”他思忖了一番,笑眼弯弯给出回复。   似刚才所问确实是心血来潮,就算没得到答复也无所谓。   下一秒,许扶清灵活的指尖越过谢宁耳背,缓慢地往上探,扣上她后脑勺,轻轻地一扯,红色发带坠落。   可他也不拿好。   谢宁睁开眼,轻叹一口气,抬起手接住,他不接,她接行了吧。   当她看到沾上一层玉簪粉的红色发带时,也猜到了脸上的妆肯定糊成一团,一想到自己顶着不堪入目的妆容,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她在他们面前已经是没什么形象的了...   “那个,等我把这个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谢宁焉焉,心累得很。   许扶清慵懒地唔了声,眉眼弯起的弧度不减,藏着几分少年狡黠,像是不太在意,“可以。”   闻言,谢宁高悬的心往下放了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又逃过了一劫,然后快速地将被自己弄脏的红色发带塞进袖子里。   除了应如婉,其他人并没有跟她打过招呼。   他们都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何事。   从刚刚开始便没再说话的柳如叶抬了抬眼,看向许扶清,“既然你们几个都在这儿,那么下一个任务你们就一起完成。”   下一个任务是寻找一支消失的玉笛,上面刻着姝字。   由于揽天书院的规矩使然,柳如叶也不知道在背后找上揽天书院寻玉笛的人是谁。   前几日,她之所以会出揽天书院去西京,是因为寻玉笛之人是在西京把任务书信递给驻守于那里的揽天书院弟子。   柳如叶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是秦玉,但还是控制不住萌发了想要亲自去确认的念头。   不过还是没见到要寻玉笛之人。   也罢。   在西京得知许扶清带着谢宁消失后,她想起了这个地方,而玉笛最后一次出现过的地方就是此处,所以干脆把卫之玠他们带过来。   本来柳如叶也无需来山林一趟,给他们一张地图便可,但时隔多年,她还是想来看看。   看看自己当初无比怨恨的地方。   柳如叶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扶清跟秦玉尤为相似的脸,脸色微变,但掩饰得很好,吩咐完任务,把画着玉笛模样的纸递给他便离开。   许扶清看也没看就塞给了谢宁。   她倒是不推脱,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拿着纸张的手一僵。   卧槽,这是许扶清亲生父亲秦玉的玉笛!   自己在柳如叶的记忆中见过。   都过了那么多年了,竟然有人想找这支玉笛?谢宁扑闪扑闪地眨眼......不知许扶清知不知道许正卿不是他的父亲,秦玉才是呢?   “很好看?”   少年弯腰探过来,指尖慢条斯理地掠过纸张的角边。   现在两人的距离很近,许扶清的声音犹如细细密密的电流游进谢宁耳畔,她望着他似盛了一道暗淡月色的眼底,呼吸间也尽是挥之不去的松木香。   谢宁脑袋下意识地向后昂,却又被他的手再次捧住脑后勺。   两人的距离又缩近了。   四目相对。   “躲什么?”许扶清轻轻一笑,五指缓缓地插进谢宁的发缝,温柔地桎梏住,“我只是问你这支玉笛是不是很好看罢了。”   应如婉见他们举动如此亲昵,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按常理来说,谢宁喜欢许扶清,他们若是相互喜欢的确不失为一桩好事,可是她总觉得太过诡异了。   自己压根看不透夫子的想法。应如婉皱眉。   尽管他是带着笑说这些话的,但谢宁莫名听出一丝不悦之意,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道:“嗯,这支玉笛很好看。”   许扶清听了谢宁回答后,一动不动地盯了她很久,又是微微一笑,将那张纸叠好放进她袖口。   “你还困吗?”   他忽然转移话题。   天边逐渐亮起来,夜雾也散去了,山林的阴森之气也跟着褪去不少,谢宁看了一眼天色,有点儿无可奈何。   她暗想,天都亮了还睡什么睡。   况且经过这么一遭,还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目前来说,小命才是最重要的,没命就什么都没了。   是以,谢宁没有犹豫地摇摇头,“现在不困了,小夫子你可还有事要去办?”   一直遭到忽视的卫之玠主动上前一步,对许扶清行了拱手礼,面色如常道:“许公子,你打算何时开始找这支玉笛?”   许扶清仿佛才看到卫之玠。   他指着一条小道,说:“明日吧,今日我还有事,你们沿着这条小道往前走,会看见一间木屋,你们暂时在那里歇下吧。”   卫之玠也不多问,颔了下首,而沈墨玉本来就少话,一般不开口。   应如婉走过来想拉谢宁的手,伸到半空,见许扶清投过来不温不火的眼神,轻咳一声,又硬生生地收回来。   “谢宁,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木屋吗?”   “她要跟我去一个地方。”他说,“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谢宁:“……”她内心是想拒绝的。   许扶清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帕子,弯腰给谢宁擦着脸,结果那些胭脂水粉不但没被擦干净,反而弄得愈加脏兮兮的样子了。   而他看着她因胭脂水粉糊到不能再糊的小脸,心情更愉悦了。   脸被擦得红红的谢宁忍下想将许扶清的手打落的冲动。   *   小半个时辰后,谢宁跟许扶清来到另一间凌乱不堪的小木屋,小木屋前有一口水缸,她跑过去照了照自己的脸,顿时无语住。   敢情他给她擦脸擦了个寂寞。   故意的?谢宁没跟许扶清计较,环视四周,落叶飘了一地,瞧着很是荒凉,“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原著里他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会保护自己半年便不食言,她也就慢慢不那么怕了,横竖有人罩着。   许扶清缓缓地走过来。   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水缸倒映出来的人脸,指尖伸进去拨弄水面,还没说话,小木屋里就传来了一阵阵撞门声。   什么声音?谢宁猛地转头看小木屋。   恰巧门被撞开了,里面跑出一个人,疯狂地冲向她,此刻没被任何东西束缚到的谢宁反射性地一脚踹过去。   扑通一声,那人被她措不及防的一脚踹倒在地。   这时,许扶清慢悠悠地把手从水缸里抽出来,笑吟吟道:“谢宁,不是我有事要办,是你有事要办。”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陌生的山林五   办她的事?关她屁事啊?   谢宁踹完后, 连忙往后面退了几步,不是夸张,刚刚那人冲出来的癫狂样子真的很像她在现代看过的丧尸片里面的丧尸。   她抬腿踹过去是本能。   如今看来之前在揽天书院学的一些三脚猫功夫也不是无用的。   只是前几次要不就是被药迷住腿软无力和遇上像许扶清那样武功高的人,要不就是脚踝被锁链拴住, 连半点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看身型和着装, 倒在地上的男子很像昨晚拿铁链拴住自己的人。   他被踹倒后在地上滚了好几滚,哀嚎不止, 可是喉咙发出的声音无比沙哑, 似被什么东西损伤了声带一样。   难听得很。   谢宁听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环顾左右,捡起了一根树枝防身,毕竟自己没有佩剑。   等男子翻过身露出正脸时, 她有几分想吐。   阳光下, 他的舌头拼命地伸出嘴巴,如烫嘴般,充满红血丝的眼球呆滞,血肉模糊的脸已经开始溃烂,仔细一看, 上面爬了不少丑陋的蛊虫。   确实跟电视剧的丧尸差别不大。   男子被踹倒在地的时候撞到石头, 腿受伤了。   所以他站不起来,却还是挣扎着往她这个方向爬过来,嘴里怨恨地念叨着,“你们这些下等人、下等人, 我要杀了你们!”   谢宁下意识地想拔腿就跑。   可才跑没几步,她见许扶清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不得不挪回去, 眼瞄着还在爬的男子。   “他, 他怎么了?”谢宁扯了扯他的衣角。   即便她在上大学时选修过心理学,现下一点儿也用不上。   话说许扶清的脑回路异常新奇,从寻常心理学角度去剖析是根本行不通,谢宁只能时不时的换位思考,强行地把自己代进他。   男子又爬近了些。   谢宁拿着树枝指他,站到水缸后面,咽了咽,忍住恶心,“那个,你别爬过来了啊!”   这个小动作乍一看有点儿滑稽。   许扶清看了一眼她手中攥住的树枝,莞尔一笑,指尖沿着水缸边缘轻轻地转了一圈,这才道:“你怕他作甚,他伤害不了你了。”   听不太明白的谢宁抬起眼跟许扶清对上视线。   “?”她这次是真的越发看不透他了。   少年走了过来,弯腰凑到她耳畔,似咬耳朵说悄悄话那样,眼睛却看着正在爬行的男子,“你知道他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   属于许扶清的气息落到谢宁附近,她的耳朵轻微地痒。   谢宁不假思索道:“是因为他吃下去的那只蛊虫?”   他的手顺着她手臂而下,轻点到指尖,取下那根树枝,“对啊,若是那只蛊虫进入的是你的身体,那么你就会变成他现在的样子。”   有一种蛊,只要进入了人的体内便会接二连三地生出新的蛊虫,充斥满全身上下,啃食着血肉。   令人皮肤溃烂而死。   少年的嗓音是不变的温柔。   可谢宁却听得毛骨悚然,昨晚她是第一次见这名男子,又没有得罪他,对方竟然就能那么狠毒地给自己下这种蛊,太可怕了。   听见蛊虫二字,男子颤抖得更厉害,面部神情显得愈加狰狞。   “许、许扶清,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以色相勾人的卑贱腌臜下等人。”他呼吸艰难,却还不忘辱骂。   “他该死,你也该死!”   其实谢宁想让男子少骂两句,都这幅模样了,还嘴硬。   不对,以色相勾人的卑贱下等人?倘若指的不是出生在书香世家、地位显赫的许正卿,那么指的是爱慕妹妹的秦玉?   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许扶清的亲生父亲是秦玉呢?   太古怪了,太古怪了。   好奇心促使她恨不得魂穿回去看完原著的后半卷,看有没有提到。   谢宁看了看神色如常的许扶清,压下心中震惊,张了张嘴,看着男子脸上正在蠕动的蛊虫,好半晌才接着他刚才说的话说下去。   “那你刚刚说的是我有事要办。”稍作停顿,她尾音发颤地说出后半句,“是要让我亲手杀了他?”   杀鸡杀鸭杀鱼还行,杀人就算了吧。   她胆儿小,也下不了手。   这一段时间来,看别人杀人几乎也接受不了,都得一直在心里面催眠自己这里是小说纸片人的世界,更别提亲自动手了。   简直是要她的命儿,“我。”   还没等谢宁说完,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落到她唇瓣上,挡住下面要说的话。他跟她对上眼。   “哈哈哈哈,谢宁。”   一道莫名其妙的笑传出,就连许扶清的狐狸眼也覆上一抹薄薄的笑,笑得清瘦的脊背微弯,他像是感叹道:“你怎么每天都想着杀这个字?不过我告诉你,错了,你猜错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很好看,但同样的,也很吓人、很莫名。   因两人靠得比较近,谢宁甚至能感受到许扶清笑时的胸腔.震动,苍劲有力。   一阵阵地,震得她脑袋发胀。   这完全是本末倒置,他恐怕才是每天想着杀这个字的人,原著里许扶清行事狠辣,年纪轻轻便杀人如麻。   杀,对许扶清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顶多算得上只是寻常的一个揽天书院任务。   他......没有任何正常人的感情。   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谢宁瞅了眼许扶清这张出色的脸,他貌似就连正常人的其他表情也没有,总是挂着微笑,说话时常也是听似温温柔柔的语调。   不是要杀人就好,她舔了下干巴巴的唇,“如果不是我猜的这样,那是什么?”   许扶清暂时没回答谢宁的问题,视线划过少女微微垂下来的睫毛。   又想拔了,一根一根地拔下来。   可她先前就说过不愿意,那便算了。   他视线转落到痛苦不已的男子身上,又回落到谢宁略带排斥的表情,好看的眉头不知为何轻皱,用那支树枝戳了戳男子的面孔。   几条蛊虫顺势爬上枝尖。   谢宁看得几欲作呕。   男子抬手想拍下树枝,许扶清先他一步收回树枝,气得男子又连骂了几声,嘴巴张开时,里面的蛊虫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   这幅画面有些骇人,谢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好几声,小脸涨得通红。   许扶清瞥了她一下,看不出什么情绪,“你没事吧?”   “没事。”谢宁目光紧锁着那根树枝,久久无法移开。   枝尖的蛊虫爬动着,不停地朝他握着的这一侧来,树枝并不长,蛊虫爬动得也不慢。   偏许扶清似没看见般,歪过头来问她,眉眼间瞧来单纯得很,笑起来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又干净又纯粹。   像幽雅绝俗的昙花。   可谢宁知道,那都是错觉。   他不是昙花,是妖艳、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人花,很是危险。   “谢宁,你看到他这样,心情如何,有没有一点儿开心?”许扶清忽然问,那道脏了的红色发带还在她袖中,此时一头墨发披散着,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谢宁回过神来。   树枝上的蛊虫快要爬到许扶清的手了。   她夺过他的树枝,往地上一扔,其中有一条蛊虫甩到半空中又掉下泥土,叫人头皮发麻。   开心倒没有,恶心倒一大堆。   “恶心。”少女看着快要爬到自己面前的男子,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许扶清懒懒地抬起眼皮,星碎的光落入琥珀色的眼眸微显涣散,似失去了聚焦地望着那根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树枝,却又轻笑。   “恶心?”   谢宁收回眼,以为他误会了,又往后退了一下,远离男子。   “我不是说你啊。”她解释。   “我知道。”许扶清浅浅地笑着,掏出一颗糖,一点一点地剥开糖纸,苍白纤细的指骨煞是赏心悦目,“你说的是他。”   黑色的靴子踩过男子溃烂不堪的手背。   他将那一颗糖含进嘴里,不顾刺耳的尖叫谩骂声,面色平静,因含着东西,所以咬字有些缓。   “可是为何呢?你为何只感到了恶心,而不是开心?”   又来了,谢宁发觉许扶清经常会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而那些问题又不能随随便便回答。   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身上爬满了虫子,我看着不太舒服,有些想吐。”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唔了声。   “你为何叹气?”许扶清指尖拂过谢宁微蹙起来的眉头,缓缓地抚平,另一只黑色的靴子将男子要抬起来抓向她的另一只手也踩住。   “……”谢宁,随便扯了个借口,“因为站得累。”   又问为何,有时候她真的怀疑他前世是十万个为什么,目光下移,看到男子被双双踩住手的景象,眉间又是一跳。   想叫许扶清挪开靴子,又怕男子挥手抓自己的脚,不依不挠的。   权衡利弊,他还是踩着吧。   许扶清敛回手,话锋一转道:“一般的人都希望看到伤害过自己的人受到惩罚,然后心里面会开心,偏生你不一样,谢宁,你真的很奇怪。”   谢宁不是圣人,自然也希望看到伤害过自己的人受到该有的惩罚。   可是现在的男子的模样确确实实看着恶心。   “所以,你带我来这儿,就是单纯地为了看他的狼狈样?”谢宁微微睁大眼,显然是有些难以置信。   殊不知许扶清认真地点头。   因为男子吃了自己那条毒性强烈的蛊虫会死,临死前还会很痛苦。   “我看到他们痛苦,我会很是愉悦...就好像...看到了很美好的东西。”他似琉璃般亮的眼珠轻转,森白的牙齿咬碎糖,咽下去,笑,“原以为你也是,没想到不是。”   为什么。   为什么呢,谢宁跟他总是不一样,尤其是她看自己的眼神,真是好想杀了罢了,许扶清口腔内还散发着糖的甜腻气息。   【宿主,危险!危险!!!】系统忽然出现。   【请注意,许扶清好感值掉一,目前为负一,危险!】   这叫什么事儿?好感值掉得也太突然了吧。谢宁手指微僵,抬起眼,看许扶清。   许扶清没躲避她的眼神,视线交汇。   【危险!建议宿主先找个地方躲躲,许扶清好感值掉一,目前为负二。】   “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少年盯着谢宁,脚还踩着男子,双眸弯起一个极其淡的笑,冰凉的指尖点上她眼皮。   谢宁感到很无语,都有种想躺平的冲动了,“你很好看。”行了吧。   许扶清抚摸着谢宁眼皮的指尖微顿。   轰隆一声,天瞬间暗沉下来,豆大的雨滴砸落,冲刷着谢宁脸上糊成一团的胭脂水粉,露出净白的肤色。   她感觉浑身在发烫。   谢宁深深地吸了一口侵染在雨水中的松木香,雨水沿着下颌成串地滑落,唇瓣一张一合间,有雨水进去了。   “应允他人后,又做不到,也属于撒谎。这可是你说的。”   还有,她貌似总是能看穿他...少年静默良久。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比昨天长了一点...至于涩涩,会有的,在不久的将来~~ 第30章 配骨一   大雨四下, 打湿了他们的衣裳,许扶清静静地看着谢宁,不知道过了多久,笑容又勾了起来, 琥珀色的眼珠盛了雨, 水色盈盈。   “这个我自然记得,也罢, 既然你不想看下去, 那我们便回去吧。”   他声音融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虚无缥缈。   【好感值已恢复到安全范围内,目前为零,恭喜宿主。】系统机械音缓缓地响起。   谢宁就知道, 许扶清重诺, 但刚才听到系统报好感值掉的时候还是不受控制地提心吊胆,怕自己就这样死了。   那可不成,还有很多好吃的没吃过呢。   最重要的是,她要回家,虽然以前对现代的生活也有几句遇事不如意的抱怨, 但远远不及这里。   这儿就好像, 会人吃人一样。   “好。”谢宁应。   许扶清往旁边挪了一步,黑色的靴子松开男子的手背,对方却没再伸手抓人,蛊虫使得他奄奄一息, 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痛吟着。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之时,昨晚见过的老妇人出现了。   她一改昨晚的态度, 递了一把伞给谢宁, 变得冷漠地看一眼男子, 对许扶清行了个礼,“许公子。”   谢宁怔了怔,随即接下伞,也将许扶清遮于伞下。   “今日老妇家内有喜事,不知许公子可否赏面来?”老妇人微微一顿,招了招手,示意身后之人上前。   “来人啊,把阿满带下去,免得污了许公子和这位姑娘的眼。”   “是。”   一名蓝衫老妇人拉住男子的脚踝,将他拖下去,力气比一般女子大,径直地拖进破烂的小木屋。   谢宁真的想竖起一个大拇指。   她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原著剧情也曾提到过一两句寻玉笛这个任务,没有展开详细写,只知道玉笛在一位妇人手里。   只是,妇人的范围也不小。   谢宁看着面前十几名年龄颇大的妇人,不禁摇摇头,这要怎么找?难度有点儿大,可不完成任务,柳如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许扶清苍白的脸还淌着清透的雨水。   水缸上的水被雨打得溅起,他抬起精瘦的腕,摊开掌心接下一滴,眼帘微垂下,柔声问:“什么喜事?”   老妇人抬了抬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透着令人看不透的光。   “今日是老妇儿子的大婚之日,许公子您是上一任的族长之子,若您今晚能来,便最好不过了。”她依旧弓着背说话,看似尊敬不已。   听到上一任的族长之子,谢宁偏头看许扶清。   原著里的苗族一般以女子为首领。   所以老妇人口中的族长极有可能是秦姝,而不是秦玉,难怪她们对他的态度毕恭毕敬的,原来是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水滴顺着少年指缝滴落,啪嗒,砸在地面,歪过头来正视着她们,冷不丁地问:“有糖吗?”   糖?问这个干什么?谢宁握紧伞柄。   不止她愣住了,就连那十几名的妇人也是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靠近他们的那名老妇人匆匆回道:“大婚上自然是有的。”   许扶清纤长的指骨覆上伞柄,“那我便去。”   *   谢宁一回到许扶清的那间木屋,就被应如婉急急忙忙地拉回房间,对方往她手里塞了一套衣裳。   “你快换上,不然着凉就不好了。”   因为谢宁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被许扶清带来这里的,所以没带衣裳来,这一套是应如婉的,“谢谢,正好待会儿要出去。”   应如婉用帕子给谢宁擦了擦湿发,见她脸颊微微带肉的,又忍不住捏了捏,手感很细腻,“快去吧。”   其他人都在外面,此刻房间里只有她们。   古代的胭脂水粉大多不防水,早就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谢宁绕到屏风后,将被雨淋湿的衣裳一件一件地脱下来。   走到矮榻坐下的应如婉有些迟钝问:“对了,谢宁,你说的正好待会儿要出去,是什么意思?”   在回来的路上,许扶清说过会把他们都带过去参加老妇人儿子的大婚。   谢宁一边低头系好腰带,一边隔着屏风对应如婉说:“这儿的人邀小夫子去参加大婚,而小夫子说会带我们去。”   原来如此,应如婉点头。   尔后她意识到谢宁看不见,又道:“我知道了,只不过那些人为何要邀夫子去参加大婚?他们可是认识?”   谢宁换好衣裳从屏风另一侧走出来,刚想开口说话,外面便传来敲门声,“谢姑娘,应姑娘,你们可以了吗?”   一听便知是卫之玠,只有他会这样称呼她们。   “可以了。”应如婉没再追问下去,见谢宁衣衫整齐了,于是站起来,打开房门。   *   雨彻底停了,一间不大不小的竹屋前铺着一道长长的红布。   红布两侧站了不少人,有老人,也有小孩,她们一改平日里的穿衣风格,穿的不再是蓝色花纹衣裳,而皆是大红色衣裳。   反观他们一行人,除了一向穿红衣的许扶清外,全部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爱穿白衣的卫之玠,站在人群中特别醒目,不像来参加大婚,反倒是像来参加葬礼的。   大概他也觉得不自在,低头看了看。   许扶清没跟他们说一声就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竹屋里面,谢宁回过头,只看到了他瘦削的红色背影,他总是喜独来独往的。   这个大婚跟谢宁看过的大婚不一样。   一般来说,大婚现场都是异常热闹的。   而这则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他们都像没感情的傀儡直愣愣地看着某个方向。   仿佛尽头有什么。   奇了怪了。   气氛过于压抑,谢宁的心隐隐不安,扫视了一番附近,怎么这么诡异呢?   对面有一名唇瓣似是被抹了血、面似涂了白.粉的小姑娘跟她对上视线,眼神带着一丝好奇,却咧嘴露出似哭非哭的僵滞笑容。   谢宁感到莫名。   下一秒,站在小姑娘身侧的妇人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然后弯腰压低声音跟小姑娘说话。   红布上洒满不知道名字的红色花瓣,热风卷着浓重的花香吹过来,熏得谢宁想打喷嚏,好在及时地捂住口鼻,硬生生地给堵回去。   不远处传来唢呐声。   因为地方习俗不同,有的地方大婚之日迎新娘子入门会吹唢呐,所以她一开始听到唢呐声也并不觉得奇怪。   可听着听着,越发感觉不对,喜事的唢呐跟白事的唢呐是有一定区别的,这个更像白事的唢呐。   屋檐挂满红色的灯笼和无数条红绸带,被夜风吹得晃动不止。   风吹进屋里,吹灭了一支蜡烛。   一只滚烫不已的手摸上应如婉的手背,她缩了缩,然后一把推开,往左一看,发现是一名面色青白青白的男子。   “你要干什么?”   少女声音不大不小,却有一瞬间盖过了唢呐声,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眼神是责怪的,貌似不满应如婉惊扰了这一场大婚。   谢宁刚刚专心地看红布的另一头,思索着这场大婚的诡异之处,没留意这边的情况,闻声回头。   “怎么了?”   应如婉使劲地擦被碰过的手背,“他乱碰我。”   此话一出,寂静的局面瞬间被打破。   只见男子青紫色的厚唇翕动着,立即摆手,“我没有,是她这个外族人一直往我身边挤过来,想勾引我,我才会不小心地碰到她的。”   “你撒谎!”应如婉瞪大双眼,马上反驳,“分明是你靠过来的,你这完全是颠倒黑白。”   老妇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中气十足。   “好了!”   然后她语气缓和地对应如婉说:“姑娘,不是老妇偏袒自己的族人,而是此事没有任何人看到,不能仅凭一面之词便妄下定论,还望姑娘见谅。”   谢宁听到男子说外族人这三个字时就很不舒服。   这里的人好像都对外来人不那么友好,很是排斥的模样,上次她遇到的那名男子也是,压根不把自己当正常人看,反常得很。   “那他也没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啊。”谢宁忍无可忍地怼了一句。   老妇人半眯着眼看她。   卫之玠走过来,暂时不理老妇人所言,问应如婉:“他还碰你哪了?”   “手背。”应如婉没料到他会出声,有点儿受宠若惊。   忽然,一道细细的声音骤地插进来,“娘,是他故意碰这位姐姐的,我看到了,姐姐没撒谎,撒谎的是......”   小姑娘的母亲马上捂住了她的嘴巴。   事已至此,老妇人霎时无话可说,皱紧眉,抬头看了看快要到的红色花轿,指着男子道:“你给姑娘道歉。”   男子自知逃不掉了,不情不愿地道声歉。   等男子道歉完,谢宁下意识地寻找着那名小姑娘身影,古怪的是她一眨眼的功夫便突然消失不见了,她母亲却还在。   谢宁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插曲过后没多久,红色花轿便到了屋前,唢呐声也停了,轿内依稀发出细微的抽噎哭声,两名妇人过去揭开红色轿门帘,似要扶她出来。   新郎呢?   新郎不该亲自去迎亲吗,为什么不见新郎?   谢宁正疑惑着的时候,一只精致苍白的手从她后颈伸过来,两指夹着一颗被剥好了的糖,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松木香。   “谢宁,张嘴。”   是许扶清,他从竹屋里出来了。   听到熟悉的少年嗓音,谢宁垂眸看许扶清指间的糖,敢情他是去找糖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张开嘴,那颗糖落入齿关,很快就散开了味道。   很甜,但夹带了不是很好闻的香火气息。   还有一丝微乎其乎的死人腐臭味道,死了算久的那种。   她吐了出来。   恰巧落到少年还没收回去的掌心。   谢宁猛地回头看许扶清的脸,他剔透的眼珠子轻轻一转,似感困惑,将她吐出来的糖放进嘴里,“很难吃吗?”   此举看得她目瞪口呆。   红色灯笼打下猩红的光,许扶清的艳丽五官隐于那一片红色之中,“原来是熏上了里面的那个人的味道啊。”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配骨二   许扶清倒是没吐出来, 直起身子看向那大红花轿,指尖绕过少女的青丝,一圈又一圈,声线平缓。   “新娘子到了呢。”   一盏又一盏的血红灯笼亮着, 映得他的脸也似沾上了血, 谢宁看得久了,隐隐有种要被吸进地狱的错觉。   一穿进书里面, 系统便要她二者择其一, 选择攻略人物了。   自己好像没有一丝犹豫地就选择了男主卫之玠。   因为原著里的反派许扶清确实令人望而却步, 作者也没花多少笔墨来描写他的心理活动,一言一行只能全靠读者揣摩,但由于他人设很吸引人, 有一部分读者非常喜欢他。   反派不像主角那样, 经常会有心理活动描写,便于读者理解。   这段日子里来,因为许扶清和揽天书院任务的关系,谢宁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卫之玠,大多数时间都是跟他这个小夫子在一起。   她看过不少小说, 其中就有攻略救赎反派的文。   有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想, 或许不一定要攻略男主卫之玠,转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地专心攻略许扶清、获取好感值也是可以的。   毕竟攻略任务还未彻底展开。   而且她还答应了半年内不离开许扶清,半年后会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身体喂蛊虫,在这期间可以做很多事情, 横竖到最后好感值能达到一百就行了。   可许扶清的好感值总是连续不断地掉,让谢宁打消了这个想法。   太玄了。   玄得不行。   第一次掉好感值, 是她拒绝了他喝茶的邀请。第二次掉, 是她跟他们去看花灯, 买冰糖葫芦回来的路上。   第三次掉掉好感值,是他忽然说了那句‘原以为你也是,没想到不是。’的话。   经过这几次的掉好感值,谢宁曾经总结过一下原因。   第一次掉好感值大约是因为许扶清应该不喜欢别人拒绝他,所以遭到拒绝,好感值狂掉,待她冲回竹屋后,就停止继续掉了。   至于第二次掉好感值的原因,她实在是猜不透,买根冰糖葫芦还能得罪人?   一定不是这个原因。   第三次也许是许扶清希望自己跟他一样有特殊的喜好,可惜谢宁目前没法同他共情,对付变态的方法是什么?   跟他一样变态?   还是算了吧,她暂时不想变态。   更别提她即使变成变态,也不一定能攻略得了许扶清,论变态,也变态不过他。   系统曾跟谢宁说过,在不久后会重新询问一次是否进行攻略目标人物的更改,在那时,一旦再次确定将无法更改。   眼下看来,她应该是不会更改的......   “小夫子。”谢宁抛开脑子所想,欲问许扶清刚刚说的里面的那个人的味道指的是什么。   哗啦,红色花轿被推翻,打断她。   身穿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手扶着裙摆笨拙地往回跑,红色盖头慌乱之中坠落,露出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却被那两名老妇人一把扯回来。   咣当一声,瘦弱的新娘子跌倒在地,细瘦腕间的铜铃铛晃动得厉害,似要晃入人心一般。   这里的人手腕都会戴着铜铃铛。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红光之下,新娘子抬头,望着恰好站在自己面前的谢宁,双手抓住她的衣摆,面部表情因害怕而微显狰狞。   不过新娘子只是看着她,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谢宁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儿,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想扶起对方,“你。”有没有事?   谁料老妇人抢先一步拽过新娘子,布满皱纹的手攥得她很紧,将两人隔开。新娘一看到老妇人便安静了,连抽噎声也活生生地压下。   “抱歉,让许公子和姑娘看笑话了。快,把红盖头给她盖上,免得耽误了吉时。”   后半句是对族里面的人说的。   谢宁心下隐有猜测,但还是想看下去,看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配骨,也就是古代的陋习,冥婚。   她偏头去看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   许扶清似乎不惊讶,面色淡淡地含着糖,是早就猜到可能是冥婚,还是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次了,到习以为常这个地步?   虽说她现在选择的攻略人物不是许扶清,但还是得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不然下一次好感值再掉的时候,一样会很被动。   尾指被人勾了下。   谢宁瞳孔聚焦。   许扶清笑容灿烂,修长的手指指着竹屋里面,语调温柔至极地问她:“新郎和新娘子要拜堂了,你不进去看看吗?”   就是这种笑和这种说话的语调很容易叫人产生误会。   仿佛你是他爱慕之人,他诚心地供奉着你,你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你,攻略他简单不已。谢宁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觉得了。   可只要一想到许扶清在原著里的真正人设和他想杀自己的时候,她又清醒了。   这是假象。   若是因此更改攻略人物,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进去。”谢宁回许扶清的同时敛下思绪,跟着众人一同迈过门槛,走进充斥浓重香火气味、色调暗沉的竹屋。   *   果不其然,等谢宁跟那些人走进竹屋后,看到正前方供着一张矮桌,上面摆着一方牌位。   一口漆红色的棺材放在正厅中央,棺盖没盖上,只要往前一点就能看到里面的尸体,死了有些日子了。   腐臭的味道飘满整间竹屋,愣是烧得正旺的香火也掩盖不了。   而旁边就是那张矮桌,供奉着糖、水果、糕点。   谢宁视线定于那一碟糖,许扶清怕不是从那里拿糖的,因为尸臭是最难散掉和最容易沾染上的,即使糖被糖纸包着也一样。   一想到这个,又有些反胃了。   这会儿人群便不那么安静了,有不少杂音。   居然还真的是冥婚,谢宁脸色微变,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新娘子就在离她不远处,却被站前面的人挤回来。   也是,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对方人多势众,她鲁莽行事算吃力不讨好,也帮不上什么忙,得从长计议。   再看看吧。   看能不能找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而许扶清貌似对人的情绪变化极其敏感,扫了谢宁一眼,轻声问:“你怎么了?”   谢宁仔细地斟酌了一下言辞,同样也小声地说话:“我只是一开始没想到会是冥婚,你来之前是知道的吗?”   许扶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身侧的柱子。   他微微地笑着,如慈悲的菩萨,“不知道。”稍作停顿,指尖抠下一块小小的竹屑,“可我认为冥婚和一般的大婚没有区别。”   “为何?”谢宁好奇地看许扶清。   冥婚和一般大婚有非常大的区别好不好。   指尖又抠下一块竹屑,许扶清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棺材里的尸体,又看了看极其像扯线木偶的新娘子,“无论是冥婚还是一般的大婚都是两个人拜堂成亲罢了。”   谢宁:“……”   面对这个回答她竟无言以对,原以为他会说别的,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这算是谬论吗?   谢宁没再接着说下去。   她抬眸看四周,发现卫之玠和应如婉他们因进来得晚些,被迫站在靠门处,人太多了,而自己则站得比较靠里,靠近棺材。   想了想,谢宁准备到卫之玠那边,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挤得往棺材靠,踉跄了一下。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腰肢。   寒意似乎能顺着腰间一直往上窜。   谢宁颤栗。   许扶清顺着谢宁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卫之玠那张俊逸的脸,他眼珠子怔怔地盯了一阵子,尔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谢宁,你要去哪儿啊?”   “我,我想去找如婉。”她磕磕碰碰地回答。卫之玠左侧是应如婉。   “是吗?”许扶清眉眼弯弯地将谢宁扶直,松开手,视线从卫之玠的脸挪到应如婉的脸,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令人琢磨不透。   他声音轻慢,状似调侃。   “你和她是双生子?离开一会儿也不行啊。”   谢宁心尖一颤,也知道许扶清这是在开玩笑儿,所以垂着脑袋默而不语。也就没见到他又看了一眼卫之玠才不急不缓地收回目光。   这时要开始拜堂了。   老妇人走到正座那里坐下,将拐杖放在腿边,用眼神示意可以开始了,一名妇人又给香炉添上几支香。   正厅有两只蒲团。   一只上面匍匐着公鸡,一只上面跪着新娘子,盖上红盖头后看不见表情,谢宁却还记得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是求救的眼神。   谢宁喉咙干涩,抬眼看周围,大家几乎都是冷漠脸,这种感觉叫人很窒息。   她看向应如婉,发现对方也没太大的反应。   因应如婉未进揽天书院之前,生活在最底层,也遇到过不少腌臜事,就算知道这一场是冥婚也表现得很是从容淡定。   卫之玠和沈墨玉就更加不用说了,谢宁忽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无法彻底融入他们。   永远都只能是局外人。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新娘子没再挣扎,安静得很,似心甘情愿了一般,莫名地生了几分悲哀之意。   “一拜天地。”有人摁着公鸡的脖子,有人摁着新娘子的后脑勺,“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谢宁张了张嘴。   身侧的许扶清像是早有预料地用手指挡住她的唇瓣。   他凑到她耳边,眼睛一一扫过所有人,“嘘,别说话,我之前便跟你说过了,这里有很多鬼。”   “你看,他们就是,一旦你搅和他们自以为是好事的大婚,他们就会露出獠牙吃掉你,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鬼。   原来许扶清口中的鬼一直是真正的人。   谢宁现在才知道。   行完礼后,一言不发的新娘子被送进了一间房间。   而其他人纷纷出到外面入座吃席,两人一席,谢宁本想跟应如婉坐一起的,但见许扶清静静地看着她,只好改变主意了。   于是谢宁跟许扶清一席,应如婉跟卫之玠一席,沈墨玉跟陌生人一席,此处的坐位有习俗讲究,规定男左女右。   谢宁左边是许扶清,右边是并排着的另一席的卫之玠。   案上摆满菜肴,谢宁现在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倒是口渴,连喝了几杯茶,吃席依然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声。   许扶清仿佛也不是很感兴趣,动筷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夹的皆不是肉。   谢宁偏了偏头,入眼的是卫之玠正在用食的画面。   半空悬挂着红灯笼的红绳忽地断了一根。   一盏红灯笼径直朝卫之玠的头砸下,谢宁反应迅速地倾身过去,伸长手过去挡住,红灯笼砸到她的手腕,缓冲了一下,再往后一侧倒。   所以没有碰到他。   卫之玠夹菜的手一顿,忙放下筷子,立刻站起来,面略带惊讶地看她的手腕,“你有没有受伤?”   许扶清缓缓地眨了下眼,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看着他们,眸底染着妖冶的红灯笼光。   太难吃了。   他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配骨三   谢宁隔着衣裳揉了揉被砸得有些疼的手腕, 迟疑地摇摇头,“没有。”   不知道这一波能不能获取几个好感值。   卫之玠不放心地靠近一步,碍于她被砸到的是手腕,又不好直接叫她当着众人的面掀开衣袖看一下, 毕竟这样不好。   他思忖再三, 只好道:“那便好,你回去记得拿些药擦一下。”   应如婉也跟着站了起来, “谢宁, 你......”   就当人们的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时, 哧啦一声,悬挂在半空的红绳不知为什么全部轰然断裂,吊着的大红色灯笼纷纷砸下来, 砸向正在吃席的所有人。   尖叫声此起彼伏, 彻底打破平静的局面。   大婚上瞬间混乱一片。   谢宁望着朝自己砸过来的红色灯笼,想躲开,又被受到惊吓、从后面跑过来的人推搡,脚也被踩了好几下。   疼得她牙齿打颤,貌似有泪花溢出眼眶。   卧槽, 这就是明晃晃的踩踏事故,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谢宁忍不住在心里骂街。   而混乱之中卫之玠跟应如婉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挤到另一侧,他们想过来帮忙也不行,远水救不了近火。   躲不掉了, 谢宁抬手护住脑袋。   最多被砸伤罢了,只要脑袋不受伤就好。   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清瘦有力的手一把拉住她的腰, 速度极快地往左拽, 耳畔是少年动听的笑声,一声又一声,极具蛊惑。   “你看,灯笼砸下来的时候,只有我把你拉开了。”   风拂过谢宁的脸,她脑子有些恍惚,“啊,谢谢。”   腰间的力度缓慢地卸开,谢宁堪堪站稳,一抬头又听他说:“即使你帮了别人,别人也不一定会救你,所以你这是为何啊?”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扶清。   其实谢宁听了这番话,有几分怀疑用来吊灯笼的红绳断裂是他的杰作,解释道:“我那是举手之劳,如果换作你是那个人,我也会挡下那只灯笼的。”   这也是实话。   谢宁要获取卫之玠的好感值,同样也需要许扶清的好感值,好不让她陷于危险的境地,而且,他对自己的好感值目前还是零。   这个数值代表她在死和不死之间徘徊...   许扶清像是有些怔然,又闷声笑起,指尖盖上谢宁的唇,久久不松,在外人看来极似暧昧的举动。   夜色浓稠,有几只掉地的红灯笼燃烧了起来。   “谢宁真是善良呢,令我钦佩不已。”   他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唇瓣、唇角,沿着下颌挪到耳朵下方,又冰又痒,让谢宁想起了那张嘴巴被割开的丑陋面具。   谢宁听得头皮发麻,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嘲讽的语气,这世上就不存在能令许扶清钦佩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因此而钦佩她。   假,假得不行。   她信他才怪。   与此同时,一声厉呵传出,是老妇人的声音:“你们给我冷静些!”她扫视地上散乱的东西,眉头皱得紧紧。   “既然都这样了,那便把那个提前吧。”   “是。”他们貌似十分听她的话。   那个?那个是哪个?谢宁不受控制地看了老妇人一眼,耳垂却蓦然被人捏了下,不疼,却很麻,麻意传遍全身。   她抖了下。   “来了。”许扶清放下了手,莫名地说了这句话,谢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重新被人拉出来的新娘子。   新娘子站在棺材前,表情木讷,不到一会儿,那些妇人又拉了一名童.女、童.男到她身边。   童.女正是谢宁前不久见过的那名小女孩。   这是冥婚也不满足,还要年纪尚幼的童.女、童.男殉葬?她觉得老妇人简直是疯了,为了一个死去的儿子,糟蹋三条无辜的性命。   供桌上的供品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一罐又一罐的水银。   许扶清身上散发出来的松木香一圈一圈地绕着谢宁,夜凉如水,他的嗓音仿佛也融了进去,“你想救他们?不会后悔?”   她手指轻顿,昂头看他,不答反问:“小夫子你愿意帮我?”   “去吧。”许扶清指尖拭过她颊肉,面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温柔笑容,“我改变主意了,你去吧,把这儿搅得翻天覆地。”   谢宁不太信,“真的?”   “嗯。”他眼皮微压,视线掠过那些装在罐子里的水银,不知想到些什么,温文尔雅一笑,“谢宁不信我吗。”   得到许扶清的肯定,谢宁的心定了定,“好吧,我信你。”   就在他们准备把水银灌进新娘子和童.女、童.男的嘴巴之时,她跑过去,拦住了他们。老妇人瞪眼道:“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   见许扶清没有任何动作,老妇人神色一沉,拐杖狠狠地戳向地板,冷声地命令旁边的人:“你们两个去把她拉开。”   走到了谢宁身边的卫之玠和应如婉也不可避免地被牵扯进来。   不知为何,卫之玠望着老妇人微微失神,被人有机可乘,他后面虽然反应过来,却还是站不稳脚,倒向那口棺材。   棺材里面还有老妇人儿子的尸体,尸臭铺天盖地。   谢宁眼疾手快地拉住卫之玠的手,往回拽。   许扶清不疾不徐地端起一罐水银,视线在他们相握的手定格两三秒,苍白漂亮的指节轻敲着陶罐,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去。   *   谢宁看到了卫之玠的记忆。   阴沉惨淡阳光笼罩着揽天书院,年仅十三岁的他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古木参天,斑驳稀疏的光线透过枝缝洒到树干上,一抹晃眼的红微微垂落,只需要稍许抬一下眼便能瞧见。   “许公子。”卫之玠站在一棵大树下,唤睡在上面的人。   谢宁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少年安静地躺在树干上,呼吸间胸腔起伏也不大,似气息孱弱、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般。   是比此时的卫之玠少两岁、才十一岁的许扶清。   太容易认了。   他苍白的脸陷于树影,五官精致得似瓷娃娃,红衣垂落间勾勒出骨瘦嶙峋的身型,尤其是那戴着铜铃铛的手腕,仿佛只有一截骨头。   也是,卫之玠跟许扶清一样,在比较小的时候便让柳如叶带回揽天书院了,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关系。   所以,卫之玠的记忆里有他也不足为怪。   只不过,谢宁觉得这时的许扶清未免也太瘦了,似乎一阵风过来就能吹倒一样,再看卫之玠,容貌虽也青涩,但看起来健康正常得多。   等了又等,她还是没等到许扶清开口,这是睡得太熟?叫也叫不醒?   而卫之玠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地继续等着。   好半晌,许扶清才缓缓地掀开眼皮,坐起来,俯视着卫之玠,眼珠轻转,像还没聚焦一般,“怎么了?”   卫之玠神色自若道:“掌教寻你。”   “哦。”许扶清出神地眺望着远处,纤长的指骨一点一点地刮着树皮,直到皮肤泛红也没停下,“我知道了。”   顿了很久,他轻松跃下,走到卫之玠面前,弯着唇角问:“她怎么每次都是派你来找我?你知道原因吗?”   他们之间是有什么牵绊吗?谢宁听着这些话不由得猜想。   系统之所以给予她握手就能看到对方的记忆这个金手指,大概是因为原著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写出来,需要以这种方式来了解。   山间溪水潺潺流动着。   卫之玠看着他沉默不语,只是眼神有细微的变化。   许扶清轻轻地笑着,狐狸眼弯起好看的弧度,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病态血色,一边越过他一边说:“她是要你我永远不要忘记那一天呢。”   卫之玠藏在袖子中的手握成拳头。   那一天?   那一天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宁没来得及深思,又见卫之玠跟在许扶清后面,一同去见柳如叶。   *   一块墓碑出现在谢宁眼前,柳如叶背对着站在几步之远的许扶清和卫之玠,抬手抚摸着墓碑上面的字,眼圈微微泛红。   啪嗒,一滴眼泪砸落在碑座上。良久,柳如叶开口:“清奴,来,给他上香叩首。”   墓碑上雕刻着秦玉二字。   也就是说今天可能是他的忌日,谢宁看到这一幕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柳如叶当真是爱秦玉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了。   抛开她以前做过的恶劣事来说,也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女人罢了。   许扶清面上没什么表情,上香叩首于他仿佛只是揽天书院颁布的一个任务,做完一切后,又站回原位,要多漠然就有多漠然。   可谢宁又有疑问了,祭拜秦玉,带他的儿子来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卫之玠也带过来?   一眨眼,画面变了。一阵巨大恐惧忽地朝她袭来,怕。   怕,怕,怕,怕。   心脏跳动剧烈,似乎在奋力地跑着,隐隐觉着一旦停下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样不是谢宁的情绪,而是这次记忆的主人公卫之玠的,不能停,不能停,她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   弦月挂在夜空中,冷冷的银光洒满大地,枝叶影影绰绰,她看见十岁的卫之玠狂跑着,慌不择路地穿过一棵又一棵高耸入云的树木。   汗浸湿了他身上的烂衣裳,也渗进了眼睛里。   酸疼难受。   记忆画面不一定是按顺序播放的,有时会杂乱无序,谢宁看得出这是卫之玠还没进揽天书院之前的记忆,因为很是瘦小,打扮得也像乞丐。   两名男子举着火把追卫之玠。   谢宁也跟着紧张起来,似自己也被他们追着。   一名男子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瞄准卫之玠的腿掷过去,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他吃痛一叫,无助地跌倒在地。   没过几秒,两名男子来到了卫之玠的身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又用力地扇了一巴掌,再不费余力地拖回去。   卫之玠吐出一口血沫,谢宁看得直皱眉。   太残忍了。   两名成年男子对一名小孩子拳脚相对,这个世界似跟地狱别无二般,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卫之玠被他们拖走。   谢宁此刻就像在看影片,里面的结局是早就拍好的。   无论结局是喜还是悲,她身为看影片的人无法改变。   接着,谢宁听到用石头掷卫之玠的男子骂骂咧咧道:“逃什么逃,还辛苦我们大半夜把你抓回来,你看看秦家那个,可是安分得很。”   “话也不能这么说,秦家那个是要给自己的亲生母亲殉葬,指不定是心甘情愿的,而他只是从外面来我们这儿又没爹没娘的小孩,不想死也情有可原。”   秦家那个,秦家那个。   这四个字在谢宁脑海里循环播放,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许扶清。   “你说,族长为何在临死前特意嘱咐族里面的人,陪葬之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儿子呢?他可是她的唯一儿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   族长,是秦姝?她要自己的儿子殉葬......谢宁呼吸有些发颤。   半刻钟后,谢宁的确见到了八岁的许扶清,验证了自己刚刚的猜想,而卫之玠则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两名男子往棺材旁边一扔。   扔到了他的脚边。   许扶清面无表情地盘腿坐着,身后是供桌,上面摆着一盏插满数不清香烛的炉子,还有正燃烧着的红色蜡烛。   水银被装进陶器里,一罐又一罐地摆在长木桌上。   古代人认为被水银毒.死的殉葬者,尸体不会腐烂,且此举尤其能封住他们这些孩童体内的‘纯净之气’,助墓主成佛。   房子里站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谢宁见过的那名老妇人。   她怜爱地抱着自己还没死的儿子,却冷漠地看着棺材前的许扶清和卫之玠,话异常狠毒无情,“来人啊,把水银给他们灌下去。”   两名男子上前,一人一手端起一罐水银分别朝他们走去。   卫之玠拖着锐疼的腿往后退几步,稚嫩的脸满是恐惧。谢宁咬紧嘴唇,感同身受地接受着属于他的惧怕无助。   许扶清在男子靠近自己时,抬起了头,眼神澄澈得可怕,无喜无悲、无殇无悦,苍白的唇瓣微张,吐出几个字。   “可我不想死。”   他们没听清他说什么,谢宁却听清了。   男子弯腰捏住许扶清的下巴,准备将手中的水银尽数倒进去,他抬了抬眸,拿着金钗的手猛地戳向男子的眼睛,直勾勾地插了进去。   哐当,陶罐砸向地面。   水银散开,守在房子里面的人生怕碰到,纷纷往后退,就连抓住卫之玠的那名男子也是。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男子痛吟。   鲜血从男子的眼眶里流出来,画面骇人,许扶清腕间的铜铃铛叮当作响,看着他们,声音很轻很轻地道:“我都说了,我不想死。”   这支金钗是陪葬品。   跟他这个殉葬者一样,都是被他们打算封入棺材里的。   老妇人护得自己儿子紧紧的,躲在柱子后面,还不忘呵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抓住他,救人啊!”   话音刚落,金钗插进了男子的喉咙里。   鲜血飞溅出来,洒到许扶清脸上,血顺着下颌一滴一滴地淌,他面不改色地看向卫之玠,“你想死吗?”   卫之玠愣了下,摇头。   一支新的金钗扔到他面前。   “那就杀吧。”许扶清将插在男子喉咙的金钗抽出来,小手染满红色,他走到棺材旁边,抚摸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许扶清拂掉红蜡烛,火光窜起,迅速地蔓延,不到片刻便烧着了整间房子。   一刹那间,火光烛天。   就在此时,柳如叶出现了,隔着一层火海与他们相望,她看着许扶清那张脸发愣,显然是想到了秦玉。   谢宁看原著时产生的疑问在这一瞬间顿时得到了解答,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男主卫之玠知道反派许扶清三番五次想害自己,却没采取任何行动的原因了。   而评论区的读者都以为是男主卫之玠善良过头。   忽然,手背又被人一敲,谢宁还是没忍住疼,像以前松开安公子的手那样松开了卫之玠的手。   记忆画面被抽离掉。   *   谢宁疼得嘶了一声,迅速地睁开眼。   只见卫之玠被应如婉接手扶住了,没掉进棺材里,而老妇人生怕自己的儿子遗体受到损伤,立马上前仔细查看。   幸好,不然恐怕得臭死他。   不对,谁又敲了她的手?   许扶清的手缓慢地从谢宁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抚过,最后纤长的五指盖住了她被敲得微微泛红的手背,温柔地摩挲着那一小块皮肤。   “抱歉,我没控制住,又敲了你的手。”   供桌上的红蜡烛火苗晃动,少年面若白玉,弯唇笑起来,眼底却静似泛不起一丝涟漪的水面,“也疼吧。”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配骨四   许扶清指尖划过谢宁的手背。   像一条冰冷滑腻的白蛇, 一开始缓慢地爬动着,一旦寻找到最佳时机便会快速地行动,一举蚕食掉人。   他不顾别人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笑, “谢宁,我发现每次你抓住别人的手之时, 眼睛都会变得不太一样呢, 为何?”   冰凉指尖沿着少女的手背一点点地从指缝微微插.入, 又在一不留神间抽出。   似很是疑惑地试验着。   谢宁对上许扶清有说不出古怪的笑容,匆匆地收回手,垂下来的衣袖遮住了手背, 心跳得极快, 生怕被识穿些什么。   他太聪明、敏感了。   其实握手后读取记忆这段时间很短的。   虽然看到的东西不少,但那些记忆会播放得极快,也不会明显,所以外人看来一般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就算是许扶清也只是感受到她的眼睛跟平日里不太一样罢了。   “是吗?我不知道。”谢宁冲许扶清讪讪地笑了笑,一副无辜的模样, 挑不出半点毛病。   死活不认, 他也找不到证据。   “我若帮你救出她们,你便要给我佣金,你可答应?”许扶清不再沿着那个话题说下去,话锋一转, “这是我第一次接非揽天书院颁布的任务呢。”   这样说来是她的荣幸了?谢宁抿唇,见卫之玠和应如婉他们都眼露好奇地静静地看着自己, 又不是很自在。   少女的声音很小, “佣金多少?不, 佣金是什么?”   “还没想到。”少年想了想,“以后再说。”   谢宁:“……”也行吧,反正也不会比拿身体去喂蛊虫更惨了,她心理承受能力日渐强大了。   夜晚深不见底的黑被竹屋里红得恐怖的烛火吞噬掉。   老妇人确认自己儿子遗体并没有受损后,大怒道:“许公子!老妇是好心邀您过来参加大婚,您却放任这些人乱来,这是何意?难不成您还因为当年的事记恨老妇?”   “可老妇那时都是按吩咐办事,您如何能怪老妇?”   说到最后,她想起了许扶清的狠辣,逐渐放缓语气,“许公子,看在我们族人尊您一句公子的份上,还望您这次回来不要找我们的麻烦。”   当年的事。   谢宁想,应该就是要还是小孩子的许扶清和卫之玠给秦姝殉葬一事了,她们墨守成规地一定要杀了他们。   却一点儿负罪感也没有?   她看着老妇人因愤怒而扭曲丑陋的嘴脸,觉得有几分恶心。   “当年的事?”许扶清弯腰,单手给谢宁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语调温顺到不可思议,“你不提,我都忘了。”   感受着他动作的谢宁忍不住偏了偏头,痒。   可许扶清怎么能忘了,她认为如果是自己经历过这种事,这辈子都忘不了,反而极可能留下心理阴影。   也难怪他对所有人无情,毕竟所有人对他也无情。   话落,许扶清半张脸藏于阴影之下,转而问了谢宁一个很是莫名的问题:“谢宁,你喜欢家里人陪你,还是一些素不相识之人陪你?”   太突然了。   她脑子转得有点儿慢,但还是遵循内心道:“自然是家里人。”   许扶清离开谢宁,唇角带着微笑地拿着那罐水银朝老妇人缓步过去,红色发带垂落,映得面孔病白,温和地开口。   “我想,你的儿子最想一直陪着他的人应该是你呢,何须要别人去陪你孤单的儿子啊,要我帮你吗?”   罐盖被打开。   满当当的水银暴露在众人视线范围。   老妇人不知所措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想到他以前做过的事,心七上八下,“许公子,您,您到底想干什么!”   陶罐离她越来越近,老妇人终于知道怕了,朝其他人喊道:“你们还不快些过来帮忙,愣着作甚?”   谢宁握了握紧拳。   她不是怕许扶清受伤,而是怕他们全死......   许扶清笑意不减,柔声地问准备上前帮忙的男子,说话很慢,让他们听得无比清晰,“你们也想下去陪她的儿子啊。”   下一瞬,男子皆被家中长辈拉住。   那些长辈不少是见证过当年殉葬一事的人,年轻一辈也许不知道许扶清的残酷无情,他们可是一清二楚,惧意刻在了骨子里。   要知道他当年才八岁,八岁便能拿金钗杀人了。   现在呢?岂不是更甚。   老妇人见此,浑浊的眼珠子转动得极快,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对谢宁说:“姑娘,你把她带走吧,今日的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话间一顿,她跪在地上,向许扶清叩首,眼神却变幻莫测,“还望许公子留老妇一条贱命!”   对方妥协得过于突兀,谢宁皱了皱眉。   *   新娘子跟着他们从竹屋里走出来。   童.女、童.男皆是这儿的孩子,刚才便回自己家了,唯独她是外来人,被山下的家里人卖到此处,无处可去。   走了一段路,新娘子眼圈微红地望着许扶清欲言又止,“许公子,小女子在此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许扶清好看的眉微扬。   “啊?谢我作甚,你要谢就谢她吧。”他看着谢宁,面上染着一如既往的浅笑,“若不是她想救你,你就死了。”   “小女子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听了许扶清的话,新娘子转身面对谢宁,“但不知姑娘可否暂且收留小女子一晚,时辰不早了,山林迷雾大,小女子也不熟悉这儿的路。”   谢宁犹豫了片刻,偏头看许扶清,木屋是他的,可不可以留对方住一晚,她说了不算,也没资格答应。   “你若想答应便答应吧。”   许扶清扔下这句话便往前走。   走在最后的卫之玠目光在许扶清和谢宁的背影之间徘徊,总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匪浅,不像一般的夫子和弟子,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   午夜,谢宁睡得正熟,一股淡淡的药味倏地钻进鼻腔。   她困倦地掀开眼儿,见许扶清侧坐在床榻边,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小截手腕,睡意瞬间消得七七八八,“小夫子?”   不是在做梦吧,谢宁缩回手。   许扶清又拉了过去,力度轻却不容置疑。   “你醒了。”他声音很是柔和,听着很舒服,视线没什么情绪地扫过她被砸成青紫色的手腕,轻笑着,“还说没事,都被砸成这样了。”   谢宁听得一怔,许扶清居然是为了这个而来。   她还以为他半夜又要发疯,然后想来折腾自己,没想到错怪对方了。   今天经历这么多,太困太累了,再加上昨晚也没怎么休息,谢宁一回到房间就吹灭灯倒床睡了,都忘记手腕被大红色灯笼砸过。   也就没做任何处理。   而那名被他们救回来的新娘子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不敢一人待着。   应如婉知道谢宁很累,于是让她先回房间歇息,自己则留在另一间房间陪新娘子过夜,横竖是女孩子,没什么顾忌。   现下房间的灯火被点燃了。   “额,还可以,不疼的。”谢宁借着晕黄的灯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这种淤痛不碰它是不会有感觉的,谢宁在现代也经常磕着碰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一种,直到看见皮肤上的一片青紫。   许扶清听了她的话,垂下眼睫。   他用指腹沾了些药,涂抹上去,又抬起眼跟她对视,“你总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受伤,我不是很开心,甚至有些讨厌。”   这句话乍一听会产生误解。   误解他怜惜着她。   现如今,谢宁完全摸不透许扶清对自己的想法了。   他讨厌她敷衍他,他讨厌她撒谎,他讨厌她对别人好,他讨厌她触碰别人,这些放到正常男子身上,谢宁有理由怀疑对方大概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自己,至少也会是有一丝丝好感的。   可放到许扶清身上。   不是的。   无论是他在原著里所展示出来的人物形象,还是她跟他相处期间感受出来的——许扶清不懂喜欢为何物,也从来不需要。   他习惯孑然一身。   或许是因为他从一出生开始就没被人喜欢过的缘故。   所以他不懂。   也许许扶清不希望自己总是受伤的原因是怕她一不小心就死掉了,无法履行心甘情愿地喂蛊虫的诺言吧,怎么看都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谢宁低头看着许扶清为自己擦药的手指,精致得像艺术品,近乎完美,她慢半拍地回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末了又补上一句,“尽量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哎,敢情她的身体也不属于自己了。   许扶清擦完药了,腰背坐得挺直,浑身散发着矜贵的高门气质,眉眼染着一抹薄薄的笑意,看起来人畜无害。   “如若你再在这半年内受伤,那我便杀了那些令你受伤的人好不好。受伤了,会瘦,我的蛊虫也是,它们一旦受伤就连血也不想吃了。”   谢宁瞪大双眼,大可不必!   这事儿哪能说得准。   不是,他这是把她当蛊虫养了?不过他的蛊虫确实都挺胖嘟嘟的,一看便知寻常的日子滋润得很,吃了不少东西。   可,她是人。   不是蛊虫。   见谢宁许久没回答,许扶清面上笑容微敛,长睫轻颤,缓缓道:“怎么,谢宁可是觉着我说得不对,不合你意了?”   “那若是你在这半年内令我受伤了呢?”谢宁为了让他收回这番话,故意这样问,“难不成你要自己杀了自己啊?”   谁知许扶清冰凉的手伸过来,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   在谢宁困惑的眼神下,他将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脖颈,另一手撑着床沿靠得更过来,狐狸眼弯弯,倒映着她的眼底竟有一抹兴奋的向往。   “那谢宁便杀了我,用剑、用毒、用掐这些都可以。”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谢宁又被许扶清蛊惑了。   转念又猛地想起十岁的他快要被灌水银那一刻说的那句话,那时他说他不想死在他们的手上,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被她杀。   更何况,许扶清不能死。   不能。   他死,她也会死,不过她死,他倒不会死,系统给出的规则就是这么不公平。   反正他们三个现在是一体的。   卫之玠不能死,许扶清也不能死......只要他们其中一个死,跟着死的只会是她。按原著的剧情发展,他会想杀卫之玠。   理由不详,作者在前半卷没提,可能会在后半卷补上。   倘若以后剧情发展那个地步了,谢宁自然要阻止,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只是,她真的能阻止得了吗?   谢宁想得入迷,暂时忘了回答许扶清所说。   许扶清又轻轻抚过她曾被他敲过的手背,上面已经不红了,“谢宁,我想到了佣金要什么了。”   “什么?”   几秒后,一道崭新的红色发带蒙住了谢宁的双眼。   他带了松木香的呼吸落到她耳垂。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配骨五   许扶清的呼吸从谢宁的脸侧落到耳畔, 分明是炙热的,她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凉飕飕。   他声音很浅,似春风一拂而过。   “谢宁,我要的佣金是, 你蒙住眼睛四天,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摘下来, 若你摘下来了, 那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宁看不见东西, 有点儿没安全感,“我能问为什么吗?”   兴许是她脑子有太多黄.色废料了,第一时间想到的词是:蒙眼play。不过自己和他?搞笑。   用脚趾头来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烛火晃动, 两人的身影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可以啊, 但我不想回答。”许扶清离开床榻,指尖抚弄着药瓶的盖子,视线在谢宁通红的耳垂微微一顿。   “这样的话,你还想问?”   谢宁很是干脆地回:“不问了。”   既然许扶清都说了不想回答,再问下去也没结果, 只不过谢宁觉得奇怪, 佣金竟然只是要她蒙住眼睛四天而已。   也不是说很容易办到,毕竟做一些东西会很不方便的。   比如晚上沐浴等等,但实话实说,谢宁倒是不排斥这次的佣金, 相较于以前的要求,这个算得上非常好了。   慢着。   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可以摘下来?这句话是不是暗示着这四天内会发生一些事情?有什么是他不太希望她看到的?   想到这儿, 谢宁被掩在红色发带的眼睛快速地眨了眨。   咔吱一声, 房门被打开,又被人从外面关上,她知道是许扶清走了。   谢宁发了一会儿呆,抬手隔着一层布摸了摸双眼,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是她的错觉吗。   摸红色发带的手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   翌日一早,敲门声吵醒了谢宁。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团黑暗,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摸索上脑后勺那个系好的结,想摘下来,立马记起昨晚跟许扶清的约定。   对哦,这是他索求的佣金。   得守诺。   即便许扶清现在不在,谢宁也不敢随随便便地摘下来,不然被撞见了更麻烦,她不敢赌。   可没忘记他那句若摘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房间外的应如婉见敲了这么多次门,里面还是没动静,不由得出声:“谢宁,你醒了吗?”   “醒了,你进来吧。”   “好。”应如婉推开门。   谢宁坐了起来,垂下来的脚碰巧踩到放在地上的鞋子,弯腰摸黑地套上,然后没再乱动,就乖乖地在床榻,循着声源‘看’去。   应如婉一进来,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那道蒙住谢宁眼睛的红色发带,若她没记错的话,那是许扶清的,“谢宁,你眼睛怎么了?”   明明昨晚回来还好好的,怎么第二天就这样了?   红色发带衬得少女的皮肤愈加白皙。   在应如婉问之前谢宁就想好了说辞,“昨晚我睡到大半夜,肚子不太舒服,摸黑去了茅房,不料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弄伤了眼睛。”   “你说巧不巧,正好遇上了还没歇息的小夫子,他好心地给我上了药。”   她语气尽量放自然。   闻言,应如婉也没怀疑,皱紧眉头,想解开那道红色发带看一下伤口,“伤得很严重?给我看看。”   “不用了。”谢宁摇头,“里面还敷着药呢。”   应如婉静看了她几秒,伸到半空的手收回来,“也罢,那我先拿水来给你擦脸,再扶你出去外面的亭子透透气儿。”   *   一刻钟后,谢宁坐在亭子的木凳上,呼吸着晨间的新鲜空气,应如婉去弄早食了,说她的眼睛受伤不让她去帮忙。   谢宁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自己的眼睛一点儿伤也没有,只因为答应了许扶清,不能摘下来罢了,可又不能跟应如婉说实话。   也不知卫之玠醒了不,从她早上醒来到现在都没听到过他们的声音。   是还没起床,还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昨晚替卫之玠挡了一下灯笼后,谢宁问了问系统,得知好感值居然升了八!目前好感值为十四,选他当攻略对象确实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还换什么换?不可能的。   再问系统关于许扶清的,好感值依然是零。   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她准备做些事情来提一下许扶清的好感值,不然一掉就直接是负值了,又会在死亡线来回蹦跶。   忽然,一只不知名的小手覆上谢宁放在石桌上的手。   “姐姐。”   谢宁听到这声姐姐,想要抽回手的动作一顿,还没等她问对方是谁,小姑娘便把一只纸鸢放到她的手上。   说话的声音还夹带着一丝奶气。   “姐姐,谢谢你,这是我亲手做的纸鸢,送给你。”   这回谢宁总算听出来了,好像是昨晚那名差点儿被老妇人拿去殉葬的女.童,想来应该是为了昨晚的事来道谢,她葱白指尖拂过纸鸢,心情有些许复杂。   要想在这个世界里生存实在是一件难事啊,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送给我?谢谢你的纸鸢,一定很好看。”   小姑娘盯着她的脸看,小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道红色发带,“姐姐,你现在又看不见,怎么知道这只纸鸢好看呢?”   谢宁笑了笑,还是跟小孩子相处舒服点,跟许扶清相处总得思前顾后的,生怕说错话,“我猜的呢。”   纸鸢......许扶清记忆里也出现过纸鸢。   其实,他似乎是喜欢纸鸢的吧,直觉告诉谢宁的,看那段记忆的时候,许扶清分明盯着纸鸢看了好一阵子。   喜欢一样东西的眼神是掩饰不掉的。   她灵机一动,对小姑娘说:“对了,我能不能把它送给许公子帮我放啊?你也知道吧,要不是他出手帮忙,我也救不了你。”   “还有,姐姐我现在看不见,放不了纸鸢。”   若是谢宁此刻能摘下蒙住眼睛的红色发带,绝对亲手做一只纸鸢送给许扶清,虽说应该也不太会做,但可以学。   亲手做的比较有诚意。   只是要是亲手做的话还得等四天后,时间不长也不短,可她不想等了,好感值一天不恢复到正数,心都放不下来。   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没半分好处。   “可以的,我送给姐姐,就是姐姐的了。”小姑娘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跟着自己过来、站在不远处的母亲,脸色一变,匆忙地收回手。   “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宁看不见,自然没看到小姑娘那一言不发的母亲,点点头,“嗯,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儿,我还会在这儿住些日子,有事可以来找我。”   小姑娘快步地跑到母亲身边。   妇人瞪了她一眼,打算去亭子,小姑娘摇头如拨浪鼓,牢牢地抱住妇人的腰,小声求道:“娘,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姐姐。”   而妇人充耳不闻。   因为妇人认为若不是谢宁掺一脚进来,自己的女儿早就可以给老妇人的儿子殉葬,她也就有银子给自己患有重病的儿子治病了。   都怪这个多管闲事的人!   谢宁倒是不知道此事,在等应如婉做完早食出来的过程干坐着无聊得很,安安静静地拿起纸鸢摆弄几下。   纸质并不是很好,摸得出来。   但小姑娘的心意却是很珍贵。   有人送礼物给自己,谢宁自然是高兴的,还想起了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在公园放风筝也就是纸鸢的美好记忆,那是算得上无忧无虑。   由于她被蒙住了双眼,摆弄不到一会儿,一个没注意就被纸鸢上凸出来的尖锐细竹戳到了唇瓣,血珠冒了出来。   有一点疼。   就在妇人快要踏上亭子时,看到了一名缓缓朝亭子走来的少年。   一袭红衣似血,墨发随意简单地束起,似翩翩浊世却不染一丝尘俗的佳公子,他像能感受到她投过去的视线,抬起纤长的睫,没什么感情地看过来。   是许扶清。   是他。   妇人仓促地拽起小姑娘就离开,刚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差点忘记此人跟许扶清是一伙儿的,自己若伤了她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与此同时,谢宁也隐隐听到了一些声音,但分辨不出是谁的,顾不得擦唇瓣上的血。   “谁?谁在哪儿?”   应该不是应如婉,不然她会先叫自己一声的。   许扶清没管匆匆离去的妇人,不紧不慢地走到谢宁身后,弯腰凑到她侧脸旁,看被她拿在手里的纸鸢,“这是哪来的纸鸢?”   好像是许扶清的声音?   谢宁下意识地偏过头,染血的唇瓣轻贴到他薄唇上。   啊啊啊啊!   糟糕,糟糕,糟糕!怎么又是这种剧情?第二次了!正当她想向后挪开的时候,不属于自己的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唇的血。谢宁僵住了。   还是甜的,许扶清睫绒轻轻一颤。   诡异。   不受控制的感觉,不喜欢、厌恶......他的手渐渐覆上她脖颈,想,想掐,却又不知为何转落到了她脑后勺固定住。   谢宁此时慌得一批,蒙了眼睛还看不到许扶清的表情。他遵循着本能地对她唇的小伤口吸吮着,一口又一口地,似贪婪的蛇,慢慢缠紧。   疼。   谢宁感觉他这是要吸光自己的血的架势。   【宿主请注意,检测到反派许扶清的好感值波动异常,掉得太快,暂时未能检测到准确数值,还请宿主注意自身安全。】   【宿主请注意,检测到反派许扶清的好感值波动异常,掉得太快,暂时未能检测到准确数值,还请宿主注意自身安全。】   系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几乎怀疑数据出bug了。   我嘞个去,谢宁惊了。   这是什么情况?掉得太快,连系统都检测不到了?意思是许扶清讨厌这样的接触吧,可他怎么还不松开?反而越勒越紧。   她快要喘不过气儿了。   谢宁有点懵,反应过来推了推许扶清,却被他揽住腰,往石桌一带,脊背贴上冰凉,铜铃铛缓缓地滚过她的皮肤,一下下地轻撞着她的手。   叮当叮当,响得叫人心头发颤。   纸鸢坠地。   下一秒,谢宁被压在了石桌上,一缕又一缕的松木香紧锁着过来,两人衣摆重重叠叠地交织在身下,似花瓣般。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配骨六   有那么一瞬间谢宁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被许扶清以这种方式杀死,她急需要呼吸,于是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   他却停了。   呼呼呼,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谢宁, 我给你止血了。”少年眼看着谢宁, 他自己的红色衣襟被扯得散乱,锁骨若隐若现, 脸依然白净, 可却和唇瓣一样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止血?   以这种奇奇怪怪的止血方式?那么小的伤口, 不用理它都会自动停止冒血的,而且确定是止血,而不是吸血?谢宁不是不太理解他脑回路了, 而是完全不能理解, 心有余悸地看许扶清。   尔后,他指腹轻轻揩过她唇上的细小伤口。   在谢宁看不见后,听觉异常的灵敏,似会将对方的呼吸一声一声地微微放大,她听得无比清晰, 跟以前相比, 貌似有轻微的变化。   带着一丝失控地喘。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对了。”指尖在那细小伤口流连,许扶清微歪了下头,看向地上的纸鸢,声音温柔。   “你还没回答我呢, 这纸鸢是哪来的?”   面对这么亲昵的动作,她咽了咽口水, 心脏跳得极快, 仿佛要冲破胸腔出来, 极为不安,“是昨晚被我们救了的小姑娘送给我的。”   少年浅浅地唔了声,眼睛却没离开那纸鸢。   谢宁再试探地道:“不过我打算送给你,你,喜欢吗?”   好半晌,许扶清才松开谢宁,半个身子缓缓地离开石桌,两人交缠着的衣摆也随之分开,他弯下腰,捡起纸鸢。   “送给我?”   “嗯。”谢宁屁股坐在石桌上,双腿微微分开,姿势并不雅观,也很不舒服,悬空的脚尝试着触地,想下来。   “它好丑。”许扶清手指抚摸过那戳伤她的竹骨,上面还留有一些血,他盯了一会儿,张开薄唇含住,席卷入腹。   为何会不一样。   明明是一样的血。   许扶清抬了抬眼,视线停在她殷红的唇,把含在嘴里的竹骨取出来,又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放进口腔内。   腥腥甜甜的血味被属于糖的甜腻味慢慢地覆盖掉。   失控的感觉逐渐消散,铺天盖地的杀意亦是如此。   谢宁蒙住眼,自然没看见他含纸鸢竹骨的动作,不然肯定会惊讶到合不拢嘴,甚至觉得他疯了。   她听到他说纸鸢丑后,嘴角抽了抽,攀住石桌沿,小心翼翼地下到地面,踩实感终于回来了,“啊?丑?那你还要吗?”   一秒、两秒、三秒...许扶清没回她。   行吧,谢宁当他默认收下了。   想来想去,她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唇微微颤抖着问:“那个,你,你知道你刚刚那样在别人眼里是干什么的吗?”   谢宁在问许扶清的时候,还分神忐忑地问系统好感值的状态,因为它只会报掉,其他情况是没有任何动静的,需要主动问。   虽说系统的警报已经消失,但她还是无法忽视,想搞清楚。   如果不搞清楚,谢宁放心不下。   当得知许扶清好感值回升到非负数范围内,目前正五时,她心中惊讶四起,要知道在接吻期间好感值狂降到就连系统也无法正常地检测到数据。   怎么会突然回升到非负数范围内,还是正五?   太奇怪了。   谢宁想,自己大概是被之前那个不怎么变的零好感值给洗脑了,一刹那间,竟觉得许扶清的好感值能升到正五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只不过,好感值升是因为那个吻,还是因为那只纸鸢?若真是单纯的因为那个吻......也许......   但要怎么样验证啊。   再亲一次?谢宁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   挺危险的,一旦证实不是的话,那就糟了,她回想起系统前不久发出警报的机械音,觉得倘若猜测错了,半截身子没入黄土也是有可能。   “知道。”许扶清回她了。   纸鸢被他拿在手里,泛凉的指腹又贴上了谢宁的唇,语调不变的柔和,“怎么,谢宁不喜欢?”微顿,“可我好像有些喜欢呢。”   后半句似真似假。   谢宁分辨不出来许扶清这些话的真实度有多少,踌躇了下,“你为什么想那样止血?”她当然不会认为是因为出自男女之间的感情。   可除了这个,还会有什么原因?谢宁实在搞不明白。   但也不想跟他弯弯绕绕地打听,想直来直去问。   若跟许扶清兜兜转转地问问题,她兴许会被他绕进死胡同里,自认为不够对方聪明,还是打直球适合自己。   “你能告诉我吗?”谢宁掂量了一下,鼓起勇气问。   许扶清眼珠子转动了下,闷闷地笑起,落到她唇瓣的手指也跟着轻轻地震动着,他面上的笑容却无端地显得有点儿古怪。   “做事情一定需要理由?想做了就做了不可以吗。”   谢宁听得耳朵发软,脸也不禁红了点,想做了就做了,这几个字太具有误会性了,幸亏没有其他人在。   她点点头:“哦。”   眼下总不能揪着这件事不放,谢宁想,还是改日再找别的机会验证吧,操之过急容易惹人生疑心,特别那要应对的对象还是许扶清。   可假若是那个吻导致好感值升的,她应该要怎样呢。   安静了一小会儿,许扶清十分自然地倾身过来,掌心盖上她的眼睛,望着手里的纸鸢,忽问:“你现在想看这只纸鸢吗?”   “嗯?”谢宁不明就里。   苍白修长的手指绕到她脑后勺,许扶清轻语,“你若想,我可以暂时帮你摘下这道发带,让你看一眼这只纸鸢。”   谢宁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是说要蒙住眼睛四天,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能摘下来吗?”   少年笑,手指灵活地解开了后面的结,红色发带缓缓飘落,露出她的眼睛,“对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摘下来,而我能。”   好家伙,谢宁怀疑他在跟自己玩文字游戏,专门逮这些文字漏洞,她搓了搓眼,掀开眼皮,入目的是他放大的五官。   靠得过近了些。   她不是很适应。   不得不说,许扶清的容颜诱惑力很强,近看也找不到一丝瑕疵,如一块万年难遇的好玉,叫人喜欢却又怕承受不住的那种。   “离我远点儿。”谢宁干咳几声,抬眼跟许扶清对视,又补上一句,“你这样,我也看不清纸鸢。”   他挪动了下,她看向纸鸢。   老实说,纸鸢算不上丑,还挺好看的,那小姑娘手蛮巧的。   谢宁也不知道许扶清的要求有多高,这样的纸鸢还说丑,似爱找茬和乱挑毛病的顾客,太挑剔了。   “我觉着好看啊,你要不要现在放一下?”   “现在放一下?”许扶清指骨细致地抚过纸鸢,也许是觉得过于突然,微微皱起眉,反问她,“谢宁想看?”   松木香混着纸鸢散发出来的淡淡竹香传入谢宁的鼻腔,“想。”她不想那么快又蒙回眼睛。   纸鸢慢慢地放到半空中。   谢宁走出亭子。   少年手拉着纸鸢线,用发带扎住的墨发悬落着,面上将柔和和漠然两种表情矛盾地融合到一起,瞳孔儿冷淡地盯着天上的纸鸢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有不测风云,纸鸢线措不及防地断了。   纸鸢不知飘去了哪儿。   谢宁瞧见,睁大眼,手拿着解下来的红色发带,不由自主地朝许扶清走过去,有点儿可惜,“怎么断了,才没放多久。”   一话毕,她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很正常,心松了松。   “下次我给你做一只新的纸鸢。”   许扶清静静地看着天空,依然带着微笑面具,唇角弧度像焊住了般,指间的纸鸢线一点一点地垂落下来,一小段落到地面,沾上了泥土。   良久,他才开口,“把发带给我。”   语气平伏,一些情绪也听不出。   可她莫名感受到一股不对劲儿。   谢宁思绪还没缓过来,他便扔开了手中那团纸鸢线,拿过她掌心的红色发带,又替她绑在眼睛上,“我有事出去,你今天哪儿也别去。”   “你是要去找关于玉笛的线索吗?”谢宁上前一步,想抓住他,重新陷入黑暗后,特别没安全感。   她没忘记许扶清昨天跟卫之玠说过要今天开始寻玉笛。   “不是。”   许扶清否认,拉着谢宁的手腕走回亭子里面,让她坐下,“你转告他们一声,若他们今天等不及了想行动,请自便,不必等我回来。”   脚步声渐行渐远。   清风拂过谢宁的脸,她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是寻玉笛,是去干什么?   “谢宁。”应如婉出来了。   厨房没什么吃的,应如婉翻了好久才找到一些可以用的食材,煮了几碗粥。她把粥放在石桌上,道:“你先喝粥,我去叫他们出来。”   说完这句话,应如婉贴心地将一碗粥放到谢宁面前,再把勺子放到她手里,“小心烫。”   谢宁道了声谢。   “对了,你不用去叫小夫子出来,他刚才有事出去了。”   应如婉愣了一下,脑子里有很多问题,“那么早出去干什么,是去查玉笛的线索吗,不应该等我们一起去吗,独自一人行动挺危险的吧。”   听到危险二字,谢宁没忍住抵了抵牙,许扶清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危险的是别人而已。   “他是因为别的事。”   她慢半拍地回。   等他们都出来后,谢宁转述了一遍许扶清的话,卫之玠和沈墨玉倒是没多问,默默地喝完粥,就分头去跟这儿的山民打听消息。   而卫之玠听应如婉说她眼睛受伤、需要蒙着眼时,让她们两个暂时留在木屋,凡事有个照应。   *   晚上,卫之玠跟沈墨玉赶在天黑之前回来了,谢宁吃完饭没着急回房,还是坐在亭子里,应如婉收拾碗筷到厨房,沈墨玉回房间了。   沈墨玉还是不改从前的不爱说话。   谢宁觉得他像个闷葫芦。   卫之玠坐到谢宁对面,从袖中掏出一小盒药,推到她手指旁,“谢姑娘,这药对被砸出来的伤还算管用,你可以涂一点在手腕上。”   昨晚他便想把它拿给谢宁的了,只不过走到房门,见里面熄灯了,猜到对方应是歇息了,也就没敲门吵醒她。   这个药并没有掺杂别的意思。   只是纯纯感到愧疚,用来感谢的罢了。   其实谢宁一开始不知道卫之玠还在的,直到听到声音才知道,手拿过药,放到鼻子闻了闻。   “好,谢谢。”   药物什么的对她来说是次要的,好感值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好感值能升,别说一只大红色灯笼,只要砸不死她,十只都帮他挡。   “不用客气,应是我跟谢姑娘道谢才是。”   卫之玠微微一笑。   天气变幻无常,轰地了一声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到屋顶,谢宁皱了皱眉,许扶清还没回来,她真的有些好奇他去做什么。   亭子里,少女眼蒙着红色发带,对面坐着俊秀的青年。   远远一看,倒有几分像一幅画。   卫之玠刚准备开口说想先回房之时,余光掠到一抹红,视线往亭子外看去。   大雨淅淅沥沥地,似能连成斩不断的珠子。   红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浅淡的光线勾勒着颀长清瘦的身子,雨水漫过瓷白若雪的脸,狐狸眼藏于黑暗中,丝毫融进不了光。   雨水阵阵。   彻底地打湿了许扶清的绯色衣裳。   这幅画面令卫之玠想起了很久之前八岁的他身穿一袭白衣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景象。   白衣染成鲜红色,比市集上买的红衣还要红,至此,许扶清就没再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当年的卫之玠怕那时候的他,同时也敬那时候的他。   隔着雨幕,许扶清和卫之玠相望。   卫之玠视线落到他手上还淌着水的纸鸢,有一瞬间说不出话。   哪儿来的纸鸢?   许扶清步伐轻轻慢慢地越过被雨水溅湿的泥土,一步一步地踏过亭子前的木阶,身上滴下来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到亭子里还是干的地方。   雨声太大,几乎要掩去脚步声。   谢宁却还是很敏感地听到了一些,还有,也闻到了算得上熟悉的松木香。   她猜道:“是小夫子回来了吗?”   许扶清眉眼弯弯地对卫之玠做了个噤声动作,苍白的手指竖到艳红的薄唇上,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煞是好看。   卫之玠被他看似温润的眼神盯得不太自在,隐隐有种不良的预感。   少年冰凉的气息落到谢宁身边,一滴水砸到她肩膀上,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很轻很轻,轻到一不留神就能忽视的那种。   有前两次的经验,所以这次谢宁不再转头,“小夫子?”   许扶清垂下薄薄的眼皮,唇角微弯,轻笑一声,沾上雨水的指尖掠过她的脸,“谢宁真聪明,猜对了啊。”   作者有话说:   都给我先刹车...大肥章~ 第36章 配骨七   雨水的凉意令谢宁无缘无故地感到了一片毛骨悚然, 情不自禁地向右边偏了偏头,拉开些两人的距离,清了清嗓子问。   “你淋了雨?”   许扶清轻轻地嗯了声,指尖勾起纸鸢断掉的尾巴, 视线落于她握着的那一小盒药, “谢宁,这是什么?”   谢宁刚想问他问的是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 拿走药, 还滴落几滴雨水在她掌心上, 啪嗒啪嗒,湿漉漉的,有股奇怪的感觉。   冷, 透骨的冷。   谢宁掌心倾斜了下, 雨水落到地面。原来是问这个啊,还以为是其他东西,她了然,刚打算回答却被人打断了。   卫之玠站了起来,“这是我给谢姑娘的药。”   他看着许扶清。   少年的脸被雨水冲刷过, 苍白中透着一丝丝薄红, 少了以往的阴郁病气,多了一分血色,不再像是一幅虚有其表的美人画卷。   这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了,卫之玠第一次见小时候的许扶清时, 错以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跟自己一样倒霉地沦落到要殉葬。