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被迫与天敌联姻后   作者:红玫瑰与绿月亮   简介:   疯批病娇精分但忠犬的美人攻X纯良深情傲娇且护夫的强受   他是黑夜、是毁灭、是魔障,是万物的终末,是六道的炼狱。   众生视他为罗刹,众相鄙他为鼠蚁,唯他的夫君,叛亲族,逆天道,斩神妖,生死同归,度他涅槃。   九笙山下浮生梦玄灵,永劫道中生魂度死魄。   那人自三千业火中走来,向他伸出手,“你不是罗刹恶鬼,你是我的春日、我的白昼、我的暖阳,是我心头血肉,是亘古长河中我唯一的救赎。”   双洁1V1、群像剧情、多CP、阴谋、反转、小破车,甜虐相宜,长篇大架构。   是一个双向救赎的故事,前三万字比较慢热。   避雷: 后期生子 第1章 真“握草”了!   夜半,五清山。   “哥,当心着点,小心碰到脚下的毒草。”沈五明奋力追赶着前面的沈归舟。沈归舟借着灵力,以脚下的荆棘树木为着力点飞跃而上,不稍片刻便甩下五明一大截。   沈归舟抱手落于青松树尖,从容道:“你放心吧,那些看起来黑乎乎的草,我可都没有踩!”   沈归舟的真身是一只修炼千年的黑玄猫,也是玄猫族族长之次子。他皮肤白皙光洁,好似月光洒上便会滑落,眼形保持了灵猫的特征——眼中微圆,在眼尾部分才泛出几丝浅浅的褶皱,眸中嵌着两颗明珠,用妖力视物时,偶尔会发出琉璃似的绿光。他的鼻子高挺而直亘,嘴唇微薄;也正因为此,他笑起来时便显出些稚气和可爱,不笑时又平添了几分疏离。   此刻他正微扬着唇,露出两个小梨涡,戏谑五明道:“我说你,灵力不够就不要跟上来嘛,反倒拖我的后腿。”   沈五明撇撇嘴,无奈道:“不是你自己怕黑才让我陪你来的吗?”   “别胡说!”   五清山是妖族的灵山,生长着不少珍贵的灵品药草,服之,或沉疴尽愈,或修为暴增。但百草可为药,亦可为毒。五清山不光长着助人修行的药草,也长着杀人于无形的毒草。   五清山北侧山崖险峻异常,如被刀斧劈开一般,壁立千仞、怪石嶙峋。要登五清山,只能顺着山南侧布满荆棘的羊肠小路而上,而此刻沈归舟和五明就在那条路上。山崖下横亘着一条东西向的大江,此江名为轩辕江,将五清山与北侧的无名大山隔开,是为天堑。   轩辕江下供奉着妖神的神龛,为护妖神安息,妖族各族族长合力在轩辕江上设下结界和机关。一旦机关触发,别说平常小妖,就算是上古神兽也得蜕掉一层皮。   五明又朝着沈归舟的方向飞近些许,才道:“哥,我说你干嘛要跟大哥计较呢,他不是一直都用鼻孔看人嘛。”   沈五明口中的大哥,便是沈归舟同父异母的哥哥——沈归毅。沈归舟和沈五明是同母所出,而沈归毅则是姨娘赵氏所出。等到正夫人生下五明时,沈父已经不喜欢“归”字了,因此便另取了五明的名字,这使得许多人误以为归舟和归毅才是亲兄弟。   “就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什么都要压我一头,近来新添了个二房,更是处处针对我。”想到沈归毅,沈归舟便觉得脑后蹿起一股火,道:“我一定要吃下上品仙草,回去碾-压-他。”说着,他还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仿佛誓要与沈归毅分个高低。   见五明已经休息好,沈归舟便又重新启程了。五明面露担忧,道:“一定要往山顶上去吗?不是说山顶靠近轩辕境,而那轩辕境可是供奉妖神的地方。”   沈归舟不以为然,道:“不上山顶,怎么找到上品仙草啊?”   五明见劝说不动,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谁让自己非要跟上来的呢。   五明长吁短叹,沈归舟明白他的担忧,宽慰他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打扰凤神休息的。”   良久,两人才登上山顶,山崖上夜风呼啸,如千军万马奔涌在耳畔。两人运起灵力将自己夯实在地面避免被风吹跑。沈归舟立在原地,扫视四周半晌,才将食中二指并拢在额前,念口诀道:“黑玄夜瞳,辨我本欲!”   黑玄猫的玄夜瞳能让猫族在黑夜中追踪到自己的目标,身旁万物在沈归舟眼前飞逝而过,不稍片刻,玄夜瞳便将视线锁定在了数里外的紫芝草上。   沈归舟睁开双目,侧首对五明道:“西北方向有一支万年仙草,吃了可涨万年修为,咱们走。”   言罢,两人便往那支仙草的所在去了。半弦月挂在空中,轩辕江江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光芒。紫芝草状似水仙,叶子只有疏疏落落的几片,而开出来的花呈深紫色。根据妖族记载:万年紫芝草,食其花,可涨万年修为;食其叶,可涨千年修为。”   现下,沈归舟想采的这株紫芝草正在悬崖边享受着月光的照耀,它四周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紫色光芒,恰似紫色萤火虫。   “哥,你也没说这仙草它长在悬崖边上啊。”夜风刺骨,五明探头往悬崖外望去——是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忍不住双腿打颤,心里直打退堂鼓。   “你也不想想,长在其他地方不早被人摘去了,哪还能长一万年。”沈归舟心里也有些犯怵,毕竟掉下轩辕江可不是好玩的,但若能采得紫芝草,他便再也不用被沈归毅欺压了。他定了定神,回头对五明道:“五明,你站在这里等我,再往前就太危险了。”   “可是......你去也危险啊。”   “没事,我灵力比你强,即使掉下去我也能运气飞上来。”沈归舟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既然已经登顶,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听话,站在原地等我。”   “那......好的吧。”   沈归舟之所以带五明出来,也正是因为他够识时务,有危险绝不贸然往前冲——虽然也是因为怂吧。   “等我摘到仙草,就把叶子给你吃!”沈归舟青朗的嗓音流淌在山崖边,他信步前行,继续往那紫芝草走去。   片刻,他便走到了那崖边,伴随着他的动作,脚下已经有些许泥沙跌入了山崖下的轩辕江。沈归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阿娘常说我是最像老虎的一只猫,我才一千岁,定不会殒命于此的。   虽然沈归舟阿娘说的“虎”是虎头虎脑的虎,并不是虎虎生威的虎,但对沈归舟来说两者并无差异。   “你小心点!”沈五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归舟正出神给自己打气,冷不防被五明的声音吓了一激灵,“哎呀你闭嘴!吓我一跳。”紫芝草所处的位置离崖顶约有数米,用手根本够不着。沈归舟伸开右手,手中便幻化出一根长鞭,四周还闪着绿色琉璃光。   沈归舟有两样最趁手的法器:一为甘露珠,珠子共有三颗,通体透亮,可以变幻的如棋子般小巧,用于偷袭;也可变幻的如金钟般宽大,用于防御。其二便是这玄灵鞭,鞭子的材质乃是天蚕丝,坚韧灵活,可根据目标物的大小自行收缩。   现下,沈归舟便是打算用这玄灵鞭将紫芝草勾上来。   “玄灵鞭,出!”   伴随着一声口诀,玄灵鞭便像根长蛇一般活了过来,鞭子尾端迅速飞旋至紫芝草周围,正欲缚住那的茎叶,却不料那紫芝草却像长了腿似的用根茎飞跑起来,玄灵鞭只得扑了个空。   “这什么草?怎么还会跑啊?”沈归舟倍感头痛,他不知道这株紫芝草能活万年,全仰仗跑的快。   玄灵鞭紧追着紫芝草在崖上跑,紫芝草沿着崖边呈“S”形上下跑动,不像在逃命,倒像是在逗着这鞭子玩。沈归舟意识到该速战速决,要是等这仙草玩够了,一头往崖底扎下去,自己可就当真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甘露珠,切断它的根茎!”话音未落,袖中便钻出三颗珠子来,三颗灵珠得了令便朝着紫芝草飞旋而去。珠子经过飞速旋转,其锋利程度简直削铁如泥。紫芝草这才知道着急,忙往悬崖下方飞跑而去,三颗珠子绕着紫芝草你追我赶,一次次朝着它的根茎削去,又一次次落空。   不稍片刻,紫芝草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内,崖下便是轩辕境,倘若紫芝草跑入轩辕境中,沈归舟便只能徒劳而归了。电光火石之间,沈归舟飞速做下决定,他纵身一跃,翻下了悬崖。幸而猫爪有卓绝的附着力,沈归舟的爪子牢牢抓着光滑的悬崖石壁,一路滑至了紫芝草下方。   紫芝草见下方去路被阻,便只能在崖上漫无目的地逃跑,终于,有一颗甘露珠趁其不备,一下削断了它的根茎。紫芝草没了根茎便无法再继续奔跑,这才急停下来,另有一颗珠子来不及刹停,飞旋而过削开了紫芝草的花朵和茎叶。   一旁久候的鞭子立马接住了那紫红的花,沈归舟也纵身一跃,伸出右手接住了那落下来的茎叶。   沈归舟左手牢牢附着在崖壁上,仔细端详着右手的紫芝草叶子,“还好还好,反正你还没形成灵识,不如就成为我身体的一份子,跟我一起修行吧。”   万物有灵,长到一定年限的事物,皆有可能形成灵识凝结出灵体。而这支紫芝草还未修炼到可以结出灵识的境界,只是被人追多了便习惯性地逃跑。   三颗甘露珠飞回沈归舟袖中,沈归舟这才向着崖顶攀爬而上,玄灵鞭听话地环绕在他周围,跟随他一点点往上飞。   “轰隆......!”身下的轩辕江乍然传来石破天惊般的巨响,沈归舟一身寒毛直立,惊得瞪大了铜铃般的圆眼。他不敢置信地往崖低望去,那轩辕江江面却平静如常,“难道是我听错了......”   然而,这并不是他的幻听。   这一次,身前的崖壁也突然摇晃起来,沈归舟忙将右手也附上岩壁。崖壁晃动不停,不断有沙石从上方抖落,沈归舟只觉得自己像一团泡沫,被崖体的晃动抛来抛去。不知多远以外传来了五明焦急的呼找:“哥!二哥!你在哪里!”   沈归舟正欲回答,身下的轩辕江却再次传来了巨响,伴随着这巨响,崖体摇动的更加剧烈,每一次晃动都像甩牛皮糖一般,恨不得将沈归舟甩下崖底。沈归舟手脚上的附着力在这股外力作用下微弱的不值一提,他一路往下滑,崖壁上被他抓出一行又一行的爪痕。   不能掉下去,轩辕江上的阵法定会将他撕成渣滓。   山体还在继续摇晃,沈归舟忙想运气用轻功飞跃而上。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体内的灵力竟一丝也提不起来,反而气若游丝,虚弱的不像话,就好像——中毒一般。   “不是吧,这是真要绝我后路啊!”沈归舟一边心忖点儿背一边使力紧抓着崖壁,一旁的玄灵鞭似乎也被这场面吓到了,只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上方的石块迅猛地砸下来,沈归舟边躲边被迫往下滑,爪子在崖壁上抓出一条条血痕,然而这山体却没有丝毫要停止摇动的迹象。   沈归舟只感觉自己的爪子要在崖壁上磨出火星子了,又刺痛又灼烫,他忍不住轻嘶一声,脑中开始了走马灯。   “阿娘对不起,我不该不听您的话跟沈归毅计较......”   还未待他彻底体验死亡来临前的绝望,便有一颗巨石从崖顶滚下,裹着大风,直直向他砸来。   沈归舟捏紧手中握着的仙草,心忖道:这回是真“握草”了。 第2章 你好漂亮   银月下,沈归舟绝望地往崖底坠去,耳旁风声呼啸而过,空气中的气流仿佛要将他撕的四分五裂,他身旁的玄灵鞭吓得忙甩开紫芝花跟随他往崖低飞去。   银白色光芒照映着苍茫大地,远处的山河依旧岿然不动,只有这轩辕江和五清山陷入了剧烈的颤动之中。   不稍片刻,沈归舟便坠下了轩辕江江面,他紧闭着双眼,等待着那法阵将他碾成一粒尘土。   “娘亲爹爹,对不起......归舟就先去一步了......”   轩辕江湍急的巨流将他淹没,江水冰冷刺骨,密密匝匝的水流如藤曼一般攀附上他的口鼻,灌入他的耳中。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沈归舟挣扎着运起体内最后一点可以调动的灵力,使自己得以喘息。   幸运的是,不知为何轩辕江上的法阵并未制动,让沈归舟捡回一条命;而不幸的是,随之而来的情况更令他头痛。   轩辕江并不似它表面看起来那般温柔平静,江水下暗流蛰伏,危机四伏。沈归舟被卷入了江面下翻涌着的暗流之中,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他像一叶浮萍,被水流卷入江底。   不知过了多久,暗流像是终于行至目的地,这才肯放下沈归舟。他趴在地上不住咳嗽,咳出不少呛在喉咙里的水,黑玄鞭紧随在他身旁落下,也被江水浸泡的微微发抖。沈归舟将鞭子收回,这才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周围一片漆黑,像泼了墨一般晦暗难以视物,沈归舟心口微微发颤,他很惧怕在这种密闭的黑暗中独处。他自小耳聪目慧,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细碎声音,也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骇人事物。许是从小就被吓得不轻,便生了个胆小怕黑的毛病,从前最严重的时候甚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用夜瞳观察,这像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四周空无一物,唯数米外有一处散发出萤火虫般微弱的光亮。沈归舟将紫芝草的茎叶揣入怀中,朝着那光亮走去,待他走到尽头,才发现原来那光亮是从地下的暗室传来的。   作为一只猫妖,沈归舟耳力颇好,他听见暗室内有动静,便走出甬道朝着地下那光源走去了。   半炷香以前,叶星阑按照自家干娘给的地图和指引,打开了这凤神墓。原本只是为了祭拜凤神,顺便取回干娘让取的凤凰骨,他按照指引关掉了墓室内所有的机关。按照干娘亲所说,神龛下右前方有一个雾蓝色香箸,只需将香箸往右转三圈,神龛则会自动将凤凰骨送出。   叶星阑转完三圈,那神龛却毫无反应,无奈之下,只得又转了三圈。而这一次神龛仍无反应,反倒是墓室开始了剧烈晃动,竟是连带着墓室上方的轩辕江和五清山北侧一齐“地动山摇”了一番。   墓室内的石柱灯架、神龛牌位齐齐散落在地,叶星阑连道“罪过”,看来任务是完不成了,还是先收拾收拾墓室吧。他使法术修复好破碎的柱子和灯架,又捡起地上的牌位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正欲将牌位放回神龛,却听见入口处的阶梯传来脚步声。   叶星阑当即警觉起来,他忙将牌位放回远处,藏在身后的柱子后隐匿起来。   沈归舟拖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痕,行过之处皆流下丝丝点点的血迹;衣服和头发已经用法术烘干过,但依旧有些许潮湿;体内更是剧毒发作、气若游丝。叶星阑在柱子后看清来人,忍不住感叹:这只小猫也太惨了。他蒙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柔和明媚的瑞风眼和高挺的鼻梁,打算出去会一会这只小猫。   沈归舟站在墓室入口向内张望,这墓既然处于轩辕境中,想来就是凤神的坟冢了。妖神之墓应当也有许多机关暗器,自己现在这个情况还是不要进去为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自当好好珍惜,沈归舟当下打定主意,决心转身回到楼上寻找出口。   还不待他走上楼梯,神龛中突然发出强光,紧接着一阵又一阵的红光如旋转着的飞刀一般从神龛处冲出,猛砍向沈归舟。三颗甘露珠齐齐出动,在沈归舟周围盖了一层又一层的透明防御罩。而面对神龛中迸出的灵力,这防护罩却如泡沫球般不堪一击。沈归舟忙召出玄灵鞭,左右手各持一端,做防御式抵在胸前。   还真他喵的倒霉到家了。沈归舟烦躁地“喵”了一声,随即那数道红光便冲破沈归舟的所有防御,将他重重摔在身后的石墙上。叶星阑从柱后方冲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看到一团金光包裹着什么东西,刺入了沈归舟的身体。   沈归舟从墙上摔落在地,喉中泛起一股恶心的血腥味,他忍不住咳了出来——是鲜血。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神龛又发出了新一轮的攻击,这一次,是凤凰火。   火光如水潮般朝着沈归舟翻涌而来,叶星阑来不及思考,忙大声喊道:“把绳子扔给我!”甘露珠重新将沈归舟护在罩中,沈归舟来不及多想,忙握着绳子将另一端甩给了叶星阑。   黑玄鞭不断延长,直到够到叶星阑。叶星阑一把抓住鞭子尾端干净利落的缠绕两圈,随即便使力拉了一把沈归舟,凤凰火扑了空,浇在了后方的石墙上。   沈归舟被叶星阑的力量带的凌空而起,慌乱之中,叶星阑来不及把控力气,沈归舟双手攀在他双肩,狠狠将他撞到了地上。摔倒前,叶星阑条件反射地搂住了沈归舟的腰和背,两人撞击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沈归舟闷哼一声,目光直直撞入叶星阑眸中,透过薄纱依稀可见身下人脸型棱角分明,一双瑞风眼顾盼流转、水光粼粼。见沈归舟看的出神,叶星阑忍不住笑弯了眼,他这一笑,漫天星河都仿佛在他眼中荡漾。   “你好漂亮啊......”沈归舟忍不住发出赞叹。   妖族阳盛阴衰,女妖少之又少,也正因如此,沈归舟见过的同龄女妖屈指可数。大家都说女妖长相柔和美艳,身上常带着体香。如此看来,眼前人翩若谪仙、面若桃花,身上还带着清冽的松竹香气,定然也是个女妖。   思及此,沈归舟忙从叶星阑身上起来,略带歉意道:“多亏姑娘出手相助,归舟谢过姑娘。”说着便又行了个礼,阿娘说过,出门在外与人交往,切不可轻慢了礼节。   叶星阑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反驳他,只连忙拉过沈归舟的手腕,道:“你得拉着我,不然那凤凰火还会攻击你的。”   闻言,沈归舟连忙回手拉住了叶星阑的手臂。   沈归舟遍体鳞伤、灵力虚弱,叶星阑上下打量他一番,忍不住戏谑道:“身中剧毒,气若游丝,公子这是打哪来啊?”   想起适才发生的这一系列险情,沈归舟忍不住后怕,叹气道:“我是来五清山采仙草的,我本来都采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山崖却突然发疯似的晃动,就把我晃到这儿来了呗。”   叶星阑心虚,勉强笑道:“这样啊。”   要是被他知道是自己操作失误,才间接导致他失足坠崖还被凤凰力和凤凰火混和双打,自己应该会当场被他送去祭天——哦不,祭凤神的吧。   沈归舟突然想起家里长辈曾经教导过,男女授受不亲,便连忙放开了叶星阑的胳膊,转而拉起了他衣袂的一角,道:“这样应该也行吧?”   “嗯,只要咱两中间有媒介就行。”叶星阑又接着道:“不过其实你拉不拉我都一样,只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沈归舟愣了片刻,道:“啊?我中的毒难道就没法解吗?”   叶星阑正色回道:“毒好解,但你体内的凤凰骨难解。”   沈归舟问道:“什么凤凰骨?”   叶星阑道:“就是凤神的骨头,刚刚那波红光攻击你的时候,不小心钻到你体内了,我来这里就是取这块凤骨的。”   沈归舟愣住半晌,脑袋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这一晚,沈归舟在生与死的边缘反复游走,心情当真是大起大伏,半晌,他才有气无力道:“我还以为不用死了,不过那块凤凰骨到底为什么会钻到我体内啊?也没见他钻到你体内啊?”   想来叶星阑适才拧转香箸时,凤骨已经呼之欲出了,却误打误撞被攻击的凤凰之力带着飞出了神龛,刺入了沈归舟体内。叶星阑到底不敢如实交代,他暂时还不想下去陪凤神,便扯谎道:“这个......可能你运气不好吧?”   沈归舟泥菩萨过河,却还不忘替叶星阑操心,道:“那你怎么办?拿不到凤骨你不是没法交差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等你死了我自然会想办法取出来......”叶星阑毒舌惯了,一时没刹住话匣,沈归舟听了他的话,愈发心灰意冷,便沮丧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归舟脑袋垂的很低,丝毫没有了平日欢脱撒泼的气势,手里还不忘拉着叶星阑的衣角。看来阿爹阿娘说的是对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说起来,沈归舟也是因为自己才出了这一系列岔子,叶星阑有些不忍,道:“那个,你别怕,我想想办法啊,你先别哭。”   沈归舟略带不满地瞪着圆眼,仰头道:“我说我要哭了吗?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叶星阑勾起嘴角,俯身凑到他面前逗他道:“不错不错,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嘛,我会给你找个风水宝地的。”   沈归舟撇撇嘴不再说话,看来女妖虽然长得好看,但却很讨人厌。   “话说你是什么妖怪?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怪比百灵鼠还讨人厌!”要不是沈归舟如今灵力虚弱用不了黑玄夜瞳,他必定要好好看看这个妖怪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黑玄猫与百灵鼠世代不合,沈归舟虽然没见过百灵鼠,但据长辈们所言,鼠族是这个世界上最讨猫厌的存在。   叶星阑道:“那你还真是将心觅佛不识佛呢,小朋友。”   沈归舟道:“说点能让猫听得懂的话!”   叶星阑不屑道:“意思就是本大爷就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你们黑玄猫不是老炫耀说长了一双好眼睛吗?连我真身都看不出来?”   “果然,你果然是只臭老鼠!”沈归舟怒气攻心,至于适才觉得叶星阑身上味道好闻的事,早被他抛到了九宵云外。 第3章 联姻   “唉,你这只小臭猫!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叶星阑气不过,平日里的同辈哪个不是对他前呼后拥、殷勤追求的,被骂“臭老鼠”今天当真是头一遭。他撸起袖子想撒撒气,可奈何对方是只伤的苟延残喘的小病猫。   叶星阑无法,只伸出食指在沈归舟额间狠戳了一下。沈归舟现下十分虚弱,被叶星阑的手指一戳,脑袋便无力地往后倒去,毫无防备地磕在了后方的石壁上,发出“砰”一声的响声。   “嘶......好痛!”沈归舟吃痛,下意识捂住了后脑勺。   叶星阑气鼓鼓的表情僵在脸上,面上添了几分愧色。沈归舟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一股火窜上后脑,恼的他直接用额头对撞上了叶阑星的额头。叶星阑被撞得两眼发昏,捂住前额轻嘶一声,颤声道:“我好像......看见金色的星星了。”   这头沈归舟也是得不偿失,前额和后脑勺传来阵阵痛感,他一把甩开叶星阑的衣角吼道:“我沈归舟就是死!就是被凤凰火烧死!也不会再跟你有任何身体接触!”   叶星阑怔了片刻,忍不住大笑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神龛便发出轻颤,一道红光现出,霎时间,那红光便化为了熊熊燃烧的凤凰业火,蓄势朝沈归舟袭来。   沈归舟被吓得浑身寒毛直立,凤凰火的威力他适才是领教过的,眼见凤凰火就要再度袭来。沈归舟不得不放下面子,一个飞扑躲进了眼前人的怀里。   叶星阑笑得前俯后仰,胸口像鼓风机似的不断起伏,调侃他道:“哈哈哈,你们黑玄猫都像你这么有骨气吗?”   这次,怀里的人却像学乖了似的不再回嘴反驳,叶星阑还当他是知道服软了,便絮叨道:“这就对了嘛,我呢心胸宽广,只要你求求我,我还是可以考虑救你的......”   半晌,沈归舟仍未答话,叶星阑歪头看他,又戳了戳他的脑袋,才发现他早已昏睡过去了。   “喂,你不会是被我气死了吧?”   叶星阑伸手去探沈归舟的额头,才发现他早已烧的滚烫,发间还渗出几丝微汗,想来是因为体内毒发,又受到了凤凰骨的冲击。   沈归舟痛的眉头轻皱,身上也冷的微微发颤,呓语道:“好冷......热......”   “你到底是冷还是热啊?”叶星阑轻蹙眉头,开始在脑海中搜寻各种方法。他想给沈归舟渡些灵力,但凤凰骨的灵力正在沈归舟体内四处冲撞,把自己的法力渡给他,恐怕只会使状况恶化。   沈归舟已经完全被疼痛所侵占,意识游离在虚实之间,腹内不断涌起一股寒气,下半身冻得仿若身处寒窖;胸腔内却涌起一股火窜向全身,灼烧、熨烫着他体内的每一寸。两股气在腹腔中相遇,水火不容,索性把他体内当成战场争斗起来。   沈归舟仿佛上一秒还在寒冰之窖,下一秒又坠入烈火之狱,其间还不断有毒虫噬咬。