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确实是对的。   至少在他身上来说是对的, 卫之玠认为。   许扶清眨了下眼, 歪头看他, 眸底漆亮得像一面镜子,仿佛能清楚地倒映出每一个人,唇角泛起飘渺不定的笑,“哦。”   “许公子,谢姑娘,我先回房了。”卫之玠朝许扶清拱了拱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谢宁,没再停顿地沿着竹廊道回去。   谢宁扶住石桌沿,也跟着站起来。   “慢走啊,夫子。”   等卫之玠走后,许扶清拧开药盒,望着里面的膏药,闻了一下它的清香,轻声问:“谢宁,你现在要用这个药吗?”   昨晚许扶清给谢宁上的药很管用,只是一晚上淤青便消褪了不少,她摇了摇头,“留着以后用算了。”   “那我先帮你保管。”   少年冷白的面孔如被夜晚镀上了一层薄纱,乍一看模糊不清,他低垂着眼,凝视她的脸几秒,未待她回答又问:“谢宁可愿意?”   谢宁:“呃……”   听起来,我似乎还要谢谢你啊?   敢情是想要顺走卫之玠给她的药吧,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盒药嘛,“也行,那就先放你那里,等我要的时候再找你拿。”   许扶清静默,没回。   不对,许扶清该不是要拿去扔了吧?谢宁咽了咽,又不敢直言问这个,要不是就尴尬了,还可能会得罪他。   也不知道许扶清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卫之玠。   原著后面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对方,从他们小时候发生的殉葬一事来看,两人分明是患难之交,一起逃出生天的。   或许,反派大多是这种难以捉摸的性子?   对哦,她突然想起许扶清不久前跟自己说的话,做事情不一定需要理由,想做就做了。   他也许只是单纯地随心而行吧。   仔细想想,谢宁在现代生活时也有忽然之间看不顺眼的人。   比如心情不好,对方还要硬凑过来、自己则非常非常不想交际的那一刻,有时候不可避免地确确实实会有一丝‘刀’那个人的冲动。   某一瞬间之中,她有一丁点儿地理解许扶清了。   可不管怎么样,自己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普通人,遵守着那个时代的人们眼里的正常秩序、道德,即便有‘刀’人的冲动大多都会在下一秒抛掷脑后。   而许扶清不是。   跟他们不太一样。   他似有自己的度量标准,不愿与人虚与委蛇,无论是谁触碰到那一根不知名的线,都无法安然无恙,得付出一定的代价,哪怕是死。   难不成原著男主卫之玠就是不小心地触碰到那一根不知名的线了?她不禁往这个方向想。   那他可真倒霉。   话虽如此,谢宁是断然不会放任剧情按原著那样发展下去,不然她也得给卫之玠陪葬,还是得谨慎点儿为好。   谢宁抛开这些思绪,见许扶清不再开口,以为他又不知去哪儿了,总是神出鬼没的,“你还在吗?”   “还在。”   少年的嗓音掺和进杂乱无章的雨声莫名显得干净。   “哦。”谢宁抿了抿唇。   许扶清微泛粉的指尖伸出亭外,豆大的雨水砸下来,流过指缝,一滴一滴地往下坠,他又把手收了回来。   应如婉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少年浑身湿透却没半点狼狈地站在少女旁边,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叫人摸不着何意,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只破烂不堪的纸鸢。   亭子里原来还算干燥的地面淌了些水。   一红一绿,站在一起竟有种异样的和谐。   应如婉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行走江湖多年也看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诩还算会看人心,可她由始至终没能看透许扶清的心,哪怕是一点点。   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你永远不会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何事。   看得出来,许扶清待谢宁跟其他人是有一些不太一样的,但这个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太一样呢,应如婉不清楚。   她这十几年来难得遇到两个算得上是真心对自己的人,一个是当年救了自己的人,一个便是谢宁,所以不希望对方出任何事。   愿只愿许扶清不会伤害谢宁,应如婉可忘不掉他心狠手辣的样子。   长相分明是温良的,行事竟如此无情。   虽说当揽天书院的弟子不狠心容易活不下去,但许扶清将安公子后背那幅‘画’活生生地割下来的事令她印象深刻。   想忘也忘不了。   念及至此,应如婉走过去,向许扶清颔首,然后顺便扶住谢宁,“夫子好。谢宁我带你回房吧。”   许扶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谢宁一眼,没说话。   谢宁应好,扶住应如婉的手臂走了几步,想了想,停下脚步道:“你快些回房把湿掉的衣裳给换掉吧,不然容易生病。”   获取好感值也可以从小事做起。   如今她仔细想来,其实许扶清的正五好感值也很危险。   毕竟一开始好感值的基础值原本就是正五,还不是一掉就给掉没了?卫之玠的比较稳定,从目前看是不会掉出非负数的。   许扶清则不一定了。   他的心思谢宁实属不敢恭维。   有机会谢宁想多攒攒,就跟谁会嫌弃钱多啊一个道理,她也不会嫌弃好感值多,无论是谁的,都是越多越安全。   夜色弥漫着,许扶清唔了声便越过她们离开。   这木屋相对于西京的那种院子来说是小了点儿,但却有不少房间,足够他们一人一间,再加上新娘子已下山,房间更是充裕。   雨还没停,有逐渐下大的趋势。   应如婉听了谢宁的这句话,又看了看许扶清离去的背影,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瞧着她是真的很喜欢夫子呢。   凡事皆事无巨细地关心着。   可太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儿,尤其是像许扶清这种人。   谢宁没错过应如婉的叹气声,藏在红色发带下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一头雾水地问:“你叹什么气?有什么烦心事?”   “你...”应如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事。”   *   夜灯朦胧,少年赤着双足,红色衣摆不经意地微微掀起,层层叠叠地在矮榻上,苍白纤瘦的脚踝裸露在光线之下,发带半束着墨发。   一动不动时似一尊没有生命的佛像。   叮当叮当,他腕间的铜铃铛又响了,形同好听悦耳的交响乐,手中的纸鸢纸张被树枝划破了几个洞,支起纸张的细竹骨也断了几根。   指尖轻轻地抚过那几个洞和几根断裂的细竹骨。   “啧,烂了呢...”   可惜的口吻,语调却带笑。   许扶清似染了墨水的眼珠子盯着纸鸢,铜铃铛磕碰纸鸢,手指轻柔地捻起那一小段纸鸢线,静静地看了小半刻钟。   他低低地笑了,笑弯了劲瘦的腰,红色中衣微敞,瘦削的肩胛骨轻颤,却还是没放开那一小段纸鸢线,绕在指间中。   “是谁啊,到底是谁呢。”   纸鸢线断口整齐。   不是自然断开的。   而是被弄断掉的。   真好,想杀。   笑停了,许扶清从矮榻上站了起来,赤足踏过干净的地板,将纸鸢放进柜子里,他看着爬出来的蛊虫,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它们。   “别急啊。”   手指力度很轻地戳了戳蛊虫的头,似很是宠溺。   少年重新挂起笑容,好像蛊虫也能感受得到他的笑容、也能听懂他的话一样,“我知道你们饿了好几天,我知道的,再等等吧。”   一只蛊虫爬到许扶清戴着铜铃铛的手腕,钻进去,触碰到那道丑陋狰狞的疤痕,他缓缓地拨开铜铃铛,两指夹它出来。   许扶清也没生气,笑着道:“别乱钻。”   言罢,他扫了一眼手腕的疤痕,又把铜铃铛拨回去,重新盖住,望向窗外,森林静谧得如同一座坟墓。   *   另一厢,谢宁也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其实这间房间原本是许扶清的,东西齐全,其他房间一般只有床榻和柜子,只是她来这儿第一天就住下了。   他也没让她走。   谢宁怕眼睛并没有受伤被识破,到时候解释不清,所以跟应如婉是分开房间休息的,对方还反过来担心她夜晚行动不便,想过来陪着。   不过依然被她坚定地拒绝了。   原因有二:一是谢宁说自己会给眼睛上药,不用麻烦应如婉,否则一摘下红色发带就穿帮和惹上麻烦了。   二是怕许扶清大晚上的又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届时应如婉看到了怎么办?虽说自己和许扶清并不是那种关系,但以他古怪的性子极有可能会直接地给应如婉下迷.药。   是药三分毒,谢宁可不想应如婉被迷晕,权衡再三,还是分开睡妥当,尽管她看不见不太方便。   此时此刻,紧闭的窗外闪过一道人影。   咔吱,没关紧的木窗被风吹开,躺在床上的谢宁还没有入睡,听到声响,猛地睁开眼,却碍于蒙着发带,看不见东西。   “谁?”谢宁坐了起来,手小心地放到双眼上的红色发带,仿佛只要再有一丝动静就立刻把它扯下来,继而大喊。   命跟许扶清给的惩罚,还是命更重要。   而且这里的人过于奇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   是以,若是有陌生人随意地闯进来也不是不可能,古代的房子安全性不高,现代起码还有防盗窗、防盗门。   从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微凉,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   没得到回应。   谢宁为保谨慎起见,还是想扯下发带,看一下房间里的情况,还是那一句,命更重要,命没了就啥都没了。   当谢宁刚准备动作时,一只冷白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带着笑的声音落到她耳畔,“我不是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摘下来吗,谢宁忘了?”   原来是许扶清...谢宁呼了一口气。   “我以为是别人。”她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觉得这儿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怕她们半夜会闯进来,所以我刚才才想摘下来的。”   房间里没有点灯,许扶清在黑暗中凝视着谢宁,慢慢地松开她的手,始终如一地温声细语道:“原来谢宁担心这个啊。”   谢宁嗯了声,转移话题。   “你怎么这个时辰来找我?”   许扶清狐狸眼罕见地露出茫然,视线无意间地往下挪了挪,落到她的中衣细腰带子上,微微一顿,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接下去。   “我想来就来了,这个时辰不可以来找你?”   好一个之前想做就做了,现在想来就来了,谢宁甘拜下风,挠了下头,“也不是不行,时辰不早了,你不用睡觉?”   “纸鸢线是被弄断的,你知道吗。”许扶清没回答她,而是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   谢宁一怔。   白天纸鸢线断的时候,倒是没有看出异常,飞得那么高,被人弄断的可能性挺低的吧。还有,谁会那么闲,故意弄断纸鸢线啊?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个人了?”她问他。   少年轻笑,还是没回答她,眼睛一寸一寸地掠过房间每一个角落,音色似细水般温柔,“是被鬼弄断的,我想,那个鬼也许会来找谢宁呢。”   找她?什么鬼?谢宁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突然,她腰间一紧。   一抹冰凉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触碰上谢宁的皮肤。   她匆忙地抓住许扶清伸到自己中衣细腰带子的手,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激动起来说话都结结巴巴地,“你,那个,你,你又要干什么啊?”   “不行?”   谢宁脑子被他弄得乱乱的,脱口而出道:“当然不行!”   作者有话说:   还是大肥章~ 第37章 配骨八   许扶清听言又将系好的细腰带子扯掉。   还坐着的谢宁不自觉地往床榻倾, 本紧了些的腰间又松了松,白色中衣领口微敞,皮肤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他薄唇微抿,手从她的腰离开, “既然如此, 那你自己系回来。”   “?”谢宁眉头紧皱。   她迟半拍才理解许扶清的意思,原来是自己想太多了, 尴尬不已地摸索着系好细腰带, 也不知道是不是躺床上的时候翻来覆去弄掉了。   气氛过于尴尬, 谢宁受不了了,讪讪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说的那个, 嗯, 鬼是谁呢?”   缓解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许扶清直起身子,顺便坐在一旁,白到近乎透明的瓷肤在幽暗中染上一抹艳色,言辞轻缓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会再出现的。”   “好吧。”   就无语, 谢宁这个无神论者被他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弯腰将谢宁踩在地板上的脚抬起来, 掌心包裹她细瘦的脚踝,轻松地掌握住,指尖似不小心地轻轻蹭过她附近的皮肤。   指头似乎在外踝的那块骨头流连。   很痒很痒,痒到似百爪挠心, 谢宁十根脚趾都蜷缩了起来,有种他要折断自己的脚的错觉, 无端端地碰那里干什么?   “你。”   “你的脚真小。”许扶清一点儿也不违和地接过话头, 似随意地抚摸而过。   “……”谢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关注点总是稀奇古怪的。   接着,许扶清在谢宁要缩回脚之前,把她的脚踝再往上一抬,放到床榻上,“你先歇息,那个鬼好像没来找你,也许是我猜错了。”   谢宁算是服了他,大半夜来说神叨叨的话搞她心态,察觉到对方准备要走了,脑子一抽地喊住他。   “许扶清!”   似有似无的松木香又重新地包围过来,谢宁心竟安了安。   确实,相较于山林里的人,答应会护自己半年的许扶清更安全,虽然相处需要花费大量的脑力,但起码能暂时留住一条小命儿。   空气沉默几秒,一道轻笑散于她周围。   许扶清微微低下头,薄唇擦过谢宁的耳垂,说话一张一合间似要含进去一样,却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若即若离最是蛊惑。   叫人心痒不已。   “你叫我许扶清?”   他唇角挂着笑,轻轻地敛下眼皮看她垂在身后的一头青丝,指尖绕了一小截发尾,如瞧见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圈一圈地绕着。   回过神来的谢宁不太好意思地说:“抱歉,叫错了,小夫子。”   许扶清拉开了些距离,正面地注视着她,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柔缓慢似与情人耳语,眼底却平静无波,毫无一丝属于男女之间的情意。   “谢宁。”他宛若不在意,又看了一遍房间,轻问:“你是不是怕了,怕我口中的鬼会来找你。”   谢宁听得莫名不适,“有点儿。”   他又笑了,掏出一颗糖放进她嘴里,“别怕,吃了糖就不怕了,无论谢宁出什么事,我都会找到你的,放心。”   这话说得怪叫谢宁误会的,她被因糖分泌出来的唾液呛到,咳得小脸微红,心想,大晚上的吃糖,就不怕长蛀牙。   “因为,就算你死了也得回来履行诺言啊。”少年眉眼始终染着淡淡的笑。   谢宁无言以对。   许扶清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再将她摁回床,盖上一张薄薄的被子,像哄小孩子一样,“我要走了,你睡吧。”   真遗憾,猜错了。   那鬼根本没来找谢宁。   他要到别处找找。   *   山林寂静幽深,黑沉沉的乌云遮了仅有的星月余光,朦胧的暗色下,一名身穿净白素裙的女子安静地坐在铜镜前,细细地打扮着。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雷声轰鸣。   她却像听不见一样,拿着檀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梳了好一会儿,瘦到貌似只剩下一把骨头和一层皮的手覆上铜镜。   铜镜里面倒映出一张极其好看、说国色天香也不为过的人脸,但由于身子消瘦过头,漂亮的皮囊如被缝上去般不贴合。   几秒后,女子转身慢走过去,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女。   瘦削的手指颤抖着隔空地抚过谢宁的额头、鼻子、嘴巴。   她弯腰凑过去,眼睛瞪得很大,声音却很轻地在谢宁耳边说:“乖女儿,娘亲找到你了,你还是那么好看呢,跟你爹一样。”   谢宁眼皮轻轻地抖动着,但像是被鬼.压.床一样,压根掀不开眼儿,双手不安地揪紧身下的被褥,唇瓣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一声又一声的乖女儿涌进她的耳朵,在深夜显得无比阴森。   “乖女儿啊。”   女子忽然掰开谢宁的嘴巴,把一颗带着异味的糖塞进去,“吃糖,吃完糖就不怕了,不能乱跑的,娘亲会担心的。”   *   谢宁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副棺材里,双手双脚被紧紧地绑住,嘴巴也塞了一块散着淡淡花香的布子,眼睛上的红色发带还在。   她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己正躺在一副棺材里,却能闻到浓重的香火味道,还有一丝丝血的腥味。   意识到这个,一股凉意穿透谢宁身体,冷汗瞬间像不要钱地飙出来。   倒霉透顶了。   这是哪儿?昨晚许扶清走后,她还睡在床榻上的,记得他临走前把房门和窗户都关上了,是谁......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带走她。   闻着香火味,谢宁不禁联想到之前为自己儿子举办冥婚的老妇人。   难道老妇人记恨她搞砸了冥婚,不惜用这种手段来报复?也不太对,老妇人惧怕许扶清,又怎会冒得罪他的风险来绑走她。   可若不是老妇人又会是谁呢,她来这儿只有仅仅几天,说上几句话的人也不多,算得上屈指可数。   到底是谁呢。   思考归思考,谢宁没忘记要赶紧离开此处。   于是她疯狂地挣扎着,即便磨破一层皮也想弄断手腕的绳索,可惜绳索绑得实在太牢固,又没簪子或钗子在手,无法弄断。   哒哒哒。   一串细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随之而来的一阵温柔地哼童谣的女声,谢宁挣扎的动作停下了,这首童谣貌似在哪里听过,有点儿熟悉。   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叮叮当当,一只戴着铜铃铛的瘦骨嶙嶙手腕抬起,抚摸着棺材边缘,眼睛盯着棺材里面的少女,围着慢慢地走一圈,童谣曲儿不断。   突然之间,谢宁记起了。   在许扶清的记忆里听过,他母亲秦姝哼过。   不过这首童谣也不一定能代表什么,毕竟秦姝曾经也是这里的族人,她会哼的童谣,其他族人会哼也很正常。   谢宁唔唔唔了好几声,用身体撞了一下棺材壁。   空间很有限,左边是木板,右边也是木板,头顶跟脚底好像也是,所以自己可能躺在一只大柜子或木箱里?   她靠仅有的线索猜测着。   女子见谢宁用身体撞棺材,停下哼童谣,弯腰,探手过去,像位疼惜女儿的母亲般摸了摸她的脸,“乖女儿,别乱撞,会疼的。”   乖女儿?谁是她的乖女儿啊?不会是自己的女儿死了然后精神失常地把她当作成了替身吧,谢宁感到一阵恶寒。   还有,她在老妇人儿子的冥婚上似乎并没有见过这种人。   一根玉笛倏地塞到了谢宁被绑在身后的手。   她不自觉地握了握紧,指腹恰好摸到刻有字的那一头,认真地感受了一遍字的笔画,觉得有些像姝字。   那么巧的吗。   “乖,你不是很喜欢拿着它玩吗?娘亲给你,不许撞了。”女子笑着给谢宁整理了一下衣裳,冷冰冰的手指如死了好久的人。   不知想到什么,她最后的微笑诡异地冻住了。   没过一会儿,女子像是反悔了一般地抽走谢宁手中的玉笛,尖锐的指甲刮破少女的皮肤,留下一道道指甲红痕。   她又哼起了童谣,站直身子,双手扣上棺材盖,稍一用力,合上了,隔绝掉射.进棺材里的最后一丝光线,脚步声渐行渐远。   谢宁听到木板摩擦的声音,浑身发颤。   妈的,她莫名地想到了死去的秦姝。   *   第二天一早,应如婉刚走进谢宁昨晚住的房间没多久就冲了出来,找了一遍木屋里能待人的地方也不见她,跑出木屋外面见到了坐在大树上的许扶清。   他素来醒得早。   还喜欢爬树。   “夫子,谢宁好像不见了。”应如婉犹豫不到几秒便对许扶清说。   许扶清闻言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枝叶,细白的脸藏在树影之下,侧过头看应如婉,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稍久,“谢宁不见了啊。”   正好走出门口的卫之玠和沈墨玉相互对视一眼。   卫之玠看了看附近,朝应如婉走去,道:“会不会是自己出去了?”   应如婉四处观看,几滴汗流下来,着急地否定了,“不会的,她眼睛受伤了看不见,昨晚我跟她说好,早上在房间等我去找她的。”   一阵唢呐声从不远处传来。   四人纷纷往那个方向看去,许扶清坐在大树上看得更加仔细。   八人抬着一口漆红色的大棺材,老妇人走在前头,其他族人跟在棺材后面,臂弯挂着用红布垫着的篮子,一路地撒纸钱。   跟寻常下葬还是不一样。   他们依然穿着血红色衣裳,有六人举着唢呐面无表情地吹,绑着唢呐的细小布条也不是白色,还是红色。   看样子是老妇人为儿子办冥婚不成,选择尽早下葬。   应如婉是第一个收回目光的,毕竟这件事与他们无关,当务之急是找到谢宁,“夫子,我们分头找找吧。”   沈墨玉皱眉,铁面无私道:“你别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揽天书院的规矩你可还记得?凡事以任务为先。”   “可是找谢宁又不会妨碍到任务。”   听了这番话,应如婉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他,第一次敢回怼揽天书院的夫子,同时又感到一阵无力。   “好了!”   卫之玠不满他们争论,“揽天书院的任务固然重要,弟子自然也不能放任不管,先分头找找,倘若午时之前找不到便回木屋,许公子你看如何?”   许扶清手指扯下一块树皮,看着他,面上挂着清浅的笑,从树上下来,笑吟吟道:“一切听卫公子的。”   沈墨玉一向敬重卫之玠,听言并没有再说什么。   *   后山是下葬之地,这里的人死后一般会葬到那里,但要去后山就必须得经过这条路,老妇人见到许扶清,行了个礼。   “许公子安好。”   唢呐声停了一下。   老妇人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唢呐又立即响起,在棺材里被摇得浑浑噩噩的谢宁隐约地听见了那声许公子,脑子迅速地清醒了。   是许扶清。   砰砰砰,谢宁使劲地用脚踢棺材,可惜唢呐声太大了,吹唢呐的六人围在棺材旁边,将那不是很大的踢棺材声给掩盖下去。   许扶清仿佛忘记了他们之间产生过不愉快,点了点头并对老妇人微微一笑,眼神慵懒地扫了一下棺材,并不是很在意的模样。   谢宁指甲嵌入掌肉,心一横,脖子微抬,改为用头撞棺材。   豁出去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鲜血透过棺材缝慢慢地滴下去。   老妇人眼睛犀利,瞧见蔓延下来的血,念及那人的吩咐,压下心慌,忙侧了侧微胖的身子挡住,摆了摆手,示意继续朝前走。   少年走了几步,回头看那口棺材,眼珠子定在那缓缓往下流血的木缝,唇角诡谲地扯了扯,浮上一个怪异的弧度。   扛棺材的人忽然不走了,老妇人发觉不妥,忙回头。   唢呐声也跟着停了。   没停的只有那砰砰砰的撞棺材声,一声又一声,在突然安静的山林里显得尤为响亮和恐怖,老妇人险些站不稳。   只见红衣少年瞳孔似乎微微涣散地凝视着那口棺材,漂亮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度量着棺木,笑容璀璨,露出森白的牙齿。   “你们听,尸体会动的。”   撞棺材的声音终于停了。   他长指往棺材底下探,接了几滴血。   许扶清抬眸看着呆若木鸡的人,唇角弧度越掀越高,像是遇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死了这么久的尸体流出来的血还是热的,哈哈哈。”老妇人失控地颤栗。   哐地一声,棺材盖被推开。   少年旁若无人地跨进去,抱起谢宁,扯下她口中的布,指尖轻缓地拭过她额头的伤口,笑声不止,口吻无辜地问老妇人。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儿子跟谢宁长得一模一样。”   谢宁其实还好,因为撞到一半听见许扶清的声音知道他察觉到便停下了,就是额头流血有些多,看着很严重罢了。   “小夫子,我...”   “嘘。”许扶清沾了血的手指挡到谢宁唇上。   他又把谢宁温柔地放下,自己则跨坐在她身上,红色的衣摆堆滞叠成莲花,再慢慢地弯腰,低下头,似羽毛般轻轻地吻过她撞出血的额头,却古怪地笑着。   “他们真是...”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配骨九   谢宁感受着许扶清的动作, 浑身一僵,觉得他状态有些不对,唇瓣颤动了下,不是很舒服, “我, 我想离开这儿。”   躺在棺材里面怪怪的,而且他们两人的姿势不用看都知道很别扭。   贴得太紧了, 谢宁即便蒙着眼, 腰都是发软的, 不过是生理性地发软,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无关动情二字。   还有, 许扶清居然当着众人的面亲她的伤口?谢宁刚刚的大脑空白了几秒, 心脏也跟着快速地跳动了三、四下。   快把她吓死了。   尔后慢慢平静下来,他的行为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所以,也许在许扶清的眼里,这不是亲,而是......谢宁也不知道是什么, 反正与情爱无关就是了。   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应如婉等人的声音, 谢宁想,他们大概是分开了,不然应如婉一旦看到自己躺在棺材里,一定会过来关心几句的。   只是谢宁也庆幸他们三人不在, 不然看到这一幕简直说不清。   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安全地离开这儿。   一开始谢宁是以为自己被装在了柜子或箱子, 直到被抬出来, 又听到老妇人吩咐族人的嗓音和熟悉的唢呐声, 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踏马的哪里是柜子或箱子啊,分明是棺材!   那些人是要把她给活埋了,就装在棺材里面,谢宁实在忍不住骂人了,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偏偏正巧砸中了自己。   不过直觉告诉谢宁,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貌似不是老妇人。   而是那位给自己笛子后面又抽走的女子,谢宁总觉得对方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十分像她看过的记忆里的秦姝,一言一行。   尽管女子对她说话很温柔,称呼她为乖女儿,却莫名给人古怪感。   尤其是女子抽走笛子的那一刻,谢宁差点以为她想杀自己,力气忽然变得那么大,宛若看见了什么仇人。   但不可能啊。   据谢宁所知,秦姝早就死了,在许府遭灭府的那一天,跟许正卿双双地死在了一场大火中,原著小说前半卷就是这样描写的。   额头的触感忽然消失了,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心漏了一拍,“小夫子?”   说来也怪,自从许扶清打开棺材盖后,周遭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谢宁都怀疑其他人是不是全跑了,可又没听见凌乱的脚步声。   所以他们还在,就是不出声,干看着?   未免过于奇怪。   就在她不理解的时候,沉默了良久的老妇人终于开口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望许公子明察,老妇不知道谢姑娘为何会在老妇儿子的棺材里。”   “是吗?”   脸异常红润的少年眨了眨眼,舌尖舔了下染血的唇,“那还真是怪呢。”   随后他笑了笑,却看不出什么情绪,语调缓缓地,仿佛是真的听信了她的话一样,态度温和到极致。   “既然你不知情,那跪着作甚,还不快些起来,许是她睡糊涂了,自个儿跑进棺材里躺着的,嬷嬷何必自责。”   还躺在棺材里的谢宁尽管知道许扶清这是话中有话,却还是免不了在心里犯嘀咕。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自己为嬷嬷,老妇人垂低着脑袋,仍然跪着。   她活了几十年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许扶清泛着怪异凉意的手指碰上了谢宁被绑在身后的手,纤细的手腕被粗绳磨出一道红,斑斑红痕,视线又落到她的脚踝。   那块外踝也被磨掉了一层皮。   丑。   丑死了。   “你等我一会儿。”许扶清敛回手,站了起来,交叠在一起的衣摆分开了,从容不迫地越过棺材,落到地面上。   他既没有给她摘下红色发带,也没有解开双手双脚的绳索,抬眼看着似泥塑木雕的所有人,轻轻地笑出声,重复一遍道:“只需要一会儿就好了。”   那些人似乎才回过神来。   他们面面相觑,慌张不已,目光落到许扶清随身携带的剑,默契地异口同声道:“许公子,我们也并不知道此事。”   天上还飘着几张纸钱,一圈一圈地旋转着掉下来。   有一张落到跪在地上的老妇人面前。   谢宁在某一方面还算了解许扶清,大概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不是的,不是她,绑我进棺材里的另有其人,好像是一名女子。”   她并不是圣母心泛滥地想要救老妇人。   而是想把实话说出来。   此话一出,老妇人猛地抬头,急道:“绝无此事,老妇认了,是老妇一时鬼迷心窍,记恨谢姑娘搞砸了儿子的大婚,这才绑了她。”   许扶清幽幽地转头看向她,眼里带笑,却一言不发。   触及他的视线,老妇人又低下了头。   谢宁皱了皱眉,前不久老妇人还在推卸责任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棺材里,一听她提及到一名女子,立马改口。   这是为了维护那名女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只是这样更加让谢宁好奇那名女子是谁了,更何况,她手中有一支玉笛,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一支,以前秦玉用过的玉笛。   毕竟揽天书院的任务也得完成,况且谢宁很想离开山林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要疯了。   一双黑色靴子撞入老妇人的眼帘,她撑在地上的手紧了紧,肩膀颤抖着,却还是咬紧牙关,其他人看见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扶清曲腿半蹲下来,捡起安安静静地躺在泥上面的纸钱,一点一点地撕掉,再撒向四周,“嬷嬷,你儿子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老妇人抬起眼,牢牢地盯着他,“您,想干什么?”   儿子是她的底线,老妇人在冥婚时之所以哀求着对方留自己一条命,就是因为希望能够亲自好好地安葬完儿子。   “我想......把他烧成灰。”许扶清说得很慢。   他笑得灿烂,又回到棺材边,细细地打量着看不见任何东西的谢宁,眸色流转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指骨轻敲着棺材。   “嬷嬷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会找到的。”少年像是改变了主意,弯腰伸手进棺材里,解开绑住谢宁双手的绳索。   绝对是明晃晃的威胁,谢宁听出来了。   古代人迷信得很。   大多认为人死后必须得尸骨齐全且入土为安,不然便会坠入地狱,来世投不到好胎,老妇人近乎溺爱自己的儿子,就更加不用说。   谢宁手腕的绳索一松开,她立即想摘下蒙住眼的发带。   长时间陷入黑暗、还被人搬来搬去的确实会叫人抓狂。   许扶清轻轻地摁住谢宁双手,她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不到四天,自己不能摘下来,看样子他也没打算帮她摘下来。   也罢,不摘就不摘,安全了便好,谢宁的手慢慢地垂下去,又听他说:“现在不能摘,待会儿我再给你摘。”   谢宁:“……”待会儿是多久。   一定要分得那么清吗?她对他的执拗感到有些头疼。   不对,是额头本来就疼,谢宁的脸皱成一小团,手轻轻地碰了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牙齿发颤,不该乱碰的。   老妇人暂且沉默不语。   “或许,你们为了掩人耳目,在昨晚上就偷偷地把他下葬了?”   许扶清又替谢宁解开双脚的绳索,抬眸瞥了一下她额头的伤,浅浅地笑着,“没事啊,那我把他再挖出来烧了便好。”   把下葬了的尸体再挖出来,在他们这些人眼里跟鞭尸别无二样。   更别提是挖出来烧掉。   果不其然,老妇人听到这儿后深深地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许公子,求您放过老妇的儿子,老妇都说,求您了。”   许扶清轻声地嗯了下,环视一边附近,话题转得极其快,温柔地问她:“嬷嬷,你身上有药吗?”   他将谢宁从棺材里捞出来,解释道:“我想给她包扎一下。”   说着,许扶清没什么温度的指尖贴上她的额头,顺着伤口处绕了一圈,抬手间红色的衣袖垂下来,擦过她的脸,“看着太丑了。”   谢宁微微一愣,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自己的伤,虽然话不太中听,是因为嫌弃伤口丑。   老妇人自然没有随身带药。   “谢姑娘口中的女子家中有药,老妇现在就带你们过去。”她面色非常不好地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拿着东西都散了吧。   谢宁扯了扯许扶清的衣袖,他弯下腰,听她小声说话,“那名女子手中可能有我们要找的玉笛。”   “嗯。”许扶清反应平平。   然后谢宁想多留一个心眼儿,“他们呢?不告诉他们一声就直接跟她去吗?”   而许扶清却好似会错了她的意思,语气忽变有点儿冷淡,“他们找不到你,午时便会回木屋的。”   谢宁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淡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哦。”   *   一间简陋的房子隐藏在几棵古树中间。   素衣女子安静地站在门前拣药,初夏的风一阵一阵吹过来,衣袂微飘,单看瘦削的背影便觉有几分足以叫人心生怜惜的弱不禁风。   她面色白得像一张不着半点墨水的纸,整张脸面无表情,细瘦的手指缓缓地掠过草药,将好的挑进篮子里,丑一点的则放到一旁。   老妇人带着谢宁跟许扶清穿过一棵又一棵古树,走到房子的篱笆前。   “就是此处了。”   听到声响,素衣女子拣药的手一顿,几根草药落地。   她缓慢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视线先是落到许扶清脸上,再落到双眼已经摘下发带的谢宁脸上,痴痴地看着。   “乖女儿,你又跑哪儿去了。”   浅淡的光线投射到少年身上,他掀起眼帘,狐狸眼透着极好看的光影,手上还沾着几滴属于谢宁的血,凝固了,像一抹印记一样。   谢宁看向许扶清。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配骨十   不是秦姝。   谢宁莫名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她也怕秦姝,对方对许扶清的所作所为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虽然距离许府灭门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但按道理来说,如果面前这名女子是秦姝, 容貌不管如何变, 至少还是会跟以前有点儿相似的。   可并没有,容貌完全不一样。   凡是见过秦姝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两个不同的人, 谢宁在不少人的记忆里见过秦姝, 这名女子绝对不是秦姝, 而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一名陌生女子。   女子快步地朝谢宁走来,像是要搂她入怀。   谢宁见势后退了几步,老妇人在许扶清拔剑之前及时地拉住了女子, 挡在她前面, 眼神诚恳地看着他。   “许公子,她是我族如今的族长。”   “只前不久出了些意外,她唯一的女儿死了,受了很大的打击,这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并不是有意要伤害谢姑娘的。”   言罢, 老妇人擦了擦眼泪。   在老妇人说话期间,谢宁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这番话似乎确实是发自肺腑的,不像是作假的, 所以这名女子当真是昨夜绑走自己的女子?   听女子声音和说话的语调是挺像的。   还有,原著里曾写过玉笛在一名妇人手中。   从古人的思维来说, 这名女子在成婚后又生下了孩子, 一定程度上的确算得上是妇人, 这也能连得上。   但谢宁还是选择再观望一下。   老妇人又开口了。   “老妇也是一时糊涂,怕许公子得知此事怪罪下来,就自作主张地想把谢姑娘埋了,将此事掩盖过去,一切都是老妇的错。”   这儿的族人都对所谓的族长异常忠心,谢宁倒是明白老妇人的良苦用心,也知道除非族长死,否则族人必须得凡事从对方。   但伤害了她,却是不可原谅的。   埋了,怎么可以轻飘飘地说出口,谢宁理解不了。   忽然,许扶清低低地笑出声,也不知是觉得哪里好笑,薄唇轻轻地咀嚼着女儿二字,笑越放越大,跟止也止不住一样。   很是奇怪。   谢宁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她想自己大概知道为什么。   小时候许扶清就被秦姝当成女儿养,确实会对他造成一定影响的,虽平常表面看着与常人无异,谁知心理扭曲成什么样了。   说实话,谢宁挺怵许扶清这种笑容的。   “是她吗?”许扶清突然偏头看谢宁,对上她一转不转的视线,玉面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微凝怔愣,却很快地恢复如初。   又想绑住她眼睛了。   他不喜欢她貌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神,更不喜欢她用这种眼神来看自己。   谢宁被许扶清看得脖子一缩,渗得慌,昨晚自己眼睛还是被蒙住的,压根看不见女子的样子,只能听见声音。   她刚想说不太确定的时候,一阵风掠过来。   只见女子推开老妇人,冲了上来。   这次谢宁并没有躲开,而是选择面对,有许扶清在,对方应该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乖女儿,别离开娘亲。”女子急匆匆地掏出玉笛,塞到她手里,眼眶通红令本就貌美的容颜添上几分楚楚可怜。   “给你,给你玩,别再乱走了。”   愣是谢宁也不禁感叹这个地方诡异归诡异,但还真是常出美人,秦姝也是,而且她长得更美,无论是男还是女都喜欢的那种美。   老妇人见谢宁没排斥女子的接近,紧绷的身子一松,只是看玉笛的眼神有微微停顿,犹豫了几秒,并没再上前阻止。   谢宁低头看玉笛,指尖掠过那个姝字。   这支玉笛无论是形状还是刻有字的地方都跟柳如叶给他们的那张画一样。   “你看,是不是那支玉笛?”她没再管老妇人,直接将玉笛递给许扶清,他接过去,看了几眼,目光落到姝字,又放回谢宁的手。   “是。你先拿着,我把她杀了,就离开。”他仿佛对这支玉笛不是很在意。   谢宁望着紧紧地抱住自己另一只手臂的女子,伸手拉住许扶清,他偏头看她,笑,“谢宁这是要阻止我吗?”   四目相对。   他眼底倒映着她。   “不是,我没有要阻止你。”谢宁直视着许扶清,摇头,觉得这次的任务过于顺利,总有种哪里出了问题的感觉,怕留有后患。   一名比她还要瘦的女子是如何把她扛走,还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   但又回头想想,昨晚女子扯玉笛走的时候力气的确异常大,能扛走她好像也不成问题。   可毕竟昨晚被绑的是自己,不处理好,以后倒霉还是自己,于是谢宁说:“我想包扎完伤口后,问问她是怎么样得到这支玉笛的,可以吗?”   许扶清闻言看谢宁血液早已凝固的额头,指尖微顿。   “好。”   *   进了屋子后,老妇人指了指谢宁额头上的伤给女子看,她似才注意到,走到房间捣鼓了一会儿,拿出了不少药,放到矮榻上。   “快些快些,乖女儿一定很疼。”   谢宁发现女子除了精神有些问题外,其他还算正常,就比如对方用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说要给她上药。   一道寒光闪过,谢宁被刺激到眯了眯眼。   “啊!”   老妇人痛呼了一声,手臂被剑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潺潺地流出,女子迟钝了一下,用帕子擦了擦血液,拿起一瓶药洒上去。   下一秒,那瓶药落到了许扶清手上。   他拉下惊得站了起来、面露不可置信的谢宁,神色不变地给她上药,冰凉的指尖捻上药粉,沿着伤口一点一点地涂抹。   “这应该是没毒的。”许扶清眼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原来许扶清是为了试药是否有毒,然后割伤老妇人的手臂,拿她来试药,谢宁眼睛盯着他垂下来的眼皮,心神微微恍惚。   到底是经历过了什么,才会谨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呢。   女子默默地给老妇人包扎,时不时抬眼看谢宁的伤口,像是也很想替她包扎,但碍于许扶清又不敢乱动。   房子里面一度安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扶清上药的动作很轻,谢宁并不是很疼,她看了看女子,心底生出一个主意,娘字有些烫嘴,“娘......”   即便只说出了一个音节,其他人皆纷纷地看过来,许扶清也不例外,他抬了抬下颌,视线流转在她的唇,涂抹药的手指却没停。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女子。   她刷地一声站起来。   谢宁闭了闭眼,努力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还是硬着头皮喊下去,“娘,这支玉笛从哪里来的?”   女子似很高兴她喊自己娘和跟自己搭话,枯瘦的脸露出喜悦的神情,“乖女儿,这是娘捡到的玉笛啊,你忘了,是我们一起捡到的啊。”   捡到的?   谢宁乘热打铁地又问:“是在哪里捡到的?”   老妇人托着受伤的手臂,欲言又止,“在许公子现在所住的木屋里,前几年那里常年无人,她经常会跟还在世的女儿去,我想就是在那时候捡到的吧。”   那间木屋原本是秦姝的。   在她死后就一直空闲着,没人敢入住,这里的人只是会偶尔去那里做做法,祈祷一下来年风调雨顺,老妇人亦是如此。   是吗?谢宁半信半疑。   “不不不。”   女子忽然之间疯狂地摇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扯了扯谢宁的衣角,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停在许扶清如月下谪仙的脸上,像是看着有些熟悉,感觉以前见过般。   谢宁留意着她,也跟着看过去。   许扶清没什么表情,涂完药便用白布给谢宁额头绕了几圈再绑住。   不知为何,女子很快又收回了视线,似是否定了刚刚的想法,“乖女儿你忘了吗,那里有位很好看的公子,他还对我们笑了,等他走后,我们才捡到那支玉笛的。”   话毕,她手指绞着衣角,又悄悄地瞄了瞄许扶清。   当谢宁听到有位很好看的公子时,眉头一蹙。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过太多小说和电视剧了,脑子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秦玉,可自己又没忘记在柳如叶记忆里见过他的墓碑。   尽管谢宁很想继续问下去,但也清楚女子不会再知道什么的了,而此时许扶清缓缓地从矮榻上起来,隔着几层白布抚摸着她的额头。   “问完了吧,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染上老妇人的血的剑还没插回剑鞘。   戴着铜铃铛的手拿起剑,许扶清颀长的身子在地板上投落一道晦暗的影子,谢宁抓住了他拿剑的那只手,喉咙干涩。   “别杀她。”   是,谢宁承认自己心软了,她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实在不能三番四次地看这些血腥的场面,更别提女子是名脑子不正常的人。   她有几根手指插.进铜铃铛的间隙,擦过他手腕那道疤。   这道疤......谢宁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看着像是曾经被人用匕首用力地割的。   是秦姝割的?   女子一边惊恐地咬着指头,一边看着许扶清手里的剑,仿佛是害怕他会伤害自己的女儿,想拉谢宁过来,却被老妇人拦住护在身后。   许扶清眼珠子怔怔地一转,弯了弯唇角,“谢宁,我不喜欢这样的你,甚至,有些讨厌。”   讨厌。   他说讨厌她。   谢宁心高高地悬起来。   生怕听到系统突然冒出来提示好感度下降,却还是不肯松手,不过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系统出来,眼底掠过一抹讶异。   良久,许扶清将剑插.回剑鞘,抬手轻抚着谢宁垂落的碎发,又慢悠悠地捻到耳后,轻轻一笑,莫名地问:“你喜欢她啊?”   谢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许扶清仿佛也不需要答案,问完就走了。她更不想独自一人留在这儿,对昨晚的事产生了阴影,快步地跟上去。   老妇人木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拉住挂念着谢宁是自己女儿想要跟上去的女子,思绪不知转到何处。   *   回到木屋恰好是午时,应如婉刚回到没多久,一见到被许扶清牵着手腕回来的谢宁立刻冲了过去。   “谢宁,你额头怎么了?”   还没待谢宁开口,沈墨玉直勾勾地看着她拿着的玉笛,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染上一抹诧异,“这是我们要找的玉笛?”   重新被蒙住眼睛的谢宁嗯了声,让应如婉把玉笛给卫之玠。   卫之玠仔细地看了看,确认是那支玉笛,心情有些复杂,看向许扶清,“许公子,你是在哪里找到谢姑娘和玉笛的?”   谢宁等了一阵子,发现许扶清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跟他们多说话,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她只得简略地解释了一遍。   虽然卫之玠也知道山林很古怪,但他出来只是为了完成揽天书院的任务。   以往的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也不想再追究。   既然取得了玉笛,也没理由继续留在这儿了,卫之玠听完谢宁的解释后,对他们说:“你们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尽早离开此处。”   此话正合谢宁意。   要是可以,她能连夜走就连夜走了,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下去了。   就在谢宁扶着应如婉的手臂,准备回房间休息时,踏上木阶的那一刻,踩得不稳,身子往一侧倾斜,一只有劲的手拉住了她。   “小心。”是卫之玠的声音。   狗血,狗血,谢宁疯狂地暗暗吐槽。   自己在电视剧也看过不少这样的剧情,倘若她现在没蒙住眼,大概会像电视剧演的那样跟他来个深情对视,继而好感度狂升!   ......不过谢宁也知道那只会在电视剧上存在,而且适用的对象是女主。   巧了不是,她是炮灰,“谢谢。”   应如婉忙扶稳她。   许扶清安静地倚靠在木柱子上,眼帘微垂,淡淡地扫了一眼谢宁碰过卫之玠的那只手,短指甲轻轻地刮过木柱子,发出细微刺耳的声音。   *   转眼间到了晚上,谢宁选择了跟应如婉共宿。   即便是冒着被发现眼睛并没有受伤的风险,她也不想一个人待在一间房间了。   大概是觉得她过于倒霉和不幸,应如婉安慰了谢宁一整晚,嘘寒问暖的,怕伤口会恶化,处理得不好留下疤痕。   古代的姑娘比较怕在皮肤留下痕迹,尤其是脸。   等谢宁沐浴完,应如婉又重新给她的额头上了一遍药,“谢宁,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一声,我再给你......”   谢宁哭笑不得,忍不住打断她,“没事了,现在时辰应该不早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吧,对了,你睡床榻吧,我睡矮榻就行。”   应如婉嘴巴动了动,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好。”   每次看到年龄、性格跟已故的那名好友相仿的谢宁,应如婉就控制不住地对她好,因为自己当年为了活下来,间接地害死了那名好友。   午夜。   谢宁睡得正香,指尖不知被何物细细地啃咬,传来浅浅的痛感,她抽了抽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温柔地压住。   黑暗中,少年双眸敞亮,低着头,红色衣摆如水波漾动地覆盖在谢宁的白色中衣上,两人贴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墙上倒影连成一体。   风吹过窗帷,房外树枝摇晃,树枝压了下来,扫过。   慢慢地,谢宁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有了一点儿意识,记得应如婉还在房间里,不自觉地压低声音猜道:“小夫子?”   少女刚睡醒,声音软中带哑。   指尖被温热松开,有一层淡淡的水莹。   许扶清俯身轻轻地吻了吻谢宁额头上的伤,又拉起她还湿润着的手指,张开薄唇,一点点地往里放,细细密密地咬着,“脏了。”   虽然他咬字有些模糊,但谢宁却听清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己的这只手曾碰过卫之玠。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感觉一   谢宁不解其意, 许扶清这样做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即使两人如今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无比旖旎暧昧,可她莫名觉得心惊肉跳。   “你先松开我。”谢宁奋力地想要挣脱然后坐起来,却被桎梏得稳稳的,越动两人反而越贴合, 尤其是腰.腹位置。   她僵了僵, 忽然停下了。   森白的齿关捻过少女粉白的指尖,少年呼吸浅转沉, 寻常温润如玉的面容在黑夜里显得妖冶异常, 说话时喉结微微地滚动。   “我不喜欢。”他牙齿的力度大了点儿。   又来了, 又来了,又开始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了,谢宁手指发软, 又不敢强行抽出, 怕许扶清直接咬断。   单是想想都疼,不敢冒险。   夜间的风稍大,枝叶晃动得厉害,啪嗒,又打到窗纸上, 躺在床榻的应如婉翻了个身, 梦呓了一声,但没醒来。   谢宁听到动静,浑身一颤。   许扶清缓缓地吐出已有浅浅牙印和泛红的纤细手指,“你放心, 不会醒的。”   不会醒?我滴乖乖,谢宁听到这三个字立马扣住他的手腕, 铜铃铛发出叮当声, 她的语速飞快, “她怎么了?”   “你担心的人很多啊。”许扶清轻笑着,“我可没打算杀她。”   谢宁心下一卸,松开手。   他一只手撑到她旁边的矮榻,抬起身子,眉眼氤氤氲氲,白皙的脸染着一层不自知的潮红,墨发散落着,绯色衣襟也松了一大半,凹凸有致的锁骨半掩在夜色之中,徒生隐晦的诱惑。   “谢宁,我不喜欢你靠近他。”   嗓音带微喘,却压得很低,叫人听得心痒痒。   许扶清冷得离奇的手指探向谢宁红到不能再红的耳垂,似好奇地捏了捏,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传遍谢宁全身,她双肩轻耸。   他?   没猜错的话指的是卫之玠?谢宁动了动尚有湿意的手,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强烈,由惧而生的.   她声音低得很,“你说的是卫夫子?”   少年唔了一声,微曲起来的指骨缓缓地刮过她自然红润的唇瓣,他眼神专注却无半分常人的欲.望,声线轻慢,“是他。”   谢宁调整在不知不觉中凌乱了的呼吸,“为什么?”   仿佛没预料到她会反问,许扶清有几分怔愣,“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靠近他?”谢宁眨了眨眼,隐隐感受到一丝不正常,再加上他身体的温度素来低,冷冰冰的触感令她的意识越发清醒。   夜影缭乱,矮榻的空气越发逼仄。   许扶清玉颜掠过茫然,指腹遵循着内心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角,感受着多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柔软,许久才回:“我不知道呢。”   谢宁咽了咽唾沫,也不知是不是脑子发抽了,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你。”   她温热的唇瓣染上了一抹不属于自己的寒凉,是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蹭着,动作自然温柔到叫人生不出任何的排斥之心,“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话说出口后谢宁都觉得不可能,根本就是天大的误会!   怎么可能?她这是再一次控制不住地用正常男子的思维去限定他了。   可他不是正常人啊。   谢宁疯狂地眨了眨眼,幸亏蒙着红色发带,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不然一定能看得出她的窘迫。   却不知许扶清指尖缓慢地挪到了她的脖颈,贴着脆弱的血管,感受着轻微的震动,接着,他俯低头,潮湿的触觉从白玉琢的脖颈处皮肤传到谢宁脚底。   谢宁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没穿鞋子的脚也蜷缩起来。   要命。   人的知觉在看不见后愈发敏感,还会不能自己地猜想着他下一步要干什么,闻着漫天掩地的干净松木香,她呼吸有些发烫。   气息交缠,许扶清似涂了墨的眼睛看她纤瘦得仿佛只要一掐就会断的脖子一秒。   他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低低地笑了声,过了一会儿方开口,“不喜你靠近卫公子便是喜欢你啊?若是如此,那便是喜欢吧。”   “……”谢宁差点想翻白眼。   确认喜不喜欢一个人的方式还能再草率一点儿吗?   得嘞,她本来就不该问一个在原著里绝情绝爱的大反派这种问题,刚才纯纯就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问这种原本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先起开,我腿要抽筋了。”谢宁摸黑地推着他,指头擦过他露出来的锁骨又匆匆地放下。   她脑海里不禁地浮现他匀称漂亮的锁骨的画面。   之前看过一两次。   不得不说人比人气死人,虽然秦玉和秦姝的结合在世人看来是不符合伦理的,但他们的某些基因未免过于优秀强大。   看他们的儿子就知道了。   以前就听说兄妹或姐弟生下来的孩子倘若不是畸形、脑子有问题的,那便会有很大机率是难得一遇的天才,聪颖过人。   如今看来,许扶清毫无疑问地属于后者。   又好看又聪明,抛开他古怪的性格不说,在现代肯定非常受欢迎,谢宁若是没见过他手起手落地杀人,也会很有兴趣结识这种人。   许扶清忽然轻咬住脖颈那里的一块皮肤。   谢宁心尖一颤,这是要咬破她的血管吗,身子的颤栗未过便听他声若细竹地呵笑道:“别怕啊,我答应过你在这半年内不会杀你的。”   “所以就算我很想很想杀了谢宁,我也会忍住的。”   语气微怪。   少年松开齿关,冰凉的指尖拂过少女皮肤上面浅淡的牙印,没有流血,继而覆上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地。   “你的心跳得很快,是因为我吗?”他眼神清朗并无欲意。   掌心的冷意透过白色中衣传进谢宁的身体内,对方手放的位置令她面红耳赤,赶快转移话题,“那个,我的腿真的抽筋了,你动动。”   许扶清修长的双腿终于挪动了一下,却不是离开,而是分开地跪在谢宁两侧,墙边的影子略有起伏。   这个姿势更奇怪。   她囧,“你......”   他眼皮轻掀,长睫懒懒地往上一抬望着谢宁的脸,乍一看雌雄莫辩的脸美得惊心动魄,忽道:“谢宁,我要你的心,待你死后,我会取出你的心,吃下去。”   什么?谢宁总是会被许扶清那些出人意料的想法惊到。   吃、吃心。   “我单是想想便有无法抑制的愉悦。”许扶清笑得璀璨,指尖寸寸地隔着衣裳从她的心脏往上划,最后,指腹抵着她的脸。   “谢宁,你可真让我喜欢,无论是你的血,还是你的心。”   谢宁想死的念头都有了,别的男子跟女子说我想要你的心,一般都是深情告白,偏生到了他这里成了惊悚片。   是挖你的心......还真够奇葩的。   这份‘喜欢’过于‘沉重’了哈,她当真是不想要,挥去脑中所想,立刻迅速地掀过这一篇,“那也得等半年后,现在不是还没到嘛。”   月色从被风吹开的窗户漫进来。   浅光下,许扶清唇红似血,形貌昳丽惑人,皮肤却白得像鬼,音色柔似春风,“对啊,我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只为得到谢宁你的心。”   血可以尽数给蛊虫。   心却只能是他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谢宁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决定放弃,反正半年后事情已成定局,现在忧愁也无济于事,还是活在当下比较好。   还有,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只为得到她的心?   这句话不联系上下文解读的话听着可真像情话。   谢宁莫名地觉得好笑,许扶清这辈子怕是都不会特意地跟别人说情话,难怪在原著里他直到死都没有妻子,永远孤独一人。   当时候看小说评论区总是有读者剧透。   记得有一名很喜欢许扶清这个角色的读者曾评论过一条,他命短,没活过三十岁,死时二十九岁。   这个岁数在古代对男子来说也很年轻,古语有云,三十而立。   可这个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若是完不成任务,自己比他还短命呢。   谢宁小声地干咳几声,敛下思绪,扯了扯有些松的中衣,说:“小夫子,你再不回去,天就要亮了。”   不晓得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在晚上来找她,而且都是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上次是为所谓的鬼,这次是为卫之玠碰过自己。   若不是谢宁清楚许扶清是什么样的人,还真的会以为他在吃醋。   许扶清凝视着谢宁一张一合的唇瓣,原来苍白的肤色渐渐地染上红霞,舌尖舔过她唇角,辗转到上唇,没回她话,“谢宁,我想咬破这里可以吗?”   谢宁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又记起自己需要验证一遍上次好感值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吻而升的,犹豫了几秒,并没有说话,当作是默认。   少年轻搂着少女的腰肢往上微抬,气息拂过她的脸。   冰火两重天。   铜铃铛哐当哐当地响,像永不停止的风一样,谢宁忍住想要掀开红色发带看许扶清表情的冲动,矮榻“吱吱”地晃着,刺激着她的耳膜。   外面人影闪过,火舌瞬间蔓延,把整间木屋烧起来,烟雾透过门窗渗进来,谢宁察觉到不对劲儿,唔唔唔了几声。   许扶清余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些将木屋围住的火光,牙齿咬破了她的唇。   鲜血一点一点地滋润着他貌似很是干涸的喉咙。   浓烟飘荡,不知许扶清对应如婉做了什么,她还是没醒过来,他们三人待在同一间房间里,火舌吞噬掉窗纸门纸,席卷过木柱子,滋滋地燃烧着。   温度很高,谢宁即使看不见也意识到了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   许扶清明显清晰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没闭眼,望着她因微微缺氧而变红的脸,他好像喜欢这种感觉,令人窒息的感觉。   火光冲天,他们在烈火中接吻。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感觉二   谢宁闻着浓重的烟味, 皱紧了眉头,一把扯下眼睛上的发带,顾不得唇瓣的微疼,她侧了侧头, 看见了漫天的火势。   瞧这架势, 木屋不久后肯定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突然着火了?是风吹倒木屋的烛火,还是有人专门放火?   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而许扶清分明是绝对知道的, 却不急不慢, 还真是个疯子,谢宁心脏砰砰砰跳,暂时无暇问系统好感值的事情。   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床榻, 她看到了还是不省人事的应如婉。   对方是因为自己才会在深夜陷入沉睡, 导致着火了也逃不掉,谢宁紧张地凝视着处于她上方的许扶清,“小夫子,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一直悬挂在窗外的那张丑陋面具渐渐地被烈火烧尽。   面具的巨大嘴巴先是越裂越大,再消失不见。   少年苍白的脸被大火映红, 薄唇染着一丝血渍, 水色潋滟,手指放到她雪亮的双眼之上,利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撑起身子,松散的红衣露出好看的脖颈弧度。   “谢宁怕甚。”   他艳丽的五官藏于火焰中, 弯起狐狸眼,歪了歪头, 墨发似绸缎般地越过肩胛骨倾泻下来, 有几缕扫过谢宁的小脸, 冰冰凉凉。   她心累,敢情他是故意的?   “是不相信我吗?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的啊,可你总是不守承诺,擅自摘下了发带,我要怎样惩罚你呢。”   许扶清笑声略带阴郁,像是正在思考着惩罚方式。   哐当。   屋顶的木板被烧断,一块坠地,房间的温度似火炉,一点一点地包围住他们,仿佛下一秒就要葬身于火海。   “都可以。”   火都快烧到眉眼了,谢宁当然以性命为先,说话说得很快,双手揪住许扶清的衣裳,往一侧一推,“小夫子,得罪了。”   许扶清即便是被推到了矮榻的一边,姿态依然懒散。   他沉默不言地看着谢宁将怎么叫也叫不醒的应如婉背起来,想从门口冲出去,却又被大火止住了脚,面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房中央,眼神定于窜着火苗的窗户。   最后谢宁还是选择了破窗而出,滚落在地的时候,火苗烧到衣角,幸亏被她及时弄灭。   应如婉则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谢宁呛进了不少浓烟,喉咙现在十分不舒服,抬眸透过窗看进里面,许扶清赤着足站在房中央,他笑着跟她对视,眼神却含着无法理解。   疯子。   之所以先把应如婉带出去,是因为她相信以许扶清的实力,从烧着了的房间里出来不是问题,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站着不动。   简直就是疯子!   谢宁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奋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地又冲了回去,精准无缺地握住许扶清的手腕往外跑。   许扶清却站住了脚,微微地弯下腰与谢宁平视,慢条斯理地挑起她被汗浸湿的碎发,睫毛低垂着,“谢宁,你也会怕我死吗?为何?”   明明他在半年后要杀了她啊。   谢宁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用力地拉他,“先出去再说。”   可能是扯得太过于用力,许扶清放在袖中装着蛊虫的器皿掉了出来,她急得跳脚,弯腰捡起靠自己最近的器皿。   其他的来不及捡了。   许扶清低眼看着谢宁捡到的器皿,指尖微动了动,这里面装的恰好是那曾被他扔掉过一次又捡回来的情蛊......   一根房梁猛地掉了下来。   谢宁反应很快地搂住他倒向一侧,房梁砸到两人的脚边,跌躺在地板的她眼皮倏地沉重了起来,缓缓地眨着,最后闭上。   握住许扶清手腕的手也随之松开了。   许扶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已经被浓烟呛晕过去的少女,拍了拍并没有沾上半点灰尘的红色发带,又给她绑回眼睛上面,轻缓地。   “谢宁,你真是个怪人。”   他随意地将器皿放回袖中,把谢宁抱起来,一步一步地踏出火海,噼里啪啦,身后的木板和房梁接二连三地倒下。   卫之玠和沈墨玉在木屋的另一面,并没有鲁莽地闯进去救人。   本来卫之玠是打算进去找还没有出来的人,但是沈墨玉拉住了他。   “卫公子,我们的任务是取得玉笛,然后交给任务委托之人,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难道你忘了掌教说过的话?”   玉笛既已到手,沈墨玉自然是要先保证它的完好无损,“无论何时,任务都比我们这些夫子、弟子的性命重要。”   更何况,他不相信以许扶清的能力会活不下来。   至于谢宁和应如婉。   倘若她们连一场大火也逃不过,那就说明以前学到的武功尽数作废了,往后回到揽天书院或接到其他的任务也逃不掉死这一个字。   无用的人留着作甚,沈墨玉漠然地想着。   卫之玠听言,偏头看他,眼含着复杂情绪,“沈公子,这些年来,你变了许多,当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不是这样的。”   沈墨玉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一丝破裂的痕迹。   他望着正燃烧着的木屋,手仍然阻止着欲过去的卫之玠,语调淡淡道:“卫公子,你也说了,那是当年的我,可当年的我早死了。”   在双手沾满那些男女老少的鲜血的时候,就死了。   轰隆,木屋彻底塌了。   他们看见了抱着谢宁站在对面的许扶清,一袭红衣几乎跟红火融为一体,如涂满血的银蝶,极其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爱吃人,且无心。   许扶清抬眼,跟他们对上视线,唇角扬起,声音越过火海,模糊不清地传到对面,“卫公子、沈公子。”   *   卫之玠去找了些水和果子回来,应如婉还没醒,他给她探了探鼻息和脉搏,发现有些许紊乱,但仔细一探又找不出什么原因。   看样子不像是因为吸入了浓烟而陷入昏睡的,卫之玠下意识地看向许扶清,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但又摈弃掉了。   怎么可能呢。   谢宁和应如婉都昏迷不醒,他们没有马车下山,所以只能找了块空地待着,想等天亮或她们醒过来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许扶清接过卫之玠给的果子,笑着道:“谢了,卫公子。”   卫之玠颔首不语,又将果子和水分给沈墨玉。   红衣少年一口一口地咬着青色的果子,视线却不离谢宁,骨节窄瘦的大手寸量着她沾了些灰的手背,就是这只手,努力地想把他从被火焰笼罩着的房间里拉出来。   仿佛习惯了许扶清的怪行为,卫之玠看见了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而沈墨玉接下果子和水后便阖目歇息了,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许扶清的手从谢宁的手背绕到掌心前,把最后一口果子咬掉的同时,十指紧扣地与她相握,细细地把玩着。   少女的手很小,被他轻松地包裹住,软绵绵的。   真想,一根一根地切下来,然后串起来,弄成一条链子,挂在身上呢。许扶清眉眼如常地缓缓咽下口腔内的果子肉。   十指紧扣后,谢宁的手指忽然动了下。   他以为她要醒过来,指尖一顿,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动静,又挑了一颗比较大的果子细细地咬起来。   很酸。   跟糖比起来很难吃。   可许扶清莫名地想继续吃下去,真怪。   *   此时此刻的谢宁宛若置身于蒸炉之中,热得脑子发疼。   啪嗒,挂在府邸门前的牌匾掉了下来,正好砸中要逃出去的一名小厮,她隔着燎燎烧起的大火看清了用金漆题着的字:许府。   这是许扶清的记忆?   谢宁记得自己晕过去的时候身边只有许扶清,既然她现在能看到他的记忆就说明他们还是平安的,那便好,不然就有可能死翘翘了。   不过,许扶清为什么又握她的手?谢宁不由自主地想着,从烧着的木屋里逃出去后,他没理由牵自己的手啊。   她晃了晃脑子,将注意力暂时集中到这段记忆里。   很明显的,这是关于十一年前许府灭门的那个夜晚的记忆,以往井然有序的许府变得混乱不堪,大家都在逃亡。   蒙住脸的黑衣人持着长剑毫不留情地展开杀戮。   浓烟四升,弄得她呼吸貌似也有点儿受阻。   放眼看去,八岁的许扶清穿着白色中衣,本来白皙的脸蛋染了些斑驳的灰,赤着脚行走在倒着几具尸体的廊道。   手腕的铜铃铛随着走动一晃一晃轻响。   周围血腥味冲天,尸体东倒西歪,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不止,一刹那间,一直以来惹人艳羡且辉煌的许府犹如人间炼狱。   在原著前半卷并没有提到过许府为谁所灭,谢宁也不知道。   这种杀戮画面谢宁只在电视剧看过,因为那时自己是局外人,也清楚是演出来的,是假的,所以并没太多的感受,看完就算了。   可现在不是,她像是身临其境地面对着。   黑衣人追逐着许府的人,他们似没感情的杀人机器,一剑下去,许府的人一条命兴许就没了,脆弱无比。   由于许府建在郊外,动静闹得再大,城里的官府也来不了那么快。   丫鬟和小厮皆面带惊恐地背着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袱逃窜着,经过许扶清身边时,不小心地撞倒他也不回头,一个劲儿地往府外冲去。   许扶清表情木然地看了一眼被擦破皮的掌心,面不改色地从地上站起来。   别人都是往外跑,他却是往里慢慢地走,指尖掠过院中沾满温热鲜血的花草,谢宁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遍地的尸体几欲作呕。   突然,她听到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宁顺着许扶清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名殊璃清丽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抱着一名暂时看不清脸的男子。   她长纱裙幅褶褶,不施粉黛的小脸此刻苍白无血色,泪痕明显,喉间发出一阵阵哽咽,一头青丝垂在胸前,身姿看似纤弱。   谢宁看出来了。   这毫无疑问是秦姝,那她怀中的男子......可是许正卿?   对啊。   今晚是许府的灭门之夜,名满西京的有才君子许正卿就是死在了今晚。   视线再往旁边挪,入目的是着了素白衣裳的秦玉,一条锦白色的宽腰带束着腰身,给人一种清雅却不失华贵的感觉。   抛开一切来说,不可否认的是秦玉长得很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那种好看,尤其当他干净整洁地站在一片狼藉的许府之时,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可那又如何?   谢宁忽地觉得秦姝可怜,被这样的人缠上。   动容了不到片刻,她立马回过神来,既然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许扶清的这段记忆,那就认真地观察,看以后是否能用得上。   秦玉静静地看着抱着许正卿痛哭的秦姝,眼神没丝毫变化。   下一秒,秦姝用沾满血液的素手随意地抹了一把眼泪,放下许正卿,爬到秦玉脚边,哭得梨花带雨,双肩微颤着。   就连谢宁看着都不忍心,太美的人哭起来的确是有能令人心软的本事。   “阿兄,我求求你,救救他。”秦姝扯着秦玉的衣摆,干涩地求道。   秦玉缓慢地曲腿蹲下,纤长如竹的手指覆上秦姝的脸,轻轻地拭擦着那滚烫的眼泪,“阿姝,你怎么可以开口让我救他啊。”   擦了几下后,他倾身过去,一一亲掉略带咸意的泪水,薄唇最后挪到她干裂的唇瓣,温柔地舔舐着,咬字却清晰入耳。   “你与他结合的每一夜,我都恨不得折他的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呢。”   “呵。”   秦玉撩起秦姝凌乱的长发,不分场合地细细吻过,眼里染着叫人发怵的笑意,“所以啊,阿姝,你怎么敢啊,怎么敢开口让我救他。”   秦姝听了这话像疯了一样地推开他,原来干裂苍白的唇瓣变得殷红不已,“啊!你这个疯子,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   白衣青年温柔又强硬地把她拉回来,擦掉她眼角的那滴眼泪。   “对啊,我是疯子。”   他倏然抬头,看着门口处小小的许扶清,笑得温润地说,“你看,他不就是你跟我这个疯子生的吗?”   秦玉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秦姝的小腹,“我进到你这里,他却从你这里出来,每每我想到此处,我都妒忌到快要忍不住地把他活生生掐死。”   谢宁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小许扶清。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她听得都心里不舒畅,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觉得这种家庭很窒息,难以呼吸。   话间一顿,秦玉轻叹。   “可是我知道不能,他是我们的牵绊,是阿姝你永远都甩不掉的牵绊,得留着,尽管我厌恶他在你身体里待了那么久,身上还流着属于你的血。”   秦姝用手捂住耳朵,仿佛是不愿意面对。   可她的眼泪还是像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来,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许扶清,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疯癫的诱哄。   “娘亲的乖女儿,过来,过来杀了他,杀了他,我给你糖。”   秦姝僵硬的笑容使得漂亮的五官微微扭曲。   糖,许扶清的确很喜欢吃糖,原来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可谢宁思维有些发散,想的竟然是他吃那么多糖,牙齿为什么还那么好。   轻易地就能咬破她的唇。   谢宁微顿,想什么呢,眨了眨眼又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奇怪的是许扶清麻木不仁地看着这一切,也没理秦姝,稚嫩的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最终的眼神分给了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许正卿。   不过他也只是看一眼便收回来,离开了。   秦姝见许扶清要离开,诱哄的语气逐渐演变成恶毒的咒骂,难以入耳。   原本谢宁想继续看下去,希望可以知道秦姝和秦玉是怎么死的,但因为这是许扶清的记忆,所以他一走,她也就看不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确实有些遗憾,谢宁对他们的死还是有不可磨灭的好奇心。   许扶清不停地往里走,走到一半,他听到了一声惊叫,步伐却依旧保持着不快不慢,走到院子尽头的小房间,将挂在棺材旁边的死老鼠取下来,放到袖中,再出去。   谢宁握了握拳。   如果刚刚没听错的话,那声惊叫似乎是柳如叶的声音,对方喊了一声秦玉,声线急促,像是看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地呼喊。   难道秦玉和秦姝在他们走后就立刻出事了?   许扶清取到死老鼠后,原路返回地出去,谢宁眼睛一亮,只要他再走到刚才秦姝和秦玉所在的地方,也许她就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可天不遂人愿。   关键时刻,记忆碎片一块一块地消散。   谢宁知道这是许扶清在现实中松开了自己的手,就差那么一点,她也可以多了解些柳如叶了。   比如,她在许府灭门当晚到底做了些什么,跟秦玉的最后一面是怎么样的场景。   要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话,谢宁以后面对柳如叶心里也能有点儿底,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真是可惜了。   *   脑海里的记忆画面消失后,谢宁在现实中的意识逐渐回笼,感觉自己的眼皮被人翻开,有些许生疼,不由得用手推了推。   那只掀谢宁眼皮的手缓缓地放开,皮肤上的冰凉触感还在,一道带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似水流淌过溪石,清冽又柔和。   “谢宁,你醒了啊。”   谢宁心咯噔一跳,是许扶清,不对,他掀她的眼皮来看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 第42章 红色绣花鞋一   那道红色发带现在搭在了许扶清的手腕上, 谢宁坐了起来,搓了搓眼睛,发现应如婉躺在离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胸腔微微一起一伏着。   还在呼吸, 说明活着。   而卫之玠和沈墨玉则不知所踪, 正前方的木屋几乎烧成一片灰烬。   谢宁望着许扶清似笑非笑的脸,短指甲微微地嵌入掌肉。   看到记忆的时候, 无论是处于什么状态, 她的眼睛是会有一点点不明显的变化, 现在不确定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得试探一下。   “你刚刚为什么掰我眼睛?”   问这个的时候,谢宁连眼睛都不敢眨, 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事到如今, 不谨慎一点不行。   却见许扶清忽然诡异地弯起唇角,半张脸陷于暗色给予的阴影中,抬手摘下谢宁发上不小心沾到的杂草,“因为我觉得你的眼睛跟常人的眼睛好像不太一样,想仔细看看。”   谢宁心脏发颤, 口干地问:“那你看出哪里不太一样了吗?”   透着寒意的指腹碰上她那一层薄薄的眼皮。   少年轻轻地抚摸着, 视线却落到烧得不成样子的木屋,缓缓道:“没有,兴许是我多想了。”   闻言,谢宁眼皮不受控制地一抖, 太险了,但身子终于不那么僵硬了, 看了一圈快要泛起鱼肚白的天边, 天即将亮了。   “卫夫子和沈夫子呢?”   她看着他, 话到嘴边的卫夫子和沈夫子都没事吧赶紧改为这句话。   许扶清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一条腿伸直,单腿曲起,红色衣摆层层地垂下,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面,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红色发带。   “他们啊,下山买马车了。”   也是,若要离开此处,单靠走的话会吃力不少,买马车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谢宁得知卫之玠也安全,心总算彻底地放下了。   木屋起火的原因,她猜他们应该不会追究,更不会深入调查。   以揽天书院的做事风格,一旦达到目的便会离开,怕多生变故,完成不了委托之人委托的任务,是不会浪费时间查与任务无关的任何事。   即使那件事曾经可能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谢宁站起来,走到应如婉身边,不敢太用力地摇了摇她,见对方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不由得抬头看许扶清。   她离开应如婉,回到他附近,面露迟疑,“她要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许扶清云淡风轻地将一颗果子扔给她,懒懒地瞥了眼一如既往安静的应如婉,不甚在意地轻笑着道:“三天后的这个时辰她自然会醒,你先吃了这颗果子吧。”   三天后?   太久了吧。谢宁努了努嘴巴,但也没说什么,自己还没到能干涉他决定的地位,   果子表皮是青色的。   谢宁单是看着都感受到牙齿有些酸。   “谢谢。”她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果不其然,酸得不行,不过勉强能填一下肚子,折腾了一晚上,精力都耗得七七八八了。   想了想,谢宁又礼貌地多问一句,“小夫子,你吃了吗?”   少年微微一怔,眼珠子定格在她脸上几秒又挪开,表情像是掀不起波澜的死水,却还是温柔地笑道:“吃了。”   “哦,那就行。”   谢宁耷拉下脑袋,乖乖地啃着剩下的果子。   相顾无言,她耐不住尴尬,记起他掉下地的器皿,主动挑起话题,“你那些罐子是不是都没捡回来?它们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原本谢宁是替他捡起了一个,但后面晕了过去,也就不知道还在不在,毕竟古人随身携带的东西一般都蛮重要的。   许扶清从袖中掏出被她捡起过的器皿。   谢宁看向它,咽下最后一口果肉,“还剩下这个吗?”   “都捡回来了,挺重要的。”他像是迟钝半拍地回答她上两个问题,两指转动着小小的器皿,“只不过这个是你替我捡回来的罢了。”   捡回来就好,谢宁还真有点儿担心许扶清怪罪自己。   因为如果不是她拉扯他的话,那些器皿也不会掉出来。   虽说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想要把他从大火中救出来,但谁知道他那古怪的脑回路会怎么样想她。   谢宁坐在离许扶清不远不近的位置,指甲抠着小块树皮来打发时间,随意地一问:“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啊?”   许扶清打开罐盖,蛊虫乖巧地在里面待着。   由于距离和角度问题,她压根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又怕冒犯对方,并没有故意地探头过去看,还是坐在原位。   “蛊虫。”   他笑容温润有礼,一字一顿道:“这些都是装蛊虫的蛊罐,我用血养了许久的,对我来说,比不少东西重要。”   谢宁抠小块树皮的手一顿,原来里面装的是蛊虫。   得知此事,她还算平静,毕竟自己一早就知道许扶清是炼蛊人,他父母皆是苗族人,对蛊虫蛊术等等熟悉到不得了。   不会才奇怪呢。   “用血养的?都是用别人的血吗?”谢宁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八卦得很。   少年摇了摇头,指尖捻着手中蛊罐的罐壁,“不一定。”   “有时候我也会用自己的血喂它们,但大多数时间是用别人的。”   说这话时,许扶清紧紧地盯着她。谢宁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他口中的那个别人,在以后她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提到蛊虫,他的兴致貌似很高,不待她问又继续地说下去,“但这个蛊罐装的蛊虫一直都是用我的血来喂,这种蛊虫只能用一种血来养,半途不可更改,否则就没用了。”   谢宁目光停到许扶清手上的蛊罐。   “这种蛊虫是不是最厉害的那种?”   小时候谢宁看过有说到过苗族蛊虫蛊术的电视剧,对这些古老却又充满神秘感的蛊虫蛊术充满兴趣,八卦心一起,她一时都忘记他真实的性格是什么了。   此刻的两人像寻常人那样闲聊着。   “对啊,我一开始也以为一定要用心头血来喂养的蛊虫是最厉害的。”许扶清轻轻呵了一声,苍白面孔染着笑,眼底微泛凉薄不屑,“可等我养了后才发现,这种蛊是最无用的。”   情蛊于他来说无用。   在学会炼蛊后,许扶清把书上有名的蛊虫一一炼一遍,上面曾写道,最难炼的蛊莫过于情蛊,而情蛊又是最容易控制人心、最难摆脱的一种蛊。   蛊虫并不是万能的。   既然存在下蛊,那就存在解蛊,其实要想炼蛊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炼出难解或根本没有办法解掉的蛊,情蛊便是。   是以,他炼了。   其他的蛊,许扶清都用过,去折磨人,唯独这情蛊从未用过一次。   谢宁在不少小说里见过心头血这个词,就连狗血的虐恋文也有,比如挖心头血去救人什么的等等,尽管不知道要怎样取,但直觉告诉她肯定很难。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处的位置,不会是直接拿刀划破皮肤取血吧。   “既然你都用心头血养过了,丢掉也可惜,留着也未尝不可。”谢宁顺口说。   许扶清缓慢地把罐盖盖回去,狐狸眼弯弯的,煞是亮,似一块能倒映人心的难得琉璃,却抿着薄唇,好半晌没开口说话。   正当谢宁准备问是什么蛊时,卫之玠他们回来了。   卫之玠拉着一匹马,沈墨玉牵着一辆马车。   “你眼睛好了?”卫之玠暂且拴好马匹,犹豫了一下,弯腰抱起应如婉放进马车内,然后看着谢宁已摘下红色发带却没什么伤痕印记的双眼问。   谢宁一噎,“嗯,好了点儿。”   末了,她又补一句,“其实它伤得也不严重,就是小伤,就是敷着药容易好,我才会蒙住眼睛敷药的。”   卫之玠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许扶清,又看了一眼谢宁,嗯了一声,“眼睛好了便好,日后行事也方便不少。”   “许公子,我们现在下山吧。”他对许扶清说。   许扶清从地上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衣裳的灰尘,笑得温和,脾气貌似很好地回:“好。”   驱马车的是卫之玠,沈墨玉骑马,他们三个则需要坐在马车里面。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谢宁看见了站得有些远的老妇人,她牵着那名把自己认作女儿的女子远远地望着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许扶清仿佛没看到,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一开始谢宁并不是疑心重的人,在这里待久后,看谁都会多留个心眼儿,不再敢轻易地相信别人。   难怪说环境足以影响一个人。   木屋着火一事,谢宁个人认为不是意外,极有可能是人为的,有人想要他们被大火烧死在木屋里面。   可会是谁?   是老妇人,还是神智不清的女子呢,谢宁想不透。   许扶清苍白清瘦的手指撩起马车的侧帘,顺着她的视线草草地看了一眼,语气平淡,“谢宁,你还站在外面作甚,你可是想留在此处?”   怎么可能,鬼才想留在这儿,谢宁忙应了一声,立马踩着木板踏上马车,行动过急,进去后身子微微一歪。   少年及时地扶住她的手腕。   他低声地笑道:“小心点儿啊,你这样莽莽撞撞的,真像......老鼠呢。”   居然把她比作老鼠,谢宁心底凉飕飕的,也不知许扶清对老鼠有什么情结,喜欢掐死它,又将它留在身边,直到发臭发虫。   谢宁僵着脖子点点头,“嗯,我以后会小心点儿的。”   “来。”许扶清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秀美的眉眼微抬,声音响在她耳畔,轻得像一阵清风,“你过来这里坐。”   应如婉此刻靠躺在角落里。   见谢宁一动不动,许扶清笑,“怎么,谢宁你厌恶跟我坐在一起?”   “不是。”   她心一横,一屁股地坐下去,本就浓郁好闻的松木香从四面八方地侵蚀过来,“我以为小夫子平日里不喜旁人胡乱接近呢。”   “谢宁你又岂会是旁人啊。”许扶清笑了笑,又突然地转移话题,转得谢宁措不及防,“以后我们还会回来的。”   谢宁怔愣。   前半句说得还真是好听,尽管一听就是假的,不过好听的话谁不爱听?但后半句还是算了吧,若是有选择,她可不想再来这里了。   于是谢宁只是焉焉地哦了声。   *   马车驶到西京后已经过了四天,应如婉端坐在马车内,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许扶清正闭目养神,谢宁单手掀着车侧帘看外面的街道。   很快,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许扶清似乎能感受得到,在马车停下的前一刻掀开了眼,揭开另一面车侧帘,眼神像是没有聚焦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树。   谢宁听到动静,回头看他,而他又放下了侧帘子,改为掀开车正帘,马车适时地停了,恰好方便下去。   卫之玠把玉笛交给了还在西京并没有回揽天书院的柳如叶。   这是第一次,揽天书院的掌教想要亲自送东西给任务委托之人,愣是一贯冷情的沈墨玉也感觉到一丝与众不同。   这次的任务委托之人也许跟掌教那些鲜少人知晓的过往有关系。   不过他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不会多问一个字。   柳如叶拿到玉笛临走前告诉他们揽天书院接到了下一个任务,替人杀一个人,还是在西京,所以照旧地交给他们完成。   一般来说,杀人的任务只需要交给揽天书院的任一夫子或弟子便可,但由于此次的杀人任务比较特殊——杀人对象并未确定。   所以需要多几个人协助,尽早解决。   说话期间,柳如叶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谢宁脸上。   