他把头抵在叶星阑胸口,难受的发紧。   沈归舟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梦见自己体内冒出许多绿色的花瓣,那些花瓣一出身体便凝成一条彩霞似的飘带,而叶星阑体内也迸出了耀眼璀璨金红色光芒。顷刻,飘带和红光便冲撞在了一起,发出一阵几近令人晕眩的夺目光芒,沈归舟在梦中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等他再度睁开眼,这凤神墓却倏然转变成了新人的成亲礼堂,礼堂里挤满了玄猫族的长辈和亲戚。身旁是戴着红盖头的新娘,沈归舟没看清对方的面貌,但他总觉得那人就是叶星阑。   他还未来得及掀开盖头,画面却又变了。那是一个古老幽深的密林,山路比五清山还要崎岖难行,山间弥散着浓雾,偶有几丝金日的金光洒下。沈归舟变成了一株竹树,不远处有只雏形小黑鸟疯狂啃食着周围的嫩竹,不时发出淅淅沙沙的声音。他拼了命的跑,可却动不了半分,恐惧像千军万马一般向他杀来。   半晌,那黑鸟却不见了踪影,周遭乍然化为一片火海,浓烟遮天蔽日,老人、妇孺、壮年、飞禽、走兽——这一刻,万物平等——生灵万物都在这场业火中化为灰烬。浓烟像魔鬼的躯壳,堵住了他们的生门;烈火像地狱的触手,将他们的灵魂灼烧熨烫。沈归舟目睹着、哭着、喊着,他冲入火中救人,可他救出来的只有被烧得变形的烂肉和化为沙砾的骨头。   他依旧哭着、喊着、皱着眉、用躯体替那些凡灵挡火,却依旧徒劳无功、于事无补。   不知过了多久,骇人的梦境结束了,他的意识又落到现实来,可每一寸骨头都像着了火似的。他闷哼几声,额间不断冒出冷汗,恍惚中,有人褪去他的外衣。清凉的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身体,他终于好受了一些。   到了后半夜,沈归舟的烧才停下来,叶星阑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变回原形——一只通体银白的长耳鼠。叶星阑的化身颜如冠玉、姿如松柏,他的原形也极为好看,与其说像只白鼠倒不如说像一只缩小版的兔子。   叶星阑将自己百灵鼠的身体变得足有一头白虎那样大,充当席枕让沈归舟睡在了自己身上。   沈归舟觉得自己好像落到一片柔软宽大的白云之上,他满足地用脸蹭了蹭那柔软的毛。耳边似乎传来一阵轻笑,原来这是一朵会笑的云,沈归舟也跟着笑了。   耳边又传来一阵轻声,是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的一段话:“......已结,你就......该怎么......报答我。”他听的不真切,但他觉得这是件很重要的事,须得好好铭记,于是他在心底重复了好几遍:报答,报答,报答。   次日早,叶星阑将昏睡的沈归舟带出凤神墓,带回了妖族。鼠族所在的百灵城和猫族所在的黑玄城中间只隔了一个青草城,那是羽羊族的领地。   万年前,妖族突然兴起一股异族通婚的潮流,不同类别的妖结合在一起,优胜劣汰,创造出更灵力更强、修炼更快、异能更多的新物种来。现今的妖王便是白炽虎与敖天鹰的结合,能攻善战、拔地参天。但这样的结合毕竟有违天道伦理,所以大多数被创造的新物种都是丑陋异常、缺智少能,因此这股潮流便很快消逝了。   除了妖王一族外,羽羊族也是成功的特例之一,羽羊乃是羚羊与枭鸟结合的后代,有羊角亦有翅膀,族人大多都脾性温和、能言善辩。叶星阑入不了黑玄城,自然更不能将沈归舟带回百灵城,他便将沈归舟安置在两城之间的青草城,自己则启程回了家。   路过青草城时,叶星阑瞥见东城门黑压压地挤了一大群妖怪,想来是百灵鼠跟黑玄猫又打起来了,而在其间飞来飞去的便是前去劝架的羽羊了。叶星阑摇摇头觉得无奈,随即便回家复命去了。   妖冥城,妖王殿。   妖王司冥站在院中,背手而立,正与身旁的一位长老商量着什么。长老名叫清源,真身乃是一只天狐。妖王司冥叹声道:“现下唯有此法可行。”   清源轻叹一口气,道:“还请陛下三思。”   还不待妖王做出反应,庭院中便跑进一个小妖,回话道:“司冥陛下,猫族和鼠族又打起来了!”   司冥抿唇闭眼,做出一个不甚耐烦的表情,道:“今年才过去七个月,他们已经打了不下十回了!”   最让司冥头疼的不是两族互殴,两族积怨已久,斗法打架早成了家常便饭;真正让他头疼的是——两族每次发生争斗,都把战场选在青草城,双方都急红了眼,也就无所顾忌了。若说两族长期斗法能分个高低伯仲倒也好,却偏偏每次都不相上下,哪一方也捞不着甜头。   原本猫族与鼠族的居住地相隔甚远,倒也相安无事,但自从两千年前魔君与凛云仙君、凤神玹清夫妇大战后,妖族境内一半的妖城都受到了波及,不得不进行搬迁。其后凤神坠魔,人间与妖族皆大乱,人类和妖灵四处逃窜,黑玄猫族为避祸端才举族搬至了今天的黑玄城。   报信的小妖继续火上浇油道:“陛下,羽羊族族长这次彻底怒了,她说若陛下解决不好这件事,羽羊族就......就......”   司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小妖道:“羽羊族便与七尾蛇族结亲。”   七尾蛇族,鳞似蛟龙,生有七尾,七条尾巴各带着不一样的剧毒。七尾蛇族向往蓝天已久,早有意与会飞的妖族结亲。   司冥忍不住闭眼想象一番两族结亲后生出来的妖灵——蛇头羊身,身后跟着七条蛇尾,最诡异的是背上还长着一对翅膀。司冥忍不住一阵恶寒,忙道:“不行!绝对不行!”   清源长老接茬道:“那陛下可有什么办法解决两族的矛盾?”   司冥缓步移至亭中,寻了一石凳坐下,他思忖片刻,才道:“要不,多罚他们减些修为?”此前妖王处罚猫鼠两族,用的无非是两种手段——一是修缮青草城;二便是让两族自减修为。   清源道:“减去的修为再努力修炼便可恢复,这恐怕只能起到震慑作用,却治标不治本。”   司冥问道:“依长老之见,该当如何?”   清源在司冥对面的石凳坐下,回道:“陛下可知人族的皇帝是如何修复跟外族的关系的?”   司冥不解道:“请长老赐教。”   清源道:“结为姻亲,亲成,两族便可和睦。” 第4章 不娶   “结亲?”司冥思忖片刻,犹豫道:“可是这千万年来都没有让猫跟老鼠结亲的道理啊?”   清源继续劝解道:“陛下觉得七条蛇尾还会飞的羊更难以接受,还是长着鼠尾的猫更难以接受?”   司冥的表情僵在脸上,勉为其难道:“其实......都挺难以接受的。”   “但后者只是一只,前者可是一群啊!”   司冥忙问道:“只让一只黑玄猫和一只百灵鼠成亲?不用举族联姻?”   清源恭敬地答到:“那是自然了,鼠族族长不就刚好有一颗掌上明珠吗,正好可与玄猫族的少主相配。”   司冥轻蹙眉道:“只是......鼠族上乘的宗亲中只有族长育有一女,其他都是男妖,恐怕叶至晋不肯答应啊。”   清源面上没有表情,只掷出一句:“但凡做错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闻言,司冥沉默半晌,他一时分不清清源这句话到底是在说猫鼠两族,还是在警醒自己。良久,司冥才起身对报信的小妖道:“去传话吧,让玄猫族二少主与灵鼠族大小姐于下月十八成亲。再加一句,成亲当日,本王必定前往贺之。”   小妖回过礼出了庭院后便变回了原型,原来这小妖的原形乃是一只信蚁。小妖将两只弯弯的触角伸在半空,不稍片刻,驻扎在千万里外的黑玄城同类便也伸出触角回应了他。信蚁运转灵力与千里外的同类交流时,触角还散发出星星点点的金光。片刻,小妖便将信息传递完毕了。   黑玄城。   沈归舟被叶星阑带到青草城后,在客栈昏睡了一整天才醒来。醒来时,屋外夜色已如墨,他打一个响指,屋内的灯便亮了。他躺在一张石床上,上面简单铺了一层稻草和棉被,屋顶是椭圆状,四壁被刷成灰色——整个就像一个古老的洞穴。   一股寒意涌上脊背,一瞬间,沈归舟还以为叶星阑把他丢在荒郊野外的洞里了。幸好,他听见了屋外疏疏落落的人声,沈归舟摸摸。胸口,紫芝草的叶子还在,虽然花弄丢了但好歹不算无功而返。他将叶子服下,飞速离开了那个装潢古怪的客栈。   回家的路上,那个骇人的梦还不时在眼前浮现,那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梦见和叶星阑成亲已经够离谱了,那场屠烧世间的大火又是什么?他想了半天,到底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加快脚步回了家。   这头沈氏一家乱成了一锅粥,一天前沈归舟的父亲沈天跟随着沈五明的指引前往轩辕境寻找沈归舟,却并未发现他的踪影,只得无功而返。   沈天浓眉深眼、不苟言笑,看起来颇有威严。此刻他正锁着眉头坐在堂屋首位,一言不发。沈母同沈五明挨着坐在左侧,沈归舟和他的两个夫人以及赵姨娘则坐在右侧。众人正争论着联姻的事,堂屋内一时喧嚷非凡。   沈母听的不耐烦,提高音量道:“归舟人还没回来呢你们就开始吵嚷了。”   话音刚落,赵姨娘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反驳道:“你不是说能感应到他一切都安然无恙吗?那讨论联姻的亲事不是迟早的事。”   赵姨娘和沈夫人总喜欢跟对方对着干,你说是白的我就非说是黑的,你说是咸的我就非说是甜的。   沈母瞥一眼沈归毅的两个夫人,冷哼道:“你倒是积极,不如让归毅再娶一个?”   沈归毅有一男一女两位夫人,正室是个男妖,性子温润大气;而侧室则是近来新娶的,是个性子泼辣的女妖,名叫秦韵。沈母喜欢正室明理端庄的性子,自然也就不待见沈归毅再娶侧室。   沈母话音刚落,秦韵就不自在地瞥了一眼沈归毅,仿佛怕他真有此意。赵姨娘还想再争执,却恰好瞥见沈归舟从门外进来。   沈母和沈五明忙迎上前去,沈母仔细端详一番沈归舟,确认他身体无恙才带他入座。沈五明回到刚才的座位,他刚一坐下,便受到了沈母意味深长的凝视。慢半拍的沈五明自然不解其意,他瞪大圆圆的双眼,略微往前探头询问沈母的意思,沈母无奈地绷了绷嘴角,指着旁边的另一把椅子道:“你去那边,让你兄长坐我旁边。”   三人重新落座,沈母将联姻的事娓娓道来,沈归舟愣了片刻,而后掷地有声地吐出三个字:“我不娶!”   沈天这才开口呵斥沈归舟,道:“胡闹!你不娶谁娶?”   沈归舟扫了扫沈归毅和两个嫂子,毫不示弱道:“让沈归毅娶呗,他不是最喜欢娶媳妇了。”   沈五明道:“刚才娘亲也是这么说的。”   沈归舟和母亲一样,很喜欢大嫂,大嫂郑子菁性格温润,平日里待他也宽厚体贴,对他来说反倒才像个大哥。因此,沈归毅娶了侧室后沈归舟便更瞧他不起,尤其侧室秦韵又是个刁钻跋扈的主儿。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归毅要放着白月光去娶地上霜。   沈归毅长得颇为清秀,脸型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只是长相上没什么记忆点。沈归舟揶揄他,他倒也不恼,逗小孩儿般道:“我倒是想娶,可妖王陛下没指我的名啊。”   沈归毅不恼,但他新娶的二夫人却坐不住了,她正憋着一肚子气,适才沈夫人所言她不敢顶撞,沈归舟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发泄口。她撸起袖子指桑骂槐道:“沈归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从进这个门你就看我不顺眼是不是?来,我们出去打过啊,凭实力说话!”   沈归舟道:“打就打,我现在可是吃了紫芝草的叶子,别以为我还会输给你。”   沈父坐在首位上拍了拍桌子,半白的胡子跟随着的动作起伏着,“你好意思提紫芝草!要不是你小子运气好,早被撕成渣渣了!”   沈归舟心虚地抿了抿嘴唇,小声道:“我这不是没事儿嘛......”   虽然不知道那只老鼠是用什么法子救的自己,反正自己安然无恙,甚至反而觉得身体更加康健。想到叶星阑,沈归舟便愈加不想成亲了,他真怕婚后夫人会把他的卧房改造成阴森森的洞穴。他可不想变成“史前生物”。   沈母向来宠爱沈归舟,忙替他解围似的问沈父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沈父锁着眉头思索了半晌,并未回答,姨娘赵氏用手帕擦擦汗,悠哉道:“要我说,人家嫁女儿的还不愁呢,你们倒一个个先愁上了。等人家过门了,你们别刁难人家就是积了大德了。”   言毕,她还不满地扫了扫身旁的沈母,仿佛认定了沈母将来必定是个恶婆婆。沈母略微有些惊诧,要知道赵姨娘当初可没少刁难郑子菁,便蹙眉道:“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的儿媳我自己会顾,你莫要越俎代庖。”沈母又不满地瞧了瞧秦韵,道:“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儿媳吧。”   秦韵别过脸从鼻子里哼了声气儿,赵氏替她辩解道:“我们韵儿论修为论心地那可都是数一数二的,最重要的是——肚子也争气。”她满面春风得意道:“再过几个月,咱们沈家就要有第一个长孙了。”   这话仿佛在地下凿开一个泉眼,大家的注意力立马像泉水般向这边汇聚。沈归舟觉得又神奇又诧异,朝秦韵道:“你有小朋友了?”   秦韵怪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朝着赵姨娘嗔责一声道:“娘......”   她原不想这么快宣布怀孕的消息,她只嫁过来两个月,可肚子已经快四个月了,这多少让她觉得面上有些过不去。   沈父的喜悦也像泉水似的咕噜咕噜往外冒,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和蔼的笑意,道:“有好事怎么不早点跟大家说。”他看向沈夫人,吩咐道:“给老大媳妇儿多派几个佣人,药草什么的也多往她院里送一些。”   沈夫人撇撇嘴,勉强道:“知道了。”她的目光越过秦韵看了郑子菁一眼,郑子菁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眸中不动声色地多了几分失意。   沈夫人对郑子菁的偏心毋庸置疑,可惜男妖生子的概率并不大,即使成功也会极大程度地损伤身体。沈夫人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赵姨娘和沈归毅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她只担心郑子菁日后更受冷待。   沈父心头高兴,无暇顾及联姻的糟心事,便拍板道:“好了,归舟你就按照妖王定下的日子去百灵城娶亲。还有这段时间不许惹你嫂嫂生气,好好准备婚事。”   沈归舟张张嘴想反驳,但他知道这是徒劳无功,便也不再说话了。沈父最先走出堂屋,沈归毅和赵姨娘扶着秦韵紧随其后,郑子菁扶着沈夫人与沈归舟并肩而出,沈五明则在后面挠了挠脑袋,不解道:“赵姨娘怎么知道人家嫁女儿的不愁呢?”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郑子菁浅笑道:“五明,姨娘的话是说我们的立场比他们占优势,并不是真的说他们不愁。”   “是这样啊......”   沈夫人叹了口气,对沈归舟道:“等娶了媳妇,你给我加把劲儿,比她先生个孙子出来。”   沈归舟无奈道:“阿娘!我看你是被赵姨娘气糊涂了!我再加把劲儿也不可能比人家快啊,不是,我就不可能加劲儿!我才不娶,我宁愿出家!”   沈夫人用。力拍一下他的后脑勺,呵斥道:“你一只妖出什么家?哪个佛门会要你?”   沈归舟道:“佛门不要我,我就投身道门!”   沈五明搂住沈归舟的肩膀反驳道:“哥,道门也不会要你的,你有妖力在身,连道观的门都进不去。”   沈夫人摇摇头,和郑子菁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沈归舟不满地推开沈五明,他脑中忽然浮现起那个骇人的梦,问沈夫人道:“对了,娘亲,我小时候可曾经历过大火?”   沈夫人顿了顿,边回想边道:“没有啊,你除了偶尔被吓到,可从来没发生过别的意外。”   沈归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如果不是过去发生的,难道是将来吗? 第5章 我嫁   百灵城,议事堂。   族长叶至晋坐在首位上不发一言,面上愁云不散。坐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夫人,也是叶星阑的干娘黄玢,她的真身是一只黄鹂鸟。黄玢长得非常有气势,虽然是妖,但眉宇间却有一股侠女风范。   叶至晋与黄玢只生有一女,名唤叶可倾,是只一千五百岁的小妖,比叶星阑小五百岁。叶可倾的化形很有一股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味道,一弯柳叶眉不画而黛,一双杏眼温婉灵动,鼻梁不高但看起来柔和又精巧。   此刻,叶可倾正坐在双亲对面,愁锁眉间,半晌她才开口道:“爹,我不嫁。我一想到那些玄猫就又害怕又恶心,我要是嫁过去我这辈子就完了......”说着,竟是忍不住掩面低泣了起来。   叶至晋和黄玢对视一眼,皆是束手无策、愁眉不展。   “我嫁!”叶星阑从门外迈入,依旧是一袭白衣,从容自得。   屋内三人将视线齐刷刷投射向他,黄玢最先开口,嗔训他道:“别凑热闹。”   叶星阑在黄玢身旁的座椅落座,挽着她的手臂道:“我可不是在凑热闹。”   叶至晋有些难以置信,接茬道:“你真愿意替你妹妹嫁过去?”他眼巴巴地等待着叶星阑的回答,仿佛只要叶星阑一点头,他就会立马把这个小魔王打包送到黑玄城。   叶星阑正色道:“真的,那么大个火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可倾跳吧。”   叶至晋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他眸中闪出些喜悦的亮光,但在他瞥见妻子铁青的脸色时,那亮光便像被掐灭的火苗一般消失了。   黄玢道:“就你那性子,你以为他们能像我们这样将就着你?”   叶星阑这个人挑剔至极,可以说是“非晨露不饮,非鲜肉不食,非锦衣不穿”,偏生黄玢夫妻又愿意处处将就着他。   叶可倾勉强止住哭泣,叶星阑从小无父无母,幸而被叶氏夫妇捡回来养大。她觉得自己哥哥的前半生已经够悲惨了,又怎么忍心将他的后半生也推入火坑呢。她深吸一口气,哽咽道:“哥,我不要你替我去。大丈夫居于天地间,我怎么能让你屈居内帷、郁郁不得志,何况你有那么高的修炼天赋,同族的小辈哪个能比过你。”   叶星阑倒不似三人那般思虑重重,云淡风轻道:“其实我觉得那些猫也没有多可怕啊,何况这是妖王陛下指定的婚事,我嫁过去他们难道还敢动我不成。”   话音刚落,三人便像听见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惊世之言,将震惊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叶可倾克制不住身体里的“厌猫”本能,歪头反驳他道:“哥!猫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恶心最令人反感的存在了,你怎么能觉得不可怕?”   叶可倾说完这番话还觉得不痛快,又撒气似的扭过头不再理叶星阑。作为宗亲里唯一的小辈女妖,她从小便是百般溺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幸而黄玢治家严厉,她才没变得刁钻跋扈、自私自利,但大小姐的娇气和傲气还是有的。   叶星阑眸中含笑,妹妹的娇气和脾气他早领略过,他正欲附和她几句宽宽她的心思,却不料叶可倾抢在了他前面。   她猛的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更何况,每月十五你的蛊毒便会发作,等那时候那些可恶的臭猫还不一定怎么治你呢。”   叶星阑宽慰她道:“我的灵力可比你强了好几层呢。再说了就你这个脾气,嫁过去不得闹个鱼死网破?”   两兄妹还欲再争辩,却被黄玢制止了,“行了,还是按照妖王陛下的指定,由可倾嫁过去。此事已决,勿要再议。”   言罢,她便起身离开了议事堂,她边走边唤叶星阑道:“阿阑,跟我来。”于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既然事情已经无法还旋,只能让叶可倾去承担她自己的命运。   叶星阑跟着黄玢来到殿外,叶可倾夸张的哭喊声在身后盘旋着,他有些放心不下。黄玢却仿若未闻,只叹声道:“也许是我们把可倾惯坏了。”   叶星阑道:“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崩溃的,是您对可倾太严厉了。”   黄玢在庭院中停下脚步,轻弹一下他的额头,道:“你啊你,就是你和你干爹把她给宠坏了。”   黄玢的力道很轻,引得叶星阑额间些许发痒,他笑着缩了缩脖子,道:“阿娘,可是你真的忍心让可倾嫁过去吗?她什么都不懂,过去肯定是要挨欺负的。”   大多数时候,叶星阑都唤黄玢作干娘,只有有事相求时才会撒娇般地喊她阿娘。黄玢知道他的小算盘,及时打断他道:“那也是她的命,好了我问你,被凤凰骨刺中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妖?”   叶星阑思忖片刻,堪堪道:“好像叫归舟,至于真身嘛......嗯......我忘记看了。”黄夫人正为猫鼠联姻的事头疼,叶星阑生怕她得知凤凰骨在猫妖体内,会一气之下直奔黑玄城取了那小妖的命。   “你这孩子,可不像能做出这种不靠谱之事的。”黄夫人皱起眉头,继续道:“那你知道该怎么找他?”   魔尊被重伤后已经闭关了接近两千年,眼见魔尊出关在即,必须在那之前取得凤凰骨,否则——妖族必亡。   叶星阑心虚道:“我跟他肯定会再见的,毕竟我两......结了妖魂契。”   “妖魂契?”黄夫人不可置信地反问他,又打量一下四周,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是什么身份?怎能随便与人结契?”   叶星阑轻轻把头埋下去,轻声道:“可是,我如果不救他,他会死的。”   叶星阑此举是出于善心,黄玢便也不再责怪他,只叹声道:“我知道了,过两天你去长云观找清玄道长,就说奉我的命讨要心灯。”   叶星阑问道:“这心灯是用来?”   “须有心灯护住那小妖的心脉,不然凤凰骨一经取出,他便会丧命。”黄玢顿了顿,又接着道:“凤凰骨是凤凰一族的象征,凤骨之于凤凰好比妖丹之于妖族。”   “我明白了。”叶星阑踟蹰半晌,又心虚道:“阿娘,多一个“卍”字的是子命契还是系命契来着?”   妖魂契是将两人魂魄相融,使两人命数相系的术法。系命契顾名思义,是将两人命数相连的命契,两者结契之后便妖魂相系、衰荣与共。子命契与系命契皆有连接妖魂的作用,但不同的是子命契乃是一种极端的从属契法——即他活,则我生;他灭,则我死。   因此,子命契通常只在情况特殊、走投无路时才会使用。   “没有卍字的是系命契。”黄玢略微迟疑地看一眼叶星阑,叶星阑屏息,生怕她下一刻就要问他结的到底是子命契还是系命契。黄玢两手抱于胸前,蹙着眉头将叶星阑逼退两步,道:“被我逮到不做功课,一会儿罚抄五百遍。”   “是......”叶星阑得了令,这才又转回议事堂,叶可倾还在嚎啕大哭,叶至晋的肩膀已经被她哭湿了一大片。见叶星阑回来了,她像又抓住了一个出口,一把扑到叶星阑身上哭起来。叶至晋同叶星阑交换一个眼色,便逃跑似的大步走出了议事堂。   叶可倾把眉毛鼻子拧成一团,眼泪鼻涕双管齐下,全抹在了叶星阑衣服上,道:“呜呜——哥,我会嫁的,我就哭一会儿呜呜呜——”   叶星阑无所适从地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她却哭的更厉害了,尖锐又刺耳的哭声回荡在议事堂中,活像谁家的水烧开了。叶星阑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才把她哄好,他用手帕替她抹去眼泪,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发,用最慈爱的语气在她耳旁轻声道:“能不能帮哥抄五百遍符咒。”   “哇呜呜呜......”话音刚落,叶可倾便又嚎啕起来,“我都要被卖掉了你还要我帮你抄功课——呜呜呜......”   叶星阑连忙捂住她的嘴,“哥错了哥错了,你别哭了别让干娘听见了!”   片刻,门外有仆人急匆匆跑进来寻找着什么,叶星阑疑惑道:“怎么了?”   “我刚明明听见这有水烧开了,又找不到影儿,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议事堂烧水!”仆人摸了摸后脑勺疑惑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让老娘抓到非得罚你一个月的俸禄不可!”   叶星阑用。力抿唇,强忍住笑意,胸口也忍不住跟着起伏。   半月后,人间,长云观。   长云观位于长云山山顶,前身为长云寺,是人间皇帝钦立的国寺。前朝时曾是京城香火最旺的佛庙,当朝皇帝即位后举国改信道教,长云寺便也从佛庙改成了道观。道观依旧香火旺盛、烟气氤氲,上下山的香客络绎不绝,叶星阑也混在这些香客中入观祭拜。   叶星阑双手持香,学着周围香客的模样祷告,后又朝功德箱中放了些随喜钱。随后,他才朝一旁的小道士问道:“小道长,请问清玄道长可在?”   小道士微微躬身,和气笑道:“道长说今日有贵客来访,现下正在后山等这位贵客呢。”   叶星阑有些许不解,却也只笑道:“可否烦请小道长给在下引路?”   “那是自然。”小道士应着话,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带路走了。两人出了道观大门,沿着一条蜿蜒的青石板小径走了半晌,才来到后山。   清玄道长正坐在瀑布川前入定,身后流水潺潺而下落在山谷中,空灵又清脆。小道士朝着叶星阑点头示意,随后便转身回了道观,叶星阑也连忙点头向他致谢。   叶星阑负手而立,并未出声打扰清玄道长,只静静欣赏着后山的青翠松柏和淙淙流水。半晌,清玄道长仍未睁眼,只开口道:“贫道只知有贵客到,却不知贵客所为何事?”   叶星阑拱手行礼,而后才道:“晚辈是受家母之命,才来叨扰道长。”   清玄道长这才睁眼,银白眉毛下一双和蔼的双眼正露出些许笑意,他起身朝叶星阑走过来,道:“不知令慈所托何事?”   叶星阑忙朝着清玄道长迎过去,他这才发现道长法力深厚,全然不在自己之下,气势更是超凡出尘,不像在俗世修行的道士,倒像是已经羽化登仙的神仙。叶星阑如此想了片刻,随即回道:“家母让我前来,乃是为了向道长讨要心灯。”   清玄迟疑片刻,将拂尘甩到另一只手的手臂,道:“这心灯又叫凝魂灯,是我独创的法器,其功效嘛自然是护心凝魂,救人性命。”清玄道长边说边朝着下山的路走去,叶星阑便跟在他身后半步,亦步亦趋。   清玄道长接着道:“只是这心灯十年前便失窃了,贫道怕是也爱莫能助啊。”   叶星阑轻蹙眉头,道:“那道长可知心灯为何人所盗?”   清玄眯起和蔼的双眼,摸了摸银白的长胡须,道:“心灯现下就在妖族金焰城中,只是我造此灯原本就为的是救人性命,那小妖盗走此灯也是为了救人罢了,我又何须追究呢。”   事情变得复杂了,叶星阑不自觉头疼,嘴上还不忘赞叹道:“道长果真是明月入怀、心胸宽广。”   清玄依旧语气平和,道:“若是急需这心灯,你不妨前往金焰城去探一探。”   叶星阑追问道:“不知这心灯可有什么特征,还请道长赐教。”   两人已经行至山腰,清玄却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边走边说道:“此灯状似莲花,通体晶莹透亮、散发金光,其他的特征倒好像是没有了。”   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叶星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星阑谢过道长。”   两人快要行至山门,清玄道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有一点,晚辈要记住,此灯只有打碎了才能进入人体起到护心之效,而且心灯一旦入体便不可再取出,非死不能取。”   也则是说只有等那人死了,才能将心灯取出,叶星阑犯了难,总不能为救人而去杀人。   叶星阑摇摇头,道:“如此看来,晚辈这个朋友还真是不赶巧了。”   清玄道长正欲答话,却瞥见有一瘦削男子正坐在山门前的阶梯上垂头丧气,叶星阑也循着道长的目光瞥见了那年轻人。年轻人背对两人,耷拉着脑袋,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叶,看起来十分狼狈。上下山的香客不时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他也不理睬。   叶星阑只觉得这人有些许眼熟,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清玄道长便从容地捏了把胡子,笑道:“贵客成双啊。”   山门下的年轻人许是发觉身后有人在看自己,便转过头来。   叶星阑定睛一看,诧异道:“归舟?” 第6章 出家   沈归舟走了。   全家人都以为沈归舟口中的出家只是暂时的异想天开,但他沈归舟向来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所以他走了,没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了沈母迟来的怒吼。   他没有收拾衣物,如果道门肯留他,他便换上道袍;如果道门不肯留他,他便打道回府。他这么合计着,便只带了一个线团球和一点小鱼干,线球团是柔和的粉紫色,那是幼时母亲做给他的,但凡出远门,他总会带着那个球。   出门前他认真盘算过,如五明所说,道家收留妖怪做弟子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要去规模最大的道观,一来大道观包容性强,二来即便被拒绝了也不至十分扫颜。他把目的地选在了人间香火最旺盛的长云观。   沈归舟花了一日寻至人间的长云观,其中有半日都在啃小鱼干。   长云观祈愿十分灵验,许多香客慕名而来,但让他们最打怵的便是长云山那无尽的九千阶梯。又斜又陡的阶梯百步九折,仿佛要蜿蜒至天尽头才肯罢休。   一对气喘吁吁的年轻夫妇在前面搀扶着行进,沈归舟看着他们便想起了沈归毅和秦韵,进而想起了近来备受冷落的郑子菁。他不耐烦地扯了扯胸前的包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越过他们。   那对夫妇面面相觑,夫人问夫君道:“刚刚是有只大黑耗子蹿过去了吗?”   沈归舟已走出老远,但夫人的话还是无可避免地传入了他耳中,他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真就跟老鼠过不去了是吗?他努力平复情绪,一路走着超越了许多人——有坐着轿子的贵胄、有年过半百的寡妇、有独身前来的少年,渐渐地他竟觉得这众生百态甚为有趣。   山门就在咫尺间,沈归舟有些忐忑,不知妖灵之身可否能入山门。他深吸一口气,信步迈入山门,不出所料,山门的结界将他弹了回来。设下结界的人似乎法力深不可测,沈归舟面对那结界便像一颗沙砾面对大海。他收敛妖气继续尝试,却屡次被结界的法力弹落在地,衣间染了不少尘土。   日头渐渐往西偏了,适才被他甩在身后的年轻夫妇、贵胄、寡妇、少年全都进了山门,这对沈归舟来说仿若无声的嘲笑。他无可奈何瘫坐在山门前休息,渐渐地,他竟有些失落了,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门亲事。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归舟。”   沈归舟不太能认出那张脸,便疑惑道:“你是?”   那人上下打量沈归舟一番,竟是扑哧一笑。沈归舟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觉出这人是在嘲笑自己的落魄,这晦气的感觉——怎么似曾相识。他像是想起什么,抽身向前两步走到那人身前,伸出手掌遮住那人的下半张脸,惊诧道:“是你?”   初见时叶星阑蒙着面纱,沈归舟并未见过他的全貌,一时便想不起来。   叶星阑歪头看他一眼,笑弯了月牙似的凤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归舟放下手,斩钉截铁道:“出家。”   叶星阑像听见了什么新鲜笑话,道:“出家?你一只妖出什么家?”   沈归舟瞥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身旁还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忙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问候道:“道长慈悲,后生有心向道,不知道长可愿收容弟子。”   清玄道长脸上笑开,每一丝皱纹都透出道家的无量慈悲,道:“你来此并非是有心向道,而是有心避世,何况你尘缘未断,贫道不敢忤逆天意。”   沈归舟道:“尘缘未断......可我并无心悦之人,又何来尘缘呢?”   “局中人是看不破的。”清玄道长从袖中拿出一根银色的细绳,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叶星阑,才递给沈归舟道:“此番相见也是缘分,这根姻缘绳便当作是贫道的见面礼。”   “姻缘绳......”沈归舟接过银绳,不解道:“敢问道长,这姻缘绳是作何用?”   清玄道长道:“这姻缘绳前身乃是月老的红绳,贫道稍做了改良,有情人系上便可感知对方的生死安危。”   沈归舟有些疑惑,但还是道了谢,他还想再争取,便又道:“诸行性相,悉皆无常。道长今日观我尘缘未尽,但如若道长肯收我入道门,来日我便没了尘缘。道长无量慈悲,又缘何不肯授弟子以甘露之法。”   沈归舟面露欣喜,事前他也未曾想自己能说出这么一番“名言”,身后的猫尾都要得意得翘起来了。直到——叶星阑捂着一边嘴小声告诉他,“无常和甘露法都是佛家之语,不是道家的。”   沈归舟目光平移似的看一眼叶星阑,一时窘迫难以自禁,好在道长却并不介意,仍笑道:“公子善言,只是因缘前定,贫道不敢自作主张。”   那句“公子善言”羞得沈归舟耳根都染了一片红,清玄话已至此,归舟便也不再坚持。   清玄向两人辞别,转身回了道观,口中又颇有深意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两人回了礼,又不解其意地相互对视一眼,待清玄道长走远,叶星阑才同沈归舟并肩走下山门,他问沈归舟道:“归舟,你怎么突然想出家了?”   沈归舟倒也不瞒他,道:“家里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要跟你们鼠族结亲。”   “哈?所以你宁愿出家也不愿意结亲?”叶星阑愣了片刻,暗忖无巧不成书,又问道:“你不会刚好姓沈吧?”   沈归舟道:“你怎么知道?”   叶星阑撇撇嘴哭笑不得,一句“因为我是你大舅哥”卡在喉咙里,心不在焉道:“你就这么不愿意成亲吗?族长家的小姐长得很好看的。”   沈归舟侧首看他一眼,夕阳温暖的金线洒在叶星阑俊朗的侧脸,那张脸却比阳光更为耀眼。沈归舟愣了片刻,鬼使神差道:“那......有你这么好看吗?”   叶星阑停下脚步,调笑道:“倒是差我几分。”   “晦气。”沈归舟白他一眼,加快了脚步,又道:“对了,上次为什么要把我放在那个洞穴一样的客栈啊?”   “你不喜欢吗?那可是全城唯一一家洞穴式客栈,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叶星阑作为一只百灵鼠,自然是喜欢洞穴的。   猫鼠两族的文化差异又一次在眼前具象化,沈归舟对那门亲事更加没了信心,他留恋地回望一眼长云观的山门,祈望清玄道长能够回心转意。   半晌,沈归舟又想起什么,便问叶星阑:“等等,你也是妖,为什么你能进道观我不能进啊?”   “也许是因为道长和我。干娘是旧识。”   沈归舟半信半疑道:“这样啊,那我再问你,你上次是用的什么法子救了我?”   叶星阑沈默片刻,突然捂着肚子笑起来,道:“甘露之法。”   沈归舟斜他一眼并未应答,叶星阑计上心头,便追上他,揽一把他的肩,道:“我听说这京城的桃花酿乃是一绝,咱两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去喝一杯呀?”   沈归舟推开他的手,道:“谁跟你是咱两,男女授受不亲。”   叶星阑这才想起来在沈归舟眼里自己还是个女妖,他打定主意要借酒套话,便妥协道:“好好好我不碰你,可我听说这人间的酒能让人飘飘欲仙、忘却所有烦恼,等咱回了妖族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沈归舟微微仰着头看向叶星阑,一双荔枝眼又圆又亮,迟疑道:“当真能让人忘却烦恼?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怎么可能这么灵。”   他有些心动,适才的众生百态他还没看过瘾,况且他的确需要东西来让他忘记烦恼。   叶星阑道:“灵与不灵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不喝白不喝咯。”   “好。” 第7章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京城,听月楼。   听月楼是京城两大。烟花楼之一,楼中的设计和大多妓院一样,一楼中央是一个用于表演的圆台,二三楼则设计了许多便于观看表演的开放式酒榻,再往上便是分级为“天地玄黄”的厢房。   与一般妓院不同的是,听月楼正楼后还有一个相对静谧的后院,设了许多曲水流觞席。流觞席的流水最后都会流入一个小池塘,老鸨特地在池塘里养了许多金鱼,为后院增添了几抹生气。   城中的王公贵胄和文人客都喜欢约在此地喝酒行令、白日纵欢,叶星阑同沈归舟在听月楼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单独开了个安静的厢房。叶星阑选择来此地是因为听月楼的桃花酿都是用晨露酿造的。   沈归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女人,还都是这么“饿虎扑食”似的女人,他吓得直往叶星阑身后缩。虽然不太情愿,但成亲已是板上钉钉,连道观也不愿收留自己,他可不想在这时候闹出点什么事。反倒是走在前面的叶星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忍不住问叶星阑道:“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喝酒吗?怎么看起来轻车熟路的?”   叶星阑道:“很久以前来过一次。”   两人点了听月楼招牌的桃花酿,又叫了些下酒菜,才对坐下来共饮。不过烦心事向来比下酒菜更下酒,还没等叶星阑劝酒,沈归舟就已经喝的眼神涣散了。   这人还真是没有防备心,叶星阑无奈地摇摇头,道:“你喝成这样,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沈归舟也学着叶星阑的样子摇摇头,道:“你救了我的命,不是坏人,是恩人。”   闻言,叶星阑愣了片刻,没来由的愧疚涌上心头,他虽然不是坏人,但请沈归舟喝酒却的确是另有心思。不过,沈归舟接下来的话却及时消除了他的愧疚,沈归舟用手支着脑袋,脸被酒气蒸成一片绯红,道:“虽然你很烦也很讨厌,但你不是坏人,我能感觉到的。”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叶星阑皮笑肉不笑,他蓦地想起那日沈归舟昏迷时涕泪横流的模样,“那日在凤神墓为何哭?”   “我在凤神墓没有哭。”   叶星阑只当是沈归舟记不得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问。忽然,叶星阑眸中闪过一抹红宝石似的璀璨红光,沈归舟看见那光便全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立马集中起来。一瞬间,他仿佛身处梦中,全然忘了所处何地、所见何人,只觉得对方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叶星阑不急不忙地抬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那么,现在是有问必答环节。”   沈归舟歪头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叶星阑道:“叶星阑。”   酒精拖慢了他的思绪,沈归舟反应了片刻,呢喃道:“你这个名字倒是挺像男子的。”   叶星阑觉得有趣,倒也不戳穿事实,他正欲发问,又听沈归舟道:“我叫沈归舟,是玄猫族的二少主,再过两个月就一千岁了。我有一个兄长和一个胞弟,还有两个大嫂,那你,叶星阑......你家里几口人?”   听着沈归舟如数家珍的自我介绍,叶星阑不禁莞尔,道:“我家里只有我爹娘和一个妹妹。”   沈归舟又道:“那你爹娘真是好福气,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谁家生了两个女儿的......那你们可曾婚配?”   叶星阑忍不住打断他,道:“我说的有问必答,是我问你答,不是你问我答。”说着,还用手指特地指了指自己和对方。   不知是酒精起了作用还是叶星阑的法术起了作用,沈归舟全然收敛了平时的锐气,也不反驳他,只乖乖放下酒杯,瞪着一双星星眼等待叶星阑发问。叶星阑这才满意,问道:“你不想成亲,是因为讨厌百灵一族吗?”   “我的确不喜欢百灵一族,从小周围的长辈就教导我说,鼠族的妖怪都是十分狡猾奸诈的,是我们的天敌。”适才下肚的桃花酿让他变得有些大舌头,为了表达清楚,沈归舟将语速放的极慢,继续道:“可是我遇到了你,虽然你也很讨厌,但你救了我的命,是个善良的人。”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沈归舟缓慢地爬起身来,颤颤巍巍走到叶星阑身旁坐下,道:“不成亲是因为,没有信心。”   叶星阑转头问他,道:“没有信心?”   沈归舟将头别到另一侧,垂头丧气道:“我从未心悦任何人,我不懂得对人好的。现下突然让我娶亲,还是一只鼠妖,我怕她受人欺负,怕委屈了她。”   沈归舟的想法与叶星阑的担忧如出一辙,叶星阑没想到沈归舟竟是在替叶可倾着想,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侧头看向沈归舟道:“所以宁愿出家吗?”   “我虽然不懂什么情。爱,但我觉得爱应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我娶了她之后又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呢,或者她嫁给我之后才遇到喜欢的人呢。”思及此,沈归舟又将头埋下几分,低声呢喃道:“我爹和我兄长都娶了两位夫人,我怕......我怕我也会变得像他们那样,但是我又不想变成他们那样。”   叶星阑脸上并无什么情绪,心底倏然像窜出小火苗一般冒出一个想法——幸好那天救了他,否则恐怕永远也听不见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了。叶星阑重新打了一个响指,解除了之前的法术。   沈归舟只觉有一股力量从体内抽了出去,忍不住闭眼暂缓了片刻,才降低音量道:“不过,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为什么旁边房间的女人一直在叫啊?听起来好像......很痛苦......,是不是需要咱们帮忙啊?”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   叶星阑连忙拉住他,一口凉酒差点呛在嗓子里。想来也是,这只小妖见过的女人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和女人行房事了。其实厢房的隔音还算好,以凡人的耳力是决计听不见隔壁的声响的,但沈归舟是只猫妖,自然是耳聪目明。叶星阑无奈道:“不是,她叫不是因为痛苦,是因为开心。”   “可她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痛苦......”沈归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颤颤巍巍地从坐席上爬起来。叶星阑忙用双手将他拉住,道:“你相信我,我可比你大了整整一千岁呢。”   “那......我想要。”沈归舟重新被拉回叶星阑身边,他凑近叶星阑,一字一顿道:“我也想要。”   叶星阑被他突如其来的请求吓得瞪大了眼睛,吞吞吐吐道:“你......你想要什么......?”   沈归舟道:“快乐,我也想跟她一样快乐。”   叶星阑一手扶额,另一只手还不忘紧紧钳制着他不让他乱跑,道:“我要是答应了你,你明天酒醒了非得追着我打到百灵城不可。”虽然只跟沈归舟见过两面,但叶星阑知道,沈归舟是完全干得出这种事情的。   “就算你不答应我,我也知道要怎么才能和她一样快乐。”沈归舟凑到叶星阑耳边,说悄悄话似的,轻声道:“刚刚进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   “额......”叶星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管最后是叶可倾嫁给他还是自己嫁给他,今天都一定不能让他在妓院失身。叶星阑紧紧拽着他,脑中计算着如何才能将他糊弄过去,但还未待他想出办法,身边人却“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8章 中诅   叶星阑彻底慌了,听月楼这么多厢房,找起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也许还不等自己找到,他就失身了。叶星阑心底莫名涌起一阵恶寒,忙奔出房间寻找沈归舟。厢房像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地罗列在一起,而走廊上喝醉的男男女女便像忙着产蜜的蜜蜂,飞来飞去,不时跟叶星阑撞到一起,大大降低了他寻人的速度。   叶星阑迫不得已,只能开天眼透视,他不停穿梭在每个楼层和厢房外,这感觉简直就像把攒了一千年的chun.宫。图一次性看了个遍。   叶星阑莫名感觉眼睛有些痒,也许是要长针眼了,“沈归舟!你最好别让我逮到你!”正想着,却见楼里不时有人往后院跑,叶星阑随手拉住一个姑娘,问道:“敢问后院发生什么事了?”   那姑娘道:“有位公子喝醉了,吵嚷着要吃老妈子养的金鱼呢。”   “金鱼?”猫不就是爱吃鱼嘛,叶星阑连忙转身下楼。他快步走到后院,只见后院的金鱼池旁围了不少人,而被围在最中间的便是沈归舟,他瘫坐在地上,一条通体金黄的金鱼正卡在他嘴里进退不得,金鱼时不时扑腾几下鱼尾,在做最后的挣扎。   老鸨是个身宽体胖的中年妇女,此刻正蹲在沈归舟身旁,死命拉住那只已经羊入虎口的鱼。金鱼的头部在沈归舟喉中卡的很死,老鸨累的满脸通红,口中不停喘着粗气,不时重重地拍几下沈归舟的后背,希望他能把鱼吐出来。后院中,连问月对诗的文人骚客也都停下了动作,酒品差的人并不少见,只是这闹着要生吃金鱼的,今天还是头一遭。部分写小说的文人,甚至已经开始研墨了,他们总是不肯错过任何灵感的。   叶星阑忙跨步上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小道,人群像山道上的野草一般,在叶星阑穿过后,又自动闭合起来。沈归舟早醉了,他只觉得自己像一朵云,轻飘飘的,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束缚。叶星阑朝他走过来,他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因为口中含着金鱼,只能发出些咦咦呜呜的琐碎声。   叶星阑食中二指并拢,在沈归舟背后点了几下穴道,沈归舟便“哇”一声将鱼吐了出来。那鱼摔到地上直翻白眼,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儿去。叶星阑感受到一股妖力的气息,但后院人员纷杂不是久留之地,他顾不得去分辨,只想着尽快带沈归舟回房。却不料沈归舟又捡起地上的鱼,死死捏着不肯撒手。叶星阑上手去抢,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占上风。   叶星阑正色道:“沈归舟,看着我。”   醉酒使沈归舟条件反射地服从,他缓缓抬眼看叶星阑,只见他眸中又一次闪过红光,沈归舟看见那光便全然放松了下来,早忘了手中的鱼。叶星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鱼,拉着他回了厢房。那鱼被扔回池中,浑身还忍不住颤抖,似乎被吓得不轻。   叶星阑将醉得歪歪倒倒的沈归舟安置到床上,无奈道:“就那么想吃鱼啊,你信不信明天还不等太阳升起,你的‘壮举’就会被添油加醋地出现在那群人的文章纸稿里,然后传到街头巷尾。”   沈归舟的眸子轻轻动了动,像是听懂了,又像没听懂,两颊爬上晚霞似的殷红,口中还呢喃着:“鱼......鱼......”   叶星阑拿过另一个枕头塞到他怀中,无奈道:“你的鱼。”   