谢宁感到莫名,悄悄地用手摸了一把脸,怀疑自己是不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不然的话,柳如叶为什么这么频繁地看她?   莫不是柳如叶又在打什么主意,可她暂时并没有什么值得对方利用的地方啊。   晚上。   他们来到了下一个任务委托之人的府邸。   府邸很大,看得出是西京较为富有的人家,但怪异的是却没有守门之人,而且建在很偏僻的地方,远离繁华的西京街道。   门前挂着两只红到不能再红的大灯笼。   红色的光线洒向门前,笼罩着他们每一个人。   谢宁脚像是长了根儿似的不想往前走一步,一看到这种颜色的灯笼,在山林里的不好记忆纷纷涌上来。   难怪小时候姥姥跟她说红色既是最喜庆的颜色,又是最恐怖的颜色。   咔吱,漆红色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双红色绣花鞋跨过门槛。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红色绣花鞋二   谢宁看着那双红色绣花鞋微微出神。   这段剧情开始跟原著有点儿不太一样了, 原著里卫之玠取得画并完成揽天书院给予的临时任务后便回去了,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任务。   尤记得林府这个特殊的任务是在前半卷中间的剧情。   如今时间却提前了。   之所以称林府这个任务是特殊的,是因为揽天书院接任务是不会直接地接触到任务委托之人,揽天书院能在江湖上立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保密做得好。   而此次不一样, 他们跟任务委托之人见到面了。   当然。   只要任务委托之人不介意暴露真实的身份, 揽天书院是不会有意见的。   看来她穿进小说里面后确实产生了不少的蝴蝶效应,一些剧情会发生不大不小的变化, 也就预示着以后可能也会这样。   红色绣花鞋的主人是一名少女。   巧的是这名少女穿的也是红衣, 发上插着自然红的火珊瑚钗, 耳垂戴着也是红色的耳环,弯弯的柳眉,面容却冷若冰霜, 叫人不知她是喜是怒。   但一开口又是寻常的小姑娘嗓音, “你们都是揽天书院的人?”   谢宁看了看红衣少女,又看了看许扶清,他们穿得可真像一对新婚夫妻,红红火火的,对颜色的喜好挺一致, 都是爱红。   许扶清仿佛留意到她的视线, 抬眼看过来。   眼神淡淡的。   谢宁生怕自己内心的想法被他看穿,讪讪一笑地偏过头。   卫之玠倒是没发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汇,直接走到红衣少女前面,拱了拱手, 道:“这位姑娘,我们全都是揽天书院的人。”   红衣少女名唤林少如, 她得到他们的肯定后, 转过身, 双手抬起将漆红色的大门往里推得更开,露出死气沉沉的府内。   “我叫林少如,你们也可以唤我林姑娘,你们先进来吧。”   进去后,谢宁又发现府邸并非是没有下人。   林府有不少下人,虽然数量比寻常府邸少,所以刚刚林少如是特意出门迎接他们的?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的下人竟然都不会说话。   一个两个这样就算了,全部都是这样就显得怪了,不过谢宁见许扶清他们也没多问什么,自己更不可能乱问。   有道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她懂。   林少如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单独地备好了房间,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让他们先好好地休息一番。   谢宁的房间是这所院子的最后一间房间,隔了好几间才是应如婉的房间,明明她隔壁的房间是空闲的,却不安排人住。   而许扶清和卫之玠、沈墨玉的房间则安排在靠近院子门口的那几间。   真古怪,她敛下思绪,整理了一下房间的东西。   刚整理完不久,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嘭嘭嘭,谢宁以为是应如婉便头也不回地说:“进来吧,门没锁。”   直到人走到了跟前,谢宁才发现是林府的下人。   正在喝水的谢宁忙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有什么事吗?”   侍女举了举手中的香料,又指了指摆在房间正中央的不大不小香炉,这个意思不难猜,她想对方是特地进来添香料的。   可谢宁晚上不习惯闻着太浓烈的香睡觉,摆了摆手,婉拒道:“不用,我不需要,你拿走吧,我就这样睡就好。”   但侍女并没有因此就走了,而是走到茶桌上,沾了些水在上面写字:   晚上这里多蚊虫,烧香料能减少。   原来如此,谢宁了然地点头,林府建在背靠林子的这种地方,夜间多蚊虫也是不可避免的,“也罢,你把香料放下吧,我待会儿自己放进去。”   侍女看着她,目光跟林少如的如出一辙,没有下人面对客人该有的谦卑和恭敬,态度冷冷淡淡的。   难不成真的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吗?   谢宁被侍女看得不舒服,叹了一口气,接过来就往香炉倒,一边倒,一边说:“可以了吧,你回去便好,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见香炉缓缓地冒起了烟雾,侍女才收回视线,朝她福了福身子,行了个礼再出房间。   房门又被关上了。   谢宁看着门纸外面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想,林府竟然连小小的一名侍女也会字,在古代会字的女子一般是地位比较显赫亦或者家里有钱。   只是,林府既然故意招这些不会说话的下人,一定有他们的思量。   谢宁迟疑了一下,把茶壶的水尽数倒进香炉里,烟雾才散开一点儿就没了,为保谨慎起见,她不想用这些香料。   就算代价是要被蚊虫叮咬。   此刻谢宁终于闲了下来,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屋顶,顺便询问系统关于许扶清好感值的事。   得到的答案是不变,还是正五。   所以上次好感值升并不是因为那个吻,而是因为那只纸鸢?   得知这个,谢宁倒没多大的复杂感受,毕竟自己一开始也没抱多大希望在许扶清身上,选择的攻略对象还是卫之玠。   可不得不承认许扶清的心思太难懂了,常人若是接吻过后,关系跟以前相比多多少少会产生些变化,他却不是,该如何还是如何......   但退一步来说,许扶清对她的好感值能保持在非负数范围内已经很好了。   人果然是不能太贪心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个道理还是对的。   房间的烛火在她上床前就吹灭了,房内一片漆黑,门纸倒映出一道人影,闪得很快,单看身型像男子。   但谢宁恰好偏头看见了。   她拿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握在掌心里,从床榻下来,轻手轻脚地套好外衣和鞋子,还没确定是不是真有人在外面,不好大声叫喊。   谢宁快步地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院外空空如也,只有被风吹得摇晃的花树,左边的廊道也没人。   仿佛刚刚那道虚晃而过的人影是错觉。   谢宁握匕首的手松了松,将它藏回袖中,正打算转身回房间,余光掠到对面屋顶的一道红影。   脚步停住,她抬头看过去。   屋顶上,一名少年慵懒地坐着琉璃瓦,指尖把玩着一颗石子,绯色衣裳随风微动,没穿鞋子的坏习惯还在,清秀白皙的脚踝暴露在夜色之下,徒生几分诱惑。   是许扶清。   本来谢宁想装作没看到的,奈何跟他四目相对了。   得嘞,视而不见行不通,只能上去打招呼了,总不能大晚上的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地说话吧。   虽然谢宁武功并不是很好,但爬个屋顶还是不在话下的,爬上去后,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琉璃瓦上面,怕行不稳掉下去。   许扶清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今晚没有月亮,乌云盖天。   所以谢宁问不出他是不是上来赏月的话,见许扶清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心绪微乱,惴惴不安地问:“你怎么不在房间里睡觉?”   许扶清眨了好几下眼,比往常鲜红不少的唇瓣煞是夺目,像是喝了人血一样,映得苍白面孔似透明一般虚幻,容貌靡丽妖冶。   他轻飘飘地笑道:“你不也没睡。”   谢宁发现他很会在无形中怼人。   铜铃铛在夜晚泛着不一样的光泽,衬得许扶清微露出来的那一小截手腕好看得很。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谢宁环视一遍四周,总觉得怪怪的,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是这样才更加恐怖。   砰,许扶清指间的小石子滚落,弹到了谢宁手旁。   她及时地抓住了。   小石子在他手上那么久,还是寻常的温度,并没有被捂热,谢宁不免地瞄了许扶清的手一眼,怀疑对方是不是体寒。   少年倾身过来,伸手到谢宁拿着小石子的掌心,取走,手腕上的铜铃铛不经意地打在她手指头上,冰凉的铃铛滚过她皮肤,无端漫过一层火。   “有又如何?你怕?”他吐息落到谢宁耳侧,与手上的温度截然相反。   烫。   她缩了缩脖子,“还行。”   她见到他后莫名地不怕了,比‘鬼’更厉害的是‘恶鬼’,‘恶鬼’都说要保护自己半年了,还怕寻常的‘鬼’干什么。   谢宁意识到两人靠得太近,他说话似要贴着自己的耳朵一样,忙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用手给自己扇风,耳垂不受控制地红了点儿。   “这天儿怎么这么热,热死我了。”   许扶清笑,眸色却淡如水,眼珠一转,停到她垂下来的袖角,眉梢微抬道:“热吗,为何我觉得尚可。”   听言,谢宁头顶飘过几道黑线。   这是自然,他整个人像块冰一样,会热就怪了。   谢宁喉咙哽了哽,没接这话茬,又转回去,还换了一种方式问:“你看到的是什么人?是林府的下人吗?”   许扶清暂时没回答,指尖措不及防地碰上她的手腕,越过几层衣摆,伸进里面,期间不小心蹭过她的皮肤。   谢宁颤了一下,接着他从她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   “你还真是谨慎,随身带这个啊。”   两人相视数秒。   不回答她的问题就算了,怎么还抢她的东西,谢宁快速地夺了回来,“这不是以防万一吗。”   许扶清弯弯眼角,见她准备下去,赤着的足灵活地微抬,轻压着她的脚,手撑着琉璃瓦俯在她身前,忽道:“谢宁,我想杀一个人,但直觉告诉我,你会阻止我。”   星碎的夜光打在少年翘长的睫毛上,镀上薄薄的光晕,衬得面容越发人畜无害。   谢宁抬了抬颌,端详着他。   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还是问:“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红色绣花鞋三   “林少如。”许扶清轻缓地念出这个名字。   这完全出乎谢宁的意料, 她还以为会听到卫之玠,却不知他居然说的是在今晚之前素未谋面的林少如,“为什么?”   许扶清缓慢抬开足,不再压着她, 重新踩回琉璃瓦, 红衣勾勒着他略显单薄的腰身,随便用红色发带扎着的墨发又为之添了几分属于少年的纯真感。   可纯真这个词早就不适用在他身上了。   谢宁是知道的。   经历了那么多事, 如何还能保持天真无邪?那样才死得快,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闻着周围飘荡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   这股淡淡的血腥味在谢宁一靠近许扶清就闻到了,因为自己对这种气味很是敏感,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明显惊讶的表情。   至于血腥味属于谁的, 她不敢问。   刚来林府就随意杀人, 不太可能,而且若是发生了杀人事件,林府不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难道是许扶清自己的血?   谢宁偷偷地看一遍他。   看许扶清露出来的地方看不出有什么伤,再说, 谁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伤到他?这个猜测也推翻了, 剩下的可能性也许是用心头血去喂蛊虫了?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落到他藏在层层绯色衣裳下面的胸膛。   那种需要用心头血喂养的蛊虫到底是什么蛊虫,谢宁有些好奇了,下一秒见他看过来, 又匆匆地移开目光。   “我看她不舒服。”许扶清纤瘦的手指摩挲着小石子,望着她, 笑吟吟道。   这就是杀人的理由?太草率了吧, 她忍不住暗暗地吐槽, 林少如虽然性格有些奇怪,但其他方面看起来暂时并没有问题。   谢宁要起来的动作一停,目光正视着他白净无暇的脸,他的眼睛很清澈,像是在父母细心呵护下健康成长且无忧无虑的少年才会有的那种。   能让看着他眼睛的人无意识地卸下防备心。   风吹动院中的花草,树影斑驳,她的声音貌似也夹了一丝风,“那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阻止你,我可是跟林姑娘素不相识。”   良久,许扶清才停止摩挲小石子。   他漂亮的长指包裹着小石子,微歪着头,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莞尔道:“是吗,我在林府大门时见谢宁看着她挪不开眼儿,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说话的语气像调笑。   谢宁霎时被无语到。   林少如确确实实长得好看,自己多看她几眼情有可原,再加上对方给自己的感觉还莫名有点儿像许扶清,这才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想找找相似处。   说来也奇怪,林少如是女的,许扶清是男的,可谢宁就是觉得他们像,又不是容貌像,反正就是说不出来。   都喜欢红色的东西只是小小的一小部分像。   尽管自己的想法可能冒犯了林少如,但她有种林少如是女版许扶清的错觉。   谢宁皱紧眉,刚想说话,许扶清忽然抬手抚平了她蹙起来的眉头,似疑惑地问:“你在苦恼什么,可是觉着我说得不对。”   蝉鸣阵阵,她听得无故烦躁,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直接地拂掉了他的手,如实道:“她长得美,所以我看她很正常。”   少年狐狸眼微弯,面上表情却平淡,“世人皆爱美人,谢宁没错。”   谢宁极为不自然地错开话题,“林姑娘是委托任务给我们的人,按照揽天书院立下的规矩,你现在不能杀她吧。”   许扶清看她的眼神莫名多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专注,轻笑,“是啊,但是等完成任务,我就能杀她了。”   “……”谢宁一时找不到话回。   此时此刻,对面屋檐下的廊道走过一道影子。   谢宁夜视能力还不错,看得出那是今晚才见过一面、穿着鲜艳红衣比一般女子高的林少如。   但她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一直走着没丝毫停顿。   “想跟上去看看?”许扶清也看到林少如了,放好那颗小石子,靠近谢宁,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柔声道,“走吧。”   还没等谢宁回答,他就拉着她的手腕在琉璃瓦上走了。   许扶清拉谢宁的动作很自然,却总不是十指相扣的牵手,而是拉手腕。   她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他的背影,想拒绝的话语到嘴边又咽回去,算了,经过这一遭回房应该是睡不着的。   还不如跟他去多了解一下林府的情况。   *   林少如从他们住的那所院子走到隔壁的院子,谢宁和许扶清一路跟着过去,不见一个林府的守夜侍女或小厮,府邸冷冷清清的。   只见林少如走到院子最后的一间房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露出棺材的一角。   而他们早就在林少如看过来的前一秒侧身躲入柱子。   谢宁靠在许扶清的胸膛,听着那一声又一声苍劲有力的心跳声,还有闻着那永远都在的松木香,心神恍惚了一下。   想起了。   她抬了抬眼帘,望着许扶清线条流畅的下颌,想起了他跟林少如的诡异相似之处是哪里了——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漠然气息。   门被林少如从铱誮房间里关上了,他们也不需要躲在柱子后面了。   许扶清眼睛看着房门,从柱子后面出来,抬步朝前走,见谢宁停在原地,眉眼轻轻地染着笑,嗓音有意地压得略低。   “怎么,谢宁想回去了?”   谢宁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走。   既然都到这里了,毫无所得地回去未免过于令人可惜,最重要的是这个院子比他们住的那个院子大,自己认不得路。   自个儿回去准迷路,怕是连院子都走不出去,她还是想等许扶清要回去的时候再一起回去,这样比较保险。   慢着。   许扶清也是第一次来林府,为何他会如此熟悉路线,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压根不会被复杂的院子布局迷乱眼。   刚才林少如走得极快,他们在一条分岔的廊道跟丢了,但许扶清却径直向左拐,完全不用思考或推理一下,可偏偏还对了。   谢宁偏头看了一眼院子,后知后觉地发现林府竟然跟许府很像。   由于她一般都是在一些人的记忆里见过许府,而且见过的许府范围并不多,所以看林府的第一眼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常。   现实中也去过许府一次,但那时候的许府被大火烧得只剩下空壳,谢宁当时还被许府里的那具断手断脚尸体吓得够呛,提不上留意别的。   太怪了。   谢宁心脏跳动得极快。   如今瞧来,这林府倒真有几分像是把整个许府复制粘贴过来的嫌疑,可原著前半卷并没有提到许府跟林府有什么关系,谢宁纳闷的点儿在这里。   不知道干什么,系统才会给她奖励看完原著的后半卷呢。   一阵夜间凉风吹过来,吹掉谢宁别在耳后的碎发。   她回头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廊道,觉着渗得慌,没再想下去,快速地跟上许扶清的步伐。   他腿长,一步顶自己两步。   他们并没有推开房间的门进去,也没有戳破门纸往里看,许扶清绕到房间后面的支摘窗,谢宁摸不着头脑地也看进去。   透过支摘窗,她看到一口摆在房中央的棺材。   谢宁脑袋轰地一声响,怎么总是见到棺材,穿书进来的自己是跟它杠上了吗,棺材盖是打开的,里面没有尸体。   再看梳妆桌那里,林少如照着铜镜,慢慢地抬手将发髻上的钗子一一取下来,放进妆匣,一头秀发缓缓地披散开来。   然后她用摆在梳妆桌上面的水盆清洗脸。   把胭脂水粉都拭擦干净。   清洗完脸,林少如站了起来,将身上的红衣一件一件地褪去,换上寻常素色的衣裳。   谢宁刚想给许扶清捂住眼睛,结果却看见了林少如犹如男子般的上半身,她迅速地垂眼看自己的胸,不大不小,但看得出是女的。   就算是没发育的十岁姑娘也有点儿弧度吧,可林少如年纪跟许扶清差不多,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若是女孩子怎会扁平成这样?   谢宁怔怔地转头,用唇瓣无声地说话:“他是男的?”   救命!如果是真的,那这个秘密也忒大了。   也不知许扶清有没有读懂她说的话,冰凉的掌心覆上她双眼,挡住了视线,谢宁只能隐约地听见脱衣物的窸窣声,听得面红耳热。   过了一会儿,林少如好像换好衣裳了。   还是一套女子衣裳,只是从红色变成了素色。   覆在谢宁双眼上面的手也随之放下,许扶清面色如常地看着里面,没看她。   令谢宁惊掉下巴的是林少如吹灭了房间的烛火,躺进了棺材里面,双手别在身前,缓缓地闭上眼,像是要入睡姿态。   即使吹灭了烛火,人在夜间还是能看到东西的,所以谢宁看得很清楚,没错,林少如确确实实地睡进了棺材里。   这......这......她握紧拳头地看向许扶清。   这不是跟小时候的他差不多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林府跟许府那么相似,就连,就连人的举止也是,谢宁脑子转不过来了。   她舔了下干涩的唇瓣,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内心此刻得到的震撼。   许扶清敏捷地从窗户进去,苍白指尖轻轻地掠过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似完全不怕躺在棺材里的林少如会突然掀开眼睛发觉不妥。   谢宁不敢独自一人留在外面,也翻了进去。   忽然,一把匕首凭空出现,刺向许扶清,他视线定于挂在棺材附近的死老鼠,并没有理睬。   站在旁边的她下意识地抬手打偏匕首,却还是被匕首边缘划破皮肤,流了些血,疼得吸气。   棺材里坐起一人,幽幽地看向他们,开口仍是女音。   “许公子。”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红色绣花鞋四   房间里的香炉烟雾袅袅, 散着浓烈的松木香味。   对了,谢宁忽然之间又找到林少如跟许扶清的相似之处了,一靠近他们都能闻到略带苦涩又让人喜欢的松木香。   可仔细闻来还是会有细微的不同。   一个是自小便带着这种香了,一个是通过燃烧香炉熏染导致全身上下都沾上了这种香。   赝品, 如今林少如给她的感觉就是赝品许扶清。   两人骨相都美, 但他们不尽相同,许扶清是长相阴柔绮丽到极致, 但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少年气, 而林少如则是男生女相到寻常人根本看不出他是男的。   谢宁出神地想着。   林少如尖细的短指甲碰上棺材壁, 似无意间地刮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漆黑的眼珠子在黑夜里显阴森, 落下眼皮瞧他们。   声音是少女的, 却带着阴阳怪气,叫人听了不舒服。   “原来揽天书院的许公子还有带人夜探别人闺房的癖好,果真是独特啊。”   言罢,他轻轻地以袖遮脸,笑了几声。   闺房, 这是还不知道他们识破了他是男儿身?谢宁听着林少如那令人骨寒毛竖的笑声, 不自觉地往许扶清身后挪了挪。   许扶清却伸手抓住谢宁的手腕,微微垂下纤长的睫毛,看她掌侧那道血痕,指腹温柔地拭擦而过, 像是在抚摸。   “啧,被划伤了。”   还不是为了你?她在心里吐槽, 倘若他自己躲开, 就不会这样了。   正当谢宁想说没事的时候, 许扶清又松开她了,没事这两个字硬生生地憋回去,再说出来就有点儿自作多情了。   林少如即便是遭到忽视也丝毫不觉得尴尬,轻松地从棺材里出来。   他走到他们面前,视线隐晦地划过许扶清冶丽的五官,眼底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妒意,但掩饰得很好,快到几乎没人能察觉到。   而许扶清好像反应迟钝一样,仿佛现在才听到林少如那句听似调侃的话。   “闺房?”好半晌,他忽地呵笑两声,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走到房间插着刚刚那把匕首的红柱子前,将它拔下来。   听许扶清复述闺房二字,林少如表情没什么变化。   可见许扶清切断吊在棺材附近的死老鼠尾巴那一刻,林少如藏在衣袖中的手握了握紧,皱眉道:“许公子,你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那把切过死老鼠尾巴的匕首刺破了他的手背,一道血液滴答滴答地淌下来,比谢宁掌侧不小心划破的皮肤更严重。   “没什么,就是不喜欢它挂着。”许扶清唇角弯弯地翘起,柔和地笑着。   谢宁看得一怔一愣。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林少如以后不会被死老鼠身上的细菌感染到。   林少如似乎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目光从许扶清脸上转到谢宁脸上,如思忖着些事,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声线依旧冷。   “原来如此,也罢,既然许公子不喜欢它挂着,切断便是。”   听这话,谢宁发现林少如貌似不打算追究他们深夜闯入他房间的缘由,他站在棺材边跟他们说话,一袭素色衣裳宽松,看不出身型。   为了转移林少如的注意力,谢宁硬着头皮问别的:“对了,不知林姑娘想让我们杀的人是谁?”   “此事说过了明天再提。”他缓慢地眨了下眼。   几秒后,房间忽然亮了起来,谢宁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到眯了眯眼,是许扶清用火折子点燃了烛火。   而火折子放在摆放着烛火盏下面的柜子里面。   用完火折子,少年又不疾不徐地放回柜子里。   奇了怪了,谢宁看了一眼许扶清,又看了一眼柜子和烛火,他这次是猜到火折子放在哪儿,还是早就知道林府的火折子一般放在那里?   此刻的气氛过于沉寂古怪。   林少如抬目紧盯着许扶清,手背还流着血,他也没打算立即处理的心思。   谢宁看向林少如的伤口,犹豫了几下,还是选择视而不见,毕竟自己就是被他划伤手的,“林,林姑娘,林府只有你在吗,你家里人呢?”   自从知道林少如是男的,林姑娘这三个字就有点儿烫嘴了,到谢宁嘴边绕了好几圈才说出来,很是奇怪的感觉。   “并不是只有我一人,家母前几日去寺庙为林府众人祈福了。”   提到家里人,林少如面色缓和不少,“怎么,谢姑娘想见一下家母?”   只提到了母亲,并没有提到父亲,或者其他人,说明林少如可能只剩下母亲,别的亲人都不在世上了。   谢宁摆手摇头:“没有,我就问问。”   林少如看着她掌侧那道细小红痕,又笑了,顶着一张冷艳的脸勾出来的笑容不是很自然,“无碍,反正过几日家母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们还是会见面的。”   不知为何,谢宁并不是很想见他母亲。   可是这个任务看样子得需要些时日才能完成,也就是说还是会逃不掉见林少如母亲的宿命。   不是谢宁有偏见,而是林府这么诡异,跟许府的种种那么像,谁知道林少如的母亲会不会更奇怪,所以她打从心底里抵触见他母亲。   “谢宁。”许扶清冷不丁地喊她。   烛火映亮了他琥珀色的瞳孔儿,火苗似能在深不见底的眼中晃动,冰凉的手扣住了她手腕,还抬起另一只手捂了捂鼻子。   他语气带了些许嫌弃的意味,却笑着说:“我们走吧,这里好臭。”   谢宁听言又吸了一口气,不臭啊。   香到不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少如晚上烧这么浓烈的松木香香料,不怕熏晕自己吗?寻常熏香,烧一点点就足够了。   她疑惑满满。   本来谢宁就不想留在这儿了,继续尴聊下去还没结果,难得许扶清主动开口要离开,她当然不会拒绝,忙一口答应。   “好。”   林少如恍若没听见他那句好臭,也没拦住他们,只是眼神清浅地望着地上断了尾巴的死老鼠,道:“慢走。”   谢宁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林少如一眼。   他究竟跟许府有没有关系?   手腕猛地一紧,她不禁收回视线,看向拉住自己的人,少年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怪异,“谢宁,你还看什么?”   “没、没什么。”   等他们离开后,林少如弯腰捡起那只死老鼠,扔了出去。   他站在房门,抬头望着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空,目光无端显涣散,薄唇微动,略带厌恶地念着三个字。   “许扶清。”   *   原以为今晚会睡不着、又要失眠的谢宁回到房间一躺下就睡熟了,也不知是不是白天赶路太累的原因。   午夜,许扶清不知何时坐在了床榻边观察着熟睡的少女,谢宁掌侧的小伤口血液早已凝固,她也就放任它不管,直接地躺床上。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出蛊虫。   蛊虫集聚在谢宁掌侧的小伤口上,细细地吸着。   新鲜的血又冒了出来。   陷于梦中的谢宁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好像很想醒过来,却没有办法掀开眼儿,犹如鬼压床一样,期间还不舒服地呓语了几句。   许扶清给她一一抚平。   “别怕啊。”   少年指尖划过她滑腻的皮肤,轻易地便能留下红印,让他看得心中愉悦且兴奋,如玉的面孔不受控制地染上些许不自然的艳红。   “这是我对谢宁的惩罚呢,只是让蛊虫喝点你的血罢了,你看起来真的好像对林姑娘太感兴趣了,我不喜欢,可你醒着的时候,我这样对你,你兴许会害怕,所以只能这样了。”   “忍忍吧,我也在忍耐呢。”他边含着糖边说。   故意领谢宁去撞破林少如的真面目,其实许扶清是想试探她反应。   至于自己为何知道林少如是怎样的人......有一段日子了,在遇见谢宁之前,他外出揽天书院完成任务之时,总能发现有人跟着。   而那个人就是林少如,之所以不杀对方,是因为许扶清也想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杀了就不好玩儿了。   可谢宁刚才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就好像,就好像她曾见过这一切,亦或是不在意,还跟要睡棺材里的林少如聊上。   念及至此,许扶清咽下了口腔内的碎糖。   哐当,装着情蛊的器皿不小心地从袖子中掉了出来。   罐盖磕到床板,开了,里面的蛊虫爬了出来,顺着谢宁的手腕一直往上爬,爬到唇瓣附近,貌似要从那里进去。   大概是觉得痒,她无意识地侧了侧头,小脸皱成一团。   许扶清看见谢宁那排斥的动作,原本要抓回那只蛊虫的苍白指尖伸到半空就悬停住了,视线停留在她面上久久无法挪开。   蛊虫只在她唇角旁边停留了一阵,缓慢地爬了进去。   谢宁喉咙不舒服,反射性地抬手揉了揉脖子。   见此,他眼神微滞,另一大红色衣袖一挥,爬在她掌侧吸血的其他蛊虫瞬间消失,讷讷道:“看来,就连那只情蛊也很喜欢谢宁啊。”   少年像是迟缓半拍,过了几秒才倾身过去查看谢宁的唇瓣,冰凉指尖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掰开,伸进去,两指轻柔地搅动着。   找不到了。   许扶清垂下眼,往里看,情蛊果真进去了,谢宁口里并没有它的身影,指头抵过她不自觉动了动的舌尖,缓缓地抽出来。   也罢。   在这半年内应该对她身体无碍。   谢宁刚刚揉脖子的小手原是垂到了肩头,因许扶清靠近来的动作,缓慢地下滑,蹭过少年的腰腹,他下意识地喘了一声,“哈......”然后快速地收回微微湿润的手指。   陌生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红色绣花鞋五   许扶清泛冷的指尖转而攥住了谢宁的手腕, 他安静地盯着她令自己产生前所未有的感觉的手,面上常挂着的笑容早已凝滞,潮.红却不褪,反而越演越烈。   腰腹传来麻意夹带着一丝从未接触过的快.感。   他看了一眼少女柔软的手, 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劲瘦的腰腹。   少年俯身下去, 红衣摆铺叠成盛开的红莲,呼吸打在少女面侧, 温热拂她脸, 他在认真地观察着她的五官, 用视线寸寸地描绘着。   “真怪。”   接着,许扶清用刚刚伸进过谢宁嘴里、还带着些许湿润的手指剥开新的糖,又含进腔内。   *   第二天一早, 谢宁觉得胸口沉闷, 给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憋醒的,她从床上弹起来的时候,掌侧擦过竹席,比昨晚疼一点儿。   但谢宁只是浅浅地撇了一眼,暂时没理, 自己没有随身带药, 而且这伤也算不得严重,所以先放一边。   好渴,好渴,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   快要渴死了。   她立即翻身下床, 走到房中央的茶桌倒了几杯水,叽里咕噜地喝掉, 窗户即便紧闭着, 也能看得出天大亮了。   阳光透过薄薄的一层窗纸投下影子。   谢宁揉了揉太阳穴, 对自己昨晚睡得那么沉后知后怕,现在这种时候需要时刻保持警醒,贪睡不好,林府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想了想,她又走到香炉旁边,伸手进去,捻了捻里面的香料,还在,而且没温度。   说明昨晚确实是自己太累了才会睡得那么不省人事?   简单地梳洗完谢宁就出房间了,还没走几步,就远远地看到一道红色的背影,一头墨发尽数散开,站在一棵树下。   他抬手折下一片绿叶。   她快步地跑过去,“小夫子......”昨晚......   剩下的话在对方转过身来后扼杀在了摇篮中,谢宁看着面颜姣美的林少如,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讪笑,“原来是林姑娘啊。”   一大早的脑子不清醒,她单看个背影认错人了。   而且林少如不像昨晚见到的那样梳着发髻、插着红钗等,倒是那双脚穿得还是一如既往的红色绣花鞋,叫谢宁看不透的是这脚确实跟女的大小差不多。   明明男的脚一般都会比女的大。   不过抛开这个不说,此时此刻从正面看林少如,依然不会怀疑他的性别。   脸上仍铺着厚厚的胭脂水粉,描着细细的黛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妖娆之气,唇色涂抹了鲜艳的唇脂,看似娇嫩艳红,引人一亲芳泽。   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是名貌美年轻的少女。   若是没经历过昨晚那件事,谢宁感觉单靠自己察觉到不妥是不太可能的事。   林少如指甲嵌入绿叶之中,悠哉悠哉地将绿叶分成两块,看着她,神色淡淡,“小夫子?我想谢姑娘口中的小夫子是那位许公子吧。”   谢宁只笑不言,思绪却转到别处。   男扮女装最容易被人识破的莫过于喉结和声音,林少如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弄过手脚,听着是没问题的,她望着他的喉咙。   喉结并不明显,只是有一点点儿罢了。   但就算是女的也有可能会有喉结,女的体内雄性激素比较强会稍微有一点儿喉结,谢宁不自觉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喉咙,没感受到。   “谢姑娘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林少如眉梢微抬,没错过她的小动作。   谢宁放下手,摇头:“没有。”   忽然,林少如直愣愣地看着她肩头,准备抬手过去,却被迅速后退一步的谢宁匆匆地叫停,“林姑娘,你想干什么?”   手停在了半空。   林少如纤细的手指指了指爬在她肩膀上的青色虫子,却没再伸过去,抬眼看她防备心十足的脸,闷闷地笑出声,像是嘲笑。   下一秒,他怪里怪气道:“谢姑娘为何如此大反应,我只是想替你拿下这条虫子罢了,难不成你以为我要伤害你吗?”   院中种了不少花草树木,虫子多也是不可避免的。   谢宁又后退了一步,自己拿下青虫,扔到地上,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莫名感觉,但她无比清楚一点儿,自己不喜欢他的靠近。   因为直觉告诉她,他是有目的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她想到了许扶清。   “谢过林姑娘的好意,我自己来就行,就不劳烦你了。”谢宁看了一眼自己拿过青虫的手指,有些泛恶心。   林少如仿佛不在意她的拒绝,缓缓地收回手,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垂在胸前的长发,忽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我林府招待不周,你昨夜没休息好?”   那片被分成两块的绿叶落到地上。   “夜间确实多蚊虫,怕是会叮咬你,没烧下人送去给你的香料吗?”   似随意一问的语气。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道红色发带,将长发拨弄到后面,低低地扎了起来,像未出阁的小姑娘常扎的那种低马尾,看着少女感更强了不少。   是吗?谢宁用手背贴了贴脸。   昨晚睡得挺好的,就是睡到一半有一段时间貌似总能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可那好像是个梦,她也听不清对方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有种被冰冷的蛇牢牢地圈勒住的窒息感。   如今想想,她颤了一下。   是做噩梦了?但自己完全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不过也寻常,做梦后醒过来就忘了也不足为怪。   “没有,我睡得挺好的。”谢宁记起房间香炉里压根没怎么烧过的香料,不由得心虚,不正面回答有没有烧香料,只是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谢宁。”一道温润的少年嗓音从她背后响起。   “嗯?”   谢宁转过头,看见了站在廊道的许扶清,他半个身子倚在柱子上,视线半分没给林少如,全放在了她脸上,辨别不出神情地凝视着。   “你们在聊什么呢?”少年与她对上目光。   眼珠子微显空洞,却仿佛能把人吸入其中。   还没等谢宁开口,应如婉也从另一头的廊道走过来,见到他们便加快了步伐,“谢宁,夫子,林姑娘。”   听见应如婉的声音,她离开林少如旁边,走到廊道那里,先是朝笑容寡淡的许扶清颔了下首,压下心中无缘无故升起的几分不安,唤:“小夫子。”   林少如越过他们,没带感情地落下一句,“我在大厅等你们。”   松木香浓郁,就连应如婉也闻到了,心下怪异地抬起头。   这林姑娘,用的香料怎地跟夫子身上的味道那么相似,是自己闻错了吗,她眨了好几下眼,腹诽道。   尔后应如婉环顾四处,没见到卫之玠和沈墨玉,踌躇了一两下,对他们道:“我去告知卫夫子和沈夫子。”   许扶清轻轻地唔了声。   得到答复,应如婉先行离开此处。   而林少如在经过许扶清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微微偏过头,涂抹了一层薄薄胭脂的眼皮抬起,眼神落到他面孔小半瞬,不过很快就继续往前走了。   谢宁看着林少如扎在发上的红色发带,皱了下眉。   许扶清苍白指尖轻扣到她眼角旁,冷意透过皮肤传入体内,话语温柔:“谢宁,你又总是喜欢盯着林姑娘看了,瞧来,你是当真欢喜他那般容貌。”   “啊,我记得了。”   他眉眼含着笑,“你跟我母亲一样,都喜欢女的,她以前时常因我不是女儿身而生闷气。”话锋转到她这里,“可,林姑娘也不是啊,谢宁为何还总盯着他看?”   这是许扶清第二次向她提起自己的母亲。   很难得,也很古怪。   “……”谢宁咽了咽口水,莫名紧张,“我不是因为这样才看他的。”   少年轻扣着她眼角的指尖下滑,点过俏挺的鼻子,落到她不知为何有些破皮的唇瓣上,戴在他手腕的铜铃铛蹭过她脸上的皮肤。   “我懂了。”他说。   谢宁听到许扶清这句话,看着他有点儿发怔,她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他怎么就懂了。   许扶清笑容往下放了放,面无表情地看她,慢条斯理道:“难不成这便是民间话本所言的心之所向、不受控制?里面提到,如果遇到喜欢之人,眼睛就离不了那人,像黏过去了一般,收也收不回来。”   他说话的语速并不快,偏偏谢宁就是打断不了。   指腹轻拂过她唇上那些破皮,少年低垂着眼睫。   “但若是如此,谢宁就是喜欢林姑娘,只是我很疑惑啊,你才见他不到几面,竟就到了民间话本所言的地步?”   越说越离谱,她听不下去了,“不是的,你听我说。”   “你说,我在听。”许扶清慢慢地恢复笑容,谦和斯文的模样,将谢宁唇瓣的破皮温柔地撕下来,有点儿微疼。   破皮尽数落到他掌心。   她嘶了一声,想起今早在铜镜前看到的自己,也不知是缺水还是天气过于干燥,一夜过去,嘴唇就破皮了,还渗着若有若无的血丝。   谢宁喉咙又干了,偏过头去咳嗽几声,再如实道:“我觉得林姑娘跟你很像,所以总是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   许扶清指尖微顿,似听不明白,“林姑娘跟我很像?”   “呃,你不觉得你们之间有些地方很像吗?”谢宁不相信他没感受到。   少年慢悠悠地将掌心的破皮放进嘴里,喉结一滚,表情没什么变化地吞了下去,不顾谢宁因吃惊而瞪大的双眼,道:“那谢宁是对我心之所向、不受控制啊。”   谢宁头皮发麻,还忽然感觉喉咙非常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红色绣花鞋六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吃掉了那些破皮?   谢宁强迫自己当作没看见,因为许扶清举动极其难以读懂。   好半晌,她才有其他表情,差点站不稳, 嘴巴翕动了几下, 讷讷地顺着许扶清问题说话:“你说我对你是心之所向,不受控制?”   哪里来的歪理?谢宁嘴角抽了抽。   “呵。”他弯起唇, 笑, “好像也不对, 倘若真的像民间话本所言,我分明在此,谢宁为何还要看一名就你说的与我相像之人?”   她刚想纠正许扶清, 又听他道:“也罢, 喜欢别人又如何,你的身体是我的便好。”   “我不在意啊。”   语调温柔细慢,指尖随着言辞,一寸一寸地划过谢宁额头、眉眼、鼻子、唇瓣,似缠绵难分难解, 怜爱到极致。   动作过于暧昧了, 她余光扫了一边院子,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心才定了定。   可这更奇怪。   林府是大府邸,一大早的不应该有下人出来打扫、准备早食的吗, 但并没有,至少到现在为止, 谢宁都没看到一名属于林府的下人。   仿佛留意到谢宁出神, 少年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颊肉。   她眼睛立马重新聚焦地看他。   “喜欢......”许扶清盯着谢宁看几秒, 微微歪头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一股凉意,“那是会随着人死而消散得无影无踪的。”   轻叹了一声,他眼珠子转动,“可你的身体就不一样,只要我想,你就可以永远地留下,蛊虫只需要你的血肉,骨头它们是不吃的。”   占有欲,谢宁突然想到这个词。   许扶清对自己有占有欲。   这无关一丝男女之间的情爱,常人皆有的普通占有欲,就像他对平日里养的那些蛊虫一样,即便他是原著里心狠手辣的大反派也是如此。   这占有欲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她的行动受到一定的限制,好处,照他的性子,不会让别人伤害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儿,也会讨回来,看昨晚就知道了。   谢宁听着许扶清后面那句‘你的身体是我的便好’,总忍不住往歪处想。   好在及时打住。   尽管她知道他真正的意思,但还是不得不说对方经常语出惊人,若是不了解,确实会吓一跳,怕是会以为在说那一方面。   谢宁呼出一口气,道:“你放心吧。”   许扶清微笑着嗯了一声,指尖从她脸颊滑落,顺着手臂直下,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什么都不做,只是掌心覆在上面。   少年眼皮垂下,柔柔地问:“谢宁感觉到有东西在动吗。”   顿了顿,“又或者,这儿疼不疼。”   谢宁身子一僵,眼睛微微睁大,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他的手,一准备说话,肚子就叽里咕噜地响了,她窘迫地推开他。   又不是怀孕,怎么可能有东西在动,奇奇怪怪的问题。   “没感觉到有东西在动,也不疼,就是有点儿饿。”谢宁一饿,肚子就会叫得非常厉害,别人也能清晰听见的那种。   许扶清从容不迫地收回被推开的手,好久才放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声音很轻很轻,“这样啊,那便好。”   晨间的太阳不烈,但在院中站得久了也会有些热。   谢宁用手扇了扇风,打算去林府大厅,可又隐隐地觉得他刚刚的行为过于莫名其妙,无端端摸她小腹干啥,莫不是有原因。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慢半拍地,许扶清将视线从她小腹挪开,忽然又弯了弯眼儿,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去大厅吧。”   谢宁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大厅方向走,心中疑惑越演越烈。   *   院子中没人,大厅里倒是站了几名侍女。   她们各自站在一张椅子旁边,为他们斟茶倒水,谢宁肚子饿,见林少如尚未安排用食,只好多喝几杯茶水,充充饥。   林少如坐在主座看着他们,纤手端起一杯用青瓷茶杯装着的清茶,缓缓地张开唇,抿了一小口。   “我寻你们来是想找出杀我父亲的凶手。”   卫之玠看过去,不解:“若是为了查找真凶,林姑娘不应该找官府吗?”   谢宁也跟着抬眼看林少如。   林府这一段剧情,她那会儿看的时候没仔细看,因为《长乐行》这部是大男主的小说,没有什么感情线,对自己来说有些枯燥。   但她又是属于既然看了开头就一定要看到结局的那种读者,而直接跳到结局又不行,心理矛盾得很。   所以谢宁看小说会先看一眼目录,跳着章节来看。   如果看到实在理解不了的剧情,再倒回去看,导致她现在只记得这段剧情发生在前半卷较后,却压根不知道具体内容。   更别提知不知道杀林少如父亲的凶手是谁了。   青瓷杯被放回桌面上,发出磕碰。   拉回了思绪飘得有些远儿的谢宁,她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到林少如比普通少女还要纤细的手指,还有,手腕,上面戴着色泽晃眼的铜铃铛。   他抬手擦嘴时袖角下滑,自己才看见的,昨晚没太关注这方面,大白天的会看得比较清楚。   对方另一只被许扶清刺穿手背的手掩在红色衣袖当中。   而林少如貌似也不希望昨夜之事惊动他人,为什么呢。   谢宁怀揣着疑问,又喝了一杯清茶,茶香四溢,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进入体内,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林少如放下青瓷杯后,掏出手帕,擦了擦唇角,轻描淡写道:“因为我要折磨凶手,但又不想脏了我的手,听说揽天书院折磨人的法子多得是叫人生不如死。”   “不是吗?”   他笑了声,问的是卫之玠,看的却是一言不发的许扶清。   许扶清苍白纤瘦的指骨轻敲着漆红色的木桌,墨发高高地扎起,随着低头垂落几缕到如玉般的侧脸,衬得肤色越发透白,无意中透着一抹惹人怜惜的病气。   闻言,他轻轻慢慢地掀起眼帘,笑容恣意好看,“看来,林姑娘对揽天书院十分了解啊。”   少年的嗓音轻且慢,毫无违和感地插了进去。   谢宁听见许扶清笑着说:“揽天书院折磨人的法子确实多得是叫人生不如死,若是有机会,林姑娘也可以亲自试一下,我不介意为你效劳呢。”   他倒是直言不讳,她偏头看许扶清。   也许许扶清也觉得林少如一举一动太像自己了,所以生了厌恶之心,谢宁能理解,小学的时候就有女同学曾喜欢模仿她,学她说话。   这种事情会让自己很不舒服,可又改变不了。   卫之玠皱了下眉,想挽回局面,毕竟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下一秒却看到了林少如腕间的铜铃铛,视线一顿,疑问漫上心头。   据他所知,苗族人颇为爱戴这种铜铃铛。   西京人则甚是少见。   眼神放到许扶清搁置在桌面的手,也有铜铃铛,卫之玠知道他母亲是苗族人,但林少如不是,不过女子喜欢爱戴稀奇的首饰也正常。   卫之玠不再想下去,张了张嘴,正欲说话。   还未待他解围,林少如便开口了,“许公子说笑了,我只是寻常女子,又怎能忍受得了揽天书院那些折磨人的法子。”   寻常女子?谢宁并不赞同这个说法,能撑起一个那么大的林府的人怎会寻常人,况且从他男扮女装便可知后面一定隐藏着什么。   谢宁单纯是听他们说话,并没插话进去。   在场有三名揽天书院的夫子。   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弟子,暂时轮不到自己说话,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还没有资格,坐在右边的应如婉也是安安静静地观察着。   坐在谢宁左边的许扶清没再理林少如,阻止了想要上前倒茶水的侍女,端起雕刻着精致花纹的茶盏,缓缓地倒了一杯。   热气腾腾。   一片茶叶飘在茶杯中央,随水浮动。   一直闭口不言的沈墨玉终于出声了,他看了一眼安分喝着茶的许扶清,再看林少如,“敢问林姑娘可有怀疑之人?”   “我只知是府中之人,别的一概不知。”   林少如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谢宁面前,左手捋起垂下来的大红色衣袖,亲手替她倒了杯茶,递过去,“谢姑娘,请。”   此举让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谢宁身上,她抬头看着他,咽了下口水,双手搭在大腿上,迟迟没接下那杯茶。   直到应如婉推了推她,提醒道:“谢宁。”   虽然应如婉也不明白林少如为何要给谢宁倒茶,但深知主人一般无事是不会主动地给来访的客人倒茶的,接下总比不接好。   谢宁顶着他们投过来的视线,咬了咬唇,一时间犯了难,却还是硬着头皮接下这杯茶,“谢谢林姑娘。”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总不能不接。   眼见着谢宁要把茶杯放到桌面上,林少如微微一笑,细长的手指轻缓地握住她白皙的手腕,茶杯里的茶水晃动了一下,几滴溅出来。   “谢姑娘为何不喝,可是我倒得不合你意。”   刁难,明晃晃的刁难。   可是林少如为何要针对她啊?搞不懂,谢宁抿紧唇,压下想把茶水扑向他的冲动,茶水应该没什么,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算了,她喝大概也没事,“我......”   许扶清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到了谢宁端着茶杯的手指,声音始终不渝的温柔,带着隐隐地轻笑,眼尾微微上翘的狐狸眼极为自然地弯起,容色病白似鬼。   “谢宁想喝这杯茶?”   层层叠叠的绯色衣裳随着他抬手紧挨着她手背。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红色绣花鞋七   谢宁想要摇头, 手腕忽地传来一阵疼,她瞳孔微放大,对上林少如意味不明的眼神,他竟然捏自己?   但碍于角度问题, 距离稍远的人看不见。   谢宁皱起眉, 许扶清也不知道看没看见,他指若青葱的手压住了她的手指, 借着绯色衣裳遮掩一根一根掰开。   啪嗒, 茶杯坠下。   破碎瓷片散落, 一块飞溅起划过林少如衣摆,温热的茶水洒地,他感受到小腿处被碎片划伤, 脸色微变, 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许扶清扬眉,掏出帕子给谢宁擦了擦手,指尖不经意间抚过她指缝,笑吟吟道:“真是不小心呢。”   谢宁见在场的人都看过来, 讪讪地接过帕子, 自己擦,“谢谢,我来就好。”   他也不拒绝,直接松开了手。   应如婉看着这幅具有诡异和谐的画面, 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这般瞧, 许扶清当真是对谢宁有异于常人的感情。   如此一来也好, 她也曾跟自己说过想让他喜欢她。   相较于应如婉的不自在, 卫之玠倒是显得淡定很多,因为自认为还算了解许扶清,毕竟都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同死里逃生过。   这个人,没心的。   他行事虽在外人看来毫无章法,但皆有自己的理由,所以卫之玠知道许扶清应该不是对谢宁生了什么感情,而是她身上一定有他要的东西。   卫之玠想弄清楚许扶清跟谢宁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不管怎么样,当年被抓去殉葬一事,若是没有许扶清,他也不会活到现在,尽管对方并不是特意救自己的。   但结果都是他活下来了。   这是毋庸置疑。   所以卫之玠不希望看到许扶清以后还是活成行尸走肉的模样,一点儿正常人的感情也没有,从小到大毫无变化,喜怒哀乐仿佛皆是别人的。   与他无关。   卫之玠自问还是有常人的情绪,双手沾满鲜血之时,脑海里会浮现那些死去的人,他们面目狰狞地来找他偿命,妄图拉他下地狱。   每每到这个时候,卫之玠都会无法入睡,将自己浸在冰冷的水里,透过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令脑子清醒,同时还非常地羡慕许扶清。   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他天生的冷情无爱。   可卫之玠最后想通了,万分庆幸自己还有心,行走在江湖之中,见过不少温馨的人,他竟逐渐地生了向往,也期待能够像平凡人那样活着。   只因随着年龄的增长,卫之玠慢慢地明白,原来最惨的不是他,而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许扶清。   这样的人跟傀儡有何分别?   卫之玠挥去往事回忆,站起来圆场子,“林姑娘,你没事吧?”   林少如微微眯起眼睛,回到主座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神色自若道:“无事,我就是对谢姑娘一见如故,想给她斟杯茶罢了。”   一句话带过刚刚突兀的行为。   鬼才跟他一见如故,谢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反驳,擦完手后,自然而然地把许扶清的手帕放进了袖子中。   沾了茶渍,总得洗干净再还给人家。   卫之玠没看其他人,时刻牢记着揽天书院给予的任务,“对了,不知林姑娘有没有审问过府中下人,若是你坚信杀你父亲的凶手在林府,那么怕是得审问一遍府中下人。”   林少如将茶杯里的茶水一干而尽,抬眼瞧他。   “在你们来之前,我都审问过一遍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倘若你们想,也可以亲自去审问一遍,我现在便可召他们来。”   卫之玠颔首,“有劳林姑娘了。”   不知想到什么,林少如放茶杯的手一顿,目光放到大厅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过。算了,你们还是先审问下人吧。”   *   等他们一一审问过林府下人后,已经是晚上了。   谢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一天不吃东西,只喝些茶水,不过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险些想不管不顾地去林府后厨偷吃。   应如婉见她贴着柱子站着,走过来问:“谢宁,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是不是太累了?”   夜色弥漫,林府点燃了挂在屋檐的大红色灯笼。   时辰不早了。   之所以应如婉感受不到饿,是因为未进揽天书院之前,曾试过几天没吃过东西,习惯了,也就没往这方面想,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她太累了。   “不是,我就是......”谢宁摇头。   “张嘴。”属于许扶清的声音从天而降地打断她。   谢宁下意识地听话,一只热乎乎的包子被他塞进了她的嘴巴,牙齿一阖,咬破包子的皮,浓浓的汁液渗出来,灌满口腔。   香甜得很。   腮边被包子塞得鼓鼓的,谢宁像只小仓鼠,用手拿下包子,嘴里还含着尚未吞下去的包子,吐字不太清。   “小夫子?”   他们审问下人的时候,许扶清并不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但卫之玠和沈墨玉又没说什么,没人管,谢宁更加不可能开口问了,如今他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一袋热腾腾的肉包子,着实诡异。   那一袋肉包子放到了她掌心上,温度透过纸传进皮肤。   许扶清嗯了声,半句不提自己今天去了哪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也拿了一只咬一口,气质与生俱来的优雅,吃相斯文好看。   谢宁识相地不问,道了声谢,分了一只给应如婉,就安安静静地啃包子,吃得速度很快。   应如婉这才知道她是饿了,而不是累了。   这时,林府下人过来打手势,让他们去偏厅用食,她看不懂手语,看得懵懵的,又不好意思打断林府下人。   恰好卫之玠整理好了下人们的口供,走过来转达。   原著里没提到过卫之玠会手语,今天一开始审问下人的时候,谢宁就觉得奇怪了,他们都是让下人写在纸上的,只有他直接看手势。   “卫夫子,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看得懂吗?”   卫之玠点点头,倒是不忌讳提起这种往事,表情如常地简单解释两句:“我母亲不会说话,我父亲教我的。”   “哦。”她怕问多对方会反感,及时收住。   许扶清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琥珀色眼珠子有些迷离,尔后又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缓慢地咽下最后一口包子。   好像。   又不好吃了。   *   用完晚食,谢宁肚子撑得很,没有立即回房,而是跟应如婉在偌大的院子中慢慢地逛逛,下人收拾好偏厅的碗筷后又消失了。   林府种了各种各样的花儿,夏天百花齐放,花香飘满院子。   借着挂在屋檐的红灯笼投下来的光线,夜晚也能看得仔细。   应如婉弯下腰,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艳红色的花瓣,凑鼻子过去闻了一下,很香,花儿很多,有些从来没见过,叫不上名字。   她思忖一会儿,忽问:“谢宁,你跟他近来如何?嗯,就是,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收到帕子和信的感受?”   想了想,应如婉还是决定用他这个字来代替许扶清。   不然一个不留神儿被别人听了去就不好了,尤其是卫之玠和沈墨玉。   要知道揽天书院可是禁止夫子和弟子生出不该有的感情,他们若告知掌教柳如叶该如何是好,许扶清兴许没事,但谢宁就不一定了。   他?   谢宁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听到帕子和信就想起了,应该说的卫之玠,“啊,没有,他没跟我提过这些,应该没什么用,我觉得。”   而且当时卫之玠对她的好感值也没升,反倒是许扶清的无缘无故地掉了。   可真够奇怪的,谢宁至今还是想不明白。   应如婉直起身子,联想起她跟许扶清近段日子的相处方式,不太相信,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没用?我看还是挺有用的。”   看着许扶清待她有些特别。   “?”谢宁双眼稍稍睁大,刚想问她从哪里看出来挺有用时,卫之玠忽走了过来,他温和地对应如婉说:“应姑娘,我有事要同谢姑娘单独聊一下。”   “好。”应如婉见到他迟疑了下,“那我先回房间了,谢宁。”   谢宁也猜不透卫之玠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嗯,你先回房间吧。”   等应如婉走后,卫之玠看了她半晌,终于转到正题,开门见山地问:“谢姑娘,你跟你的夫子许公子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交易,最近我看你们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   此时此刻,屋顶上的红衣少年侧脸柔和似水,垂着眼皮看向院中。   他们皆没发现。   许扶清漫不经心地揭开一片琉璃瓦,指腹抚摸着它。   话间一顿,卫之玠像是提醒道:“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还是得注意一下,万一让掌教知道夫子和弟子私下有交易,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难怪他能当原著男主,心底还是善良的。   这不,还特意地来提点她。   可谢宁绝对不可能跟卫之玠说许扶清跟自己发生的事情,过于难以启齿和荒唐了,于是装傻充愣,“夫子你多虑了,我怎会跟小夫子有私下交易呢。”   卫之玠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淡淡道:“如此甚好,若无意外,完成此次任务,我们便要回揽天书院了。”   “嗯。”谢宁还挺想回揽天书院的,起码不用整日整夜提心吊胆。   卫之玠本想说完这句话就离开的,余光掠过她掩在淡绿色衣袖的手腕,念起山林那些事,“你那次被灯笼砸到的手腕彻底好了?”   身为夫子的自己不保护弟子也就算了,还让弟子反过来保护自己。   对此,他感到愧疚。   虽说揽天书院的规矩是任务比任何人都重要,而下山的夫子是为监督弟子的,甚至可置他们性命于不顾,但卫之玠并不是这么想的。   正因为他小时候死里逃生过一回,才更加地明白性命的重要。   一提到手腕,谢宁脑海里就闪过林少如因为她不喝茶而捏自己的画面,恶寒得很,“彻底好了,夫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着与心中所想截然相反的话。   谢宁巴不得卫之玠一直记住自己帮他挡灯笼的那件事,这样的话,好感值就一定不会往下降,还有可能继续往上升呢。   “那就好。”卫之玠话锋一转,“可是用了我给你的药?”   药...压根没能用上,叫许扶清拿走了,现在不知在哪儿,谢宁想着想着,被唾沫呛到,猛地咳嗽了几声,小脸瞬间咳得通红。   他上前一步,出于礼节关心:“你没事吧?”   待咳嗽下去她才摆了摆手,又不可能实话实说,只得睁着眼睛说瞎话:“没事,多亏了夫子的药,不然都好不了那么快呢。”   卫之玠听言止步,还想回房间重新看一遍那些下人写的口供,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如此甚好,倘若用完的话可以再来找我拿。”   谢宁了然,“那就先谢过夫子了。”   她看着卫之玠要离开的身影,犹豫好几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夫子,那个,帕子和信......”   听到声音的卫之玠又转过身,面对着她,俊脸染上疑惑,“还有事?”   “没什么了,夫子,你慢走!”   谢宁垂低脑袋,手指楸着叶子,还是不敢向收到帕子和信后无动于衷的卫之玠再提起此事,面对面的,也忒尴尬了,“明天见!”   既然送帕子和信不能提升好感值,那她以后就不做这种令人难堪的事了呗,换别的法子,反正又不是时日无多。   卫之玠不明就里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直接离开了。   啪嚓,琉璃瓦砸了下来。   琉璃瓦四分五裂。   正欲回房的谢宁颤抖了下,停下步子,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琉璃瓦碎片,然后一抬头便看见了倚坐在屋顶上的红衣少年。   不是许扶清是谁?   他如画的面容隐在黑夜之中,微泛朦胧。   她对卫之玠说了帕子和信这四个字,许扶清听见了,他无意识地用苍白骨瘦的手覆上自己的胸口,轻轻地捂住,有种很古怪的感觉,就连语调也变得古怪了。   “谢宁。”   谢宁心咯噔一跳,紧张不已,如果能不考虑后果真想拔腿就跑,许扶清什么时候在上面的!那她跟其他人聊的话是不是都叫他听了去?   不对,她也没说什么啊,怕什么,淡定淡定有钱剩,谢宁深呼一口气,安慰着自己。   四处静谧无人。   却不想一阵带着松木香的风忽然拂来,谢宁脑子一片空白,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向了院中的草地,压根反应不过来。   她腰间被冰凉的手环住,脑后勺也是。   有温热的呼吸从谢宁正上方打下来,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跟许扶清两人双双地滚到草地最里面,位置隐蔽。   “谢宁,你真令人讨厌。”   好感值不掉反升,系统难得出来汇报,原因是只要好感值升的幅度一次性超过十才会主动地提醒宿主,否则得谢宁问它。   【恭喜宿主,许扶清好感值升十,目前为十五。】   谢宁听完系统报好感值,瞳孔骤缩,十!这是怎么回事?懵了,望着许扶清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真的,很讨厌你。”   少年说着,俯低头夺取着属于谢宁的呼吸,抚慰着自己莫名疯狂想杀人的心,微凉的风自她铺叠开来的裙摆往上吹,缓缓抚过小腿肚。   谢宁要傻了,唔唔了好几声。   她心一急,牙齿竟磕破许扶清的薄唇,一缕一缕血腥味尽数渡过给她,铜铃铛叮当叮当地响,滚过她的腰带。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红色绣花鞋八   氧气一点一点地被夺去, 谢宁身不由主地张开嘴呼吸,两齿相碰,松木香之中掺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少年环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如一条越挣扎束得越牢的绳索,谢宁有些难受地扭了扭身子, 却听见许扶清难耐地轻哼了一声, “嗯,哈, 别这样。”   这下子, 她不敢扭身子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还有,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但又不难听, 反而莫名会惹人喜欢,像是受了欺负发出的祈求音。   系统的机械音已经不在。   说明好感值没错,它确确实实地升到了正十五,她惊讶过后又不知该怎样摆脱这一局面,总不能一直保持这样吧。   夜色浓稠得如化不开的墨, 黑沉沉地压下来。   就像压住了她的胸口。   谢宁望着看似静谧祥和的天空, 脑子还是有些清醒的,知道他们现在不是在房间,而是在院中的草地里,羞耻感瞬间涌上来。   但没几秒谢宁身子又软了, 实在怪不了她,对方遵循着本能的吻实在令人招架不住, 迅猛地蚕食着自己, 无处可逃。   不行了, 万一被人发现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手往上挪,撑到他清瘦的胸膛上,想用力地推开,却听到一阵脚步声和随之而来的交谈声,生怕惊动过来的人,动作一顿。   “少如,收手吧。”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一道陌生的女声,语气听得出带着一抹小心翼翼。   林少如低头望着手背上的伤,眼神冷漠,似嘲讽地回道:“收手?你说得倒是轻易,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少如,我知道很难,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粉衣少女着急地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腕,“求求你不要继续下去了,我们离开西京好吗?”   说到最后哭腔抑制不住地放了出来。   而林少如似乎不为所动,推开了她的手,略带玩味儿地问:“叶音,你这般对我,可是因为喜欢我?想嫁给我?”   叶音眼含泪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两人的身影倒在青石板上,被月光拉得很长。   “但。”林少如顿了一下,抬手还算温柔地拭擦着她流到脸颊的眼泪,似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我不是男人啊,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跟那些宫中的太监别无二般了。”   “我们相识多年,你也并不是不知道啊,如此为何还要喜欢我,又为何执着地想要嫁给我呢,这根本不可能的,你。”   还没等他说完话,叶音便搂住了他瘦削到近乎能摸到骨头的腰。   “少如,我不介意。”   她抽泣着,侧脸贪恋似地蹭着林少如,因疼惜他,心中难受不已,如百爪挠心,泪流不止地道,“我,我真的不介意,只要能跟你一起离开西京,只要那个人是你就好。”   “你明明知道的,我要的由始至终只有你。”后半句话叶音喃喃地说出来。   谢宁听到他们的交谈声,撑着许扶清的手松了松。   什么?与那些宫中的太监别无二般...那不就意味着林少如,她震惊了,林府是西京上排得上名号的大府,他怎么会被净身了。   是因为被净身才男扮女装,还是因为想要成为女人才特意去净身?   不知为何,谢宁总觉得此事跟许府应该有关系,即便是没有直接关系,也有一点儿间接关系,脱不了干系。   毕竟林府很像许府。   这个消息太叫人震撼了,导致谢宁有一瞬间分神,忘却了自己所处的境况,她跟许扶清还在院子中,姿势举止皆暧昧。   他恍若没听见有人来了,兴许是不在乎,病白的皮肤染上昳丽的潮红,牙齿轻轻地掠过她唇角,慢慢地下挪,带着挥之不去的血味,悄无声息地移到少女脆弱的脖颈。   齿关貌似咬住了薄皮肤底下的一条血管,仿佛下一瞬就要展开啃食、撕咬。   然后,就这样杀了她吧。   这般想着,少年心口泛起细细麻麻欢愉之余又有难以言喻的情愫蔓延开来,他伸出舌尖舔掉唇角的血液,原本清澈似镜的眼底涣散暗沉。   柔软的妖冶绯色衣摆跟谢宁淡绿色的衣裙交叠。   感受到脖颈处的触感后,谢宁彻底不敢动了,睫毛颤抖着,抬眼看许扶清,五官无可挑剔,黑发如墨浓密。   他垂下来的血红色发带扫过她敏感的耳廓,随着动作,最后落到她藏在衣裳下的肩窝,泛起一阵阵痒意,腰腹发麻了。   谢宁的心悬到极致,微微喘着气,染着血的唇瓣无声地张开,“别咬。”   可是并没用。   许扶清森白的牙齿嵌入了她脖颈的皮.肉,或重或轻地咬着,沿着那条血管边缘,极其像西方那些电影中又冷血又拥有美丽皮囊蛊惑人心的吸血鬼。   谢宁背后是草地,也就挪不开自己的身子。   而她又不敢出声,双手胡乱地扯着他的衣裳,领口被扯得微敞,露出色如凝脂的皮肤,白得晃眼。   “谢宁。”许扶清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唤她。   谢宁不知如何回应,被他拉着手抚上他的胸口,少年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在她耳畔言语着,“这儿跳得很快,是因为谢宁你呢,我鲜少如此。”   其实她的心也跳得很快,不过跟他不一样,是吓的。   “或许。”许扶清纤长的睫毛潮湿了,狐狸眼染上的水光不自知间摄人心魄,“你想看一下吗,用刀切开我的心,一点点把它挖出来,用你的双手捧着。”   说实话,如果谢宁不是怕控制不好声量,被其他人听见,还真想直接地回他一句,挖出你的心,你就死了!   最后她还是选择摇了摇头,生怕他得不到回答不依不挠。   少年却好似没看见,舌尖温柔地勾过谢宁脖颈处的牙印,“不知道你想不想,我可是很想挖出谢宁的心呢,一定会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不一样。”   “哈......”谢宁被他的温热勾得偏了偏脸。   与此同时,林少如慢慢地掰开叶音的手,没表情垂眸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纤白的手指将她被泪水濡湿的碎发缓缓地别到耳后。   叶音凝视着他这张不辨男女的脸,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也是,谁会爱上一个亲眼看到自己被净身的整个过程的女子?叶音永远都忘不掉那天,倾盆大雨,乌云盖过西京。   小时候的她就藏在小柜子,透过缝隙,看着刀起刀落,听着一声又一声的痛苦呻.吟。   他躺在血泊当中,腰腹以下满是血,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如纸。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死了。   不过,他也的确是死了。   彻底地死在了潮湿的雨天,那时她想尖叫,却发现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像是被什么塞住了喉咙。   等那人走后,叶音从小柜子里出来,颤抖着手碰上林少如的身体,好冷,好冷,冷得让人绝望,她尝试着捂热他,但怎么都捂不热。   血还在流,好像止不住一样。   血很多,染红了她的双手,滚烫,炙热,在慢慢变凉,如同他的生命,正缓慢地逝去,叶音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少如哥哥。”稚嫩的童音带着铺天盖地的恐惧。   叶音怕到快要昏厥过去,年幼的林少如却抬起形同冰块的手,轻轻地盖住了她的双眼,挡住了视线,声音小到差点听不见。   “别看了,走。”   以往好听清冽的声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沙哑刺耳。   沙哑的声音寸寸地刺入叶音的心,发疼得厉害,她不知所措地站着,浑身发冷,整个人犹坠冰窖,“少如哥哥,我怕,叶音好怕。”   话音刚落,一道影子从背后投下来,笼罩着他们,窒息的感觉铺洒开来,叶音牢牢地抓住了林少如的手。   当年之事,他们都不想的。   更不是他们的错。   可,却是永远甩不掉的阴影,她每回想起都觉得喘不上气,仿佛事情发生在前不久,那道影子死死地缠住自己。   叶音强行压下那些不好的回忆,翕动着唇,无力地念着他的名字,“少如。”哥哥。   她已经很久没有喊过他少如哥哥了。   林少如漠然地打断她:“叶音,我相信你是明白的,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今夜过后,你不要再来林府找我了,若再有下次,你能不能活着出林府就不一定了。”   话毕,他走了,丝毫不留念。   瘦骨嶙峋的背影逐渐地消失。   叶音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没多久,抹了一把眼泪,失神落魄地从院子里出去,她对林府的构建很熟悉,所以提不上会迷路,无需人领。   院子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滚进草地角落的他们。   谢宁心一横,奋力地推开衣衫微凌乱的许扶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你,你今晚怎么了?”   许扶清被推开上半身后,仍然是跨坐在她上面的姿势,闻言,他漆黑的长睫毛颤了一下,轻声地道:“不知,就是突然很想亲你。”   还很想杀了她。   即便是毁诺了,也很想杀了她,可却始终下不了手,吻着吻着便难耐地想要更多,甚至想把她放进自己身体里藏起来。   密不可分的。   为什么呢。   他一时得不到答案,只知道这是在得知那方帕子和信是给卫之玠,而不是给自己的时候,无端地生了这种怪异却隐带着兴奋的想法。   分明、分明一开始他是不喜欢那方帕子和信的。   甚至称得上厌恶。   良久,许扶清指尖浅浅地碰触谢宁脖颈的牙痕,眼神不明,忽道:“还有,我在想,你是不是喜欢卫公子?”   怎么突然提这个,难不成是看到自己跟卫之玠单独聊了一下?可也没聊别的啊,她腿还在发软,得缓缓,还动不了。   顾及他的占有欲,谢宁果断回:“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少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帘微垂,瞧着似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貌似答案不重要一样,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许扶清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颈动脉搏,感受着细弱的动静。   人的脖子也是最脆弱的一部分,不需要很用力地往一侧拧,亦可以瞬间毙命呢,他问:“那谢宁觉得卫公子好看是不是?”   谢宁对上许扶清染着红晕的白净面孔,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方连续问的两个问题都是有关卫之玠的,谢宁想肯定是有原因的,感受着脖子那里的凉意,她呼吸莫名有点儿受阻。   事实上,许扶清什么也没干,指间并没有用力,反而很温柔地轻揉着白皙皮肤上面的牙印,似为刚才失控的行为赎罪一般。   呼吸受阻只是她的心理作用而已。   “谢宁为何不回答我啊?”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复,他微微蹙起眉,手还是没离开她的脖子,细细地摩挲着,宛若对待极其珍视之物。   为什么又是这种问题,谢宁微微一怔。   她怕回答关于卫之玠的问题回得不好会触霉头,在撒谎和说实话之间纠结,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卫夫子自然是好看。”   末了快速地补上一句:“我觉得揽天书院的夫子都很好看,最好看的莫过于小夫子你了,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其他弟子也是这样说的。”   许扶清轻笑,笑容如秋山明净。   他也不知信不信,笑弯了眼儿,音色若清水落玉盘清透悦耳,缓缓地送进她耳中,听不出喜怒哀乐,“呵,是吗。”   “可谢宁你知道吗?”   许扶清指尖紧贴她脖颈脉搏,眼底像一口能溺死人的幽潭,深不可测,“以前说过我好看的人大多都死了呢。”   有那么邪门?谢宁咽了咽,“我。”   “嘘。”他用手指挡住她想张开的唇瓣,调整呼吸,忍住腰腹源源不断传来的陌生需求,“别说了,你跟他们不一样,别担心啊。”   谢宁腿渐渐地不软了,但发麻了,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血液不流通导致的,于是小幅度地动了动。   呼吸又乱了,许扶清轻轻地摁住她双肩,“嗯...蹭到了...哈...谢宁!”   轰地一声,谢宁的脸犹如被大火烧过一样,红得通透,说话也不流畅了,结结巴巴,“啊,疼?抱歉。”听说那里很脆弱的。   “确实有些疼。”他眼神有点儿古怪,“不过不是你弄的。”   谢宁的脸更红了,像猴子的屁股,这个话题太什么了,她连当场晕过去的心思都有了,“你离开点儿就不会,就不会蹭到了。”   许扶清微微地喘着气,洁白如玉的脸颊似被抹上了胭脂,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了,睫绒微颤,“但是,你蹭得舒服,会减少疼。”   啊啊啊,谢宁压下想狂叫的冲动,   谢宁向前挪了挪,抽出双腿,抬手捂住被咬过的脖子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四周,幸好没再有人过来,不然要疯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道:“你,我,今晚,我,我先回去了。”   自己需要整理一下思绪,安静地分析一遍许扶清的所作所为,现在留下来只会让脑子更乱,无法正确地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未知事。   谢宁怕晚走一步她会招架不住。   许扶清还没有站起来,依旧是坐在草地上,红色衣摆旋开,他抬头仰视着谢宁,伸手过去,冰凉的指尖准确无误地握上了她瘦白的脚踝。   画面很是奇怪。   少女站立着,而少年坐着,手却握着她的脚,远远看来,神似虔诚的信徒跪坐在地膜拜着自己供奉的神佛,祈求怜爱。   “谢宁。”   他抬起眼,双眸仿佛染了水泽。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红色绣花鞋九   谢宁听到许扶清唤自己, 身子微顿,低头只见他慢慢地扯起唇角,一如既往地笑着,声音却跟以前的温柔语调不大相同, 带着异常的僵硬。   “完成此次任务, 我们去一趟东京平溪吧,谢宁你不是东京平溪人吗。”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   许扶清摘下扎到她裙摆下方的杂草, 不急不缓地站起, 腰身挺直, 琥珀色瞳孔儿映着她,“吃一下你说过的梅花包子和陈家油饼。”   谢宁跟他四目相对,喉口干涩。   “我没吃过呢。”他眼珠子轻轻一转, 似真诚地询问着她的意见, 话语挑不出半点儿毛病,“好不好?”   谢宁怔了小半刻,对许扶清蓦然提起此事有点儿心悸,说起来她对东京平溪并不熟悉,这些事都是通过系统知道的, 多的便没了。   脚踝似还能感受到那抹凉意, 即使他已经没有再握着。   尔后,她听见自己应:“好。”   许扶清望着谢宁逐渐地离自己越来越远,视线有些晃动地看向夜空,旁边的树梢和花儿皆被月光笼罩着, 一切都虚幻得很。   不知在院子中站了多久,他浑身沾满了夜间的凉意。   回到房间后, 许扶清径直地走到铜镜前, 抬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脸, 修剪干净整洁的指甲不重不轻地划过皮肤,留下淡淡的红痕。   一夜便能消去的那种。   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容貌依稀看得出秦玉和秦姝的影子,月下昙花也不过如此,姝容艳丽得像是画中人。   一直以来,许扶清都知道许正卿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秦玉才是。   可那又如何,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许扶清年幼之时曾听过许府下人闲聊里提到过乱.伦二字,秦姝和秦玉的结合便是她们口中的乱.伦,为世人不齿、唾弃。   而自己则是乱.伦后出生的。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许府下人议论的对象自然也不是秦姝跟秦玉,是其他人罢了,毕竟他们瞒得很好。   就连秦姝的枕边之人许正卿都被他们瞒了过去。   西京城繁华,多得是大户人家秘事。   所以议论过这种事的许府下人后来死了也不明白自己得罪了谁,每每那个时候,许扶清便会瞧见秦姝投身入秦玉怀中,求他杀了乱嚼舌根子的人。   秦玉一般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只要她开口。   人前温婉待人、柔美的许夫人,任谁也不会想到她在背后会如此恶毒,杀只是一个轻飘飘、无关轻重的字,许扶清耳濡目染。   后面也发现的确如此,杀只是一个寻常的字。   其实这些他的感触皆不大,倒是见秦玉挖心头血养蛊以控制秦姝那一刻会有几分不解、迷茫,胸口处留下的那道疤丑陋难看至极。   下蛊之人本该处于把控一切的地位,这也是众多炼蛊人的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被情蛊控制的人不是秦姝,而是秦玉。   输得一败涂地。   卑微、乞怜。   许扶清在书中看过这些词,从起初的不明白其真实含义,到在秦玉身上慢慢地读懂,很是深刻,但还是不赞同。   甚至感到不可思议。   他为了讨好秦姝,化上最美的妆,保持着斯文雅然的笑,能忍受着她每晚与许正卿同床共枕,却不能忍受自己的脸有半点儿瑕疵,明明骨相已经极为优秀了。   以色侍人,不择手段地妄图留住不属于自己的秦姝。   原来,那般便叫卑微、乞怜。   可,许扶清打从心底里厌恶这两个词。   即便秦玉卑微、乞怜到极致,最后秦姝还是亲手地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胸口,没有一丝迟疑,鲜血迅速地染红了白色素雅的衣裳。   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株盛开得妖艳的曼珠沙华,濒临死亡前的美是难以超越的,不是他以往用那些胭脂水粉化出来可以比拟的。   对了,许扶清记起了。   情蛊虽然是苗族书籍记载中最难炼、又是最容易控制人心的情蛊,但它也不是解不掉,只要杀了下蛊之人,那么情蛊就会自动解掉。   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那,谢宁知道自己体内有情蛊后,会想杀了他,从而解蛊吗。   许扶清眨了眨眼,指间捻过手腕的铜铃铛,叮当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无比清晰,声声入耳,婉约动听。   但秦姝却做到了,或许是亲眼看到许正卿死后,她了无牵挂,孤注一掷,想跟秦玉同归于尽,双双地死在大火里。   可为了别人而去死,值得?   不解。   至今仍不解,难懂。   许扶清望着铜镜中跟秦玉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温润的面容没有表情,修长的指骨落到红色衣襟,轻缓地向一侧扯开,露出心口处一道称得上狰狞的疤。   指腹沿着疤痕寸寸掠过。   精致白皙的手指越发映得疤痕难看,与之格格不入。   少年略带茫然的视线紧紧地黏在铜镜,烛火摇晃,映着那张脸光怪陆离且微微扭曲,他低声恍若自言自语:“这疤确实甚是丑陋,叫人难以喜欢。”   “呵。”   清越的声音渐小,似隐含后悔之意,“不该,不该因好奇而去炼情蛊的,留下了这么一道不堪入目的疤。”   许扶清唇角常挂着的清浅弧度僵了僵。   也罢,不过是道疤而已,藏在衣裳下,谁也看不见,至于吃了情蛊的谢宁,她答应了半年后会死在他手上。   既是如此,又何须在乎。   烛火勾勒着他清癯的腰身,重重叠叠的绯色外衣自然地垂坠下来煞是好看,心口处的疤痕往上不远便是轮廓分明的苍白锁骨。   指尖缓缓地合拢衣襟,红色衣衫慢慢没过肩胛骨,疤痕又重新掩盖住,许扶清抬眸,唇色比平日里更为殷红,尚有浅浅的血腥味。   只,谢宁究竟是何人。   据许扶清调查得知,东京平溪谢家孤女,单字宁,七月初七生,年十七,于元和三年春,也就是今年得病,大夫曾言最多活不过五月。   也就是说她在来揽天书院后快则一、两日,慢则五、六日便会因病而亡。   那种病是治不好的,唯有等死。   许扶清也略有耳闻。   而谢宁却活到了今日,且身体安康,瞧起来并无疾病缠身......所以,其中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吗,亦或者......   他抿了抿略有血味的唇瓣。   许扶清看似有些心不在焉地解开束发的红色发带,墨发似绸缎般倾泻而下,将红色发带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铜镜桌子上面。   木桌子上面还摆着一方帕子和一封皱巴巴的信。   少年盯着看了一小会儿,伸手过去。   *   谢宁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又是失眠的前兆,许扶清这一波的好感值升得太玄乎,她现在都是飘飘然的,像是踩不到实地一样。   如今卫之玠跟许扶清的好感值不相上下,谢宁纠结万分。   要知道很快就要到选择是否更改攻略人物的日子了,她得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半年后的自己将会成为一具尸体。   更别提回到现代。   谢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许扶清刚才跨坐在她身上的画面,脸又发起热,脖颈似乎还停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腰腹紧贴的时候,那股令人心颤的感觉难以忘怀。   自己从来没跟异性那么亲密过,虽说父母并不太干涉这种事情,但谢宁还是没有过这种经历,倒是看过相关的小说和影片。   打住!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她强迫自己思绪转到别处,林少如肯定是男的了,他貌似对许扶清有莫名的敌意,可他又样样模仿许扶清,这又是为何?   还有,那个叫叶音的少女到底是谁?谢宁更想知道的是,林少如是怎样净身的,是自己自愿弄,还是别人强迫弄的。   话又说回来,林府是大府,寻常人怎敢这样对待他?   看样子,林少如找他们来恐怕不只是单纯地为了查出杀他父亲的真凶,那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恐怕不简单。   谢宁想起了他看许扶清的眼神,心收紧。   不会是因为许扶清吧。   若是别人,谢宁也许能当作不知道,但对象是许扶清的话,她可就不能若无其事了,忘记不了自己跟许扶清和卫之玠是同生同死的。   嘭嘭嘭。   敲门声从外面传进来,谢宁掀开眼儿,大半夜的,谁会来敲门?前不久林府的侍女送过一次香料过来,想必不会又是林府的侍女。   房间香炉安静地摆放着,没有在烧香料。   “谁?”她从床上坐起来,对着门口问。   敲门声还是没有停,不重不轻,既不会吵到住在院子里的其他人,又能让谢宁听到,她想了想,还是翻身下去。   只不过当谢宁走到门口时,敲门声又突然地停了下来,窗纸也没看到有别人的影子,只有她的倒影。   奇怪了。   谢宁深呼吸,拉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黑沉沉一片的天空和轻轻晃动的花草树木,她皱了下眉,视线不经意地往下挪。   一双红色绣花鞋映入眼帘,谢宁顿了一下,弯下腰捡起它,绣工精美,针线缝合得无可挑剔。   称得上是顶好的绣花鞋。   之所以有点儿懂绣花鞋,是因为谢宁的姥姥会做古代的绣花鞋。   小时候她就经常拿来玩,见得多了也就略懂一二了,不过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而是谁把一双红色绣花鞋放到了房间门口。   谢宁手拿着红色绣花鞋,踏出房门两步,夜风阵阵拂面而来,放眼再仔细地看一遍周围,连鬼影都没瞧见一个。   忽然,指腹传来一丝疼痛。   她没有立即扔开红色绣花鞋,而是低头看,发现绣着花纹的布料扎着一根针,刺破了手指,冒出来的血珠将布料染得更红。   红色绣花鞋,谢宁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看过的鬼片,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是故意来吓她?   思量再三,她还是带红色绣花鞋回房,关门确认上好锁,最后还把一张桌子推到门板前,双重保护,窗也锁好了。   再把红色绣花鞋放到离床远远的。   谢宁躺回床,侧身看着它,不知不觉地,眼皮逐渐阖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的衣柜被人从里面推开,死白的手暴.露在空气中,然后,一双血红色绣花鞋缓缓地伸出来,踏到地面。   血红色绣花鞋的主人踩地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不到几秒便来到了床边,弯下腰,轻柔地抚过谢宁净白的小脸。   “原来是你啊。”   骨瘦如柴的手覆上她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收紧。   “杀、杀、杀,哈哈哈哈,杀。”   *   东京城热闹非凡,人头拥挤,大片灯笼微微地晃动着,光照下来,笼罩着每一个人。   他们吵吵闹闹地行走在大街上,挂着笑容。   谢宁置身于其中,抬了抬眼,看向街旁的梅花包子铺和陈家油饼铺,心情有些复杂,这里似乎是东京城。   她是在做梦,还是看到了谁的记忆?   可不对啊,自己在房间睡着觉呢,房门不但上了锁还特地用桌子抵住了,一有动静不可能听不到的,又如何握到别人的手。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宁呼唤系统,但它没有出来。   也是,系统只会理会好感值的事情,上次她差点就被老妇人装在棺材里埋了,它还是没出来,叫也白费力气。   “冰糖葫芦啊,很甜的冰糖葫芦啊。”   卖东西的叫喊声传入她耳中。   接着,谢宁的目光往附近随意地扫了一下,微微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看见许扶清坐在梅花包子铺的木桌前。   他面上勾着虚假又温润的笑,墨发半披着,红衣松松垮垮,纤瘦的手肉眼可见的尽是骨头,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整个人形销骨立。   谢宁顿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许扶清。   相较于现实中她认识的他,此时的他面容青涩些,尚未完全长开,十六、七岁的样子,瘦得可怕。   倘若这不是梦,而是某个人的记忆画面,那就代表着有人闯入了自己房间,还在不经意间握了她的手。   想到有这个可能性,谢宁微微眯起眼。   危险,得赶紧离开这段记忆。   可着急也没用,除非那个人松开她的手,否则永远都逃不出这段记忆,这也是握手就能读取别人记忆的一个弊端。   谢宁随着拥有这段记忆的人走过去。   梅花包子铺的铺主用碟子装了五、六个包子放到许扶清那张桌子上,恭敬道:“公子,慢用哈。”   “谢谢啊。”少年轻轻一笑。   铺主不好意思地用围在腰间的破布擦了擦手,暗叹此人容貌惊艳、气质不凡,东京城繁华是繁华,不过等级极为分明,   有钱有势的公子是瞧不起他们这些下等人的。   平常连正眼瞧他们都觉得晦气,更别说会跟他们好声好气地说话、还道谢,难得遇到这么有礼的公子,铺主着实有些惊讶。   铺主活了几十年了,是真正的贵公子,还是披着看似华丽外衫的装腔作势公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容易区分的。   毫无疑问许扶清给他的感觉是前者。   “公子不必客气,如果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许扶清笑意不减,唔了声,没再说话,用筷子夹起一只包子,铺主正准备回去给别的客人端包子,不小心撞掉了他摆放在长椅子的东西。   用一块黑布包着的头颅滚下地。   铺主生怕得罪客人,匆匆忙忙地捡起,却不料掌心粘稠一片,低眼一看,沾满了鲜血,腿一下子软了。   谢宁自然也瞧见了,但不难猜出这应该是揽天书院的任务。   许扶清云淡风轻地放下筷子,伸手到半空,拿回黑布包着的头颅,浅浅地笑起,似没看到铺主惊恐的神情。   “谢谢你帮我捡起来,不然就算没完成任务了。”   冷不丁的,有人站到了他面前,似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秦玉?”   闻声,许扶清歪头看过去。   “抱、抱歉,我认错人了。”   就在谢宁看到这里的时候,有尖锐的指甲刺破了她的皮肤,疼,记忆画面消失了。   *   她呼吸急促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一张白得像铺了几层粉的脸,第一眼看着,竟瞧不仔细长相。   这个姿势是想要掐死她!   “来人啊!”谢宁大喊了一声,忍住皮肤传来的疼,当机立断地曲起腿,使劲地一脚踹过去,正中那人腹部。   哐当,那人踉跄了几步,不小心拽掉摆在床附近的衣架子,随后跌倒在地。   “你是谁?”她快速地站起来,用匕首抵住对方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红色绣花鞋十   离谢宁房间最近的应如婉先到门口, 可惜以一己之力怎么推也推不开门,只得使劲地拍门,急促地问道:“谢宁?出什么事了?”   谢宁这才抬头看向门口、窗户,皆没有被人从外面打开过的痕迹。   那么眼前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原著只是以寻常古代为背景的小说, 并不是奇幻小说, 自然就没有鬼魂这一说,虽说对方这番模样跟鬼没什么分别, 但很明显是人。   目光落到敞开的柜子, 谢宁眼睛骤然睁大。   不会吧, 不会是从柜子里面出来的吧,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也就是说自己从院子回到房间里后, 接下来的时间, 柜子里一直藏着别人,单是想想都寒从脚底起,直窜背脊骨。   瘆得慌。   “有人闯进了我的房间。”谢宁边回应如婉,边紧盯着穿着血红色绣花鞋的女人。   对方细长的指甲还带着些血丝,瞧着就恐怖。   她被掐过的脖子火辣辣一片疼。   谢宁不敢松懈, 所以分不开身子去挪开挡住门板的木桌子, 握住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女人看着她哈哈大笑。   笑声透过门板传出去,应如婉更加着急。   笑了一会儿,女人的笑容忽然凝固, 收放自如,宛若演技精湛的戏子, 问了一个似乎自己才是受害者的问题, “你这是要杀我吗?”   她面上铺着的粉簌簌地掉了不少。   颠倒是非!分明是她要掐死自己, 谢宁听到这句话,心情有些浮躁,直接杀人肯定是不在选择范围之内,刚想开口反驳跟质问。   砰一声,门板倒了,砸落到原本挡住它的木桌子上。   谢宁偏头看过去,先看到的是许扶清。   他一头青丝没有发带束缚着,垂落到腰间,红衣被夜风吹得轻晃,所站位置背对着月光,整张脸陷入阴影之下。   朦胧间难辨容颜,只能大致瞧见线条柔和的面部轮廓。   不过腕间的铜铃铛辨识度极高。   女人仿佛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一脸惊恐地捂住耳朵,看向门口。   少年踹倒门板后,慢悠悠地抬手推开木桌子,温和的眉眼微蹙,貌似对空中飘起的烟尘颇为嫌弃的样子。   谢宁望着他,握匕首的指尖一顿。   前不久才读取了女人有关于他的记忆,即便眼下情况危急,她脑子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想那些画面,里面的他跟现在的他缓缓地重叠在一起。   心头猛地一震。   人的记忆是不会作假的,许扶清以前去过东京城,还坐在梅花包子铺下点了一碟包子,而他跟自己说没有吃过梅花包子和陈家油饼。   不过说的可能也是真的,毕竟许扶清夹起包子的那一刻,女人出声打断了他。   也许、也许后面没吃就走了。   可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他去过东京城,那么一定比她更了解东京城的一切,一旦说错些东西......   谢宁屏住了呼吸,涌起后怕。   幸亏她知道自己并不了解东京城,平日里也不揭短处,要不是别人提起,大多不会主动谈及。   应如婉愣了愣,连忙上前也跟着推。   刚刚她不知所措地拍门之际,听见背后响起一道听不出什么感情却又带着万年不变的温柔声音,显然是很好听的。   但自己就是莫名听得胆怯。   他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应如婉让开了,等看清来人是许扶清之后,有点儿不太敢相信。   因为夫子的房间都安排在距离院子门口很近的地方,离她们的房间比较远儿,按理来说,就算他们能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也该是卫之玠和沈墨玉先来。   应如婉也没纠结很久,推开木桌子就走进房间。   比她先一步的许扶清视线落到谢宁拿着匕首抵住女人脖子的手,唇角浅浅地勾起,还未待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冰凉的掌心盖上她的手背。   “你怎么在抖?”   少年莞尔一笑,笑容在看到谢宁脖颈的鲜红指甲挠痕后僵硬了,指尖轻轻地碰上去,听到她失控的吸气声,眼神被诡异占据着。   “好难看,她弄的?你为何还不杀了她。”他轻声细语地循循善诱着。   难看指的是哪里,谢宁知道,是自己被挠过的脖子。   停顿了下,许扶清又勾起浮于表面的笑,看着就不舒服,似好心地建议道:“谢宁还是无法自保,这样会容易受人欺辱的,那便让我来帮你吧。”   覆在谢宁手背上的大手用力。   匕首稍微地划破了女人的脖子,些许血液从皮肤表面冒出来,染到带着冰冷寒光的匕首上,鲜血的味道浓烈,藏在许扶清身上的蛊虫想爬出来。   看着这一幕的应如婉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杀了她吧。”他温和的语气变得冷淡,“谢宁啊。”   谢宁快速地收住力度,反观许扶清却还是没放开手,她是绝对不想杀人,双手沾满血液便不再是自己了,无奈之下只好松开匕首。   哐当,砸落地面。   女人没反应,失神落魄地望着许扶清的脸,像是透过他看谁,一声不哼,谢宁没错过她的表情,想起对方记忆画面中的那声‘秦玉’。   有无法言喻的古怪,谢宁双手无意识地攥紧。   许扶清倒也不生气,捡起匕首,轻轻地笑了声,笑意不达眼底,“谢宁,即使我帮你,你还是下不了手呢。”   谢宁收回视线。   她看着他的笑容,微微张了张嘴,像是很迟钝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语气却不亢不卑。   “你错了,我并非无法自保,若是我无法自保,那我在你们来之前就死了。”   “谢宁说得好像也对啊。”许扶清眼睫低垂着应。   谢宁听着松了一口气。   林少如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见到女人,脚步放缓了。   “娘。”他弯下腰,双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态度毕恭毕敬,面对外人的清冷一去不复返,一时间似换了一个人。   其实林少如也不知道女人会从寺庙里提早回来。   谢宁看着他们,眯了眯眼,“她是林姑娘的?”   林少如扶着女人站起来,眼神淡漠地落到她脸上,在她被指甲挠出斑驳血痕的脖颈停顿了一下,脸色一瞬千变万化,最终归为平静。   “没错,她是我娘,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慌不忙地问。   谢宁皱着眉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林少如,如实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毕竟又不是自己的错。   读取记忆部分当然省略掉了。   “既然她是你娘,为什么会三更半夜地出现在这里,还想掐死我?”   然后,她指着从门口捡回来的红色绣花鞋,目光掠过女人穿的鞋子,意味深长道:“还有这个,也不知道是谁放在房门前的。”   本来谢宁是打算明天再拿给他们看的,殊不知碰巧遇上这件事。   就在此时,女人疯狂地用手拍着自己的脑袋,头发凌乱打结,眼眶充血,泪水连成一串珠子,眼珠子像是要跳出来,语无伦次。   “救救他,不要,不要,不要杀他!正。”   话还没说完女人就晕了过去,林少如将她抱起来,一踏出房门便看到发觉了不妥而过来的卫之玠和沈墨玉。   他们双双地看向他。   林少如镇定自若,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撂下一句话:“谢姑娘,今晚之事,明天晚上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天晚上?   为什么是明天晚上,而不是直接说明天?谢宁觉得也许是自己太过于咬文嚼字了,没再深思,也没拦住他。   人都晕倒了,还能怎么样?   只是她注意力集中到了女人还没说完的后半句当中,正,正什么,下一秒,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许正卿这个名字。   会是正卿吗。   可唤正卿二字,说明关系匪浅,不然也不会这样称呼,所以,他们之间是认识且有着不凡的关系?   秦玉、许正卿、跟许府很像的林府。   不过谢宁脑子还是很乱,线索太散了,一时半会儿连不起来,想得脑瓜子疼。   刚来的卫之玠暂时不知事情全貌,余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房门,见林少如身形瘦削、弱不禁风,还抱着人,不由得出声问:“林姑娘,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他冷冷地拒绝。   目送着林少如离开后,卫之玠看了一眼许扶清拿在手上的匕首,又看了一眼衣衫微凌乱的谢宁,清了清嗓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谢宁耐着性子又解释一番。   他听完眉头皱得紧紧,事情越来越朝不好的方向发展了,但既然林少如都说了明天晚上会给她一个交代,那就且观望观望。   “这样吧,若应姑娘不介意,今晚便与谢姑娘同住一间房,互相好有个照应。”   应如婉没拒绝,“好。”   “对了,谢姑娘你觉得如何。”卫之玠看着被踹得破烂的门板微微失神,尔后意识到自己还没询问过谢宁的意见,转头问她。   谢宁无所谓,在林府一个人住确实不太安全,他们是揽天书院的夫子武功好,哪怕遇到不好的事也能应对自如。   可她只会三脚猫功夫,“也好。”   过了一会儿,卫之玠望向安静地站着的许扶清,迟疑不到几秒,终还是开了口,“许公子,你明天可还有事?”   许扶清凝视着他,良久,狐狸眼弯了起来,“明天我还有事要办呢。”   卫之玠颔首,转而对谢宁说:“你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   指尖缓慢地拂过匕首,不过是轻轻一碰,锋利的匕刃便无声无息地割破了皮肤,许扶清仿佛不在意他说的话,眼神淡淡。   他垂下衣袖。   这话题转得太快,谢宁思绪还没跟着转过来,懵懵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地问:“去哪里啊?他们不去吗?”   旁观了许久的沈墨玉抬了抬眼,插话进来:“我跟她去别的地方。”   口中的她指的是应如婉。   谢宁懂了。   他们这是不放心只留她们在林府,所以决定分别带她们出去行动,顺便可以锻炼一下她们的办事能力,这样的安排对自己无疑是没有伤害的。   于是她没有犹豫地回答:“嗯,好的。”   许扶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接下来说的话,等谢宁发现他不在房间后,望出去连背影都没能瞧见,入目皆是林府的苍凉。   尽管林府府邸装饰华丽,也种了不少名贵的花儿,但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它缺少人间烟火气的事实,就好像一个虚假的空壳。   对了。   她的匕首不见了。   谢宁记得许扶清拿着,算了,一把匕首罢了,改天再去买过新的。   *   佛门八戒,三戒淫。   摆放在寺庙的佛像面容慈悲,悲天悯人状。   天还没彻底亮,许扶清手持着长剑,黑色的靴子踩着由尸体流出来的血凝成的血泊,红色脚印落到寺庙干净的地板上,搅乱了清静之地的安宁。   而倒在这滩血泊当中的人正是柳如叶昨日飞鸽传书过来给他要杀的人。   对方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把一名到处行医救人的女子先是奸.淫后杀了,惹了众怒,还有西京城的世子心悦医女。   事发后,世子派人寻凶手,却怎么都找不到,用尽了办法也不行,这才不惜一切代价找上了揽天书院。   继而任务落到了许扶清身上。   原来,凶手本是出家人,动了不该有的妄念。   也破了佛戒。   许扶清倒是不关心凶手做了什么,反正揽天书院接到的任务是要他的命。   那名和尚临死前曾说不后悔,认为自己是因喜欢才会生了佛门中所禁止的淫,即便死后堕入阿鼻地狱也不悔,他嘴角流着血,还笑着问许扶清有没有对女子生过淫。   和尚的笑很是丑陋,叫人看了不舒服。   淫。   为何物。   脑海里莫名地闪过谢宁那张脸,许扶清腰腹微微发麻了。   他顶着一张长相纯良的脸,字正腔圆地念出这个字,眉眼很是温顺,一边想着它的更深一层含义,一边手起手落地割下了和尚的头颅。   许扶清随便地扯下供桌上面的黄布包起来,那丑陋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随后,还放下一锭银子。   他动作熟练地包好凶手的头颅,头也不抬,温和有礼得形同一般的翩翩公子道:“我没带东西来装呢,这是买你们布子的银子,应该足够了。”   寺庙里做早课的其他和尚瑟瑟发抖地看着脸上溅到不少血的少年。   方丈摇摇头,深深闭了闭眼,手滚动着佛珠,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施主,世上因果循环,这都是孽啊。”   孽。   呵,他觉得好笑,事实上,也的确是笑出了声。   其他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许扶清下颌还在淌着不属于自己的血,随意地抹了一把脸,血渍晕开在苍白的皮肤上,像艳红的花瓣,欲滴不滴。   他望着他们虚伪的面孔,笑,“抱歉,打扰你们做早课了,请继续。”   话毕,许扶清拎着装着头颅的黄布准备离开,寺庙的签筒阴差阳错地吸引了他的注意,脚拐了个弯儿,走到了摆着签筒的桌子前。   沾着血的手拿起它,抽出一根签。   竹签上写着:水底月,镜中花,万般终是一场空。   许扶清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竹签上的字,随手把签丢到寺庙的香炉里,轻烟袅袅升起,竹签上的字也慢慢地被火舌吞噬掉。   *   林府老爷生前经常召一家药坊的大夫见面,卫之玠今天带谢宁出来就是想过来问一下有关林府老爷的事情,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林府下人不知忌讳着什么,在审问的途中他们写的口供大多支吾其词。   卫之玠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觉得甚是不合常理。   谢宁不习惯待在满是浓重药味的药坊,有些呛,卫之玠好像看出来了,体贴地让她站到门口那里,等他问完会出去。   天色迅速地暗沉下来,瞧着是要下雨,谢宁没带伞。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问大夫问题的卫之玠,果断地跑到街头买油纸伞,前不久从那里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摆摊卖伞。   果不其然,谢宁一买完伞,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到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风也很大,她一不留神差点叫风给吹掀油纸伞了。   远远的就看到了卫之玠站在药坊门口等自己了。   谢宁加快步伐,鞋子带起水滴,溅起不少,弄湿了淡绿色的裙摆,漾开一片明显的水渍。   卫之玠一出来没看到谢宁,还以为她跑去哪儿了,没想到是去买伞了。   街上行人纷纷找地方避雨,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变得安静,谢宁单手扶起裙摆,踏上药坊门前的石阶,“夫子,我们是现在回去吗?”   雨声太大,卫之玠一下子没听清她说什么。   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刚好走进谢宁撑着的伞下,“你说什么?”   谢宁重复一遍,卫之玠点头,看这架势,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不想在此处等,反正都有伞了,“嗯,现在回去吧。”   正当他打算接过谢宁手里的伞时,看到了从不远处走着的许扶清,“许公子?”   “嗯?”谢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许扶清一袭红衣醒目,面容氤氤氲氲的,雨水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滑落,砸到地上又打开一朵水花,手还拎着用寺庙黄布包裹着的头颅。   雨水渗进去跟血水搅和在一起,又滴了下来。   他隔着雨与他们遥遥相望。   整个人看上去既阴沉又古怪,唇角却仍有微笑的弧度。   只见站在药坊前的少女拿着伞的手微微地抬高,将青年拢在伞下。   正巧那把伞也是淡蓝色的呢,许扶清眨了下眼,她不但会给自己撑伞,也会给别人撑。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情起一   红衣少年后面空无一人, 只有条长长的街道,与雨水融为一体,景色模糊,给人错觉永远地望不到尽头, 仿佛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   谢宁忍不住抬了抬举着的油纸伞伞柄, 伞面往身后倾斜。   雨水顺着伞骨潺潺地流下,形成一道清澈的水帘子。   水滴顺着许扶清的眉骨眼窝滑落, 他没朝他们走过来, 拎着东西越过药坊, 往街道的另一侧继续走,恍若没看见他们,脚步没丝毫地停顿。   渐行渐远的红影凉薄入骨。   谢宁目光越过雨幕落到许扶清颀长单薄的背影上, 原著里他貌似是死在下雨天, 待人发现之时,尸体已僵硬,蛊虫也全死了。   多得那位喜欢在评论区剧透的小说读者,不然没看完后半卷就穿进来的她还真的不知道许扶清后面的结局是怎么样。   不过也大致能猜到,反派的下场一般是死。   其实说来, 谢宁看原著的时候还挺喜欢许扶清这个角色的, 坏得彻底,从不掩饰,比那些虚伪的正派人好多了。   只是面对面地见到,她还是有点儿叶公好龙。   “夫子, 我们......”谢宁见卫之玠看到许扶清没什么反应,总觉着不太妥当。   “走吧。”卫之玠接过她的伞, “我来撑伞。”   他看到了许扶清手中还淌着有颜色的水的黄布, 想必对方是接了揽天书院颁布下来的其他任务, 自己还是不要干涉为好。   谢宁见此也不好多说话,只能在内心祈祷许扶清不要因为这件事好感值下降,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确定系统不出来才得以安心。   雨暂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药坊距离林府并不算近,需要走一段时间。   回途路过一家在西京城极为有名的酒楼。   谢宁随意地往里面一撇,看到一名拿着伞正要从里面出来的男子后,脚顿时像是生了根儿一样挪动不得。   是她看错了吗?   卫之玠也在想自己的事情,发现谢宁没跟上来之时,她已经被雨水淋了一会儿了,他抬步折回去,却见一把伞落到她的头顶。   悬挂在街道半空上的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谢宁染了雨水的长睫微微抬起,视线从握住油纸伞伞柄的苍白似枯萎花瓣的手一点一点地往上移,最后停到男子微弯的狐狸眼。   一层薄纱蒙住了半张脸,看不出年龄,一眼过去只觉得还是很年轻。   男子穿着看似不染凡世尘俗的白衣,束腰的白玉腰带愈发衬得腰窄腿长、身姿修长,无需做什么便能令人心生好感,只是周围飘着淡淡的药香味。   他眼神温润地看着谢宁,微微一笑,“姑娘你没事吧?”   这话问得好像见她一个人独自站在雨幕中,好心地过来问一下。   秦玉,谢宁情不自禁地默念这两个字。   自己在别人的记忆里见过很多次秦玉,对他那与生俱来的气质有几分熟悉感,现在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就有那种难得的气质。   此时此刻,她衣衫尽湿浑身冰冷,离得这么近地对上他双眸,眼睫一颤,滚落几滴雨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离开了伞下。   谢宁心想道,怎么可能,秦玉不是死了吗?   应该是她敏感了。   没多久,伞又回到谢宁的头顶,男子见她呆呆愣愣的样子,笑容收了收,似疑惑地出声:“姑娘?”   卫之玠快步地走了过来,对谢宁一声不响地停下生了一丝好奇,待他看到男子的眼睛,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跟许扶清太像了。   谢宁回过神来,回到卫之玠的伞下,“我没事,谢谢。”   男子笑了笑,仿佛不在意她的一惊一乍,“没事便好。”   卫之玠从来没见过许扶清的父亲秦玉,只是觉得眼前人的眉眼未免过于跟许扶清相似,倒也没多想什么,毕竟有薄纱的遮掩,看不到全脸。   况且,江湖之大,长得有些相像的人又不是没有。   而且卫之玠是知道许扶清父亲死了的,每年柳如叶都会带他们去祭拜。   忽然,一辆失控的马车措不及防地出现,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乱跑乱撞,眼看着就要撞到最靠边的谢宁,她正要躲开。   一只温度很低的手抢先一步地拉过谢宁的手腕,往一侧躲。   “小心。”男子一等她站稳便松开了手。   风吹过来,微微掀起他蒙住脸的薄纱,露出下颌,谢宁盯着看,薄纱又垂落,男子留意到她的视线,柔声问:“姑娘为何这么看着我?”   谢宁冷不丁地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偏过头咳嗽两声,小脸染上薄红,半真半假地道:“没有,就是觉得公子有些眼熟。”   男子没有接这话,忽问:“姑娘最近可感到身子有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就是经常口渴。”谢宁显然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突然,迟钝了一下才回答。   她闻着萦绕在他身上的药香味,反问,“公子是大夫?”   好像男子还有其他事要办,时不时抬头看一下某个方向。   “我不是大夫,只是内人身体一直不好,我平日里也会看一点儿医书。”说着说着,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她刚刚被自己拉过的手腕。   只一眼便迅速收回,没人瞧见。   原来是情蛊。   但男子语气不变,缓缓地说:“略懂医术,见姑娘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便多口问一句罢了,如今看来应是休息不够。”   确实休息不太够,谢宁这几天夜里都没能睡一个好觉,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她有理由怀疑自己很快就要猝死了,“原来如此。”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男子朝他们颔首。   谢宁望着男子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挥去脑子里以为他是秦玉的荒唐想法。   *   回到林府,许扶清沐浴过后,系好腰间的腰带,难得有些乏了。   他往床榻方向走,躺下去时,一方帕子连带着皱到不能再皱的信从袖口滑出来,掉到被褥上面。   帕子颜色素雅。   少年神色一顿,先是收好信,长指捻起帕子,静看半晌,稍泛红的指尖微微勾着它,顺着绣工并非十分精细的纹路一点一点地摩挲。   帕子一角垂落,抚过他的脸。   时间长了,帕子渐渐地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浓郁松木香,仿佛本来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少年缓缓地闭上眼,帕子落到脸上,轻轻地盖着。   呼气吸气间尽是好闻的松木香,他拿着帕子一角的指骨轻缓地收紧,捏皱了。   嘭嘭嘭,敲门声传进来。   谢宁惴惴不安地抬手敲门,虽然看不太懂林府的哑巴下人手势,但他们会写字,她问过了,他们说看见许扶清已经回林府。   “小夫子,你在吗?是我,谢宁,我找你有事。”   许扶清不疾不徐地睁开眼,两指扯开盖住脸的帕子,单手撑着床板,坐起来,发丝散落下来,几缕越过肩头,垂在胸襟前。   原本松垮的绯色衣衫有些褶皱,衬得整个人慵懒恣意不少。   默了一阵,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放好,眼珠子往一侧转,看门处,轻声道:“没锁门,进来吧。”   谢宁听了,敲门的手一顿。   她改为推开门,进去后没打算关上,孤男寡女紧闭门窗地待在同一间房,在现代倒是没什么,在古代还是有所顾忌的。   还是开着门好点儿。   万万没想到许扶清下一句话是:“把门关上。”   咔吱,门又关上了,谢宁可不敢违背他的意愿,没有兜兜转转,直说来意:“今晚林姑娘说过会给我一个交代,卫夫子让我来问问你,今晚你会去大厅吗?”   也不知是什么给卫之玠产生了他们的关系非常好的错觉,转达话语的事总是交给她来做。   偏偏还拒绝不了,谢宁叹了一口气。   话音落下,房间仍然安静。   见许扶清不语,谢宁硬着头皮往下道:“对了,卫夫子还说今晚他会问林姑娘一些关于死去的林府老爷的问题,希望你也能去听一下。”   等了又等,还是没声音,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小夫子?”   少年瓷白色的皮肤藏在红衣下,纤长微翘的睫毛垂落在薄薄的眼皮上,清澈而又有些许失了焦距的狐狸眼被挡住。   也不知有没有听她说话。   他像是反应略迟缓地说:“你过来。”   谢宁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走了过去,刚刚说话隔着一层珠帘,视线受阻,看不太真切里头的景象。   越过珠帘,她视线直落到许扶清身上,他着单薄的红色衣衫静静地坐着,眉眼清隽干净,细白的脸上浮现着几分病态的潮红。   从谢宁站着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进微敞开的衣领口。   线条优美的锁骨让绯色布料半遮半掩着,极具诱惑性,瘦削的肩胛骨撑着衣衫,勾勒出弧度,他正专注地看着她。   谢宁被盯得很不自在,怔了怔,特意地挪开了眼,不去看许扶清。   “弯下腰。”他又说。   好怪啊,谢宁腹诽,却还是听话地弯下了腰,两人面对面地平视着,她几乎能数清他有几根睫毛,也看得清他面上的细小绒毛。   容貌没有一丝瑕疵,将近完美,谢宁咽了咽,他脊背挺得很直,似月下松竹。   “闭上眼睛。”少年忽地笑了一下。   谢宁这次没有立即闭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许扶清,直到确认他不是开玩笑儿才认命地阖上双眼,对方暂时应该不会伤害自己的。   温凉温凉的东西轻飘飘地贴到了她的唇瓣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谢宁睁开眼睛,接着,许扶清牙齿咬住她唇肉,轻轻地一扯,鲜血流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吸吮着。   似乎是要验证些什么,越来越用力。   有几滴血沾到了他唇角边的苍白的肌肤上,显得堕落又靡丽,指尖不知何时落到了她腰间,无师自通地缓慢抚摸而过,带过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战栗。   骨节分明的五指悄无声息地插入谢宁发间,舌尖一下一下地跟她勾缠着。   谢宁反应过来,想要后退,许扶清却揽住了她的腰,慢条斯理地舔去拉出来的晶莹,继而将下巴搁置在她肩膀上,呼吸微乱。   不正常红的薄唇若即若离地摩挲着谢宁耳畔附近的皮肤。   他卸去平常的温润面具,眼底绽放一抹妖艳的瑰丽,唇角缓慢地轻弯出弧度,呵笑,喉口滚动,“谢宁,我好像的确对你生了淫呢。”   嗓音很轻,带着一抹僵硬,不仔细听听不出来。   似琥珀般亮的双眼倒映着谢宁逐渐涨红的脸,许扶清顺从本能地埋首进她温热的脖颈。   像蛊虫贪婪地吸取着蛊母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情起二   这, 这是怎么回事?谢宁被许扶清说的那个字惊到,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言辞比她这个现代人还大胆。   我靠, 用单纯的语气说出那个字真的好涩, 怀疑他是装的,但又深知他不可能是装的。   可, 可他是认真的?   “小夫子?”谢宁喉咙生理性地泛起干涩。   少年苍白的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她散落着的淡香长发, 一点点捻过, 恍若爱不释手一样,嗯了一声,尾音不自知地拉长, 带了一丝莫名意味在里头。   房间飘荡着阵阵的松木香, 无间断地涌入谢宁的鼻腔。   避无可避。   仿佛,仿佛就想以这样的虚幻美好蛊惑着拉她下地狱。   呼呼呼,谢宁张嘴呼吸着。   谢宁可不是许扶清,面对此情此景,冷静不了, 侧了侧脑袋, 语速极快地发问:“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许扶清下颌轻动,摩擦过她的肩,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目光稍显涣散无神, 腰腹又泛痒泛麻了,微微喘着气, 呼吸乱了。   他却笑着:“知道, 此为世人所说的淫。”   “谢宁以为我是痴儿, 不懂此举代表何物啊。”少女的长发随着她下意识的偏头举动从他手指滑落,貌似怎么也抓不紧。   少年脑海里无缘无故地掠过竹签上的签文:水底月,镜中花,万般终是一场空。   一场空。   空。   真想一把火把整座寺庙都烧掉,让它化为空。   似乎是觉得冷,他蹭着谢宁取暖,蹭得她脸发红发烫,可现在分明是夏天,只会觉得热。   闻言,谢宁心漏了一拍,否认,“我没有。”   怎会以为他是痴儿,谢宁由始至终都知道许扶清聪颖过人,可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那么怕他、惧他。   生怕他会识破自己的意图。   什么人最可怕,能看透人心的人最可怕。   不过谢宁明白,许扶清是懂此举代表何物,却不懂此举可以代表何意,他从未被人爱过,所以也不懂爱人。   相挨着的皮肤热似火,谢宁轻颤,许扶清呼吸尽数落入她脖颈,顺着领口渗进去,理智告诉自己他说的话不能当真。   他理解的意思一般跟她理解的不一样,对此得处理好。   谢宁想要推开他却又因对方接下来的行为震惊到停下。   许扶清抬了抬下颌,眼帘还是垂着,好整以暇地吻着通红的耳垂,舔舐声不大不小地落到谢宁耳畔,一声一声,缠绵不已。   她纤细的腰肢被轻搂上床,他倾身上前,青丝随之垂坠,纷纷拂过淡绿色的衣裳,扫得人发痒。   微凉的铜铃铛又像是不经意间又像是失控地滚过腿根。   “啪。”   谢宁反射性地拍开许扶清的手,铜铃铛也被拍到,小铃铛之间相互碰撞,晃动而产生的清脆叮当声不止,不假思索道,“不行。”   许扶清白皙的手背被拍得通红,瞧着像是被蹂.躏过一番,他也不恼,只是微微撑起身子,俯视着她。   笑,“为何不行,你难道对我就从未生过......”   好死不死的,谢宁竟然能猜得到他下面那个字是什么,及时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唇,惊慌失措地打断:“没有,从未有过。”   “是吗。”少年微歪着头,唇角旁边的皮肤的几滴血液已经干涸了,却很是显眼,神似刚吸完血的鬼魅,既妖又艳。   他又唤她,“谢宁,你撒谎啊。”   吐字缓慢,字字却像是能撞入她的骨髓深处,直抒灵魂。   谢宁忽然词穷了。   怎么说呢,他生得好,身材也好,她整天看着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有时候对上他的一些行为,一时心猿意马也是在所难免的。   当然,谢宁分得很清楚,这不是喜欢,只能算得上是对他容貌上的一种欣赏,别的压根挨不上边儿。   但是,需要划重点儿的是,仅限容貌,仅限容貌!   其他的先抛开不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自古以来,男子喜欢看美人,其实女子也喜欢看美人,这里的美人不分男女,难不成只许男子欣赏美人,不许女子也欣赏吗。   只不过,欣赏之余有时候是会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点儿不可言说的幻想,在现代简称Y.Y。   在脑子里弄他。   可这不是谢宁第一次Y.Y。   说来有些羞耻,高中的时候她就Y.Y过一次年级第一,那位男生成绩好、声音好听、打球还帅。   身为青春期的女生,谁能不爱。   而许扶清......不久前他曾对她做过很是亲密的事,尽管只是亲了而已,但是晚上自己好不容易睡着,做梦竟然给接上了。   谢宁顿时无语了。   梦里,他亲得她浑身发软、背脊骨发麻。   却在关键时刻拿出匕首,径直地插进了她的心脏,鲜血蜂拥而出,他将匕首一寸一寸地推入,不顾她的拒绝。   直到匕首尽数没入皮肤,鲜血蔓延开来。   也染红了他的身体,再在她耳边病态地轻笑。   “你的血好烫,烫得我,嗯...好舒服。”他咬着她耳朵,用柔和到不可思议的语调说出这些话,仿佛是要进行临死前的极致纠缠。   这个梦荒谬又真实。   谢宁想口吐国粹了。   荒谬指的是自己居然做了关于许扶清的这种梦,果然美色误人,真实指的是他在现实中的的确确有可能拿起匕首来捅.死她。   毫不留情地。   也是,他从来没有过情。   谢宁梦醒后只想虔诚地去寺庙上柱香,顺便祈祷一句: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求放过她吧。   自己只是一个帮系统打工、必须得勤勤恳恳地获取原著男主卫之玠和反派许扶清好感值的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可怜人罢了。   可是谢宁反驳不了许扶清的话。   她确实做过跟他的令人不齿的梦,即便那个梦算不得上是春.梦,应该归类为惊悚梦。   许扶清见谢宁不再说话,眼底敛着一片旖旎暧昧的水色,微翘的眼尾也似染了一抹瑰色,含着绚丽的笑看过来,薄唇微微张开,她掌心一热。   他泛着冷意的手抬起。   似知道她承受不住这般缠磨,想要拉下她的手。   而谢宁见许扶清要拉自己的手,瞳孔放大,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读取记忆,一定会露出破绽的,于是卯住劲儿推开他。   “慢着!”   她连滚带爬地离开床榻,衣衫因刚刚的拉扯凌乱不堪,唇色染上几分异色,颇为狼狈的模样。   “我已经转述完卫夫子的话,还有事,就先走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谢宁来不及深思许扶清那口中的淫是心血来潮地说来逗弄自己,还是有别的意思,只想赶紧离开这间房间。   怕如果再不走就走不了。   许扶清保持着被推开的原有姿势不动,单手撑着床板,红色衣摆微微掀起,露出骨感十足的脚踝,叫人看了总想戴些什么东西上去。   谢宁干咳几声,掩饰自己内心的莫名想法。   他慢慢地勾起潋滟殷红的唇,绽开的笑容隐藏着疯狂,缓缓地开口:“还有事?是急着去找卫公子吗?”   “?”谢宁不解地抬头。   怎么又扯到了卫之玠身上?   她在许扶清面前一般都尽量减少提起卫之玠的,因为看过原著,知道他对卫之玠没什么好感,所以除非是有必要的事需要说清楚。   否则自己是能避免就避免的,毕竟谢宁的情商又不是特别低。   更不会在明知道许扶清不喜欢卫之玠的情况下,频繁地提他,为了能活下去,她比谁都怕许扶清伤害卫之玠,也怕他们互相伤害。   谢宁摸不清楚许扶清何意。   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静默地看着他。   见谢宁不说话,宛若默认的姿态,许扶清笑容无意识地凝滞了下,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他手臂往上挪了挪,轻轻地搭到了她枕过的被褥,上面散着松木香和少女的淡香,两者混合在一起,密不可分,分不清谁是谁。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被褥,似乎想抚平褶皱。   偏偏又产生了新的皱褶。   如此反复,循环不断,像一个逃不出的怪圈。   “谢宁去吧,去回他,我今晚会去大厅的。”少年眼皮懒散地耷拉着,貌似刚才那一番充满侵略性的行为与自己无关,跻身为局外人。   怪人,谢宁默默地点头。   随即她立刻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许扶清看着又笑了一声,胸膛轻轻地震动,笑声有些低哑,却有说不出的魅惑招人之意。   谢宁听得腿一软,但还是强撑着走出房间。   许扶清望着恢复寂静的房间,唇角落了下来,被褥的褶皱越生越多,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干脆放弃抚平,松开它。   也许。   杀了卫之玠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呢。   *依华DJ   弯月如约而至,转眼便到了晚上,谢宁用完晚食后就坐在大厅里等林少如,他迟迟没有来,等得太久的她有些心烦。   只不过,心烦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今日许扶清的反常。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还有,许扶清今晚没跟他们一起用晚食,谢宁怕他是不是又在打什么怪主意,再看现在,依旧不见他的身影。   明明答应了会来大厅的。   难不成因为她拒绝了他,所以生气了?谢宁闷闷地想,可自己才不想当一个并不懂喜欢为何物、也不喜欢她的男子的性.启蒙。   更何况,这并不在攻略任务的范围之内。   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敢又冒一次险,忘不了之前那次,他一边亲自己一边好感值狂掉,简直了,掉的速度连系统都检测不了。   太夸张了,竟然能干扰到系统。   即使后面升回去了,还是给谢宁造成了不可治愈的心理阴影。   退一步来说,就算她过得了心里面的那道坎,愿意跟许扶清发生关系,享受一下闺蜜跟自己说过会很舒服的鱼.水.之.欢。   毕竟做那种事确实又不一定需要两情相悦,不然现代也不会有那么多4.1.9事件。   可万一做着做着,许扶清的好感值又狂掉,自己还推不开他怎么办。   谢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浑身都发冷。   到时候噩梦可能就要成真了,许扶清真的直接用那匕首捅.死她,当场血溅三尺,死的方式过于难堪,还真是应了那句‘做’死在床上。   谢宁口干地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咙,以抚慰自己受到惊吓的心灵。   卫之玠倒是不急,冷静地喝着茶水,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   又过了一刻钟,林少如终于出现了,扶着衣着华丽的女人姗姗来迟,他先是把女人扶到大厅主座坐下,再转身看向他们。   “抱歉,出了点儿事,耽搁你们的时间了。”林少如用一句话解释来迟的原因。   卫之玠很会给人台阶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过太多这种事了,不甚在意道:“无事,林夫人身子无碍吧。”   林少如话间轻描淡写:“自家父去世后,家母身子骨就一直不好。”   他看沉默不语的谢宁,又道:“正因如此,她才会经常认错人,也会做出些不受控制的事情,昨夜一事亦是,还望谢姑娘见谅。”   语气相较于第一次见面时和善不少。   谢宁半信半疑地望向妆容很精致的林夫人,这番模样跟昨晚神神叨叨的女人迥然不同。   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都有人信,但她的五官却是不容易改变的,正是林夫人,只是挽了整齐的发髻和换过了一套别的衣裳罢了。   对于林少如说的话,谢宁还是没彻底相信。   林夫人举止优雅地抿了一口茶,见她向自己投来视线,从从容容地盖上茶杯盖子,语调温婉,听着与正常人无异。   “抱歉,谢姑娘,昨晚之事我记不太清了,还是少如告知我的,但对于伤害了你一事,我深感愧疚。”   谢宁眼睫颤了颤,听着无故感到不舒服。   言罢,林夫人站了起来。   她走到谢宁面前,蔻色指甲在烛火的映照下红得诡异,隔空地抚上少女脖颈处还未散去的挠痕,话语间带疼惜。   “你上过药了吗?姑娘家可不能留疤啊。”   “昨晚上过药了,林夫人不必挂怀。”谢宁的身子不露痕迹地向后昂了昂,林夫人还欲伸手过去。   一道轻笑声打断了林夫人接下来的动作。   众人注意力转移到大厅门口,许扶清缓缓地跨过门槛,腰间的剑夺人眼球,红色剑穗一晃一晃地,时而拂过他绯色的衣袂。   来得真及时,谢宁暗暗地呼气,同时又感到有一丝的尴尬,他们在日落前还待在同一间房间,体温交缠,肌肤紧贴。   她还是有些介意的。   林夫人看着许扶清,手顿在半空。   踏进门后,许扶清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谢宁一眼,越过林夫人,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干而尽,继而随意地倚在一根红柱子上。   没有入座。   大厅还有空位,就在谢宁旁边。   “你们继续啊。”他笑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谢宁收回视线,林夫人还站在她面前,并没有走开。   谢宁忽然想了解关于林府的一切,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佯装要站起,觉得腿麻,身子虚晃了一下。   林夫人扶住了她手。   读取记忆了。   寒冬时节漫天飞雪,两名少女嬉笑打闹着,行走在桃林之中,谢宁紧跟着她们的步伐,入目皆是开得正盛的桃花,好看。   她的视线顺着林夫人的视角慢慢地上挪,落到才十几岁的秦姝脸上。   秦姝肤白胜雪,五官尚未完全张开,容貌就已经极为惊人了,可想而知以后该会有多惊艳,她现在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脸颊有浅浅的酒窝。   这是谢宁在以往的记忆里没见过的笑。   林夫人少女时长得也很好看,不难看出是大家闺秀,她拉着秦姝的手,唇角带着笑。   “阿姝,以后你得经常来西京城。”   秦姝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更深,“嗯,我也很喜欢西京城,还,还很喜欢许公子,会常来的。”   听到后半句话,林夫人松开了她的手,“你说什么?”   苗族里以女子为首领,女子地位崇高,秦姝的表达也会比较不羁,倾向于直言不讳,“我说我很喜欢许公子,怎么了?”   林夫人笑僵滞几秒,“我在想,你们不是才见过几面吗,你怎么就喜欢上许公子了?怎可这般草率。”   谢宁看出来了,林夫人喜欢许正卿,之前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秦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没有啊,我们见过不少次了。”   “你们瞒着我见面?”林夫人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抠着指甲,抠出血也还继续抠着,仿佛自虐般,牙齿磕碰着,问,“什么时候?”   秦姝感到有点儿不对劲了,“阿嬛,什么叫我们瞒着你?”   许正卿是她们在西京城一起认识的。   “阿姝。”一名少年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一袭白衣仿佛要与大雪融为一体,面容俊雅,眉目温润如初,给人感觉很是干净,却又暗含能吞噬掉人的苍白。   林夫人应声看去,谢宁也看清了他的样子。   是十几岁的秦玉。   恍惚间,谢宁以为许扶清就站在眼前,但又有不同,打个比方,秦玉像雪,而许扶清像火,炙热到能在瞬息之间燃烧万物的火。   林夫人借机转移话题,“阿姝,他是谁?”   秦姝俏脸收起笑容,冷哼一声,言辞带几分姑娘家的娇气,“他是我阿兄,自阿父死后,平日里最爱管我了,比我阿母还要多事,我很是讨厌他。”   眼瞧着秦玉就要朝她们走过来了。   她压低声音说:“我喜欢许公子的事情,你待会儿千万别跟他提。”   林夫人微微一怔,“这是自然。”   谢宁听着有不详的预感。   记忆画面转了。   秦姝不小心受了寒气生病,林夫人买了些药来探望她,谢宁能感受到林夫人对秦姝的友情也许是真的,真心拿对方当朋友。   可,人都是自私,特别在爱情上,然后,逐渐地蒙蔽人的双眼。   林夫人走到了门口却没有进去,愣愣地看着屋里的人。谢宁望进去,只见秦姝烧得脸颊酡红,意识不清醒,嘴里念叨着正卿二字。   而秦玉敛着眉眼,用白布擦秦姝的脸。   正卿...   等擦完脸,他再伸手握住她乱晃的手,指腹轻抚过她细腻的皮肤,顺着手背微微透出来的青筋纹路一点一点地划过。   屋内烧着炭火,并不冷。   秦玉掀开盖在秦姝身上的被子,露出她秀而翘的双足,细致地擦着,瞧着活脱脱是位会照料人的好兄长。   过了一会儿,他俯身,温热的唇落到她脚趾头上,含住,辗转缠磨,碎碎地啃咬着,似乎是惩罚她喊了别人的名字。   不止是林夫人感到不敢置信,就连谢宁也吓了一跳。   我滴乖,谢宁想尖叫了,她自己都嫌弃自己的脚,从来没幻想过这种画面,今天看到秦玉这样对秦姝,心情复杂。   画面又转了。   林夫人站在父母面前,大发脾气地推翻摆在大厅里的聘礼,那是西京城林府送来的,她哭得梨花带雨,说话却倔强无比。   “我不嫁,这辈子我非许公子不嫁!”   啪,一巴掌落到她皙白的脸上,五根红色手指印明显。   她母亲指着门外,恨铁不成钢道:“你去找他啊,看他愿不愿意娶你!不日便是许公子的大婚之日了,你还为他守身,不嫁林府公子?”   “我跟你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必须得听我的。”   许府自然是比林府好。   可是他们也不差啊,许正卿既然要娶秦姝为正妻了,他们的女儿总不能给人家当妾,说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林夫人眼带怨恨,使劲地推开拉住自己的母亲,往外面跑。   她要去找秦玉。   为了秦姝,他一定会帮自己的,一定会的。   谢宁知道事情脉络渐渐要浮出水面了,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但紧张没多久,就被强行拉出去了,剩下的记忆全都没看见。   一回过神来,视线在空中与许扶清交汇。   少年冰凉的手极为亲昵地攥着谢宁小半截手腕,原是琉璃色的眼珠似涂上了浓墨,黑不见底,他正痴迷地看着她的眼睛。   谢宁心慌,他不是靠在红色柱子那边吗,什么时候过来的,失算了。   林夫人被挤开了。   谢宁竭力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谢宁,你的眼睛很美呢。”许扶清缓缓抬起手,指尖沿着谢宁眼廓游弋,他轻轻地抠了下,她眼皮狂跳。   卫之玠脸色突然大变,根据以往的经历,仿佛能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猛地站起来,“许公子!”   许扶清似充耳不闻,低低笑了起来,“我很喜欢啊。”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情起三   他这是发现了什么?   不太可能。   好半晌, 谢宁终于鼓起勇气地拿下许扶清的手,不知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只知他揉着自己的眼皮很不舒服。   虽然力度不大,很轻。   但却能给她感觉自己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随便地任人拿捏, 用脚一碾就没了,谢宁不喜欢, 打从心底里地排斥。   更别提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她的脸泛起一层薄红。   气的。   不知为何, 谢宁至今还认为许扶清没把自己当人,在他眼里她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都只是没有意识的死物。   不过死物应该也分等级的, 她兴许划到了别的等级上。   可那又如何, 死物就是死物,怎么能跟活生生的人相提并论,谢宁理智得很。   况且,看卫之玠的反应,许扶清并不是单纯地想要摸她的眼睛, 真是阴晴不定、琢磨不透的人, 谢宁很有自知之明,驾驭不了。   好感值一时一个样,堪比买热门.股.票,跌宕起伏, 一不留神倾家荡产。   她不敢赌了,买只慢慢稳定升值的股不香吗。   算了, 还是在保持好感值不掉到非负数的情况下, 对他敬而远之吧, 肉.体.纠缠之类的,更是打住。   之前冒出来的换攻略对象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傻子才会把攻略对象从卫之玠换成许扶清,这不是找死吗,谢宁想着想着,语气有些僵硬:“干什么?”   等意识过来,已经收不回来。   她暂且放弃挣扎。   应如婉诧异地看向谢宁,显然也听出了语气中夹带着的私人情绪,尔后,又想通了,她跟许扶清的关系不一般。   有时闹闹小脾气情有可原。   可是,揉揉眼皮有什么值得闹脾气的?应如婉想不明白,但也知自己不该掺合进去,面对男女之事,还是旁观最为妥当。   还有,她实在看不懂他们的互动,充满古怪却又异样和谐,一些行为总是能出乎意料。   久而久之,应如婉竟然习惯了。   许扶清笑容还在,文秀温和地笑着,眼神纯净得仿佛能洗涤人心,难得能看到一丝原本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少年稚气。   谢宁看得眼睛微眯。   果真是长了一张能骗人的脸。   “想把你的眼睛挖下来,珍藏。”许扶清言辞轻缓,字字如珠子般滚进谢宁的耳朵,该死的,她差点想捂住他的嘴巴。   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应如婉听到这句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顶着他们投过来的各种眼神,谢宁努力地扯出个笑容,哈哈地打圆场,“小夫子,你又寻我开心了。”   许扶清轻笑不语。   而站着的卫之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坐回去,选择静观其变。   因为明白任何人都无法干涉许扶清的想法,若是他下定决心的事,即便是掌教也没法子,兴许是爱屋及乌,柳如叶貌似极为偏爱许扶清这个弟子。   这种偏爱自然惹人嫉妒。   卫之玠皆看在眼里。   揽天书院里面的人也是寻常人,大多有七情六欲,他们也会合起来排挤看不顺眼之人,在很长一段时间,许扶清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笑的是,有人居然为了让许扶清受罚,教唆一名女弟子去勾引他。   结果,那名女弟子转而爬上了幕后主使的床,两人赤.裸着在房里被柳如叶逮住,然后不讲任何情面地当着众人的面杀了。   女弟子断气的那一刻,一只蛊虫从她体内爬了出来。   那是能控制人行动的蛊虫。   卫之玠虽不会炼蛊,也不会用蛊,但曾在许扶清住的那间竹屋里看过相关的书籍,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得很清楚。   所以谢宁能不能在许扶清手上逃过一劫,还是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就在气氛僵着的时候。   林夫人整理好仪态,视线略略扫过许扶清的脸,落落大方地开口,腔调无疑是挑不出毛病的西京贵妇,“你就是许公子?”   “正是。”   许扶清落座了,坐在了谢宁旁边的位置,匀称的手指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薄唇微张,抿了一小口,由内而外散发着矜贵气息。   谢宁视线飘忽不定,无意间落到他拿着的茶杯上面,浑身霎时发毛,伪装的平静表情出现破裂。   糟了。   那只茶杯是她喝过的。   茶杯边缘尚留着淡淡的唇脂印。   只见许扶清转了转茶杯,又抿了一口,印有唇脂的那一边不再是面对着谢宁了,她瞪大双眸,猜测此刻应该对着他的唇瓣。   谢宁现在坐回去也不是,不坐回去也不是,开口提醒又不是,不开口提醒又不是,纠结得很。   毕竟好像没人注意到,她一提起就全都知道了。   当没看到吧,谢宁给自己洗脑。   亲都亲过了,还在乎他喝她喝过的茶杯干什么,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似乎看穿了谢宁的困扰,许扶清狐狸眼含笑,指尖轻敲着茶杯,若有所思道:“谢宁很喜欢站着吗?不累啊。”   谢宁咬了咬牙,坐了回去。   林少如一直默默地留意着林夫人的脸色。   实话说,林少如从小就知道了自己是谁的替身——许扶清,西京有名的许府已逝公子许正卿和苗族女子秦姝之子。   可他始终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为何吃穿用度都要按照许扶清的来。   至于父亲,他很是爱母亲,不会因这等小事闹,只是,母亲从来没爱过父亲,   这件事林少如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的。   父亲也是真的疼他这个儿子,纵然没能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但林少如知道父亲已经尽力了,他从来不怨父亲。   扪心自问,林少如却是有点儿怨林夫人的。   林夫人回到主座,声线染上了一抹不宜察觉的激动,面色却如常,淡声问许扶清,“敢问许公子是何许人士?”   其实她压根儿不知道许扶清是秦姝和秦玉的孩子,自始至终都以为他是秦姝跟许正卿的孩子。   尽管许扶清长得跟秦玉很像,林夫人也没往那方面想。   身为秦姝的好友,她知道对方有多么讨厌秦玉,连寻常见面都不耐烦,不可能让他碰的,更别说能接受乱.伦,生下秦玉的孩子了。   而且秦玉是许扶清的舅父,两人容貌相似也合情合理。   毕竟秦姝和秦玉长得也挺像。   说许扶清像秦玉也可以,说他像秦姝也可以。   最重要的是林夫人虽然怨恨过秦姝抢了自己喜欢的男子,但还是相信她绝对不会背叛许正卿的,自认为足够了解她。   眼前之人乃是许正卿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啊。   林夫人甚至想上前抚摸一下许扶清的脸,不止一次幻想过,若他是自己跟许正卿的孩子该多好,倘若如此,她死也瞑目了。   林少如站在林夫人身边,听言下颌绷紧,却没说话。   许扶清文质彬彬地放下茶杯,抬眼看林夫人,眉目似十分温良,莞尔道:“我啊,我同林夫人一样,是西京人士。”   谢宁偷偷地瞟了他一眼。   昨晚,她在林夫人的记忆里见过许扶清,他们很久以前就见过一面了,对方误认他为秦玉,后面还说抱歉,认错人了。   不过见过一面是一回事,他记不记得又是另一回事。   换作她也不一定记得,不对,是极可能不记得,路上随随便便遇到一个人,期间过了几年,忘了才正常。   像是能感受到谢宁悄悄地看自己,许扶清冷不防地偏头。   她急忙地收回视线,可改不了一紧张就会被唾沫呛到而咳嗽的毛病。   许扶清面无表情地倒了杯茶,递过去,大有谢宁不接就僵着的趋势,她留意到还是刚才那只杯子,伸出来的爪子顿了一下。   印在杯子边缘的唇脂印淡了不少,反观他的薄唇却红了点儿。   谢宁口干舌燥,立马环顾四周,还好,没人发现异常。   是故意的吗。   她望着那只杯子,不由得怀疑,为了不把事情闹大,还是乖乖地接了下来,在他的注视下,心一横地喝完整杯茶。   许扶清见她喝完,转回头,垂下眼,侧脸鼻子弧度很优越。   在外人看来只是夫子体贴弟子的小举动罢了。   喝完后,谢宁抿了抿唇,借着袖子的遮掩,心虚地用指腹把又沾了些上去的唇脂擦了擦干净,再把杯子放回桌面。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在作怪。   她喝完许扶清递过来的茶水,更渴了。   林夫人还欲问些其他问题的时候,林少如抢先一步道:“卫公子,我今天听说你去找了永乐街的大夫,可是生病了?”   卫之玠反应迅速,回道:“并不是,我只想去查一点儿事情罢了,对了,林老爷身体自前几年便开始不好了?”   林少如嗯了一声,“是的,病情反反复复。”   “林姑娘,平日里伺候林老爷的侍女和小厮在哪儿?”卫之玠看口供,里面没有一人提到过这个,着实怪异,“我有事想问他们。”   林夫人显然对此事兴致不大,表现得漠不关心。   丝毫不像是林老爷的妻子,反倒像陌生人一样。   林少如沉吟半刻,道:“伺候我父亲的侍女和小厮都失足掉进井里面死了,就在我父亲死后不久。”   谢宁看着他,心想,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前一脚林老爷被人杀死,后一脚伺候过他的侍女和小厮就失足地掉井,无一幸免地死掉了。   林夫人摁住太阳穴,似头疼,“少如,我乏了。”   林少如快步过去扶起她,接着,看似诚挚地向他们致歉:“抱歉,我先扶我母亲回房了,此事改日再议吧。”   等他们离开后,卫之玠忽然问许扶清:“许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许扶清思忖片刻,笑道:“不怎么样。”   “……”谢宁真想给他竖起个大拇指,想了那么久,居然只说了句‘不怎么样’,莫不是戏弄人。   时辰也不早了,卫之玠跟许扶清的交流似乎有固定模式,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挥散他们回去休息。   *   鲜血从许扶清苍白的面孔流淌下来,滴答,滴答,滴答,落到已经没了呼吸、像凋零到极致的花瓣的少女身上。   她原本穿着一袭白衣,此刻染成了红色。   周围散落着数不清的尸体。   远远看来,仿佛两人穿着绯色的婚服。   良久,他讷讷地低下头,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地贴到少女凉到不能再凉的唇瓣上,一滴清泪从左眼溢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到她纤细的脖颈上。   “你怎敢......怎敢这样......对我。”   他俯低身,轻吻她流着血的胸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将血液尽数吞咽下去。   嗓音哽咽,“谢宁。”   少年抬了抬头,下颌沾满血,眼珠子缓慢地转动着,怔怔地停在虚妄的半空中,泪水滑过下颌,坠落。   他紧紧地搂着她,仿佛要嵌入骨髓里。   旁边的湖水面上此刻倒映着一轮明月。   等谢宁看清躺在许扶清怀里的少女是自己的时候,立刻吓醒了,看来改日一定要去拜一下佛才行,总是做乱七八糟的梦。   什么鬼梦,就不能做些令人开心的梦?   她蹬了一下薄被子。   应如婉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她坐着,也跟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谢宁这才记起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睡,“对不起啊,吵醒你了,就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噩梦而已,你睡吧。”   应如婉声音微哑地应了声,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宁睡不着了,想出院子透透气儿。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情起四   谢宁蹑手蹑脚地下床, 弯腰穿好鞋子,尽量不发出很大的动静,院子空气新鲜得很,房间里燃着林府下人送来的香。   应如婉跟她不同, 受不了蚊虫, 所以来到林府后,每天晚上都燃这些香, 都不见有什么问题。   见此, 谢宁也就不阻止她了。   总不能让对方跟自己一起被蚊虫叮咬吧, 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谢宁在房间不远处的廊道待了一会儿,恰逢雨季,雨水又淅淅沥沥地沿着屋檐角滴落, 她觉得胸口不那么闷了, 伸手出去,接了些雨水。   雨水冲洗着谢宁的手指,带有一丝凉意,解了炎热之气。   忽然,一把红伞闯进她视线范围内。   持伞之人是今晚才见过且称身体不舒服要早些回去歇息的林夫人, 她领着一名小姑娘走进来, 身旁没有侍女或小厮。   小姑娘满身红,就连眼皮和脸颊、唇瓣都涂了胭脂。   像极了鬼童。   林夫人轻声唤小姑娘,还弯腰给她整理了下小发髻,宛若寻常那些温柔似水的好母亲, “清奴,等会儿就可以见到你爹了。”   小姑娘没出声。   清奴......也太巧了吧, 秦姝在许扶清小时候也是这般叫他的。   还有, 爹?谁是小姑娘的爹?听着莫名有种拐.卖.儿童的感觉。   谢宁装不到看不见, 情不自禁地跟上去,由于怕迷路,沿途留下了记号,那名小姑娘很乖,一路上也还是没开口,任由林夫人拉着往前走。   其实谢宁也知道一个人独自跟上去不安全。   但若是回头叫醒应如婉跟自己一起,兴许就错过了,机会不等人的,所以她只有赌一赌。   希望上天保佑,不要被发现。   如果她在弄清楚林府一事上出了不少力,卫之玠的好感值也有可能升。   小半刻钟后,林夫人走到另一所院子尽头,终于停下了,把红伞收好,放到房间门口,再推开门,进去。   小姑娘自然是被她带了进去。   谢宁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用手指轻轻地戳破门纸,往里面看,只见林夫人将小姑娘摁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子给她梳头发。   林夫人眼露痴迷地看着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脸,笑着说:“你看,我们的女儿长得多好看啊。”   怎么言辞那么像秦姝?就像是在模仿她一样。   难不成林夫人已经爱到变态了,把许府的所有复制黏贴过来,想象自己是被许正卿爱着的‘秦姝’,而林少如则是他们生的儿子‘许扶清’?   要是真的这样,怎么看都是在自欺欺人。   至于,为什么领这名小姑娘回林府,谢宁有点儿想不明白了。   林府晚上几乎没人走动的,这应该是林夫人肆无忌惮行动的原因之一,不过林府本来就是她的地盘,要如何便如何。   可他们如今住在林府,她就不会怕他们发现吗?   虽然此事不一定跟林老爷的死有关,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问题,从而想深入了解,谢宁就是其中之一。   换作是卫之玠,他也一定会把两件事先联系起来查。   谢宁想了解此事,主要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为了卫之玠的好感值,其二,林夫人的过去貌似跟许扶清有很大的关系,仿佛跟很多事情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知道谁也琢磨不透许扶清。   可一旦知道他的过去,或许就有了推测他的想法的依据了呢。   人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谢宁这也是怕许扶清以后再掉好感值,自己没办法将好感值升回来,正所谓防患于未然。   雨停了,房间还隐隐传出林夫人喃喃自语的声音,她透过戳出来的小孔尽量地看房间里能看到的地方。   除了坐在铜镜前的林夫人和小姑娘,似乎没别人了。   不对。   谢宁视线转而落到有一层珠帘和纱幔遮掩着的床榻,香炉染着浓烈的松木香,房间里点着晕黄的油灯,朦胧间能看到那处有个身影。   就在此时,林夫人替小姑娘挽好新的发髻了。   她爱怜地抚摸小姑娘的脸,柔声细语道:“正卿,成婚前你便念叨着想生个跟我长得一样的女儿,如今我们算是得偿所愿了。”   站在纱幔后的林少如习惯了这种角色扮演,沉默不言。   没得到纱幔后面的人的回应,林夫人也无所谓,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小姑娘,小姑娘无意识地张了张嘴。   谢宁看见小姑娘没了舌头。   她吓得一激灵,呼吸都乱了。   等她深呼吸几下,再凑到孔口那里看的时候,直愣愣对上一双涂了淡淡胭脂的眼睛,林少如面含着冷笑,“谁?”   果然,偷窥一般会被发现的。   谢宁懊恼自己明明看过那么多电视剧,还是不长记性,拔开腿就跑,奇怪的是,来时做的记号全部消失不见了。   是谁弄的?   环顾院子四周,长得都差不多,迷路了,她当机立断地决定爬上屋顶,刚下过雨不久,琉璃瓦还淌着水,滑得很。   林夫人神色不变地撇了一眼房门,自顾自地哄着表情呆滞的小姑娘。   林少如没看她们,显然习以为常。   这些年来,林夫人仿若活在过去,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那些过去并不是她的过去,而是秦姝和许正卿的过去。   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是因为林少如长大后特意地去调查过。   林夫人这是活在了自己的幻想里,白日可能正常些,若不细究,则同一般人无异,可一到晚上便如此了。   林少如没什么表情从房间里走出来,红衣飘飘。   已经上到屋顶的谢宁一边往自己住的那所院子走,一边掏出一方帕子谨慎地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   凭林少如问的那声‘谁’,不难知道他大概是没看到自己的脸。   而她现在穿的这身衣裳是新衣裳,在大厅议完事,回到房间沐浴后换上的,期间没出来过,更没有林府的人见过。   林少如也不是吃素的,他抬眼便瞧见了屋顶上的身影。   谢宁心慌慌的,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间房间的上面,余光往下一撇,就看见了林少如不疾不徐地在院中紧随着她的步伐。   这是要杀她灭口吗?   走着走着,琉璃瓦不稳地向一侧滑,谢宁脚底一踩空,来不及作出反应整个人就掉了下去,一阵风从耳畔掠过,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失聪了。   扑通,水花四溅,谢宁沉入水里,蒙住脸的帕子掉开了,她喘不过气,马上伸头出来,睫毛染上水滴,重得很,艰难地掀开眼儿。   视线相交。   她对上了许扶清的狐狸眼。   竟然掉进了他的房间里,谢宁险些心脏骤停,木讷地抹了一把还淌着水的脸,望着不着寸缕的许扶清,不由得咽了咽,“小,小,小......”   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了。   “小什么?”许扶清似没有感到不妥,眼尾微抬,媚态迭生,湿掉的墨发披洒在浴桶外边,有些碎发紧贴在脸侧。   他原本苍白的面容被热水熏得微红,眼眸潋滟,透着一触便消失的破碎感,这番姿态极易叫人误会是做了些什么。   谢宁往后退了退,背靠桶壁,眼睛是半点儿也不敢往下挪。   她不那么结巴了,吐出剩下的两个字:“夫子。”   刚刚那个小字太有歧义了。   面对此情此景,谢宁简直想原地去世,今晚才下定决心要对许扶清敬而远之,转眼间就发生这种事了,老天爷就喜欢跟自己作对。   搞不明白他怎么那么晚才沐浴。   这个时辰已是深夜了,大家都睡了。   许扶清倒是不急着走出浴桶穿好衣裳,而是倾身过去,看了一眼破了一个洞的屋顶,指尖撩起谢宁被溅湿的长发,声音温柔得很。   “你这是来寻我啊。”   谢宁在心底里大喊冤枉。   “小夫子。”她心口发颤,讪笑道,“这误会大了不是,我要是想找你,直接敲门进来不就成了,怎么还会从上面掉下来。”   许扶清微怔,绕着谢宁发丝的手指一圈一圈地缠紧,“那谢宁是故意上屋顶偷看我沐浴的吗?”   “……”越说越离谱,她摇头如拨浪鼓。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一根手指抵到谢宁唇上,少年轻轻地嘘了声,做了个噤声动作,纤长的睫毛垂下来,眸底倒映着惊慌失措的她。   他说:“有人来了。”   谢宁瞬间闭嘴。   敲门声响起,林少如在外面道:“许公子,刚刚有人闯进了我的房间,我追出来好像看见她进了你的房间,不知可否让我进去查看一二。”   房间里面灯火通明,显然是还没入睡。   谢宁皱紧眉头,谁闯进他房间了?她去的分明是别的房间,而且只是站门外偷看偷听,踏都没踏进去过半步,这话说得怪让人浮想联翩的。   闯进了他的房间吗。   许扶清默默地听完这番话,面上依然温柔地浅笑着,眼神却染着古怪,“既然如此,那林公子便进来吧。”   什么?谢宁猛地看向他,居然让林少如进来?   林少如见许扶清对自己的称呼从林姑娘改为林公子,眼睫一颤,指甲稍微地嵌入了掌心肉,似乎在压抑着,“那就冒犯了。”   隔着一道屏风,许扶清还在水中。   林少如望着屏风后的身影,脚步微微一顿,“许公子这是在沐浴?”   “对啊。”许扶清语气不是很在意,他看着憋着气浸入水中的谢宁,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林公子请随意查看吧。”   谢宁憋得脸通红了。   林少如查看完衣柜和床榻,朝屏风走过来,“我可以过屏风看一眼吗?”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情起五   “可以。”少年微微歪过头, 看向屏风倒映出来的人影。   谢宁潜在水底,心惊胆战地望着一脸镇定的许扶清,听着他们之间的交谈,忍不住抬起手, 想提醒一下他。   可手伸到一半, 没地方落。   动哪儿?   哪儿哪儿都是没衣裳的,会直接戳到他的皮肤, 就在她犹豫期间, 许扶清伸长手, 拉过一件红色的薄寝衣,盖在水面上。   林少如得到允许,快步地跨过屏风, 视线先是往四周谨慎地看一遍, 再走到柱子后面检查。   谢宁憋不住气儿了,她在现代学游泳的时候,憋水这一关总是过不了,能憋到现在已经是自己的极限,再憋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氧气一点一点地流失, 胸腔像是被水挤着, 很难受。   不行了。   要死了。   谢宁正要从水里面出去,许扶清便埋首进来了,仿佛早有预料,红色薄寝衣盖着他们, 唇瓣相碰,齿关相抵, 借着水声掩盖。   他将自己的气渡过她, 她求生似地汲取着。   少年指尖轻轻地抚摸着谢宁的侧脸, 却一寸寸地收紧力度,喉结微动,缓慢而又侵略性十足地吞噬着她。   他们皆没有闭上眼睛,瞳孔儿映照着对方。   谢宁看得有些恍惚,不得不说,他的狐狸眼太有蛊惑性了,看久了容易陷进去,就像是会吸人的深渊,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于是,她闭了眼儿。   不看还不行吗,谢宁的意志力坚定,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却被他悄无声息地包住,一根一根地松开。   她又睁开了眼睛,对方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   林少如过来了。   他望着铺着红色薄寝衣的水面,眯了眯眼儿,一步步走近,“许公子,你怎么了?”   哗啦一声,许扶清直起半个身子,还是在浴桶里坐着,下半身被红色薄寝衣掩住,水波涟漪不断,他唇色红润,容色妖冶充满艳色。   “沐浴啊。”   他抬起微粉的眼尾看林少如,语气嘲笑。   林少如停在了距离浴桶一步远的地方,目光打量着慢慢地恢复平静的水面,似很是疑惑地发问:“沐浴为何要在水上面铺着红寝衣?”   许扶清染上淡淡潮红的脸逐渐变回冷白。   他低低地笑了声,笑声似乐,“不想让你看呢,虽说林公子是男儿身,但我就是不喜欢啊。”   言罢,指尖微探入水中。   他神态慵懒,缓慢地搅动着,发出旖旎的水声,水没过指间,密不可分。   谢宁换气后一动不动地藏在浴桶里。   听到这句话,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瞄,但也强行地停在了少年腰腹以上的位置,白如昙花,肌肉匀称,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   养目得很。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她默念着这个词,干脆直接地闭上眼睛,正所谓眼不见为净,但视觉受限后,听觉会变得无比灵敏,许扶清正在搅动着水。   水里面融合了一抹浅淡的松木香,谢宁身体也被侵染到了。   林少如又看了一眼浴桶,见没传出什么动静,只好作罢,在临走前,思忖再三地问:“许公子是何时知晓我乃男儿身?”   谢宁又快要憋不住了。   要是他们再聊下去,她恐怕得死了。   许扶清搅动水面的手指一顿,语调很淡,“这个啊,很久了。”视线似不经意地扫过他下半身,唇角弯弯地反问,“你很在意我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很久了?   谢宁的意识随着憋气时间长有些涣散了,但脑子还是能转动的。   不是在他们来林府的第一天晚上撞见了林少如换衣裳,然后才知道林少如是男子的吗,难不成许扶清之前就见过他了?   自从那处没了,林少如对所有人的眼神都极其敏感。   见许扶清的视线有一瞬间地落到了那处,林少如咬紧了下牙关,向来没多余情绪的脸有一丝破防,不过很快便调整好了。   “没有,只是希望许公子能够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许扶清唔了声,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又换回之前的称呼,笑得无可挑剔,“那就请林姑娘先离开了,我还要继续沐浴呢。”   林少如颔首,越过屏风出去。   还没等他踏出房门,谢宁死活憋不住了,再憋真的会昏厥过去,小脑袋从水里冒出来,屏风瞬间倒映出两道人影。   还有不可忽视的水声。   林少如反应敏捷地快速回头,却见屏风那里一道人影也没有,想必许扶清又浸入水里了,当真是个怪人。   门阖上了。   谢宁听着唇齿间发出的磕碰声,耳垂红似滴血,许扶清墨发随水波漾动,时而扫过她,皮肤泛起难以言说的痒麻。   她受不住,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一出到水面就趴到浴桶壁上,疯狂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还是出去更安全,谢宁站了起来。   少女的脚踝在水底被一只手力度不大不小地一拉,她又跌了回去,幸好及时地攀住浴桶边缘,不然肯定得呛水了。   “你......”谢宁用含着疑问的眼神望过去。   许扶清不急不慢地松开了她的脚踝,手轻轻地搭上谢宁的后腰,道:“谢宁,你看了我。”   嗯?   说话说到一半是什么意思?谢宁转过头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少年音色柔和得似溪水流石地道:“你看了我的身子呢。”   “……”谢宁感受着腰间的触感,那叫一个惶恐。   看一眼还要负责?   不是,他这是在逗她吧,这种话一般出自古代女子的口,谢宁还是第一次听男子说,而且对象还是许扶清!   她语无伦次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先听我解释啊,你也看见了,若不是林姑娘追着我,我也不会爬上屋顶,掉下来。”   许扶清突然倾身过来。   他抚上谢宁湿透了的心口,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   “谢宁,你心又跳得很快,是在怕?可你怕什么呢,怕的不该是我吗?蓦然闯进我房间的人是你,撞见我沐浴的人也是你啊。”   言辞轻快,却似句句有理的样子。   极为能言善道地打断了她的解释。   谢宁扑闪着眼睛看着许扶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些话,怕?他字典里居然会有这个字,笑话,她不信。   “所以,是我吃亏了。”   少年慢悠悠地说道,指尖缓缓地划过腰带,却没有挑开,俯身温柔地咬住她搭在木桶壁的纤指,笑得仿佛天真无邪,“谢宁你说该不该弥补我。”   我靠,刚想问要怎么弥补的谢宁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但收不回来。   他唇舌勾着,牙齿沿着指甲弧度咬过,有点儿细疼,可更多的是令人心颤的酸麻,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指尖破了,被牙齿咬破的。   许扶清细细密密地舔舐着被自己弄出来的小伤口,闷闷地轻声一笑,使谢宁听得心头一震,又不能立马离开。   他吞.吐着,喉结弧度明显,上下滚动着,面上有被溅到的水滴,顺着下颌滴落,没过喉结,再往下滑,看着有少许媚人。   少年吐字有些含糊地问:“我有点儿好奇,你为什么去林姑娘的房间啊。”   谢宁禁不住地轻哼了声,尔后又觉羞耻。   她死死地咬了下唇,压住那些声音,如实道:“我没去他房间,我夜晚睡不着,出来逛逛,见林夫人带着一名小姑娘从外面进来,就想着跟上去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许扶清嗯了声,飘在水面上的长发拂过谢宁的胸口。   “然后呢,”他惩罚性地微微用力。   还没完没了了,谢宁被手指的温热弄得头昏脑胀,身子就像不是自己的了,她靠着另一只空闲的手把住浴桶壁才没掉进水里。   “我就发现她,嗯...”又被咬了,属狗吧,谢宁眼皮颤抖。   好想打人,她忍住,“她、她带回去的小姑娘没有舌头,被人割了,我不知道是谁割的,再探头过去看的时候,发现林姑娘也在房间里。”   许扶清终于抬起眼帘看谢宁了,似笑非笑,“就这样?”   其实还有些事情没说,关于林夫人喊正卿这个名字和林府跟许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谢宁不知道他会不会厌恶别人查自己的过往。   可她也是迫不得已。   不然什么也不知道,还要保住许扶清的好感,处于很是被动的位置,像只待宰的兔子,毫无反抗的能力。   再说,谢宁也不能表现出对许府有半分了解,否则以许扶清的脑子,绝对会察觉到不妥,她得隐瞒这事。   森白的牙齿刮过少女嫣粉嫣粉的指腹。   谢宁指尖微僵,踌躇了下,又道:“再后面我就逃了,在去那里之前,我沿途做了记号,但不知为何,回来的时候就没了,结果迷路。”   说到这儿,她口吻略带无奈,“我没法子,就爬上了屋顶。”   听到记号都没了时,许扶清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他慢慢地吸着血,带着微甜,舌尖舔了下,惹得她心脏狂跳,“那林姑娘说你闯进他的房间,是撒谎啊。”   谢宁呼吸发颤着,腰麻了,点头:“没错,是他撒谎。”   “真坏。”许扶清笑着,本变回苍白色的脸又漫上了红。   这个真坏,也不知是在说谁。   少年吐息落到她洁白的手腕,轻拂而过,铜铃铛带着冰冷的凉意滚过似白玉的皮肤,他也跟着低下头,抿着唇在上面一笔一笔地勾勒梅花。   过了一会儿,就在谢宁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许扶清抬了抬眼,唇瓣动作不停,指尖绕到她背后,划过蝴蝶骨,轻敲了下。   “那谢宁有没有撒谎呢?”   “你说什么?”谢宁隐隐觉得不对。   牙齿碾过白玉,许扶清唇角带着血渍,似半人半鬼般,侧脸陷入阴影之中,暗得进不了半点儿光,不厌其烦地重复。   “那谢宁有没有撒谎呢?”   谢宁心咯噔一跳,任由他用唇舌勾着自己,却还是道:“我没有撒谎,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没说出来的只能算是隐瞒,算不上是撒谎和欺骗。   水慢慢地变凉了。   她又想往浴桶外面爬了,却还是被轻松地拉回来,谢宁呼出口气,似发自内心地劝道,“水凉了,我们再不出去可能就要生病了。”   “跟谢宁一起生病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啊。”   许扶清不以为意,抬手摸过浴桶沿边,再覆上她也染了些湿的脑后勺,若不细看两指间,压根儿看不见多了一根细细银针夹在其中。   谢宁自然是没留意到他的小动作。   只觉得无语凝噎。   有时候她真的想把他脑袋瓜拆开看看是不是完全跟其他人构造不一样,脑回路新奇得很,自己时常跟不上,人跟人之间的的确确是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的。   “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眉眼弯弯的。   银针靠近了点少女的脑袋,“没有一丝隐瞒吗?”   而少年另一只手却似极爱怜地抚摸着她的侧脸。面对欺骗、利用自己的人,一向都是除之而后快,无论是谁,毫无例外。   不管是假借他人之手,还是亲自动手。   在揽天书院的老嬷的死便是如此。   不管是佛,还是人,他们总会欺骗,是以,许扶清从来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任何人。   谢宁右眼皮跳得厉害,“没错,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顿了一下,她目光没一点儿躲闪,将慌张尽数咽下肚子里,再回答后面那个问题,话语坚定,“没有一丝隐瞒。”   良久,许扶清才微微地一笑,近乎完美的肩胛骨在烛火的映照下,白得晃眼,指尖一动,银针转而刺进了自己的指腹。   银针入体不够疼呢。   那还是等以后再换一种法子吧。   随后,他松了手,银针无声无息地坠入水里。   天旋地转,谢宁被少年压进了水里,水花四溅,落到浴桶外面的地板上,苍白纤瘦的指骨越过沉沉叠叠的素色衣裙,轻缓地撩开衣襟,冰凉擦过她。   “谢宁之前还欠我一个擅自摘下蒙住眼睛的发带的惩罚,还记得吗?”   说到一半,他再次俯低身子,到她腰间,薄唇抿住细腰带,牙齿轻扯着,往一侧一拉,原本打了结的细腰带松开,逐渐沉入水底。   谢宁一怔一愣的,这是哪儿跟哪儿?   不过许扶清的记忆力也忒好了,到现在还记得上次蒙眼那事,若不是他今晚突然提起,她倒是要彻底地忘了。   “哈!”   谢宁正想着该如何摆脱这一局面,忽被刺激到蹬了一下腿。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情起六   谢宁差点呛水了, 被刺激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下一秒谢宁又被人带上水面,许扶清呼吸看似平静,却有一片刻的紊乱, 常年握剑的手有些薄茧, 正扶住她的腰,不让往下掉。   少年垂下眼看衣衫凌乱的谢宁, 莫名地笑了一下。   略带别意。   笑声不是很大, 但在房间里显得清晰无比, 似是玩心很大的孩子。   谢宁拼命地呼吸着空气,听到笑声,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刚刚与对方紧贴着的皮肤滚烫得不成样子, 背脊骨和被扶住的腰肢却透着阵阵凉意。   她不确定地开口问:“你说的惩罚是什么?”   许扶清从水底捞起湿透了的细腰带,递过去,他纤长的眼睫还滴着水,随着轻轻地睁眼那水便像泪水一般地落下来。   “惩罚完了,谢宁。”   “啊?”谢宁低头看着手腕上多出来的鲜红牙印和掌心的细腰带, 眉头皱得很紧。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刚才的架势分明是要做些什么的, 现在却只咬了她一口就完事了,不是谢宁盼望着许扶清做下去,而是对此感到奇怪罢了。   同时她又不禁感到懊恼,自己总是接不住招儿。   太难猜了, 谢宁认为即使自己会读心术,也不一定能读懂他的心, 反而被看得透透的, 令她不寒而栗。   天色晦暗, 只剩烛火摇曳,少年的身影映到地板上。   她余光撇到一些风景,及时地闭眼,只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许扶清从容不迫地拿下搭在屏风一角的衣衫,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   “你怎么这么晚才沐浴?”谢宁感到尴尬,没话找话。   他系腰带的动作停了下,几秒后又继续,“习惯了。”   是吗?之前在山林的木屋里,他们沐浴的时间不算晚,谢宁想是这么想,却还是应:“哦。”   房间安静了。   许扶清穿好衣服,也不理还湿着的长发,回到床榻上侧躺着,并没有直接睡觉,而是盯着屏风那个方向。   又过了一会儿。   见谢宁还是没有动静,他似无聊地捻着发尾,语调听不出情绪,“你不回自己的房间,是打算今晚留在这儿跟我待在同一间房间吗?”   “这个。”许扶清指骨轻敲着床板,狐狸眼微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谢宁得睡地上呢。”   还真是有绅士风度。   谢宁找不到话来回。   这间房间居然没有侧榻,不合格!吐槽归吐槽,她还是乖乖地从浴桶里出来,打了个寒颤,夜有点儿凉。   此刻谢宁的衣裳正滴答滴答地淌着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样走回去,若被人瞧见了,恐怕得闹出撞见溺水的鬼这一说。   “不用了,我现在就回去。”谢宁越过屏风,往房门走。   一打开门,她又给迅速关上了,背靠着门板,喉口发紧。   许扶清缓慢地坐起来,望着谢宁,温润如玉地问:“怎么了?”语气正常,仿佛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谢宁没想到林少如会守在外面不远处。   “林姑娘还在,我恐怕得留在你的房间一晚了,放心,我睡觉很安分的,不会发出声响吵到你。”   “嗯。”他反应平平,把一床被子放到地板上,“给你的。”   “……”谢宁觉着许扶清有两张面孔,随时变换,“谢谢。”   不过她还是站着不动,低眼瞄了瞄还在滴水的衣裙,“我衣裳都湿了,你有没有多余的衣裳,借我一件,我保证,明天一定洗干净还给你。”   总不能穿着湿衣裙过一晚上,谢宁不敢高估自己的免疫系统。   在医疗条件先进的现代生病都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更别提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小小的病也许就能折腾到你半死不活的。   她才不想。   许扶清起身,行至柜子前,随便地拿了件红色中衣给谢宁,尔后似慢半拍地说:“可我睡觉很不安分的。”   谢宁接红色中衣的手一顿,表情变奇怪,“呃,怎么不安分?”   光线拉长少年的身影,他转过身回床,看不清面部表情。   “吵醒我,我会想杀人。”   用黑红色剑鞘装着的剑摆放在床榻触手可及的地方,许扶清一袭红衣与之倒是十分相配。   谢宁嘴角抽了抽。   实话说,这不应该叫不安分,而是叫起床气非常大,她没再说话了,快手快脚地走到屏风后面换上他给自己的红色中衣。   回到床榻后的许扶清不经意地抬了下眼。   视线在屏风倒映出来的画面逗留了几秒。   画面中,少女抬手解开前不久才系回去的腰带,紧接着褪下衣裳,布料离开双肩,慢慢地被往下拉,没过雪色山丘,屏风勾勒出轮廓。   视线收回了。   他面无表情地躺下。   这些画面,许扶清并非没有见过,在山林时,他曾亲手地帮处于昏睡的她换过衣裳,只是那时候毫无感觉。   如今倒是有几分不同了。   可至于是何处不同,许扶清一时间说不出来,只知道,身子有些难受,犹如千千万万的虫子在啃咬着血肉。   每逢此时,便想......让她触碰自己......   怪。   屏风那头,谢宁看着地板上的水渍,不禁口干舌燥,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自己,他们在浴桶里做了什么,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他牙齿不但咬过了她的手腕,还咬了一口肚皮,这也是谢宁为什么反应那么大的原因之一。   在细腰带松开后,衣襟便随水散开了。   谢宁不回忆还好,一回忆起来,就有些无法直视许扶清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幸亏他咬这里的时候不像咬手腕那样用力。   红色中衣满是好闻的松木香。   谢宁穿上去后,感觉自己也变得香香的,但这件终归是许扶清的衣服,穿着无缘无故地有点儿不自在。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不去想那么多,把湿掉的衣裙全摊开到屏风上面晾着,弄完这些再出屏风。   许扶清依旧侧躺着。   只是改为面向墙,背对着谢宁。   想起他的话,她不敢弄出一丝声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脱开鞋子走路,走到地上的被子前,缓缓地推开,铺着,然后躺上去。   躺了一阵子,谢宁发现自己没弄熄烛火。   想了想,她又起来吹灭烛火。   站在房间外面的林少如默默地看着房间由亮变黑,里面的人大概要休息了,他冷笑了一声,眼神显得高深莫测。   有名林府下人走过来,快速打手势告诉林少如,林夫人现在情绪突然变得很不稳定,又把新领回来林府不久的那名小姑娘给杀了。   林少如暗地里会派人跟着林夫人,有什么情况就会第一时间收到通知。   得知此事,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不到一瞬,林少如放下揉按太阳穴的手,冷静到不像正常人道:“尸体按以前那样处理好。对了,她在我走后有没有看见了些什么?”   林府下人仔细地想了一下,比划着:“一幅画像,上面画着一名容貌俊丽的男子,不知夫人在房间哪里找到的,她看着看着就激动了。”   