沈归舟手里抓着“鱼”,满意地露出两边浅浅的小梨涡,也不吵了。叶星阑给他掖好被角,又重新回到酒桌前,这几趟下来自己竟被折腾的有些精疲力尽了。   夜色一重一重深下去,灯也一盏一盏暗下,天上不时有两颗星刺入银河,或划进黑暗,带着发红或发橙的光尾,像情人那双含笑、藏梦的眼眸,在无垠的仲夏夜中闪动。   叶星阑倚在床边,皎洁的星光像美神的战袍,披散在他宽厚结实的后背。他回首望一眼床帏之中的那人,月色铺了满屋,那人的睡颜娴静又清冷,俊朗的侧脸隐没在银白中,像月光中开出的一朵睡莲。   沈归舟睡觉的样子倒与白日截然不同,白日里他总有些活泼又奇怪的想法,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变得活泼起来。但现在他躺在那里,不带任何戒备,不染一丝尘质,只是他原来的、本真的模样,一如他刚来到这世间之时。   叶星阑从他身上抽回目光,仰头望向夜空,就着月光喝下最后一杯酒。   不知为何,月色仿佛温柔许多。   次日,许是宿醉的原因,沈归舟醒的比平常早了许多。不远处有鸟儿在婉转吟唱,太阳穴附近传来些许刺痛,沈归舟下意识用手去揉,半晌他才重新睁眼。这时他才发现身旁还睡着一个人,叶星阑睡在他脚那头,还未醒来。   沈归舟的瞌睡虫立马像被人捉走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都是和衣而睡,记忆中两人也并未发生过什么,这使他安心许多。他蹑手蹑脚地从被窝爬起来,醉酒后的糗事如潮水般涌来,扰得他又惊又恼。在众人面前失态让他倍感羞恼,但那无拘无束、无碍无缚的释放又使他觉出些隐秘的欣喜。   他蹑步到桌边倒了杯水,纾解宿醉的干渴,三杯水下肚,喉咙才稍有些湿润。昨夜的美酒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但现在他又得踏入这个现实世界,去面对那不遂人意的婚事。他昨夜向叶星阑坦露的皆是真话——尽管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他的确很担心自己应付不来夫君和一家之主的角色。   在他看来,沈家人虽然不是什么恶人歹徒,但性格各有不同,一旦起了争执,更是谁也不肯让谁。加上猫鼠两族乃是世仇,对彼此的厌恶已然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无法违背,无法纾解。更不须说一个百灵族小姐要嫁到黑玄城,就算家中亲人不为难她?那城中众妖又会如何对她?如果她作为自己的妻子发生了任何意外,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沈归舟不忍再想下去,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袖口向下划去,露出白皙的手腕。在余光中,他瞥见手腕下方有一处正隐隐散发着红光,他放下手定睛一看,手腕下方不知何时竟出现一片鱼鳞。   鱼鳞大小形似郁金香的花瓣,散发着清澈透亮的金红色光芒。沈归舟有些惊慌,搓抓挠,但任由他如何shi力,那鱼鳞却像嵌在自己的皮肤里一般,没有半分变化。沈归舟立马调气运转灵力,体内的灵力依旧如风般顺畅运转,并没有中毒或者中诅的异样。   他骤然想起昨夜差点被自己生吞的那条金鱼,莫非那鱼并非凡物,自己无意的醉举开罪了它。沈归舟努力回想,但他实在想不起那鱼身上是否有妖气或者灵力了。不过叶星阑醉的并不厉害,想来他应当是知道的,思及此,沈归舟立马转身站起,正欲往床边去叫醒那人,谁料他刚一转身就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自己身后,沈归舟条件反射地打了一激灵。 第9章 对不起啦   “你站在后面干什么!”为了掩盖自己的惊恐,他本能地提高了音量。   叶星阑捂一下耳朵,似乎被他吵得不轻,径自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才道:“嚷什么,我还想问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连我走到你背后了都不知道。”   沈归舟立马也坐到方才的位置,撩开衣袖道:“这是什么?”   “好白......”叶星阑的关注点出现了些许偏差,他只觉得沈归舟的手臂白皙又温润,倏然使他想起昨夜的月光。   沈归舟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这么大块鱼鳞你看不到吗?”   叶星阑举起水杯,漫不经心道:“这是你的什么胎记吗?难道你是条鱼,那你昨天还残害同类啊。”   “什么跟什么啊,这块鱼鳞是今早上突然有的,我问你,昨晚那条鱼有没有什么异常?”   叶星阑喝一口水,腥味掺着涩味在他口中蔓延开来,他才想起这水并非什么特地采摘的晨露,一般将水吐了出来。   他思索片刻,道:“昨天慌乱之中,我好像确实感应到几许妖力,但当时后院人太多了,再加上你那么丢人,我哪还有心情去分辨。”   沈归舟无心去了解叶星阑为什么像饮了鸩毒一般将水吐出来,只问道:“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印记吗?”   “我不知道,但既然是鱼鳞的话,应该同灵月城的鲛人一族有关。你身体可有不适?”   “暂时还没有。”沈归舟无奈地用手支着头,嫌弃道:“我说叶星阑,你是瘟神吧?为什么每次遇到你就没好事啊?”   沈归舟真想生气,但碍于叶星阑救了自己的命,面上也不好发作,只气鼓鼓地绷着脸,像盯猎物般紧盯着叶星阑。   原来酒不但不能让人忘却烦恼,反倒会给人增加烦恼。   叶星阑有一瞬间的失神,道:“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什么?”   “原来你叫我的名字,是这种感觉啊。”相识数日,这还是沈归舟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他觉得有些神奇。沈归舟叫“叶星阑”这三个字的时候似乎与别人不同,他的重点都放在“阑”字上面,会轻轻拖长尾音,像把一个“阑”字拆读成“阑安”一样。这让叶星阑觉得十分有趣。   沈归舟感觉自己的耐心快到极限了,自己说不好有性命之虞,他却还在这里纠结自己是如何唤他的名字。这人到底什么脑回路,怕不是专门来克自己的。   叶星阑看出了他的情绪,忙安慰道:“你别怕,你体内有凤凰骨,妖神的凤凰骨可解百毒的。”   “当真?”闻言,沈归舟已经安心许多,虽然这人老给自己带来霉运,但说的话还是挺可信的。   “真的。”叶星阑给了他想要的回答,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是宿诅什么的,那就解不了。”   宿诅指的是下诅人和受诅人形成某种契约关系,只有当受诅人替下诅人完成某些指定的事情,诅咒才会解开,否则便会遭反噬而死。   沈归舟的心刚从低谷回到地面,一听这话,那颗心又重新往下坠,隐隐发凉,“凤凰骨,要怎么才能取出来?”   叶星阑道:“凤凰骨能进入你的体内,说明你们之间是契合的。上次在五清山凤凰骨替你解了毒草的毒,现下它已与你的心脉融为一体,要取出它,必须先找一物护住你的心脉。”   沈归舟有些好奇叶星阑拿这凤凰骨是做何用,但他现在只想尽快整理好和眼前人的关系,他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护心宝物的事我会去问我父亲的,你无需担忧,凤凰骨一事我会替你保密。敢问府上何处?你救了我的命,我应当派人送上我的报答。”   叶星阑心虚道:“那个......你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沈归舟却坚持道:“凡人常言,滴水之恩即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你救了我的性命。”   沈归舟心里的想法是:虽然我不喜欢你,但知恩图报是我的事情,一码归一码。   叶星阑还想推辞,但直觉告诉他,沈归舟是头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驴,哦不,倔猫。如果说出家中住处,昨日借酒套话的事就会败露,倒不如直接告诉他那也五清山“地震”的真相。叶星阑有些头疼,眼前这人还真是不好应付。   他顿了顿,一五一十地将五清山“地震”的原因交代清楚,他有些害怕沈归舟的反应,但说出事实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沈归舟正色道:“也就是说,我从坠落悬崖,被水淹被火烧,还被凤凰骨入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说完他又想起那几经波折才采到的紫芝草花。/蕊,也在“地震”中丢失,不但害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害自己被父亲训斥,被兄长嘲笑。   叶星阑理亏,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些许,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昨天带我来喝酒害我莫名其妙中了这个可能是宿诅的东西,你也不是故意的。但是最后遭受这些的却是我。”沈归舟努力抑制着情绪,嗓音也止不住地颤抖。他觉得对方毕竟是个女妖,自己扯不下脸对她大吼大叫。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深以为然的这一点也是假的。   叶星阑面露愧色,咽了咽口水,诚恳道:“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但这些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好了,凤凰骨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沈归舟稍微平静了些许,这些倒霉事之所以发生,也有自己的原因。他现下的确很生气,一半恼的是叶星阑,一半恼的是自己。   叶星阑还想解释些什么,但他张张口,并未发出声音,想来如果立场置换,自己的情绪大抵也不会比他好。   沈归舟确认一眼自己的物品,便迈步出门了,他在门口乍然停了一下,侧首道:“对了,昨天我们有发生什么吗?”   叶星阑柔声道:“没有。”   叶星阑的说法与自己的记忆一致,沈归舟这才心安理得地走了。   蓝天如洗,七月的艳阳天仿佛将大家都放入了一个蒸笼,纵使沈归舟有妖力护身,皮肤表面也忍不住冒出些微汗。不稍片刻,待他行至阴凉地,那汗又仿佛凝成一层薄膜,敷得他全身又闷又黏。路上的行人也纷纷被太阳烤得愁眉苦脸,沈归舟对季节没有太明显的喜恶,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不喜欢夏天。   这样想着,他便又加快了脚程。   沈归舟回到百灵城时,万物都已隐没到暮色中去了,天边还有一抹晚霞挂在远山的那头。屋舍和树木都像掩了一层灰白的薄纱,各异的形状在暮色中起伏转合。莫名有一股愧意涌上心头,白天或许不该对叶星阑说那些重话的,毕竟他也不是有心如此。不过,很快他的愧意就被俱意挤走了,现在他还有更头疼的问题要面对。   沈归舟悄悄翻进后院边墙,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或许家里人正聚在一起用餐,无暇顾及自己。他一边快速移动一边安慰自己,从后院到厢房不过百步,但沈归舟却觉得这条路仿佛会无限延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终于,他走到了厢房拐角,胜利就在眼前,但鉴于从前的经验,他还是先探头朝房门前看了看。他刚一伸头,便触不及防地对上了沈父如炬的目光。沈父正抱手站在他门前守株待兔,见沈归舟终于回来了,他倒也不惊诧,只一如既往地、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禁足。” 第10章 新婚燕尔   父亲正在气头上,沈归舟不敢暴露身中鱼鳞之事,便也相安无事。他的禁足一直禁到了新婚前夜,这段时间他设想了许多,甚至包括逃婚。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一来无处可逃;二来逃婚则代表猫族对妖王的大不敬;三来百灵族的小姐光嫁过来就够悲惨了,更不消说还有个逃婚的夫君。   如此想着他便也打消了多余的念头,只安心在房中修炼。不知是紫芝草的原因还是凤凰骨的原因,沈归舟只觉近来体内灵力暴涨、充盈丰沛,一股股灵力如清泉一般在体内四处冲撞,他不得不强加修炼以驾驭这股灵力。   但凤凰之力又岂是区区一个千年小妖所能驾驭的,半月前沈归舟施术失控,后院塌了一半,房塌的同一瞬间,沈归舟听见了母亲和秦韵的惊声尖叫。自此,他关禁闭的场所便转移到了后山,七日后,后山池塘里的鱼少了一半。   那鱼塘原是沈归毅特意为秦韵修的,秦韵怀孕四月有余,饮食也变得格外挑剔,沈归毅对她疼爱有加,竟亲自修了鱼塘,挑了许多珍奇的小鱼给她养着。   塌掉的房舍七日后便修缮好了,沈归舟又从后山被撵回新修的厢房,这一次他长了记性,不在房中使用灵力。   如此相安无事又过了七日,明日便是八月十八,大婚之期。这晚他照例在房中打坐调息,他有些忐忑,自凤神成为妖神后,妖族便开始学习凡间的一切礼义廉耻。在凡人眼中,妖族天生恶贯满盈、残暴不仁。实则不然,妖与灵经过数千年的修炼和点化才可化形成人,在此过程中许多妖灵早已摒弃恨恶嗔痴。   沈归舟如是想着,但魔与鬼不同,魔为恶念生,鬼为怨念生,两者生而有所欲。如此看来,这浮世六界——神、魔、鬼、人、妖、灵之中,与魔、鬼两族最为相像的原是人族了。   因着这三族,生而有所欲。   沈归舟前一千年皆居围于玄猫族,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五清山和人间京城,他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便也要去六界闯荡一番,去品味那爱恨嗔痴、世间百味。   次日一早,便有小妖冲进房中给沈归舟更衣梳头,可谓是风驰电掣、流星赶月,直到他坐上迎亲的马都还是云里雾里。   按平日的脚程不出两个时辰便可行至百灵城,但迎亲队伍又长又繁冗,又加上乘马而行,便花了半日才到。   猫鼠两族向来是日月不同天、针尖对麦芒,现下突然结为秦晋,免不了彼此脸上都透着窒息般的铁青色。不过秦晋二国世缔婚姻,而世寻干戈,亲家相恶乃为常理,如此说来妖王让猫鼠两族的联姻倒也算合乎常理。   迎亲队伍行至叶府门前,沈归舟下马入府,叶至晋与黄玢扶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在堂厅等候。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鼠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族长的一双鼠眼看起来并不和善,好在他面上总挂着和蔼的笑容,这使他看起来宽厚许多,族长夫人依旧是黛眉星目,干练精明。   沈归舟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归舟请岳丈、岳母安。”   黄玢并未应答,只淡淡看他一眼,叶至晋一双鼠目笑得眯成一条缝,喜道:“这一路来倒是辛苦你了。”   对面站着的三位是自己的天敌,也是自己未来的家人。沈归舟无所适从,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略微发颤,“岳丈岳母准备这十里红妆,才是劳苦功高。”   此言一出,沈归舟立马觉出不对劲,这话倒像是自己觊觎那些嫁妆似的,他还想说些什么以示对新娘的抚慰。他看一眼新娘,她似乎也在微微发抖,沈归舟料想她心中有所惧怕,一时竟也闭口无言。   半晌,小妖们终于将叶可倾的嫁妆整顿好,沈归舟如蒙大赦,忙一头扎进迎亲队伍上了马。新娘被扶上车轿,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又重新上路。   队伍行远,黄玢看着叶至晋脸上盘桓不下的笑容,忍不住道:“可倾出阁之礼,你缘何如此高兴?”   此番联姻虽属喜事,但黑玄百灵两城中并未有人真心为此祝贺,路上的行人与观客人寥寥无几,无声地表达着对联姻的不满。   对这门亲事最满意的却是青草城,羽羊族终于得以过几天清明日子。迎亲队伍入了青草城便像是从寂静无垠的荒原走到了人声鼎沸的新岁,欢呼声、祝福声、笑语声如风般扑到耳中。路道旁、天穹上,挤满了前来相送的羽羊妖,沈归舟今日方才明白:原来羽羊族有这么多妖。   沈归舟被周围喜悦的氛围感染,心中也涌起几分欣喜,联姻一事虽未遂己愿,但木已成舟,倒也不妨坦率接受。到底这大喜之日,愁也得过,喜也得过。如此想着,心中的郁郁心结倒解开不少。   他回望一眼身后的喜轿,精巧的轿子稳妥地落在轿夫肩上,大红喜布华丽得摄人心魄,轿帘被微风折下一角,也许轿内的新嫁娘正隔窗偷望着街边的盛况。   适才新娘微微发抖的的场景又落回沈归舟心中,想来她定是吓得不轻,他生了怜悯,暗下决心:至少今日他要做好她的夫君。   迎亲队伍回到沈府时已然是斜阳落照了。沈归舟下马候轿,喜娘请出新娘,家中细乐迎出。新人同牵喜绸而入,左右十二盏大喜灯气派夺目。猫鼠联姻乃属千古奇闻一遭,各妖族争相前来祝贺,一时间,沈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三拜礼成,沈归舟吊了一整天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仿佛淌过一条河,河底石子高低错落,他小心翼翼地探着每一步,生怕哪一脚踩错跌了跤。   他将新娘扶到新床上坐着,无所适从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新娘点了点头,沈归舟便遁去厨房了,厨房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大家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竟无人发现沈归舟的到来。沈归舟踟蹰半晌,看准时机道:“那个......我要一个荤菜、一个素菜、一碟糕点,嗯......再要一个汤。”   众人这才将视线投射向他,有传菜的小妖打趣儿道:“哟,我说怎么酒席上找不到新郎官儿的影子呢,原来是跑到咱后厨来点-菜-来了。”小妖特地将“点菜”二字托长,引得大家忍俊不禁。   厨娘笑得花枝乱颤,她拍一把那小妖的臂膀,“你个独身汉懂什么?这个呀就是他们凡间说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灶前烧火的小妖接话道:“那也不用连晚饭也端回去吃吧,咱二少主这是要把千金睡成万金啊。”   不知谁又接了句:“我仿佛已经听见未来小少主的哭声了。”   言毕,又哄堂大笑起来。   “闭嘴!”沈归舟伫立在原地涨红了双颊,他努力提高音量以掩盖自己的窘迫,“等你们贫完黄花菜都凉了。”   众人这才强忍着笑意把沈归舟要的菜放进提篮中,沈归舟提着食盒走了,未等他走远,厨房中又传来一阵笑声。彼时沈归舟仿若刚从蒸笼中逃出来,后颈与耳畔都绽开些许殷红。   他回到新房将菜摆上桌,暗忖好夫君果然难当。   “来吃饭吧,叶......叶姑娘。”不知是不是沈归舟的错觉,他竟觉得新娘的身形比方才大了许多。 第11章 春宵一刻   新娘从床上摸索着站起来,红盖头不断在眼前起伏,遮挡了她的视线。沈归舟这才想起还未掀盖头,便忙跨步上前迎她。   新娘的个头竟比自己还高上一分,沈归舟心中诧异,“那个......我看这块布挺妨碍你的,要不我帮你把它揭了吧?”   那人点点头以示同意,沈归舟咽了咽口水,心脏仿佛在耳畔跳动,揭开这红盖头,就是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夫人。   他指尖微颤,双眸如水,如葱的修长手指捻住那红布的底端,布纱微凉,浸透指尖。他轻轻抬手,纱布如层层薄雾散开,送出朦胧中靡丽的华服。   喜服的领口处绣着一朵莲花。   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万籁俱寂,时间被无限延长。   “哥——!”推门而入的一副豪嗓打破这寂静,沈五明面露霞红,似乎饮了不少酒,“哥,妖王陛下要走了,还没见着你面儿呢。”   红盖头再度落下,沈归舟柔声道:“那我......先出去一趟,你先吃饭,若是累了便先歇息。”   沈五明也笑道:“嫂子吃好喝好!”   两人出得门外,沈归舟忍不住道:“这是你第一次跟叶姑娘说话吧?”   “是啊。”   “那你跟大嫂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说的大嫂好。”沈五明道,“那你呢,跟大嫂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大嫂救命......”那是两百年前,沈归舟无意间弄碎了沈归毅送给郑子菁的玉扳指,被沈归毅追着打,满山都回荡着沈归舟喊救命的凄喊。   两人行至筵席,在场宾客无不高谈阔论、眉飞色舞。司冥眉宇中也添了些许喜色,向沈归舟说了些恭贺之语,便欲离场而归。   沈归舟连向司冥道谢,他端详司冥一番,妖王剑眉深目、意气风发。他曾听父亲说司冥不过五千岁,年纪与赵姨娘一般大,却已主宰妖族大权,不知这背后有何缘由。   沈归舟是有一点仰慕司冥的,白炽虎似乎生来就该是黑玄猫的榜样。   司冥走了,沈归舟叫筵席绊住,又被轮流灌下许多烈酒。银月隐入天边的黑云,后山偶有婉转鸟啼,筵席上的声音随晚风淡开了,宾客也慢慢散了。   沈归舟终于从席上脱身,幸而他用法力封住气脉,才没让那些烈酒扰乱了心智。夏夜微凉的晚风丝丝缕缕拂过肌肤,好似山涧清泉般清明,沈归舟迎着晚风踏着漫天星辰回到后院。   院中莲花池旁,正有一位光风霁月的皎皎君子负手而立,平日里那人眉宇间总有月色流淌,而今日那月色也像天上的月亮隐没了行踪,只余烟锁眉间,忧锁心头。   沈归舟顿步片刻,才叫住那人道:“大嫂,他......还是不肯来吗?”   沈归舟口中的他便是郑子菁的父亲——郑清源,清源长老乃是妖王麾下的四大长老之一,按说司冥今日携礼前来,清源长老也当一同前来,但清源对郑子菁的婚事不满已久。三百年前,郑子菁与沈归毅相识相恋,其后郑子菁执意违背父命下嫁沈归毅,自此三百年间父子不再相见。   郑子菁真身为天狐,天狐乃是上古神兽九尾天狐的后代,而九尾天狐是女娲座下十大弟子之一,其地位等同于妖神凤凰。因此,天狐乃是半神半妖之身。   郑子菁侧首看一眼沈归舟,眸色暗下去,低声道:“他还是不肯来。”   沈归舟拍拍郑子菁的肩膀以示抚慰,沈归舟向来嘴笨,不知说些能让郑子菁好受一些,“长老许是有其他事忙,他会来看你的,父子间哪有隔夜仇。”   “嗯,也许等父亲气消了便肯见我了吧。”郑子菁勉强挤出笑意,柔声道:“好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该在这院中同我一道发愁。”   沈归舟回望一眼新房,又满眼担忧地看一眼郑子菁,想来此刻沈归毅也许正在和秦韵柔情蜜意,他不忍道:“子菁哥,夜里风凉,早些回去歇着吧。”   “好,我这就回去了。”   沈归舟扯出一丝笑,迈步朝新房走了,他推门而入,桌上的菜肴几乎未动,他扫一眼床边,一张熟悉的面容扑入眸中。那人瞧见沈归舟回来了,立马掩耳盗铃似的将红盖头重新盖上。   沈归舟脑中发懵,他走近那人,一把揭开那块红布纱,适才并非眼花,床上之人的确是叶星阑。   两人半晌无言,沈归舟伸手使。力掐一把叶星阑的胳膊,叶星阑轻嘶一声,眉间蹙起一丝不悦。见叶星阑无甚反应,沈归舟又加重力道在他手背上掐一把,叶星阑吃痛,“啊!疼!”   沈归舟面上没有表情,灵魂仿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会疼吗?原来不是梦啊。”   叶星阑不耐烦道:“这不是应该掐你自己吗?你干嘛掐我!”   沈归舟终于缓过神来,胸中涌起几丝怒气,“那你干嘛坐在我床上!”   叶星阑索性倒在床上,一身华服更衬出他的俊朗,他单手支着头,弯眼笑道:“现在是我们的床了。”   “所以你是百灵族的大小姐?”沈归舟又惊又疑,“不对啊叶家只有一个女儿,但你明明说过你还有个妹妹。”   叶星阑摸摸鼻子思忖片刻,他决定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说明情况,他拉过沈归舟的手腕,沈归舟被那力道带着扑到床边。在沈归舟的死命挣扎与万分惊疑中,叶星阑坦然且八风不动地拉着他的手按向自己那鼓鼓囊囊的一坨。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凝滞,万物都隐没了踪影,沈归舟张张口,没能发出一个音节。半晌,他才失魂落魄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石破天惊的嘶吼。   “啊——!!”他张大口喊着,一边疯甩着右手,像甩烫手山芋一般。适才新鲜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在手中跳跃,沈归舟再不能忍,他破门冲到院中的莲花池旁,风驰电掣般将手伸入水中洗净,微凉的池水爬上肌肤,纾解了适才的窘迫。   沈归舟丢了魂儿似的愣坐在原地,原来他的新娘——比他还大。   “你没事吧?”叶星阑半弯着腰,俯首问他道。   沈归舟条件反射性的吓了一激灵,他瞧着那张脸,适才柔软的触感仿佛又落回手中,他忍不住向下扫了一眼凸起的那处。叶星阑觉察到他的目光,便不自然地伸手挡了挡那处。 第12章 生死相许   两人僵持半晌,沈归舟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暗号,传达着想要进食的密报。妖族维持能量的方式有两种,万年以上的大妖以妖力维持,万年以下的妖则像人类一样靠食物维持。沈归舟忙活了一整天,全未进食,饿得肚子都要瘪下去。   他不再理叶星阑,径自迈步回房,在圆桌旁坐下,拿了双筷子准备进食。   “你还没用饭啊?”叶星阑也在他身旁坐下。   “我哪有时间用饭,他们光会灌我酒。”   叶星阑夺过沈归舟的筷子,“你等一下。”   沈归舟不满道:“又要干嘛?”   叶星阑将双手平放在桌面,手中传出不断的热源,不稍片刻,桌面和菜肴便加热完毕了。沈归舟这才稍微顺了气,边夹菜边道:“说吧,坦白从宽。”   叶星阑道:“本来要跟你成亲的叶可倾是我的妹妹,我担心她嫁过来受委屈,就和族长来了这么一场瞒天过海。”   “族长也知道?这是你们全家谋划的?”   “不不,可倾和阿娘都不知道。”   沈归舟最恨他人的愚弄,心中起了芥蒂,另一面又因叶星阑的出现而松了口气,“现在新娘不用受委屈了,新郎受委屈。”   “跟我成亲哪里委屈你了?”   “我且问你,那日拐我去青楼,当真只是贪酒?”   叶星阑有些心虚,立马赔了不是,“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但是......我毕竟为人兄长嘛,你理解我的吧?”   “不理解,我可不会隐瞒身份去套五明未来配偶的话。”沈归舟冷哼一声,斩钉截铁道。   叶星阑讨好似的递给他一杯水,沈归舟接过那水,乍然想起了什么,“那在叶府的时候你发什么抖?”   叶星阑抿抿唇没接话,沈归舟将水杯重重拍在桌面上,杯中的水四处飞溅,“我就知道!”   “虽然......但是,谁会说岳丈岳母劳苦功高啊?哈哈哈哈哈。”叶星阑想起白日沈归舟紧张的发颤的小模样,又是忍俊不禁。   沈归舟斜他一眼,指着不远处的坐榻道:“你看见那四四方方的长条了吗?”   叶星阑收敛笑意,“你说坐榻?怎么了?”   “那不是坐榻,那是你的床。”   卧室熄了灯,两人分床而眠,叶星阑躺在榻上,后脑勺枕着双手,话里有话道:“幸好我替可倾嫁过来了,不然现在被迫睡冷榻的可就是我的宝贝妹妹了。”   见沈归舟没有反应,叶星阑又道:“不过你们好像还挺重视这门亲事的,还特意修缮了新房。”   “刚刚让我吃好喝好的那个小妖......”“喵——”叶星阑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声尖锐又诡诞的猫叫声划破屋内的墨色,直扑向叶星阑耳中。   他被吓了一大跳,鼠族对猫叫声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叶星阑这才安静下来。叶归舟这才身心舒爽地翻个了身,入梦睡去了。   次日一早,沈归舟便上后山修炼了,近来他总压制不住体内的灵力。   他出门时叶星阑的床早已空了,叶星阑渴了一夜,晨光乍破时他便上了后山。他在后山徘徊半晌,最终却误入一大片碧玉青绿的青葡萄园,园中不时传来簌簌的声音,大抵是小虫在啃食枝叶。半晌,耳畔传来剪枝的声音,叶星阑顺着垒埂探步前行,却与仰头剪葡萄的郑子菁撞了个正着。   后山上朝着房舍的这一面长满了许多青翠的竹子,半山腰处有一中型瀑布,沈归舟便常在那里打坐修炼。背着房舍的这一面原本是个荒坡,自郑子菁嫁过来以后,便被他开垦成了一片片花圃和果园。   郑子菁察觉有人,他侧头与叶星阑对视片刻,笑道:“你便是叶小姐吧?”   叶星阑点点头,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称呼,郑子菁提着手中的果篮走来,柔声道:“你就跟着归舟叫我子菁哥就好,怎么起得这样早?”   “换了新床,睡得不太习惯。”叶星阑搪塞着,又继续道:“我来此原是为了采晨露的,不小心误入了这果园。”   郑子菁若有所思,道:“那你跟我来,我种了许多月莲,月莲上凝的晨露总是最甘甜的。”郑子菁边走边与叶星阑交谈着,“从前我酿桂花酒,用的就是月莲上的晨露。”   月莲是吸收月华而生的灵花,其上凝成的晨露自然是最为纯净最为甘甜的。叶星阑心下感激不胜,两人来到月莲花圃,叶星阑将手中的水壶斜定在半空,他将食中二指并拢,继而指向那水壶,一股股灵力如清泉般迸出,莲花花瓣轻颤,其上凝结的露珠如一颗颗珍珠顺着灵力乖乖钻入壶中。   “多谢子菁哥。”   郑子菁莞尔道:“不用同我客气,你便回去歇着吧,我再去打理打理果园。”   叶星阑不愿欠人情,道:“我给你打打下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郑子菁也不推辞,只笑着应了,一上午劳作的时间,叶星阑从郑子菁那里了解了沈家每个人的性格,郑子菁也从叶星阑口中了解了百灵族。   日头中移,田间的蝉都耐不住热得唱起来,叶星阑身上早蒙了一层薄汗,两人终于下得山来,在半山腰偶遇了打坐的沈归舟。   沈归舟正疑惑,体内的灵力分明充沛得好似要喷出来,自己的身体却毫无无法吸收的异样,就仿佛体内有个缺口将多余的灵力吸走了一般。   “归舟,回家吃午饭啦。”郑子菁站在下山的小路上,叶星阑则提着果篮乖乖跟在他身后。沈归舟敛了灵力向这边看过来,叶星阑立马笑靥如花,高高举起右手挥手重复道:“归舟,回家吃饭啦。”   “我听到了。”沈归舟起身跑向两人,问叶星阑道:“你起这么早干嘛?”   叶星阑将篮中的草莓送到他面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沈归舟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小声道:“你之前对我。干什么了?我怎么感觉身体里像多了个洞似的。”   “我回去再告诉你。”   一旁的郑子菁还当是听见了什么闺房秘事,忙摸着烫红的耳朵加快了脚步。三人行至厅房时,沈夫人沈五明等人均已入座,只余秦韵还在房中贪睡。   “我去叫她吧。”郑子菁带了些秦韵孕期爱吃的酸青提。   叶星阑同沈家人一一打过招呼,半晌,秦韵郑子菁还是未从房中。出来,席间无人说话。叶星阑有些坐如针毡,便向沈归舟提起话头,咬耳朵般道:“我同你结了妖魂契。”   沈归舟面露惊异,一时竟未答上话来,叶星阑又道:“现在我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归舟惊惶又气愤,贴近他耳畔咬牙道:“我现在就想跟你玉石俱焚!”   叶星阑故意气他道:“这难道就是生死相许的爱情吗?太浪漫了!”   沈归舟皮笑肉不笑,“别说了,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沈父假意清了清嗓子,提醒两人别在餐桌上咬耳朵。沈夫人借机拉过沈归舟道:“你怎么对你媳妇儿的,怎么把人吓成这样?”   “我把他吓成什么样了?”   沈夫人道:“人家都吓得女扮男装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沈归舟忍俊不禁,搪塞道:“人家就喜欢穿男装。”   沈夫人还欲还说什么,却听后院传来巨响,随即传来秦韵的尖叫,“我的肚子——!好疼——!” 第13章 真相   众人急至后院厢房,只见秦韵躺在床上满身冷汗,痛的一动不能动,郑子菁焦急地坐在床边。沈夫人颇会些药石之术,便急忙上前探秦韵的脉络,秦韵气若游丝,连喘气的声音都微弱不可闻。沈归毅赵姨娘二人满面担忧,急得直扑向床边,郑子菁忙在床边侧身而立,将位置让给沈归毅。   沈夫人发问:“她今早吃过什么?”   郑子菁立马道:“我刚刚给她吃了一串葡萄。”   “再无其他?”   “没有了。”   叶星阑正将一串葡萄送入口中,只见赵姨娘将视线恶狠狠锁过来,吓的他忙将手中葡萄放下,口中还不忘小口咀嚼着。沈归舟无奈扶额,只觉面上烧得慌。   沈夫人替秦韵封住上腕下腕二穴以镇其痛,顷刻,秦韵腹痛便得缓解。全家人松了一口气,赵姨娘却耐不住了,她双手狠捏住郑子菁双肩,咬牙道:“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不是我,我怎么会这么对她呢?”郑子菁语气中添了几分惊诧和不知所措。   沈归舟举步上前将赵姨娘和郑子菁分开,“姨娘,莫要凭空揣测。”   沈夫人不理这闹剧,只兀自伸手施法,桌上的葡萄一骨碌蹿入她手中,她念口诀道:“黑玄灵瞳,辨我本欲。”   五彩缤纷的蓝色、红色如细雾烟尘般从葡萄中倾涌而出,半晌,又重新钻回葡萄中。沈夫人敛了灵瞳,对秦韵道:“这葡萄并无异样,你且告诉我,腹中是个怎么痛法?”   秦韵声音中失了力气,“就像......就像有东西......在吃我的肠子。”   众人皆是失色,屋内一时落针可闻,沈归舟抿抿唇,不经意扫了一眼叶星阑。却见他失魂落魄,全然没了平日的笑脸,只余满眼惊惶,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之物一般。   赵姨娘青筋暴露,怒喝郑子菁:“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只当你大方懂礼,却不曾想你竟因妒生恨,对她下如此狠手!她腹中胎儿若是有个好歹,我定要不放过你!”   郑子菁狠咬着下唇,颤声道:“因她孕期爱吃酸,我才特地送了这青葡萄来,我从未对她因妒生恨。”   赵姨娘更是怒不可遏,“这就开始顶嘴了?我可是沈归毅的亲娘,也是,你眼里向来只有沈夫人,哪里还容得下我!”说着,又指着沈归毅道:“你看你娶的好娘子!”   郑子菁眸子有些泛红,满面委屈地望一眼沈归毅,希望丈夫能为自己说两句话。   沈归毅看一眼两人,只摇摇头便不说话了。郑子菁声音轻的仿若一丝烟尘,“夫君,你也认为是我做的吗?”   沈归毅不可置否,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绕开话题道:“子菁,她腹中的是我的孩子。”   此话便是默认了赵姨娘的想法,郑子菁顿了顿,后退半步,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   沈夫人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够了!子菁你且退出房去,归舟和星阑三日后回门,你便先替他们准备回门礼。”   郑子菁得了令便退了出去,沈归舟将他送到门口,而后才倚在门边等候母亲发话。   “丹姝!我记得小嫂嫂是昨日服的丹姝!”沈五明拍掌,恍然大悟道。   沈父道:“可这丹姝已有许多人服用过,并未听闻谁有此异样。”   叶星阑凑近沈归舟,问道:“何为丹姝?”   “丹姝就是能保证产女的丹药,为妖王座下的明峰长老所创。”沈夫人继续道:“丹姝于五百年前首现于世,五百年间有许多妖族的夫人都曾服过此药,但并未听闻有此异象”   赵姨娘似乎是一口咬定了郑子菁,“这丹姝也是郑子菁去取的。”   “可这丹姝的原理是什么?”叶星阑问沈夫人道:“凡这药石丹草皆有其自身的功效和缘由,就连那助人功力的仙草本质也不过是千年仙气置换千年功力,而这种保障产女的特殊丹药其原理又是什么呢?”   “这是妖冥城的特制丹药,现在也只有一些上乘宗族能拿到,长老们断然是不肯公布其原理的,否则有人仿造岂不是乱了套。”   一番讨论无果,沈夫人便只开了些镇痛的草药,又因少了白芍、决明子两味药,便命沈归舟叶星阑两人去远山采了。两人简单用了饭,正欲出发,却被沈夫人叫住了。   沈夫人径直走向沈归舟,抬起他的胳膊撂开袖子,一片刺眼的金红鱼鳞映入眼帘。沈归舟心虚地往后缩了缩,方才沈归舟劝阻赵姨娘时不小心将小臂露出,沈夫人慌乱之中竟一眼捕捉到了,她蹙眉道:“你何时中的这宿诅?”   沈归舟心虚地看一眼叶星阑,叶星阑心虚地望望天,一时两人竟不知如何回答。沈夫人毫不留情地重重打一下沈归舟的手臂,痛的沈归舟直叫唤,沈夫人逼问道:“问你呢,给你媳妇儿使眼色干什么?”   沈归舟忍不住将手臂往后缩,“上次去出家的时候中的。”   “出家?道门重地怎会有这等东西?你又为何会疏忽至此,让妖物近身而毫无察觉?”   沈归舟挠挠头不知如何作答,又不能将逛青楼的事实话实说,叶星阑忙替他解围,“沈夫人,这宿诅可有法解?”   “无解,除非达成下诅人的要求。”沈夫人一把将沈归舟的手臂甩开,“可知为何人所下?”   沈归舟想起之前叶星阑的话,嗫嚅道:“好像是......鲛人下的。”   “应当是了,鲛人一族最善这类诅术和契法。”沈夫人又忧又气,戳一下沈归舟的额头,“只是这鲛人一族势力强大,就算你是族长之子,他们也不一定会卖这个面子替你解诅。”   妖界各族或出身不一或来源不同,但势力大小并无差异。其他各脉的人数只可称为一族,而鲛人族却可称为一国。鲛人族自有其王,不像其他妖族归妖王司冥所管。如此一来,事情便棘手许多。   “罢了,你们先去采药,宿诅的事再想办法。”沈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真是一天都不能安生。”   两人这才出门往城外的山上去,一路上两人均是失魂落魄,少见的没了话。待采完药,沈归舟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叶星阑道:“回门你打算怎么办?”   叶星阑似乎早有打算,掷出两字“装病。”   沈归舟不屑道:“你就想出这么个招儿啊?你可别忘了我娘是个医师。”   叶星阑勾起唇角,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沈归舟心底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叶星阑葫芦里卖的不是什么好药,现下他也没心思去打听,他想起适才在房中叶星阑的表情,便问道:“方才在房中你为何满脸惊惶?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第14章 登徒子   闻言,叶星阑顿了脚步,矢口否认道:“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不可能,我从认识你以来就没见你那么害怕过?就连凤凰骨入了我的身你都云淡风轻的。”   “入的又不是我的身,我慌什么?”   沈归舟不满地瞥他一眼,又走近他逼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叶星阑不自觉后退两步,“她体内有很奇怪的东西,不确定是因为那个丹姝还是什么其他的。”   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间不时传来怪鸟的叫声,沈归舟有些害怕,不自觉又往叶星阑身旁缩了缩,“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我说不上来,只有弄清丹姝的原理我才能确定今天所见到的一切。”   林中的怪鸟叫的愈发骇人,沈归舟心中害怕,只想在夜幕降临前下山回家,“你这话怎么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的......”   两人并肩走着,叶星阑半晌无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你......相信郑子菁吗?”   沈归舟几乎脱口而出,“我信。”   “为什么那么相信他?”   “直觉。”   “哈?这算哪门子的理由。”叶星阑一时语塞,顷刻他像想到什么,又讪笑道:“那你相信我吗?你的直觉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   沈归舟停下脚步,抱手打量他半晌,才露出嘴角的小梨涡,“你是个——傻人。”   叶星阑也不恼,反讥笑他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沈归舟咬牙,满面狠意,抡着袖子便要打,叶星阑又不知好歹调笑道:“谋杀亲夫啦!”   沈归舟伸出宽阔的手掌,黑玄鞭瞬时化形于手中,绿色的微光萦绕四周,叶星阑忙讨饶道:“错了错了!”   沈归舟哪里肯饶他,两人在荆棘中前跑后追,羊肠小径的杂草分开又闭合,叶星阑到底多了千年的灵力,不稍一会儿就把沈归舟甩得没了影儿。   夜色如墨般泼下来,层叠的树木像匍匐的巨兽在林间翻涌,林中鸟叫愈发尖锐诡异,沈归舟落了单,四周逐渐冒出散发着诡异光芒的小灯,他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小灯,原是各类异兽的双瞳。   沈归舟本能地亮起深绿的双眸,怪叫一声,“喵~!”   四周的灵兽还未修成人形,终是敌不过沈归舟的恐摄,纷纷隐了行踪。沈归舟加快脚步,只觉脊背森森,像有异物在身后追赶一般,他不敢往回看,只连滚带爬地往前跑了。   “叶星阑!叶星阑!你在哪里!”沈归舟也顾不得面子,急唤起同伴来。   这唤声没叫回叶星阑,却惊动了匍匐着的异兽,树枝上、杂草间、小径旁星星点点似的涌起诡异的深红色光芒,片刻,沈归舟便被那光芒围的水泄不通,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三颗甘露珠从沈归舟袖中齐射出,在他周围形成三道金光微露的屏障,沈归舟挑起左边唇角,鄙睨一眼四周的巨树,喝道:“既如此,便来分个高下吧!”   那深红色光芒就如森林的千万只眼睛,诡异地探照着沈归舟的一举一动。那灵物为树叶之灵,妖界的树木常年汲妖气而生,枝叶便也衍出灵识,习得了捕食以吸取养分的本领。   见沈归舟亮出武器,叶灵也蓄势待发,迅速合在一处,织成许多密密麻麻的红网。红网朝他扑来,沈归舟两手各持玄灵鞭一端,后仰贴地,红网的力量如风般扑得他直向后滑,那网越过他的半身直朝他面门呼来,沈归舟看准时机向后一个鲤鱼打挺,将网甩在身后。   那网冲向身后的巨树,被撞成星星点点的深红色,乍然,头顶又结成一张网千军万马般朝他杀来,沈归舟忙侧身贴地前滑,网落在身后,削下几缕他的发丝。还未等他喘口气,那网又从身后扑来,沈归舟侧身推掌,灵力如泉倾泻,卷起他的青丝和衣袂。   不费半分力,那网便被击成碎片,沈归舟收掌,“看来涨灵力还是有用的。”周遭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身前、身后、头顶三处同时凝成大网蓄势扑来,沈归舟忙跃到半空将前方的网击碎,随即冲出那陷阱。   如此反复几番,沈归舟才明白这原是车轮战,那网被打碎后片刻又会重新织成,网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束缚,而在于追赶,将猎物追赶到精疲力竭,便可坐享其成。   说起来,倒像是猫戏鼠的方法。   沈归舟思索着该如何逃出这层层叠叠的包围圈,四面八方只有地下没有叶灵,但这钻地之法沈归舟实在不擅长。   “归舟!”头顶传来一声呼唤,沈归舟仰头望向那参天的繁茂的树冠,一抹白色身影徐徐从天而降,如月光洒落出来的精灵。   那人落到沈归舟面前,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归舟伸掌打落左右的大网,道:“你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吗?还往里钻。”   叶星阑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把纯白的折扇,悠哉道:“我在外边儿看了半天,看你好像不太能应付这东西我才进来的。”   “在外边儿没看够才进来看是吗?”沈归舟心下不满,若不是现下大敌当前,下一刻他的玄灵鞭就会出现在叶星阑的折扇上。   叶星阑将折扇利落一收,用扇子一端指一下沈归舟身后的大网,那网便倏然顿住了,叶星阑将扇子当成笔,从容地在空中写下符咒,写罢,用另一只手掌轻推符咒,符咒飞向红网,将网击的七零八落,连带着那红色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沈归舟继续攻击着另一边的红网,两人背身而立,方才被叶星阑打散的叶灵竟花了许久才重新织成。沈归舟道:“你有这个本事,早干嘛去了?”   “看你啊,身段挺拔,‘武’姿翩跹,不看岂不可惜了。”   沈归舟自然以为叶星阑说他起势出招时舞姿翩跹,“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再耐不住性子,手腕挽花,一掌击向叶星阑,叶星阑忙回身用扇抵挡,他被沈归舟的掌力击得直往后退,“你要是打叶灵的时候也有这个力气就好了。”   沈归舟皮笑肉不笑,击一掌左面的网,随即跃到半空祭出玄灵鞭,鞭子如火舌般燎向叶星阑,叶星阑忙侧身躲避,沈归舟趁势追击,将鞭子勾向那人手中的纸扇。纸扇被勾出,叶星阑持紧折扇,与沈归舟对峙起来。   “沈归舟你疯了吗?”叶星阑将前方的网击碎,喝道。   沈归舟撤了防御,让三颗甘露珠飞向四面的红网,珠子与大网两两相抵,竟不分伯仲。他使力拉过叶星阑手中的折扇,叶星阑竟也被那力量带着扑过来,他将折扇甩开,一个空翻跃至沈归舟身后掐住他的喉咙。   “还来吗?”叶星阑稍稍使力,沈归舟被迫扬起头来,温暖的喉结滑过叶星阑的股掌。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沈归舟觉出身后某处那鼓鼓囊囊的一团,昨夜那柔软的触感又落回记忆中,他侧过头撂了一眼叶星阑,不屑道:“你好软。”   叶星阑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僵硬地往后撤了一步,“是软是硬你得试完才知道。”   沈归舟乘机甩开叶星阑,又窘又气,“登徒子!”   叶星阑未料想自己能说出这种话,心底也涌上一股异样,抿抿唇,压抑着自己的无所适从。就在这时,头顶一张大网如乌云般罩下,杀的两人猝不及防,大网牢牢困住两人。 第15章 凤凰业火   粘腻发烫的大网将两人裹的很紧。   “这下好了,真玉石俱废了。”沈归舟尝试挣扎,那网却越裹越紧将他往叶星阑那边推了几分,“不出一个时辰咱两就会熔成那巨树的养分。”   叶星阑抬头望一眼周遭那参天的巨树,“我说这些树怎么长这么高呢。”   沈归舟撂他一眼,甘露珠飞回袖中,“你还真是有一双慧眼呢。”   “你那珠子也不管用啊。”   “那你的扇子就管用了吗?”   叶星阑抱手反驳道:“你用那鞭子来束我的纸扇,它还怎么发挥作用。”   “你没有别的武器了吗?”   叶星阑踌躇半晌,吞一下口水道:“没有。”   “这下好了,当真是生同寝死同穴了。”沈归舟索性盘腿坐下来,望一眼昨日才与自己成亲的叶星阑,咬牙道:“爱人长别离,怨憎常相会。”   “说话还挺狠。”此言无疑是说叶星阑是他又怨又憎之人,叶星阑撇撇嘴,“你别那么悲观嘛。”   那网越烧越热,沈归舟背后的衣物被一点点化开,刺鼻的焚烧气味扑入鼻中,他焦急地望一眼四周,一拍手道:“对啊!森林里最不缺的就是蚂蚁了!”   未等叶星阑答话,沈归舟便念口诀了,“黑玄夜瞳,辨我本欲!”   万物如流水般在他眼前消逝而过,半晌,终于一只巴掌大的黑蚁出现在眼前,“玄灵鞭,出!”   玄灵鞭将那信蚁卷过来,叶星阑望一眼那长鞭,若有所思。信蚁伸着长长的触角,将沈归舟要求的信息一应传递给同伴。   “这蚂蚁还没修成人形,就算消息传到,等家里人赶过来,咱两尸骨都凉了。”   “那你有何高见?”沈归舟抱手问他。   “植物都是怕火的,你体内有凤凰之力,你是可以使用凤凰之火的。”叶星阑道。   “可我不会啊......我现在根本控制不了凤凰力。”   “我是水系法术,我先帮你降下这红网的温度,你且凝下心神试一试。”   沈归舟将信将疑,目下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他将双手置于双膝,红网灼烫的温度得到纾解,他凝神运气,体内充沛的灵力再次如风般四涌。他缓缓将那力量推向指尖,如此半晌,手中升起一股灼热,沈归舟睁眼,手中竟升起一股火曜红色,那火苗如小蛇般跳跃着。   