没料到素来安静的小姑娘竟然要逃。   林夫人拿起尖锐的钗子没有一丝迟疑地插进她的脖子,完了,她抱着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小姑娘自言自语,眼睛却看着画。   听完这一切的林少如深深地闭了闭眼,问:“那幅画像还在吗?”   林府下人点头。   *   午夜,谢宁呼吸声清浅,许扶清翻过身来,凝视着睡得安详的少女,半晌后,他忽唤:“谢宁。”   她没动。   少年下床,曲腿半蹲着,指腹碰上谢宁露出来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掠过,皮肤的牙印还在,血渍擦掉了。   就是周围尚透着较浅的红血丝,看着像甩不掉的印记枷锁,许扶清静看着,内心升起一股又一股的愉悦。   传闻东京城郊外有座叫雪灵山的山。   雪灵山的洞里有口放了很久的冰棺材,据说可保尸体永远不腐烂,这些日子来,许扶清有时会想把谢宁放进里面。   那样的话,他想何时去看她便何时去看她,想何时亲她便何时亲她。   对啊。   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上了亲她的那种感觉,欲罢不能,兴许,这便是常人说的欲、和尚说的淫,需遏、需戒。   可他不想遏,亦不想戒,真的、真的好想把她藏进自己的棺材里。   单是想想便兴奋到指尖发颤。   许扶清呼吸逐渐地乱了,垂眼看着安静地躺在地上的谢宁,弯腰过去,指腹落到她紧闭的唇瓣,他低头,将薄唇印上去。   不一样。   他皱着眉离开她,这与她清醒时的感觉不一样,狐狸眼闪过一丝迷茫,接着便听见少女梦呓了几声。   少年靠近听。   谢宁不知梦到了什么,念着:“卫夫子、卫夫子。”   许扶清眼珠轻转,在黑夜中亮得诡异,手指似怜惜地抚摸着她微微翕动的唇,声音充满蛊惑,温柔到恐怖。   “谢宁,你在叫谁呢?”   “卫夫子。”谢宁梦到卫之玠被许扶清杀了。   “原来是卫公子啊。”他弯起眼睛,宛若对她的乖巧感到很满意,语调似喟叹,循循善诱地问,“他,怎么了?”   谢宁额头冒了些冷汗,皱紧眉头,“卫夫子不要死。”   许扶清苍白的面色没什么改变,还是温和地笑着,舌尖缓慢地舔舐过她额头上的汗,带过另一层水色,“谢宁为何怕卫公子死?”   “他不能死。”谢宁很难受,陷入梦魇出不来。   红色衣摆散乱地叠在许扶清身下,舔干净了,他抬手覆上她因梦而微微颤动的眼皮,呵笑,“卫公子怎么就不能死了。”   谢宁不说话了。   许扶清挂在脸上的温柔笑意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狂,凑到她耳畔,轻轻地说:“可若我就是要杀他呢,谢宁该拿我如何啊。”   可能是觉得耳朵痒,谢宁无意识地偏了偏头。   而他则张嘴咬住了她的耳垂。   *   谢宁这一觉睡到天亮,等她醒来,许扶清早已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子那处,用茶杯喝着水,闲散恣意的模样。   可谢宁却很是着急,生怕这个时候应如婉发现自己不见了,匆匆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来,叠好被子,放到床榻一旁。   “小夫子,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有些梦记得很清楚,有些梦一睡醒就彻底忘记了,就连睡着后做没做过梦都不知道,谢宁昨晚的梦属于后者。   许扶清慢悠悠地放好茶杯。   他欣赏着她头发乱糟糟的样子,一字一顿反问:“谢宁何时让我早上起来唤你?我记得好像没有。”   阳光越过窗纸,在房间的地板投下阴影。   时辰确实不早了,谢宁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许扶清的房间里睡得那么沉,还有,腰好麻,手也酸。   是因为睡地板不舒服吗?   但是她昨晚觉得还好,并没有硌得慌,毕竟有被子垫着,可能睡觉的姿势不对,从而导致的吧。   眼下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不过还是有些奇怪。   谢宁听完许扶清的话,顿时懂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道理,明智地选择沉默,他分明知道自己回去晚了会惹应如婉怀疑的。   而且,被人碰见她从这间房间出去就更不妥了。   所以许扶清是故意的,谢宁断定,只是她拿他没法子,还是靠自己最稳妥,没再揪着不放,走到屏风前。   屏风上的衣裙摸着还微湿。   谢宁管不了那么多,绕到屏风那里,脱开属于许扶清的红色中衣,手脚麻利地换回自己的衣裙。   她忽记起屋顶破了个洞,抬头看了一眼房间上面,一边合拢衣裙,一边道:“你房间的屋顶怎么办,要是下雨了会进水的。”   碰巧近来多雨。   “我会弄好的,你不必担心。”许扶清声音轻似飘在空中的羽毛,如果再小声点儿,恐怕就连站在屏风后的谢宁都听不见了。   谢宁换好了,抱着他的红色中衣走出来。   原本她准备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继而偷偷地去给许扶清洗好这件红色中衣,挂到大家晾衣裳的地方的。   谁知道起晚了,这个时辰去,是肯定不行的,谢宁抱着许扶清的红色中衣大摇大摆地走在林府的廊道也不行。   “小夫子,你的衣服......”   许扶清轻掀眼帘看她,打断道:“放下便好。”   谢宁眼睛微微睁大,为自己解释:“我并不是要食言,我确实是想帮你洗衣服的,不过现下大白天的,容易招人误会。”   “不如这样吧,我晚上再来找你,你再把它给我拿去洗就行。”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暂时想到这个办法了。   只见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唇角弯着,瘦长的手指轻轻地点上茶杯雕刻着的纹路,抚摸了下,言辞温缓地道:“不用了,我等会儿拿去扔掉便好。”   听言,谢宁悄悄地嗅了嗅自己,没一丁点儿异味。   有必要嫌弃到拿去扔掉的地步吗?以前亲她、触碰她身体又不见他嫌弃,怎么就在衣服这件事上嫌弃了呢。   谢宁不是很理解,“扔、扔掉?”   许扶清淡淡地唔了声,对上谢宁投过来的目光,“扔掉。”   也行,反正衣服的主人是他,她不该干涉太多,把穿过的红色中衣挂回屏风,指了指房门,“那好吧,我先走了。”   许扶清笑了笑。   谢宁一推开门,整个人犹如遭雷劈般僵住了。   卫之玠敲门的动作停在半空,视线越过她,看向端坐着的许扶清,又回到谢宁身上,他脸上的惊讶之意完全掩饰不了。   “你们这是?”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情起七   卫之玠顿了顿, 完善言辞问:“谢姑娘你怎么会在许公子的房间里?”   谢宁这回反应很快,侧开身让卫之玠进来,语气很是自然地解释一句:“我有急事找小夫子商议,所以才会一大早来这里。”   许扶清忽地一笑, 淡红的唇角微微翘起, 捻了捻不知为何有些褶皱的绯色衣袂。   “是啊。”他懒散地应了一声。   这笑声引得谢宁无端端有点儿不舒服,感觉他这是在嘲讽自己的慌张解释,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她低了低脑袋, 没有转身。   卫之玠颔首, 没有多问。   揽天书院多的是奇怪之事,遇到也不能问下去,虽说他们现是在外面, 但别人之事, 终究不是自己能干涉的,尤其是有关许扶清的。   不过卫之玠也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道:“掌教有事找我们,今日约在鸿雁楼见面。”   许扶清指尖摩挲着桌面,静默不语。   柳如叶怎么又来西京城了?谢宁疑惑地抬了抬手, 想问自己要不要去。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见柳如叶, 在揽天书院那时如此,如今亦是如此,柳如叶看人的眼神过于凌厉,杀人也更随心。   卫之玠见她抬手问问题, 极像在正常书院听学的弟子模样,一时间哭笑不得, 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你想问什么?”   “我和如婉也要去吗?”谢宁声音很低地问。   许扶清摩挲桌面的手停了下来, 抬头看他们。   阳光从屋檐处蔓延下来,笼罩着站在房门的白衣青年和素衣裙少女。他唇角浮出浅笑,似在无声地嘲弄着什么。   谢宁还是没转身。   卫之玠微摇了摇头,道:“掌教并未说要见弟子,你们留在林府也不安全,不如这样吧,你们随我们去,在鸿雁楼附近等便好。”   此话一出,谢宁晓得了。   肯定是柳如叶有私事要交代给他们,而她们呢,她自然是信不过的,弟子于柳如叶是杀人工具中的工具。   揽天书院的夫子跟弟子不管怎么样都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   “好。”谢宁表示懂了。   横竖不用自己也去见柳如叶就好,正好遂了她的意,但谢宁面上不动声色,仿佛去与不去都可以。   屋顶上面直直地射.进一道光,卫之玠站在房门也看见了,抬头往上一看,一个实在算不上小的破洞映入眼帘。   “许公子,你的屋顶?”   谢宁咬紧唇,生怕许扶清嘴里蹦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许扶清顺着卫之玠的视线,淡淡地看了一眼,笑着道:“昨晚不知哪儿来的猫儿跑上屋顶,摔了下来,这不,弄成这样了。”   谢宁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他居然把她比做猫儿。   可也比实话实说的好。   不是她想瞒着卫之玠自己得知的事,而是昨晚在许扶清房间里留宿了一晚,无论原因多么漂亮,还是过于暧昧。   所以还是得寻找别的机会将知道的说出来为妥,谢宁是这样想的。   “猫儿?”卫之玠不太相信,猫儿怎会弄出这么大的一个洞,可许扶清又没理由诓骗自己,“那猫儿在何处?”   问完,他看了看房间。   许扶清站了起来,用红色发带扎起来的青丝垂下来,悬空微微摇曳,被光映照得极具色泽,笑若春山般明媚,蛊惑般地呢语:“杀了啊。”   目光扫过背对着自己的谢宁,他魅惑的狐狸眼缓缓地眨了下。   谢宁眼皮一抖。   *   街上吆喝叫卖声不断,谢宁跟应如婉坐在距离鸿雁楼不远的包子铺前,她们叫了几碟包子和豆汁,都摆在有些油腻的桌面上。   西京城跟东京城一样繁华。   街道上一大早便挤满了人,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包子摊主也热情得很,谢宁跟他随便地聊了几句,肚子饿得慌,几口就吃完一只包子,再喝豆汁解渴,眼神在大街飘忽不定。   古代虽然没手机,但生活也并不算乏闷,街头表演不少,空中走绳、胸口碎大石等等。   还有算命的。   谢宁又吃完一只包子,将剩下的豆汁一干而尽,用帕子擦擦手,对吃得缓慢的应如婉说:“我想过去算算命,你在这儿吃着等我。”   应如婉拉住她,看向穿着一袭灰色长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儿,“你要去找这种人算命?”   “就随便算算。”   谢宁在现代没试过这种玩意儿。   应如婉还是没松开她,建议道:“你若是想算算,还不如去寺庙那里找大师求签呢,街上的算命信不过,多半是诓骗我们银子的。”   谢宁倒不认同,俗言道,高手尽在民间,不过她也只是去玩玩,见识一下,根本没有想当真的心思。   “去寺庙算也得给香油钱啊,我觉得没区别。”   “那好吧。”应如婉放手。   谢宁刚走到老头儿摊前,有一名眉目清俊的青年先她一步坐到木凳子上,尔后他余光扫到了她,又站起来,举止翩翩有礼。   “姑娘先吧。”嗓音动听似琴声,听着会不由自主地对声音主人产生好感。   老头儿眯着眼,抚须看他们。   谢宁忙摆了摆手,对方分明是比自己早来的,早一步也是早,她可不想插队,“不用了,还是公子先吧,我不急的。”   青年朝谢宁微微一笑,只是若稍加注意便能发现笑容空洞无神,宛若行尸走肉的傀儡一般,没再推让,坐回木凳子上。   老头儿没理这事儿,喝了几口用葫芦装着的酒。   见他们商议好先后顺序,老头儿放好葫芦,还打了个酒嗝,清了清嗓子,让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却听青年道:“不是算我,而是我的夫人。”   言罢,给了一锭银子。   原来成亲了,谢宁又看了他一眼,心道,长得好看的人成婚那么早的吗,对方看着年龄还没过二十五岁。   原著的朝代年龄设定跟现代没太大差别,毕竟是架空的背景,作者说了算。   谢宁安静地站着想。   老头儿仿佛才不管你要算的是谁,只要给银子就行,他摸了摸满是油光的鼻子,道:“那就写你夫人的生辰八字和名字吧。”   青年温柔有礼地唔了声。   谢宁往后退了一步,不去看。   只见青年执起笔,行云流水地在纸张上面留下生辰八字和名字,期间他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面容因咳嗽变红了点儿,令人生出怜悯。   她听到咳嗽声,忍不住看过去。   青年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握笔的手骨瘦嶙峋,宛若只剩下一张美人皮,道骨仙风却不减半分,反倒因此添了些谪仙意味。   气质高不可攀,一瞧便知出生在高门大户。   老头儿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张,开始算了。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皱紧眉头,喝酒后,脸颊酡红,没一丝正经算命人的样,问青年:“你确定没写错,生辰八字和名字是这个?”   青年眼睫微颤,“没错,是这个。”   谢宁不受控制地瞄了一下,只看到了写在边边上的月字。   老头儿貌似遇到了难题,难得表情严肃起来,沉吟半晌方道:“此人由虚而生,于这世间没有过一丝牵绊,如今我看,也归虚了。”   “虚则无解。”他感叹。   “公子的夫人是不是不在身边。”他替人算命算了几十年,就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实属是怪了,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   谢宁听得愣愣的。   归虚,是不是死了的意思?   青年忽然咳嗽得更厉害,止也止不住,毫无血色的唇角蓦然地溢出血,血液越过他捂嘴的手指指缝滴落,啪嗒啪嗒地砸到纸张,染红了上面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谢宁吓了一跳,纸张的血液触目惊心。   老头儿也愣在原地,“公、公子,你......”   青年习以为常地掏出帕子来擦掉脸上沾到的血,本来清隽的眉眼布满落寂,语气像一滩死水搅不出任何波澜,仔细听却能听出里头深藏着一抹不知是对谁的哀求。   “无碍,您能算得出她会不会回来吗?”   老头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只道:“来去随缘,强求不得,公子还是放下吧,身子要紧。”   青年突然笑了笑,站了起来,却因身体虚弱不已,站不稳,踉跄了几步,白色衣裳被他穿着显得空荡荡的,像下一秒就要归西的人。   谢宁看不过眼儿,隔着几层衣裳扶住他。   “小心点儿。”   与此同时,鸿雁楼二楼靠窗处坐着一名红衣少年。   木窗大开,他口中含着腻甜腻甜的糖,漫不经心地听柳如叶说话,眼睛却看着街上的人,修长的指骨玩弄着剑鞘的红色穗子。   卫之玠坐在许扶清身侧,留意到他的视线,也跟着看了看出去。街道上,那扶住陌生青年的不是谢宁是谁?   能进揽天书院之人皆是在世上无依无靠的,她跟对方是什么关系?   不过此事倒不是很重要。   只要不牵扯到揽天书院的任务便可,否则柳如叶是不会放过谢宁的。卫之玠收回视线,见许扶清还在看,他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大街上。   谢宁环顾四周,见没人上来帮忙,不禁问:“公子,你来这儿没带仆从吗?”   他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会不带一些下人?独自一人行动,还带着一身病未免过于危险。   她搞不明白。   “没有,谢谢姑娘了。”青年又闷声咳嗽了几声,道谢完便离开了。   谢宁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失神,直到老头儿伸手到跟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姑娘也要算命对吧,算谁的,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问着,老头儿把染上鲜血的纸张折起来。   他边摇头边口吻怜惜道,“哎,那公子也命不久矣了。”   不用老头儿说,谢宁也看得出来。   “呃。”她显然是被刚才发生的事扰乱了心神,挠了挠头发,看向青年放在木桌上面的一锭银子,问,“算一次要多少银子啊?”   老头儿轻笑,不到片刻便把青年之事抛之脑后,毕竟活了那么多年,见多识广,遇事还算镇定。   “随意,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还能这样?谢宁正想答应,应如婉便走了过来,警惕地将她拉到身后,眼睛盯着老头儿,“谢宁,还没算好吗?”   老头儿倒不在意应如婉的态度,悠哉悠哉地坐下来,拿起装酒的葫芦,叽里咕噜地连续喝了好几口。   谢宁如实回:“还没有。”   老头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敲了敲桌子,道:“怎么?姑娘还算不算啊?”   “算。”   怎么不算呢,她见他似乎真的有几分能力,更想试试了,当机立断地拿过笔和纸,在上面唰唰唰地写下生辰八字和名字。   谢宁在现代也叫谢宁,这个不用改,但生辰八字就应该不同了,系统也没着重提过,所以她写的是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   应如婉见此也安静了。   她从未听谢宁提过生辰八字,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老头儿接过谢宁的纸,手指顺着长须,眉头越皱越紧,今日出门是不是没给自己算上一卦,怎么遇到的都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人。   上一个的生辰八字是虚的便算了,这个又是?   要知道算命算不出来可是会砸自己的招牌啊。   谢宁瞧他欲而又止的模样,挤出干巴巴的笑,“那个,你看出什么了吗?比如,嗯,我能活多久?”   一只苍白漂亮的手轻轻地抽掉老头儿拿着的纸张。   绯色衣袖带过一阵沁人心扉的松木香。   老头儿疑惑地抬头:“你是何人......”怎么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这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只一眼,他便知跟前之人绝不是寻常人。   谢宁视线慢慢地往上挪。   只见许扶清面容如剔透雪莲,垂着长睫,浅淡的阴影投落鼻梁两侧,目光流转于写了她生辰八字的纸上面,从名字掠过,停在生辰。   五月初三。   指腹轻轻地摩挲过这四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字,他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小夫子?”谢宁站了起来。   应如婉也没料到他们会那么快地从鸿雁楼出来,有些担心他们会责怪她们乱跑,亦或者责怪她们听信这些无稽之谈,此时略惶恐不安。   “夫子。”她低下头。   卫之玠和沈墨玉立于几步之遥,也同样困惑地看向那张纸,只是都看不出什么,揽天书院可不会管弟子生辰之类的事情。   可身为揽天书院的弟子竟相信江湖的算命骗术?   “谢宁想找人替自己算命啊。”许扶清神色没变化,嗓音温柔至极,仿佛随口一问,“这是你的生辰八字?”   谢宁莫名感到头皮发麻,喉咙猛地变得很干,想喝水了,“嗯,这是我的生辰八字,我就无聊来算算而已。”   许扶清身姿颀长,她只到他胸口高度。   “原来如此。”许扶清笑,“那你现在还要算吗?”   她忙摆手,还算个毛线,总不能让他们全都站在这里等自己,自己才没那么大的面子,而且被他们听着也难为情。   “不算了,不算了。”谢宁讪笑,“小夫子你们还要去哪儿吗?如果没事了的话,那我们就回林府吧。”   却不曾想许扶清又礼貌地把纸张递回给老头儿。   他含笑地看谢宁,“来都来了,那就算算吧。”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谢宁想拒绝,但被许扶清轻柔地摁坐回小木凳上,他转而看向老头儿,狐狸眼流转间摄人心魄。   “您当真能算出她的命儿吗?”   少年笑意渐加深,侧脸被晕黄的光线勾勒着。   作者有话说:   我在文案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订阅不足70%晋江会自动出现防盗章,为什么有人会因为这个而去乱举报我最新三章涉及未成年人有害,我今天接到举报通知整个人都是懵的,举报者理由写:作者老是发重复章节,所以才随便挑个理由举报的。   这是订阅不足导致的啊。因为随随便便的举报,那些章节过几天可能会被晋江锁定。我球球了,我最近真的很累了,看不下去的就点叉,或者点右上角的不感兴趣,永远的屏蔽我。我的文只是为喜欢的读者而写,希望那位乱举报的读者能看到。 第59章 情起八   老头儿看着许扶清, 只觉手中的纸张如烫手芋头,无故不敢直说自己确确实实算不出谢宁的命儿,太虚了,仿佛压根不属于这世间。   谢宁并不是榆木脑袋, 瞧老头儿的神色, 顿时了然。   得嘞,还真的碰上了江湖骗子。   刚才见他算那名青年的夫人好像很准的样子, 她还以为对方的确有几把刷子, 如今看来, 大概是随便蒙,然后蒙对的。   谢宁也不想给老头儿添麻烦,横竖自己还没给银子, 算不出就算不出, 何必为难他呢。   于是谢宁道:“我不算了,我相信我命儿硬得很。”   老头儿如获大赦地将那张写着生辰八字和名字的纸张塞回她的手。   许扶清缓缓地松开摁住谢宁双肩的手,展颜一笑,“既然谢宁下定决心不算那便不算了吧。”   他倾身过去,执笔, 挥洒自如地落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笑着将纸张和一锭银子递给老头儿。   “不给她算,那帮我算算吧,劳烦您了。”   谢宁凝视着许扶清极好看的侧脸,有一丝错愕。   谁想算命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唯独许扶清不一样,在原著里, 他对这种东西不屑一顾, 从不信命儿。   “小夫子你?”   许扶清察觉到谢宁的视线, 侧头望过去,笑容挂在唇角,声线撩人心弦,“怎么,你不算,还不允许我算啊?”   她扯了扯嘴角,爱咋地咋地,只要不牵扯到自己,“不敢。”   卫之玠本来是不在意这等小事的,见许扶清突然掺和了进去,同样感到难以置信,不得不多加留意一番,思忖他在打什么主意。   老头儿眯着眼接过。   在看到他的生辰后,老头儿眉间不受控制地一跳,四月初四寅时生,一般来说此乃极阴之时日,却落到了本该是至阳之躯的男子身上。   太过于矛盾了。   还真是难得一见,老头儿抬了抬眼,看他,暗暗地感叹,只不过又是位命儿不长的啊。   许扶清长身鹤立在木桌子边,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宽长的衣袖,抬眸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怎么,您可是也算不出我的?”   谢宁在心里面犯嘀咕,自己倒是知道他日后会如何。   老头儿正欲开口,一道女声插了进来,“许公子?”   谢宁闻声转过身去,来人着一袭红得耀眼的衣裳,行走间那红色绣花鞋若隐若现,语调阴阳怪气的,不见半分昨晚的姿态。   “还真是巧了,今儿早听你们说有事要出府一趟,我还以为有何急事呢,原来是来这儿算命了,果然好雅致。”   卫之玠听这话蹙了蹙眉,“林姑娘,我们并不是你府中下人。”   言下之意是他们会负责完成任务,但是他无权干涉他们别的事。   其实揽天书院还有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规矩,那便是揽天书院一旦接下任务后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完成,就算是牺牲夫子、弟子也在所不惜。   所以哪怕是最初颁发任务之人在中途反悔了,要撤回来,也不行,交易已经开始,容不得反悔。   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无人例外。   林少如捂唇轻笑。   他翩若惊鸿的脸染笑后颇为颠倒众生,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一不好奇地看过来,发现他们的容貌皆不俗后更是频频地回头看。   谢宁被那些打量的视线弄得不是很自在。   “卫公子,你别多想,我只是出府办事,刚好路过此处,见你们在才特地过来打声招呼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林少如好歹年纪轻轻便能当一家之主了,岂会听不出卫之玠的言外之意。   他走到老头儿身边,纤指捻起写了许扶清生辰八字、名字的纸张,低眼看着上面的清隽的字体,身子微微一顿。   说来也可笑,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几乎一模一样。   至于为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林少如便是其中之一,秦姝跟林夫人先后怀上孩子,在当年,她们的关系还是维持得比较好。   而在得知秦姝要产子的那一晚,林夫人竟然要吃催生丹药,丝毫不顾林老爷的劝导,硬是要跟秦姝在同年同月同日生下孩子。   这一举动异常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直接一尸两命。   林夫人分明知道的,却还是坚持如此,可见为达目的,心能有多狠。   林少如不明白林夫人执着意义在哪,即便自己跟许扶清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依然不可能是她跟许正卿的孩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妄想终究是妄想。   哗啦一声,纸张被人抽走,接着被撕成碎片,始作俑者是许扶清,他笑吟吟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林姑娘看了那么久。”   谢宁喉咙发痒,干咳了几声,无意间打破了僵局,林少如顶着一张貌美姑娘脸对许扶清做这些事很容易引人遐想。   若她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怕也会误会他们。   抛开别的不说,单看脸,他们倒是郎才女貌,谢宁想着想着,把自己给逗笑了。   应如婉悄悄地推了推谢宁,朝她挤眉弄眼的。   谢宁一头雾水地偏头看过去,眼含困惑,搞不明白应如婉为什么突然推自己,回了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见谢宁反应似乎很迟钝的样子,应如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许扶清一眼,期间撞上一贯冷清的沈墨玉的视线。   应如婉背脊一震,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谢宁顺着应如婉视线看过去,瞧见了沈墨玉,敢情应如婉推自己,是要她看他啊,有什么好看的,冷得跟块冰似的。   沈墨玉见谢宁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先是眉间一皱,尔后像是有些厌恶,很快便转开了眼儿。   “……”谢宁没错过沈墨玉的表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   好像谁稀罕看他一样,长得是还不错,应了那句冰山美人,但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着不屑,仿佛自己会拖累揽天书院的任务。   没错,谢宁承认自己的武功是不好,可也谈不上拖累二字吧,在山林那次找到玉笛的功劳少说也有她一半的份。   正当她暗暗地吐槽着,抬眼便巧撞入了许扶清似染了星辰的瞳孔儿。   谢宁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不知为何,她一向不太习惯久看他的眼睛,漂亮是漂亮,却有股虚幻感,叫人看了形同脚踩棉花,踏不到实地。   林少如缓缓地收回手,云淡风轻道:“就是好奇许公子的命数罢了。”   许扶清只笑不语。   而卫之玠留意到林少如身后跟着的小厮皆拎着不少东西,问:“林姑娘这是出门购置府中物品?”   “嗯。”   林少如看他,轻描淡写道,“过几天便是我母亲的生辰,我怕府中下人办事不利索,所以亲自出门购置生辰那天需要的东西。”   谢宁的注意力因为他这句话收了回来。   林老爷才死了不到半月,身为妻子和儿子的他们不披麻戴孝的也就算了,瞧这般还要大张旗鼓地庆祝生辰,不管怎么样都不太说得过去。   不过没多久她就想通了。   林老爷死了一事整个西京城没什么人知道,消息被林少如压了下去,对外称林老爷还是活着,林府是大府邸,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   倘若府里唯一的男人死去,剩下林夫人和林少如这个‘女儿’,处境确实不好,经商之路也会变得坎坷不少。   届时林府就要没落了。   林少如以女子身份活了那么多年,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换不回来。   即使能换回来也免不得惹人非议,更别提林夫人是否愿意让他往后以正常男子身份活下去,谢宁觉得照林夫人的性子定是不会同意。   她正陷入自己的沉思,掌心骤然被塞进了一颗糖,思绪被强行地拉了回来,不知何时许扶清离自己更近了。   谢宁拼命地琢磨着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在聊着别的事情,他却给自己塞了一颗糖?   许扶清苍白冰凉的指尖微微勾过谢宁的掌心肉,似羽毛轻轻地撩拨心弦,漾出涟漪,淡粉色的唇弯出小弧度,含着莫名的笑望着她。   少年眼珠轻转到一侧,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说:“这个糖很好吃的。”   似诱哄孩子的语调。   很是温柔。   这糖不会下了毒.药吧,应该不会的...看过很多小说的谢宁不由自主地脑补,攥紧糖,与许扶清对视了大约有几秒。   她见他眼神不闪不躲,心安了点儿,怕说话引起别人的注意,并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直安静的沈墨玉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淡。   本来谢宁没打算吃这个糖的,但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鬼使神差地剥开糖纸,把那颗放进了嘴巴里,甜腻瞬间在口齿间尽数散开。   好甜好甜。   太甜了。   若是寻常,谢宁还是挺喜欢吃糖的,但现在口干,吃糖更渴,她怀疑许扶清是故意的。   可也不对,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口渴,还有,这颗糖是她亲自塞嘴里的,对方也没让她立即吃。   谢宁抓狂了,敢情是她自作孽?   又或者难不成他给她下蛊了不成?谢宁耸了耸肩,没往深处想,可能性也不大,归结为是刚刚自己脑子发抽才会剥开糖纸吃糖。   *   谢宁从街上回到林府的房间,慢慢地回想林少如提到的事情。   林夫人的生辰在后天,林府在西京城算得上有名,林少如邀请了不少人过来,他说让他们到时装作是寄住在林府的客人便可。   至于这两天,就暂时停止调查杀林老爷的凶手,林少如自会找个缘由搪塞那些问林老爷去了哪儿的人。   说实话,谢宁觉着这林府还真多事。   应如婉拎着一食盒回来,进了房门还回头看一眼外面院子,谢宁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过去。   “外面怎么了?”她刚在想事,没留意听。   “林府的下人在院中挖东西呢。”应如婉转过头,走几步到木桌子前,将食盒放在上面,再把糕点一一摆出来,“你先吃点东西。”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应如婉知道她很容易饿。   谢宁随手拿起了一块绿豆糕,边吃着边往外看,恰逢无聊不想在房间闷太久,感觉智商都下降了,还不如出去八卦八卦。   “我去看看,待会儿就回来。”   应如婉对谢宁爱到处去的性子习以为常,“嗯,对了,我在从后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林姑娘,林姑娘叫我们晚上尽量别出去。”   听完后半句话,谢宁脚步一顿,心中隐有猜想,却还是装不知。   “为什么啊?”   “昨晚林府上出事了,有人闯进林府杀了一名小姑娘。”应如婉倒了杯茶,递给她,“林姑娘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据说还在查昨晚闯进林府的是何人。”   谢宁接过茶杯,有些恍惚地抿了一小口。   “死了一名小姑娘?”   应如婉点头:“对,林姑娘说那名小姑娘是林府的远房亲戚,自小父母双亡,林姑娘才把她接过来林府住的,昨晚住在林夫人房间,不想却出了这事儿。”   小姑娘居然死了。   谢宁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昨晚她分明还是活得好好的,“林姑娘说那小姑娘是昨晚闯进林府的人杀的?”   “林姑娘是这样对我说的。”应如婉发现她表情不太对,担心地问,“怎么了,昨晚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根本就是颠倒是非,明晃晃的栽赃陷害。   谢宁敛好神色,放好茶杯,尽量表现得很是自然地说:“没有,我先出去了。”   *   院子里,下人们都蹲在树下挖东西。   树的旁边摆放着好几坛酒,谢宁听完应如婉带回来的消息,变得没什么胃口了,三两口吃掉小小一块的绿豆糕。   她拍了拍沾上绿豆糕屑的手指,探头过去问:“你们这是在挖什么?”   下人听言,放下手上工具,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给谢宁行了个礼,然后捧起摆在树旁的其中一坛酒,递给她闻闻。   原来是桃花酿。   谢宁在现代有幸喝过一次老一辈做的桃花酿,所以还记得这个味道,但眼前的桃花酿味道更浓郁,显然是好酒。   “这桃花酿好香啊。”她感叹一句。   虽然下人不会开口说话,但谢宁也大概猜到为什么要挖出埋在院子树下的桃花酿了,兴许是准备在林夫人的寿宴上用它来招待客人。   “这是林府后天拿来招待客人的桃花酿?”这么好的酒,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都非常值钱,林府出手够豁绰的。   下人点点头。   林少如站在不远处,面上辨别不出神情地看着谢宁,蓦然开口:“谢姑娘也喜欢桃花酿?若是喜欢,现在我便可以送你一坛。”   下人朝他也行了礼,再拿起工具,继续挖藏在树下、还没被挖出来的桃花酿。   谢宁眼睛亮了亮,的确有点儿心动。   要说这桃花酿是真好喝,不过喝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刺激感觉,温和温和的,就是后劲儿还挺大,听说不会喝的喝多了能醉一天一夜。   林少如缓缓地走过来,弯腰捧起一小坛酒,“拿着吧。”   桃花酿是小小一坛的。   谢宁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想接过来,又不想接过来,颇为矛盾,林少如不是好人,自己是知道的,怎会突然变得好心。   一阵清风徐徐拂来,夹着桃花酿酒香的同时也似带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松木香。   她抬了抬眼,视线越过林少如,落到立于几步之远的少年身上,他一拢绯色单薄的衣裳随风轻动,温润斯文的眉眼隐含几分蛊人之气。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情起九   谢宁正想唤许扶清一声, 却见他转身离开了,到嘴边的小夫子三字咽了下去,而林少如打算把酒坛放进她手里。   “不过是一坛桃花酿,谢姑娘何必同我客气。”   林少如宛若女子般纤细白腻的手伸到空中, 被一颗凭空而出的尖锐石子砸手背, 速度异常快。   就算谢宁离得近也不知他是因什么松了手。   哐当,桃花酿落地, 醇正的酒香散开。   闻着酒的浓郁香味, 谢宁刚微微抬起的手僵在身侧, 看了一眼地上那慢慢地渗入土里的桃花酿,又看了一眼林少如。   她干咳几声缓解尴尬,开玩笑儿道:“看来老天爷今天不想让我喝桃花酿啊, 没事, 后天寿宴,我定会喝个够的。”   林少如眼尾微挑,轻轻地笑了声。   “谢姑娘说笑了。”   他似无意地将衣袖挪高,露出流着血的手背,鲜血沿着骨节分明的五指指缝流动, “这哪是老天爷不想让你喝啊。”   顿了一下, 林少如眼底掠过一抹深意,“分明是有人不想让你喝。”   谢宁这才瞧见林少如的手背受了伤和地上那颗染了血的石子,第一时间庆幸的竟然是自己没早些伸出手,否则受伤的很有可能就是她了。   “林姑娘, 你手流血了。”   谁动的手?   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一人,随即抬头看了一遍院子, 丝毫不见绯衣少年, 可无端端的, 石子怎么会自动飞过来。   难道许扶清认为这桃花酿有毒,所以才大发慈悲地通过此方式来提醒自己?   那还挺仗义的啊。   下人们眼瞧着就要上来给林少如包扎伤口,他却看着谢宁,摆手拦住他们,原来清冷的声线似多了点儿柔和,“不知谢姑娘可会包扎伤口?”   此话一出,下人们乖乖地站到一侧。   谢宁啊了一声,有些为难,自己可不太会包扎伤口,不过既然对方开口,那就是想她亲自替他包扎,这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那个,我只会一点点,怕是会弄疼林姑娘......”   林少如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牵过谢宁的手腕,眸子难得弯起,一边拉着她往大厅方向走,一边说:“无碍,我不介意。”   可是她介意啊。   谢宁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暗暗地甩了几下甩不掉,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在外人面前,他是女子,自己也是女子,两人拉个手腕又不能蛮横地扯开,她真想一锤子锤死林少如,绝对是另有所图。   院子较为隐蔽的小亭子处,卫之玠将视线从对面的红柱子收回来,再落到前往大厅的一红一素背影上,指尖轻敲着栏杆。   沈墨玉不解地问:“林姑娘为何对谢宁这般好?”   卫之玠轻敲栏杆的动作停下,偏头看着他,没正面回答:“世间一切皆有迹可循,有理可依,有给有求,林姑娘一人撑起林府,定不是等闲之辈,平日里亦不会做无用之功。”   “可谢宁只是我们揽天书院的一名普通弟子,林姑娘有何缘由接近她。”   沈墨玉还是不明白。   院中树影婆娑,一片叶子随风飘进亭中,卫之玠抬手接下,指腹摩挲着叶子偏锋利的边缘。   “你刚才可看清林姑娘是如何受的伤?”   “没有。”   扔掷石子之人速度极块,沈墨玉根本看不清,再说,此事与林少如对谢宁好有何关系?二者表面看起来并没有能牵扯到一起的地方。   卫之玠没再说话。   其实他看得出林少如的最终目标是许扶清,到林府不久后便察觉到了,至于谢宁,不过是林少如接近许扶清的一枚棋子罢了。   行走江湖多年,卫之玠尽管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却耳濡目染。   江湖民风越来越开放,不少姑娘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这并不是奇怪之事,他也认为是对的。   林少如性子虽与寻常姑娘不尽相同,但若说对方对许扶清一见钟情,如今特意想尽办法逮着机会接近、了解他,卫之玠又觉得不太像。   反倒觉着有几分像恨,也不知是不是他多虑了。   *   林府下人极会瞧脸色,前脚谢宁他们刚到大厅,后脚就送包扎伤口的白布和药过来了,送完又安静地离开。   谢宁认命地给林少如擦了擦血,再撒药上去。   林少如看她的眼神莫名添上了一道专注,单手举起茶杯,缓缓地抿了一口茶,似无意间提起:“谢姑娘可听说了林府昨晚发生的事?”   包扎伤口的手一顿。   谢宁抬头望着林少如,直觉告诉她,他知道了昨晚站在房门外偷看的人是自己,干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林姑娘有话直说吧。”   说完这句话,谢宁冷不丁的恍然大悟,给白布打结的力度不受控制地大了些,“慢着,你做这些事都是故意的?因为我的小夫子?”   林少如有些疼,撇了一眼包得微紧的伤口,“你的小夫子?”   “咳咳咳。”   谢宁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她就那么随口一说,想表达的意思不是他理解的那一个,但懒得解释,“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故意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   林少如冷笑,“什么是故意的?是故意让许公子看到我给你桃花酿,还是故意受伤?我不太明白谢姑娘的意思。”   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她不信他听不明白这些话,装,继续装。   谢宁站起来,把剩下的白布放回篮子里,“我不知林姑娘跟小夫子有何恩怨,但我希望不要牵扯到我身上,我只是揽天书院的小小一名弟子而已。”   话都说开了,她忌讳少了些。   “好一句只是揽天书院的小小一名弟子而已。”林少如笑得古怪,“可我瞧许公子待你与常人十分不同,据我所知,应姑娘也是许公子的弟子呢。”   是挺不同的,不然许扶清也不会想拿她去喂蛊虫。   谢宁无语,正想回怼。   一名妙龄少女扶着裙摆快步地跨过门槛走进来,似一阵风地拂过她,奔向林少如,说话急促,听得出内含的真情实感。   “少如,你受伤了?”   谢宁识相地往边站,听着少女的声音,记起了她好像是叶音,那晚自己跟许扶清藏在草地里,听到过林少如唤这个名字。   林少如见到叶音,用眉笔描过的精致眉毛微微皱起,但面上表情的虚假去掉了点儿,显得整个人真实不少。   “我没事,你怎么又来了?”   语气不耐烦。   叶音自然听得出他的不耐烦,失落地收回手,没回答问题,反而是看向谢宁,眼圈泛红,声腔微带哽咽。   “你是谁?”   谢宁一听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我......”   林少如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她们中间,完美地隔出一道界限,“她是谁与你何干,我说过了,不许你再进林府,来人啊,把叶姑娘送出去。”   他貌似很着急地想将叶音送离林府。   但是叶音死活不肯离开,林少如心一横,亲自拖住她的手往外拽,谢宁瞧这架势不简单,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才刚走到院子,啪一声,一道鲜红的手掌印落到了叶音白净的小脸上,就连唇角也被打破了,溢出些许血液。   谢宁愣在原地,仿佛被打的那个人是自己。   太突然了,她不禁被吓到。   林夫人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打人的手还没收回来,就这样举在半空中,面部肌肉因生气抽.动着,显得甚是狰狞。   林少如反应过来,将叶音护在身后,“娘!”   “你这个贱人。”   林夫人怒瞪着捂住半张脸的叶音,像是要把她吞掉一样,“你为何要三番五次地来骚扰我的女儿?莫不是怀着有违人伦之心。”   谢宁听林夫人说话只觉聒噪,疯疯癫癫的,并无半点儿以前的端庄识礼,正想悄悄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时,却被她一把拉住。   只见林夫人话语转为温柔贤淑,“谢姑娘,让你见笑了。”   变脸变得很快,宛若精神.分裂一样。   热风夹带着她的声音传入谢宁耳中,鸡皮疙瘩掉一地,想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连续抽了好几回也抽不回来,“林夫人?”   林少如要护着叶音,并没有上前拉开她们。   林夫人看谢宁的眼神幽深得叫人看不懂,凑到她耳畔小声说话。   “我知道昨晚是你在房门外偷看,你想知道什么?今晚来找我吧,我都告诉你,对了,我也知道是谁杀的老爷。”   “不过此事若是让他人知晓,便作不得数了,我会派人盯着你的,希望谢姑娘不要让我失望啊,机会仅此一次。”   谢宁挣扎的动作一顿,一股阴森之气自脚底而起。   既然知道谁是凶手,为什么还要找上揽天书院?若是单纯地想利用揽天书院折磨人的法子,也无须如此啊。   其中一定有蹊跷,谢宁紧张地咽了咽。   “我在昨晚的房间等你。”林夫人松开了她,转头对林少如道,“立即把她带走,以后别让我再看见她。”   口中的她指的是叶音。   林少如没有耽搁,领着一脸惧意的叶音匆匆离去。   谢宁待全部人都走了,才慢慢地从林夫人说的话回过神来,之前以为她因为受到往事的刺激而神志不清,却不曾想似乎不是的。   对于晚上到底要不要去找林夫人这件事,谢宁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她确确实实想知道所有事情,但也深知林夫人不是善茬。   谢宁失神落魄地回去,路过先前砸烂了一坛桃花酿的地方。   脚步稍作停顿。   瓷罐碎片已经被下人收拾好了,洒在泥土上的桃花酿此时也干得七七八八,还剩下淡淡的痕迹,唯独那醇厚的酒香久久不散。   待在房间里的应如婉见她许久未归,出来看看,“谢宁,你在发什么呆?”   谢宁继续往前走,“没什么,刚刚这儿砸烂了一坛桃花酿。”   *   夜幕拉开,谢宁沐浴过后抱膝坐在床榻上,透过撩起的纱帐看南窗外面,月光映着晃动的树影细细碎碎地落到青石板。   应如婉整理完东西,朝床榻走来,见她看着窗外发怔,不由得顺着看了一眼,“谢宁,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谢宁嗯了一声,直愣愣地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听见应如婉传出平缓的呼吸才放轻手脚地坐起来,想了想,还谨慎地唤了一声:“如婉?”   没得到回应,说明对方真的睡着了。   谢宁蹑手蹑脚地走到挂着外衣的木架子前,取下自己的外衣快速地穿好,临走前走到梳妆桌那里,打开匣子,随手地拿出一支红色钗子插发上。   挂在林府屋檐的红色灯笼全部熄灭了。   院子、廊道皆一片漆黑,谢宁加快脚步地行走,忽然,似乎有轻细的声音在角落处幽幽响起,于夜间添了不可忽视的诡谲。   她身子一僵,回头一看,瞧见了只兔子。   兔子睁着双红眼睛盯着谢宁,她过去轻轻地戳了戳它,好可爱啊,又顺毛地摸了摸。   小兔子腿受伤了,还隐隐地往外冒血,谢宁抬头看了看四周,无意间发现自己好像忘记该走哪条道去昨晚林夫人所在的房间了。   也是,不然昨晚也不会迷路。   算了,林夫人说愿意告诉她所有事,也不一定会说实话,还不如到时候自己找机会读取林夫人的记忆来得快和准、安全。   谢宁改变主意了。   她果断地抱起腿受伤的小兔子原路返回,却瞧见不远处的廊道转角边依稀站着一道清瘦的人影,一眨眼便消失了,仿佛是错觉。   可谢宁知道自己没看错,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现在,夜视能力都是顶好的,许扶清往卫之玠的房间去了。   谢宁赶紧抱着兔子跟上去,生怕会发生些不可控的事情。   果不其然,许扶清进了卫之玠的房间,剑出鞘的声音很小,她却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清清楚楚,顾不得其他地冲进去。   “小夫子。”   虽然谢宁的声音同样也很小,但她知道他能听见的。   许扶清剑停在昏睡不醒的卫之玠的脖子正上方,他微微地偏了下头,眼皮稍抬,对上谢宁的眼睛后,狐狸眼弯了弯。   “谢宁怎么也来了,是特意来找卫公子的吗?”   没有丝毫被撞破的慌张,平静得很,仿佛在做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这便是许扶清。   谢宁抱着兔子的手一直颤抖不停,心脏砰砰砰跳,惧怕那剑直接抹过卫之玠的脖子,血溅当场。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他们的动静不小,卫之玠至今还没醒,表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有,原著里,许扶清是在前半卷后面才想杀他的。   怎么时间线又提前了?   许扶清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笑得胸腔微震,闪着寒光的剑锋也轻动着,叫谢宁看得心惊胆战,恨不得冲上去挪开。   “来找我?”   他面上没了表情,似浸入过漆黑墨水的眼珠子微转,“既然是来找我,为何却到了卫公子的房间啊。”   谢宁努了努嘴巴,“我在来的半路见到你,便跟了上来。”   许扶清笑,剑尖似不小心地往上抬了抬,轻划过卫之玠的侧脸,留下一道红痕,向来挑不出毛病的面孔多了一丝瑕疵,令人惋惜。   “别......”她脱口而出。   “别什么?”他迅速地接了谢宁的话,笑容绮丽,“别杀他吗?”   许扶清持着染了血的长剑朝谢宁走去,视线先是落到她怀中的小兔子,再落到她惊恐不定的小脸,“谢宁,为何你这般怕我杀他?”   谢宁反问他:“你为何要杀卫夫子?掌教若是知道了,你该当如何?”   事到如今,只能拿柳如叶出来用一用了。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着她的鼻尖,许扶清站在谢宁面前,缓缓地弯下腰,额头轻柔地抵在了她的额头上,像极了有情人之间的亲昵动作。   “只要你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   许扶清抬手取下谢宁发上唯一的一支红色钗子,伸到他们眼下方,转掉了话题,语调温柔:“红色的钗子很适合谢宁呢,可你一直只喜欢素色。”   谢宁闻言睫毛微颤,原来他还留意这些事。   红色在她眼里过于招摇艳丽。   所以自己更喜欢不太显眼的素色,觉得素色适合自己,尽管别人都说红色好,衬得她皮肤白,也还是不喜欢。   因许扶清抬起了手,绯色衣袖垂落,露出小半截手腕,他扔掉了长剑,用她红色钗子的尖锐那头在自己的苍白手腕划出一道很深的伤痕。   鲜血潺潺地流了出来。   少年似毫不在意,淡然地用手指沾上血,一点一点地涂抹上红色钗子,眼神异常的专注,“这红色钗子颜色还不够红啊。”   小兔子似乎也能感受到害怕,不安地在谢宁怀里动来动去,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完全发不出声音。   涂完了。   他露出满意的神情。   血淋淋的红色钗子被许扶清重新插回谢宁的发髻上,他端视良久,目光清澈似不染尘俗、慈悲为怀的佛子,“这样好看多了。”   “我。”她喉咙干涩地张了张嘴。   红色钗子的血还在往下滴,有些顺着微敞开的领口流进去,谢宁浑身不舒服,血变冷了,滚过她的皮肤,悄然无息地吞噬着她的意识。   “嘘。”许扶清沾着血的长指轻轻地抵到了谢宁的唇瓣上,挡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面上笑容古怪之中又有些僵硬空洞,莫名问:“谢宁,你可曾梦过我一次?”   谢宁正欲回答,许扶清低头咬住了她的下唇。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情起十   谢宁不明白许扶清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   但她断定此事不简单, 于是单手抱着兔子,然后拉下他的手,强忍着因血液黏在身上而生出来的不适感,“有啊。”   却见他又凑近了些, 凝视着她, “那谢宁能告知我梦到了什么吗?”   “我死了。”谢宁望着许扶清素来冷淡的双眼,诚实地道来。   许扶清瞳孔儿倒映着她, 听言轻轻地眨了下眼, 良久方道:“人固有一死, 你我皆一样,不是什么奇怪的梦,这种梦大多由惧而生, 只能说明谢宁惧死。”   谢宁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这句话说得好像她惧死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惜命才是人之常情好不好!谢宁倒不觉得丢脸,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就很厉害。   他放轻声音,言归正传,“可此梦哪里提到了我呢?”   “呃,还没说完啊。”谢宁视线微抬, 莫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慢慢地吐出后半句,“梦里你抱着我的尸体,哭了。”   最后那两个字在嘴巴里绕了好几圈才说得出来。   其实她也觉得荒谬。   他怎么可能会哭,果然, 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不过既然是这样, 梦中的自己死了, 兴许代表的就是以后会活得好好的。   这样想着, 谢宁心里又好受点儿了。   许扶清变得面无表情,放下手腕,衣袖也跟着垂落,掩住了新添上去的红痕,铜铃铛还不断地相互碰撞,讷讷地重复:“哭了?”   谢宁顶着他的视线,硬着头皮地说:“嗯。”   “我哭了?”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   他如画的脸陷入无尽的黑暗,从房门处洒进来的浅淡光线也不能映亮半分,束起来的墨发随着微微低下头落到侧肩上,显得清隽好看。   对于这个梦,谢宁承认很荒唐,“都说了是梦了,自然是不能当真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僵持着。   最终还是由谢宁来打破僵局,她弯腰捡起剑,不太熟练地插回剑鞘里,再塞到许扶清没受伤的手中,然后拉着他手臂就要往外走。   “小夫子,回去包扎伤口吧。”谢宁半字不提卫之玠的事,生怕触到他的逆鳞,“你的手还在流血,肯定很疼。”   血沿着许扶清的指尖一滴一滴地坠落。   小兔子在她怀里乱蹭来蹭去。   “不疼。”许扶清抓住小兔子的长耳朵,将它拎离谢宁胸口,不在意地回,“谢宁急着拉我走,是怕我会继续还没完成的事情啊?”   她噎住了,的确如此。   许扶清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宁,又似记起一些事,不再管卫之玠,问:“谢宁是要亲自帮我包扎伤口吗?”   只要他肯立即离开卫之玠的房间,她给他包扎也不是不可以,“当然,小夫子受伤,我身为弟子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那好。”许扶清略一沉吟,答应了。   见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谢宁略感讶异,又瞅小兔子被拎着长耳朵似很可怜的模样,忍不住伸手过去,“给我拿就行。”   许扶清没说话,长腿一迈,拎着小兔子径直地往外走。   她扑了个空,尔后快步地跟过去。   走到一半,谢宁又折了回来,掏出手帕使劲地擦了擦房间地板上的血渍,唯恐留下比较明显的痕迹,临走前还不忘关上房门。   谢宁记得卫之玠的脸还有许扶清划出来的一道小口子,可这个她是真的没法子,只能顺其自然了。   等他们都走后,躺在床榻上的卫之玠缓缓地睁开眼。   他不急不慢地坐起来,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划痕,有些疼,但好歹是能在揽天书院内活下来的人,这点儿疼算不得什么。   卫之玠望向房门,面上没复杂情绪,这条命儿本就是许扶清救回来的,时至今日,自己多活了数年,对方想要回去便要回去吧。   他毫无怨言。   只是,卫之玠没想到谢宁竟会出口帮他。   而更令卫之玠没想到的则是许扶清会听她的话,暂且不杀自己,之前他是知道许扶清对谢宁不同,但却不知她居然能影响许扶清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卫之玠没去处理脸上的小划痕,又躺下了,望着屋顶出神。   也不知许扶清目前的转变对他自己来说是福还是祸。   *   谢宁再一次来到了许扶清的房间,有了昨晚撞见他沐浴那一遭,现下进来颇感难为情,房间没有备有包扎伤口的白布,但有药。   她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他包扎,等弄完这一切,很晚了,“伤口处尽量别碰水。”   一抬头,谢宁便发觉许扶清一直在盯着自己,不是很自在地收回手,“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怪恐怖的。   许扶清唇角荡起一抹温柔的笑,“你能亲我一下吗?”   “?”谢宁瞳孔微微放大,结巴了,“亲你?”   少年缓缓地靠近少女粉色的唇瓣,距离不足一寸,呼吸交缠间生出旖旎刺激,他端视着她微张开的唇,隐约生出诡秘的色.情之意,偏偏他眼神又澄澈无比。   “对啊,亲我,我想要呢。”   谢宁其实不乐意,亲他的话,好感值又不会升,还有往下掉的危险。   她试图挣扎,“我认为只有喜欢一个人时才会心甘情愿地亲他,我对小夫子你并没有寻常女子对男子的那种喜欢,所以我们以后是不该继续做这种事的。”   “一定要喜欢才行?”   “对。”谢宁疯狂点头。   许扶清静看她半晌,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难题,却还是笑着,“那谢宁可不可以从现在开始喜欢我?”   这样都行?谢宁不由怔住,面对他这张脸,一时间还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要是别的男生在她面前说这种话,自己直接转身就走。   可这个人是许扶清,给谢宁一千个胆子也不敢。   正当谢宁想跟他讲道理之时,她的身子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一样,倾身过去,含住了许扶清的唇,两人大眼对小眼。   那松木香渐渐地渡到谢宁的唇齿间。   许扶清似找到了喜爱之物一般,轻轻地撞了下她柔软的唇瓣,稍微分离便会又重新贴上,缠磨出不正常的红润,叫谢宁惶恐不止。   过了好一会儿,谢宁逮住机会就推开他,“小夫子,你受伤了就好生休息,明天见。”   她以冲刺八百米的速度跑了出去,跑出老远儿的地方,还是不敢停下,直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才冷静了点儿。   谢宁靠着门板,羞耻地捂住脸,一点一点地滑下来。   太勾人了,男子勾人起来,相较于女子来说,怕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谢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美色迷昏了眼儿。   不然怎么会主动地亲上去呢?   糟糕,她忘记带兔子回来了。   忽然,一只手伸到谢宁跟前,似很是温柔地拉下她捂住脸的手,还打算牵她起来,“很高兴见到你,谢宁。”   声音很好听,也有点儿熟悉。   谢宁一听,猛地抬起头,来不及挣脱,让对方牵住了自己的手,脑子被快速读取过来的记忆挤满,胀得疼死她了。   *   谢宁看着装饰得十分喜庆的房间,思绪有一瞬间很乱,在看到坐在铜镜前的人后,思绪回笼了。   秦姝端坐在铜镜面前。   阿母给她亲自梳妆,铜镜里的美人穿着鲜红色的嫁衣,纤腰束着绣着鸳鸯图案的腰封,头顶凤冠,坐着时,长裙娓娓散开。   十八岁的她,仿佛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   很美,一颦一笑皆能拂动人心。   谢宁看得微微失了神,学识浅薄,暂时找不出能贴切地形容秦姝容颜的词语,这段很明显是她嫁给许正卿那天的记忆。   所以,半夜闯进自己房间的人是秦姝,她没死!   不然自己根本不可能会看见这段记忆的,可秦姝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又为什么会来找她?谢宁满肚子的疑问。   锣鼓声响起,拉回谢宁的思绪。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喜娘拿过团扇递给唇角挂着淡淡笑意的秦姝,她抬起纤手接过,并向喜娘道了声谢。   新郎领着花轿游街一般是古代人成婚的必经步骤。   谢宁跟了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轿到了许府大门前,她还记得之前看过的记忆,那就是在秦姝要踏进许府大门之时,街上传来了一道笛音。   团扇不出所料掉地了,许正卿捡起来便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直接牵着脸色发白的秦姝的手,双双地抬脚,跨过火盆和门槛进去。   在走进正堂途中,许正卿温柔地拍了拍秦姝的手背。   他以为她跟父母一样,担心团扇掉地会不吉利,小声地安慰她:“夫人,没事的,不过是掉了一把团扇罢了。”   秦姝手一僵,随即释怀。   倘若秦玉想搅和这场婚礼,今天怎么会还算太平,想必他刚才藏在大街暗处吹笛子,是给过去一个交代而已,是自己敏感了。   想通此事后,她努力地压下不安,也回拍了拍许正卿的手,微微地偏了偏头,抿唇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敲锣打鼓声不断,他们缓缓地走进正堂行礼。   记忆里主人公的情绪波动跟谢宁连在一起,能感受到秦姝的心情逐渐地平复下来,刚似坐过山车一样,一起一伏。   弄得她也不好受。   谢宁感觉自己在看一场注定结局是BE的电影。   不可否认的是,许正卿当真是绝世好男人,古代近乎完美的温润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西京城人眼里不可高攀的名门望族。   可怜许正卿一直以来都被他们蒙在鼓里,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许扶清的亲生父亲确实是他的话,剧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但世上没有如果。   以纯读者的角度去看许扶清父母辈的爱恨纠葛,无论是站秦姝和秦玉的,还是站秦姝和许正卿的,都逃不掉BE,看着挺虐心的。   可谢宁由始至终都认为,只要互相喜欢的一起死了,那结局就是大写的HE。   令人怅然的是,当年的三人,怕是只有许正卿是真的死了。   转眼间到了晚上。   芙蓉帐下,红烛摇曳,新娘子端坐在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床榻上,尽管举着团扇的手很累,还是没放下来。   这些皆是西京城人成婚的习俗。   秦姝觉得既然自己下定决心要嫁给许正卿,就得入乡随俗,总不能按苗族婚嫁的习俗来,叫他在他父母面前为难。   谢宁觉着成婚就是麻烦,从一早到晚都没能休息,若是她,现在肯定就不管不顾地倒向床榻,好好地躺一会儿了。   不然可能连洞房的力气也没。   想到这儿,谢宁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苍天可鉴,她可不是故意想看秦姝跟许正卿的洞房花烛夜,是因为自己不能挑读取哪部分记忆。就在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啪嗒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关门声,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   秦姝虽感疑惑,但念起许正卿母亲嘱咐过的规矩,还是没擅自放下团扇,怕他是在大喜的日子喝多了酒,进来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   “正卿?你是不是喝醉了?”   一只微泛着冷意、玉雕似的手准确无误地覆上她举着团扇的手背,缓慢地往一侧挪开。   露出秦姝的脸的同时也露出了他的面孔。   谢宁也看清了来人的五官,不是许正卿,而是秦玉,她惊讶到合不拢嘴,随后看到喝醉了被扔在地上的许正卿。   秦姝也瞧见了,想从床榻起来,却被秦玉死死地摁住。   她喊了一声:“来人啊。”   守在婚房外面的下人早就被迷晕了,秦玉没阻止秦姝,毕竟前厅离这儿远得很,而许正卿父母本就不满意这门婚事,晚上更是不会来这所院子。   许正卿平日里一般不会喝太多的酒。   兴许是今天过于高兴,他对那些敬酒的来者不拒,这才醉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回来,没想到一回到院子就倒下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秦姝身子微颤。   秦玉抬手抚摸着秦姝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唇畔浮起一抹笑意。   “阿姝,今晚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啊,阿兄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为何你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呢?”   秦姝眼尾泛红,瞪着他,指着门口:“你即刻给我滚!”   今天秦玉也特地穿了一身大红色婚服。   鲜艳的颜色衬得他肤如凝脂,细长的手指勾住她的腰封,灵活地解开,语调温和,“洞房花烛夜还没开始,我如何能离开?”   “你......”秦姝泪水滑过打了淡淡胭脂水粉的脸颊,推搡他一把。   秦玉狐狸眼似掺了寒冰,声线清冷地打断道:“我如今已经想尽办法控制住自己不杀许正卿了,阿姝你还想我怎样?”   腰封落地,凤冠滚落。   秦姝的青丝披散在被褥之上,他倾身压过去,颀长的身躯牢牢地覆盖住柔软至极的她,弯着唇,“我让你选,是我杀了他。”   “还是我当着许正卿的面,与你行这床笫之欢呢,不过,若他半途酒醒,瞧见你我兄妹乱.伦.交.媾,便是天注定,怨不得我。”   谢宁心脏抽疼,险些呼吸不了。   她感应到秦姝此时此刻的情绪,既绝望又无助。   在自己爱的人面前被迫跟自己不爱的男人做这种事,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反正谢宁是完全接受不了的。   秦姝后来变得有些疯癫也情有可原。   画面转换,谢宁终于得以呼一口气。   许是过了大婚后很久了,许府那些写着囍字、贴在墙上的红纸早就不见了,成婚当日挂在屋檐上方的大红色丝绸带和灯笼也收好了。   但谢宁还是没能确定现在的时间线,得慢慢地看下去。   房间里,许正卿站在铜镜前,微微弯下腰,以往拿书籍的手正捻着一根细细的眉笔给秦姝描眉,在外人看来,夫妻俩恩爱如初。   他描着描着,秦姝泪水忽地掉了下来。   “阿姝,你怎么又哭了?”   秦姝眨了下眼,又有一颗眼泪滚落,身子靠过去,搂住许正卿的窄腰,哭得梨花带雨,令所看之人皆生出怜惜。   “正卿,你说,我们的女儿箐奴若还在,定会长得很像你与我的,对不对?”   许正卿轻声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眉笔,温柔地抚摸着她后背。   “我知箐奴福薄,刚出生几月便夭折了,可人总不能活在过去,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箐奴死后的第三年,你怀上了清奴。”许正卿何曾不伤心呢,但也深知沉浸在过去不可取,“这也许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弥补。”   秦姝深深地闭了闭眼,埋首到他腰间,死咬住出血的唇瓣,不肯说话。   箐奴、清奴......谢宁顿时茅塞顿开。   弄明白了困扰自己这么久的问题——那就是秦姝为什么总是把许扶清打扮成女孩子,原来许扶清还有一位刚出生几月便夭折了的姐姐。   原著没有提过。   谢宁心情复杂,记忆碎片飞速地抽离,她知道是在现实中的秦姝松开了自己的手,所以不能读取下去了。   *   谢宁一眨一眨地看着以前只在别人记忆里见过的秦姝,压低声音问:“你是?”   她得假装不认识对方,否则会惹出很大的麻烦。   “还真是胆识过人呢,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还如此镇定。”秦姝轻轻一笑,看向床榻方向,“你放心吧,那位姑娘会一觉睡到天亮,不会妨碍你我交谈的。”   谢宁皱眉,做戏做全套,“你到底是谁?”   秦姝长睫往上抬了下,没正面回答,“你帮我一个忙,我告诉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秦玉拿的是强取豪夺剧本,许扶清拿的是病娇求怜剧本。   秦姝拿的是同归于尽剧本,谢宁拿的是乱七八糟剧本。 第62章 情落一   谢宁听到这话, 眉头皱得更深了,怕秦姝口中的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强装冷静,“你还是先告诉我, 你是谁吧。”   秦姝垂眸整理了一下自己微微褶皱的衣袂, 好一阵才抬头看她,露出个似温婉可亲的笑容, 宛若极易相处之人。   “不知你可听说过西京许府?”   纵使过了多年, 西京城还流传着许府之事, 话说它是西京城的高门大户中佼佼者,即便官府对上它也得给几分薄面。   这回谢宁倒是可以说实话了,“略有耳闻。”   “我乃许府许正卿的夫人秦姝。”   岁月仿佛并没有在秦姝脸上留下痕迹, 看着跟寻常女子相差不大, 她说:“只有我们两人在时,你可以唤我许夫人。”   谢宁目光稍定,落到秦姝手腕上戴着的铜铃铛。   那铜铃铛跟许扶清的几乎一模一样,其实秦姝可以直说自己是他的母亲的。   毕竟她是许扶清的弟子,若是想让自己说的话可信度提高, 最好说是许扶清的母亲, 但对方却介绍自己是许府许正卿的夫人。   由此可见,秦姝在乎的只有许正卿,不曾对儿子有半分情义,兴许甚至恨不得他从未来过这世上, 只因许扶清的父亲是秦玉。   可这事还真的说不清谁对谁错。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谢宁敛回目光, 灵机一闪地套话:“许夫人?据我所知, 许府在十一年前便遭遇了灭门之灾, 全部人都死了。”   见秦姝沉默,她再接再厉道:“当中包括许正卿许公子和他的夫人秦姝,你又怎么会是许夫人?”   秦姝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笑了笑,“你若信得过我,大后日夜半子时,我在百家巷巷子尽头那处院子等你。”   怎么又是约地方相聊?还是跟林夫人一样都约在夜晚这种阴间时间。   “为什么是我?”谢宁确实好奇。   “你说要告诉我一件事,又是关于什么的?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大半夜的来我房中说这么一番话,谁会相信?更别提我可是揽天书院的弟子,岂会容易受诓骗。”   秦姝看向她发上的染血钗子,笑容收了收,娓娓道:“我说了,你若信得过我便去,若信不过我便作罢,我不会强求于你。”   一话毕,她走过去将谢宁散在脸颊边的碎发撩置耳后。   “我既然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到这林府,说明如果我想要伤害你,你此刻也反抗不得,可知我只想同你交易,这也是不想见到你成为第二个我。”   成为第二个她?   谢宁听得眼皮一跳,自己是万万不愿、也不可能会成为秦姝的,与兄乱.伦,虐待亲儿,婚后想方设法地隐瞒夫君,活得疯疯癫癫。   既可怜又可悲。   尽管如今看着正常不少,举手投足也挑不出毛病。   不过,秦姝说得也对,她虽不会武功,但擅长用蛊,只是蛊术逊于秦玉罢了,大可一见面便用蛊控制自己。   可她没有,谢宁暂时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来意。   不对,秦姝不能用蛊控制自己,因为在原著里,许扶清青出于蓝胜于蓝,极其喜欢钻研五花六门的蛊术,比父母更为精通。   所以她一旦中蛊,那么一定会被他发现,而秦姝身为许扶清的母亲,自然是知道个中缘由的,深知以蛊术控制她为自己所用行不通。   还美曰其名只想同她交易,分明是不能硬着来。   一来二去的,谢宁捋清楚了思路。   说到最后,秦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要说的事关乎你的自由,其他的,你可以在大后日夜半子时问我。”   自由?谢宁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什么自由?她来到这儿后本来就没有自由可言好不好,可瞧秦姝说得一套一套的,倒禁不住生了些好奇心。   接下来,谢宁没再开过口,安静地看着秦姝离开,还是弄不明白能帮对方什么忙,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对了,小兔子。   腿上还有伤呢。   谢宁又想起了它,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犹豫不决地绕着房间走了几圈,还是决定去许扶清的房间里把小兔子带回来。   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将它宰了怎么办。   *   哐当,瓷片四分五裂,原是被放在木桌上的小兔子踹掉了一只茶杯,许扶清本看着手腕的伤口出神,听到声音便走了过去。   “小畜生。”少年声音温柔,似小碎石落入水,漾开柔和的涟漪。   他冰凉的掌心覆上小兔子身上的绒毛,缓缓地抚摸了几下,“谢宁似乎很喜欢你啊,不如我把你的毛扒下来,给她随身带着可好。”   小兔子貌似受了惊吓,伏在桌面一动不动了。   少年微微弯下腰,原来便有些松散的衣襟随之敞开了些,藏在里头的线条流畅的锁骨隐约可见,指腹轻轻地碰上它有干涸血液的小腿。   “受伤了,真可怜。”话虽这么说,语调却无半点儿正常人应有的怜惜。   话音落下,敲门声响起,许扶清琥珀色的眼珠子缓缓转动,望着门纸处倒映出来的人影,眼帘微垂,低喃一声。   “她来了呢,为了你。”   夜凉如水,房间里灯火通明。   谢宁边敲门边往四处看,担心别人会看见自己深夜来许扶清的房间,忐忑不安地道:“小夫子,是我,谢宁,我过来带兔子走的。”   咔吱,一阵风朝她拂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攥住手腕拉了进去,门又被关上了。   手腕的力度松开了,谢宁抬起头。   烛火晃动,许扶清劲瘦白皙的脚踝裸露在外,红色衣摆随着走动时不时地抚过皮肤,若隐若现间尽是诱惑。   谢宁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转移视线了。   迄今为止,她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就连自己读高中时期那有过好感的校草也比不上他。   谢宁不得不再次感叹父母基因的强大。   许扶清赤着足走回木桌前,单手拎起小兔子的耳朵,转头看向她,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你特意来带它回去?”   就在门口把小兔子交给她就行,他怎么还拉自己进来了?   时辰太晚了,再耽搁今晚就不用睡了,谢宁两步并一步地走过去,抬手想要接过小兔子,“对啊,放在小夫子这里,你怕是会不方便。”   许扶清却侧了侧身子,连半根毛也没让她碰着。   他直视着她双眼,面上始终带着浅笑,“你是怕我杀了它吧。”   “……”有时候谢宁真的觉得他不要那么聪明好一点儿,不容易糊弄,她顿了顿,昧着良心回,“怎么会呢,小夫子不是这样的人。”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谢宁错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告诉你,若是你今晚不折回来,我打算把它的毛给扒下来。”   谢宁伸到空中的手僵住,音色带颤,“为,为什么?”   许扶清弯腰,将小兔子放到地板上,望着它向紧闭的房门一瘸一瘸地爬去,眼神略有涣散,“谢宁不是喜欢它吗?”   女孩子一般都会喜欢可爱的东西,谢宁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见到受了伤、可怜兮兮的毛绒绒动物,恨不得立刻抱起来护着。   “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它,可跟你要杀它有关系?”   她试着换位思考,还是想不通。   “既然喜欢一样东西,那就得把它留在身边啊,我这是在帮你。”他神情微怔,“活着的,保不准会离开你,还不如趁它在时,用别的办法留下来。”   谢宁呼吸莫名一窒,就这么僵在原地。   这个逻辑说它对又不对,可说它错又不全错。   直到许扶清靠过来,他低头看着她白中透着淡粉的手,下意识地牵起来看仔细,而谢宁发觉了,反应快速地缩回来,别在身后。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读取他的记忆,“你要干什么?”   许扶清恍若没瞧见,指尖灵活地搭上谢宁的腰间,一点一点地绕到后面,覆上她握成拳头的手,指骨划过皮肤,温柔地勾着她的拇指。   “谢宁可是厌恶我,连我触碰你一下也不行了?那为何他们可以?这般厚此薄彼,我会心生不悦的啊。”   这双手,牵过很多人......   许扶清记得清清楚楚,想着,他唇贴到谢宁侧颈,森白的牙齿用力地刮过她,在她嘶了一声和脱口而出地说别咬后,又改为轻轻地蹭着。   在谢宁意识到危险时,两道身体已落到了地板上。   由于她被护得很好,并没有摔疼,衣摆交错地叠在一起,不分彼此,似尚在母体里孕育着的紧密相连的孪生子,谁也离不开谁。   谢宁后腰还压着他的手,想起来,又被拉下,如此一来他们的腰腹之间差一点儿就没有缝隙了,幸亏还隔着衣裳,她不敢再挺腰了。   她喘着气,连忙否认:“我并没有厌恶小夫子,我只是不喜旁人牵我的手。”   “是吗?”许扶清弯起眼睛,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   少年低了低头,吐息落到谢宁心口,似羽毛轻柔地挠过,却又在悄无声息中寸寸地攻略城池,低低的笑声响起。   似一首摄魂曲,听久了容易受迷惑。   “本来我只想让你以血肉饲养我的蛊虫,如今,我好像想改变主意了,谢宁,你以身饲养我可好啊?”   谢宁脑子被他弄得混沌了,“什么?”   许扶清指尖触到谢宁微微张开的唇瓣,腕间的铜铃铛也跟着垂落在她脸上,冰凉冰凉的,慢半拍说:“谢宁,你可懂以身饲养的意思?呵,是同我与寻常男女那样交姤呢。”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情落二   许扶清说着, 指尖划过谢宁的脸,挪到她脑后勺,五指轻轻地插进她的长发,以指为梳, 缓慢地往下动。   泛着冷意的指腹擦过她头皮, 犹如一条体温极低的蛇在爬行着。   感觉有说不出的怪异。   谢宁心高高悬起,表情都是僵住的, “小夫子, 你, 你还是别拿我开玩笑儿了。”   她分神地想,许扶清忽然提出这个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与情爱拉扯不上关系, 可能只是单纯地对那种事产生了好奇。   十九岁少年郎, 正是血气方刚之时。   揽天书院自是不会教弟子这种事,他又自小无父母教导,还喜欢独住,不住在寝舍,与其他夫子格格不入, 怕是不明白寻常男女交欢的真正意义。   而自己则是他近日来接触得最多的女子, 所以才会找上她。   毕竟好感值没有升,在开始喜欢一个人之前,好感值怎么会没动静?谢宁越发笃定许扶清是一时兴起的了。   她头脑还是清醒的。   无论发生任何事,系统给予的获取好感值任务得放在首位, 虽说除了要获取卫之玠的好感值外,许扶清的好感值也得保持在非负数范围内。   可他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招惹的人, 稍有不慎便会死无全尸。   谨慎起见, 还是应该保持着适当距离的, 但谢宁看了看两人如今的姿势,喉咙像是掺进了沙粒一样干涩,想保持距离也挺难的。   【恭喜宿主,卫之玠好感值升十,目前为二十四。】系统措不及防地出来报好感值。   她惊讶到说不出话了。   卫之玠的好感值为什么会一次性升那么多?自己现在被许扶清压在身下,他又陷入昏睡中,怎么可能呢。   难不成做梦梦到她了?   许扶清听完谢宁的话,浅笑起来。   他稍微地撑起了些身子,视线先是落在她空空如也的发上,再落到她因受惊微微泛白的脸上,“谢宁为何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儿呢?”   语气似含着疑惑。   谢宁暂时不再想好感值的事情,故作不太好意思地说:“这世上比我长得好看的女子比比皆是,再说了,我身材又不好,脑子还不聪明,怎能配得上与小夫子行云雨之事呢。”   许扶清细长的手指抚摸过她的眉眼,忽问:“我长得可好看?”   谢宁望着他的脸,点了点头:“好看的。”   少年轻笑,似怜爱地把玩着她微红的耳垂,耳鬓厮磨地再问:“那我在谢宁眼中,身材可好?脑子可聪明?”   敢情是来找夸的?谢宁都有点儿不想回答了,本来说话贬低自己就挺别扭的了,但情势所迫,又不得不出声。   “...好,嗯,也聪明。”   若他不那么聪明的话,她也不至于总是提心吊胆。   许扶清狐狸眼弯着,“可我也觉得谢宁长得好看呢,是我不讨厌的长相,至于身材这方面,我无法分辨好与不好,也不会。”   “对了,你很聪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不是吗?还有,你口中的云雨之事从来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啊,谢宁可是欺我无知?”   谢宁没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还不错。   尽管他说得不一定实话,但听起来还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涟漪的,谁不喜欢听好话?   她偏了偏头,躲开他看似纯净柔和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自然地道:“我没有欺你无知,只是我是这么认为的罢了。”   突然,许扶清又俯低身子闻了闻谢宁。   血红色的发带垂落,打到她的皮肤上,带过一层痒麻,他抬起眼皮,慢慢地牵动唇角,弧度浅,要笑不笑的,“你刚才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谢宁心弦骤然绷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啊。”   见过秦姝一事万万不能让许扶清知道。   第一,她根本无法解释清楚。第二,她也想知道秦姝口中的关于自己的事是什么事,令自己不处于那么被动的位置。   既然秦姝有求于她,那么很大概率不会伤害自己,大后天夜半子时的约,谢宁仔细地考虑过了,是决定要赴的。   许扶清怔了片刻,声线平稳,“你身上好像多了一股药味呢。”   谢宁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我前不久才给你上过药,也许刚刚你闻习惯了,不觉得我身上有药味,我出去后再回来,你就闻到了。”   “是吗?”他唇角弧度终于牵起了,笑着,“许是我多心了。”   许扶清指尖绕过谢宁的发丝,“那支红色的钗子呢?”   红色的钗子?   她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摸了一把,不见了,秦姝曾碰过自己的头发,“你说那支红色的钗子啊,我回房间后取下来了。”   许扶清温柔地抚摸着谢宁发上结硬的血块,那是从他身上流下,再涂到钗子,然后落给她。   一瞬间,满足、愉悦席卷而来。   “原来如此。”他喃喃,“我还以为你扔掉了呢。”   “不可能的。”谢宁微微抿起唇,想着待会儿得回房间仔细地找找,如果真的是秦姝拿走了,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她越想越不对劲儿。   没过几秒,谢宁哎呦了一声,原本推着许扶清胸膛的手改为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夫子,我,我肚子疼,可能得去一趟茅厕,其他事以后再说好吗?”   许扶清拉着她站了起来,似看不出对方是在演戏。   “那你便去吧。”   谢宁得到允许,飞快地捞起还在地上爬的小兔子,推开门就跑了出去,急切的模样仿佛当真忍受不了肚子疼,赶紧地去如厕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扶清才把目光从房门收回来。   药味也是有区别的。   她给他包扎的药,跟她身上沾染到的药味,不太一样,常人兴许闻不出来,可他常年同毒、药等东西打交道。   院外寂静无声,许扶清轻缓地眨了下眼,指尖抚上被包扎过的手腕,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融于夜色中。   “谢宁,你骗了我......”   *   一轮清冷的弯月高挂在夜空之上,建在水中的亭子里有名盘膝端坐着的男子,他垂着眼,神情温文地抚琴。   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动。   一袭白衣着身上显得清寒又高贵,秦玉一头青丝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有几缕垂落到胸前。   听到附近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后,他抚琴的动作一顿,勾魂摄魄的狐狸眼慢悠悠地抬起。   “阿姝,大半夜的,你去了哪儿?”   水中亭是回房间的必经之路,秦姝双手扶住裙摆,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乖巧地坐到他身边,亲昵地抱住他的手臂。   “没去哪儿,睡不着,就在别院随便走走。”   秦玉唔了一声,没深究,轻轻地搂她入怀,又紧紧地收力度,却丝毫不会伤害到她。   “阿姝,以后不要乱跑了,你今晚是不是没喝药?”   秦姝眼神呆滞,慢慢地抬手回抱他,“药太苦了,阿姝不想再喝了。”   “不喝,你会做噩梦的。”秦玉松开秦姝,从旁边的炉子拿还热着的药出来,舀起一勺递过去,柔声道,“来,张嘴,我喂你。”   “好。”她张开了嘴,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顺着白皙的脸颊滴下,砸到勺子中,药水微微溅起,洒到他戴着铜铃铛的手腕上。   秦玉无视那些褐色的药汁,平静地用袖角给秦姝擦眼泪,“怎么哭了?”   秦姝睁着染着水色的眼眸看他,“闻着,好苦。”   “别哭,喝完就没事了。”秦玉耐心地哄着她,喝了一口药,低头过去,一点一点地喂给秦姝,举止温柔,眼底却透着一抹冷意。   此时此刻,他掌心握着一支还带着淡淡血腥味的红色钗子。   那是从秦姝袖中发现的,却不是她的。   *   一转眼便到了林夫人寿辰当天,林府说热闹不热闹,说冷清不冷清,按道理下人们忙上忙下,多多少少会发出些声响的。   可是没有,反而安静得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全是哑巴,才会给谢宁这种感觉。   查杀林老爷一事眼下得搁置几天,卫之玠有私事要办,昨天跟沈墨玉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而许扶清留在了房间里,没出来过。   就连给他送食的林府下人也没见过他,听说他让那些下人把饭菜摆在门口便可以离开了,也不知待在房间做什么。   谢宁好奇归好奇,却没有半分窥探的心思。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没事做,百般无聊地趴在围栏看进进出出的下人,那晚自己没有赴林夫人的约,对方貌似不在意,也没再来找过她。   明天夜半子时就是秦姝约定相见的时间了,谢宁心情颇为复杂,担心秦姝要自己帮的忙会很难,而她的实力极为有限。   正当谢宁陷入沉思之际,应如婉走了过来,“谢宁,原来你在这儿啊,小夫子找你。”   她眨眨眼,“他舍得从房间里出来了?”   应如婉被谢宁的言辞逗笑,点头道:“你不就一天一夜没见到夫子吗,怎么这般便抱怨起来了?想见夫子了吧。”   谢宁听她说这番话总觉得怪怪的,自己巴不得许扶清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不用想办法面对呢,特别是经过前晚的身体相贴后。   “怎么可能,我才没有想见小夫子。”   应如婉当她是口硬心软,正欲开口说你以前还让我将帕子和信都送给人家了,就别口是心非了。   许扶清音凉薄又低柔的声音打断了应如婉,“不想见我啊?”   一袭绯色衣裳红似火,阳光将他面容映得柔和了不少,镀上一层淡光的眼眸透着一种渗人的诡异,唇色相较于寻常嫣红了点儿。   比涂了唇脂更好看。   西京城男子、女子皆十分爱美,崇美之风这几年来盛行,有不少出自高门贵族的公子哥也会细心打扮,扑粉擦胭脂,使得容貌愈加精致,博一美名。   可许扶清是纯天然的,从没修饰过的妖般魅颜。   怎么又给他听了去,谢宁尴尬地挠了挠头发,“你听错了。”随即立马转移话题,“小夫子找我有何事?”   林府邀请过来的客人接二连三地进来,许扶清望着他们,指腹微微地摩挲着挂在腰间的剑的剑鞘雕纹,轻飘飘地说:“忘了。”   谢宁:“……”   滴滴答答,天下起了大雨。   卫之玠和沈墨玉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被什么绊住了脚。一道惊雷响起,客人好像都到了,林府下人缓缓地关上厚重的林府大门。   不知为何,谢宁心隐隐不安,这种不安在看见林府下人给漆红色的门上锁后越演越烈。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情落三   谢宁见许扶清毫不在意的模样, 还是选择靠自己,拉住了一名经过的林府下人问:“今天不是林夫人的生辰吗,为什么要把大门锁上?”   许扶清看了一眼她拉住林府下人的手。   林府下人朝他们行了个礼,谢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松开手, 这个朝代虽然开放,但还是得注意一点儿礼节的。   许扶清把目光收回来了, 漠不关心地伸手到廊道外面, 雨水冲刷着皮肤, 有些顺着手腕滑落,没入垂到手肘的绯色衣袂里。   雨伴随着风,吹起绯色衣袂, 时而拍打到谢宁手臂。   她不自觉地拉下来, 一不小心连带着将他抬起的手也扯了下来,四目相对时,简直想找个土坑钻进去,“不好意思。”   许扶清朝谢宁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笑差点没把谢宁送走, 无缘无故叫人看了不舒服, 也不是说难看,但就是古怪,她没再揪着,将注意力放回林府下人身上。   林府下人打手势比划着。   谢宁知错了, 自己根本完全看不懂,问了也是白问。   另一头, 林少如撑着一把红色的伞缓缓地淌水过来, 恰好听到她的问题, 挥了挥手让林府下人退下。   “你先下去。”   他自己答:“西京城最近不太平,洪灾导致了不少人无家可归,大批流民涌入西京城,我这也是怕寿宴中途会出问题,这才暂时让下人锁好门。”   许扶清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欣赏着廊道之外的雨景。   大雨打得花草东倒西歪。   尽管林少如身体残缺,但他自认为出身高贵,是林府唯一的血脉,与寻常人不同,“流民乃下等人,上不得台面,若是过来讨食,惊扰了贵客定是不好的。”   流民?   最近谢宁没经常出去,再加上林府下人皆是哑巴,平时想跟他们八卦一下外面的事情都不行,所以并不知此事,“原来是这样。”   不过,什么叫流民乃下等人?   那些人分明是遭遇天灾的可怜人才对,她听不太懂林少如想表达的意思,也不是很满意这个说法,却又不好因为这种事跟他产生口舌之争。   应如婉听到流民二字,眼神微变,暗暗地攥紧衣袖。   她小时候便是林少如说的流民。   谢宁见应如婉脸色不好,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角,“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怎么这么苍白?”   