沈归舟推掌攻向外围的巨树,掌风将四周杂草掀翻,那手中的火苗却岿然不动,像黏在手心一般。沈归舟垂头丧气地望一眼叶星阑,“不管用。”   叶星阑看一眼他身旁的玄灵鞭,道:“你将火转移到那鞭子身上,再用它去勾树干。”   “这可是凤凰火,玄灵鞭能受得住吗?”沈归舟口中问着,手上早已蓄势待发,凤凰火慢慢靠近玄灵鞭,那鞭子吓得蜷缩在一角。   “别怕,不会有问题的。”叶星阑用手掌盖住沈归舟的手背,“我帮你控着,不会烧到鞭子的。”   手背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沈归舟的太阳穴不自觉跳动一下,心中涌起几分异样。叶灵织成的红网已经突破叶星阑的防御,背后传来灼烧的痛感,他顾忌不了其它,立马握住了那玄灵鞭。   “去,勾住那棵大树的树干。”沈归舟的手刚碰到那鞭子,凤凰火便席卷了它,玄灵鞭霎时化为火鞭,朝那树干卷去了。   只一刹那,凤凰火便吞噬了周遭参天的巨树,树干遭到重创,红网便随即溃散开了。沈归舟摸一下背后的伤疤,庆幸捡回一条命。   还未等两人回神,四周的巨树便化为了齑粉,火光倏然化作一条翻滚的巨龙,朝远方席卷而去,浓烟遮云蔽日,四周的生灵发疯般的四处逃窜。   “怎......怎么办......”滔天的火光映在沈归舟的眼眸,让他想起凤神墓中那个骇人的梦,他失了神,手足无措起来。他正欲转身询问叶星阑的意思,后颈处却乍然传来一阵剧痛,眼皮沉重的合起来,眼前的火光逐渐化作一个小点,消逝在他的意识中,无力感像又深又浓的大雾,将他拖入彻底的黑暗。   他晕了过去。   沈归舟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回门礼自是免了,秦韵服药三日腹痛竟也痊愈了。沈归舟从床上浑浑噩噩醒来,脑中响起一阵又细又长的轰鸣,这三日做了许多噩梦,不像是入了眠倒像是去另一个世界历险了一番。   他使力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从床上缓缓坐起,一旁打盹的小妖见沈归舟醒转,忙上前扶他。沈夫人正在桌前看书,见床上传来声响,忙扔下书朝他去了。   沈归舟睁着惺忪的睡眼,哑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三日。”沈夫人递给他一碗水,上前替他把脉。   沈归舟想起那日的大火和叶星阑的偷袭,惊慌道:“那火怎么样了?”   “灭了。”   沈归舟抿下一口水,“是您和父亲灭的?”   沈夫人替他拿下碗,“我们赶到时就已经灭了。”   “叶星阑呢?跑了吗?”沈归舟也不知为何脑中竟冒出这么个念头。   沈夫人探一把他额头的温度,“你说什么呢——”正说着,只见叶星阑端着一碗汤药正往门口进来,他见了沈归舟,忙放了药碗,奔过来道:“归舟你醒了?”   沈归舟微敛双眸,眼中射出几道戾恨,一颗甘露珠从他袖中飞出,直射向叶星阑的肩颈,叶星阑却不躲,任由那珠子朝自己削来。   沈归舟及时敛了气息,甘露珠从叶星阑耳畔呼啸而过,轻而易举地削下几缕他的发丝。   沈夫人惊诧道:“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   沈归舟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不躲?”   叶星阑重新换上笑容,“要是你能解气,我就不躲。” 第16章 我要睡床   沈夫人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带着小妖先出了房间。沈归舟又问道:“那日为何偷袭我?”   “偷袭?我未曾偷袭你,是你突然晕过去的。”叶星阑满面真挚。   “怎么可能......”沈归舟迟疑了一瞬,又问道:“火是你灭的?”   “是我,我说过了,我是水系法术,虽然费了不少劲但最后还是灭掉了。”   沈归舟半信半疑,正欲再问,却见郑子菁来探病了,身后还带着一个小妖,“归舟,你终于醒了,身上可还有不适?”说着便朝沈归舟走过来,身旁的小妖将手中的薄被放在坐榻上便退出去了。   “我都好”沈归舟又问,“那被子是?”   郑子菁道:“前几日我听星阑说他睡得不太习惯,我送回门礼时特地问了一嘴,原来百灵城用的都是人间的蜀锦,我便也托人制了一床送来。”   沈归舟睨一眼叶星阑,叶星阑似是没料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郑子菁竟记在了心上,一时也受触动。叶星阑连道感谢,又为郑子菁倒了一盏茶递予他。   沈归舟思忖片刻道:“父亲必定生气了,叶星阑,麻烦你替我告诉他我稍后便去向他请罪。”   叶星阑应了他,出了门,沈归舟这才问郑子菁道:“子菁哥,你可知那日城外山上的火是怎么灭的?”   郑子菁抿了一口茶,思忖着答道:“我当时忙着安排你冠礼的事情,倒是没有亲眼看到,听归毅说他们在路上的时候,火势烧的越来越大,但他们前脚刚到山脚,后脚火就突然全熄灭了。”   “突然之间就灭了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不妨去问问父亲或者归毅,听说叶星阑背你下山的时候你俩都被烟薰成小黑猫了。”   “是他背我下山的?”沈归舟呢喃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片刻那暖流又发酵为愧意,不管叶星阑是否真的打晕了自己,但他的确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命。他又想起了那个梦,莫非那梦中的浩劫真是对未来的预示。   他决心尽快将凤凰骨拔出体内,再不用凤凰火。   郑子菁走了,沈归舟使力按下跳动的太阳穴缓缓从床上起身,卧床三日,骨头都像散开了一般,使不上力。他穿上外衣,脱笼的鸟儿似的跑到后山瀑布,沈归舟鱼跃入水中,身上的粘腻散了些许。   他摸了摸后背的伤口,被叶灵网烫伤的地方已然结痂了,他这才安了心,将自己全然浸在瀑布下的小湖中。   不知过了多久,红日落下西山,万物的轮廓缓缓隐没进夜色,夜风像一只温柔的大手,轻拂过湖面,荡起丝丝涟漪。   “归舟——”,不远处传来少年人熟悉的青朗嗓音,呼声中带着缱绻的笑意。   沈归舟立马从湖中立起身,他张开手掌,湖畔的衣物便听话地飞入他手中。沈归舟急急忙忙套上外衣,彼时,叶星阑正站在湖畔抱手微歪着头看向他,“唉你转过去让我看看你后背的伤。”   沈归舟疑惑地皱起眉头,“为何要让你看?”   叶星阑“哗”一下打开手中的纸扇,坦然道:“你晕倒这些天都是我帮你擦的药,我总要看看你的愈合情况吧?”   沈归舟后背升起几丝寒意,不知卧床的这几日叶星阑到底是如何“无微不至”地照料自己的,他转移话头道:“父亲怎么说?”   叶星阑弯起嘴角,满脸得意道:“父亲说了,咱们只要跪两个时辰就好了!”   沈归舟左嘴角抽搐一下,“那你乐什么?”   “我可是求了他一下午,他才减到两个时辰的。”   沈归舟将信将疑地走上岸,两人踏着暮色回了家。放火烧山不是小事,沈父仅让两人罚跪已是网开一面。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后院的石板上,两人已无言跪了一个时辰,沈归舟才想起叶星阑后背也受了伤,“那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   “结痂了,我每次给你上完药也会给自己上,你不要担心。”   月光滑落在叶星阑高挺的鼻梁上,他的瞳色中荡漾着如雪的月色,温柔得不像话。沈归舟像被他的瞳色烫着了一般,霎时收回了视线,语气生硬道:“谁担心你了。”   叶星阑朝着沈归舟挪动了两步,微微掀开胸口的衣襟,勾起唇角。沈归舟挑眉看他一眼,面带不解,顷刻,便有一股食物的清香漫入鼻腔,沈归舟皱了皱鼻子,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小鱼干。   口中涌起一片湿润,自醒来后沈归舟还未用食,他揉揉肚子,胃中一阵烧得慌。   “说吧,开个条件。”沈归舟咽了口口水,煞有介事道。   “我要睡床。”叶星阑脱口而出,显然是有备而来。   沈归舟未料想到是这种请求,心中莫名涌起几丝羞赧,犹豫道:“我考虑考虑——。”   叶星阑见沈归舟有所犹豫,又劝说道:“就换七天。”   沈归舟疑道:“换?”   “对呀,我睡床,你睡榻。”   沈归舟莫名松了口气,爽快道:“那行。”   两人一拍即合,叶星阑当即将帕子里包的三条小鱼干交予沈归舟。沈归舟接过小鱼干的那一刻感动得几乎要迸出泪来,他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醇厚的肉质入口即化,一股清香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想来人间常说的珍馐美味便是如此了,他恨不得摇头晃脑、手舞足蹈一番,但奈何叶星阑在身旁。   珍馐入肠,沈归舟只觉身旁的叶星阑也连带着顺眼了起来,他难得地露出笑容,两个小小的梨涡托着饱满的苹果肌,比那圆圆的月亮更可爱。   “沈归舟——!”   沈归舟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一抖,刚吃了一口的小鱼干被抖落在地,死鱼眼翻着眼白无声地抗。议着。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沈归舟面色难看,梗着脖子,如沉重的石磨般僵硬地往后转去。   果然,沈父正气势凌然地站在后方的回廊上,抱手蹙眉,面上颇为不满,又喝道:“你就是这般悔过的?”   沈归舟心底犯怵,本能地抬起手指向叶星阑,正欲指责叶星阑引诱自己,“是他——”   叶星阑瞪大了细长的凤眼,不可置信地直盯着沈归舟。沈父快刀斩乱麻般地打断沈归舟的狡辩,“再加一个时辰。”说着,便使法术将剩下的两只小鱼干没收了。   直到沈父离开后院,叶星阑还未平息心中的震惊,瞪着眼,颤着手,不可置信道:“你刚刚不会是要说是我引诱你的吧?”   沈归舟心思被说中,不自然地否认道:“没有啊。”   叶星阑深吸一口气,翻着白眼默念着:“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谁来替。”   于是余下的一个时辰,两人谁也没再开口。如此安然跪了一个时辰,叶星阑先行起身,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继续跪吧,我可是跪满两个时辰了。”   叶星阑对自己说话向来言合意顺、现下语气中却全无了平日的和煦,沈归舟心底莫名的烦躁,他自知理亏,又拉不下脸道歉,只堪堪说了句,“你睡十天的床。”   叶星阑并未回答,沈归舟的余光也并未瞥见他在点头,叶星阑走了,沈归舟如“跪”针毡,心中的烦躁又添了几分。 第17章 负心郎   夜深了,银月躲进厚重的黑云,夜霜打落在后院的竹叶,逼的瘦削的叶子将头直直垂向地面,比平日愈加“谦逊”起来。   沈归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加罚的一个时辰跪满了,他缓缓起身,俯身锤了锤发麻的双腿。适才落在地上的小鱼干猝不及防地引入眼帘,今日之事确是自己不识好人心了,不知叶星阑喜欢吃什么。   如此盘算着,他决定去厨房转一转。他迈步前行,天空却乍然闪过两道白红相间的光,震耳欲聋的雷鸣朝耳中袭来,天空似要被劈成两半。   许是要下雨了,沈归舟加快了脚步,绕过郑子菁所住的后厢房,正欲往厨房跑去。   “我要杀了你——!”郑子菁房中骤然传来尖锐刺耳的女声和杂物破碎的声音,“我的孩子——!”   一炷香前,沈归毅披着月光入屋,郑子菁正伏案教沈五明功课,自秦韵怀孕后,这还是自家夫君首次踏入两人的寝房,郑子菁免不了露出惊愕。   “夫君所为何事?”郑子菁先开口,语气中是刺耳的疏离。   沈归毅仿佛自动过滤了郑子菁的语气,俨然说起自己的事来,“后山的葡萄园可否拆掉?韵儿近来嗜辣,我想着种一园青椒。”   葡萄是天狐一族的挚爱,堪比鱼肉之于玄猫族,这一点沈归毅再清楚不过。那葡萄园还是二人新婚时沈归毅亲手所种,也许正是出于此,他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开口提出这个要求。   郑子菁眸中闪过一道惊诧的亮光,片刻,又微不可察地暗下去了。明明都是预料之中,却又为何还觉得难以置信呢?他垂眸看一眼手上的玉扳指,拾起一贯的好脾气,道:“我知道了。”   沈归毅似是满意了,便转身迈步出门了。   “夫君——”郑子菁喉咙发紧,双手微微发颤,“留下来对酌一杯吧。”   什么时候开始,邀约自己的夫君也成了一件让自己紧张不已的难事。沈归毅迟疑半晌,郑子菁张张口,想劝他不方便就改日再饮,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好。”沈归毅应允了。   “我给你烫酒。”郑子菁莫名松了一口气,又转身对五明说:“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吧。”   “天气热,不必烫了。”   沈五明向来不会察言观色,便也嚷着要同二人对饮,沈归毅劝阻道:“未满五百岁的小妖,不可饮酒。”   沈五明拿出看家的撒娇功夫,柔声道:“我明年就满五百岁了,再说二哥的婚礼上我已经偷喝过了,哥哥嫂嫂定不会像父亲那般顽固吧。”   郑子菁无奈笑笑,也不再推辞,便从院中拿出杯子和自己酿的桂花酒,他递给沈归毅一杯,“我记得你从前是极爱我亲酿的桂花酒的。”   “你酿的桂花酒醇而不腻、千里飘香,为夫自是钟爱。”沈归毅浅浅笑着,暖黄的烛光映入眼眸,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二人的初婚时节。   郑子菁的笑意顺着弯弯的眼角蔓延开来,他好像每天都在笑,却又好像许久未曾笑过了。   沈归毅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一顿,又缓缓开口道:“但为夫近来却觉桃花酥香甜馥郁、入口即化,甚是喜爱,如此一来,这桂花酒也不过如此了。”   整个沈府,桃花酥做的最好的便是秦韵,迟钝如沈五明也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桂花酒虽香甜,但对沈五明这样初次饮酒的人来说,却也颇有些苦涩刺喉。沈五明不想拂了郑子菁的意,便笑道:“子菁哥,并非桂花酒不好喝,是大哥喝腻了才会觉得不过如此。就像我三百岁的时候喜欢吃爹爹从人间带回来的糖葫芦,但我现在却不喜欢了。”   沈归毅明知沈五明话中并无他意,却又偏偏被说中,免不得面上臊了起来,便对沈五明道:“桂花酒你也尝了,还不回去温习功课!”   沈归毅比沈五明大了近两千岁,他对这个大哥终是有些俱意,便顺从地退出了门。沈五明刚走出二十步便想起书还落在郑子菁房中未取,便又折回来了,却听房中传来一阵刺耳的哐当声——是酒瓶碎在地上了。   郑子菁将桌上的酒瓶酒杯一应拂倒在地,面色坦然道:“夫君既觉得我这桂花酒不过如此,回去吃那可口的桃花酥便是,何必在此强做笑颜,又何必在晚辈面前拂我的意,扫我的面!”   “你该敛敛你的‘好’脾气!”沈归毅拂袖怒喝道。   郑子菁也毫不退让道:“我若没有这样一副‘好脾气’,便也不会为你违背父命,三百年不得见。”   沈归毅脑后窜起一股火,忍不住绕到郑子菁身前,颤手指责郑子菁道:“果真是天生的狐媚子,在别人面前是温婉端庄的正妻,在我面前却如此跋扈善妒。人人夸你贤良淑德,骂我负心薄幸,这许多年我连你的卧床都未睡过,我负的到底是哪门子的心!薄的又是哪门子的幸!”   郑子菁幼时无意闯入蛇族洞府,撞破一群蛇妖的不轨之行,自此烙下心病,再不愿与人有过度亲密的接触。   “关于这件事,你向我请婚之时我们便楚河汉界划分得一清二楚了。”沈归毅的话像荆棘编织的兽网,将郑子菁的心困于其中,刺得他生疼,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我且问你,我的脾气秉性你可是今日才知?此三百年间我可曾对你隐瞒半分?却为何今日偏因此事对我生厌?”   沈归毅被问的哑口无言,郑子菁又自问自答般道:“我早知‘故人心易变’的道理,却不知矢口抵赖、倒打一耙也是故人常用的伎俩。”   “你如此这般,我才怀疑韵儿的病是你做的祟。”沈归毅见郑子菁巧舌如簧,面上又八风不动、坦荡异常,心中憋了一口气,又语无伦次道:“她肚中怀了我的骨肉,我自当为她的人生担责。”   “我若有这份心,她连沈家的门槛都踏不进。”郑子菁长吁一口气,没了争吵的心思,语气中失了方才的铿锵,面若死灰道:“那——我的人生呢?”   两人沉默半晌,郑子菁凝望着沈归毅,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和光芒,像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一般。   “你的人生——为何要问我?”   郑子菁垂下眼眸,微微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未能发出一个音节。   “愿我与阿菁永结同心佩,白首不相离!”   “原来阿菁臭脸也这般可爱,以后只准对我一个人发脾气啦。”   “父亲总有一天会接受我的,阿菁不要怕,夫君在。”   “就算哪天阿菁的头发变得比这白玉扳指还白,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沈归毅说过的话如走马灯一般在郑子菁耳侧盘桓不下,他低头凝望拇指上的玉扳指,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那时碎了便不该再修的。”   沈归毅仿佛还未说过瘾,作势又要开口,却听秦韵从门外破门而入,沈五明紧跟其身后,想拦住她却力有未逮。   秦韵赤足踏过满地的酒瓶,任由脚底被瓷器碎片割裂却毫无反应,她目光沉沉,仿若置身梦魇,如脱缰的野马般冲向沈归毅,嘶吼道:“我要杀了你——!还我的孩子!” 第18章 那你承认我是你的夫人了?   沈归舟听见房中的动静,便也立奔了进来。郑子菁几近本能地保护沈归毅,他用身体挡住沈归毅,一把拉开秦韵,唤她道:“秦韵!你清醒一点!”   秦韵置若未闻,眼眸浑浊,依旧毫无反应,郑子菁觉察出不对,立马吩咐道:“五明,快去请沈夫人!”沈五明应声去了。   “阿娘在,阿娘在这里,你不要再哭了......”秦韵乍然发了疯似的大声哭喊起来,嘴角向下绷成难看的幅度,眼泪从猩红的双眼中夺眶而出,柔媚五官下的盛气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归毅一把推开郑子菁,郑子菁被他的力气推得直往后退了两步,拇指的白玉扳指打了滑似的掉落在地,碰上那满地的瓷片,竟霎时碎成数片。   郑子菁下意识将扳指的碎片一一捡起,细小的瓷片刺入手掌,不知何时手中已是满掌鲜血,他却丝毫不觉得疼。扳指是两人的定情信物,沈归舟之前不小心弄碎过这白玉扳指,气得沈归毅追着他满山跑,他自是明白此物对二人的意义。   沈归舟皱着眉,实在看不下去,不忍道:“子菁哥,这扳指已彻底碎了,别捡了,勿要徒留这满手的伤痕。”   郑子菁垂首不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沈归毅将秦韵打横抱起,怀中人大哭不止,发疯般地挣脱他,赤足朝院中跑去,适才她踩过的酒瓶碎片深深地卡在她脚底,她所经之处皆留下了蛛丝般的猩红血迹,然而那血迹霎那间便被雨水冲刷得无形无踪。   此时屋外早已是风雨大作,天边不时传来雷鸣,大风挟裹着雨点直向人砸来。沈归舟和沈归毅顾不得其他,只得急忙追到院中,只一霎那,沈归舟周身便被夜雨浸透了。   秦韵跑到莲花池旁才倏然停下,雨点早已浇透了她,黏湿的发丝紧紧贴在她的脸上,无法分辨她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沈归舟瞥见有人从余光中走来,头顶的雨戛然而止,丝丝寒意褪去,清冽的松竹香气扑入鼻腔。来人是叶星阑,他撑着一把淡绿色的油纸伞,想来是叶星阑以为自己还在雨中罚跪,便忙送了伞来。   四周狂风骤雨,森森寒气入骨,沈归舟心底却莫名涌起一丝暖意。   秦韵跪在莲花池旁念念有词道:“儿啊,不要哭,你回到阿娘的肚子里。”沈归舟看向莲花池,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他又看向叶星阑,叶星阑面部绷紧,瞳孔不自觉放大,脸上的表情竟比上次在秦韵房中还更惊骇。   他分明是看到了什么。   沈归毅不忍再看秦韵发疯,便沉着脸将她打晕了,他将她抱回郑子菁的卧床,施法烘干了两人的衣物。   郑子菁还蹲在那堆碎片面前不知所措,沈归毅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他依旧沉着脸,跨步迈向郑子菁。   他用尽全身力气掐紧郑子菁的双臂,面上青筋暴露,厉声质问道:“是不是你!你为何心狠手辣。”   郑子菁终于抬眸望向沈归毅,眸中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半晌,他才缓缓摇摇头否认。   沈归毅内心充满了恐惧与担忧,俱的是腹中之子真有三长两短,忧的是秦韵患上这古怪的癔症。他似乎铁了心想找个宣泄口,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起郑子菁来,“不是你还有谁,整个沈府除了你还有谁会陷害韵儿至此!”   沈归毅气极了,扬起手就要掴向郑子菁,一霎那,他的手腕却被身后人紧紧钳制住了。叶星阑站在他身后微敛着凤眼,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斩钉截铁道:“不是他。”   沈归毅气得浑身发抖,他双眼射出狠戾,失控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只臭老鼠也管起我的家事来了?”   “啪——!”刺耳的掌掴声回荡在寂静的厢房,叶星阑右脸霎时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些暗红的血丝。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倏然,一股巨大的灵力将沈归毅卷至空中,随即又将他狠狠甩向墙壁,沈归毅的后背毫无防备地猛撞上墙,口中不住涌出一口鲜血。   沈归舟攥紧双拳,脖颈上青筋毕露,衣角被灵力卷起,周身气场凝滞,厉声道:“这是我八抬大轿、三书六聘从百灵城娶回来的夫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对他动手?”   沈归舟现出玄灵鞭欲再次出手,却见一把飞刀快速向自己袭来,那是沈归毅的武器。   “归舟小心!”叶星阑以纸扇承住飞刀之力,飞刀盘桓住纸扇不下,叶星阑乍然打开折扇,用自身的灵力将飞刀送回给沈归毅,沈归毅拍掌借力离开地面,躲过了飞刀。   “够了!”一旁的郑子菁终于受不了这出闹剧,出手制止。   一时间,三人谁也不能移动半分,只得站在原地束手无策。郑子菁走向床边,伸手探向秦韵的额头,又拿出药箱耐心地为她清理脚底的伤口。   叶星阑小声向沈归舟道:“子菁哥法力竟如此强?”   “也许这就是神兽的种族优势吧。”   屋外的雷雨还未停歇,沈夫人终于风风火火地赶来,钗裙均被大雨濡湿了。屋内一地狼藉,秦韵的脚已被包扎好,郑子菁双手微微发颤,仍在不停滴血,而其余三人则被定在原地,姿势各异。   沈夫人顾不及思索眼前这杂乱诡异的一幕,只忙上前探秦韵的脉象,又吩咐身后的沈五明道:“你帮子菁疗治一下手上的伤。”   沈五明忙毕恭毕敬地将郑子菁请到一旁的座凳上,又将食中二指并拢,指向郑子菁手上的伤口。一股碧绿色光芒蓦然从两指间奔涌而出,片刻,郑子菁手上的伤便愈合如初了。沈五明修行的天资实在不算聪慧,沈夫人便另辟蹊径将自己的一番本事传给了他。   “子菁,将他们的定身术解了。”沈夫人头也不回地吩咐着。   只一霎,三人的定身术便解开了。沈归毅冠斜发散,嘴角还残留着几丝血红,却也无暇顾及,只一个箭步行至沈夫人身侧,“沈夫人,韵儿她怎么了?”   “适才发生什么了?”沈夫人没有直接回答他。   想到适才那番闹剧,沈归毅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面上露了赧色,一时竟无言以答。   沈归舟接过话头:“她哭喊着什么让孩子回到她的腹中......”   “回到她腹中?”沈夫人蹙眉片刻,疑惑不解,只又重新去探秦韵的脉象。屋内众人皆面面相觑,猜不透沈夫人的意思。沈归毅急不可耐,又问道:“沈夫人,韵儿她如何了?”   过了半晌,沈夫人才像是确认了什么,她将手轻抚上秦韵的头,为她注入一股安神的灵力,才转身对众人道:“腹中胎儿分明安然无恙,脉象平和稳定,并无半点参差。”   沈归舟惊诧道:“可她却为何哭得那般伤心?是......是有癔症吗?”   “这得等她醒来之后才可判别,归毅你把她抱回厢房让她好生休息。”沈夫人站起身来,又指着沈归舟和叶星阑道:“还有你们两个打架的,把房间收拾干净才准走。”   “无妨的,我自己清理便好。”郑子菁从适才的低落中走出来,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从容大度。   “也罢,那我就罚他俩再跪上一个小时。”沈夫人似乎早料到郑子菁会如此推辞,又对沈归毅道:“等秦韵醒了,你第一时间过来找我。”   郑子菁忙改口求情道:“娘亲,便罚他们打扫我的房间吧,外头风雨大作,如何能再跪上一个时辰。”   “阿娘不分青红皂白!分明是沈归毅先动的手,凭什么只罚我们?”沈归舟忍不住向前跨了几步,语气中参杂着委屈和不满。   “秦韵现今这样不就是他的惩罚吗?”沈夫人话里有话,带着沈五明先行离开了。 第19章 我们便和离吧   两人只得留下来清理房中狼藉,郑子菁自是让两人草草收拾一番便放两人回去了。   风敲打着窗,竹树清瘦的影子不住地摇曳,郑子菁施术将白玉扳指的碎片化为齑粉,再无留恋。   沈归毅的那巴掌未落在他身上,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他心底,打碎了两人所有的情分。所谓破镜重圆,不过是坊间传说的美谈佳话;所谓坠欢重拾,不过是话本中的天方夜谭。   可叹新婚燕尔时,以为是白首同心在身旁,却不料是中山林中野豺狼。   沈归舟和叶星阑穿过长廊回到卧房,行到半途,沈归舟非要冒雨去捡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叶星阑声音穿透风雨,对着雨中弯腰捡石的沈归舟不解道:“为何非要捡那破石头。”   沈归舟一板一眼地在地上摸索着中意的石头,头也不回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叶星阑无奈地摇摇头,只好顺着他的动作为他撑伞。半晌,沈归舟捡到一颗一半拳头大的石头,这才满意地跟叶星阑回了房。   沈归舟将拾得的石子随意扔到桌上,一进房门便开始翻箱倒柜起来,“适才在后院我又看见你惊愕的表情了,比上次在秦韵房中还要惊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叶星阑坐在床边,矢口否认道:“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就是见了鬼了。”沈归舟倒也不介怀,半晌,他终于翻出一条纯白手帕,他这才满意地折回桌边,“我知道你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你既不想直说我便猜一猜,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行,遇到你不想答的便无需给我反应,可好?”   叶星阑点头默认,不再推脱。   沈归舟拿起桌上的石头走到床边,他紧紧握拳,等再松开时那石块儿却变成了冰块。他用手帕将冰块包裹住,轻轻敷上叶星阑红肿的右脸,吐出一句:“沈归毅下手挺狠。”   叶星阑被冰块冻得下意识往后倾,他想起沈归舟适才毫不犹豫地替自己出手,心中便又放下了些许戒备。   “秦韵在院中哭喊之时,你可曾看到她看到的东西?”沈归舟发问。   叶星阑点点头。   “如此说来,秦韵没有患癔症?她的确看到了她的......孩子......”沈归舟自言自语般低语,又继续发问道:“那是我阿娘的诊断出错了吗?”   这一次,叶星阑却摇头否认了。   沈归舟惊诧不已,森森寒意爬上脊背,他不由得侧身坐到叶星阑身旁,以安抚内心的恐惧。按叶星阑的说法,秦韵的孩子既在她的体外哭喊叫嚣,又在她的体内安然无恙,这是断然说不通的。   “喂叶星阑,你不会是故意吓我吧?”沈归舟不由得打量他一番,怀疑起来。   叶星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及时收敛了笑容,摇摇头否认。   “那她是怀了双生子吗?”沈归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发散起思维。   “非也。”叶星阑开口,接过沈归舟手中的冰块,“先别说她了,你刚刚为何那般果断地为我出手?”   “我才不是为你好不好!”沈归舟不自然地转了转头,继续找理由道:“这个沈归毅从小到大都欺负我,现在我娶了夫人,他还想欺负到你头上!我断然不能忍。”   “那你是承认我是你的夫人了?”叶星阑扬起唇角,欢快地撞了撞沈归舟的肩膀。   “我什么时候......”沈归舟耳畔浮出一抹绯红,说着便要起身逃离,“谁让你恬不知耻地钻到我的喜轿里。”   叶星阑笑开,一双凤眼弯成月牙,笑意蔓延至到红肿的右脸,疼得他不自觉轻“嘶”一声。沈归舟刚起身离开走了不到两步,却突然脚步停顿,直挺挺地往后倒下了。幸而叶星阑眼疾手快,立马起身将他接住。   沈归舟又晕倒了。   幸而沈归舟只昏睡了一夜,并未惊动沈府其他人。他从床上醒来时叶星阑正在坐榻上凝神打坐,见沈归舟转醒,他才起身问他道:“归舟你醒了?”   沈归舟揉了揉发沉的脑袋,眼皮沉重的仿佛要重新黏在一起,“我睡了多久了?”   “刚好一夜,你又晕过去了。”   沈归舟疑惑地挑了挑眼眸,“我怎么会又晕过去?”   “我有两种猜想,其一是因为凤凰骨,其二是因为宿诅。”叶星阑整理了一下衣襟,正襟危坐着,“你这两次晕倒之前都使用了灵力,凤凰骨入了你的身,你的灵力中是参杂了些许凤凰之力的。”   “也即是说我晕倒有可能是因为使用了凤凰之力?”   “你只晕了两次,现在还不好断定到底是何原因。”叶星阑偏头望向沈归舟,继续道:“如果下次使用灵力之后还晕倒可能就是因为凤凰之力,但如若下次使用灵力后没有晕倒,可能就是因为宿诅。”   “我还是尽快取出这块骨头比较好,你可知何物可以护住我的心脉?”凤凰骨入体后,沈归舟遇上了不少麻烦,不管它是不是使自己晕倒的罪魁祸首,他都只想尽快摆脱它。   “清玄道长所创之护心灯可以护住你的心脉,但心灯失窃了,现下在金焰妖城。”   沈归舟下床,走到脸盆架旁,往脸上泼了一捧凉水,晶莹的水珠如晨露般爬上他的发梢,滑过他俊朗的侧脸,“等冠礼结束我就去金焰城找这个心灯。”   “好。”叶星阑爽快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到时候也好回家交差。”   两人达成共识,如此平安无虞过了半月。九月十七,是沈归舟的生辰也是他的冠礼,叶星阑赠了他一个小铃铛,小铃铛被穿在银色的细绳当中,上刻一青竹,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这铃铛不似俗物,竟比珍珠更加浑圆透亮,比贝母更加清透柔和,比钻石更加璀璨夺目。   沈归舟将小铃铛戴到手上,却发现这细绳大了许多,“这手链太大了,我戴着老掉出来。”   叶星阑耐心解下他手腕的铃铛,道:“这链子是戴脚上的。”   沈归舟便问:“这铃铛是个什么说法?”   叶星阑弯腰在他身前蹲下,耐心地替他将小铃铛系于脚腕,“铃铛系于脚腕,步步生响,步步生祥。所讨的不过是平安二字罢了。”   沈归舟才知道这小小的铃铛竟有这么多门道在里头,想来叶星阑为此下了不少心思。他心中触动,面上却只八风不动地道了声谢,“谢谢你。”   冠礼规矩繁冗,郑子菁准备地十分精细,比婚礼有过之而无不及,沈归舟累了半日,脚下仿佛绑了千斤坠般沉重。   到了傍晚他才终于回了房,沈归舟一屁股坐下床沿,习惯性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奈何那新加的发冠却扯得他头疼不已,“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学人界这番繁规缛节,要我说做妖就应该有个做妖的样。”   叶星阑伏案读着书,头也未抬一下,应和道:“那你说做妖该是什么样?”   “天地之间,来去自由,坦坦荡荡,无羁无缚,无碍无束。”   “来去自由,无羁无缚。”叶星阑合上书,低声重复着沈归舟的话,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半晌,他又开口道:“等取出凤凰骨解除宿诅之后,我们便和离吧。”   沈归舟猛然从床上起身,眸中流转着讶异和疑惑,“和离?” 第20章 绾青丝   沈归舟的性格里多少带点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凤凰骨入身之时他不慌不忙,还有心思担心叶星阑交不了差;身中宿诅他也无波无澜,顶多找个借口吼了叶星阑一顿;   所以他心底早就默认了这段婚事。   他就像一潭死水,任由大雨打落,任由大风吹过,水面下却依旧蛰伏着平静和坦荡,仿若何事都动不了他分毫。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成亲的这些日子,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确都是把叶星阑当成伴侣来看待的,否则也不会轻易为了他跟沈归毅大打出手。   他不懂情。爱,不懂相思,只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只彻头彻尾的傻猫。   “搞不懂你。”沈归舟懒得去看叶星阑的神情,不耐烦地重新向后仰去,双手交叉着,垫着后脑勺。   叶星阑上一秒还如此费心地送了自己生辰礼物,下一秒却又提出要和离。他搞不懂叶星阑的心思,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儿,不过他转念一想,和离后又可以回到从前无拘无束的生活,想来倒也痛快。   “我答应你,等你拿回你的凤凰骨,等我解了我的宿诅,我便同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沈归舟松了口气,心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叶星阑没有答话,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只剩桌上一盏暖黄色的火苗在活跃地跳动着。室内沉默的氛围让沈归舟有些不适,叶星阑向来活跃多言,如此沉默倒是头一遭。   又过了良久,沈归舟才咽了咽口水,道:“那和离之后我跟你做朋友好不好?”   “为何?”这回叶星阑倒是接话接得很快。   “我们好歹认识一场,你又好几次救了我,倘若日后再不通音讯,那我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吗?”白日的疲惫卷土重来,将沈归舟缓缓拉入梦乡,他打了个哈欠,自说自话似的,小声道:“和离之后我也可以同你去人间贪酒,去五清山采仙草,反正你武力高强,跟你在一起比我自己一个人安全......”   夜色如薄雾般被晨风吹散,一轮红日懒洋洋地从银白的云层中探出头来。小鲤鱼在后院池塘中摆动着鱼鳍,口中吐出一圈圈透明的水泡,万物静谧,沈府还在安睡。   “哐当——!”一声刺耳的锣鼓声在后院响起。   沈归舟翻了个身,只觉声音像从梦中传来一般悠远。   “哐当——哐当——!”刺耳的锣鼓声穿透房门,刺入沈归舟耳中,仿若一根尖针,刺破了他的梦境。   沈归舟被惊醒,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怎么了怎么了?”   屋内无人应答,沈归舟定睛一看,叶星阑的床却已空空如也。他揉了揉眼,怏怏起了床,想去看看后院因何事嘈杂。   他披上薄衣,迈步出了门,长廊被擦得一尘不染,和煦的阳光照进来,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阳光下的水面,步步生华。   行至长廊转角,他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上。来人是叶星阑,他也披着外衣,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沈归舟开口道:“发生什么了?”   “小嫂嫂要生了。”叶星阑用食中二指揉了揉眉心,“沈归毅正在那敲锣打鼓叫人接生呢。”   沈归舟讪笑道:“他这敲锣打鼓的,我还以为他又要娶新娘子了呢。”   “噗哧......”叶星阑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归舟错开他继续往沈归毅的房间走,却被叶星阑拉住了,“你干嘛去?”   “秦韵不是要生了吗?我去看看啊,去‘护个法’”   “你懂生孩子吗?就别去添乱了。”叶星阑使力把他往回拉,暗笑道:“你先回去照照镜子吧。”   不远处传来人们忙里忙外端热水的吵嚷,沈归舟将信将疑地同叶星阑返回房间,他对着铜镜一照,只见自己的头发如同被藤蔓攀爬的鸟窝一般,发冠中的一撮歪歪斜斜地刺向天空,左侧鼓起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包,右侧数缕发丝直剌剌地掉在耳侧。   沈归舟打量着自己的发型,由衷惊叹道:“我靠!这是个什么怪物!”   叶星阑忍不住大笑几声,“你也知道啊。”   沈归舟不去理会他,只自顾自摘下发冠,仔细梳着自己的青丝,“你说生孩子要生多久啊?”   叶星阑倚在桌边打了个哈欠,道:“我也不知道,据说每个妖族妊娠和生产的时日都是不一样的。”   沈归舟试图将发丝挽进发冠之中,“但愿她快点生产结束。”   “怎么?”   头顶的发丝不听话地四散下来,沈归舟痛苦地捂住耳朵,只觉耳膜要被震穿了一般,“她这个叫声太刺耳了,别到时候她没疼死我先聋了。”   叶星阑侧耳静听一番,“我怎么听不见?”   “这么大声你居然听不见?”沈归舟将头发重新撸成一把,束回发冠之中,“她听起来真的非常痛苦,生孩子好惨,男妖也需要生小孩吗?”   “男妖应该也有生的吧——有的男妖是可以怀孕的。”   发丝再次从发冠中散下来,沈归舟不耐烦地一把将头发甩下,自暴自弃道:“我这个头发算是束不上了。”   “怎么,这才冠礼第二天就要当个散发狂夫啦?”   沈归舟道:“那也比向某个作壁上观的人救助来得好。”   闻言,叶星阑当即起身走向他,熟稔地握住沈归舟的发丝,调笑道:“归舟既想向我求助,又为何不肯直言?”   沈归舟两手搭到膝盖上,顺从地端坐着,任由叶星阑梳理着自己的发丝,面上却嘴硬道:“我可没向你求助,是你自己过来的。”   “是是是,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和可倾真是如出一辙。”叶星阑望向镜中,与沈归舟对视,“你若是真娶了她,日常就是针尖对麦芒,王不见王。”   沈归舟不可置否,同样在镜中睨他一眼,不再搭话了。   却说玄猫族产子共需三天三夜——阵痛开指须得一天一夜,子出腹中须得一天一夜,而这最后一日便是族中长辈赐福之日。因着生产过程漫长且痛苦,刚产下的幼子和刚生产完的产妇均是丢了一半的魂儿,须得由族中妖力强大的长辈举行完“赐福”仪式,幼子和产妇才能从昏迷中转醒。   到了第三日,赐福仪式如期举行,秦韵和幼子被移送至后山的法阵之中。法阵早已备好,法阵形似亭台,正中是一八卦形圆台,四根柱子伫立着,将圆台与上方的尖顶连接,四周用薄纱遮掩,圆台外围又有一圈清泉环绕。那清泉便是妖族从鲛人国讨来的圣水,独具疗愈之效。   除长辈外,沈府的嫡亲小辈也都一应到场。沈天食中二指并拢,双手交叉,指向那法阵的尖顶,股股灵力如清泉一般,顺着柱子流至圣水之中。随即其他长辈便也施法加入其中,灵力如风般卷起四周的帷幔,隐约可见秦韵母子二人安详地躺在其中。   如此半炷香过去,长辈们停止了施法,秦韵母子却仍未醒来。叶星阑侧首同沈归舟咬耳朵道:“玄猫族生小孩这么危险吗?感觉一半的命都搭进去了。”   沈归舟近来被秦韵的喊声吵得耳中轰鸣,未听清叶星阑的话,他像个耳背之人,本能提高音量道:“你说什么?”   霎时间,全场落针可闻,只回荡着沈归舟那句“你说什么”,四周不时投来不满的目光,沈归舟面上发烫,立马将头低了下去。   又是半晌静默,终于,法阵中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   众人大喜过望,沈夫人和赵姨娘不约而同地飞入法阵中心查探秦韵母子的状况。片刻,法阵中传来秦韵的声音,众人闻言大骇。   “这不是我的孩子!” 第21章 产子疑窦   秦韵嘴唇惨白,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虚弱地半坐起来,焦急道:“这不是我的孩子。”   幼子躺在身旁,瞪着杏仁般懵懂的大眼探究着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沈夫人与赵姨娘面面相觑,赵姨娘也焦急道:“韵儿为何出此怪言。”   秦韵立马接过话道:“我还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他还在哭,还在唤我。”   沈夫人蹙眉,伸手去探秦韵的脉象。秦韵脉象平和,眼眸清澈,神智清醒,只是体虚气弱,其他并无半分异常。沈夫人束手无策,无奈地与赵姨娘对视一眼,道:“你先好好休息,许是你太累了。”   赵姨娘顺势接过话头,“对啊,韵儿你好好休息,你刚生完孩子身子弱的很,什么瘴气都能近你的身。”   秦韵死咬下唇摇头否认,大颗大颗的热泪像断线的珍珠往下掉,无助道:“沈夫人、娘亲,不是的,我真的能感觉到那个孩子,他还在唤我,我不能不管他。”   赵姨娘将秦韵身旁幼子抱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的孩子就在这里啊,这可是你生了三天才生下来的孩子。”   秦韵不去理那襁褓幼子,只动作缓慢地将双膝跪在地上,倔强地向沈夫人祈求道:“沈夫人,我知道您医术高明,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只要能救他......我。干什么都愿意。”   秦韵已经哭得不成人样,沈夫人面露难色,还是先应了她的请求,“好,我答应你,你刚生产完莫要这般折磨你自己,我会想办法帮你......帮你救他。”   秦韵眼中这才有了些许光亮,堪堪点了点头。   众人对法阵内的事都已了然,面上却不作声色,等到赐福仪式正式完成才作鸟兽散。秦韵的状态不适合将幼子留在身边抚养,便交由赵姨娘先行照管了。   沈归舟叶星阑二人虽对此事感到惋惜,但奈何自身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两人预先向双亲辞了别,而辞别的理由却各不相同——对沈父说的是出门游历,对沈母说的却是去鲛人国解宿诅。   双亲自是允了,两人便决定七日后出门。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五日,这天沈归舟叶星阑二人正在院中下棋避暑,却听小妖来回报称府中来了贵客,让二人速往议事厅见之。   两人当即放下棋子前往议事厅,只见沈父、沈母、赵姨娘、郑子菁等四人端坐于堂屋两侧,而首位上坐着的却是一褐发老者,老者褐发浓眉,一双狭长的三角眼镶在脸上,平添了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沈归舟努力搜寻记忆,确信自己并未曾见过这人。   沈父忙对二人道:“快来见过明峰长老。”   两人茫然对视一眼,听话地行了个礼,“见过明峰长老。”   那位被称作明峰长老的老者这才将视线投过来,明峰客气地笑着,只轻微掠一眼两人便收回了目光,片刻,明峰又将视线锁回沈归舟身上,一双狭长的三角眼深深看着沈归舟,半晌无言。   一旁的沈夫人先行打破了沉默,“秦韵近来身体不适,我特地从妖冥城请了明峰长老来诊治。你们先坐下,稍后一起用膳。”   两人应声入了座。   沈夫人的医术乃是家传绝学,但沈夫人天赋异禀、医术更是一日千里,这才又投入明峰门下学了一段时间。明峰也正是出于这师徒之情才毫不犹豫地拨冗前来。   沈归舟这才想起来丹姝便是这位明峰长老所创,秦韵的病有可能是丹姝所致,请这位长老来看倒是最合适不过。沈归舟与叶星阑交换一个眼神,却见叶星阑扬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沈归舟不解地用眼神询问,叶星阑贴在他耳畔悄声道:“等下再跟你讲。”   沈归舟正欲再问,却听小妖回报称膳食已备妥帖,请大家移步。   沈夫人因问:“归毅和五明他们呢?”   “大少主、少主夫人、小少主均已入席等待了。”   沈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起身请明峰移步了。晚膳用毕,沈夫人吩咐众人先行回房歇息,又嘱咐众人务必紧闭门窗,无论屋外发生何事,都不许出门。   沈归舟和叶星阑也听话地回了房,锁了门,继续下那白日未下完的棋。   银月已升入中天,沈府四处静谧,夜风吹动窗外的竹树,万叶千声。   “将——军——!”沈归舟落下将棋,叹声道:“叶星阑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都直捣黄龙了你也不拦一下,没劲。”   叶星阑却不顾沈归舟的抱怨,将眉头紧锁到一起,面上满是担忧,“归舟,你能听见屋外的动静吗?”   闻言,沈归舟立马闭眸细听,各种细碎地声音扑入耳膜,有轻柔的、有尖锐的、有嘶哑的、有令人心烦气乱的。   沈归舟半晌无言,叶星阑又追问道:“有何异常之声?”   沈归舟依旧双目紧闭,将耳畔之声娓娓道来,“我能听见夜风的呜咽、树叶的摇摆、小鱼的摆尾、燥。热的蝉鸣、五明的鼾声、以及......”   “以及什么?”   “像是某种法阵启动的声音。”   叶星阑咽一口口水,神色紧张,没头没尾地对沈归舟道:“归舟你信我吗?”   沈归舟:“嗯?”   “我把我看到的告诉你,你会信我吗?”   沈归舟对上他的视线,叶星阑一双凤眼中满含着急迫,沈归舟迟疑半晌,才道:“我信你,你之前惊愕的神情都被我尽收眼底,而且你没有撒谎的必要,所以不管你说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我都会相信你。”   “秦韵说她能听见有孩子在哭在唤她,这并不是她的臆想,我也能看见她看见的......那个孩子。”叶星阑紧了紧手中的拳头,长吁一口气,“之前她腹痛的那次,我明明在她腹中看见了双生子,但最终却只生下了一个。”   沈归舟面露惊异,“也就是说她有两个孩子,一个被她顺利生下来了,另一个却跑出了体外?”   “我不敢确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和丹姝到底有多大关系。”   沈归舟道:”这丹姝既然是保证产女的丹药,其原理会不会是逆转性别?会不会她本来怀了两个男胎,而丹姝却只能逆转一个人的性别,另一个因为是男胎,就必然不能被生下,也就自然被赶出体外了。”   叶星阑起身,正色道:“归舟,现下重要的不是真相,不管丹姝的原理如何,保证生下某一个性别的孩子这本身就是违背天道正理的。我担心这明峰长老碍于自己的名声,定不会将真相公布。”   沈归舟也站起身来,接话道:“反而会将真相掩盖,而掩盖真相的方法就是——。”   “杀死那尚存一息的男胎。”叶星阑不忍地闭上眼睛,“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他,可我没想到这个明峰长老会来!”   沈归舟沉思半晌,远处法阵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大,他拉过叶星阑的手腕,毫不犹豫地用法力掀开大门,“走!去救人!” 第22章 操控之术   两人携手前往前院法阵,叶星阑忙问:“归舟!这样贸然前去,恐怕只会得不偿失。”   沈归舟边跑边道:“没时间了,稍后咱再见机行事。”   叶星阑急停下来,“你先去,我去找秦韵。”   沈归舟立马明白他的意思,两人便分头行动了,沈归舟跑至前院拱门前才停下来。院中只有明峰与沈夫人两人,明峰正在朝着法阵施法,法阵中不断闪起阵阵金光。长老实力过于强大,硬拼肯定是不行的,得智取,他眼珠滴溜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他封住自己的灵穴运转灵力,使得全身气血逆流,佯装宿诅发作。做戏做全套,他将衣裳扯得皱乱,又从地上抹了一把灰。   沈归舟连滚带爬地跃入前院,竭力嘶吼道:“娘!我要死了——!”   沈归舟面色惨白地蹲在沈夫人身旁,满脸涨红,额上的青筋如树根般暴起,看起来痛苦异常。吓得沈夫人大惊失色,当即蹲下。身为他诊脉,见状,明峰才停止了施法。   明峰问道:“何状?”   “气血逆行,脉象急促。”沈夫人蹙眉,急忙撂起沈归舟的袖子,只见沈归舟手臂上的鱼鳞果然散发出阵阵诡异的红光,“是宿诅发作了!”   “让我看看。”明峰说着,便要上前来把脉。   