原著前半卷里是有应如婉这个角色,但并没有多少着墨。   只是写她一直跟随在主角团身边,听命行事,貌似跟自己一样,都是可有可无的小配角,即使去掉了也不影响剧情的那种。   应如婉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淡笑,“没事,可能是扑太多粉了吧。”   谢宁不由得在心里犯嘀咕,刚刚瞧着还算正常。   林少如收好红伞,指了指大厅,道:“宴席很快就要开始了,还请你们先过去入座,等卫公子和沈公子回来后,下人自会带他们去的。”   *   风吹过,雨斜洒,屋檐处落下一排又一排水滴,像一串又一串的珠帘,林府大厅里坐满了人。   林少如亲自领他们到靠近主座的那一排,三人一排,许扶清坐在第一座,应如婉打从心底里怵他,走到第三座盘膝坐下。   谢宁没得选,只能坐在了他们的中间。   随便吧,坐哪里不是坐呢。   此时,矮桌上已经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酒水,还有水果。桃花酿的醇香飘出来,她闻着便恨不得马上连喝几杯了。   可谢宁不敢轻举妄动,有种今天这场是鸿门宴的赶脚,潜意识告诉自己不简单,于是硬生生地压下了想开怀大吃的冲动。   吃的跟命相比,目前肯定是命更重要。   而许扶清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捋起袖角,抬手端起一坛桃花酿,斟了一小杯递给她,微曲的长指抵在酒杯上,煞是养眼。   “喝吧。”   谢宁受宠若惊地看着许扶清,既然他能给自己斟酒,就说明这酒一定没毒,自己可以放心地喝。   她弯了弯眼,双手接下,“谢谢小夫子。”   而许扶清瞧见谢宁的笑容,却缓慢地收起了笑。她没错过他的表情变换,大为不解,想了想,把自己带在身上的糖拿了出来。   “小夫子,你不是喜欢吃糖吗,这个糖很好吃的,给你。”谢宁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掏出糖给他。   许扶清微微一怔,收下了她给的糖。   这个糖是谢宁拜托林府下人出去买的,买了很多很多,闲得无聊的时候当零嘴,打发时间。   糖里有花生,吃起来不会太甜,又香,吃多也不会太腻。   谢宁今早放了不少在卫之玠和沈墨玉的房间,让打扫他们房间卫生的林府下人送进去的,好东西要分享嘛。   至于许扶清,林府下人说他不需要他们进去打扫卫生,所以她没给到他,现下只带了一颗,干脆先给他尝尝。   若是喜欢,等寿宴结束了,再回房间拿多点儿给他。   谢宁喝完许扶清倒的那杯桃花酿后,见他并无吃糖的倾向,不免多问一句:“小夫子,你不吃吗?”   还没等他回答,她便想明白了,吃饭前吃糖容易没胃口,“我知道了,你还是等吃完饭再吃这个糖吧,到时跟我说一声好不好吃。”   许扶清垂下眼帘,轻轻地唔了声。   应如婉无意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看到了他掌心的那颗糖,她也有,房间里的木制小盒子装满了呢。   谢宁塞给自己的,对方说一次性买太多了,吃不完,还分了一些给林府下人,她吃了几颗,觉着还挺好吃的。   *   林少如以林夫人身体不适为由,代为招待客人。   吃席途中,好像有人见他们脸生而且由他亲自领来的,以为是什么从来没见过的贵家子弟,产生了好奇地问:“林姑娘,这几位是?”   “他们是家母的远房亲戚。”林少如面不改色地回。   此话一出,有名衣着华贵的男子高举着酒杯,走了过去,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颇有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原来是林夫人的远房亲戚啊,我是西京城高家的大公子,幸会,在此敬你们一杯。”男子说话的时候,视线落到许扶清脸上。   貌若好女,不凡之姿。   世人皆知,西京城美人如云,此处的美人不仅指男子,亦指女子,他倒是不曾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人,一眼便足以令人惊艳。   仔细想想,他似乎在哪儿见过此等容貌之人。   谢宁微微昂着头看男子,不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有社交牛.逼症。   他们只想安安分分地坐着吃一顿饭而已,谁也不碍着谁,他为什么偏偏要向素不相识的他们敬酒呢,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最重要的是,万一他们不理他岂不是尴尬了?卫之玠和沈墨玉如今不在,她自然是看许扶清眼色行事的。   应如婉也是这么想的,偏头看向坐在第一座的许扶清。   只见许扶清仿佛没听见男子的话般,动作慢条斯理地摘下摆放在高脚碟里的葡萄,修长莹白的手指拿着酒红色的葡萄,一点一点地剥开,水液微微濡湿指尖,莫名有点儿色气。   剥好后,将皮放到一旁,一颗又一颗地往嘴里送。   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谢宁很早之前就知道许扶清的手很漂亮了,捻着葡萄的时候更甚,吃葡萄本来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到了他这里竟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她看向他泛着晶莹的指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小.黄.书描写的那些儿童不宜内容。   刷地一声,红从谢宁的脖子慢慢地蔓延上来。   许扶清好似能察觉到谢宁的视线,抬了抬眼,见她脸红,拿葡萄的手顿了下,一颗圆润的葡萄滚落,顺着平滑的矮桌滚下来,滚到了她盘坐着的大腿根上。   谢宁瞪大双眼,好死不死的,怎么滚到了这个位置?   应如婉见谢宁僵住了,下意识地想伸手过去替她拿开,由于男子站在他们这一桌面前挡住了视线,没有多少人瞧见。   但晚了一步,被人拿走了。   许扶清白皙如玉的食指和中指擦过谢宁的衣裳,从容不迫地夹起了那颗葡萄。她情不自禁地看过去,目光极为不自然地凝了凝。   他指腹似暧昧地微微摩挲了几下,酒红色的葡萄皮映得皮肤愈发白净,没有再剥皮,直接张开薄唇,将它整颗地含了进去,森白的牙齿轻轻一咬,汁液在口腔内溅开。   谢宁看得心尖一颤、口干舌燥。   这回连耳垂都红到不行了。   啊啊啊,是故意的吗?她忍住想尖叫和逃跑的想法,匆匆地偏开头,又撞上坐在自己右侧的应如婉投过来的视线。   对方似也感到了不妥,忙低下了脑袋,脸上的红润不亚于谢宁,明显也联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这哪里是吃葡萄,明明是勾人来着了。   应如婉还没进揽天书院之前,曾被人卖到青楼。   青楼里面有不少男倌,他们皆被老鸨一一地调.教过,其中不乏用一些伎俩来讨好偷偷地来寻欢作乐的高官娘子,葡萄等等便是。   尽管知道许扶清跟青楼的男倌毫无可比性,但应如婉还是觉得他比那些经过调.教的男倌更蛊惑人心。   应如婉偷瞄了一眼谢宁,心想,她以后可受得住这般引诱?   谢宁倒是没猜到应如婉在想什么,拘谨地坐着,耷拉着脑袋,望着衣裳上那丁点的水渍微微失神。   高脚碟里装着的葡萄都是刚洗好的,还带着水滴,滚到她身上的时候,水没彻底干,就算停留的时间不长,也留下了痕迹。   谢宁藏在衣袖里的手掐了自己一把,警告别再胡思乱想。   坐在主座的林少如将下面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却暂且不语。   男子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何时受过他人的半分忽视,见许扶清不言不语地吃葡萄,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冷哼一声。   “这位公子可是觉着我不配给你敬酒?”   许扶清又拿过一颗葡萄,逐渐熟练地剥开皮,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看他露出不满之意的脸,温柔地笑着说:“对啊,你长得过于丑陋,确实不配给我敬酒呢。”   谢宁脑门一跳,卧槽,招仇恨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她感叹。   男子面色果真变得铁青,紫黑色的唇翕动不止,似想说些什么话。   林少如见此站了起来,微微拉下他举得僵硬的手,适时出声,“高公子,许久未见,让我来敬你一杯吧。”   有人给台阶了,男子不再跟他们计较,将手中的酒一干而尽,用力地挥了挥袖,转身回自己的席位,继续敬别人喝酒。   谢宁原本别在耳后的碎发被他挥袖挥出来的风吹到了脸颊边,有点儿痒。   走就走嘛,挥袖子干什么啊。   她把碎发撩回去,忍不住吐槽几句。   一抹冰凉突然伸到谢宁唇边,低眼一看,发现是一颗被剥好了的葡萄,视线再挪了挪,许扶清拿着葡萄的指尖轻轻地压着她的唇肉,似有似无地蹭着。   “这葡萄很甜。”他笑笑,清隽的眉眼似也染上了几分笑意,“你吃一下。”   谢宁犹豫一番,还是张开了嘴,一口咬住那颗葡萄,一不留神也咬了咬许扶清的手指,小半截。   她心咯噔地跳,舌尖不知所措地动了动,擦过他。   许扶清的目光在谢宁唇上多停留了一瞬,谢宁口中还含着葡萄,下意识地用舌尖去抵那两根手指出来。   他眼睫微颤,语气无辜:“我现在可是让谢宁你吃葡萄,而不是吃我。”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情落四   谢宁偏过头, 连嚼也没嚼,直接吞了下去,随后被噎到,咳嗽不止, 幸亏宴席上交谈声不断, 也没太多人留意这边。   许扶清看了看微微湿润的指尖,神色如常地又给她倒了杯桃花酿。   因为他说话很小声, 所以坐在第三座的应如婉倒是没有听到, 见谢宁咳嗽了才又看过去, 抬手给她顺顺背,袖中掉出一颗糖。   “怎么了?”   谢宁含糊地应了声没事,顺手捡起掉在自己身旁的糖, 还给她, “糖掉了。”   应如婉还在继续给她顺背,看了一眼,拿了回来。   不知何时,许扶清那双微弯的狐狸眼逐渐没了弧度,眼尾耷拉下来, 白皙的面容表情淡淡, 掌心握紧那颗糖,也给自己倒了杯桃花酿。   酒香入口,缓缓地化开。   林少如默看他们良久,视线落到许扶清随身携带的长剑上, 他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突然改变了原定的计划。   阴雨天, 气氛都显得有些沉闷。   谢宁一开始还担心受怕会发生什么失控的事, 后来见直到宴席结束、客人纷纷离开都没出事, 一直高悬的心得以落地。   送客之时,林府大门又重新被打开,锁被下人放到门旁地面,没再锁上,她站在隐蔽的廊道看了一小会儿,没再继续看下去了。   也许林少如说宴席期间锁门只是为了防止流民进来是真的,并不是借口。   她还以为他打算就在今天使诡计害他们呢。   毕竟林少如很恨许扶清,可说句公道话,他恨的不该是许扶清,该恨的是对许正卿病态执着的林夫人,是她让他从小到大都照着许扶清的举止活下去的。   不管怎么说,今天总算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谢宁觉得是自己神经过于紧张了,穿进书后,遇到了太多事,导致如今一有风吹草动,就总是怕遭到别人的暗害。   可令谢宁担心的是,卫之玠和沈墨玉还没回来。   莫不是在外遇到了什么危险?不过系统没有出现,则表示攻略人物卫之玠还安然无恙,不然的话,她肯定也跟着归天了。   谢宁想着,转了个身。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不知站在自己身后有多久的许扶清,雨还在下,雾蒙蒙的光线里,他精致的五官仍然引人注目。   “小夫子?”   许扶清苍白的脸颊染上了微醺红润,纤长的眼睫微微垂着,眼神略显迷离飘渺,无故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美感,让人没有理由地想靠近。   他轻声地唤:“谢宁。”   少年的声线较以前低沉了不少,却不妨碍好听,给人错觉在说什么撒娇的话一样。   谢宁盯着许扶清的脸看,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可能是醉了,隐约记得他才喝了一杯桃花酿啊,怎么就醉了?   验证了那句一杯倒。   可醉得不是时候,卫之玠和沈墨玉不在林府,现在许扶清又醉了,倘若林少如想做些什么,她如何能阻止得了。   她想到这儿,赶紧朝四周看,确定林少如不在附近和没人瞧见后,匆忙地拉着他的手腕,往房间方向走。   “小夫子,我带你回房间休息。”   应如婉刚刚肚子不舒服,提早离席回去了。   半路遇到了几名林府下人,他们都是头也不抬地行礼,谢宁好不容易在不被任何人知道许扶清喝醉酒的情况下,把他带回了房间里。   还没等谢宁张嘴说话,他便低头靠了过来,微微含住她还带着桃花酿酒香的唇瓣,舌尖慢慢地探进去,缠磨间不知不觉地诱人沉沦。   她被勾得心脏乱跳得厉害,仿佛要跳破胸腔出来。   许扶清微微离开谢宁。   他站得没以往直,因要将就她的身高,腰腹压低了点儿,指尖隔空地抚摸过她的眉眼,声音似也被桃花酿浸过一般。   “怎么会有那么多个谢宁啊?”   谢宁冷静了一下,拉下许扶清的手腕,将他往床榻推,“小夫子,你喝醉了。”   她扶他到床榻,一个没站稳,双双地倒下去。   谢宁快速地起来,望着乖巧地躺着的许扶清,心绪千回百转,抬手摸了摸貌似还留有冰凉温度的唇瓣,暗道,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以后还是得尽量避免他碰酒。   *   时间飞逝,到了翌日夜半子时,街道静无声。   谢宁白天里曾问过林府下人,百家巷怎么走,还让对方画了简略的图,她现在拿着画着路线的纸张行走在阴森缺光的小道上。   今天卫之玠和沈墨玉还是没回来,谢宁管不了这事,又不敢问许扶清关于卫之玠的事,只好忍住。   许扶清貌似还忘记了自己喝醉酒后亲过她。   白天清醒过来就没提过。   就是晚上的时候他有点儿古怪,曾问过她今晚有没有事,谢宁生怕他这是想叫自己到他房间,所以回答虽然没事,但是想早些睡。   许扶清听了回答,只嗯了声。   算了,现在还是先去见秦姝吧,她拍了拍因想多东西而微发疼的脑袋。   夜雾袭来,月光也朦胧了几分,谢宁的视线也有点儿受阻,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破布的摩擦声,仿佛有人在拉扯着它。   百家巷是条荒废的巷子,就算是白天也鲜少有人经过。   谢宁没有提灯笼,灯笼照出来的光线过于显眼。越往深处走越惧,可事已至此,总不能打道回府,好歹得到点儿有价值的消息才行。   过了片刻,到了百家巷巷子尽头的院子。   四下看看,没有人,她正欲敲门,谁知手刚碰到门板,没上锁的门便缓缓地向里敞开了,微微地露出院子里的荒凉。   谢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压下怯意,先是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再慢慢地抬步跨过门槛走进去,“许夫人?许夫人?”   秦姝说过可以这样称呼她。   没有人回应。   进到院子中央,咔吱一声,身后的门阖上了,谢宁猛地回头一看,心脏狂跳,但表面还算镇定。   “许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一名头戴帷帽的人从院子的阴暗一侧踱步出来,一袭白色衣袍在月色下显出一股高洁的气质,暗淡的天光笼罩着他,“许夫人?”   声音有些熟悉,男的。   谢宁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只知道眼前之人并不是秦姝,很明显是一名男子,而能跟秦姝扯得上关系的男子,貌似只有许正卿和秦玉。   但她猜是秦玉,毕竟许正卿和他身上的气质完全不一样的,许正卿的是温文尔雅,而他的则是阴柔中带狠辣。   只要都见过两人,一定能分辨出来,恰好谢宁在别人的记忆力都见过。   谢宁想,自己知道秦姝说的帮忙是什么了,难不成是要帮她逃离秦玉?倘若如此,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而是非常大。   秦姝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还没等谢宁开问,秦玉摊开掌心,露出一支沾了干涸血渍的红色钗子,半句不提其他,只问:“这可是姑娘之物?”   谢宁不见红色钗子那晚,几乎把整间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在走过的廊道找过,还是没能找到,那时便知大概是秦姝拿走了。   不过也没法子,唯有等今晚见到对方才能问她拿回来。   不曾想竟辗转地落到了秦玉手上。   一定程度上说明秦姝想做的事情兴许是被他发现了,而秦玉今晚之所以来,极有可能是因为想把她这个多管闲事的人给杀掉。   不得不说,自己是过于倒霉了。   谢宁藏在衣袖里的手握紧匕首,嗯了一声,“没错,你拿着的正是我的钗子。”   秦玉不急不缓地摘下帷帽,修长如玉的手将它随意地放到一旁,那张过分出挑的面孔映入她眼帘,谢宁有点儿移不开眼,纯属被惊艳到。   “原来是你。”他长相偏向于柔媚,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谢宁是真的听不懂,“什么叫原来是我?我们之前见过?”   “前几天西京城下大雨,我见你站在雨中一动不动,过去给你撑了一下伞。也是,那时我蒙住了脸,你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难怪,谢宁当时就觉得对方像秦玉,“哦,我想起了。”   秦玉苍白面容上神情寡淡,看不出实际的年龄,在浅浅的月辉之下,毫无违和地融合了些许院中的萧瑟。   他朝她走了过去,伸手到半空,露出平易近人的笑,“那便还给姑娘。”   红色的钗子躺在大掌上,等待着主人的认领。   谢宁睫毛微动,望着秦玉暂时没有动作。   他就这么站着,身姿笔直,绑了白色流纹细带的腰身纤瘦,两道垂下来的细带随清风晃荡,仪容端方,宛若画上仙人。   见她迟迟没拿走,秦玉眼睛弯起些弧度,“怎么不拿?”   谢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思忖半晌,直言不讳地问:“拿走我钗子的是一名女子,为何是你来还?你又是她何人?”   她怕接下后,秦玉就会动手杀自己,得绞尽脑汁地拖延时间,可拖延时间后呢,又该怎样安全地离开此处?   要知道这儿离林府有一段距离,附近又没人。   秦玉微微一笑,“那是我内人,更深露重,她身子弱,很容易生病,我得知她要在今晚还这支钗子给你,特地让她留在家中好生歇息,让我来。”   骗人。   若不是看过别人那些关于他们的记忆,谢宁怕是也会被他这番挑不出毛病的说辞给骗了,她现下一听便知道是假的,却还是点了点头。   “劳烦你了,大晚上的还要特地来一趟。”   他莞尔:“举手之劳罢了,姑娘无须介怀。”   如今看来,秦姝的小算盘应该是被秦玉识破了,还把她拖了进来,想脱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为什么活下来的是秦玉,而不是许正卿,谢宁觉着有点儿可惜,如果只有秦姝和许正卿活下来了,或许他们会变得幸福。   不,也不一定。   许府满门被灭一事,对许正卿来说过于残忍,死了可能才是解脱,只是许府灭门跟秦玉有没有关系呢?她有些好奇这个问题。   秦玉端详着她的脸。   他笑意不减,温和的眉眼却又隐含几分煞气,“姑娘当真是胆大,深夜独自一人前往这荒废的巷子,只为寻回一支钗子,莫不是重要之人送给你的?”   谢宁猜不透他的想法,内心忐忑,“这钗子确实对我挺重要的。”   于是她终于想伸手过去拿过钗子了。   而秦玉却忽然收回去,他眼眸微微转了下,看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坐在了屋顶上的红衣少年,目光耐人寻味。   “你......”谢宁皱了皱眉,顺着他视线看去,呼吸一顿。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情落五   谢宁圆溜溜的双眼微微睁大, 面露讶意地看着他,显然是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小,小夫子,你怎么, 怎么会在这儿?”   蝉鸣阵阵, 她跟他对上视线。   许扶清没看站在谢宁旁边看似仙风道骨的秦玉,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绑着墨发的红色发带垂到肩前, 映得少年苍白面容虚幻无常。   “谢宁。”   声音是不变的温柔, 却有说不上来的古怪。   谢宁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连那支没拿回来的红色钗子也顾不上了,许扶清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他一早便知道了自己今晚要出来见人, 所以才故意地多问一句?但许扶清又是怎么样知道的呢, 知道多少?这也未免太恐怖了。   谢宁睫毛微颤,心虚地挪开了眼。   秦玉视线先是在屋顶上的许扶清身上转了圈,再回落到她的脸,恍若不知发生了什么,抬手晃了晃, “姑娘?”   听到他的声音, 谢宁偏头看秦玉。   两人是父子,长相尤其相似,就算是不认识他们的人见了也不由得猜想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可他们分明是当事人, 却闭口不谈。   是当真认不出对方,还是装作视若无睹?   谢宁正想着这些事, 秦玉好似故意般地, 又重新抬手过去, 状若要还红色钗子给她。   谢宁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刚刚她准备拿的时候,他却莫名地收回去,现下又这样,很难不怀疑对方是故意的,为什么?想刺激许扶清?   有毛病,他们这一家都不正常。最令人不安的是许扶清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问她怎么会在这儿,为何要跟秦玉见面。   可他不问,谢宁又不好自己说出来,显得欲盖弥彰。   嗖地一声,一把没出鞘的剑刺过来,不偏不倚地砸中秦玉的手,只见那微微露出来的腕骨瞬间后红了一大片,他眯了眯眼。   剑和红色钗子双双落地。   谢宁瞧见,赶紧弯腰过去捡。   却不料手伸到一半,被已经从屋顶上下来的许扶清轻轻地握住了手腕,她忽感一阵眩晕,耳畔传来他的嗓音。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少年松开了手。   听不太懂,什么叫最后一次?谢宁眼含疑问地抬起头,还未待看清他的脸,就被还带着浅淡松木香的红色发带蒙住了双眼。   许扶清是不是有特殊癖好,怎么动不动就蒙她的眼睛啊。   周围瞬间变得静谧可怕,谢宁只能听到一点点风吹过吊在房梁的破布的沙沙声,几乎是反射性地拉住了许扶清的手,“小夫子,我怕。”   关键时刻得懂得服软。   最重要的是,谢宁确实是怕,怕他是要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我们还是回林府吧。”   一道轻笑散落在空中,听得她毛骨悚然。   许扶清冰凉的指尖抚上谢宁微微泛白的脸颊,敛了敛笑,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地看着她,乍一看,眼神极致的温柔。   但仔细一看又不是了。   他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她,语调轻缓神似与情人耳语,“谢宁也会怕啊,我倒是不知呢,可你若是怕,又怎会只身一人来会他人?”   冷汗流过谢宁的背脊,她紧紧地拽住他手腕不肯松开。   没别的原因,纯属怕死,谢宁怂得一批,又不敢自作主张地解开眼睛上面的红色发带,只能如此了,“你听我解释。”   许扶清指腹挪动,温柔地抵在她一张一合的唇瓣上,“谢宁无须向我解释,你想见谁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要说这般矛盾的话罢了。”   “……”谢宁有点儿无语。   要是他说的是真心话就好了,她也不想费尽心思地寻找说辞去解释。   再说,她说的话怎么就矛盾了,大晚上只身一人来见别人,不代表不怕,不过谢宁也不打算跟许扶清扯这个,实属没必要。   就在此时,秦玉开口了,他望着跟自己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许扶清,声线平伏,听不出情绪,“是你下的?”   谢宁感觉这句话莫名其妙,仿佛跟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许扶清终于正眼瞧他,面上的温和笑意仍在,一开始略失了焦距的眼眸聚焦,对待秦玉的态度跟寻常人没区别,“与你何干?”   情蛊旁人无法解。   即便是用蛊高手的秦玉也帮不了谢宁,解铃环需系铃人,当然,他也不会管别人的闲事,“钗子已还,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许扶清没说话,下一秒却轻轻地挥了挥袖,一根银针飞掷而出。秦玉反应极快地夹住它,倒也还算是淡定,“你这是想杀我?”   谢宁被蒙住了眼,自然就没看到许扶清做了什么,全靠听。   难不成他不让她看东西,是真的如秦玉所说的那样想杀人?   慢着,谢宁忽然想通了,秦姝会找上她的理由不是认为她有能力可以助自己逃离秦玉,而是认为许扶清会因为她出手,果然聪颖。   所以这支红色钗子不是秦姝不小心被秦玉发现的,反倒是有意而为之,今晚秦姝压根没想来,谢宁佩服她心计的同时,又想骂人。   毕竟自己一不留神便成为了秦姝的诱饵。   察觉到许扶清有下一步动作,谢宁快速地扯了扯他,“小夫子。”   既然秦姝言而无信,那么她也不能让对方得逞,否则恐怕永远不知道秦姝口中的那件事是否真实存在,且是否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   俗话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许扶清歪过头,眼尾微微外翘的狐狸眼紧锁着谢宁,许久,他才笑着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要杀人,谢宁信他,不信我吗?”   谢宁暗暗地吐了口气,“当然不是,我信你。”   秦玉看着他们,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变,没再管他们,直接拿起帷帽,推开院门便离开此处。   步伐略凌乱急促,跟他刚才冷静自若的模样相差甚远。   可惜谢宁只听见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没看见秦玉的表情,“他走了?”   而许扶清唔了一声后站在原地一会儿,抬手有条不紊地给她摘下红色发带,适当地弯下腰,跟谢宁平视,用商量的语气问。   “今晚的事,我们都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谢宁瞳孔儿的焦距慢慢地回笼,不理解他的意思,终究还是忍不住反问了:“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来这儿?”   许扶清一边用蒙过她双眼的红色发带不疾不徐地扎好墨发,一边声音又轻又慢地说:“你那晚做的记号是我弄掉的,这样说,谢宁可明白了?”   竟然是他弄掉的!谢宁愣住。   如此说来,自她偷看林夫人房间那晚后发生的事,他皆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许扶清主动说出是他弄掉记号的,她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压根儿没做过记号,记忆产生了错乱。   “不是,你为什么要弄掉我的记号?”   那晚倘若记号还在,谢宁也不至于迷路,从而铤而走险地爬上屋顶,最终倒霉地掉进他的房间。   这算是因果循环吧。   许扶清捡起地上的剑和红色钗子,把剑挂回腰间,再慢悠悠地将钗子插回谢宁发上,指尖抚过她柔软细腻的长发,避而不答此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宁愿不愿意当今晚之事没发生过。”   “为什么?”谢宁按捺不住好奇心,按理说,她才应该是那个希望他当今晚之事没发生过的人,谁知居然反过来了。   许扶清笑,想牵她的手回去。   “谢宁今晚怎么总是问为什么?我不想回答,你还是要问下去吗,我知道你也不想我问你,所以我才压抑着呢,莫非你却做不到这般?”   谢宁眼神闪烁地躲开了他险些牵住自己的手,语速极快地说:“好,你不问我,那我也不问你了,现在我们可以回林府了吧。”   许扶清仿佛不在意她的动作,“可以。”   两人走了几步,谢宁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看他,犹豫地问:“那个,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他刚刚说的‘是你下的?’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许扶清也跟着站住了,狐狸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似笑非笑,“谢宁真的想知道?”   谢宁与他对视了几秒,摇了摇头,“算了。”   应该跟她没关系。   *   许扶清的房间在院子的第一间,谢宁要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必须得经过他那里,眼看着就要越过了,手腕被人一拽。   她微微失声,“小夫子?”   “嘘。”   许扶清眉眼弯似月,侧脸像雕琢过的玉,长翘的睫毛微垂落于眼睑投着一片青影,指尖虚虚地勾着谢宁的尾指,要握不握的,“今晚你陪我睡吧。”   愣是谢宁这个现代人都没忍住地蹦出一句古代人常说的话:“呃,小夫子,男女授受不亲。”   却见他冷不丁地曲腿半蹲下,侧脸缓缓地贴到她的小腹,谢宁呼吸猛地变得不畅,许扶清似感受不到她的僵硬,自言自语道:“好像有一段日子了呢。”   谢宁被他弄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你嘀咕什么啊?”   她又没怀孕,什么叫有一段日子了?   许扶清站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松木香肆无忌惮地侵蚀着谢宁的神经,她不由得紧了紧拳头,不忘提醒:“我真的要回去了。”   应如婉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的,到时候就会发现她不在房间了,怕是麻烦。   “谢宁确定不想留下?”   少年纤白的指尖缓慢摩挲谢宁的腰带,炙热的呼吸落到她的耳畔,声音一点点地散开,“可我不喜你跟别人睡呢,即便是女子......”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情落六   此话一出, 周围宛若陷入了一片死寂。   然后谢宁听见了很轻很轻的两声笑,戴在少年腕骨上的铜铃铛一下一下地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很是好听。   “吓到谢宁你了?”他说话的语调却又是漫不经心、轻快, 指节明晰的手渐渐地离开她。   谢宁缩了缩脖子, 搜肠刮肚也只能暂时地找出个烂借口,“我不能跟你同床共枕。”她心一横, 胡扯, “小夫子, 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个借口很烂很烂,烂到谢宁自己都想大肆吐槽一番。   但管它烂不烂,管用就行, 她可不想担惊受怕地跟他睡在同一床上, 万一晚上睡得沉,直接被掐死或被闷死怎么办?   不是谢宁胡思乱想、也不是信不过许扶清说不会伤害自己的诺言,她也想信,可内心由此产生的不安,完全不受控制。   而且为了小命着想, 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一直以来, 许扶清的新奇脑回路都不是常人能搞得明白的,谁也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包括谢宁,她凡事多留个心眼, 也是无奈之举。   房间还没点灯,又关上了门。   光线阴暗, 谢宁看不清许扶清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 他才缓缓出声, 眼神有些恍惚,但在黑暗中瞧不真切,“是吗,那谢宁可否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啊?”   谢宁警惕地望着许扶清,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卫之玠。   可冷静下来想想,不行。   不能用他来当挡箭牌,否则许扶清对他的杀意也许会更甚,她是要获取卫之玠的好感度,而不是要加速地送他归西。   于是谢宁支吾了好久也没能说出那个人是谁。   许扶清貌似耐心十足,先是静静地看着她,后面见她鼓起勇气准备开口了,他却突然笑了声,不再问是谁,改问:“你有多喜欢那个人?”   谢宁微微迟疑,尔后立即思忖着说辞,“很喜欢。”   “那他若是死了呢。”他脸色不变地问出这个问题。   果然,幸亏她没拿卫之玠来当挡箭牌,来不及庆幸,又听见了他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你会像民间话本所写的那样,同他一起生一起死?”   有一瞬间,谢宁眉毛是皱起来的。   电视剧和小说经常会出现一起生一起死这种桥段,自己每每看到都是觉得可笑,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的她是这样想的,世上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下去的。   “额...也没到那个地步。”谢宁踌躇了几下,声音很小道。   嘭嘭嘭,敲门声忽地响起,门纸倒映出两道清瘦挺拔的人影,她心脏一颤,不知所措地看向许扶清。   “许公子,是我们。”   卫之玠和沈墨玉这几天在外面确实遇到了些麻烦,今晚才回来,回到林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许扶清,明显是有要紧事商议。   许扶清也看着她,姿态悠然,淡淡地对外面说:“有事?”   并没有多问一句类似于你们何时回来的,仿佛任何事也不能抚动他半分,即使他们外出了几天,现下才回来。   听到房间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卫之玠接话道:“抱歉,打扰许公子休息了,只是我们实在有急事,不得已而为之,可不可以让我们进去说话?”   谢宁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们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回来就算了,还那么凑巧地在这个时间段来找许扶清。   谢宁急得跳脚,忙四处地看。   许扶清的房间只有靠门那一边有支摘窗,只要人在门外,自己就不太可能通过窗户离开,为今之计,只有藏进衣柜中或等他们进来后悄悄地翻窗出去。   谢宁的慌张表情一览无余。   许扶清走到房中央的桌子前,面无表情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温和地道:“你们推门进来便可。”   “?”她不敢置信,他居然直接让他们进来?   余光掠见门纸上映出的他们推门动作,谢宁反应迅速地贴到一旁是窗的墙边,卫之玠是先进来的,她一看到他就敏捷地爬过窗,轻手轻脚地翻出去。   但天不遂人愿,裙摆被勾住了。   谢宁压下想口吐芬芳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拿开。   沈墨玉耳朵微动,正要跨过门槛的脚一顿,偏头向左看,一道清影一闪便闪进了要拐弯的廊道,快到差点叫他捕捉不到。   许扶清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眼珠子转了又转,又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微起涟漪的水面,继而慢慢地抿了一口手中的水。   进了房间的卫之玠见沈墨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禁问:“外面怎么了?”   沈墨玉若有所思地转回头,跨过门槛,“没事。”   许扶清闻声,看了看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唇角的微弯弧度凝住,似在思索着什么。   而卫之玠则开始说明来意了。   *   谢宁跑回自己的房间时,心脏砰砰砰跳动得厉害。   又是险些被人发现她深夜在许扶清的房间里,心跳渐渐地恢复正常,一抬头便撞入了应如婉饱含疑问的脸。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道惊雷没有一丝预兆地打了下来。   “我,是我吵醒你了?”她紧张到连话都说不流畅了。   前有卫之玠和沈墨玉蓦然归来找许扶清,后有应如婉发现自己深夜外出,谢宁都有点儿怀疑是不是因为今晚出门没看黄历,所以才倒霉至极。   邪乎。   谢宁不动声色地抬手取下发上有干涸血渍的红色钗子藏进袖子中。   幸亏过了几天后,上面的血是干的,不然血腥味肯定很重,容易被闻到,还会弄脏她的头发,到时候难洗得很。   应如婉穿着简单的白色中衣,发丝也是有点儿凌乱的,看起来是刚睡醒不久,她弯腰套上鞋。   “不是,是我自己醒过来的。”   下一瞬,房间亮了起来。   是应如婉拿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她吹灭火折子,放好,上下地打量着穿戴整齐的谢宁,黛眉轻蹙,“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谢宁朝应如婉走过去,指甲微微地嵌入掌心肉,“嗯,我出去见个人。”   应如婉疑问更多了,“谢宁在西京城有认识的人?”揽天书院招人的时候可是层层筛选过的,挑的全是在世上无依无靠之人。   无依无靠者,指的自然是既无亲人,又无爱人,更无友人。   一听对方的语气,谢宁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了,半真半假道:“对,去见一个我原本以为她死了的人,由于她身份比较特别,我们约在晚上见。”   之前谢宁的确以为秦姝死了,这一定程度上算不得谎言。   尽管应如婉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但也知道这是别人的私事,不好多问,能安然无恙便好。   “原来是这样,不过以后要是可以的话就尽量少在晚上出去吧,杀害林老爷的凶手还没找到,最近林府又死了一个人,危机重重,你我武功不高,单独行事有害无益。”   不难听出应如婉是在关心自己,谢宁点了点头。   “我以后会注意的。”   应如婉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知道前几天你有没有留意夫子的脸,他的脸被划伤了,我问过他,他说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刮到的。”   脸有划伤伤痕的只有卫之玠一人。   终究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件事,谢宁抿了抿唇,试探性地问:“你认为卫夫子在撒谎?”   应如婉没否认,“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撒谎,那伤口分明是被匕首或者是剑之类的东西划出来的,不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刮到的。”   伤口是怎样形成的,谢宁亲眼所见,最清楚不过了。   “也是,不过卫夫子不说应该有他不说的道理吧,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还是不要过多干涉的好。”她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接着,谢宁故意地打了个哈欠。   应如婉见她眉眼有挥之不去的疲倦之意,知道对方从白天到现在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压下自己的诸多问题,“你快些歇息吧。”   谢宁打哈欠是装的,但困却是真的。   她脱开外衣挂好,把那支红色钗子放回梳妆桌的匣子最下面,快手快脚地爬上床,闭眼后没多久就彻底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谢宁是被应如婉叫醒的,“谢宁,醒醒,夫子他们昨晚回来了,我们得赶紧出去一起用早食,让他们等我们不太好。”   弟子等夫子还可以,要夫子等弟子却是有违礼数。   以前卫之玠和沈墨玉在林府,大家一向都是一起吃饭的,他们出去这几天,许扶清又不出房间,只有她们两个在大厅单独用食。   而林少如是跟林夫人待一处的,吃也是在林夫人的院子里,一般不会来找她们。   “我现在就起来。”   谢宁揉了揉重得不行的眼皮,半眯着眼从床上起来,拿过挂在木架子上的外衣穿上,再快速地洗漱和梳妆。   去大厅要经过她们所住的院子的前三间房间,毫无疑问,这三间房间分别是,许扶清、卫之玠、沈墨玉的。   当她们走到卫之玠房门前,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谢宁下意识地看了进去,只见卫之玠拿着几颗糖,也看着她们,应如婉率先回过神,“夫子早。”   她也跟着唤了一声,“夫子早。”   卫之玠颔首,表情微顿,“对了,你们可知道我房间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糖?”   谢宁撇了一眼乖巧地躺在他掌心的糖,抬了抬手,“是我...”咔吱一声,旁边的房门也开了,许扶清踱步而出,视线落于卫之玠拿着的糖。   “...给的。”她没意识有什么不对,缓慢地吐出后半句。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情落七   卫之玠难得啊了一声, 莫名觉得这些糖如烫手芋头。谢宁见他好半晌都没说话,正纳闷着,“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糖?”   “我确实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不过还是谢谢你。”卫之玠看向许扶清, 微微一笑道, “倒是许公子喜欢吃糖。”   许扶清缓慢地收回视线,也没说话。   谢宁眨了眨眼, 刚想开口说我知道的时候, 林少如出现了, 翩翩红衣煞是夺目,站在他们面前,“今天早上我们一起用食吧。”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   在场的人大多穿着素净, 唯有许扶清跟林少如衣裳颜色鲜艳, 让人一眼看过去,目光就锁定在他们身上。   看着看着,最终会落到许扶清脸上。   是怎么看也看不腻的好看。   而且他穿的红衣跟林少如的不太一样,神似红得艳丽又带一丝不自知妖气的高洁红梅。谢宁愣是多看了几眼,直到许扶清抬眼看过来才偏过头。   “好。”   卫之玠同意林少如的提议, 将糖放回袖中, 随他一同前往大厅。   谢宁紧随其后,走了几步,肚子有些疼,她拉住应如婉, 压低声音说:“你们先去,我肚子疼, 得如厕, 很快回来。”   这是突发状况, 不可避免的,应如婉拍了拍她的手,“好,小心点儿,如果实在太疼,就叫大夫来看看。”   “嗯。”   谢宁小腹刚才一阵一阵地抽疼,现在好点儿了,但还是得去一趟茅厕,以前闹肚子都是去一趟茅厕就没事了。   他们到大厅后,许扶清碰巧坐在了应如婉对面。   应如婉瞧他盯着自己旁边没有人的位置看,以为对方是想问谢宁去哪儿了,于是主动道:“谢宁有些急事,待会儿便来。”   许扶清弯了弯眼,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我没问你啊。”   总是在他面前吃瘪,应如婉已经逐渐习惯了,只是觉着今天的许扶清比以往的更不对劲儿,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因为谢宁吗?   不管是不是因为谢宁,也与她没太大的关系,许扶清是负责自己的夫子,应如婉自知干涉不了他的私事,只不过她担心谢宁罢了。   应如婉保持安静,只觉如坐针毡,希望谢宁快些回来,不然她一个人跟他们坐在一起终归是不太自在,毕竟她只是一名普通弟子。   卫之玠听了他们的话才发现谢宁没跟上来。   此时,林府下人陆陆续续地上菜,林少如望了一眼门口,“沈公子呢?怎么不见他?”   虽然沈墨玉平日里话少,但是他的存在感算不得上低,主要是那脸和气质都是上佳的,叫人不容易忽视,一不在就能察觉到。   “他等会儿就来。”卫之玠语气平常地回。   林少如挑了挑眉,扑了胭脂水粉的脸没什么表情,“好。”   *   谢宁上完茅厕,走到水井旁吊水,想洗洗手,放在水井上面的绳索粗糙,磨得皮肤发疼,好在很快就吊起了半桶水。   井水淋过指缝,有丝丝凉意,她又干脆洗了把脸,水滴沿着脸颊滴落,待站直腰、睁开眼后,面前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   是沈墨玉。   他怎么还在院子里?不该跟他们在大厅用食了吗。谢宁心想着,擦了擦还淌着水滴的眼睛,“夫子?”   水桶里的水面涟漪不断。   被她舀起来洗手洗脸的水溅到地面上,泥土有了深浅不一的痕迹,沈墨玉还是顶着一张冷脸,“你昨晚是不是在许公子房间里。”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陈述的语气。   谢宁的小心脏颤颤跳,他这是看见了她?酝酿了几秒,还是装作听不懂,“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明白。”   沈墨玉冷笑一声,朝她走近一步。   “你可知在揽天书院里,弟子和夫子是不能那般亲近的,若是叫掌教知晓,不仅是你会受罚,许公子亦会受罚。”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谢宁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跟小夫子只是寻常的师徒关系,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后面那句话她说得连自己都不信。   寻常的师徒怎么会接吻呢,寻常的师徒又怎么会看光对方呢。   沈墨玉微微蹙眉,似认为谢宁撒谎。   他之所以留在院子里,没跟其他人一起去大厅是因为卫之玠交代避开林少如去确认一些东西,确认完后见她站在院子中,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才过来的。   并不是特意来找谢宁的。   正当沈墨玉想接着往下说时,一双指甲上染了蔻丹的手凭空出现,用力地将没有任何防备的他直接推下井里,“去死吧!”   谢宁反射性地抓住沈墨玉的手,“小心!”   坠入井中的沈墨玉抬头看着因使劲地拉人而憋得满脸通红的少女,想杀了她的念头慢慢地降了下去。   此次出揽天书院,柳如叶曾私底下吩咐过他,若是见有人违反揽天书院的规矩,杀之,这为特殊情况,无须经过所负责的夫子的手。   而谢宁屡次三番地逾越了夫子跟弟子的线,则是违反了揽天书院规矩。   沈墨玉深深地闭了闭眼,也罢。   谢宁趴在井边,抓得他很牢,她余光掠到一双稳稳地踩着泥土的红色绣花鞋,视线往上挪了挪,见到林夫人略显疯癫的面孔,心口一紧。   救命,林夫人不会是又犯病了吧。   没时间给谢宁多想和害怕,脑子刹那间被涌进来的记忆充满。   *   竹林间响着簌簌的落叶声,还有靴子踩叶子的声音,一步一步,年仅十三岁的沈墨玉持着一盏灯笼行走在崎岖的山路。   溶溶月光洒下,诡谲迭生。   明天便是跟别人决一生死的日子了。   他不想死,可自己的好友武功如今远远在自己之上,沈墨玉咬了咬牙,脚不停地走,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只烧鸡,有些凉了。   谢宁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能感受到一股杀意。   小小的年纪,杀意便这么重了,晚上特意出来干嘛?她之前都没怎么留意沈墨玉,隐隐觉得这段记忆会打破自己对他的印象。   到了。   大树下站了一名跟沈墨玉年龄相仿的少年,鼻高唇薄,一袭淡蓝色衣裳十分适合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端方气质,他招了招手。   “墨玉。”   沈墨玉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跟谢宁认识的他相差甚远,她就没见过他笑。   “谢逊。”他唤少年,“我来了。”   也姓谢啊,奶奶曾告诉谢宁,同姓的人八百年前有可能是一家呢,她顺着沈墨玉的视角仔细地看过去。   谢逊从大树阴影下走出来,长相属于阳光那类的,看着很舒服。他看了看暗沉不已的四周,问:“墨玉,怎么大晚上的约在这里见面?”   沈墨玉放下灯笼,将手里的烧鸡递过去。   “明天便是我们对决的日子了,你我之间必须得死一个,生死有命顺其自然就好,不过我们今晚要是不好好地见上一面,以后是没有机会了。”   谢逊接下烧鸡,瘦白的手指缓缓地打开包住它的荷叶,眼尾不禁微微湿润。   他们几岁时就进揽天书院了,相识已数年,感情比任何人还要深厚,“墨玉,我们逃......”   话曳然而止。   匕首插进他的心脏,谢逊瞪大双眼地看着沈墨玉,手上的力度一点一点地松开,烧鸡和荷叶双双坠地,“墨、玉。”   一滴清泪从沈墨玉泛红的眼眶滑落,他死死地盯着谢逊正在流血的胸口,“谢逊,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不要原谅我。”   泪水滑过他脸颊滴落。   谢宁惊讶到合不拢嘴。   他,他居然杀了谢逊,年幼的沈墨玉跟成年后的沈墨玉简直判若两人,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她心情跟沈墨玉连接在一起也很难受,由此可知他对谢逊的友情是付出过真情实感的,可他还是败给了自私二字。   谢逊倒下了,沈墨玉站了很久才慢慢地恢复理智。   他蹲下,拿起谢逊的手握住插在对方胸膛前的匕首把柄,伪装成自.杀。一片绿叶从头顶落下,沈墨玉抬起头,在朦胧的光线下看到了一抹绯衣。   随后,他对上了面如冠玉的许扶清,瞬间跌坐在地,尚没有长大后的冷淡镇定,只有一脸慌张。   “你,你都看到了?”   谢宁没想到会在沈墨玉的这段记忆里会见到他。   许扶清轻轻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低笑着往别处离开,扔下一句话,“既然你能狠下心杀了他,现下这般惶恐姿态又是做给何人看?”   沈墨玉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声不吭。   画面变了。   谢宁看着倒了数不清尸体、染满血的土地,大抵猜到了这应该是沈墨玉第二天的记忆,因要与他对决的谢逊死了,所以只要站在一旁观揽天书院其他人对决便可。   天色沉得不像样,气氛压抑。   只见沈墨玉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尸体中间、持着长剑的许扶清,鲜血顺着他苍白得接近无色的脸颊流淌而下,滑过没什么血气的薄唇,滴落在地。   像肆意夺命的妖怪,又坏又勾人。   他忽地笑了,又是一滴血砸落,望的方向是沈墨玉所站的位置,笑容貌似掺杂着嘲讽,少年恣意风发。沈墨玉读懂了他的眼神,转开头。   与此同时,谢宁又感受到了沈墨玉的情绪,羞愧。   记忆画面没了,她思绪被拉回现实,抓不住沈墨玉的手了,从一开始的紧紧拽住,到眼下的只堪堪地拽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难怪看不到记忆了。   就在谢宁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有人过来了,迅速地弯腰拉住沈墨玉的手,用劲地救他出来,偏头一看,是本该在大厅用食的卫之玠。   没过多久,两人总算把沈墨玉从井里拉了出来。   谢宁没力气了,当即跌坐在井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死了要死了,彻底没劲儿了。   现在就算有人拿刀劈她,也动不了,肚子也奇怪的不疼了,果然人在某些时候,潜力是无穷无尽的。   一双黑色的靴子撞入谢宁的视线范围内,她迟钝地抬起了头,看过他的红色衣摆、窄瘦腰身、挺直的上半身,再到熟悉的脸。   “小夫子。”   许扶清低头看着她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温柔地弯腰过去,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拭过她冒着热汗、滚烫的脸颊。   “啧,还以为你去哪了,原来是救人去了啊。”   听着有点儿阴阳怪气。   谢宁很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只能乖巧地让他抚摸。应如婉站在不远处,想上前又不敢打扰他们。   他们都来了,包括林少如。   是卫之玠刚刚见沈墨玉迟迟不来大厅,心想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提议回院子找他,林少如硬是要陪卫之玠一起回去。   卫之玠见沈墨玉和谢宁皆没什么大碍,松了一口气,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沈公子会掉进水井里。”   谢宁看了一遍四周。   没看到林夫人,她犹豫了一下,暂时没回答,反而转问沈墨玉:“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把你推进水井里的?”   事发突然,沈墨玉没看到,“没有。”   得嘞,他没看到,她若是说是林夫人推的,林少如一定会维护自己母亲的,当着林少如和众多林府下人的面,谢宁垂下眼。   “我也没看到。”   明面上谢宁是说不知道,但暗地里找到机会跟他们都说了,卫之玠知道后,与沈墨玉对视了一眼,两人沉默了很久。   *   到了晚上,谢宁问了问系统,卫之玠有没有升好感值,系统回答维持原来数值、一动不动,也就是说他确确实实不喜欢吃糖。   可就不能看在她一片好心的情况下,哪怕是升一个好感值,也是好的啊。   哎。   夏天太热易烦躁,谢宁拎着两坛桃花酿爬上了屋顶,房间闷热闷热的,应如婉被卫之玠叫去了,又迟迟不回。   她一个人闲得慌,还不如喝点桃花酿打发一下时间。   这些桃花酿是林少如派下人送到谢宁房间里,说知道她喜欢喝,而且府邸还有不少,他让她不用在意。   谢宁没走远也不敢乱走,就在她们房间的房顶上。   对于自己能喝多少坛桃花酿,她自然是知道,三坛以内,别的酒就不太清楚了,谢宁在现代经常去蹭姥姥的桃花酿喝。   喝完一坛桃花酿,谢宁又打开下一坛,酒香飘了出来,跟桃花酿的不一样,但也很香,香甜香甜的。   应该是林府下人拿错了,拿了一坛桃花酿和其他的酒。   不过她试着喝了一口,感觉很好喝,不呛不辣喉,这种酒后劲应该不大,又喝了一口。   片刻后,谢宁像只八爪鱼一样地趴在屋顶的琉璃瓦上,脸颊晕红,险些就这样睡过去,直到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谢宁。”   熟悉的声音。   谢宁努力地掀开眼,半眯着看人,“怎么又是你?”   许扶清由上而下地俯视着,指尖缓慢地勾开贴到她脸的发丝,然后弯腰抱起她,眼睛依然没离开她,笑着问:“不然你想见到的是谁?”   “卫夫子。”谢宁脑袋靠在他胸膛上,没什么自我意识地吐出这三个字。   “是吗。”   许扶清脚步不停,“为什么,为什么谢宁想见的人是卫夫子呢?”为了诱哄她说下去,他也改变了对卫之玠的称呼。   可能谢宁觉得这几天都没能见到卫之玠,获取好感值一事拖得太久了,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好感值和卫之玠。   “因为,因为我需要他......”的好感值。   一阵风吹过来,出了些汗的她颤抖了下,没再说下去。   下了屋顶,许扶清站定在院子中,问谢宁:“你要去我的房间吗?”   谢宁唔了一声,扒拉着他的衣裳,闻着松木香,很是喜欢,她唇角弯弯的,懵懵懂懂地反问:“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在哪儿?”   许扶清道:“左边。”   左边,卫之玠住的房间也是在左边。谢宁脑子缓慢地转动了下,又宕机了,“去,去左边。”   “好。”   谢宁落到勾着纱幔的床榻上时,还为寻找个舒服点的睡姿翻了几翻,许扶清站在旁边,弯腰给她脱鞋,随后去关门。   为了方便客人洗漱,下人们一般会给住人的每间房间留一盆水。   他顺便洗了洗手。   少女发髻上还有几支尖锐的钗子,许扶清转过身后发现了,单膝跪在床榻上,倾身过去,将它一支一支地摘下来。   正想起来时,被一只手揪住了衣襟,许扶清一低头便看到谢宁睁着眼在看自己。   她忽然昂起头,亲了一口他的下巴,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又做春.梦了吗?你是我所有春.梦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谁睡觉没做过几个春.梦?谢宁都做过很多次的了。   没有纠正她,许扶清将钗子放到床头边的柜子上,一下子拉下了纱幔,又俯低身子,狐狸眼微微上挑,声声入耳,蛊惑至极,“那谢宁可想要我?”   谢宁盯着他看了几秒,点了点头。   口中的空气瞬间被掠夺,衣摆裙摆交叠成花,少年呼吸声很近距离地落到她耳畔,带着诱人的喘,谢宁不由自主地微微地张了张嘴。   松木香的气息一寸一寸地侵蚀着谢宁,先是唇。   “谢宁,我是许扶清。”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很轻,掌心因常年握剑而有的薄茧摩挲过白玉,带起她一阵颤栗。   属于他的气息越来越下,森白的牙齿轻掠谢宁隐约可见青筋的脖颈。   铜铃铛叮当作响,滚过她的腰肢,淡色的细腰带不知不觉中不见了,带着松木香气息落到肚脐,再落到腰窝。   谢宁揪住被褥,松了又紧,她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谢宁从未踏足过的领域,感觉很新奇也有些向往。   裙摆散开,宛若金莲,层层地铺叠着,承载着他们,许扶清看了一会儿,再低下,无师自通地吞咽着。   谢宁失控地蹬了一蹬脚,说不出任何话来。   纱幔扬起又坠落,浅淡的光线在墙上映出一场漫长的皮影戏。   行走在江湖数十年,许扶清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铜铃铛冰冰凉凉的,跟谢宁身上的温度截然相反,他抬了抬头,以往红艳的唇瓣添了几分潋滟媚色,舌尖舔了下唇角,吃掉甜腻。   苍白的皮肤下,长着一张魅惑人心的皮囊。   修长的指骨代替了他殷红的唇,安抚着谢宁,她快要疯了,不受控制地轻哼了下,变得语无伦次,“别,我,你,我。”   “别紧张、别怕啊。”许扶清微微地喘着气,垂下来的发带和发尾落到雪山红莲上,“我给你讲个故事。”   红衣坠地,许扶清漂亮的肩胛骨弧度优美。   他看着少女因舒服而微颤的双肩,指尖一点一点地划过,带着属于她的东西,尔后又凑过去,舔舐干净,把她冒出来的薄汗一并吞食入腹。   “漫天大雪下,有名男子寻了很久还是找不到进传说中很灵验的雪山寺庙的入口。”许扶清轻轻地笑了声,“谢宁猜他后面怎么了?”   她脑子糊成一团浆了,无力思考,“不知道,他,嗯...哈,他,后面怎么了?”   少年勾着谢宁,一点点靠近,“死了呢。”就算她以为这是个梦,还是感到无语。他又笑了,“可我却找到入口了。”   谢宁的意识瞬息间彻底涣散,完全拾不起来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既温柔又坚定地吞噬人的意识,且将饱含着不知名情愫的滚烫几乎毫无保留地送进她。   可过了一阵,时间不是很长,谢宁愣住了,眼睛瞅下,带着水光,似乎在疑惑着什么,但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雪山寺庙的入口太窄了,许扶清首次探进,一不小心便溃不成军。   谢宁眼皮也黏了一层汗,他抬手抚过,整顿旗鼓再进微微泛红的雪山,声音不复以前的清冽,却多了一丝别意,笑笑,喉结滚下一滴汗,落给了她。   “不过,就算找到进雪山寺庙的入口又如何,该死的,还是会死呢,嗯哈...”抑制不住的轻喘。   许扶清稳了稳声线,语调似染满爱怜,“只是,有人会甘之如饴啊,我以前不懂此道理,如今倒是有几分理解那些人了。”   皮影戏还在上演,尤为生动。   谢宁微微侧过头,思绪有些恍惚地看着墙上的皮影戏,好像是自己呢,脑袋闪过阵阵烟花,她浑身发颤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亮了,谢宁想翻身又觉得累,不对,她睁开了眼,望着床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她迟滞地坐起来,努力地忽视身体异样,心存侥幸地掀开床榻的纱幔帘子。   待谢宁看清外面的景象后,顿时像一尊佛像僵住,几欲吐血。   那坐在椅子上、穿着微乱又有皱褶的红色中衣衣衫,墨发垂落在劲瘦有力的腰间,白皙似玉的脸还有尚未褪尽的潮红的少年不是许扶清是谁?   谢宁头都大了,唇瓣翕动了下,寻找着说辞,还没张嘴,又看到了檀木茶桌上叠在一起的信和帕子,刺得她眼睛发疼。   我滴乖乖,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上?   视线又放回许扶清脸上,他仿佛知道她醒了,慢条斯理地抬眸看过来,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凝视着她,很是复杂,叫人看不透。   谢宁想到了一个词——死亡凝视。   她头皮顿时发麻,掀开被子想下床穿衣裳,却发现脚踝一重,双脚是被拴起来的,好像是许扶清的红色发带,尾端还系着他从未取下来过的铜铃铛。   他应该不是想绑住自己,毕竟自己的双手还是自由,谢宁明白这是什么,他们昨晚玩得也太花了吧,换了很多招数吗?   她没什么印象了。   “小夫子。”谢宁出声后,发现嗓子是哑的。   许扶清指尖缓缓地刮过摆放在桌面的帕子和信,弯着唇,如画的眉眼也弯出弧度,似漫不经心,“谢宁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情落八   “你等等。”   谢宁表情管理失败, 有些僵滞,拿着纱幔帘子的手松开了,将许扶清那张脸隔绝在外,努力地按捺住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   系统并没有出来报好感值, 说明没掉, 她紧绷的身子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不过也是,要是跟他睡了后, 好感值还一直掉, 自己真的连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好感值貌似也没升。   真拿捏不清许扶清的想法。   倘若许扶清很喜欢昨晚的事,那么好感值一次性突破十应该是没问题的,但并没有, 谢宁叹口气, 不知是羞还是无奈地捂了捂脸。   暂时也没脸去问系统确定一下好感值。   对于酒后乱.性这件事,谢宁无话可说,这时脑海里隐约地浮现一点儿昨晚的画面,自己似乎很是乐在其中,享受着。   毕竟以为是一场美妙的春.梦, 更何况对方长得还是难得一遇的好看, 谁会对做梦时的行为负责?肯定是怎么开心怎么来。   反正谢宁经常在梦里放飞自我。   只是,如果给谢宁一次回到昨晚的机会,她一定会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可惜没有如果,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还必须得面对。   事已至此, 后悔也没用了。   之前还说要尽量地在保持非负数好感值的情况下远离许扶清, 现如今压根儿不可能实现了。   谢宁刚刚瞄了一眼外面, 看到了自己的衣裳在哪里,被叠在床头边的柜子上面,她做好心理建设,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摸摸地伸手出去,想拿过衣裳。   摸索着摸索着,摸到了一只手。   措不及防的肌肤相贴,让她想起更多昨晚的画面,男女间唇齿磕碰,墙上影子起起伏伏着,他偏低的体温因自己渐渐地产生了变化,有时热得叫人心惊。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谢宁指尖微僵,她只是掀开帘子一角,所以并没有看到许扶清站到了床榻边,还拿着自己的衣裳。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缓慢地将衣裳给她。   “你是在找这个吗?”少年嗓音褪去了昨晚的低沉,恢复如初。   说完,放开了手腕。   “嗯。”谢宁艰难地哼出一个音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衣裳,便匆匆地收回手,帘子一角又落了下来,重新隔开他们,谁也看不见谁。   她的脸烫得不行,三两下地把套好。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透过一层不厚不薄的帘子传出去,许扶清站着没动,逐一抚摸摆放在柜子上面的三支钗子,“你,是不是后悔了啊?”   语气寻常到不能再寻常。   谢宁系腰带的动作一顿,紧接着飞快地系好,又伏低腰去解开拴在自己脚踝的红色发带,盯着它尾端略沉甸甸的铜铃铛,迟疑了几秒,还是顺便解掉了。   期间寻思着该说什么话。   说实话后悔了肯定不行,撒谎说没有后悔也不行,两种回答都有弊端,前者容易得罪许扶清,后者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为难死她了,到最后选择了沉默。   许扶清也没逼谢宁回答,安静地候在帘子外面。   她掀开帘子,跟他面对面,将红色发带和铜铃铛一并递过去,眼含着别扭之意,尴尬地干咳几声,道:“还给你。”   许扶清勾唇,“还给我?”   他红色衣襟半敞着,露出轮廓深邃的锁骨,还有暧昧的红印。谢宁眼神闪了闪,颇为不自然,是怎样弄到的,她心知肚明,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真想原地去世,谢宁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当然,是表面看起来生无可恋罢了,事实上她还是非常地爱惜自己这来之不易的性命的,“嗯,还给你。”   他接过红色发带和铜铃铛,笑了声,“谢宁昨晚不是嚷嚷着要我这铜铃铛吗?怎么,这才过了一晚,你便又不喜欢了?可当真是多变呢。”   什么?居然是她要他取下来拴到自己的脚踝上的?   谢宁难为情地耷拉下脑袋,没底气地说:“我,我没有。”   许扶清又笑了几声,轻松地戴回还留存着谢宁温度的铜铃铛,叮当叮当,铃声幽幽地传出,谢宁恍惚记得昨晚铜铃声仿佛就没有停止过。   导致她现在一听到这种声音,就有些难耐。   想捂住耳朵了。   还有,铜铃铛滚过自己皮肤的感觉难以忘却,令她颤栗又恐惧,颤栗是舒服,恐惧是怕深陷陌生感觉无法自拔,自此被人拽进泥沼里,不声不响地淹没掉。   可谢宁清醒过后,理智回来了。   一瞬间的愉悦快.感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她不知道别人会怎么选,无论发生什么,自己应该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性命。   命儿要是没了别的也就没了。   时辰不早了,看窗纸投下来的太阳斜影可知。   许扶清戴好铜铃铛,然后用皱巴巴的红色发带束好从昨晚披散到现在的墨发。谢宁看着打了个寒颤,那是拴过她脚踝的,自己都嫌弃。   他就不洗洗再用,或者换一条束发?   她记得他分明是有几条发带的。   许扶清皮肤有一层浅色绯红,面若桃花般姝丽,愈发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听说女子被滋润过后会容光焕发,男子也会吗?   不得不说谢宁的关注重点又一次歪了。   她赶紧穿好鞋子,站了起来,想跟他说今晚再聊昨晚的事,现下自己要离开了,不然会被发现的,“小夫子......”   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打断了谢宁的话,应如婉站在房门外,顾不得会不会冒犯里面的人,脸带着急地使劲敲门,“夫子,你可起了?”   许扶清将惊慌失措的谢宁拉到铜镜前,掌心握着三支钗子。   “怎么了?”他对房门外说。   少年似冷玉的五指微微分开,像梳子一样梳过谢宁的长发,青涩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再把钗子一支一支地插进去,眼睛望着铜镜。   谢宁算是服了他的处事不惊,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只好压下说话的冲动。   应如婉说明来意:“夫子昨晚有没有见过谢宁?她昨晚好像一夜未归。”   昨晚她跟卫之玠对了一晚上的林府下人口供,他貌似得到了什么线索,但又暂且不想惊动太多人,只让自己陪同,沈墨玉晚上不在林府。   他们一对纸上的那些口供就是一晚,转眼就凌晨了,于是卫之玠叫应如婉快回去歇息,殊不知她回去后,发现了谢宁不在房间。   应如婉几乎找遍了她们住的那所院子还是没能找到她,所以立刻来告知许扶清了。   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卫之玠的原因是他昨晚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他不会知道谢宁的下落,而许扶清才是负责自己和谢宁的夫子,理应第一个知道此事。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复,应如婉皱了皱眉,“夫子?”   谢宁心累,每当自己在许扶清的房间里时,差不多都会有人过来。该死的巧合,若是这样下去,她就算是没心脏病,早晚也会被吓出来。   许扶清面色淡淡地用浸了水的白布,温柔地给她洗脸,“见过。”   这是回答应如婉的问题。   谢宁瞳孔儿骤然放大,本来垂在腰侧的双手抬起,疯狂地摆动着,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但没有任何效果。   应如婉眉头一舒,“见过?那她可曾跟夫子说过要去哪里?”   许扶清琥珀色的眼珠在谢宁慌乱的小脸上打转,羽睫低垂着,狐狸眼幽幽艳艳,温雅一笑,神情有几分这个年龄段的无辜与天真,“她没去哪儿啊。”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情落九   门外的应如婉一脸懵色, “没去哪儿?”   谢宁快要被许扶清折腾死了,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想待会儿他要是说自己在他房间里,应如婉进来后, 她该如何解释。   好像不管怎么样解释都行不通。   却不想少年下一秒松开了她, 大步迈向房门,谢宁还没来得阻止, 他就已套好外衣, 拉开了房门, 径直地跟应如婉打了个照面。   后者愣了一下,“夫子。”   站在门口看不见梳妆桌的位置。   谢宁受惊吓过后,意识到了这个, 可还是浑身紧绷着, 一瞬间巴不得自己穿进的是奇幻小说,有隐身术或遁地术,能悄然无声地离开这儿。   应如婉见房门开了,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里面,“你说谢宁没去哪儿是什么意思?”   晨光射穿薄雾, 落到许扶清秀美清隽的脸上, 一身绯红衣衫更衬得他冰肌玉骨,就是束发的红色发带皱巴巴的。   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倒也不显颓废。   尽管应如婉无缘无故地惧怕许扶清,还是得承认他是天生的美人。   虽然揽天书院的夫子容貌皆不俗, 但许扶清的皮囊属于令人只看一眼便永远记住了的那种。   而且不知为何,今天的他眉眼泛着勾人的欲和妩媚, 颇有一些人间烟火气息了, 这是以往没有过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许扶清白皙的指骨还把在门板上,面不改色地反问:“你把林府都找遍了?”   一打开门,房间里的香味就溢了出来。   当中有他身上常有的松木香,掺杂着一点儿醇厚的酒香,酒味难散,若不在喝酒后马上沐浴更衣一番,即便是过了一晚上也还是会有味道的。   他昨晚喝酒了?应如婉不由得往这方面想。   除了松木香和酒香外,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难闻,就是闻着奇怪,但要她说是什么味道,又实在是说不上来。   应如婉迟半拍地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把这间院子都几乎找了个遍,还是没看到谢宁。”   林府很大,她找上半天,也不能彻底地翻得个遍。   况且还可能会迷路,谢宁也跟自己一样,无事怎么会独自一人离开院子,久久不回来呢?其中极可能有问题。   应如婉不太放心。   “这样啊,你再回去等等,说不定她办完自己的事就回去了呢,倘若谢宁中午前还没有回来你再来找我吧。”许扶清慢悠悠地说道。   应如婉沉默了一会儿,“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她没去哪儿吗?”   出去办事也不是不可能,上次谢宁就是在晚上独自出外,可是......   许扶清微挑眉梢,笑着道:“你听错了。”   这话听得不止应如婉无言以对,就连谢宁也噎住了,确定不是明晃晃地捉弄人家?只是这总比他让应如婉知道自己在他房间的好。   应如婉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房间里,觉着许扶清的心思越发难猜和读懂了,“好,打扰夫子了,如果你看到她的话,麻烦告诉她一声,我很担心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们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感情自然而然地生了出来,更别提现在还没能找出杀害林老爷和小姑娘的凶手是谁。   谢宁的武功又不好,揽天书院素来以任务为重,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又不一定会出手救她,所以她们平时还是得谨慎为好。   既然许扶清都这样说了,应如婉也不能继续揪着下去,“那我先回去了。”   许扶清轻轻地唔了一声。   门又被关上了,谢宁探头过去瞄了瞄,确定躲过一劫后松了口气,可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桌面上的信封和帕子时,一口气又哽到喉口那不上不下。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许扶清转过身来,没错过她的眼神。   他缓步过去,盯着信封、帕子多看了几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拿起它们,莞尔:“谢宁看着它们作甚?”   谢宁轻咳几声,“它、它们。”   “这不是你拜托人送给我的吗?”他打断她的话,微微地低着眼,坚硬细白的指尖抚弄着皱到不能再皱的信,将它一点一点地抚平,“怎么?才没过多久,谢宁便忘了?”   可惜信被揉捏得太过,如今再抚也抚不平了。   许扶清停下了动作,没再抚。   什么?送给他?   完全是天大的误会,谢宁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快步地走到许扶清面前,想伸手夺回那两样东西,又被理智叫停,“我送给你?”   许扶清尾指勾着帕子,抬起眼,“不然呢。”   谢宁暂时没再说话,抿唇想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难不成应如婉认错人,然后送错对象了。   只有这个可能说得过去。   总不能是许扶清偷了卫之玠的信和帕子,转过头来骗她吧,这个可能性接近为零,他也没理由要这样做,可应如婉为什么会认错人呢。   她记得自己是指过卫之玠给应如婉看的,这样一来又怎么会认错啊?   太怪了,难道应如婉有脸盲症?   事情未免过于狗血,竟然给她来认错人、送错东西这一出,难怪赏灯那晚卫之玠的好感值毫无变化,反倒是许扶清的好感值疯狂地掉。   一直以来弄不懂的问题在今天得到了答案。   谢宁翕动唇瓣,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得解释一下,否则误会的雪球越滚越大,到后面就收不回来了,“小夫子,其实我。”   许扶清冰凉的指尖撩起她几缕垂落到脸颊的发丝温柔地撩到耳后,缓缓开口,语调似带笑:“谢谢你啊,谢宁,这是我收到过的第一份礼物呢。”   小时候许正卿也经常送小玩意儿给他。   不过,那是因为许正卿以为他是自己的儿子,事实上却不是的,所以那些小玩意儿礼物算不上是给他的,是给许正卿不存在的儿子的。   至于而今的信与帕子,只要他不承认那原本是送给卫之玠的就行......   “我很喜欢。”许扶清低下脸来轻吻谢宁的额头、眉眼、鼻子,尔后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温热的唇瓣,稀碎的吻一一地落到唇角,炙热的呼吸落到她肌肤上,牙齿轻轻地咬了下。   像是温存着,又像是求欢。   这般相处姿态,愣是谢宁也控制不住失神片刻,心尖微微发颤,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好看五官,黑长的睫毛在他眼睑处打下淡淡的青色阴影,瞧着温顺纯良。   可她知道这只是表面看起来而已,若他真的性子温顺纯良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又听他柔声问,“对了,你刚儿想说什么?”   【恭喜宿主,许扶清好感值升十,目前为二十五。】系统的机械音在她的脑海里蓦然地响起,掀起了一阵许久停不下来的浪花。   十个好感值!   这是因为跟他睡了一觉升的好感值,还是因为他说很喜欢信和帕子这份礼物而升的好感值?   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不确定,系统从来不会说好感值升降的原因。   已到了嘴边的实话又被谢宁咽了下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是很自然的笑,唯有将错就错了。   她讪讪道:“小夫子喜欢它们就好。”   许扶清笑了一下,红艳湿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莫名引人心生遐想,“是谢宁送的,我自当是喜欢的,只是......”话锋转得很快,“得是当真是送给我的前提呢。”   笑容仍挂在脸上,却隐隐透着一丝虚假。   由于掩饰得很好,别人压根发现不了。   怎么听得怪里怪气的?谢宁纠结了两下,试探地说:“昨晚我喝醉了,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有啊。”他扫了她一眼。   谢宁楸紧袖角,她,她说了什么?不会把系统给说了出来吧,想想又不像,毕竟看他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了。   “比如?”此刻谢宁想赶快走的心慢慢地变了,更想了解清楚昨晚的事情。   昨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若是处理不当,随时把她炸死,容不得小觑,需要慎重处理。   他很快就接了她的话,“比如你说喜欢谁。”   这算奇怪的话?谢宁眨眨眼,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平静些,“我说我喜欢你?”   少年忽地又笑了几声,垂下眼,“嗯,谢宁说喜欢我呢。”   谢宁牙齿咬到自己的舌尖了,疼。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对许扶清说她喜欢他?丢脸丢大发了,“啊,我真的这么说?”   “谢宁认为我在撒谎?”他微微俯身,面无表情地对上她抬起的眉眼。   这倒没有,谢宁只是过于惊讶了而已,“不是,我只是想说,昨晚是我喝醉了,酒后胡言乱语,说的话当不了真,小夫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当不了真?”许扶清轻呵了一声,面上是极淡的笑,狐狸眼微眯起,没忘记她喝醉后喊着要去找卫之玠。   谢宁点头如捣蒜,“嗯,当不了真,你把它全忘了就好。”   许扶清心情貌似变得很好一样,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好,既然谢宁说昨晚那些话当不了真,那我便把它都忘了。”   竟然这么好说话?谢宁见他答应就安静了。   许扶清双手覆上谢宁的腰间,细心地将那系得歪歪扭扭的腰带解开,不急不缓地重新调整位置,准备再一次系好。   指尖隔着几层轻薄的布料不小心地擦过她敏感的腰窝。   酥麻的感觉一涌而上,谢宁下意识地闪了闪腰,还是没能躲开触碰,姿势看着有点儿别扭。   她又不自在地挪回来,“谢谢,我来就好。”   “系好了。”他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地给谢宁的腰带打上结,抬了抬眼,眸底如一口不论怎样拨动都搅不起任何涟漪的幽潭。   谢宁却耷拉着脑袋,盯着许扶清的手指看,很长,指腹有点儿薄茧。记忆虽模糊,但昨晚他也用它给了她不少欢乐。   之前看小说也看过这种描写。   但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无法形容,谢宁忽然觉得她再也不能直视他的手了,视线转到他的薄唇,嗯,也不能直视他这里了。   谢宁想转移话题了,看向许扶清戴着铜铃铛的手腕,“你手腕的疤是怎么回事?”   这也算是关心他的话吧,问这个应该没问题。   刚递铜铃铛过去的时候,谢宁第一次看清楚许扶清那里的疤痕,很是狰狞丑陋,以前他从没摘下过铜铃铛,就算她隐约地看见有疤,也看不清晰。   许扶清顺着她视线看自己的手腕,唇角弯弯地说:“我自己割的啊。”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情落十   人类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   谢宁此刻对许扶清的好奇愈加强烈了, 恨不得直接握住他的手,把过去的记忆都看一遍,彻底贯彻那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的名言。   但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   其中最令谢宁不安和最重要的是,许扶清对自己尚且都能这么狠, 那么对别人, 对她呢,现在也许是有一点儿兴趣。   可要是他对她的兴趣散去了, 她的下场大概也不会比别人好多少。   世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谢宁没有那个自信她对许扶清来说永远都是特别的, 自己从小到大做事皆只做比较有把握的事, 没八、九成机会,或者是赢面很玄乎的那种一向不会选择。   他可是原著里无情无爱的杀人工具。   尽管这次许扶清升了好感值很叫她惊喜,但还是不能动摇自己坚定地选择卫之玠为攻略对象不变的心。   谢宁暗暗地收好思绪, 眼睛一下子还是没能离开许扶清的手腕, 缓了缓神,问:“你……你为什么要割那里。”   会死的,她不信他不知道。   而且自.残这个词也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许扶清身上,所以一定会有理由的。   作为一个非常怕疼的人,谢宁不敢想象用刀抑或匕首等物划手腕, 那该有多疼, 还会看见血液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体内流出。   在现代做体检抽血,她都受不了。   许扶清手指轻轻地撩拨着腕间的小铃铛,闻言缓慢地抬起头。   外面日头正旺,即便没开门, 房间也明亮,将他的脸照得苍白不已, 偏生唇瓣又红似枫、青丝黑似墨, 宛若从炼狱里刚爬出来、重见天日的魅鬼, 皮相美得艳丽却不俗气。   鬼向往光,但见到光后,他们却会死。   白莹修长指间的小铃铛滑落,一下一下地撞砸着其他小铃铛,发出一阵阵叮叮叮音,既连绵好听,又诡异。   谢宁的视线从他的手挪到了他的脸。   许扶清状似认真地想了想。   他目光定格在空中,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看什么,精致的眉眼微微一挑,笑吟吟地道:“这个啊,我好像忘了,真奇怪。”   这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谢宁没再问下去,两人也默契地不再提昨晚一事,她指了指房门方向,惴惴不安地说:“那好吧。我得走了。”   这小心翼翼的语调听着怎么感觉自己在跟他偷.情?谢宁皱了皱眉。   他若有所思地微笑,“嗯。”   一得到许扶清的允许,谢宁便健步如飞地跑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许扶清看了一眼门纸倒影出来的人影,低垂的眼睫下翻涌着滔天的杀意,指节叩了叩光滑的桌面,铜铃铛也跟着晃动,看不仔细上面雕刻着的精美雕纹。   接着,他没什么表情地倒了一杯水,喉口滚了滚,尽数喝掉。   就是今晚吧。   他......等不了了。   *   谢宁一回到房间,应如婉就凑了上来,“谢宁,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早上。”   “没去哪儿,就是在府上闷得慌,早上一起床就出去走走了。抱歉,让你担心了,以后我出去一定留张纸条或让林府的下人转告你。”   应如婉微微颔首,只是还有问题,目露迟疑道:“昨晚你去找夫子了?”   在回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的谢宁脸不红心不跳地坐下,举起茶壶倒了杯茶,“嗯,我找小夫子说些别的事,说完就回来睡觉了。”   然后,她随口一问:“对了,你昨晚没回来,是一直跟卫夫子在一起吗?”   今天早上才到处地找她,说明应如婉是今天才知道她不在房间的,倘若昨晚便回房了,也不至于第二天才发现自己不见。   应如婉嗯了一声,“我们把林府下人的口供都对了一遍,发现了一件事,他们貌似都在撒谎,有事隐瞒着我们。”   说到正事,谢宁面容严肃了点儿。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揽天书院派遣下来的任务,他们是必须得完成的,不然柳如叶那头不好交代。   她正了正色,问:“什么事?”   大家都是揽天书院的弟子,有什么消息自然是共享的,应如婉也不会特地瞒住她,于是娓娓道来。   伺候死去的林府老爷的侍女和小厮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多年前隐退了,这是卫之玠让沈墨玉出去调查后得知的。   而林府下人都坚持说他们是失足掉进水井里死了。   这根本不可能,先别提一般杀手身手比常人敏捷,就说两名武功极高的杀手在无人算计的情况下,先后掉进水井里溺亡这个说法便挺荒谬的。   普通人能接受杀手终日地陪伴在自己身边,也算是胆大了。   当中还有的蹊跷之处就是林府虽是西京城里比较出名的富商之家,但林府老爷也无须请已隐退的江湖杀手来伪装成下人保护自己吧,而且一保护便是保护十几年。   谢宁听到一半,最搞不明白的就是这里了。   除非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怕有人要报复自己。   不过在生意场上,这种事不少见,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代的生意人为了抢夺生意,出此下策也不是没有先例。   可西京城的官员虽然不太作为,但也不是死的,这么多年来,可以轰动全城上下的案件就只有许府惨遭灭门。   难道林府老爷是怕林府日后会像许府那样遭遇意外?   也不对,两名杀手侍奉在他身侧,到紧急时也只能保林府的一、两个人。   全西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府老爷生前最爱林夫人和最疼林少如这个儿子了,若是到性命攸关之际,怕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人伤害他们。   只是现在谢宁更想知道林府老爷身边的侍女和小厮是隐退的杀手一事,林夫人和林少如是否知道。   思考半晌,她问:“卫夫子怎么说?”   应如婉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下去。   沈墨玉这些天接二连三地出府,就是去查这些事,昨晚他又出去一趟,则是去找负责林府老爷生前药物的药坊的大夫,至今未归。   自卫之玠跟谢宁去找药坊大夫那天过后,他就收拾包袱连夜地离开了西京城,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何会这样?   所以找回他兴许是找出杀害林府老爷的凶手的关键。   不知道为什么,谢宁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不简单。   从他们接到第一个任务出揽天书院到林府的这个任务,貌似都跟许府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故意策划这一切一样。   谢宁越想越觉得像一回事。   之所以她会把它们联想起来,主要是因为上次任务的那支玉笛和这次见到了没死的秦姝、秦玉,还有第一个任务的安府,许府当年遭灭门时,多出来的一场大火就是那安府小公子放的。   谢宁沉默了两三秒,忽然灵光一闪,“我们去见林夫人一面吧。”   应如婉看着她很是亮的眼睛,微微地一怔,“去见林夫人?”   “没错。”她站了起来。   “可是林夫人会见我们吗?”应如婉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林夫人性子怪异,时常变脸,不一定愿意见她们这一行人。   谢宁知道应如婉担心的是什么。   林夫人可能会不见卫之玠、沈墨玉,但她想林夫人会见自己的,通过上次林夫人想在晚上约自己见面可知。   “会的。”   *   林府的另一间别院房间内。   林夫人坐在梳妆桌前,任由身后的侍女给自己挽发,目光微微呆滞,待见下人打手势禀谢宁和应如婉在门口候着的时候,瞳孔儿逐渐地聚焦了。   谢宁居然肯主动来找她了?   良久,林夫人才招了招手,说话:“让她们进来吧,你们都下去,没我的允许,不得入内。”   谢宁跟应如婉一进房间,下人们就纷纷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听见关门声,谢宁眼睫颤了一下,但面色没变化,行了个礼,这可是林府,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见过林夫人。”   林夫人缓缓地转过头,原以为是谢宁想通了,孤身一人地来找自己,结果还多带了一个人。   视线扫到应如婉,她问她们:“有事?”   谢宁上前一步,应如婉拉了拉她,“谢宁。”   昨天沈墨玉就是被林夫人推下井的,应如婉听谢宁说过了,不理解她为什么还要靠林夫人那么近,若对方再发起疯来,该如何是好。   谢宁摇摇头,示意应如婉放心,抬眸对林夫人道:“确实有一事需要林夫人相助。”   “哦?什么事?”林夫人仿佛没看见她们之间的小动作,也似忘记昨天发生过的事情,华服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实话说,林夫人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就算是如今的年纪,也别有韵味。   谢宁环视房间一遍,“冒昧问一下,林夫人可有林老爷的画像?”   来之前,谢宁没跟应如婉说过来找林夫人的目的是什么,此刻,应如婉不明所以地偏头看着她。   提到林老爷,林夫人神色冷淡如水,唇角却露出矛盾的温婉笑容,不答反问:“谢姑娘问这个作甚,老爷的画像跟你们查凶手有何关系?”   这也是应如婉疑惑的地方。   谢宁笑了笑,“没关系,就是我想看看罢了,若林夫人觉得冒犯,我便向你道声歉就离开。”   偌大林府,便寻也寻不到一幅有关林老爷的画卷。   林夫人安静了一会儿,缓缓起身,走到衣柜处,抬手拉开柜门,望着里面几秒,再拿出一幅画卷,朝她走去,“你想看便看吧。”   谢宁接过画卷,缓慢地展开:   一名男子端坐在兰花树下,眼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纱,身形清瘦颀长,纤长十指抚着琴弦,青衣飘飘。   满地的兰花围着他,隔着画卷都貌似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别有意境。   虽看不到全脸,但只看露出来的半张脸便知是容貌不俗、极为俊俏之人。   其实看林少如也能猜到他父亲会长得很好看。   林老爷年轻时也是名美男子呢,林夫人为何就不能回头看看他,总是守着许正卿不放啊,世间最难理清楚的莫过于情这个字了。   谢宁目光流转在画卷上,“林老爷生前眼睛看不见?”顿了顿,“是了,敢问林老爷叫什么?”   林夫人别有深意地撇了她一眼,血红的唇瓣吐出两句话,先后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跟他成婚不久后,他不小心瞎了双眼睛。他叫林梦之。”   眼睛是她弄瞎的,用剪刀直接地插了进去。   温热的鲜血涌出来的那一刻,林梦之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她会不会离开自己,林夫人到现在都觉得他那些举动可笑至极。   当然,这些林夫人没告诉谢宁。   应如婉一时也看愣了,画卷上的男子容颜的确出色,难怪林老爷和林夫人生出来的林姑娘的皮相会这么优秀。   只是这林老爷的命也太短了,不到四十岁便死了。   传说林老爷十九岁便娶妻了,西京城很少人会那么早成婚,大多是在二十几岁,所以算很早了。   两人婚后没多久,林夫人便怀上了林少如,如今林少如也才十九岁。   谢宁抬头看林夫人,莫名问:“听说林老爷极为宠爱林夫人,是吗?”   林夫人紧紧地皱起眉,却还是道:“是又如何。”   谢宁紧盯着她的脸,上面挂着的表情一言难尽,脱口而出道:“那林夫人你为什么能狠下心去杀了他?”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啪嗒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情定一   谢宁转过身, 看门口。   来人是林少如,他缓缓地跨过地上的尸体,稳步地走进房间,长剑还握在手中, 鲜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地流落。   地面上躺着的尸体正是刚刚从房间里出去、守在门处的侍女和小厮, 他们皆被杀了。   谢宁望着林少如手上的剑,心下一惊, 拉着应如婉后退两步。   为什么要杀侍女和小厮?   谢宁冷静地思考了下, 猜林少如是怕他们听到了房间里的交谈, 所以才宁杀错不放过,他怕是不愿其他人知道杀害林府老爷的凶手是林夫人。   林少如没看她们,看的是一脸淡定的林夫人, “你刚刚说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的少女音色, 但带了些许哑意。   这个你也不知是指谁,直到他眼眶微红地用剑指着谢宁,她才知道是问自己,迟钝一秒,张了张嘴, “我......”   他又往里走了一步, 淌着血的剑尖落到了距离谢宁脖颈处不足一指的地方,笑了两声,却没有笑意,可谓是阴森之极。   语气似完全不相信的:“你说是我娘杀了我爹?”   应如婉企图挣脱她的手, 挡在前面。谢宁没让她成功,抬眼望林少如, 心底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忍。   来找林夫人之前, 谢宁也大致猜到了林少如是不知道事情真相的, 不然也不会故意请人回来抓自己的母亲。   “林姑娘!”应如婉想唤回他的理智。   可林少如还没进门就杀了两个人,又怎么会有理智二字可言。   未待谢宁回答,林夫人神情自若地理了理没什么褶皱的衣袖,看了一眼他们三人,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尸体,从容地道:“是我杀的。”   林少如讷讷地重复:“你杀的?”   下一瞬,他眼泪一颗一颗地坠落,歇斯底里地控诉:“他是你的夫君,他还是我的父亲,这些年来,他无一不迁就于你。”   情绪到达深处,微带哽咽。   “即使娘你把我变成不男不女的东西,让三代单传的林府绝后,他也没有半句怨言,更没有纳妾的念头,也没怪过你!”   林夫人无动于衷地看着林少如。   谢宁瞪大双眼,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林少如净身竟是由林夫人亲自动的手,而林府老爷知道也没阻止。   比谢宁更懵的是应如婉,什么叫把他变成了不男不女的东西?   林夫人冷笑了一声,“那是他有亏欠于我!你想为你爹报仇啊,杀了我吧。其实你也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不是吗。”   “若不是这样,林府下人的口供为何如此一致?你找他们来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找出杀你爹的凶手,而是想杀了许扶清,对不对。”   话中字字刺耳。   林少如脸色一下子变冷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   啪地一声,一道殷红的巴掌印落到他白皙的脸上。   林夫人的手还没收回去,带着怒气地撂下话:“有我在一日,我便不会让你伤害正卿的儿子半分。”   巴掌声响亮,谢宁听得都脸疼。   不知林夫人要是知道许扶清并不是许正卿的亲生儿子会如何,她感觉这本书里面的感情线太杂了,纵横交错,有时候作为局外人的自己也无法理得清楚。   爱屋及乌这个词非常地适用在林夫人身上,可对她自己的儿子却不公平。   林少如忽然笑了起来,握着的剑也随之颤动着,稍显稚嫩的脸有些叛逆之色,“晚了,今天我就要他死在林府,为我爹陪葬。”   林府的侍女和小厮全是当年屠杀许府的黑衣人,许府灭门是外表温润的林府老爷策划的。   任谁也不会想得到幕后黑手会是林府老爷。   西京城商人很多,但有名的富商之家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家,分别是许府、安府、林府、宋府、花府五大家。   其中与许府交好的是安府、林府。   许正卿容貌端正、性子和善、待人有礼,平日里也喜广交好友,林府老爷便是其中之一,可人过于优秀就会招人妒忌,尤其是在得知自己喜欢的女孩喜欢对方后。   于是林府老爷策划几年,为的就是事后能全身而退。   这件事林少如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可他不觉得愧疚,反而觉得这是许府应得的下场,要不是许正卿,他们家也不会支离破碎。   而活下来的许扶清则是那晚的漏网之鱼。   谢宁眼皮一抖,听了林少如的话,实在忍不住说句公道话:“又不是他杀了你爹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他死干什么?”   “你给我闭嘴,过来。”林少如根本听不进她说的话。   明白了他的固执后,谢宁不再说话,也没大喊,闭嘴就闭嘴,好汉不吃眼前亏。   林府很大,她喊破喉咙,声音怕也传不出这所院子,更没跑,林少如拿着长剑站在房门那里,想早点儿死是可以冲过去的。   *   天色渐晚,炙热的气息在上空徘徊,没一会儿便被雨和风弄散了,乌云遮住落日,融进了灰白色。   风雨拂过树梢,扬起沙沙的响声。   雨幕一道模糊的红色身影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到院中的台阶之上。   雨水瓢泼,雷鸣声时而响起,血水蜿蜒地流向青石板的两侧,不可避免地渗一点儿进入那些种着花草树木的泥土。   除却雨水声,周围静谧一片。   闪电一过,有一瞬间照亮了院中。   尸体东倒西歪地散落着,许扶清一步一步地踏过尸体,清数着,他杀人时有个习惯,喜欢数人数。   雨水漫过脸,顺着下颌滑落,带过阵阵的凉意,红衣少年却浑然不觉地低头看着那些尸体,他们都是林府的哑巴下人,武功不输常年行走在江湖之上的人。   而许扶清则轻而易举地杀了想杀自己的他们。   透明的雨水冲刷着他穿着的绯衣,滴下去的却是红色的,上面全是血,不过是杀人时不小心溅到的。   松木香也遮不住浓重的血腥味。跟以往不太一样,素来喜爱血腥味的许扶清这次闻着微微蹙眉,目光转而飘到逃过一劫、努力地往别处爬的小厮。   一只冰凉的手从小厮颈后伸来,精准无比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小厮呜咽一声,许扶清微微蹲下。   他经雨水洗过的脸颊,肤色透亮浅淡,一双眼睛如玉石般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像单纯得不谙世事的少年。   可就是这幅模样,和他手中沾着血液的长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可知谢宁在哪儿?”许扶清温言细语地问。   林府的下人都知道府邸有一名谢姑娘,即使不知道她全名,也大概能猜得到他问的是谁。   小厮眼神一变,将握着的匕首狠狠地朝他刺去。许扶清手腕一转,那本欲刺入他身体的匕首转了个弯,刺进了小厮的手背。   后者疼得吸了一口气。   许扶清笑,雨水顺着眼睫落下,“啧,我知道你为何会这般激动了,我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呢,冒犯了啊。”   一道血痕拖拽开来,又被下个不停的雨冲掉。   把小厮拉到廊道里后,他再次弯下了腰,长指轻轻地划过地面,带过淡淡的水痕,像是很好商量一样地说话。   “不会说话没关系,写就行了。”   小厮一开始没动作,直到许扶清用匕首割掉他手背的一块肉,瞬间绷不住了,颤抖着用流下来的血写字。   看完地上的字,许扶清唔了声,“谢谢你告诉我。”   顿了顿,他面带微笑地拧断了小厮的脖子,语调似充满歉意地道:“抱歉,我很想放过你,可......是让你刚刚想拿匕首杀我呢。”   言罢,许扶清笑意不减地站了起来,红得妖冶的衣摆如流水般滑过台阶,黑色的靴子缓缓地往一个方向去,院中的尸体安安静静的。   没走几步,一抬头便看到了林少如。   谢宁也在。   许扶清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林少如却把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冷冷道:“若想她死,你就再往前一步。”   这狗血的台词、狗血的剧情该死地令人熟悉,谢宁记得看小说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没想到现在轮到了自己,卧槽,真想打人!   亏她刚才还觉着林少如可怜,最可怜的是她才对。   对了,卫之玠呢?谢宁想起他,四处看看,发现找不到他的身影,院内只有交错地叠在一起的尸体,看得她毛骨悚然。   放眼看去,没有熟悉的白衣。   也是,如果尸体里有卫之玠,那么她现在也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   黑色的靴子停下了,红衣少年抬眸凝视着谢宁。即便许扶清已经尽量隐忍了,但她还是能从他面上看出来一抹几乎克制不住的兴奋。   谢宁心中逐渐升起不良的预感。   “你要杀了她?”他声线微微颤抖,可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别的。   林少如貌似也能听出许扶清的语气不太正常,就好像暗含着一丝激动,是错觉?他不是对谢宁很是特别吗,怎会不在意她的生死。   停了停,林少如才道:“许扶清,你这是要耍什么花招?”   许扶清上前了一步,目露向往,笑着循循善诱道:“我没要耍什么花招啊,你动手吧,这样的话,我就能和谢宁一起死了。”   他又改变主意了,谢宁可以不用死在自己手上,因为他根本没办法下得了手,可他又不想她喜欢卫之玠,倒不如跟她一起死。   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呢。   林少如拉着谢宁后退了一步,微不可置信道:“你真是个疯子!”   谢宁虽然也不太能理解许扶清的脑回路,但还是认为靠人不如靠己,比起让别人救自己,她更喜欢自救。   就在此时,谢宁趁林少如失神,抬手撞掉对方的剑,飞快地扑向许扶清,他下意识地接住了她,淡绿色的裙摆跟血红色的衣摆交缠。   两人双双滚到尸体身上,血腥味扑鼻而来。   谢宁忍住呕吐的冲动,待缓冲几秒,脑子不再那么混沌,手撑着软绵绵的尸体坐起来,他们刚死不久,还没僵硬。   不过还是很考验她的承受能力,险些没晕过去。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谢宁深深地呼了口气,尽量控制不往下看,双腿还软着,一下子还站不起来。   “小夫子,卫夫子呢?”谢宁喘了口气,警觉地看着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过来的林少如,顺口问一句关于卫之玠的事。   许扶清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几缕发丝散落在脸颊侧,沾了雨水后微黏在皮肤上。   他微微歪着头看谢宁,唇角弯了弯,不紧不慢地回:“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情定二   谢宁转过头, 望着许扶清素不染尘的脸。   他骨相极好的手伸向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腕,指腹虚虚地压着皮肤,带着寒意, 旁若无人地扶她起来, 再用帕子将她不小心沾到血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有些血液粘稠得很,雨水淋下来也不能完全地冲掉。   谢宁忽然觉得他那双含笑的狐狸眼比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更恐怖, 压得她差点儿喘不过气。   雨还在下, 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冰冷五指时而擦过她指缝, 给人错觉下一秒就会十指紧扣到一起,但每每到那个时候,他又会挪开, 转而擦别的地方。   谢宁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倍感不安, 许扶清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卫之玠死了?怎么可能。   她翕动着唇瓣,小脸有些苍白,“你,你说什么?卫夫子死了?”   少女的声音掺杂雨声传进少年耳中。   许扶清眉眼间一片平静, 擦完她的手才慢悠悠地抬起眼, 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带有一丝审视,唇畔浮起一抹嘲。   他没正面回答,笑问:“他死没死与谢宁何干呢, 我不明白,我才是你的夫子啊, 为何你问的总是他?”   语气微冷淡, 但其中的疑问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雨水打湿了许扶清整个身体。   绯色的衣裳穿在普通人身上兴许有些艳俗, 穿在他身上却有种难以掩盖的高族矜贵公子气质,含着一股难得的温润雅意。   可他始终不是寻常的儒雅少年郎,而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谢宁努力地睁开被雨打得微微发疼的眼睛,喉咙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我。”雨水从张开的嘴巴里流进去,她不自觉地咽了咽。   死寂在弥漫,寸寸地吞噬掉被乌云笼罩着的林府。   “你好好地想想,待会儿告诉我答案。”许扶清顿了一下,笑得璀璨,容色映在雨里又虚幻又飘渺。   “不过谢宁若是想撒谎像往常那样糊弄我的话,这次能不能编得像样一点儿,嗯,如此一来,我便相信你了,因为...我想相信谢宁,所以会相信你的。”   谢宁闻言睫毛颤了一下,一颗雨水凝成的水珠滚落。   因为想相信她,所以会相信她。   他到底在做戏玩弄她,还是发自内心地说出这些话?可倘若是做戏,那么他的演技未免过于精湛,谢宁分不清是真还是假的。   她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局外人跟局中人由始至终都不在同一条线上。   但,她如今是局外人还是局中人呢?   林少如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高高地举起那把剑,直愣愣地刺向许扶清,一只白皙柔软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它,血液滴答滴答地落下。   那只手是谢宁的。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帮许扶清挡下这一剑,林少如愣在原地,“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年就快速地转过了身,带着水的指骨用力地一敲,不知敲中了林少如的腕骨哪处。   只这一下便毫无征兆地打落他持着的长剑。   哐当,长剑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继而,许扶清腕间一转,铜铃铛一下一下地晃动,叮当叮当地响,像一道优美的曲调,在瞬息间夺人心神。   只见他用力地压住林少如的脑后勺,狠狠地朝地面摁去,正中那些软绵绵的尸体,林少如原本姣好的五官被压得微微变形。   乍一看,跟那些尸体不分彼此。   许扶清曾踏过血水的黑色靴子此刻踩在林少如背部。   他弯下腰,高高束起来的墨发同红色发带垂落,越过肩胛骨,坠在脸侧,弯眼一笑,言辞轻缓地道:“谢宁不想死呢,那你只好死了。”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就连离许扶清最近的谢宁都未能及时回过神来。   不过她回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觉得手疼,疼死了,自己当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只知道不能让他被刺中。   谢宁最无奈的事就是她的性命跟许扶清、卫之玠的连在了一起,所以这是潜意识驱使自己做出来的举动,可是疼就是疼,她疼得几乎要龇牙咧嘴。   傻。   傻!   谢宁现在只想到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许扶清是谁?怎么会被刺中呢,就算他当时背对着林少如那又如何,一样有法子避开的。   她多管闲事干什么?   傻死了,谢宁都不敢太直视自己的伤口,血肉微微翻出,一道红痕分割着掌心肉,后知后怕,刚刚那可是剑啊,居然学电视剧那样握住了。   简直不要命了。   许扶清单手轻松地桎梏住林少如,眼睛看向谢宁多了一道血痕的掌心。   他目光停顿了不到两秒,另一只手掏出一张新的帕子,直接地掷到她的脸上,掩住了所有视线,见她想拿下,又轻轻地唤了声:“谢宁。”   很温柔,像是在哄人的语调。   就是这一声谢宁让她放下了抬到脸侧、准备扯下帕子的手。   无他,谢宁相信许扶清这样是有原因的,至于是什么原因,她不知道,很明显此时此刻也不是问的恰当时机。   帕子混着松木香和血腥味。   若上面单纯只有血腥味,谢宁也许会反胃、想吐,但恰到好处的松木香中和了难闻的血腥味,倒也没那么令人不适了。   谢宁眨了眨眼,陷在一片黑暗里,感受着袭来的风雨。   不远处的屋檐下,安然无恙的林夫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她既没开口,也没过来阻止,仿佛被压在尸体上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朦胧的雨幕里,母子俩的目光对上。   忽然之间,林少如挣扎和反抗的动作停了。   他认命地闭上了双眼,以迎接属于自己的宿命,一把锋利的匕首自林少如喉咙插.入,再抽出来,鲜血争先恐后地喷出来,溅得许扶清雪白的脸满是血。   有些血溅进眸里,他眨了两三下眼。   林夫人见许扶清杀了林少如,仍然没动作,在全是身穿素色下人服的尸体中,那道红色的身躯尤为惹眼。   要死了。   终于要死了,这个孽种终于要死了。林夫人嘴角动了动,歪着头地看着站在雨中和尸体中央的许扶清,不言不语的。   谢宁虽然没能看到发生了什么,但她却能听到动静,心脏一紧,摸黑地走了几步,踢到了尸体又赶紧停下,声音微微发涩,“小夫子?”   等了几秒,才听见他的答复:“我还在。”   嗓音穿过雨水传来,有些模糊。   许扶清放开快要没了呼吸的林少如,匕首落到其他的尸体上面,也就没发出声音,他踱步到谢宁身边,冰冰凉凉的手煞是瘦长,缓缓地覆上她的脸,取下那方帕子。   可就在前不久,这只手将匕首插进了林少如的喉咙。   帕子被他放进袖子里。   谢宁看了一眼许扶清,又看了一眼地上林少如的尸体,他竟然就这样死了,震惊使得她说不出话,脚如长了根儿似的,挪动不了。   可也深知今天要不是林少如死,他必定会杀了他们的。   她想得没错,恨早就蒙蔽了林少如的双眼。   他已经分不清是非了,思想逐渐扭曲,认为许府这一家是自己不幸的源头,十一年前许府灭门的那一晚,他觉要解脱了。   但并没有,自那晚起,林夫人的疯癫愈发厉害,其实这些林少如都能忍,直到发现许扶清没有死的那一天,彻底破防了。   他不服,他不服!   凭什么、凭什么啊,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身在地狱里?   这些年来,支撑着林少如活下去的只有想杀了许扶清的这个念头,可准备了多年,还是做不到,也罢,放过自己吧。   他累了。   林少如缓缓地,永远地闭上眼皮,成为院内众多尸体中的一员。   谢宁不愿再看死去的林少如,抬了抬眼,撞入林夫人的视线,却见对方病态地向她笑了笑。   自己的儿子死了,居然能无动于衷地笑?   没一点儿为人母亲的伤感,似死的那个人是跟自己毫无关系。   许是谢宁没经历过林夫人所经历过的事,所以不明白林夫人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毕竟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但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许扶清倒是不受这些事情影响,眼尾微微下拉,不甚在意地摊开手,不疾不徐地仔细清洗着那些冲不掉的血污。   动作娴熟,多年来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洗完后,每一根指骨都苍白干净。   谢宁正欲说话,系统出来了:【请宿主就是否更换攻略人物一事进行选择,透明按钮在宿主的手旁边,手指微动便能触到,不会惊动任何人。】   【左为选择变更为原著男配许扶清,右为选择不变更,攻略人物还是原著男主卫之玠。】   什么?怎么选这种时间?   “晚一点行吗,我现在没空。”她试着跟系统商量。   【抱歉,不行。】系统公事公办的语气,【选择时间为现代所说的三分钟内,不选则视为宿主完全放弃任务、前功尽弃,请注意,现在开始倒计时。】   好吧,反抗不得,只好接受了,谢宁悄无声息地垂了垂眼,看向自己手下的透明按钮。   就在她想摁的时候,耳畔响起了一道声音,“谢宁。”   许扶清貌似很喜欢叫她的名字。   可这回的语气莫名像溺水后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   谢宁闻声抬起头。   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抬起眼尾,眸底似落进了浓墨,缓缓化开的水池,先是看了看她刚刚盯着的地方——少女的手。   什么也没有。   视线往上挪,他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的脸。   卫之玠救出应如婉后,匆匆地赶过来,他们看着满院子的尸体,放缓了脚步,显然也被惊到了。   谢宁听到脚步声,看向他们。   果然,许扶清是在骗她,卫之玠没死。   应如婉看到了谢宁受伤的手,眼睛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会不会碰到尸体了,快速地跨过去,抓住了她的手,想拿起来看伤势。   “谢宁你受伤了。”   被这么一拉,谢宁的指尖晃动了下,一不小心地摁下了透明按钮。   系统倒计时的声音停了,机械音没变化,没什么感情地说:【宿主已进行选择,请稍等一下,正在更新数据。】   谢宁呼吸也跟着停了几秒,第一次挣脱应如婉的手。   应如婉被推开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讷讷地问:“谢、谢宁?你怎么了?”   卫之玠本来是看着尸体的,听到应如婉的声音,偏过头看谢宁,目光落到她掌心的伤,后者也正紧紧地凝视自己。   他犹豫了一瞬,疑惑地开口:“谢姑娘?”   随着卫之玠这一声谢姑娘响起,属于许扶清的手悄然地覆上了谢宁的咽喉,“谢宁。”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情定三   谢宁整个人僵硬了, 侧头看靠近自己的少年,他面容看似无限温柔谦和,唇畔含着笑,“你这儿还有没擦干净的血。”   先别说许扶清是不是单纯要给她擦掉血, 咽喉被人触碰的时候, 谢宁十分不安,忙往边上挪了几步。   “我来, 我来就好。”   许扶清不可置否, 轻飘飘地放下手。   可谢宁现在不止表面看着不平静, 内心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什么也不知道的应如婉,最后摁透明按钮的人是自己。   还有的是, 木已成舟, 无法挽回了。   面对此情此景,她烦恼地扶额,没错,之所以反应那么大,是因为摁到了左, 为选择变更为原著男配许扶清。   即使是跟他睡了, 谢宁也从没想过要变更攻略对象。   还是那句话,她是属于那种喜欢稳定升值的股票,而不是跌宕起伏的股票,谁知阴差阳错的, 还是变更了。   真是捉弄人。   系统检测完了:【宿主请注意,目前攻略对象已变更为原著男配许扶清, 目前好感值为二十五, 不过宿主还是也跟他和原著男主卫之玠同生共死的。】   这个不用它说, 谢宁也忘不了。   【再次提醒一下,宿主需记得在攻略许扶清期间要保持卫之玠好感值在非负数范围内,目前卫之玠的好感值为二十四。】   谢宁心情不是那么好,烦得很,懒得再理系统了。   卫之玠出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这些人都是你杀的?”问的显然不是谢宁,而是许扶清,知道她没有以一敌众的这个能力。   分明只需要擒住林少如和林夫人二人即可。   不明白,卫之玠不明白许扶清为什么把林府的所有下人都杀掉,虽然林府下人表现得也非常怪异,压根不像普通富商人家的下人。   但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到要将他们全杀了的地步。   数年来,揽天书院只有许扶清一人常这般行事。   就连揽天书院的其他夫子都说许扶清算不得人,心狠手辣到连他们自愧不如,心惊胆战,不敢正面对上他。   卫之玠从来没理会过这种说辞。   认为不过是他们的妒忌之词,但事到如今......不确定了,兴许,许扶清的确如他们所说那样,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人。   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有畜生没法拥有的复杂感情。   偏偏许扶清一点儿也没有。   当年许扶清在殉葬的时候救了自己,卫之玠一直对他怀揣着敬佩,也曾妄想能成为他的朋友,可每每接近,对方都会不露痕迹地拒之千里。   此刻,卫之玠专注地盯着许扶清的脸。   即使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也还是要问。   谢宁不是愚笨之人,一听便知道卫之玠不是对自己说话,在揽天书院里,他是难得还有不少仁慈之心的人。   话说,卫之玠接任务都有底线。   也是,毕竟在原著里能当真善美、受人推崇的男主,形象自然得塑造比较正面,跟反派男配形成对比,符合现代对小说的价值观要求。   至于许扶清,谢宁隐约记得他接任务是看心情的,当然,这个看心情自然指的是他有一定的能力后,以前是怎么样,她还真没了解过。   四人站在大雨中,而林夫人早已不知所踪。   许扶清也看向卫之玠,“对啊,是我杀的。”   话一毕,他淡淡一笑,“若不是我杀的,难道是他们全自杀了?”   没等卫之玠再说话,许扶清拉过一言不发的谢宁手腕,迈开长腿,准备回自己所住的房间。   在被他拉走前,谢宁拍了拍应如婉的手背,示意刚刚是自己过于激动了,平复好心情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院中实在太多尸体了。   卫之玠听完许扶清的话,站在原地看了一小会儿,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应如婉,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们也过去吧,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就算卫之玠想收拾,也有心无力。   干脆决定暂时跟他们一起回房间,看能否多问些东西出来,沈墨玉尚未回来,而他还有很多疑惑尚未得到解答。   *   可当他们到门口时,发现门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而里面的人仿佛知道他们来了,隔着一层木板,好听的嗓音清晰地传到外面,“我给她包扎便好,你们去准备些吃的吧,林府的人都死了,没人煮饭了呢。”   谢宁心不在焉的,还沉浸自己的世界里,没留意许扶清说了什么,不然一定会感到一阵无言。   而门外的卫之玠跟应如婉面面相觑。   应如婉还是想亲眼看一下谢宁,不太放心,张了张嘴,还没吐出一个字便被卫之玠打断了,“算了,我们去后厨吧。”   “好吧。”应如婉愣了愣。   他们又不是那种寻常人家,不会太在意那些孤男寡女独处等细节,揽天书院训练人的时候,可不会管你是男是女的。   之前就是谢宁在意、心虚罢了。   房间里。   一套干净且带着温香的衣裙被许扶清放到谢宁手上,余留的雨水从他微显凌乱的发梢滴落,多了几分散漫之意,红发带墨发白肤,三种颜色矛盾又和谐地融合在一体。   很好看,无可挑剔的长相。   谢宁低头看着红色的衣裙,唇瓣动了动。   “怎么?”他见她一动不动,转过眼眸,喉结滚动了几下,轻轻道,“不喜欢这套衣裙吗,可我这里只有这一套。”   倒也不是不喜欢,谢宁只是好奇许扶清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女孩子的衣服,“呃,没有不喜欢,就是,奇怪你怎么会有。”   剩下的话,她没说下去了。   许扶清知道她奇怪什么,“这是我出外时瞧见,买下来的,觉得甚是适合谢宁。”眼底艳色浮动,妖里妖气,“只是,你好像不喜欢红色。”   “没有不喜欢。”谢宁努了努嘴,这个解释还好。   曾经在那些被她读取过的记忆里看到过几次他被秦姝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说真的,比那些确确实实的女孩子还要像女孩子。   如今还历历在目,忘却不了。   不过漂亮的小孩子看着都那样,一眼看过去,不一定能分得清性别,谢宁想起了现代叔母家的七岁小女孩被她认成男孩子的囧事。   也不怪谢宁,叔母为了方便照顾,给小女孩剪了短发,还穿了不易辨认男女的衣服,这才造成一场乌龙。   可二者性质根本不一样。   叔母没别的心思,而秦姝是故意想把许扶清的性别歪曲掉。   所以现下,谢宁情不自禁地以为他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心理扭曲病态,然后喜欢上穿女装了呢,自己承认,是有点儿想象力丰富了。   可要知道不久前在山林里,那木屋有不少女子衣裳、首饰,虽说是他母亲秦姝留下来给他的,但她看着就怪怪的。   如果讨厌的话,为何不直接扔掉,还留着?   应该是有原因的吧。   想到这儿,谢宁不禁幻想了一下许扶清穿上女装的模样,只能道一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那可不得勾死人啊。   男女通杀!   要说这卫之玠也生得好看,但她又脑补了一下他穿上女装的模样,也不知为何,好别扭,一点儿也不和谐,突兀得很。   大概可能是因为卫之玠顶着一张带正气的脸,而许扶清则是男生女相。   许扶清倒是不知这短短时间内,谢宁竟想了那么多,见她脸色千变万化,指尖勾了勾她湿漉漉的腰带,指腹染上一抹水色。   他合指碾了碾,“你还不换?可是要我帮你?”   此话一出,谢宁立马抱着红色衣裳转到屏风后面,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很快的,你等等就好。”   两人都坦诚相待过了。   她也没那么矫情地让他出去等自己换好衣服再进来,但直接地在他面前换也放不下脸,隔着屏风还好一点儿,起码能照顾一下她仅剩无几的羞耻心。   鬼使神差下变更了攻略对象后,谢宁恍惚完,似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但又说不出哪里发生了变化。   得缓缓。   还没适应好。   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用在寻常人身上的攻略方法不一定适用在许扶清身上,通过写信、送帕子和在火海接吻这些事,他好感值狂掉就知道了。   简直叫人抓狂!谢宁偶尔透过屏风偷看一眼立在对面的许扶清。   穿衣裳的手僵了僵,速度不知不觉中也比往常慢了不少。   现在,谢宁的感觉就像是本来定好了目标,却忽然失去了方向,在大海里沉沉浮浮,随风而行。   不知尽头是何处,又不知会有什么东西等待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穿好了衣裙。   谢宁绕过屏风走出来,许扶清抬目看来,狐狸眼暗含蛊惑,四目相对,刹那间,似有千丝万缕的情愫在蔓延,稍纵即逝,恢复如初。   两人俱是红色衣裳,遥遥一看,宛若即将成婚的夫妻,这个念头在谢宁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忽地无尽想靠近他、亲近他、喜欢他。   甚至......   该念头一出来,谢宁就皱了皱眉。   简直疯了,这是自己真正的想法吗?   谢宁总觉得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可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往那处想,搞不清楚的诡异,真是奇了怪了。   她朝他走去了,“小夫子,我好了。”   许扶清唔了一声,节节分明的指骨轻轻地敲了下椅子,清隽的眉梢微扬,“谢宁过来,坐下,我给你上药。”   拒绝的话到谢宁的嘴边又咽了下去,“嗯。”   对啊,攻略对象变了,得多寻机会跟他相处,不能只是保持好感值为非负数了,这下子得认真地摸索许扶清好感值升降的规律。   她默默地深呼吸几下,快步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   房间里还有药物,谢宁的手搭在桌面上。   谢宁侧目望着用清水拭擦着自己掌心伤口的许扶清,不太习惯,只见他黄色的铜铃铛像枷锁一般地锁在白皙的手腕上,与肤色形成极其强烈的视觉冲突。   叫人看了很难不生些旖旎。   她视线在那里停留了数秒。   自谢宁认识许扶清来,那铜铃铛似乎只取下过一次,还是她给拿下来的,尽管那晚喝醉酒的自己没印象了,但这是事实。   许扶清修长的手指握着擦伤口的白布,没入水盆里的水,掀起涟漪,一层又一层的。   下一秒,谢宁魂惊胆丧。   红衣少年伏低了头,不说话时,垂着眼睛,犹如一张圣贤面孔,此时,他柔软灵活的舌尖温柔而细致地舔舐过她掌心的伤肉。   作者有话说:   我又双叒叕想搞点儿五颜六色了,不确定,再看看…… 第75章 情定四   谢宁惊讶地坐着不敢动作, 低眼看着许扶清温顺又白皙的玉面,她一开始还往外缓慢地渗一点儿血的掌心逐渐止血了。   “小,小夫子。”   说话都结巴了。   许扶清闻声抬起头,唇瓣殷红, 缓缓地松开谢宁, 站了起来,背对着她, 垂下来的红色衣袖遮住了那只瘦削的手,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可控制地发抖着。   她......这是为他受伤的。   一股又一股的快感接踵而来,燃烧着他的神志,可随后又想起谢宁也曾为卫之玠受过伤, 那抹快感一点一点地降了下去, 化为嗔恨。   手还在抖。   却不再是因为她为自己受伤而产生的兴奋、愉悦,而是因为想杀了卫之玠的病态狂热,唇角往上勾了勾,又露出云淡风轻的笑。   那就杀了吧。   揽天书院可一向没有成文规定,不允许夫子之间互相残杀, 反而在他们小时经常组织对战那种活动。   虽说许扶清算不上喜欢, 但也不讨厌。   至少在把剑插进他们的身体再抽出来、用手拧断他们的脖颈时,近乎要泯灭灵魂的颤栗感使得他有一瞬间的喜悦。   可很少很少。   这是他难得感受到常人情绪的机会。   谢宁望着许扶清的背影,瞥见那抹绯色衣袂轻轻地晃动,像是在发抖, 他在发抖?想到这个词,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神情困惑得很, 等了一会儿, 半句不提他用舌尖舔舐自己伤口的事, 问道:“小夫子,你不是说给我包扎吗?”   如果可以,她还真的想自己给自己包扎算了。   可是不能,原谅她单手打不了结。   许扶清回到谢宁身边,脸色什么的早已变回平日里那样了,坐到她一旁的椅子,长腿曲着,膝盖时而似不经意地碰到她。   谢宁不是很自在,无缘无故觉得有点儿热,挪了挪腿,却没能挪开,反而一不小心地被夹在了他腿.间,向左不得,向右也不得。   她匆忙抬头看他神情,没变化,恍若没看到一样。   要不要提醒他一下,松开自己的腿呢?   算了,还是别动了,等上完药,他们总得要分开的,谢宁不想再揪着这些小事情不放了。   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照在许扶清侧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谢宁近距离足足看了几秒,也没能找出一丝瑕疵。   肤色和唇色都很是自然的那种,极为赏心悦目。   不过谢宁倒是十分理智的那种,平时欣赏一下是可以的,关键时候还是谨记得保命为主,有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呢?   她看了一眼他黏成一缕一缕的发丝,还有时不时滴下一滴水的绯色袖角,忍不住地道:“小夫子,你怎么不换一套衣裳?”   许扶清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现在吗?”   当她没问行了吧。   谢宁眼神闪烁不定,脑海里闪过他脱开衣裳后,露出精瘦腰腹的画面,脸颊霎地一红,却还是道:“若是小夫子想的话,我也可以等等再包扎伤口,没事的。”   该死的,喝酒醉后该记得的不记得,不该记得的倒是记了一大堆。   他又是轻轻一笑,不说话了。   谢宁摸不准许扶清的心思,没再故意地寻找话题、不让场子冷下去,暂且爱咋地咋地吧,她现在脑子也乱得一批。   等今晚仔细地捋一捋往后该怎么走的思路,或许明天就好点儿了。   她总觉得这次上药的过程很漫长,视线无聊地飘忽着,随后又一次落到了他认真上药的漂亮手指上,跟他腕间丑陋伤疤形成了鲜明对比。   铜铃铛的小铃铛之间有间隙。   只要看过去,还是隐约能看到的。   很是破坏美感的一道疤,脑海里又浮现一幕画面,是那晚她取下铜铃铛后,好奇地用手一寸寸地抚摸而过疤痕,而他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喘.息。   心脏狂跳,怎么尽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谢宁视线转移到许扶清的侧脸,白玉无瑕莫过于此,怎么可以顶着一张看似温良、谦顺的皮囊,杀伐果断的呢。   人不可貌相这一句话非常适用在他身上。   不知何时,上好掌心的药了。   许扶清看着谢宁微微失焦距的眼眸,抬手到她跟前晃了晃,铜铃铛也跟着晃花了她的眼睛,“谢宁,你盯着我作甚?”   语气带笑,似在调侃。   若是只看他这容貌和听说话的平静语调,谁也没能想到就在前一阵,他手起手落地杀了林府的所有下人,包括林少如。   谢宁莫名其妙一阵毛骨悚然,是的,即便知道许扶清貌似对自己有一丝特殊的感情,不会伤害她,更不会杀她,还是怕的。   惧怕是人类的本能。   她也不例外。   谢宁迅速地挪开眼儿,看向别处,脑子一抽,说了句比较幼稚的话,“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你?”   说完,她都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许扶清面上笑着,放拿来包扎的白布到桌面上,回:“是啊,我看你才知道你盯着我,难道我不能看谢宁?”   言罢,少女的裙摆被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撩起,露出细白细白的小腿、膝盖。   这......这是!?   谢宁愣了一秒,用没受伤那只手拉住,瞪大双眼地看着他,眼底的惊讶不言而喻,尾音带颤,“你为什么要掀开我的裙摆?”   许扶清指间还捻着薄薄的几层布料,见她如此排斥,微敛笑意,另一只手则探到她膝盖弯,不重不轻地一按。   她轻吟出声,有点儿疼。   原来膝盖弯磕伤了,谢宁后知后觉,应该是在院中跌下的时候磕到躺在地上那些尸体附近的剑柄什么的,然后有了淤青,不按是不疼的,按才会有感觉。   毕竟当时场面比较混乱。   不过她本人都没留意到,没想到他居然注意到了。   谢宁还是不愿让他在光天化日、自己还是清醒的情况下触碰比较隐秘的地方,下意识地收了收腿,却把他的手指夹在了膝盖弯。   她表情扭曲了一瞬,飞快地又松了松腿上的力度,许扶清微微抬眼,指尖抽出来时,不经意地刮过皮肤。   谢宁咬了咬牙,忍住奇怪的感觉。   “这里是我能碰到的地方,你把药给我涂就行。”她坐在椅子上,裙摆被揭到膝盖上方,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伸手过去,准备拿药。   半途被许扶清抢先一步,他把药握在手里。   “我来吧,你一只手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擦个药而已,又不用包扎,他来帮她上那里的药才不方便吧,谢宁踌躇了几下,“好吧。”   许扶清得到她的允许,指尖挑了些透明的膏药,弯下腰,竟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微微托起她的腿,让膝盖弯能看得更清楚。   谢宁惶恐到手忙脚乱,整个身子都是僵化的。   少年凑过去,另一指腹又探了过去,发带和他湿透的长发坠落,扫过她,带过一轮又一轮的酥痒,颇为难以言喻。   与他体温不太相符的炙热呼吸也落到了她的身体。   膏药被轻柔地揉开,晕化在她磕伤的地方,谢宁心脏怦怦跳,每一次地抚摸擦药动作,仿佛都带着别意。   她再开口,声音有点儿哑了,“可以了吗?”   听见自己的声音,谢宁也吓了一跳,咳嗽几声,清清嗓子,缓声问:“那个,弄好了吗,我想去找他们了。”   许扶清垂着眸,答:“快了,再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宁简直是度秒如年,如坐针毡。   正当许扶清要再沾一点儿膏药之时,好像没拿稳,装着膏药的小瓷罐掉下地,哐当哐当地滚了几圈。   他倾身过去捡,薄唇擦过她的小腿,谢宁反射性地一抖腿,失去轻重地撞了一下许扶清的唇角,迅速地红了一小片。   谢宁低头看了看他的唇角,“你没事吧?”   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咽了下去,不用说,他也一定知道,总不能是她故意撞一下他。   许扶清舔了一下微红的唇角,捡起来膏药,放回桌面,似被撞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道:“没事啊,你又不是故意的,那么紧张做什么?”   谢宁安静了。   对方都说无所谓了,她还巴拉巴拉地道歉一大堆实属没必要,兴许其他人说没事是客套话,但许扶清说没事,那就是绝对不在意。   因为他要是在意的话,会直接抹了你的脖子,不多说一句话。   谢宁说了解他,又不了解,说不了解他,又好像有些了解,有时候她自己也被自己绕进去。   膏药不像药粉那样会洒。   它还是稳当当地待在瓷罐里面,所以捡起来还能用,他又勾了一点儿膏药,熟练地涂抹上去,力度轻柔,却似极致缠磨。   终于涂抹完了,谢宁呼了一口气,刚想抬手拉下裙摆,却见许扶清又先自己一步,拉着层层叠在腿.间的裙摆,缓慢地往下拉。   裙摆随着他视线寸寸地没过她的膝盖、小腿、脚踝。   彻底盖上了,他微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她外踝骨,似乎还流连了几下,恍若很是喜欢她凸出来的这块骨头,想拥有一般。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这个动作有那么几分色气和几分危险。   许扶清松开了谢宁的踝骨,却没离开她,指尖转而落到了她的脚背。   因为鞋子也湿掉了,穿着走路湿哒哒的,谢宁换衣裳时,顺便脱掉了,没太多讲究,他瘦长指骨蓦然地握住了她的脚。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情定五   谢宁大是讶异, 许扶清莫不是有恋足癖吧?   最最重要的是,两人现在的姿势很奇怪,他半蹲在地上,手托着她的脚, 无论谁看着都会觉得有两三分不对劲儿。   身为当事人的谢宁更是不安, 又是咳嗽了好几声,艰难地憋出完整的一句话:“我的脚没受伤, 不用上药。”   许扶清指腹擦上她的脚底, 将沾到的少量灰尘尽数拭去。   有点儿痒。   谢宁脚趾头微微蜷缩起来, 许扶清撩起眼皮,将她的脚放上另一张椅子上,然后站起来, “我去给你拿双鞋子。”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谢宁觉得自己回房间拿就行,又不是腿瘸了,用不着那么娇气,再说,他一来一回还得花费不少时间呢。   “不......”   话还没说完, 就见许扶清踏出了房门。   也罢, 她乖乖地闭嘴,望着门口他逐渐消失的背影,不太能坐得住,偷偷地把脚放下来, 走到房门那里,望着早已停雨的院中。   不知他们会如何处理另一所院子的尸体。   怎么说呢,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接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的现代人, 对于杀戮这种事是敬而远之的, 如今常遇到,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她也做不了什么啊,遇事无能为力大抵如此了。   突然,一道人影从旁边闪了出来,吓了谢宁一跳,她捂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后退一步,失声道:“是你?”   来人是秦姝。   面容相较于之前那次见面更是憔悴不少,仿佛生病已久一般。   未免太大胆了,谢宁环视一遍四周,确定许扶清还没回来,急忙地把她拉到房间外面的隐蔽处,即刻质问道:“你又来这里干什么?上次利用我还不够?”   慢着,秦姝过来时有没有看到那遍地的尸体?   忽然之间,谢宁想起了这个。   不过秦姝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即便看到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秦玉经过那晚的还钗子一事还会随便地任由她出门?   往深处想,也是可以弄明白的。   秦姝不是普通女子,经历颇多后多得是心计,能生出许扶清那般聪明的儿子,母亲的智商也差不到哪儿去。   只见秦姝镇定得很,注视着她,微笑道:“你别激动,我今日前来是想告诉你那件关于你的事是什么罢了,并无恶意。”   谢宁有些怀疑,不信她会有这么好心,“真的?”   而秦姝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直接道:“我说我的,分辨真假的权利还是在你手上,我现下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听我说下去?”   时间紧迫,再拖延下去,许扶清该回来了,到时候两母子撞上,谢宁也想象不到会是怎样的一个画面。   “你说。”她生怕别人会看到秦姝。   秦姝眯了眯眼,“你身上有情蛊。”   好半晌,谢宁都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她的话,亦或是太过于震惊了。   又过了须臾,谢宁紧紧皱起眉头,这段日子来,自己也隐约察觉到不妥之处了,开门见山地问:“是小夫子下给我的?”   秦姝知道她口中的小夫子是谁,“没错,是他。”   谢宁不是苗族人,不太了解不同种类的蛊虫有什么作用,但情蛊这个词,她在不少电视剧里见过,却还是不确定这里的情蛊跟电视剧里是不是一样。   不是,许扶清为什么给她下情蛊?   秦姝视线放在谢宁表情变化多端的脸上。   斟酌着她大概消化了这个消息,秦姝再接着往下道:“此蛊对你身体伤害甚大,下蛊之人不仅能控制你的身体,还能控制你的思想,若不是精通苗族蛊术之人,就算是江湖上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无法诊治得出来,更别提解蛊一事了。”   谢宁半信半疑,“哦,是吗?”   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她就危险了,控制身体勉强能忍一下,毕竟就目前来说许扶清不会伤害自己。   但控制思想万万使不得,万一供出系统了呢?   细思极恐。   秦姝活了这么多年,岂会看不出她在怀疑自己说的话的真实度,伸手过去,轻轻地覆上她的手背,柔声道:“我也曾中过情蛊,你若想解,我可以帮你。”   什么?秦姝也中过情蛊?   她看过那么多人的记忆倒是没看出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谢宁还是懂的,推开秦姝的手,懒得跟对方周旋,看准秦姝心怀不轨,“条件是什么?”   上次差点儿害死她。   谢宁心中始终有根刺儿,扎得可牢固了。   秦姝又笑了,“你放心便可,只要你以后听我的,一定不会危及你的性命,对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他刚刚没有去你的房间拿鞋,去了后厨。”   他指的是许扶清。   没去房间拿鞋,去了后厨?谢宁恍惚了一下,想到有别的可能性,呼吸顿觉不畅,直接越过秦姝,赤着脚往后厨方向疯狂地跑。   秦姝望着谢宁瘦削的红色背影,弯唇露出个诡异至极的笑容。   *   后厨一片狼藉,谢宁冲了进去,见许扶清持着剑指着倒地不起的卫之玠时,心口一紧,大喊:“小夫子!”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宁压根来不及问。   浑身无力地趴在灶台的应如婉听到她的声音,觉着救星到了,气若游丝、语无伦次地道:“谢宁,夫子他要杀,快,快救,救人。”   卫之玠捂住正在往外渗血的手臂,唇角带着血地抬眼看门口。   长得好看的人受起伤来更是惹人不忍,他素来清隽的脸多了几道细却长的红痕,以往干净无比的白衣沾满了脏污,褶皱只多不少。   许扶清闻声也缓缓地歪头看谢宁,琥珀色的眼珠子轻轻转动。   视线扫过她的脸,凌乱的发丝垂落着,几缕黏到微微出汗的颊边,最后落到她赤.裸的脚,沿边的皮肤全红了。   还有雨污。   是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的。   因担心卫之玠吗......   许扶清握住长剑的手微动,重新将视线挪回谢宁苍白的面孔,雪亮的狐狸眼微微弯了下,状若无事之态,剑尖却还是没离开过卫之玠的脖颈。   看得人提心吊胆。   “你怎么来了?”许扶清语调很是正常,笑着,“你又要阻止我杀他啊?”   听见又字,卫之玠睫毛轻颤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看向谢宁,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她要三番五次地救自己,分明可以明哲保身的。   谢宁忍住脚底传来的疼意:“小夫子。”   她上前走几步,如实地道:“我确实又要阻止你杀卫夫子,我不想他死,我更不能让他死。”   许扶清目光又掠过谢宁的脚,微微上挑、蛊惑性十足的眼梢轻泛红,“倘若我一定要杀他呢?”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情定六   卫之玠貌似受了很重的伤, 听言,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喉口一股腥甜涌上来,他猛地咳嗽, 咳出些血沫, 看着颇狼狈。   谢宁真的担心卫之玠就这样死了,脱口而出:“慢着!”   能当揽天书院夫子, 实力不会差, 卫之玠若是全力以赴, 未尝抵挡不了一阵子,可他没有,他似甘愿死在许扶清剑下。   只要许扶清想。   经过这么多事, 她看出来了。   不得不说, 卫之玠太过于重情重义了,就因为小时候许扶清顺手救了他一把这件事,也算不上是顺手。   当年殉葬那晚,许扶清充其量只是把所有想杀自己的人杀掉罢了,而卫之玠却足足记了这么些年, 对方三番四次无理由地想杀他, 他愣是没半句怨言,   谢宁觉着,要是在原著里没有主角光环,卫之玠怕是早死了。   可能是作者偏爱男主卫之玠, 最后写死的却是毫无弱点、本该为原著里最大赢家的男配许扶清,毕竟他太聪明了。   聪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怎会轻易殒命于二十九岁。   就连那些站男主卫之玠的读者也不管是否会剧透, 直接在第一章 发出了质疑的评论, 可没用,作者把他写死就是写死了,不是奇幻小说,复活不了。   不知为何,谢宁心里有些许不好受。   许扶清没听她的话,手腕正要用力,一双小手便从侧边紧紧地攥住他,少女的嗓音很低,语调暗含祈求:“小夫子,算我求你,别杀他。”   谢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应该是在许扶清心中有那么一丢丢的地位,能感受得到,可那又如何,事到如今,他会听自己的吗?不确定,很悬。   突然,谢宁耳边传来剑落地的哐当声,许扶清侧脸原来也多了一道血痕,脸色死白死白的,像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病态白,衬得血痕很是突兀。   待他彻底地转过头来,她才看见,“小夫子?”   他,也受伤了?她愣住。   也是,许扶清忽然对卫之玠发难,卫之玠又不是木讷之人,一开始肯定会反抗一两下,后面见他杀意已决,放弃挣扎。   谢宁望着许扶清的脸,攥住他的手一松。   少年苍白的面孔染了一缕血红,衬得他五官愈发妖冶精致夺目,尽管面上带血看上去依旧十分怪异,但却多了一丝破碎的美感。   他弯下了腰,她眼睁睁地看着许扶清越靠越近,心口狂跳,像是要跳出胸腔般,随着距离缩短,对方身上的血腥味愈渐清晰。   沾的血腥味不知是林府下人的,还是卫之玠的。   谢宁踉跄了一下,腰肢立即被人扶稳。   冰凉的触感透过腰间那几层轻薄的衣料传进她的身体里,   许扶清薄唇似要贴到谢宁耳垂,指尖轻轻地贴在腰背,桎梏着她,不让往后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那我可不可以求谢宁不要喜欢他呢?”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难不成他想杀卫之玠的原因,有一小部分跟她有关!?   谢宁偏了偏头,许扶清虽是笑着,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见她久久不答,唇角弧度也慢慢落了下来。   又唤:“谢宁。”   这一声谢宁唤回了她,“可以。”说完,又情不自禁地补一句,“不是,我从来没喜欢过他啊。”声音一样很小,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听不见。   许扶清凝视她良久,“好,我相信谢宁。”   顿了几秒,他又笑道:“我暂时不杀他。”   就在此时,门口多了一个人,正是从外面归来的沈墨玉,他回到林府一看到院子里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便知道出事了。   于是沈墨玉快速地找遍整个林府,终于在后厨这里听到一些声响。   殊不知一进来看见的却是这样的一幅画面:卫之玠和应如婉一看便知受制于人、无力反抗,而许扶清则跟谢宁举止亲密,手还搂着她的腰,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画风。   “卫公子!”沈墨玉快步过去扶起跌坐在地的卫之玠。   众人闻声看去。   大家在揽天书院相处这么多年,沈墨玉还未见过卫之玠这般狼狈的模样,目光扫过染着血、安静地躺在地上的长剑。   那是许扶清随身携带的长剑。   正当沈墨玉想质问许扶清之时,卫之玠仿佛猜到他想干什么,看了许扶清一眼,开口打断道:“我没事,劳烦你扶我回房了。”   没提发生了什么,沈墨玉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听卫之玠的话,扶着他往外走,越过许扶清旁边时,还怕对方出手阻拦。   然后并没有,他只是形同旁观者地看着。   恍若伤人的人不铱誮是自己。   许扶清眼皮微微垂着,眼神似带着寻常人对伤者的怜悯,又似带着嘲讽,谢宁也看不透他的眼神代表的是何意。   好吧,谢宁承认自己素来看不透他。   与此同时,蛊虫似得到了命令,乖巧地从应如婉身体里离开,她行动恢复如初,但只是站在一旁,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之前是觉得许扶清性子古怪,却不曾想古怪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反正应如婉是怕了。   自己刚跟卫之玠做好饭菜,他就走进来了,恐怖的是还面带着和善的微笑,许扶清抽出剑刺向卫之玠的那一刻,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完全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程度。   分明他们在院子里还是好好的,不过才过了一会儿而已。   现在一想起那蛊虫往自己身体钻的场景,应如婉头皮都是麻的,重获自由后,下意识地想靠近谢宁寻找半点儿安慰。   可许扶清又在她身边,自己干脆就跟着沈墨玉他们走了。   谢宁既然能劝得住许扶清,那么说明他们关系的确匪浅。   应如婉知晓无须担心谢宁的安危,该担心的是卫之玠的伤势,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他就死在许扶清的剑下了。   出揽天书院后,卫之玠一直对她们多有照顾,跟揽天书院的其他夫子不一样,应如婉自然是打从心底里尊敬他这位夫子的。   眼下看来,他们大抵还有话要说。   她在此不太好,话说,目前来说也只有谢宁能安抚住许扶清了,想着想着,应如婉不由自主地想到别的地方,心莫名地咯噔了几下。   可万一,万一谢宁有一天不在了呢。   应如婉摇了摇头,挥去乱七八糟的想法,深深地看了看谢宁与许扶清,走出去的脚步微乱,像是被自己刚才所想吓到。   谢宁见卫之玠平安地离开后厨,紧绷的心缓缓地松了松。   下一秒,心脏骤停,她被许扶清毫无征兆地抵到了门板上,冰凉的唇瓣顺着她耳畔,落到脆弱的脖边,把控着她腰的长手就没松开过,这般姿态叫她喘不过气。   门板承受着两人的重量,轻轻地晃动了好几下。   如此一来,许扶清浑身的血腥味也沾了她一身。   窒息,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令谢宁的窒息感瞬间达到巅峰,却听他似低喃耳语地忽道:“谢宁,世人皆可欺我、骗我、厌我,我全不在乎,可你答应我......千万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多年来,他站在刀刃上舔血。   至今还活着,也不知为的是什么,更没想过这个问题,兴许是好玩儿,兴许是想把从小到大看不顺眼的人都杀尽,兴许、兴许是......   可自从他尝到了刀刃上混着糖的血后,看着谢宁,好像找出了一个在他心里比较像样的理由。   他还活着,兴许是,还想多吃几颗糖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情定七   谢宁睡着了。   可能是一下子遇到太多事, 累了,也可能是被不经常闻的血腥味熏晕,她也忘记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许扶清那个问题了。   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林府了, 好像是在西京城的一家客栈, 房间里只有谢宁一个人。   她坐在床榻上愣了一小会儿,心想,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   随后谢宁看见床榻边摆了一盆水, 搓了搓眼睛, 套好鞋子,就起来洗漱了,刚洗漱完, 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喧哗。   想忽视也忽视不得, 她随意地拿起放在盆沿的白布擦了擦脸,然后走过去,好奇地打开窗户往下看。   声音是从窗户这边传进来的。   打开窗户,阳关漫进来,谢宁才发现, 这间房间是在二楼, 而窗户下面是一条热闹的街道,有衙役在告示栏那里贴东西。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不是别的,正是前两天林府死光了所有人一事, 谢宁面不改色地听着。   原来她睡了两天,未免太久了。   忽然想起许扶清在自己身上下的情蛊, 会不会跟它有关呢?   秦姝好像没什么理由骗她, 谢宁不知不觉中对对方的话有七、八分相信, 内心纠结着,她其实不想去找秦姝。   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想别人帮忙,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至于秦姝想要的,谢宁一直都能猜到,实话说,做不到。   要不直接问许扶清?   谢宁扶住窗台的手微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冒一定的风险。   街上的百姓还在讨论,大概内容是林府老爷死后,林府就被贼人盯上了,一夜之间给灭了,跟当年的许府一样。   果真是怪异至极,怕不是招惹了什么人。   要说这林府和许府曾经的关系也算好的,看热闹之余,他们又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你一句我一句地斥责西京城的官员不作为。   一名头戴白色帷帽、身穿道服的男子鹤立鸡群,轻轻一笑,不难听出这一抹笑充满了嘲讽和虚假,但嗓音却是异常的琳琅入耳。   客栈跟街道的距离不远,谢宁能听清他们的一言一语。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阵笑声,自然吸引人们的注意,他们纷纷看过去,见是身穿寒碜道服的修道之人,目露鄙夷之色。   这个朝代佛教盛行,道教没落。   有人皱眉地看着男子,“你笑什么笑?”   男子语调听似温润有礼,言辞却句句刺耳地道:“你们放心吧,贼人之所以选择许府和林府下手,是因为他们目的明确,并不是随便地找一户人家下手。”   停顿一下,他持着拐杖的长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又笑了,不过这次的笑貌似饱含着极其复杂的情愫,似恨似怨,“不过,他们死得也不冤,完全是咎由自取。”   身姿挺拔,却身怀残疾。   着实可惜。   谢宁感慨了两句,不急着出房间找其他人,选择继续听下去,毕竟他们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开的,许扶清更不可能。   倒不如听一些近日发生的事。   了解一下自己昏睡过去后,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怕卫之玠还有生命威胁,许扶清既答应了她,没遇到特殊事情,一般不会反悔。   如果日后真的反悔了,那就......日后再想办法吧,谢宁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否则担心也没用。   此刻,一名书生装扮的人嗤了一声。   “死得不冤?先别说林府,就拿十一年前的许府来说,许正卿许公子可是我们西京城乐善好施的第一君子!惨遭了灭门,为何不冤?”   听这话,书生应该是敬佩当年的许正卿为人,由此可见,许正卿的确招人喜欢,无论是否过了那么多年,是男还是女。   其实,谢宁还挺赞同书生说的话。   许正卿确实很冤,身世显赫,年纪轻轻便力排众议地娶了一名苗族女子,生的孩子还不是自己的,到头来全家还被杀了。   换谁谁不冤?   反正要是她,肯定觉得冤死了。   “乐善好施?”道袍男子似尤为讨厌书生口中的第一君子许正卿,握拐杖的手微微用力,皙白的手背青筋毕露,看得有些骇人。   接下来男子说的话字字呛人。   他阴测测道:“乐善好施又如何?最后不还是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府里人,让他们全部葬身于火海?如此还能称之为第一君子?呵,我看称之为无能男子还差不多!”   无能男子?谢宁觉着这个词有点儿刺耳。   至少不该用来形容许正卿。   闻言,书生还真的就跟男子杠上了,“你这话说的,许府灭门一事许家公子哪里有错了?他如何以一己之力抵挡那些贼人呢?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他人附和:“对啊。”   “那也是废人一个。”言罢,男子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离开人群。   谢宁也摸不清男子的心思,为何对一个已逝世的人意见那么大呢?   再说,许正卿才不是废人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待人接物无可挑剔,无论是放古代,还是放现代都是非常受欢迎的人。   听到男子说的这些话,她也忍不住替许正卿抱不平了。   谢宁望着男子的背影微微出神,对方貌似能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没走几步便回头看,似有意又似无心地对上她投下来的目光。   帷帽垂下来的那层薄纱挡住了他的面容,谢宁看不见脸,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松木香,煞是好闻。   她没有犹豫,迅速回头。   “看什么呢?”许扶清微微倾身过来,气息轻拂过谢宁脸颊。   他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目光锁定街道上踽踽独行的道袍背影。   谢宁吓得够呛,许扶清走路完全没声音跟鬼似的,她也没听到开门声,要不是闻到松木香,恐怕会一拳过去了。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听见大街上有人议论林府就走到了窗边,没看什么。”谢宁脑袋向窗外昂了昂,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靠得实在是太近了,距离不足一指。   气氛过于暧昧。   谢宁想从侧边钻出去,许扶清漫不经心地抬手到她身后的窗台,完美地挡住了,他看着逐渐远去的道袍男子,又露出了常挂在脸上的浅笑。   他若有所思地道:“是吗?”   “是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其他人呢?”谢宁忙转移话题,本想问卫之玠如今怎么样,但想起了在林府发生的一些事,及时地转为其他人这几个字。   许扶清微微弯下腰,腰间垂下来的红细腰带扫过她的手。   谢宁挪开了点儿手。   少年生得一副矜贵相貌,狐狸眼如装满璀璨耀眼的繁星一般,美不胜收,一身艳色的红衣几乎跟苍白的皮肤毫无违和感地融合在一起。   撑在窗台上的手,露出了一小截腕骨,洁白如霜。   “谢宁,你现在还愿意亲我一下吗?”许扶清没回答她,又抬起另一只手,随着动作起伏,铜铃铛叮当响起,就在她耳边,躲避不得。   嗓音轻柔,似很有礼貌地征求她的意见。   这么突然?谢宁反应片刻,眨了眨眼,小心地望向他。   也不是不愿意,就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她隐隐意识到,也就是女人的第六感,这次若是自己愿意主动亲他,好感值会升。   可倏地又想起那次好感值狂掉的经历,迟疑了一秒。   最后谢宁还是心一横,决定再试试,深呼了几口气,即使许扶清微微弯下腰,她还是不够高,于是踮了踮脚,闭上眼睛地凑过去。   结果一亲亲到他的唇角。   闭上眼睛的谢宁貌似也察觉自己亲错地方了。   随即她感受到他唇角微微扬起,像是心情很愉悦一般,就在谢宁睁开眼睛、想要离开的那一刻,许扶清侧了侧脸,让自己的唇对上她。   谢宁看到了他清澈、含笑的眼底倒映出来的自己。   神情呆滞,像个......傻娃娃。   而他纤长的眼睫垂下,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仍然好看,唇瓣细细地缠磨着她,一点点地变红,温文尔雅、如画的容色多了几分不宜察觉的勾人。   果然,他说的一下,绝对不是一下!   谢宁怔怔地瞧着,被他反客为主了。   像是要将就谢宁的身高,许扶清又弯下了点儿腰,越发显得腰窄腿长,他声音似被酒水浸过一样,听着很是醉人,从交缠的唇齿间溢出来,夹带着碰撞声,既旖旎,又有些模糊。   “谢宁不闭眼睛了吗?”   “我。”谢宁倒是想说话,却被他舌尖缠了过去,她唔了几声,被他尽数地吞下去。   少年细白修长的手指顺其自然地勾上少女淡绿色的腰带末端,顺着上面的绣纹缓缓地摩挲。   她心慌得厉害,任由他舌尖探进口腔,侵占着自己的领地,一下一下极温柔,跟他杀人时的狠绝截然相反,突然,许扶清离开了谢宁的唇,森白的牙齿咬住她的衣领微微往下拉。   房门没彻底关上,微敞开着。   应如婉捧着一碗粥过来看到他们姿态亲昵地倚靠在窗边,不,这哪里只是姿态亲昵?分明是亲上了!   她愣在门口,几秒后,脸色猛地窜红,结结巴巴:“夫,夫子,谢宁。”   谢宁一听,大惊失色。   许扶清则拿起撑窗的木棍,准确无误地砸到那微敞着的门板,哐地一声,门阖上了,隔绝掉里外的视线,他又轻轻地叫唤了她一声,“谢宁。”   谢宁脑子一嗡,注意力回到许扶清身上,他只离开了数秒,又低头亲了过来,“我们继续。”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情定八   应如婉捧着那一碗粥磕磕碰碰地下楼, 见到坐在客栈一楼下面吃早食的卫之玠和沈墨玉。   卫之玠瞧她步伐紊乱,以为上面出了什么变故,夹包子的手一顿,缓缓地放下筷子, 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 颇有主事风范。   他问:“谢姑娘可是有事?”   这一碗粥是送去给谢宁的,他们刚才都听她说过了。   现如今, 她神色匆匆地从上面下来, 粥还在, 怕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听卫之玠一问,应如婉脑子里又浮现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卫之玠见她迟迟不答, 觉得是默认, 立马站了起来。   看样子就要往二楼上去。   “没事!不要上去!”应如婉第一次说话这么大声。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沈墨玉的脸上也微露惊讶,不说话,也能看得出他表情代表什么,没事就没事,为什么这般激动?   卫之玠停下脚步, 看了看楼上, 又看了看她。   应如婉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避开他们的眼神,也不解释自己为何这般慌张模样,只说:“谢宁她, 她还没醒,你们不用上去。”   举止怪异, 任谁都能发现不妥。   良久, 卫之玠颔首, 又坐回去,却不再问上面如何,轻声地道:“好,既然谢姑娘还没醒,那你先坐下吧,等谢姑娘醒后,我们该启程回揽天书院了。”   应如婉把粥放回桌面,点了点头,“嗯。”   沈墨玉早已敛下惊讶之色,望着四周,眉间一皱,“许公子去哪儿了?”自从林府一事后,他对许扶清的忌惮又升了几分。   既然那日许扶清会想杀卫之玠,难保他日对方不会萌生想杀自己的念头。   偏偏柳如叶偏爱于许扶清,不仅悉心教导他,还待他与揽天书院众多弟子不一样,沈墨玉垂了垂眼,心情不免复杂。   卫之玠沉吟片刻,重新拿起筷子。   他低眉道:“无论许公子去了哪儿,一定会在我们离开之前回来的,林府一事已了,你我就无须担心了,先吃饭吧。”   沈墨玉知晓卫之玠的言下之意,轻轻地唔了声。   所谓的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许扶清之事,不是你我能干涉的,还是做好分内事即可,至于在林府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应如婉没再说话,安静地坐他们旁边。   只是她时不时会偷偷地看一下二楼方向,有一次被沈墨玉逮到,不过他素来不爱开口说话,也就没多问,沉默地吃自己的饭。   也是,只要许扶清做的事与自己无关,他又何必在意呢?   横竖他们的关系都不好,对方也从来没把自己放眼里,在揽天书院也是处处压自己一头,更别提相互照应这一说了,他多管闲事也是惹人嫌,不如不理。   沈墨玉这般想着,多吃了几口饭。   *   谢宁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奇怪的是卫之玠见了她,只道一句,“醒了就好,明天启程回揽天书院。”半句不提在林府之事。   他不提,沈墨玉跟应如婉自然也不提。   而谢宁就更不可能主动提那些破坏感情的事了。   虽说许扶清在揽天书院这么多年也是独来独往,对任何人都没什么感情,但卫之玠始终对他有同袍之谊,就是不知道经过这件事,还剩多少而已。   其实从白天到现在这段期间内,谢宁跟许扶清在房间里只是单纯地接了个吻。   好吧,也不算单纯。   但除此之外,他们没再往下做了,原因是......许扶清睡着了,他拉她走向床榻的时候,谢宁没想多是不可能的。   可他却只搂着她闭上眼睛睡觉。   谢宁睡了两天,肯定是不困的,但不知为何,见许扶清睡得那么沉,自己闻着那冷冷的松木香也跟着睡了过去。   这不,一觉醒来就天黑了。   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许扶清的脸。   他一身红似枫叶的绯衣,侧脸轮廓斯文俊秀,恍若美玉,格外好看,纤长的眼睫垂着,唇色却不似以往那般红润了,接吻时缠磨出来的艳色褪去,此刻颜色浅淡,面容与之映照也显得苍白。   谢宁踌躇几秒,蹑手蹑脚地起来。   尽量不吵醒许扶清。   穿好鞋子后,她回头一看,确认他没醒才出去,许扶清好像很久没好好的休息了,谢宁仔细地想想,还真是没有。   西京城夜晚还是不变的热闹,谢宁趴在客栈一楼的木窗往外看,大街上灯火通明,小孩子拎着小灯笼嘻嘻闹闹地玩乐,年龄不过七、八岁。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许扶清。   七、八岁的年纪,他在干什么呢?   那时候许府还没灭门,许正卿也还活着,作为他名义上的父亲,许正卿看起来还是很疼他这个儿子的。   可惜造化弄人,唯一一个真心待许扶清的人最终还是死了。   谢宁晃了晃脑袋,奇怪自己怎么想到这里来了,又认真地观赏街上的五彩缤纷的花灯,卫之玠和沈墨玉一到晚上就回房间了,应如婉也是。   可能是看到了她跟许扶清那般亲密,应如婉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她。   繁华热闹的街道上空放满孔明灯,她探头出去,客栈离长今河不远,人们挤在那里放河灯,忽然,扑通一声,一名小男孩掉了进去。   刹那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谢宁熟水性,看到后,拔腿就跑出去,还没跑到桥边,人群混乱间,只见一道袍掠过,又是一声扑通。   不到一会儿,小男孩便被救了起来。   救人的男子浮出水面,手攀在河岸,手指纤长,呼吸略乱,道袍被河水浸湿了,旁边的人热心地伸手给他,拉他一把。   小男孩吓得够呛,颤抖着,衣裳还在滴水,连话也不会说了,他的母亲闻声而来,赶紧抱起他,向男子说了句感谢的话就离开了。   河面水波漾动,涟漪不断。   灯光交错而下,别人都生怕出事,连连往后退,唯有谢宁一步一步地靠近。   由于男子腿是瘸的,在水里救人会更吃力,缓了片刻才缓过来,对扶自己一把的人点点头,低声道谢:“谢谢。”   男子道谢的声音跟谢宁今早听过的那道声音重合。   谢宁猛地顿住脚步。   她睁大了眼,望着浑身湿透地坐在岸边的男子,他的脸色不太好,白得不正常,面容俊美,看不出真正年龄,即便是冠发凌乱、道袍紧贴在身上,看着也不觉失仪。   许是谢宁这道视线过于炙热,男子一边捡起地上的帷帽和拐杖,一边抬起头,看过来。   那眼神一开始有些不聚焦。   尔后又记起什么,眼神又变了变。   在她看清他容貌的那一刻,呼吸和心跳仿佛都要停止了,谢宁倒不是认识他,而是男子长得跟许正卿有五、六分相似,但敢肯定的是,绝不是许正卿。   因为只要见过许正卿一面就会清楚地记得他的长相和气质,那是常人所无法模仿。   救小孩子上来后,挤在桥边的人怕再出刚刚的事,瞬间少了一半。   男子持着拐杖走路很慢地朝谢宁走来,她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好久不见。”他突然说话。   这话吓得谢宁一激灵。   她揪紧衣袖,脑子飞速运转,什么叫好久不见?他们认识吗?好奇怪。   退了几步,谢宁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趔趄一下,站稳后,刚想开口说话,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环上她的腰,扶住了,少年的黑色靴子踩过地面的杂草。   温柔的嗓音随之传入她耳畔,咬字清楚,轻飘飘二字,却足以震撼人心,“叔父。”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情定九   这一声叔父很轻很轻, 几乎让谢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可当她偏过头看站在身后的许扶清,确定他没看她,看的是站在不远处的道袍男子,唇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笑吟吟地又唤了一声:“叔父。”   道袍男子闻声把放到谢宁身上的视线转移到许扶清脸上。   他面色不是很好, 俊容居然比刚才还要白上半分,半晌, 才轻缓地吐出两个字, 听不出太多情绪, 没有亲人多年后重逢的喜悦。   “扶清。”   叔父?眼前之人是许正卿的弟弟?   谢宁懵了,原著前半卷里可没提到过许正卿有弟弟,整个西京城的人都知道许府只有许正卿一名公子, 如此一来, 许扶清怎么会多了一名叔父?   不过这样的话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就是为什么男子会跟她说好久不见,那句话大概是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后面的许扶清说的,她那时候没看到他,误以为是男子对自己说的了。   虚惊一场,还以为碰上了以前认识原主炮灰女配‘谢宁’的人。   按理来说也不太可能, 毕竟系统没说过关于这方面的事。   许无澜也没理会那湿哒哒的道袍, 走到他们面前,眼神似有似无地掠过矮许扶清一截的谢宁,又不露痕迹地挪回许扶清的脸,沉默一阵, 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许扶清仿佛不想留在这儿了,含着笑道:“叔父身子湿透, 不宜在此处久留, 还是早些回去换一套衣裳吧, 我记得叔父很是爱干净的。”   许无澜不在意地抚了抚因吸了水而沉甸甸的衣裳,“无碍。”   说着就要越过他们离开此处,经过谢宁身边时,拐杖驻不稳,瘸腿一歪,往一侧倾。   她下意识地拉住他,“小心。”   随后谢宁反应过来,糟糕,要读取记忆了,又是这种情况,怎么他们总是站不稳?心累!而她这刻在骨子里的烂好心。   记忆碎片飞快闪过。   谢宁看着许府门匾,心烦意乱得很。   许府是西京城第一大家,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关于它的传闻不少,却从未有过许正卿父亲许良有私生子一事传出,可见瞒得有多好,而许良的夫人也是在许无澜找上门后才得知此事,当时闹得不可开交。   当然,这里的闹得不可开交,仅局限于在许府,一点儿风声也没流出去外面。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要说这许无澜的性子也是温和的,跟许正卿相差不大,回来认祖归宗,只是母亲临终前的遗愿,不然也不会踏进许府半步。   跟其他私生子不太一样,回来是为了争家产,他什么也不要,只想完成母亲的遗愿,进许家的族谱。   可许良的夫人不是吃素的,岂会轻易如他愿?   从她以前一直竭力反对许正卿娶秦姝就知道,不是脾气好的女人,死活不肯让许无澜入许家的族谱,还让他立刻滚。   若不是有许正卿在中间周旋,恐怕许无澜那时便会被逐出许府。   所以许无澜对他这个大哥还是有情的。   这个时候许扶清已经六岁,能记事了,而许无澜其实也只比他大十岁而已,来许府厚着脸皮要认祖归宗才十六岁。   谢宁算了算,现实中许扶清十九岁,那就是说许无澜也才二十九岁,在现代还是黄金年龄,她觉得还挺年轻的。   许正卿待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十分好。   正因如此,许无澜也尊敬爱护这个大哥,许扶清是许正卿的儿子,自己身为叔父,年纪也不算很大,平日里有空就会去照顾他一二。   尽管有很多次都被秦姝回绝了,但许无澜还是坚持不懈地舞弄些小玩意儿给侄子。   却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发现那些小玩意儿无一不被秦姝转头扔掉了。   他是感到奇怪,可也不恼,知道自己地位上不得台面,想了想,第二天便叫许正卿转交他亲手做的纸鸢给许扶清。   还千叮嘱万嘱咐,千万别让秦姝嫂子知道是他做的。   生怕又给她扔了,后面这句话许无澜没说出口,只让许正卿说是自己亲手做的便可,秦姝总不能把丈夫做的纸鸢给扔掉吧,许无澜是这么想的。   看来,许无澜也是很疼爱这个侄子的。   谢宁默默地看着这些事情,对他升起了点儿好感。   许正卿母亲门第观念重,认为秦姝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乃是最不起眼的下等人,身上流着肮脏的血,连带把许扶清这个孙子也讨厌了,还时不时劝许正卿休妻再娶。   许无澜在这件事说不上话,反而觉得同病相怜,愈发心疼许扶清。   ......而许府灭门的前几天,许无澜恰好被许良夫人逮住机会大发雷霆地打断腿。   然后被赶走了,这才逃过一劫。   看到这里,谢宁不知该说什么好,说他幸运吧,他又不幸运,平日里受苦颇多,无论在哪个朝代,私生子都是遭人白眼的存在。   但许无澜没走远,偷偷地待在离许府不远的地方,某一天晚上发现许府方向冒浓烟时,顿觉不妙,当机立断地要回去看看。   可等他赶回许府时,一切均无法挽回了。   漫天大火将整座辉煌的许府吞噬掉。   这等场面过于令人震撼,他持着拐杖的手颤抖着,看见的只是满地的尸体,谢宁则没太大的反应了。   因为她在别人的记忆里看过很多次许府灭门那晚的场景。   灰尘飘荡在空中,许无澜只觉步伐沉重。   他抱着一丝侥幸,无惧大火,一瘸一瘸地往里走,直到看见了许良和许良夫人的尸体后,颤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再深入。   许正卿的尸体也出现了。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全死了,全死了......   哐当,就在许无澜想进去拖出许正卿的尸体时,大火烧断了房梁,一根接着一根地掉下来,根本进不去大厅,更别提他腿瘸了,行动不方便。   火光在他眼底跳跃,烧得炽热、滚烫,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无声地唤了一声:“大哥。”   即便身处这种环境,许无澜也还是保持着警惕之心,一听见附近传来说话的声音,赶紧躲到一侧院子里,心脏跳动剧烈。   原来是黑衣人,他们谨慎地检查着有没有漏网之鱼,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发出,其他人仿佛不会说话一样。   这个声音对许无澜来说很是熟悉,正是以前经常来许府的林府公子林梦之!   不知过了多久,许无澜站得腿都麻了。   确定人都走后,他木讷地望着烧得正旺的许府,愣在原地,忽地,一旁的尸体堆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无澜走近一看,一名满身是血的小男孩奋力地推开叠在上面的尸体,一点一点地爬出来,以往粉雕玉琢的面容被脏污的血液涂满。   小男孩十根手指满是血,说是从黑白无常手中逃出来、不愿就此堕入轮回的鬼童也不为过。   他爬出尸堆后,抬头望着许无澜。   烟尘充斥着许无澜的喉咙、胸腔,一阵阵难受涌来,窒息感强烈。   红色的火光将小许扶清的脸照得诡异,他走到愣在原地的许无澜面前,唇角缓缓地升起扭曲的弧度,像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一般,叫人骨寒毛竖。   声音还保留着孩童的青涩,“叔父。”   谢宁也颤栗了下。   许无澜眼眶通红地看着小许扶清,无法再用平常心并且像以前那样抱起他了,甚至、甚至生出了一股恨意。   之所以许无澜会被许正卿母亲赶出府,原因出在秦姝身上。   他看着不到自己腰间的小许扶清,脑海里浮现了前几天的记忆,谢宁感情和思绪都是跟随着他的,自然也看到了。   没想到秦姝诬陷许无澜对她意图不轨,许正卿母亲大怒,直接要上家法,“不入流的低贱之子,竟惦记自己的嫂子,你、你岂敢?”   尽管许正卿母亲不喜欢秦姝,但她更讨厌许无澜这个私生子。   无比厌恶,恨入骨髓,这是自己看似专一的丈夫背叛自己的证据,始终是根刺儿,得此机会,绝不可能放弃。   “来人啊,给我打!”许正卿母亲大声道。   许无澜略显稚嫩的脸秀丽而苍白,看向许正卿,唇瓣翕动着,“大哥,你相信我,我没有,是她和秦公子......”   话还没说完,一棍下来,骨头断裂,腿断了。   痛呼响起。   啊啊啊,好疼,谢宁眉间一抽,眼泛泪花,似乎那一棍也落到了她的腿上,然后硬生生地把她的腿给打断。   就连一向都会替许无澜说话的许正卿看着秦姝衣衫凌乱的模样也沉默了,偏开脸,像是不忍心看下去,但又不开口阻止。   因为秦姝是许正卿的底线。   他无论是真是假,也会坚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   “大哥。”被打了一棍后,许无澜流着泪,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许正卿不信任自己,面孔惨白得不成样子,哑声道,“我真的没有。”   谢宁呼吸越来越辛苦,整颗心一揪一揪的。   “大哥,求求你,相信我。”   又是一棍下来,腿骨彻底断裂,骨头碎裂的声音刺耳,许无澜被打趴在地上,含泪无力道:“大哥!”   行完家法后,许无澜百口莫辩,只得拖着条残腿离开许府,谢宁感到委屈死了,虽说这股委屈是他的。   为什么秦姝要诬陷他?   理由很简单,许无澜撞见了她跟秦玉的乱.伦,还顺藤摸瓜地发现了许扶清并不是许正卿的孩子,这可是个惊天大雷,他久久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呢,许扶清居然,居然不是许正卿的孩子?   许无澜真的不愿去相信。   后面秦姝先下手为强,借许正卿母亲的手把他赶出了许府,那时候,就算他说出她跟秦玉乱.伦一事也不会有人信。   他们只会说他爱而不得后,泼脏水。   许无澜不再想那天的事,谢宁也就跟着他回到了许府灭门那晚的记忆。   刚从尸堆里爬出来的小许扶清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一只手还使劲地攥着死老鼠,白色的里衣被血染红,那双狐狸眼却明亮如星,面上也无任何悲伤之意。   不知是无知还是根本没有心。   许无澜深深地闭了闭眼,狠不下心,还是把他带离了许府、西京城,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自己还是对许扶清有感情的。   殊不知流浪的途中,在东京城一不小心把许扶清弄丢了。   那时候许无澜在想,兴许是命吧,许府的祖宗怕是也不想他继续照顾许扶清这个为世人所唾弃的孽.种,他找了几天,还是没找到,放弃了。   他抬头望着下着雨的天空,心情变幻莫测。   谢宁看着许无澜瘦了一圈的侧脸,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若许扶清在他身边长大,或许就不会进到揽天书院,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了。   记忆画面没了。   谢宁知道是相握的手松开了,回到现实中也淡定得很,话说经历了这么多次,即便一开始不适应,现如今也渐渐地习惯了。   可谁知,她一只手腕被许扶清抓住,另一只手腕被许无澜抓住,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中间。   姿势古怪得很。   谢宁怔了片刻,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关系不好要打起来也不关她的事吧。   却听许无澜语气略无奈又带点儿不宜察觉的宠溺唤她:“宁宁,我以为你要装不认识我装到底呢,你怎么也来西京城了?”顿了顿,看向许扶清,“又是怎么认识扶清的?”   这宠溺的语调乍一听似长辈对晚辈,可仔细听下去又不太像了......   许扶清笑容微凝了凝,随后歪着头看谢宁。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情定十   月光混杂着灯光时隐时现地洒在许扶清玉面上, 徒生几缕温润、柔软的气质。   他修长漂亮的指骨正落在谢宁的手腕,力度虽不大,却难以摆脱,然后看似云淡风轻地笑着问:“谢宁认识叔父?”   问着, 许扶清又低了下头, 挨得更近,像是怕她听不清自己说的话, “对啊, 差点忘了, 你也是从东京城来的呢。”   那属于他的松木香萦绕在谢宁的呼吸间。   她嘴角抽了抽,看向许无澜,皱眉道:“许公子?”也不知道这样称呼他可不可以, 但还是破罐子破摔地用了, “我......”   像是看出了谢宁的为难又像是顾忌着什么,许无澜神情一顿,主动地松开她。   须臾,他微笑着道:“我来说吧,我如今是东京城郊外道观的一名道士, 以前见过宁......她几面, 她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来道观玩,后来便没了联系。”   听完这话,谢宁心下一惊。   许无澜竟然真的认识原主。   可她没有原主以前的记忆,原因是原主只是一名开篇就死的炮灰女配, 本就没有过多描写,系统给予的信息也不多。   万一漏出破绽呢?   要不学电视剧那样, 说自己在从东京城来西京城的路上遭遇意外, 辗转几番, 结果失忆,把以前的一些事情给忘了?   不得不说,这个借口可谓是狗血至极,说出来她都不信。   谢宁垂着脑袋,一时间不敢直视对方双眼。   许扶清面容无限温柔谦顺,借着淡淡月光和浓烈的灯光,看了一眼谢宁曾被许无澜碰过的那只手,“是吗,那可真是有缘分呢。”   “……”谢宁要是再听不出他怪里怪气的语调,就是傻子了。   不过她还是不语。   这个时候很明显是不适合自己开口的,还是保持沉默为上策。   许无澜貌似听不出他言辞中夹带的阴阳怪气,不再看谢宁,而是面色如常地看着他,说话里终于带了一丝叔父对侄子的关怀。   “看到你现在这般好,我很欣慰。”   说到一半,似有点儿难以启齿般,只是停了几秒还是接着说:“大哥在天有灵也会同我一样,感到高兴的。”   因为他们容貌十分出色,有不少站在桥上的人频频地看过来。   许扶清慢慢地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笑笑,还是没放开谢宁,和颜悦色地道:“这样啊,我还以为叔父见到我还活着会不高兴呢,没有就好。”   这话能噎死人。   谢宁化被动为主动地反握住许扶清的手腕,一不留意抓到了铜铃铛,赶紧往上挪了挪,牢牢地握住他,比掌心对掌心的十指紧扣还要紧。   “小夫子,你忘了吗,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后半句话是对许无澜说的,他也听出来了,眉梢微扬,欲言又止却也没再说下去,点点头,轻声应:“好,有缘再会。”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许无澜拄着拐杖的手一寸一寸地不由自主收紧,那少女一声又一声的道长仿佛还在耳边响起。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过往发生的事情。   夜色凉如水,道观内红烛轻轻地摇曳。   许正澜推开窗,一颗小脑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十五岁少女绽开一抹耀眼的笑望着二十七的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道长!”   这声算得上响亮的道长令许正澜微微一怔,随即道:“你怎么又来了?快些回家,也罢,还是我亲自送你回去吧,夜晚路上不安全。”   少女低了低头,那笑容也慢慢消失了,“道长,我没有家。”   “撒谎。”他不看她的脸,怕自己会被她无辜稚嫩的面孔给骗了,“平溪那间房子是你的,就算父母不在了,你还有房子,那便是你永远的家。”   哪像他,才是真的连家都没了。   她没就着这个话说下去,而是忽然道:“道长,我喜欢你!”   许正澜苍白的脸即刻晕开一抹不正常的绯红,眼神也变了点儿,不到一秒又归于死寂,皱起好看的眉。   “荒唐,你才十五岁,就懂什么是喜欢了?”   少女踮起脚,半个身子越过窗台,牵住他枯瘦的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笑得天真无邪。   “道长,你脸红了哎,我说真的,我真的喜欢你,心悦你,绝无虚言,我发誓,直到死也只喜欢你一人。”   他可是年长她足足十二岁。   就算忽视年龄,也无法忽视他的腿还是废的。   许正澜一言不发地推开她的手,拿起破旧的拐杖,从道观的房间里出去,绕到窗那里,“我送你回去,待会儿惊醒道观里的其他人不好。”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对方才答应,殊料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一把搂住他的手臂,“好,道长送我下山,我还没跟道长一起走过山路呢。”   “男女授受不亲,松手。”许正澜道。   少女摇头,“我不要。”   不忍心破坏这一瞬间的和平,许正澜没再揪着,但她一路上说个不停,而他则安静地听着,一开始偶尔回一两个字。   “道长,听说你是西京人对不对?”   “嗯。”   “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西京城。”她自言自语完,又问:“道长,你以前可有婚配?”   “没。”   她笑了,“那我嫁给你可好?”   他清隽文雅的脸青白交加,耳垂通红,似花一般娇艳欲滴,“慎言!”   “道长,你这根拐杖太破了,我有空给你弄个新的,好不好。”还没等他回答,她搂住他手臂的手下移,牵住他,“道长,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许正澜迅速地挣脱掉十指相扣的手,离开她,站到几步远的地方,“你平日里都学了些什么?少给我看那些不入流的市井本子和听小巷那些人说的污言秽语。”   山路树影斑驳,映得青年姣好的五官朦胧如霜,身形修长。   疾言过后,他又垂眸缓缓地道:“你以后会遇到真正心悦之人的。”   我终究是残疾之身,你会厌了我的。   我只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罢了。   瑰丽的梦本就不属于我。   而她却不以为然,又朝他走过去,厚着脸皮又抱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指着前方的月亮,笑得眉眼弯弯,一看就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道长,你看那月亮,好圆啊,对了,我差点忘了,今天是八月十五,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追月节,以后的每个追月节,我都要和你一起过。”   许正澜薄唇微动,却没回。   砰地一声,他们双双抬眼。   遥遥之处,东京城夜空烟花骤绽。   *   记忆随西京城的河水潺潺地向东流,许正澜不再想,低头望着手中这支拐杖,烟火气息缓缓地在空气中弥漫,原是西京城上空不知何时放起了烟花。   站在原地许久,他松开死死攥住的拐杖,抬步离开。   客栈里。   谢宁坐在桌子前,表情呆呆地托着腮想事情,许正澜跟原主的关系一看便不简单,可惜原主早就被原著作者写死了。   嘭嘭嘭,敲门声响起,她偏头看门,门纸倒映出来的影子明显是一名少女,接着应如婉出声:“谢宁,还没休息吧?”   房间里还是亮着灯的。   谢宁忙起身,打开门:“还没呢。”   应如婉捧着两碗糖水走了进来,“正好,我借客栈的厨房熬了一锅糖水,你把它喝了再睡吧,近日天气炎热,喝糖水能降暑气。”   “那我也喝不了两碗啊。”谢宁哭笑不得,“你喝了吗?”   此话一出,应如婉就知道她误会了,“我喝了,这里面一碗是给你的,一碗是给我们夫子的,其他夫子的我都送去了,剩下这一碗你送过去吧。”   经过整理情绪,应如婉勉强能面对谢宁了,但对上许扶清还不行。   “好。”谢宁思考几秒,点头答应,毕竟攻略对象变更为许扶清了,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在慢慢减少,有机会就行动吧。   再拖拖拉拉不成样子。   送完糖水后,应如婉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由于前几天谢宁是处于昏睡状态,所以卫之玠给她们两人要的房间是分开的,再说,银子也给了,明天又要离开了,再改为要一间房间也是多此一举。   谢宁将糖水几口喝完,捧起剩下那一碗去找许扶清。   房间也是亮的,她抬手敲了敲门,“小夫子?小夫子?我是谢宁,我来给你送糖水,还没睡吧?”   “进来吧。”   咔吱一声,谢宁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顺手关上了,隔着一道绣着粗糙花叶图的屏风,雾气袅袅。   还有幽幽的松木清香,不似酒香,却胜似酒香,仿佛能醉人。   她把糖水放到房间里的桌子上,看向屏风那里,大概猜到他这是在沐浴,窘迫几秒,觉得不宜趁这个时候获取好感。   于是道:“小夫子,我把糖水放下了。”   “嗯。”许扶清瘦长洁白的手指微微一顿,抚过浴桶里面的水,带过涟漪。   “我回去了。”正当谢宁想转身离开时,脚绊到桌子旁边的凳子,她整个人失控地扑向屏风,屏风哐地掉下,露出另一侧。   该死,这是第二次撞见他沐浴了......   一双带着水的窄瘦苍白赤足和红色衣摆映入眼帘,她讷讷地抬起头。   原来许扶清已快速地套了一件明艳夺目的红色中衣,他站在她前面,脸颊微红,长发略湿,垂在身后,衣襟没拢好,露出些里面的风景,锁骨深深凹陷着,线条轮廓分明流畅不已。   有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青涩、活力。   许扶清朝谢宁伸手过去。   他腕骨的铜铃铛垂落一下一下地叩着她的皮肤,眼珠轻轻地转动着,落到她的脸,脑海浮现今晚发生之事,语气似感叹,又似暗含一股愉悦,“谢宁。”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我想写亲亲抱抱举高高……水.乳.交融…… 第82章 占有欲一   四目相对, 谢宁唇瓣颤了颤,无声地念:“小夫子。”   他笑着唔了声,胸腔轻轻地震动着,透过他们相连的地方传给她, 谢宁莫名觉得手臂一麻, 赶紧借力站起来。   “谢谢小夫子。”   她跟许扶清面对面地站了片刻,最后清了清嗓子, 道:“抱歉, 又打扰你沐浴了, 我这次真的什么也没看到,更不是故意的。”   说完,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 谢宁弯下腰想把那掉下来的屏风给重新放回去, 指尖才刚碰到它,就被许扶清徐徐地握住了手腕,“不用理它。”   一件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红色中衣被他穿得格外好看。   谢宁抬头看着他,看久了也不禁有点儿心猿意马。   再加上许扶清刚沐浴完,雪白的脸被水汽熏过, 透着一丝红晕, 面若敷粉,衣带半系,简直就像在家等待宠幸的娇夫。   可话又说回来了,说谁娇也不能说他娇, 谁见过杀人不眨眼、无情无爱的娇夫?谢宁恢复理智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扶清却不知她在想什么, 只想问心中所惑, “谢宁。”   谢宁对上他宛若琉璃般亮的双眼, 眼睫一颤,垂了垂眸,“嗯?”   “你当真认识我叔父?”许扶清又扶她站起,引她越过倒下的屏风,坐到房间的椅子上,等谢宁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相对而坐了。   距离不是近到无法适应的那种地步,却也不远。   谢宁不敢贸然回答,保持着沉默,努力地思索着该如何把这个给圆回来。   回答确实认识,万一许扶清问是如何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问一大串问题,岂不是要连续撒好多谎?   而且还容易被拆穿,毕竟许正澜还在西京城。   回答不认识的话,慢着,根本不能回答这个,在河边的时候许正澜已经说过他们认识了,她当时还没反驳,相当于默认了,现下再否认,显然是不可行的。   忽然,冰凉贴上她的侧脸,谢宁一僵,是他的唇。   她心里顿时惊涛骇浪到掀翻天儿了。   “也罢,不说这个了。”许扶清似乎不再想逼问谢宁,密密的吻先落到她侧脸,再落到脖颈。   力度很轻,倒是不会在没有衣裳遮挡的地方留下明显的痕迹。   谢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头脑被他渡过来的松木香熏晕,心脏跳得很快,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弄懵了,讷讷地吐出一句:“那个,我还没沐浴呢。”   少年清冽的笑声响在她的皮肤间,“没事啊。”   许扶清将她抱过来,轻声地重复着,“谢宁的,我都喜欢。”   这话虽明面听着没什么,但谢宁听得满脸通红,下一秒就见他干净得似乎只拿过笔墨纸砚和琴棋书画、仿佛从不杀生的手指渐渐地往下,探过层层阻碍。   “谢宁,你可不可以也说一句喜欢我?”一字一句,皆是循循善诱。   不知何时开始,他也总是想听到她说这种话了。   薄茧的指尖温柔地搅拌着水,许扶清不说话的时候,房间很是安静,就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这种声音了。   谢宁呼吸乱了不少,不敢相信自己身体的反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难以置信,这还是在她清醒状态下产生的反应,自己有那么缺男人吗?一点撩拨就受不了了,好吧,用手指......也不算只是一点撩拨了。   一回生两回熟,谢宁都打算放弃自己的贞.操了。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得到她的回答,许扶清眼底晦暗连绵,却还是笑着,指尖又缓缓地动了,带着一股隐忍又释放的极端,但不会伤害到她,反而令她有了从未有过的难耐和舒服。   他音色动听惑人,“我允许谢宁撒谎,来,说,你喜欢我。”   这句话是贴着谢宁耳朵说的,她听了犹如百爪挠心,不知为何自动忽略前半句,无法控制地开口:“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唇舌侵入。   还是冰冰凉凉的,冷得谢宁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脑海往后昂了下,又被少年另一只手给捧回来,许扶清含吮轻咬着她,似十分爱怜一样,   他无声地轻喘着气,在唇齿间说出来的话语含糊又暧昧,“不对。”   不对?还要怎样?谢宁被勾得脑子混混沌沌的,毕竟在现代都没经历过这番,迷迷糊糊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声音也跟着身体发软了,“哪里不对?”   “应该说,谢宁喜欢许扶清。”许扶清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她堆滞在细腰的裙摆,莫名想起今晚许正澜看她的眼神,对对方的厌恶、不悦一闪而过,却还是耐心地教着她说。   多年的腐朽与黑暗一并而上,即将冲破他看似菩萨般悲悯怜人的面孔。   谢宁感受着许扶清指尖上毫不掩饰的病态偏执,咬了咬唇,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意,张嘴便是一声呻.吟,再是断断续续地说:“谢宁喜欢许扶清。”   尔后,少年红色中衣洇湿了一小片,颜色比周围的更深,是她的。   谢宁不敢看,羞得想挖坑把自己塞进去,第一次主动地埋首进他的脖颈,声线不稳地唤:“小,小夫子。”   许扶清似看不出她的不自在,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指尖的水色,薄唇微微浮出一抹淡笑,随后张开,一点点地舔舐干净。   “是谢宁的呢,很甜啊。”   突然,谢宁猛地抬起头,从那抹刺激的愉悦中清醒,一下子撞到他下颌,瞬间红了。   她也暂时顾不得这个,看向房门,急促道:“门,门没锁!”刚刚自己是顺手关门了,但也只是关门而已,并没有上锁,若是有人推门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到那个时候,谢宁觉得自己可以这辈子都不要出去了。   许扶清抬了抬眸,不甚在意,轻笑,“没事,他们不会开我的房门的。”话间一顿,“倘若有人看见了,那我便把他们的眼睛都挖了给你串成珠子,当礼物。”   “……”确定是拿来当礼物送她,而不是拿来恐吓她?   谢宁谢绝不敏,犹豫再三,还是过不了心里面的那道防线,挣扎着要起来,堆叠在腰附近的裙摆滑落了点儿,“不行,我还是得去关一下门。”   “我来。”一个天旋地转,她被许扶清抱了起来,双.腿.分开垂在他窄腰间,谢宁怔愣几秒,这个姿势有些微妙和危险。   门上锁了。   许扶清走向床榻。   *   苍白的月光透着几分寂寥,一名青年站在建于水上面的亭子,望着微起波澜的水面,俊容没什么表情。   站了大概有一刻钟,他动作缓慢地往旁边的矮桌一坐,磨了几下早已研好的墨水,捻笔,沾了沾,然后落在纯白的纸张上。   慢慢的,纸张跃上一张少女的脸。   停笔后,惟妙惟肖的画像有两人,一是身穿道袍、拄着拐杖的男子,一是抱着他手臂、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的少女。   阵阵晚风吹过来,亭纱一扬一落,他的容颜也融于暗色之中,漆黑的眼珠子没感情地望着画像,却在流转间露出一点别意。   不过那极少数的别意稍纵即逝。   在亭纱又一次垂落之时,亭外传来了一道男声,“揽天书院把玉笛送过来了,不出您所料,还是揽天书院的掌教亲自送来的。”   青年用砚台压住那幅画像,抬头起身,走得很慢,脚步很是沉稳,片刻后,细长的手指伸出亭外,接过玄衣男子手中的玉笛。   亭纱拂过他半张脸。   接过来后,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雕刻在玉笛笛身的玉字,“然后呢。”   男子低着头回:“她问我寻找玉佩之人是不是我,还是另有其人,道揽天书院的规矩是只接受本人颁布任务,一旦发现不是,揽天书院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出背后之人,绞杀。”   停了一下。   再道:“她还派人监视着我,不过我来这儿之前甩掉了。”   “过了这么多年,她脾气还是如此。”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尾微微下拉,眸底像刚刚用来作画而化开的墨水,视线掠过玉笛,字正腔圆地念:“柳如叶......”   好戏就要开始了。   将玉笛随意地放在案桌上,他两指抽出被压在砚台下面的画像,转身递给站在亭子外面的男子,右手撩起亭纱,柔声道:“可看得清?”   男子颔首:“可。”   青年又抽回画像,动作间隐约可见细白皮肤,袖间手腕瘦得骇人,转眸看向男子,百年不变温和地问:“那你可记住画像上女子的容貌了?”   玄衣男子反应片刻,答道:“记住了。”   “好。”他微笑,“我有事吩咐你去办。”   *   与此同时,谢宁躺在床榻上,望着面不改色地褪下被她弄湿的红色中衣的许扶清,心里蹦出了一个疑问,到底是她在攻略他,还是他在攻略她?   一根红色细细的腰带坠落在她手侧。   当许扶清倾身过来之时,没有束缚的长发扫过谢宁,酥麻之意传透四肢百骸,她脚趾头也蜷缩起来了,他声音回落于她眉眼,“谢宁。”   “慢着。”她偏开头,躲开他的吻,气息不稳,“这次换我来。”   许扶清不理解谢宁的意思,睁着眼尾微微泛起潮红的双眼望她,“什么意思?”   谢宁坐了起来,然后捡起床榻的那根细腰带,两三下地绑住了他劲瘦苍白的手腕,往下一压,跨坐在他身上,底气尤为不足地道:“我来主导,你躺下,不许乱动。”   既然躲不掉,那就掌握主动权。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占有欲二   许扶清呼吸极不稳地看着谢宁, 原本敞亮的狐狸眼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却还是倒映着她五官,睫毛微微颤动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此时, 两人青丝交缠, 不分彼此。   谢宁坐着,还在酝酿着接下来该如何, 毕竟也是第一次这样做, 难免会青涩, 不知所措,犹豫期间,生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见他貌似不是很舒服地动了动手腕, 她忙道:“都说了不许乱动。”   说完, 又意识到声音可能太大了,容易让人误会,于是谢宁伸手过去,轻轻地摁住他被自己压到头顶上面的双手。   不知为什么,不自觉地避开了被绑红色细腰带的那一截手腕。   她放缓语调, 道:“别乱动了, 就绑一会儿。”   被绑着的确不会很自在,但是谢宁还是不敢松开他,生怕他一旦出笼后就会扑过来,将自己拆骨入腹, 啃得连渣也不剩。   “谢宁。”   谢宁这两个寻常的字从许扶清舌尖缓缓地滚过,似也被舔舐、啃咬、吞食过一样, 再依依不舍地吐出来, 带着一股难以承受的炙热。   触上去只觉烫手、烫心、烫理智, 能令人在瞬息之间倾覆所有,于抵死缠.绵中化为岩浆,与火山融为一体。   谢宁听得耳朵发热,心绪有一秒钟的紊乱。   那稍纵即逝的紊乱快到就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   许扶清容色明艳,手腕处绑着的红色细腰带衬得裸.露出来的皮肤愈发苍白,微显青色的血管愈发脆弱,而修长的手指被勒得血液不那么流通,泛起了暧昧的粉。   宛若娇嫩的花骨朵,欲开不开。   她看着他,自己的脸颊浮上一层薄红。   因为就连少年冷白如雪的肩头、凹凸有致的锁骨也无任何遮挡地呈现在眼前。   叫人看了忍不住萌生蹂.躏、肆意侵占的念头,很好看,是好看到那种容易使人心生魔障,想要据为己有的程度,却又不会失掉这个年纪应有的力量感。   谢宁只看了一眼,便快速地将视线从他肩头、锁骨转移到那张摄人心魄脸了。   呼吸纷乱,心绪受阻。   色令智昏莫过于此,冷静冷静得冷静,谢宁再三地警告自己。   她素来没有别的特殊癖好,可看着这样受制于人的他,感觉还是有些微妙,又不知从何说起,羞耻之余,又有漫无边际的刺激。   而那刺激也不知建立在哪里,许是许扶清那优秀的皮囊,许是他劲瘦、有力的身体,许是,许是,他是许扶清。   原著里断绝情爱的他。   而他此时正躺在自己身下,看似任自己所为,说是没有一点儿感触是不可能的,但要她说有什么感触,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很奇怪。   不知不觉中,谢宁忽然发现自己有时还是会被他这张脸和一些行为给蒙蔽双眼。   至于是她真的看不出他隐藏在温润面具之下的真面目,还是有意无意地放任自己看不出就不得而知了。   谢宁也不愿深思下去。   此时此刻,许扶清眼底失控地泛起一轮又一轮的涟漪迷离情.潮,十几年来筑起的城墙仿佛瞬间土崩瓦解,破土而出的渴望近乎泯灭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血。   他节节败退,城门大开后,还甘愿地将性命奉上。   一举一动,从未有过的卑微之态,只求一抹怜。   属于谢宁的怜。   很早之前,通过种种迹象,许扶清便知道此谢宁非小时候在东京城平溪长大的谢宁,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那时他对她没太大的感觉。   常人与她别无二样。   就算与常人有区别,他也认为不大,不足以动摇他做事。   无论是小时候在东京城平溪长大的谢宁还是自己认识的谢宁,她都是日后自己要拿来饲养蛊虫的食物,是以,她的从前种种皆与自己无关。   可事到如今,他在意了。   无比在意。   噬骨蚀心的在意。   虽不知谢宁是何人,但既然她能悄无声息地入了这具身体,那么是否也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具身体?从此销声匿迹、不复存在,独留他一人。   单是想想,许扶清便难以忍受。   酡红的脸立刻苍白了下来,他双手还被她轻柔地压着,其实只要动一动,或许就能挣脱开。   许扶清就着这个姿势,昂起脑袋,措不及防地朝她靠近,冰凉的薄唇精准无缺地落到她温热的软唇上。   然后他动了下手,抬起被绑住的手,继而缓缓地套到她的脖颈上,再轻轻地往下压,吻得更深,带着淡淡松木香的舌尖落入少女口腔,有些急促又有些害怕失去地勾缠着。   原本打算自己占据主导地位的谢宁睁大双眼。   她模糊的字眼淹没在他们的唇角边,“你......”   唇齿磕碰声、口涎吞咽声、难耐的呼吸声纷纷充斥在谢宁耳边,许扶清长发随着动作而缕缕飘动,发梢在她皮肤上摇曳着,泛过一层层噬骨的麻意。   他动情明显比她更厉害。   谢宁能感受到覆在自己脑后勺、被绑住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骨节分明的十指似难受地插入她发缝,又缓慢地抽出,再用温柔到不可思议地步的力度隔着发丝轻揉着她的头皮。   这样的许扶清让谢宁感到很陌生。   是克制,却又放肆的,矛盾的尽头是融合,他把二者结合到一起,克制又放肆地用他自己的方式润物细无声地侵入她体内,谢宁猛哼一声,喉咙突地失声:“小夫子。”   “谢宁啊。”许扶清近似缱绻、喟叹地唤她,嗓音轻又哑,多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性感。   红色细腰带将他净白的手腕勒成了紫红色,手背青筋毕露,许扶清却也不管,也没有使劲地挣断,慢慢地感受着她给予的难得肉.体疼痛,甚至生出一丝古怪的快.感。   想要得更多了,贪婪之心骤起,遏制是妄想,欲如潮水般涨起且不能及时控制,只因源头是谢宁。   那是杀人也无法生出的愉悦之意。   许扶清那微生粗粝的指腹还在温柔地摩挲着谢宁的脑后勺,指尖时而插.入她柔顺的发间,他将近病态地贪恋这一抹温暖、病态地贪恋这一抹亲密无间、难分难解。   恨不得即刻一口一口地吃她的肉,嚼碎,完完全全地吞下去,装在他身体里。   喝掉她的血,让她的血流过自己的全身,充斥过每一个角落,由内而外地拥有她。   谢宁......   许扶清吻又变得慢了,细细地描绘着谢宁唇瓣上的纹路,似对待什么宝贵的珍品般一一地舔舐而过,留下属于他的水色、痕迹,与此同时感受着她的弧度。   尽管谢宁是坐在他身上的,但还是觉得被他牵制住了,彻彻底底的。   下一秒,许扶清侧过脸,潮湿的气息落到她耳廓,沿着皮肤,在通红的耳垂流连,谢宁这里很是敏.感,缩了缩脖子,想躲开。   奈何对方被绑住的双手还套在她的脖颈处,根本躲不掉。   他依然泛着凉意的薄唇贴到她耳骨上,喘.息声乱得不能再乱,一呼一吸尽是两人纠缠的味道,“嗯...哈...以后别见他了。”   距离太近了,谢宁听得一清二楚,意乱情迷间,听不出他口中的‘他’是谁,咽了咽唾沫,疑惑地问:“他,是谁?”   由于之前发生的事,她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人名是卫之玠。   不太确定,可貌似又不太像。   毕竟卫之玠是揽天书院的夫子,无论如何避免,他们还是会见面的,就比如柳如叶万一不小心安排到他们一起完成任务,更是不能推脱,怎么可能以后不见卫之玠。   所以想到后面,谢宁又觉得许扶清说的人不是卫之玠。   至于应如婉和沈墨玉,可能性很小,应该也不是说他们。   许扶清似乎没听到她说什么,吻过她,品尝着与糖不太一样的甜蜜,自顾自说话,就连叔父二字都懒得说了,或者说懒得装下去了。   “你不是她,他认识的她与你无关,别见他了,我不喜欢。”听似若有所指,却不挑明,暗暗敲击,仿佛是在为什么东西留一丝余地。   他想她主动承认一些事,又害怕她承认。   如此矛盾的心理令许扶清备受煎熬,恨不得把她藏起来,藏得牢牢的,谁也无法窥视,一点儿也不可以。   可行不通!   什么他?谢宁被许扶清这番话绕得有点儿晕乎乎的。   “许公子?”迟钝半刻,她缓缓地说出这三个字,尔后想起有歧义,话说许扶清也总是被人称作许公子,然后补上一句,“你叔父?”   回应她的是许扶清铺天盖地的吻。   他声音里有一种谢宁无论如何琢磨都不会明白的深意,“谢宁,我们成亲吧,我以天地为媒。”   万般动作皆因许扶清这句话停了下来,谢宁瞳孔微缩,腰僵住了,竟有一瞬间怀疑身下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许扶清。   许扶清再一次切身地体会着她深处的温暖,稳了稳凌乱已久的声线,道:“谢宁,我们成亲吧。”   谢宁呼吸发颤,竟不太相信这种话会出自他的口中,有点儿在做梦的感觉,张了张嘴,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许扶清含着莫名的笑凝视着她。   这一刹那间,谢宁居然有种被山林那些美且妖冶到极致但尤其危险的鬼魅盯上的错觉。   他似惩罚又似哀求地用森白的牙齿咬住了她脸颊肉,说话时也不松开,单看行为,像咬住了猎物的野狼。   可看许扶清的脸,又无法跟野狼联系到一块,反而像温顺的小兔子。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占有欲三   一瞬间,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足以毁天灭地的欲.望慢慢消失,谢宁涨红了脸,翕动着唇瓣, 仿佛在犹豫着些什么。   按道理来说她不该犹豫, 该顺着许扶清的意思,马上答应, 以此获取他的好感,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谢宁犹豫了。   而且犹豫的时间还有点儿长。   仿佛确实是在认真地考虑着自己的终生大事一般。   还有,她在思考许扶清为何突然提出这个,毕竟他这样的人会主动提出成亲二字已经实属难得,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哪里呢?谢宁现在毫无头绪。   许扶清则像是误会了些什么,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牙齿间微微用力,在谢宁脸颊肉留下了淡淡的红印,压制住想咬破她皮肤、吸吮血液、紧密地结合到毫无缝隙程度的冲动,到最后却只是轻柔地蹭了蹭。   狼为了猎物, 暂时收敛了爪牙。   落入谢宁的眼中, 竟有几分可怜。   他秀美的脸露出纯挚的表情,眼帘慢慢垂下,美到不可方物的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不知是抚慰她, 还是抚慰自己。   许扶清被暖热的薄唇滑过她细细白白的脸颊,舌尖轻轻地探过她被自己弄出来的牙印, 动作缓, 极轻极温柔, 似后悔失控地咬了她,在祈求谅解。   轻柔到不像话,更不真实。   本性也暂时被锁进了神龛。   接着,他略略地勾了勾嘴角,扬起淡笑,没了潮红的脸恢复斯文端方,如翩翩温润少年郎,很是温柔地问:“怎么?谢宁不愿意吗?”   分明是寻常的语调,却无端能听出些许清冷低落之意,令人忍不住心软。   谢宁眼睛不小心掠过许扶清被缠磨到泛起不自然绯红的唇瓣,不受控制地往下挪。   只见他不着寸缕,上身原本苍白的皮肤晕着粉,下半身被她堆滞在腰间、垂落的裙摆覆盖着,掩着他们叫人面红耳赤的地方。   愿不愿意?   听到这个问题,谢宁闭了闭眼,闻着房间里绮靡、轻易诱惑人沉沦的味道,须臾,缓缓地掀开薄薄的眼皮,理智逐渐回笼,目光变得清明,望着身下的少年。   她抬手握住他套紧自己脖颈的双手,再放到身前,仔细地端详一番。   白玉素来无暇,却因她的鲁莽多了一抹诡异的红紫。   似开满白花的流苏树突兀地长出一朵格格不入的红花,虽惹人注目,但却终归融不进流苏树,她不该,不该随心乱来的。   把他弄伤了,谢宁感到有些愧疚。   几秒后,谢宁轻叹一口气,没看许扶清的神情,素白的十指灵活地解开那道红色细腰带,指腹拂过他被勒出来的痕迹。   如羽毛扫过平静无波的水面,带过一丝细微却又令人流连忘返的涟漪。   她这才发现竟勒得那么严重,懊恼了一瞬。   腕间褪去疼痛后,被谢宁触碰着,酥酥麻麻的,许扶清腰腹轻颤,但因幅度不大,也就没被发现。   他双目微睁,暗含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   她:“没有不愿意,我只是疑惑......”   话曳然而止。   许扶清闻言轻笑出声,看着谢宁,言辞轻缓地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没有不愿意,只是你疑惑何事?”   隔着几层少女的裙襦,两人最私密的地方紧紧相连着,却还是能用不掺杂着寻常人的情.欲、从容的语调谈论着这些事。   着实古怪。   谢宁也知道这个姿势奇怪至极,可说着说着,分开更令她难堪,所以还是装作没感觉地努力维持现状,迟疑道:“就是疑惑你为何会这么突然说成亲一事。”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谢宁早已不打算说清楚那一封信和帕子的真相。   准备将错就错,也就一直没问应如婉为何会认错人,毕竟突然问这个,容易惹人怀疑,那她还不如不问,反正木已成舟。   “你我早已行了夫妻之礼,现下谈成亲不应该吗?”   一话毕,许扶清微微笑起,“还是,谢宁另有喜欢之人,所以想用完我,就弃掉?若是这样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呢。”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威胁人的话,听着貌似没什么震慑力。   他重获自由的手指慢慢落到她额间,抚摸着她的肌肤,少年有力的腰腹像是不经意地动了动,谢宁不能自己地哼了一声,脸又羞红了。   想起来,又被一双冰冷的手拦至腰间,不容置疑地摁下。   他眉眼微弯,像是不知道她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无辜口吻:“谢宁想去哪儿啊?”   她呼吸发紧,立即捂住嘴巴,不让发出那些声音。   惊讶的眼神对上他清澈的眼神,一时无言,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他居然还......   “没想去哪儿,就坐太久,有点儿累了,想动动。”   算了,谢宁忍,认真地咀嚼着许扶清话里头的意思,夫妻之礼,应该指的是他们那个了,嗯,现在也在做的事情。   身为思想比较开放的现代人,她自然不认为这是可以要死要活、非得要对方娶自己的条件,也不在谢宁的攻略计划里面。   而用完他就弃掉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渣。   谢宁受不了许扶清给的刺激,腰也是真的累了,干脆就着这个姿势趴下去,埋首进他光滑的胸膛前,却更深了。   她咬了咬唇,指甲微微失控地刮过他,留下几道看起来暧昧又放荡的红痕,抵下了新一轮的愉快。   “我没想。”后面这一句话有点儿难以启齿,“我没想用完你就弃掉你。”说着说着,又有点儿心虚,“你别多想。”   等攻略好感值达到百分之一百,那么她就可以回家了。   可不是用完他就弃掉他吗?   良久,许扶清双手覆上谢宁的后背,寸寸收紧,似要往自己身上嵌,在到达她难以忍受的临界点儿,又松了些力度,上下都是,好让她喘口气。   他也呼了口气,带着翻涌的情绪。   “好,我记住你今晚说的话了,你若骗我,无论你去了哪儿,哪怕是地狱,我也会跟着去,至死不休。”   不够,远远不够。   许扶清要的远远不止谢宁的承诺。   在此之前,他从没发现自己原是个极为贪心之人,可那又如何,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也只求她罢了。   若不行......   许扶清垂着眼,眼底有一瞬间星辰泯灭,死寂迭生,唇齿落到她脖颈处,又咬了一口,似要吞咽骨血,谢宁吃痛地嘶了一声。   少女的痛呼又被他尽数吞下去。   *   翌日一早,晨光被拦在了紧闭的窗外,大街上的吆喝叫卖声不绝如缕,谢宁睡得沉,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许扶清穿戴整齐地坐在房间中央,乌发红衫,身材出挑,无一不是极为惹眼。   他轻轻地抿着一口清茶,视线飘忽不定,落到半空,又不知真正看的是何处,诡谲得很,兜兜转转,还是回落到床榻上面的人。   时辰也算不得早了,可许扶清还是没有唤醒谢宁的想法。   像是有感应似的,他放下青瓷茶杯,指骨轻敲了几下桌面,放下微微交叠的长腿,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不急不缓地迈向窗台。   抬手支开窗,目光慵懒地往下看。   四目相对,许扶清缓缓弯起唇。   许正澜还是道袍加身,持着拐杖立于街道处,隔着人海,与他相望,过中情绪转变,无人知晓。   暴雨忽至,街上的人纷纷离开,摊主也手脚极快地收摊,只有许正澜站在原地不动,一道惊雷劈过,白光一闪,映得他面孔病白。   站在客栈二楼房间的许扶清还是安静地看着街上,没动作。   大雨砸落,许正澜冠发被打得微微散乱,脸颊垂落的几缕发丝随风雨而动,朦胧了他清隽的眉眼。   看着此情此景,许正澜忽然想起了自己被赶出许府的那一日,天也下起了大雨,雨水淋过他那条断了的腿,晕开一些红色的水渍。   看起来好不可怜的样子。   那时候,许正澜被下人轰出府门时,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不放弃地拍了拍紧闭的红漆大门,歇斯底里地呐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哽咽停在喉咙间不上不下,“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呢。”   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更别提被许正卿误会。   对方可是他最敬爱的大哥。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人来开门,许正澜眼里的光慢慢消失殆尽,硬生生地吞下由断腿传到全身的疼痛,缓慢地转身。   咔吱,一道开门声响起。   许正澜眼里亮了亮,急匆匆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打扮得不男不女、面铺着死白死白的粉末的八岁许扶清。   他第一次见这样的许扶清,不由得惊讶连连,就连腿上的疼痛也暂时忽略掉了。   而许扶清则看了许正澜几秒,掏出一只死老鼠,往他身上扔,也不知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未等许正澜开口问,许扶清稚嫩的脸挂着诡异表情,慢慢地关上了门。   如今想来,也还是不解。   多年后的此时,许正澜静静地抬着眼皮,望着长身鹤立地站在窗旁的许扶清,后者突然变得面无表情,继而关上了窗户,隔绝掉了视线。   “你在看什么?”谢宁不知何时醒了,走到了距离许扶清不足几步之远的地方。   许扶清关上窗后,转过身来,“没看什么。”   今早睡醒,谢宁忽记起还有一事尚未问清楚,踟蹰着开口:“对了,我有事想问你,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情蛊?”   许扶清抬眼看她,眼神幽深得叫人无法看透。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占有欲四   谢宁见许扶清不语, 心里早已有定论。   在他以为她接下来要继续质问自己、露出厌恶恐惧的眼神的时候,谢宁走过去,慢慢地抬手握住了许扶清那一截微露出来的手腕。   好凉。   经过多次的亲密接触,谢宁已经习惯许扶清的体温素来低于常人, 要温暖很久很久很久才会有一点儿热, 如果蓦然收回手,又会迅速地凉回去。   不知道他的心是否也一样。   谢宁从昨晚的迷乱中一点一点地拉回理智。   许扶清则留意着她每一个表情变化和细微的小动作, 但他看她的眼神还是干干净净的, 似能澄澈见底, 一览无余。   在黑暗久了,里面的人就会认为光没什么大不了,没光他们也能活得好好的, 还会在遇到光的那一刻, 本能地产生排斥,还恶劣地想吞噬掉那一束来之不易的光。   温暖亦是如此。   肌肤相贴,她温热的体温便传给了他。   许扶清眨了下眼睛。   “那你会用它控制我吗?”她问这个问题时,眼睛是直视着他的,不偏不倚的, 就连素会洞察人心的许扶清也看不透谢宁真正在想些什么了。   过了好一阵, 许扶清才开口:“我不知道。”   他低头看了一眼他们相碰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她,俊俏的脸难得生出一丝茫然,唇角的弧度下拉, 笑容隐了隐。   然后,许扶清重复一句, “我不知道。”   谢宁不敢操之过急, 娓娓道:“你我之间根本不需要这个的。”   许扶清微微涣散的瞳孔儿聚焦了点儿, 莫名地笑了笑,“是吗?”   随后,他反手握住了谢宁的手腕,笑着低下头,跟她额头抵着额头,轻声说:“若是我想说不是我故意放进你身体的,谢宁可信我?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宁打断:“我信你。”   一句坚定的我信你在心里深处砸出一层久久不息的浪花,许扶清面上却没多少表情,指尖撩着她还没来得及梳妆一番的长发。   他抬起头,拉开点儿距离,凝视着她双眼,问:“那谢宁可想解掉情蛊?”   终于说到关键之处了,谢宁努力地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但直觉告诉自己恐怕不简单,再三控制下,语气没什么起伏。   “什么办法?”   “杀了我。”许扶清眉骨眼窝看起来有点儿苍白,鼻梁上方还有淡淡的清影,似乎休息不够,但也不影响容颜。   轻飘飘一句话落于空中,却如棒棍敲击着谢宁的心,她讷讷地看着他,唇瓣微动,似不太相信,“你说什么?”   想解情蛊就得杀许扶清?   秦姝是苗族人,肯定也知道解情蛊的办法是什么,倘若自己答应了愿意帮忙,她告诉自己解蛊的办法,难道就不怕自己真的会动手杀许扶清吗?   还是无论过了这么多年,秦姝还是丝毫不在意许扶清的生死?   谢宁承认,许扶清是秦玉强迫秦姝才有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她不该在许扶清的小时候那样对他。   实话说,谢宁换位思考了一下,倘若自己小时候被父母这样对待,要是有幸长大,极大概率心理会扭曲得不成样子。   慢着。   突然之间,谢宁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为什么许扶清说要跟自己成亲的时候,好感值没有一次性升十以上?   按理来说,若是真心的喜欢她,对上跟自己心仪之人成亲的事情,一次性升几十个好感值也不为过,可没有,连十都没有。   谢宁说不清楚心底是什么滋味。   许扶清握住她的手背,覆在自己心脏上面,嘭嘭嘭,心跳声很有规律地响着。   他笑容绮丽,唇角幽幽一弯,凑到谢宁耳畔,道:“谢宁用匕首,用任何东西都可以,插进我这里,把我杀了,这样你就可以解蛊了。”   “因为蛊母在我炼出情蛊后就被我吞了下去,用别的方法解不了呢。”   最后一句话,许扶清像是感叹地说出来。   “那就算了,不解了。”谢宁感受着他心脏跳动,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最后归于平静,“反正我相信你不会用它来控制我的。”   是吗。   许扶清听着她的话,默默地想着,其实谢宁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情蛊控制了好几次,例如跟他说喜欢他。   而她愿意跟他欢好,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它的影响。   就连他这个炼蛊人都分不清,更别提谢宁这个被控制的人了,许扶清听了她的话后,沉默不言。   窗外雨还没停,下得很大,斜洒着,噼里啪啦地砸着窗纸,仿佛要砸出一个又一个洞方肯罢休,雨声响彻入耳。   谢宁垂下放在许扶清心上的手,“我们下楼吧。”   “好。”   谢宁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他,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样子,小声地道:“不,你先下去,我过一会儿再下去。”要洗漱。   许扶清扬眉,也不问她为何要这样,也不拒绝,还是说:“好。”   *   客栈一楼,早上并没什么客人,只有站在柜台前拨弄算盘的掌柜和打杂的两名伙计,他们专心致志地干着自己的活儿。   应如婉透过敞开的门望着倾盆大雨,心绪乱糟糟的。   刚儿她走到谢宁房间敲了敲门,发现对方不在房间,便怕出什么事,于是推门进去,被窝也是凉的,看见没了糖水的碗还在。   也就是可能说谢宁把另一碗糖水送去给许扶清,送了一夜?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应如婉很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越不让自己往那一方面想就越控制不住地往那一方面想。   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卫之玠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应如婉,大抵是看不下去了,“应姑娘,你怎么了?”   应如婉猛地一抬头,只见同坐在一桌的卫之玠和沈墨玉皆看着自己,一时窘迫,“没事,就是我担心这场雨恐怕得下一天,还得等明天才能启程回揽天书院。”   揽天书院建于山上,四面还环水。   下雨天确实不能回去,一个人行动还好,毕竟夫子的身手几乎都出类拔萃,带着武功不精的弟子就容易出事了。   面对她的这番说辞,卫之玠倒是没怀疑,他一向不喜欢疑神疑鬼,特别是对自己身边人,有一种优待的信任感。   “原来如此,无事,多在此待一天也未尝不可。”   沈墨玉可不是那么相信应如婉,冷哼了一声。   他直言不讳道:“你担心这个作甚?据我所知,你们这些弟子可是对揽天书院敬而远之,恨不得拿了掌教给予的银钱就远走高飞。”   “只不过碍于掌教在下山前给你们吃了药,必须得一个月吃一次解药,无可奈何罢了,少给我装模作样。”   应如婉不知道沈墨玉今日为何火气这般大,愣住了。   “有这番惺惺作态的闲工夫,还不如好好地精进自己的武功,别给我们拖后腿。”沈墨玉说话的速度很快,冰冷如霜的脸多了一抹嫌弃。   语气相当平淡,一反常态的多话,却字字句句刺耳,讲话从不留情面。   即便是卫之玠听了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沈公子......”   此刻,一道温柔的嗓音插了进来,还伴随着一下一下的拍掌声,落入他们耳中,颇显讽刺,“啧,沈公子好大的威风啊,第二次听沈公子说这么多话呢。”   言罢,红衣少年指腹轻摩挲着线条流畅的下颌,似思考状,笑眼弯弯地道:“先等等,让我想想,上一次沈公子这么多话的时候还是在多年前的林子里。”   多年前的林子里?   卫之玠眼含疑惑地看向站在楼梯上面的许扶清,一直以来,他跟揽天书院的任何人都合不来,更没听说过他跟沈墨玉有过什么来往。   沈墨玉也是如此,对许扶清的态度不咸不淡。   平日里见面只会礼称一句许公子,话也不多说半句,不过在揽天书院其他夫子说许扶清不是、目中无人时,却从不参与进去。   叫人摸不清他对许扶清的真正想法。   万万没想到他们私底下竟有过来往?   还是在隐蔽的林子里?单独见面?卫之玠虽然好奇,但是也不到一定想知道的地步,毕竟是别人的事。   沈墨玉安静地看了看许扶清,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没再说话,眼神淡淡的,恢复沉默寡言的模样,只是掩在袖中的手缓缓地握成拳。   因为他一般没什么表情,所以也就看不出有变化。   应如婉一听是许扶清的声音,立马站了起来,颔了下首,拘谨道:“夫子。”   许扶清没看她,黑色的靴子稳稳地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下来,腰间佩戴着的长剑和红色穗子轻轻地晃动着,像是能在瞬息间夺命的阎王,透着一股俯瞰过生死的无尽凉薄。   等许扶清下到一楼,谢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那里。   应如婉被这古怪的气氛压到几乎喘不过气,见到她犹如见到救星一样,“谢宁!”   还没等谢宁应她。   许扶清便笑吟吟地说话了,这一句话似巨石落入水潭,掀起惊涛骇浪,“我跟谢宁就暂时不回揽天书院了,我们要留在西京城成亲,你们在不在也没关系。”   “?”谢宁差点儿踩空从楼梯滚下来,好不容易地扶住把手稳住身形。   沈墨玉刷地一声站起来,惊讶地看着他们,一改平日里的冷然,难得失态:“我看你们是疯了!”   愣是卫之玠也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说:   计划一百章左右正文完结~   结局是——小精灵猜……   打算写的番外:   ①许扶清跟谢宁·甜甜   ②秦姝跟秦玉·虐恋 第86章 占有欲五   卫之玠震惊地缓缓站起, 先是看了一眼跟自己一样有吃惊表情的谢宁,再看向言笑晏晏的许扶清,忍不住问:“许公子,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   尽管之前就知道他们关系不俗, 但也始终没料到他们居然要成亲。   若是偷偷地按以前的相处方式在一起, 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卫之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要成亲, 恕他坐不住了。   卫之玠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许扶清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这些年来, 柳如叶明面上是厚待许扶清,可卫之玠内心深处是明白的,那只是表面罢了, 柳如叶是爱许扶清的亲生父亲秦玉, 可也恨秦玉。   很久以前,他是掺不透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的,也认为柳如叶偏心许扶清。   但这段时间来,卫之玠也经历不少跟以往有关的事情。   许府被灭门那一年,她把流落在外的许扶清带回了揽天书院, 当真是因为爱屋及乌, 看不得秦玉的孩子到处漂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吗?   不是的。   圣人也有私心,也免不了会或多或少生妒忌等情愫,更别提柳如叶本就不是什么圣人,不管经历了多少事, 究其根本,她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可以为爱痴狂、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的女人。   她对秦玉又爱又恨, 爱而不得后, 恨逐渐肆意生长着, 吞没掉了仅剩无几的理智。   久而久之,爱恨皆扭曲了,柳如叶看着那长相酷似秦玉的许扶清,想抚摸,却又想起秦玉以前的所作所为,兄妹相.奸,尔后又感到无比的恶心。   对,就是恶心,秦玉他宁愿违背人伦,也不愿跟她在一起。   不甘,柳如叶不甘,不仅不甘,还有耻辱。   为了纾解内心的扭曲,她将许扶清塑造成一个杀人不眨眼、没有丝毫感情的工具,如此这般,压抑的情绪才有点儿松缓,才不那么难受。   卫之玠想了想。   倘若让柳如叶发现许扶清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要违背自己立下来的揽天书院规矩的话,跟他父亲一样,永远不选择她。   这样一来,柳如叶会怎么做?   这个不用想,卫之玠也能猜到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客栈一楼,两名面如冠玉的男子面对面而立,腰间皆配长剑,一白,一红,形成鲜明的对比,衣衫被从尚未关闭的门窗吹进来的风抚得飘飘。   恍惚间看去,不禁怀疑是不是仙者落地。   客栈掌柜和两名伙子都八卦地站在柜台后面观望着,无论在何时何地,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就算一开始听不懂,也想听下去。   更何况,西京城美人如云,但他们还真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   只见许扶清那双微弯的狐狸眼渐渐没了弧度,不过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仿佛好相处极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就不必卫公子提醒了。”   谢宁这下子不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了,快步地从楼梯上跑下来。   她刚走到许扶清身边,想要张嘴说话,一只包子塞进了嘴里,热热香香的,即使不咬破也能感受到里面汁液的醇香。   “?”谢宁一僵。   她抬眼对上许扶清熠熠生辉的眼眸,那里似装满一腔星辰般,闪亮得很,犹如夜间黑到尽头的小道,蓦然多了一盏照明灯,一刹那间叫人挪不开眼。   却听他轻轻地说:“咬一口吧,西京城的包子也很好吃的。”   谢宁看着许扶清的脸,听着许扶清的话,牙齿微微用力,竟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当真咬了一口肉包子。   不出所料,汁液很香很甜。   沈墨玉像是没眼看下去,大掌覆在桌面上,无血色近乎冷白的手背青筋隐约浮动,抵着牙道:“谢宁!”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听言,谢宁不自觉地快速地咀嚼几下,吞下口腔里面的包子,眼睛圆滚滚地看着沈墨玉,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她好像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他蹙眉道:“你不是许公子,掌教是不会任着你胡来,你这是自掘坟墓,我相信你不会忘记揽天书院的规矩。”   自然是不会忘记的,谢宁都记得清清楚楚。   毕竟揽天书院的规矩太令人无语了,什么夫子要弟子死,弟子不得不死,若生不伦情愫则死等等的屁话。   一条一条的,她抄了几十遍,是很记住了,想忘也忘不了,但是绝不会遵守的。   反正在谢宁眼里,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顿了一下,沈墨玉继续说下去,言辞暗含一丝微不可察的酸,“许公子是掌教的唯一亲传弟子,自然是没什么大碍的,最多一顿罚,而你不一样,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弟子,你说掌教会如何处置你?”   其他人或许听不出里头含着的酸意,但卫之玠却听出了。   先是有点儿疑惑,但没几秒就明白那抹酸意从何而来了。   若是卫之玠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完全理解事情的原委,怕也是还会误会柳如叶从小到大总是偏袒许扶清,毕竟她的一些行为太具有迷惑性了。   可只要他们愿意压下蒙蔽双眼的羡慕、嫉妒,就不难发现其实并不是的。   柳如叶从来都没有偏袒、偏爱过许扶清,她反而还想毁了他。   变态地用自己的方式,灌输非人的思想,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尝到作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不知为何而活,不知为何而死。   让他跻身在凉薄入骨、暗无天日的地狱,茕茕孑立地了却此生,双手沾满鲜血的腥臭、罪孽,踩着满地尸体,就此永坠入修罗道。   对此,卫之玠有几分可怜许扶清。   可这不是他能干预的,卫之玠听了沈墨玉的话,转头看谢宁,像是想从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读取些什么。   但谢宁表情没太大的变化,是冷静的,沈墨玉说的这些话她不是没想过,却还是觉得没有比获取许扶清的好感值更重要。   而且她相信他的能力,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最重要的是,谢宁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若是回到揽天书院,柳如叶察觉到自己跟许扶清之间的端倪,也一定会想办法处理掉自己。   到时候更难逃掉,因为揽天书院是柳如叶的地盘,她要是想在那里悄无声息地弄死个人还不容易?可是在西京城的话,这里还不是她只手遮天的地方。   于是谢宁道:“我知道。”   应如婉听完沈墨玉的话,脸色也不好,仿佛能想象到柳如叶知道此事后,谢宁的下场,不由得开口:“谢宁......”   谢宁知道应如婉想说什么,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又故作轻松道:“没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到这儿,压低声音。   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事到如今,我是不想再回揽天书院的了,我知道你还要找以前救过你的人,所以就不劝你跟我一起留下来了,因为我知道你的决心,就如同我现在的决心一样。”   应如婉眼帘垂了垂,声音也很小,除了她们,也没人能听见。   “我找到了,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罢了。”   “嗯?”谢宁讶异地睁大眼,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在场的人。   出揽天书院之前,应如婉还没找到当年救过她的人,现在却说找到了,那么肯定是在他们这几个人之中,到底是谁呢?   谢宁想问下去,又见大家都在看着她们说悄悄话,时机不对,暂时忍住了,“有空我们再聊这件事。”   应如婉还是垂着眼,也不知为何,不看任何人,点了点头,“好。”   雨停了。   这场雨并没有下一整天,雨一停,许扶清就说要带谢宁出去买东西,还扔下一句,他们来去自便,他不干涉他们,他们也别想干涉他。   卫之玠深深地闭了闭眼,扶住微疼的额头,却也没说话了。   许扶清成亲之心似乎有些急切,他先是带谢宁去了西京城有名的成衣铺,买大红色婚服,她觉得有点儿奇怪,这也太急了。   仿佛他在怕什么。   可许扶清也会怕吗?谢宁眼睫轻颤,心微动。   定做一套婚服至少需要半月,毕竟连夜加工也得一针一线地绣出来,快也快不了多少,许扶清不想等,让掌柜把已制成的婚服都拿出来。   就在谢宁拿着一套就连衣褶交叠的弧度都极美极精致的大红色婚服进去小隔间换衣服的时候,他忽然有事出去了一下。   她换好出来了。   有阳光洒进来的成衣铺铺门立了个人。   一袭白衣若雪,容貌白皙俊美,不失为风华绝代,那一双瞳孔颜色很浅的凤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身穿红似火婚服的谢宁,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   他微微一笑,笑容恰到好处,收放自如,“谢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谢宁想往后退,却发现无路可退,不解地看着来人,唇瓣微启,少女的声音还是从前的声音,“许公子?”   此人正是许正澜,她可不会叫许扶清叫许公子。   他今天没有穿道袍,穿的是他大哥很喜欢穿的白色衣衫,再加上兄弟二人长相相似,阳光刺眼的瞬间,谢宁恍惚看到了许正卿。   尔后眼睛适应了阳光,谢宁没那种感觉了。   对了,许正澜没再唤她作宁宁,而是有礼疏离地称她一句谢姑娘,这轻微的小细节谢宁还是注意到了,但也没深思。   毕竟听他唤自己宁宁,她也不习惯。   谢宁往四周看了看,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小夫子?”   许正澜走到她跟前,影子覆盖到她身上,谢宁略感不安,他眼睛没有从她的脸挪开过半分,抬起手,指尖隔空地描绘过她的五官。   “我以前也曾想过宁宁穿上婚服会是怎样。”许正澜笑得居然有点儿渗人,跟谢宁以前对他的印象格格不入,完全割裂似的。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跟她平视。   谢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许正澜纤长的手指想触碰一下那漂亮的婚服,但不知道为什么,伸到咫尺之处,还是没碰,眉梢间尽是浮于表面的笑意。   “跟我想的一样,很美。”   “谢姑娘,你当真要嫁给我那好侄子许扶清?”他笑着,声音很轻,唇角含森然,浑身竟萦绕着一股无穷无尽的阴郁之气,“就算是死,也无所谓吗?”   所见所听都出乎谢宁对许正澜的意料,“许公子,你......”   许正澜冷不丁攥住她手腕,笑也消失了,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我问你,是不是真的要顶着这张脸嫁给他!”   谢宁如遭雷劈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占有欲六   谢宁连推开许正澜也忘了, 只是愣愣地看着前不久还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别人的他。   此时成衣铺的铺主正在二楼招待别的客人。   一楼除了正在扫灰尘的伙计,没有其他人了,而伙计见他们好像认识,也就没过来干涉, 反而离得远点儿。   “你, 你在说什么?”她仿佛听不懂许正澜的话一样,表情微木讷。   他笑了笑, 松开谢宁了, 又恢复以前的温和善良模样, 撑着拐杖后退几步,接着不甚在意地甩了甩白如雪衣袖上虚无的灰尘。   许正澜柔声道:“开个玩笑儿罢了,吓到谢姑娘了?”   这番样子又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了, 似乎还是那个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不怨不艾的俊俏道长。   却给她感觉对方有两张面孔, 来回切换。   就在谢宁准备说话的时候,许正澜眼眸似十分温润,似笑非笑,话锋一转地道:“该吓到的人是我才对,以前宁宁曾说过非我不嫁。”   谢宁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原主还跟他有这等纠葛, “我......”   “嘘。”许正澜抬起修长的手指置于颜色浅淡的唇瓣上,眸色盈盈,笑着作了个噤声动作,“我知道谢姑娘不是我认识的谢宁, 但我的侄子可知晓?”   “据我说知,我那侄子平生可是最恨别人欺骗了。”   他又笑了, 不急不慢地继续, “我想, 你一定因为此事骗过他,怎么办呢,他若是得知真相,怕是会一剑杀了你,不怕?我跟你说件事吧。”   以前在许府因为秦姝,许正澜的确也接触不多许扶清。   可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的,记得许府某次大摆筵席的一天,他作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是绝不能出去抛头露面的。   用许夫人的话来说,就是让他留在许府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别痴心妄想那些虚的,否则收拾东西走人。   许正澜倒也习惯嘴巴不饶人的许夫人,听了也没多大反应。   几乎所有人都在前院热闹着,唯自己在其他没什么人的院子里闲逛。   月色飘渺,许正澜竟看到了七岁的许扶清冷眼旁观掉进水池里的一名小厮,顾不得细问他们为何不在前院吃席,匆匆地跑过去。   那时候他双腿还是健在的,立刻就跳了下去救人,无论是小厮还是在许府眼里高贵的客人,在自己眼里都没区别,人命最是重要。   幸好救上来后,人还是活着的。   许正澜松了一口气,不理会湿淋淋的衣裳,走到小许扶清面前蹲下,看着他,薄薄的白玉脸皮因薄怒生出一丝红。   “扶清,人命关天,你怎么可以只是这样站着什么也不做?”   小许扶清长得过于精致,难辨男女,脸上倒是没乱涂什么,穿的衣裳却也是可以模糊性别的。   他看着自己这名义上的小叔父,说话简略,“他骗我。”   许正澜还是不理解,难道就因为别人骗了你,你就可以去杀人了?他不敢苟同,难得以长辈的身份教训。   “他若是骗了你,你可以用别的方式惩罚他,你是他的主子,奴才做错事、欺骗,有惩罚无可厚非,可总不能杀人。”   小许扶清眨了眨眼,无论他说什么,都只是没感情地重复说:“他骗我。”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虽说许正澜知道就算谢宁欺骗了许扶清,他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去伤害她,但谢宁心虚啊,她会有所顾虑。   谢宁动了动嘴,觉得喉咙干巴巴的,“小夫子不会一剑杀了我的。”   怎么可能?许正澜怎么可能知道?   “呵,你真信任他啊。”像是能逮住她的心事,他缓缓说:“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我是如何得知你不是我所认识的谢宁?”   许正澜笑容微敛,难得有一丝不算虚假的表情,却不容易捕捉到,慢悠悠地道:“你一开口我便知道你不是她。”   随后,他用平静的语气问:“她死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许正澜在道观生活的时候,曾遇到过一名痴嗔、可怜之人,那名男子有一妻子,死了,但他坚持跟道观的住持说她没死,只是暂时离开了而已。   还说不管花多少银子,只要算得出她在何处,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哪怕是命儿。   听住持说,男子还是从隔壁国慕名而来的,长相犹如谪仙,却骨瘦嶙峋,一看便知患病已久,似下一秒就会驾鹤西去般。   但他青白的眼底始终有执拗,挥之不去的疯狂执拗。   可向跟男子过来的下人打听,对方却说他们家的郎君从来没有成婚过,也不知从何时起,嘴里总是念叨着不存在的妻子,渗得慌。   住持最终还是熬不住男子的哀求,算了算,说出来的话跟男子的下人差不多,男子口中的妻子压根不可能存在,生辰八字诡异得很。   换做以前,许正澜一般不会多看这种人一眼,也不会多管这种事。   可不知为何,他破天荒地派人去跟着那名失魂落魄地离开西京城的男子。   尔后,许正澜也没太留意了,直到有一天,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自己,男子的妻子回来了。   他那时候很早就开始准备复仇了,所以一向不会费太多心思去好奇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不过许正澜一改从前,难得的剧烈好奇心驱使着自己还是去了一趟隔壁国,想亲眼地看一下住持曾道并不可能存在却又在某一天出现了的女子。   那女子的一言一行确实奇怪。   许正澜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在异闻录里看过的一些类似的故事,以前一度觉得荒谬,可随着深入了解,越发觉得不简单。   碍于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办,这些事就没再管了,毕竟他还要诱引从揽天书院出来的他们去接触那些与当年许府灭门一事有关联的委托任务。   一桩桩一件件皆跟那段日子还远在东京城道观潜心诵道的许正澜脱不了干系。   天助他也,柳如叶果真对秦玉还念念不忘。   许正澜本来打听到柳如叶在揽天书院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后,有过迟疑,怕她早已放下了秦玉,不利于接下来的行动。   是以,后面用委托玉笛任务试探。   试探完确定一切都在计划内,唯有谢宁被卷进来是意料之外,他不知道她在离开西京城、离开自己后,竟进了揽天书院。   可谢宁不是谢宁更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   当然,谢宁不是自己认识的谢宁是许正澜近日跟她有过接触才知道的,她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他,更不会称自己为许公子。   面对许正澜的问题,谢宁没说话。   但许正澜在她沉默间得到了答案,神情也没多大变化,还是淡淡的,恍若任何东西也无法真正地触动他的心。   安静一瞬,许正澜看向穿在少女身上的红色婚服,眉梢微扬,要笑不笑的,似自言自语,“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良久,谢宁忍不住了,“你不怪我?”   许正澜笑得恣意,手指在被摸得表面光滑的拐杖上轻轻地蹭了蹭,“我怪谢姑娘作甚?怪你夺走了宁宁的身体,还是怪你要嫁给我的侄子?”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叫人容易相信。   “怎么会呢,生死有命,逆改不了,按我曾阅过的异闻录,上面有相关记载,若不是宁宁本就死了,你也进不了她的身体,我既是道观中人,又岂会掺不透这个道理?”   “哦?”一道清冽悦耳的嗓音插进来,红衣少年长腿迈过门槛,笑声凝聚杀意,“所以呢,你要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完结篇一   许正澜回过头看许扶清, 轻轻一笑,一点儿被撞见的窘迫之意也没有,“我又能如何?今日来此只是为了祝福你们一句罢了。”   停了停,不知为何地补上一句, “以你叔父的身份。”   这句话难得带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也不说为什么会知道。   谢宁颤栗了下,压根儿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交谈, 许扶清听了多少, 还是他并不在意, 动了动苍白的唇瓣,唤:“小夫子。”   许扶清越过站在他们中间的许正澜,径直地朝她走来。   他眉目浅淡, 看不出在想什么, 白皙的指尖旁若无人地覆上她没有血色的唇瓣,恍若一无所知地问:“怎么了,谢宁脸色这般不好?”   谢宁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唇上的手指渐渐用力,却保持着适当的力度, 不会让她感到疼, 一点一点地揉蹭,使得那白得不正常的唇慢慢地有了些血气。   许扶清眼里似含着笑,若有所指地道:“是因为看到不该看的人吗?”   听这话,还是不确定有没有听见他们刚刚说的话。   谢宁招架不住这样的他, 下意识地昂了昂脑袋,往后面挪了下, 唇也随之远离了指腹, 许扶清抬了抬眼。   她瞟了眼站在几步远的许正澜, 摸了下鼻子,僵硬地转移话题:“你刚刚去哪儿了?”   而许扶清仿佛没发觉她急于转移话题的小心思。   他如实道:“身上没糖了,我去买了些。”   言罢,提了提手中用纸包着的糖。   谢宁知道他随身必须得带着糖,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至于确切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理由是什么,这她就不太清楚了。   许正澜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再留下,缓声地道了句:“既然代表叔父的祝福已送到,那我先走了,盼扶清和谢姑娘多保重。”   许扶清笑笑没吭声。   而谢宁不习惯装作没听见,好歹这句话是祝福的,她不是许扶清,想回就回,不回就不回,于是斟酌着态度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慢走。”少女尽管刻意地改变了态度,但声音还是不可控地带了抹这个年纪的软糯。   听到她这一声慢走,许正澜恍若记起了什么,眸色微变,却没再久留,而是持着拐杖,步伐尽量放得稳稳地从成衣铺里走出去。   转眼间,天就要黑了。   谢宁由许扶清领着去了一所院子,院子建在西京城比较靠近郊外的地方,人烟稀少,贵在安静、环境好。   她看着眼前的院子,有点儿惊讶,又回头看了眼被随意地拴在石狮子上的马车,“你在西京城还有院子?”   马车是他因为她说走得腿累了,然后刚买不久的。   看着这辆马车,谢宁觉得自己未免过于娇气了。   虽然并不是自己要求买的,不过被人这样的关怀,除了父母给予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心情难得有些微妙。   马车里面还有婚服,并不是她试穿的第一套,而是别的,许扶清非常不喜欢那套,说是被许正澜第一眼看了去。   谢宁当时听完理由,觉得好笑。   许扶清淡淡地唔了声。   “是啊,你以为我们是无偿地替揽天书院完成任务吗,每完成一次任务,便会依据任务难度层次,给予我们相应的银钱。”   谢宁记得他总是喜欢接特别难的任务,“那你岂不是很有钱?”   闻言,许扶清轻笑,似调侃道:“怎么,原来你还是个贪钱奴啊。”   谈到揽天书院,谢宁知道不可以再当作什么事也没有了,“我们成亲,若是掌教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吧,到时她......”   许扶清打断她,笑容还在,仿佛没事能影响到他的心情,“我知道谢宁在担心什么。”   话转得很快,“你可喜欢这所院子?”   谢宁被许扶清转得一愣,后知后觉他大概不喜说这个。   “喜欢的。”她回了一句,怕他觉得不真诚,又继续说,“这里清静,少人,而且装潢深得我意。”   许扶清莞尔,狐狸眼像是渡了光似的,亮得惊人,“进去看看?”   谢宁歪头看他,对上狐狸眼,疑惑地发问:“今晚我们还回客栈吧,不会就在这里住下,不回去了吧,我们的包袱都还在那呢。”   卫之玠跟许扶清性格不一样,他的好感值很是稳定。   应该是不会掉到非负数的,所以她并不再担忧这个,摆在眼前的任务,现下只剩下能获得许扶清好感值百分之一百了。   再说,经过许扶清那么一说,他们现在可能不在客栈,回揽天书院了,说起来,大家相处了那么久,她倒是有点儿舍不得应如婉。   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更别提她本就为了完成任务而来到这儿,为了能完成任务回家而接近他们。   月光斑驳,倒映着他们的身影,无声地落到青石板上,旁侧的树木被夜风吹落几片叶子,飘到附近,无处可依地落下。   “谢宁今晚还想回去?”许扶清脚步停下,反问她。   谢宁想了几秒,“回不回也没关系,可是这里有换洗的衣物吗?”   她今儿逛了一天,出了一身汗,要是今晚不洗澡就睡觉,绝对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自己都忍不住嫌弃自己那一身汗味。   “有的。”许扶清犹豫了一会儿,答,“是谢宁喜欢的素色,我特地买了几套白色的衣裳放着,你待会儿可以穿。”   一直以来,他知道谢宁不是太喜欢红色。   这段日子,经过成衣铺的时候,许扶清会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些红得妖冶的衣裳挪开,转到颜色浅淡,似莲花般干净,不染一丝淤泥的白色衣裳。   谢宁倒是没注意到他言辞中有失落之意,心头被另一件事萦绕着,“好,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听到我跟你叔父说的话了?”   许扶清笑,“这很重要吗?”   这反问一时间噎住了谢宁,“我。”   “或许。”他牵住了她的手腕,一步一步地往院子深处走,云淡风轻的姿态,“谢宁是想问叔父说我年幼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吧。”   这也是谢宁心口中的一根刺儿。   她微微抬着头,看许扶清的侧脸,月光没照到这边,阴暗有一瞬间侵蚀掉了他半张玉面,影影灼灼。   “是真的。”许扶清措不及防地偏过头,对上谢宁水亮的双眸。   谢宁鼓起勇气问:“我想知道为什么?”   许扶清微微俯下身,呼吸交缠,脸对着脸,他望着她眼中倒映出来的自己,言辞轻缓地道:“那一天,我身体不舒服,留在房间里没出去。”   谢宁没说话,静待下文。   “那人骗我说,只要脱下衣服,做一些事,身体就会好。”他眼珠子轻轻地转动了下,“我那时候是小,可我不傻啊。”   说到一半,许扶清像是被那人蠢笑了一般,唇角弧度渐深,“于是,我就说在房间里脱衣服,万一有人过来呢,提议寻个鲜少人去的地方。”   听到这儿,谢宁隐隐猜测到那名许府小厮想干什么了。   小时候的许扶清也长得很好看,心术不正的人多看几眼容易生出别的心思,想必那名许府小厮也是如此。   西京城民风开放,无论明里暗里,爱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可万万没想到,那名许府小厮竟会这么大胆,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想要猥.亵小时候的许扶清,当真不怕死。   对猥.亵男童这件事,谢宁无比恶心。   许扶清替她抚了抚夜风吹乱的散发,温柔到极致,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沦下去,“结果他连我半块衣角都没碰到,太蠢了,接下来便是叔父所说的那样。”   “还有的是,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人本来就是我推下去的呢,叔父今天说错了,我纠正一下。”   语气太平静了,貌似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谢宁握住他正准备放下的手的手腕,像是极其气愤地问:“你为什么不把事实说出来?这样的话,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句话隐隐听来似乎暗含几分心疼。   只是她自己也没发现,权当是看不过这种事的发生,打从心底里地厌恶那种人.渣。   “你不懂。”许扶清似被谢宁这样的反应逗笑,像是习惯性轻轻地在她额间落下一抹轻如鸿毛,却能使人心头生痒的吻,“忘了告诉你,他最后死了,我杀的。”   许正卿仁慈,即便得知真相,只要不出人命,也是绝对不会伤人命的,最多将人赶出许府。   可他要的,是对方的命啊。   看着野狗一口一口地撕扯着小厮的血肉,那尖锐的牙齿满是红,狗嘴还吊着几缕要掉不掉的肉,许扶清愉悦至极。   死了?   谢宁说不出话了,下意识地止住嘴,没问细节,许久也只憋出一句,“你,你没事就好。”   许扶清笑得更灿烂了。   “我自然是没事的,我怎会让自己有事呢,不说这个了,后院有一天然温泉,你该想沐浴了,顺着这条道走,尽头就是了,我去给你拿新衣裳。”   “你也要一起洗吗?”   问完,谢宁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听这句话都觉得怪,像她很希望对方跟自己一起沐浴一样。   许扶清似也愣了下,随即弯了弯眼,“谢宁想?”   谢宁匆匆地撇开浮上一层薄薄红润的脸,“不想,你快去拿衣服吧,我先去了。”   话毕,她赶紧远离了这个令自己尴尬的地方,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许扶清已经去拿衣服,不在了。   谢宁呼了空气,转回头,继续朝前走。   树影晃动,一抹身影从她背后掠过,谢宁感受到一阵轻风,心尖一颤,脚步不由得放缓了。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完结篇(大结局)   谢宁猛地再回头, 寂静幽深的小道上空无一人,她紧绷的胸腔放松下来,应该是自己太敏感了。   循着小道深入,不到小半会儿就到热气飘飘的温泉。   周围的山石像是天然的屏障, 谢宁曲腿蹲下, 伸手探过去,水沿着指缝流过, 冷热适度, 是个极好的地方。   她放眼看了看附近, 收回手,搭在腰间,解开淡绿色的腰带, 赤着足迈进去, 水没过胸口时,舒畅之意传遍全身。   之所以不等许扶清来才洗,是因为想早点儿洗好。   不然他得等很久。   泡在温泉里,谢宁缓缓地闭上双眼,享受着,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触上光滑的背部, 划过凹凸有致的蝴蝶骨。   她愣了愣,偏首撞入似盈了一汪水的狐狸眼,讷讷:“小夫子。”   许扶清将白色的新衣裙放在了干净的石面上,弯着腰站在谢宁背后, 红色发带扎的墨发垂落,扫过她肩头露在外面的皮肤。   一阵痒意迅速地传遍浑身。   尽管坦诚相待好几回了, 但谢宁还是红了脸, 手足无措地挥了挥手, 指尖带过水滴,一些溅到他洁白的面孔上。   “你别动我。”   语气带着少女的羞怯,而他恍若听不出一样。   许扶清温柔一笑,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冰凉与温热相互交替,声音在水雾袅袅的温泉中莫名有无尽的蛊惑。   “要我帮你吗?”   谢宁双肩一抖,连看他也不太敢了,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道:“不用,你到外面等着吧,我可以了,要穿衣服了。”   这次许扶清倒没有为难她,指腹缓缓地离开她,粗粝的触感在白净的皮肤蔓延开来。   他乖巧地应了句,“好,可以了就叫我进来。”   “嗯。”谢宁恨不得埋头进温泉里头,憋死自己算了。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快速地往自己的脸扑了几回水,水滴沿着线条流畅、白腻的脸颊缓慢地坠落,砸回水面上。   水声荡漾,波澜不断,谢宁从温泉里站了起来,走出水面,迈两步就到摆放着白色衣裳的石头前。   古代穿衣步骤繁琐,好在她已经逐渐习惯了,穿得也不慢。   到最后一步,系腰带的时候,身后传来浅淡的脚步声,谢宁以为是许扶清,头也不回,专心地整理有些歪的腰带。   “不是说可以了就叫你进来吗?我还没叫你呢,怎么就进来了?”   她终于系好腰带了,把旧衣裳里装着的糖果放回新衣裳,边说着边回头,“你......”   一张妩媚到近乎有点儿艳俗的脸映入谢宁的眼帘。   谢宁瞪大双眼,正欲大喊,一把匕首抵在她腰间,隔着几层薄薄的衣裳仿佛也能感受到那一抹无情的寒意,“掌、掌教。”   温泉水面的涟漪缓缓地恢复平静。   柳如叶做了个噤声动作,笑容割裂般地挂在面孔上,叫人看了心惊胆战,压低声音说:“听说你要成亲了,怎么不通知一下我这个当掌教的?”   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是谁告诉她的?   还有,揽天书院距离此地有一定的距离,若柳如叶本是在揽天书院,即便有人在今天一早就告诉她这个消息了,那么也绝对不可能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   起码得两天后。   那么......   一连串问题没给适应的时间疯狂地朝谢宁砸来,脑子飞速地思索着,有那么一秒钟忽视了腰间分分钟能要了自己的命儿的匕首。   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柳如叶这段日子就在西京城。   一阵风袭来,天旋地转间,谢宁落入了一个满是松木香的怀抱,她双手不自觉地楸紧对方的衣裳。   眼神聚焦后,对上少年下颌。   柳如叶还是带笑着地看着他们,说话却是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扶清,你确定要跟她成亲,可是忘了揽天书院的规矩?”   许扶清低头看谢宁,上下打量了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看着这幅画面,柳如叶的眉头皱得很紧,不禁想起了当年秦玉也是这样对秦姝的,而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旁边,傻愣愣的。   当时候还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   却不曾想,他们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秦姝分明知道自己喜欢秦玉的,可偏偏就将她当傻子糊弄,柳如叶又怎会咽得下这口气。   一把匕首朝谢宁飞掷而去。   许扶清揽住她的腰,敏捷地往一侧躲开,匕首刺入石缝中,见此,柳如叶的脸扭曲了一瞬。   “你也要为了个女人忤逆我吗?”   还没等许扶清说话,她眼眶通红,像是疯了般,原本还算好听的嗓音此刻尖锐得仿若将要刺破天空。   “来人啊,给我把他们都杀了!你们都,你们都要背叛我!只要我在世一日,我便不会让你们得逞!不得好死的贱人。”   此话一出,数十道黑影从快速地向此地靠拢。   这些都是揽天书院中武功数一数二的夫子,谢宁倒是没料到柳如叶会这么疯。   以前刚见面的时候,她也感受到柳如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现在更甚,换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忍不住退避三舍。   谢宁知道,她这是把对秦玉和秦姝的恨、怨嫁接到他们身上了。   如果许扶清是独自一人应对这些人,或许能安全地离开,可是带上谢宁兴许就很难了,她只会三脚猫功夫,连一个也挡不住。   要知道他们都是高手。   人影交错,一道尸体接着一道尸体倒地,谢宁被许扶清拽得踉跄了几步,而他还是保持着唇角微弯的模样,游刃有余地对付着他们。   一把长剑趁许扶清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袭来,谢宁下意识闭上眼地挡在了他身后,毕竟前后左右都有人,无法推开他。   砰。   两剑相碰、从而坠落发出的声音,与此同时,谢宁也被拉开了,她迅速地睁开眼,只见卫之玠站在不远处。   刚刚是他掷了一把剑过来,打落别人的剑。   他居然还没离开西京城。   不过就算卫之玠不出手,谢宁也不会受伤,因为前一秒,她就被许扶清拉到安全的一边了。   他总是能及时感知到她有危险,仿佛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   柳如叶也看见卫之玠、应如婉和沈墨玉了,唇角浮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你们也想叛出揽天书院不成?”   谢宁看了一眼他们。   看过原著前半卷的她知道,卫之玠早就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寻一世外桃源之地,过寻常人的生活,只不过良心过不去,念及柳如叶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一拖再拖罢了。   卫之玠单膝下跪,“掌教,放过他们吧。”   谢宁没想到他会为他们做到这个份上,喉咙霎时像被哽住了一样,唇瓣动了动,“卫夫子。”   “不、可、能!我是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若不是有人提前告知我,我又要被蒙在鼓里了!你们只会欺我,瞒我。”   柳如叶气得要命,瞪着他们,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还愣着干嘛,给我杀,拦者一个不留!”   一道白色的身影撞入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看见此人,柳如叶的愤怒转化为别的情愫,说不清是恨更多,还是怨更多,“秦姝,你果真没死,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谢宁抓住关键词,他,是谁?   秦姝脸上表情淡淡,风吹过来,勾勒着白如霜的裙衣,她抬眼看了下柳如叶,再看许扶清。   柳如叶额间青筋乱跳,涂了浓厚胭脂的唇瓣动了下,仔细听声音能听出暗含着细微的颤抖,“他,他也没死?”   秦姝颔首,这个他一听就是秦玉,不用多加思索。   得到这个回答,柳如叶握长鞭的手微紧,“他现在在哪儿?”   话音刚落,秦玉出现了,走到她们之间,对其他人视若无睹地给秦姝披上了一件披风,眼神淡淡的,语气却很温柔。   “怎么跑来这种地方了,今晚我找你找了好久,我们回去喝药吧。”   秦姝抬眼看着他,没说话,仿佛还是呆呆的模样。   时隔多年,再见到他,柳如叶说不清心情如何,有恨,有喜。   柳如叶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一把匕首径直地刺入胸前。秦玉不急不缓地侧头,骨节分明的手还拿着匕柄,“别靠近她。”   还没等柳如叶说话,匕首插进血肉的声音在夜间显得无比清晰,不过这把匕首是握在秦姝手中,刺中的人不是柳如叶,而是秦玉。   谢宁看得一愣一愣的,周围的人也早就停止了动作。   柳如叶看着这一幕,瞳孔放大,手中的长鞭落地,即便秦玉用匕首捅自己,还是怎么样,她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秦玉!”   秦玉松开了手,改为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眼睛看着秦姝,脸色虽白,但还是很平静地问:“我还没死,你是如何彻底摆脱情蛊控制的?”   秦姝冷冷地开口。   “我吃了死蛊,两蛊相冲,我博得少许时间的清醒,这还得多谢正卿的弟弟,若不是他,身为苗族前族长的我也不知道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种解法。”   这样解蛊跟没解有什么区别?谢宁被秦姝要解开情蛊的决心吓到了。   她之前听许扶清提过一两句死蛊,中了死蛊的人在十天内回七孔流血而亡,任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原来是他。”他笑,“当初就不应该留他一命。”   秦姝自知当年对不起许正澜,即使知道对方是要报仇,想要自己的命儿,她也无妨。   秦玉似乎释然了,苍白地弯了弯眼儿,“过了这么多年,你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解开我们之间的牵绊,很好。”   血液从秦姝的鼻腔,嘴角一点一点地流出来,他抬起另一边干净的手,轻轻地擦过她被鲜血弄脏的脸。   却越擦越脏,因为血流不止。   “阿姝。”   秦玉漂亮的狐狸眼貌似有晶莹,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却还是笑着,“若我们不是兄妹该多好,那样,那样的话,你也许就不会那么讨厌我,厌恶这不伦的关系了......”   谢宁忍不住看了一眼许扶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仿佛对方是陌生人一般。   秦姝被死蛊啃咬着血肉,难受至极,气若游丝地也要说完这一番话,“不,就算不是兄妹,我们,我们也绝无可能,我厌恶你,厌恶到骨子里头。”   两人双双倒地,衣摆裙摆错乱交叠,上面沾了不少血,也不知是谁的。   柳如叶彻底疯了,啊了一声,跪倒在地,一刹那间如回到了年纪不大的少女时期,不知所措、懵懂地面对着。   卫之玠是第一个清醒过来,走到谢宁和许扶清面前,“你们快走!”   “谁也不许离开!”柳如叶红了眼,抽出秦玉插在自己身体上的匕首,一个转身,冷不防地掷向站在他们面前、背对着她的卫之玠。   谢宁被系统洗脑次数过多,潜意识里牢记着一定要保护许扶清和卫之玠,不能让他们其中一个死。   所以下意识地推开了卫之玠,那匕首径直地插入了她的心。   刺穿了背。   疼,好疼,真疼,受不了的疼。   谢宁呼吸也变得困难了,感觉每呼吸一次,胸口就更疼,许扶清在她倒地前一刻,揽住了她的腰,声音前所未有的哑:“谢宁。”   “小,小夫子。”她一张嘴,血就涌过喉咙,蔓到嘴边,溢出来。   妈的,不带这么玩的,果然是命定女炮灰,死也死得那么草率,谢宁疼到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   她本来不想哭的,尽管知道攻略任务大概率失败了。   “小夫子,抱歉,我还是没能跟你成亲。”   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谢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掏出袖中的一颗糖,缓缓地剥开糖纸,送进他嘴里。   “这颗糖只有你有,不是以前那种我连林府下人都分的糖,而是我今天特地买给你的梅子糖,它不酸,很甜很甜的。”   事到如今,她反而轻松了不少。   “还有,我想跟你说的是,其实,我现在也喜欢红色的衣裳了,因为它穿在你身上很好、很好看。”这是真心话。   啪嗒,一滴水滴到谢宁的脸上。   她想抬起手擦一下,但是疼到没力气了,怎么还下雨了?   待谢宁看向许扶清,才发现,原来那一滴不是水,而是他的眼泪,他......他居然为自己落泪......   许扶清垂着眼看她。   为何落泪。   大概是,糖,太甜了,太甜了。   系统声音骤然响起:【许扶清好感值升十,目前为三十五,许扶清好感值升十,目前为四十五,许扶清好感值升十,目前为五十五......许扶清好感值升十,目前为一百,恭喜宿主,完成攻略!】   谢宁脑子被机械音弄得嗡嗡嗡。   最后还留存着一丝糖的甜气的手无力摊开,彻底阖上了双眼。   许扶清紧盯着她不再有一点儿生气的脸不放,“谢宁,明明答应我,会与我成亲的,你还是欺骗了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他说得很慢。   颤抖着说的。   正在抵抗揽天书院其他夫子和柳如叶的卫之玠、沈墨玉、应如婉等人见谢宁死了,皆晃了一下神,被他们乘虚而入,身体受伤。   距离这所院子不远的地方,一名黑衣人将自己所见所闻尽数汇报给拄着一根拐杖的许正澜。   当听到谢宁死了,他摩挲拐杖的手指顿了下,整张脸藏在黑暗中,看不见神色。   一刻钟后。   远离西京城喧闹的院子中,鲜血从许扶清苍白的面孔流淌下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血液顺着下颌滴落,一滴一滴地落到安静至极的少女身上。   今晚她刚换上的一袭白衣完完全全地染成了红色。   像一朵妖冶的红莲,绽放在黑夜中。   周围散落着数不清的尸体,许扶清坐在地上,搂着一点儿呼吸也没有了的谢宁,牵过她跟自己一样冰凉的手,努力地温暖着。   奈何他的手本来也是温度很低的,无论如何捂也捂不热。   “我终于可以牵住你的手,不被甩开了。”   原来,替人捂手是这个感觉。   少年也是一身红衣,被血染得更红,远远看过来,像是两人穿着大红色的婚服。   不知过了多久,许扶清似一只祈求爱怜、无家可归的小鸟一样低下头,凉似冰的薄唇用一种轻到不能再轻的力度地贴到少女苍白的唇瓣上。   生怕一用力,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连身体也不留给他。   一滴清泪从双眼不受控制地溢出,嗓音哽咽,“谢宁,你怎敢......怎敢这样......对我。”   红衣少年抬了抬头,几缕碎发贴在脸上。   此刻,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血腥味终还是覆盖掉了那看似永远不散的松木香,琉璃般的眼珠子很慢很慢地转动着,落到半明半暗的空中,似乎那里有人一样。   泪水滑过许扶清消瘦的下颌,缓慢地坠落。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大结局了,还有番外,放心辣~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