沈归舟的障眼法骗得了关心则乱的沈夫人,却断然骗不了法力高深的明峰。沈归舟立马佯装痛苦的嚎叫,磕磕绊绊地奔向那法阵,法阵的结界一经闯入便破开了。   须臾间,那灵胎便趁势飞了出来,那法阵中果然困着一幼婴。灵胎被一团金光包裹,金光中的男胎早成幼婴之形,像是在临盆一月之前才脱离母体。   明峰食中二指并拢,旋身指向那幼婴,便有一股金紫色法力环向他。明峰往回收势,另一手拿出一个灵袋,易如反掌地将幼婴吸入了灵袋之中。   沈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走,急行至沈归舟身旁。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沈归舟口上叫喊着,心急如焚,若是叶星阑再不把秦韵叫来,自己就要败露了,今日之事可不是罚跪几个时辰就能解决的。   却说这头,叶星阑急跑至秦韵厢房,他也顾不得礼数,只猛敲房门,喊道:“你们睡了吗?”   敲了半晌,沈归毅才睡眼惺忪地起来开了门,“何事如此慌张?”   叶星阑顾不得那么多,单刀直入道:“你快,快把秦韵叫起来,不然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沈归毅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沈夫人不是让你们今天别出门吗?”   “没时间解释了。”叶星阑在门口仰着脖子大喊道:“秦韵你快醒醒!你快起来!”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应答。   “你有病吧你?”沈归毅说着就要关门,“她刚服下明峰长老给的安神药,你别打扰她休息!”   叶星阑知是坏了事,急得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搜寻着解决方法。顷刻,他便转身朝某处飞奔而去了。   “神经病啊你!”沈归毅被人扰了清梦,不住大骂道。   如果说现下沈府还有一个人愿意信任并帮助自己,那个人一定会是郑子菁。   叶星阑毫不犹豫地跑到郑子菁门前,郑子菁房中还亮着灯,叶星阑猛力敲门道:“子菁哥!子菁哥!我是叶星阑,你开一下门。”   “你如何证明你是星阑。”内里传来郑子菁温和的嗓音。   想来郑子菁是想起沈夫人的嘱咐,害怕屋外敲门的是什么邪祟瘴气,叶星阑忙道:“子菁哥,这个长老要除的只不过是个幼子,又不是什么瘴气邪祟。子菁哥勿怪,若是执意不开门,我便要闯了。”   叶星阑正要推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郑子菁端坐在榻上,身旁放着一本翻开的书,“要除的是幼子?这是何意?”   叶星阑进门将郑子菁从榻上拉起,正色道:“子菁哥,事关人命,不可怠慢。我边走边同你解释。”   郑子菁跟着叶星阑出了门,叶星阑这才解释道:“我有两个异能,一则透视,二则操控。”   郑子菁诧异地侧首看他一眼,叶星阑接着道:“秦韵看到的那个胎儿,我也看到了,那个幼子确实曾在她体内,我不知道此事与丹姝到底有何关联,但我总觉得那个明峰长老来者不善。”   郑子菁反应了片刻,果断道:“那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陪我叫醒秦韵,她服用了长老给的安神药,等她一觉醒来,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早已身死命夭了。”叶星阑脚步未停,“你信我吗?”   “我信你,那天沈归毅误会我,是你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干的,又替我挨下一记耳光,我相信你的确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   叶星阑心中涌动起一股暖流,道了声“谢谢。”   “是我该谢你。”   郑子菁的房间离秦韵的房间并不太远,说话间两个人便已行至秦韵的厢房。叶星阑依旧上前拍门,顷刻,屋内便传来了沈归毅的声音,“又是谁啊?”   叶星阑道:“是我,还是我,你先开门,子菁哥也过来了!”   内间传来不悦的声音,沈归毅再度清梦被扰,忍不住犯了倔,“你这只老鼠今天非得跟我作对是不是?别说是子菁哥过来了,今天就算你把天王老子请过来我也不给你开这个门!”   叶星阑焦急地抿抿唇,望向身旁的郑子菁,郑子菁依旧神色从容,仿佛世间风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下一刻,那房门却猝不及防地敞开了,沈归毅慌张地从床上坐起,头上像顶了个鸡窝,抱怨道:“没完没了了是吧?”   郑子菁大步流星踏入房门之中,坦然得仿佛进的是自己的卧室。沈归毅道:“子菁,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郑子菁着一身碧衣,如修竹般站在床前,温和且利落地吐出三个字,“你出去。”   沈归毅一头雾水,“不是,凭什么让我出去?你们要去韵儿干什——”   沈归毅一个“么”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从房中凭空消失了。叶星阑惊得瞪圆了一双凤眼,嘴唇微张,问道:“他去哪里了?”   “被我送到后山了,说吧,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叫醒她。”   于是两人尝试了各种方法——喊叫、摇晃、轻拍、泼水等各种方法都一并上阵,但秦韵却仿佛睡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看来长老真是下了一剂猛药啊!”叶星阑道:“归舟拖不了太久,我们得速战速决。”   郑子菁也急道:“现在该怎么办?”   “小嫂嫂,那边得罪了。”叶星阑说着便从靴中摸出一把小匕首,他将匕首抽出,毫不犹豫地割开秦韵的食指,便有丝丝血迹淌下,如晨露一般。   叶星阑用自己的食指接过秦韵的血,拿出了自己的空白纸扇,他以血代墨,开始在雪白的纸扇上画起符咒来,顷刻,符咒便画完了。   叶星阑闭眼,将纸扇置于面前,随即他猛一睁眼,只见他眸中亮起阵阵红光,正如那夜操控沈归舟一般,倏然,纸扇上的符咒也呼应般亮起红色光芒,随即,那符咒便像融于纸扇似的,彻底消失了。   纸扇又恢复了白茫茫的一片。   叶星阑没了动作,郑子菁因问道:“如何了?”   半晌,叶星阑却不答话,只痴痴地站着。下一刻,秦韵却从床上起来了,她眼眸清明,面色自然,熟悉的女声在耳畔想起,“子菁哥,走吧,我们去救人。”   郑子菁淡然道:“原来这便是操控之法。” 第23章 灵婴   叶星阑控制秦韵以后,原身依旧神色清明,只是说不了话,其他并无异样。三人立马夺门而出,赶至前院。   却说这头明峰长老刚将幼婴收入法袋之中,沈夫人便冲到沈归舟身旁为他封住上腕下腕二穴,“归舟,剧痛可有缓解?”   沈归舟原本就是封住灵穴后强行运转灵力才导致气血逆行,现下又被沈夫人封住两处穴位,体内的灵力便愈加横冲直撞,没头苍蝇似的在体内奔涌。沈归舟额上绷出青筋,这可比方才难受得多。   沈归舟强忍着疼痛,仿佛要将牙关咬碎,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点了。”   叶星阑!再不来你就要守寡了!沈归舟一颗心仿佛放在火中烧一般,焦急地期盼着叶星阑的到来。   明峰长老将法袋系于腰间,便要俯身为沈归舟诊脉,沈归舟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身子,面色难看极了。   那什么长老,你不要过来啊!   “归舟~!”远处传来秦韵柔媚的声音,沈归舟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秦韵什么时候用这种缱绻的语调叫过自己!   不管了,沈归舟拔腿就往叶星阑身后跑,扶着他大喘气道:“你可算来了。”   叶星阑并未应答,却是一旁的秦韵满眼都是笑意,柔声道:“辛苦你了。”   沈归舟瞪着圆环般的眼珠,疑惑不解。   秦韵收敛笑意,起势要哭,语气铿锵顿挫,“还请长老将法袋中的孩子还给我。”   “秦韵,怎可对长老如此无礼。”沈夫人立即接过话头,“胡闹!不是让你们都别出来吗?   秦韵倒也毫不客气,“如果那袋中装的是归舟,您还能如此坦然吗?”   在场众人都被秦韵的“出言不逊”吓得一怔,纷纷哑口无言,郑子菁惊诧地转过头望向秦韵。被叶星阑操控的秦韵心虚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演得有点用力过猛了。   明峰怒气勃然,一拂袖,从鼻子里哼了口气儿,“这乃是受瘴气所侵的灵婴,不是什么你的孩子,你不过是受了瘴气的蛊惑。”   郑子菁道:“敢问长老,何为灵婴。”   “在出生之前形成灵识之后飞出母体的婴孩就叫灵婴。”   秦韵立马接过话道:“那也不过是个婴孩罢了,他既找到我,便是我与他的缘分,还请长老成全。”   “这若是普通的灵婴,我给你也无妨,但他已受瘴气侵蚀,我给你便是要出大事的。”   沈归舟接过话头,“敢问母亲大人,沈府有你和父亲设下的结界,那区区瘴气在沈府徘徊数月,你和父亲却为何没有丝毫察觉?”   沈夫人被问住,心忖着沈归舟的话的确有道理,如若灵婴真的受瘴气所侵,就算自己感受不到灵婴,也应感受到瘴气才对。   明峰心虚地一咳,话锋一转道:“沈夫人,我大老远从妖冥城跑过来,可不是为了陪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玩过家家的。”   沈夫人赔罪道:“是弟子教子无方,还请长老恕罪。”   明峰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众人僵持半晌,沈夫人却率先开口,“我玄猫族有这么强悍的灵婴,若能来到这世上,日后必是奇才。还请长老把他给我,我自能安抚好他。”   明峰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你如何能安抚好他?又如何能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我可以。”秦韵噗通一声跪在沈夫人身前,仿若要将膝盖碾碎一般,泪水如串了线一般掉落在地,话语中有些语无伦次,“他是我的孩子,我怀他一千次也愿意,生他一千次也愿意。”   郑子菁侧脸望向秦韵,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脸上如今也布满了复杂的神情。沈归舟却是深受触动,从前那个骄横跋扈的秦韵,如今却屈尊降贵地双膝着地,仿佛只要孩子能回来,她以身赴死也愿意。   沈归舟心忖,如若自己出了什么事,娘亲也定会如此。   也许,这便是为人母的力量。   沈归舟感概万千,眼中不知何时泛起了水光。   “阿娘——!”   沈五明不知突然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抱住沈夫人痛哭,“呜呜呜阿娘,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阿娘也会像韵姐这样对不对呜呜呜......”   沈夫人猝不及防,嫌弃地推开沈五明,喝道:“别把你的眼泪鼻涕擦在我身上!”   沈五明乍然止住哭泣,尴尬地愣在原地,沈夫人立马上前扶起秦韵,“好孩子,你快起来。”   沈归舟轻声叹气,这时,身旁一直不说话的叶星阑却转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以示抚慰。   明峰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你如此惯纵晚辈,总有一日会后悔。”   沈夫人倒也不恼,只伸手道:“还请长老将我玄猫族的灵婴归还。”   明峰不屑地掏出法袋,拍到沈夫人手上,“我倒要看你有什么办法能将此子还于腹中。”   秦韵小心翼翼地从沈夫人手中接过法袋,用双手捧着置于胸口,生怕稍有闪失,那孩子便会消失。   明峰长老拂袖离开了,却在行至院门时,侧首道:“子菁,你还不快跟上来?”   郑子菁迟疑片刻,便向沈夫人拱手道别了。   沈归舟急忙问道:“子菁哥你要跟他去哪里?”   郑子菁回过身来,面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沈归舟的错觉,他竟觉得郑子菁的笑容中满是疲惫,“我要同长老回妖冥城了,我和父亲已经许久未见了。”   沈五明忙走到郑子菁身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郑子菁抿抿唇,一时竟未能答话,沈五明心头焦急,难免犯了小孩子脾气,“你说话啊,你不回来了吗?子菁哥你走了谁教我功课。”   半晌,郑子菁才用微微发哑的声音回道:“我有空了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闻言,沈五明眼眶便一下泛红了,“如果你没空就再也见不了了吗?”   “子菁哥肯定还会回来的,你先别难过。”沈归舟拉一下沈五明的手臂宽慰他,又转头对郑子菁道:“子菁哥,不去跟他道个别吗?”   “不了吧。”   叶星阑接过话头,“一路平安,我们会去妖冥城找你的。”   郑子菁面上疲惫的笑容还未消散,柔声道:“好。”   一行人将明峰和郑子菁送出沈家大门,三百年前是初夏的晚风迎他而来,三百年后是暮夏的蝉鸣送他离开。   来时,满怀都充涌着对爱人的热忱和真挚;去时,只剩三千里月明和满袖的星光。   两人离开黑玄城外,银月下,竹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来飞去,像从月光中洒落的精灵。郑子菁的一头黑发倏然蜕变为一头莹亮的银发,像被月光染成的银色绸缎一般,散发出光泽。随即,他眸中的明珠也变成了清澈明亮的红色。   “你说你又何必为了别人隐去自己的真面目。”明峰淡淡开口。   “以后不会了。”郑子菁话中没有情绪。 第24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一行人送走郑子菁后,心中皆是不舍,便又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仿佛只要再等一等,那人便会回来一样。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沈归毅只穿着里衣,身上都是草屑和泥土,像是刚从后山跑下来,狼狈道:“郑子菁呢!居然敢把我变到后山。”   没有人理他,沈归毅便自讨没趣地跑向郑子菁的厢房了,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我今天就要振一振夫纲!”   沈归舟叶星阑二人也欲离开,秦韵却叫住了他们,“谢谢你们!”   沈归舟不好意思地笑笑,挠挠头,“没事,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倏然,耳畔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沈归舟只觉得耳朵都要被拉成两半。   沈夫人揪住他的耳朵,训斥道:“好你个沈归舟,敢装病骗我,现在连你老娘都骗是吧?”   沈归舟连连叫痛,一把挣开沈夫人,躲到叶星阑身后,“娘我错了,我都成亲了你还扯我的耳朵!”   “沈归舟禁足三日,三日后再出发去解你的宿诅。”言毕,沈夫人便扶着秦韵走了。   秦韵的情绪缓和了很多,“秦韵多谢沈夫人,若不是你,长老必不会轻易松口。”   “我总觉得母亲和孩子之间是可以感应的,就好像我可以感知到归舟和五明的安危一样,既然你都坚信这是你的孩子,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信呢。”沈夫人继续道:“而且我从始至终都未感受到瘴气,谁知道明峰长老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郑子菁!”郑子菁房中的灯亮起,房中传来沈归毅的呼喊。   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应他了,只余下他的回音在房中飘荡。   如此,沈归舟又在房中关了三天禁闭。三日后,两人才向家人辞别,动身前往金焰城。两人出发前一晚,沈五明却叩响了两人的房门。   沈归舟将手中的线团球放下,忙开门出去,却只见沈五明背个小包袱站在门外。   “你背个小包袱干什么?”   沈五明眸中闪动着期待的亮光,“我跟阿爹阿娘说了,我要跟你们去鲛人国见见世面,阿爹阿娘已经允了。”   沈归舟倍感头疼,自己要去的金焰城,根本不是什么鲛人国,一时又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便吓唬他道:“五明,玄猫去鲛人国是非常危险的。”   “为何?”   沈归舟搭上他的肩,“你想啊,我们猫是吃鱼的,那你说他们鱼看到我们猫是不是恨得咬牙切齿的,你说你一只未成年的小猫长驱直入人家的大本营,到时候岂不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吗?”   “好像有点道理。”沈五明迟疑片刻,“但我是跟你和星阑嫂嫂一起去,你们俩还保护不了我一个人吗?”   “我们俩自然是能保护得了你,但是万一出什么差池呢?”沈归舟继续忽悠道:“再说了,你也不想成为我们的负累吧。”   沈五明的倔脾气却上来了,“可是我不出去历练,怎么会有成长。”   “带上他吧,我能保护好他。”叶星阑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太好了!明天清晨我就来找你们!”沈五明喜不自胜,乐呵呵地回了房。   沈归舟回到房中,不满道:“你真想带上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的。”   “早点出发就好了。”   “早点出发你就能保证他的安全了?”   叶星阑淡定地喝一口茶,“不,早点出发他就追不上我们了。”   沈归舟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了很多小鱼干,而叶星阑则两袖清风,手中只拿了那把空白的折扇。   两人走在街上,不时受到路边众妖的侧目,两人却觉得那些目光如阳光炙烤般毒辣,不自在地加快了速度。不稍片刻,两人便出得城中。   沈归舟拍圆肚皮似的拍拍鼓鼓的包袱,“你怎么那么臭美,还扇个扇子。”   “就是臭美给你看的。”叶星阑利落地收起扇子,站到沈归舟身前,倒着步子走着,调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这明月啊——”叶星阑用折扇指了指沈归舟怀中的小包袱,“奈何这明月照的却是小鱼干呢。”   沈归舟扑哧一声笑开,从包里掏出一只小鱼干递给叶星阑,“那我分你一只。”   叶星阑似乎很受用,笑弯了一双凤眼,却听沈归舟道:“糟了糟了......”   叶星阑连忙问他,“怎么了?”   “我忘记带我的小线团球了。”沈归舟一边在包袱中摸索,一边答道。   “什么样的线团球?”   “粉紫色的,娘亲给我的,我从小就带在身边的。”   叶星阑搜寻了一下记忆,“粉紫色......在桌上,出门前我看你放在桌子上了。”   沈归舟轻蹙起眉头,“我得把它带在身边才有安全感。”   “那我去帮你拿,你在这里等我。”   沈归舟摇摇头,道:“你不要一个人进黑玄城去,那些猫妖一个个虎视眈眈的,你在原地等我,我去去就好。”   叶星阑柔声道:“好,那你去,我在这儿等你。”   沈归舟运转灵力,又飞又跑,像刚出弦的箭一般飞奔回家。他猫身回到房中,做贼一般,生怕叫人发现了。线团球果然在桌上,他将那球揣在怀里,便重新一头扎向阳光下。   “二哥!我准备好了二哥。”沈归舟正要走出沈府大门,却被沈五明叫住了,只见他也背着个小包袱,“你要出发了吗?星阑嫂嫂呢?你怎么不等他?”   沈五明的包袱有些发皱,是害怕耽误了出发的时间,于是昨夜便背着包袱睡了一夜。   沈归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看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搪塞道:“星阑走的早,现在正在城外等我们。”   沈五明毫不起疑,欣然道:“那我们快走吧,还等什么。”   沈归舟无奈摇摇头,便带着他出门了。两人火急火燎地跑到城外,城外哪里还有叶星阑的身影。   沈归舟以方才分开的地方为圆心便喊边找,却始终无人回应。   “叶星阑!你到底去哪儿了!” 第25章 血河   沈归舟向眼中倾注灵力,念口诀道:“黑玄夜瞳,辨我本欲。”   身旁万物如流水般在眼前飞逝而过,搜寻半晌却始终不见叶星阑的身影,沈归舟急得直挠头。沈五明宽慰道:“二哥你先别急,你试试能不能闻到二嫂身上的气味。”   闻言,沈归舟稍微回过神来,他闭眼凝下心神,深吸一口气,各异的气味如潮般涌入鼻腔。半晌,他才指向西南方向的小道,“松竹香气,在那个方向。”   两人当即往那布满荆棘的小道跑去,沈五明道:“可你怎么知道那松竹香不是真正的松树和竹子传来的香气。”   沈归舟继续向前跑去,头也不回道:“我就是知道。”   叶星阑的松竹香中还夹杂着一点淡淡的奶香,是要贴很近才能闻到的。   两人沿着那荆棘小道跑了约莫一个时辰,早跨出了黑玄城的地界。这时明明是白日青天,却不知为何,越走天色越黑,两人仿佛在短短一个时辰,就从清晨走到了夜幕。   四周已经一片晦暗,万物都隐没在这诡异的黑暗之中,只有某种怪虫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两人循着叶星阑的气味一路寻去,然而那气味却消失在道路尽头,而这道路尽头却是一处万丈悬崖。   悬崖上的平地躺着五具新尸,尸体死状各异,有的七窍流血、有的经脉尽断、有的五脏六腑悉数移位,而有的竟是被炸成了好几块。   沈五明上前查看一番,“二哥,这都是千年左右的猫妖,看起来刚死不过半个时辰,都中过毒。”   沈归舟掩鼻绕开那些尸体,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骇人的场面。   伴随着两人的动作,一些沙石滑下悬崖,崖下是深不见底的猩红色血河,那血河却没有任何流动的迹象,河面不起半分涟漪。悬崖对面的青山下着无边无际的大雨,再远一点的天际闪烁着道道闪电。   “二哥,崖下这血河是......?”沈五明往后缩了缩身子,语气中满是俱意。   沈归舟的关注点却不在那血河,他本能地警觉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头一丝风也没有,那头却雷雨大作。”   “就是啊......就好像两边不同天似的。”沈五明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哥,你还能闻到嫂子的气息吗?”   沈归舟无奈道:“刚刚咱们往这边来的时候,夜色越黑他的气息越淡,到现在我几乎闻不到了。”   “那嫂子会不会是在他气息最浓烈的那个地方,咱们是不是跑过头了?”   沈归舟轻蹙眉,抱手道:“不是,他的气息是向着这边流动的,他应该是来过这附近的。”   “那这些猫妖该不会是他杀的吧?”   沈归舟摇摇头,“我从未见叶星阑用过毒,况且他也不过两千年的修为,怎么可能一己之力杀掉这么多猫妖。”   “哥,如果杀掉这些猫妖的凶手还在此地,我们就危险了。”沈五明往四处探视,脚尖朝外准备随时离开此地,“你可别忘了我们也是猫妖,修为也不高。”   沈归舟点点头,沈五明便急忙拉着他往回跑,然而两人只跑出几步,沈归舟便急停下来。   沈归舟的耳朵不自觉抽动两下,神色中满是紧张。沈五明不明所以,当即便问:“怎么了哥?你听到什么了?”   沈归舟抽身回到悬崖,自言自语一般,“我听见,他在唤我。”   “归舟......”   沈归舟探步到悬崖边往下查看,“五明,你先离开此地,你先沿着咱们来的路回去。”   言罢,他竟朝着那悬崖纵身一跃。 第26章 洞穴   “二哥!”沈五明忙跑到崖边,“你疯了吗?”   却见沈归舟将两手攀于岩壁,慢慢向下飞跃,黑暗愈演愈烈,像一层雾般隔住了两人的视线。不多时,沈归舟便见有一洞穴出现在下方,他将双手附着于岩壁,借助手上的力量将自己甩进洞穴。   一入洞穴便有一股寒气袭来,沈归舟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洞中四壁满布着某种生灵的巢穴,像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巢穴潮湿又封闭依稀可见里面放着圆形的白蛋。洞中静谧得好似崖底的血河,不起一丝波澜,也没有风的涌动,就仿佛一个进入了一个封闭千年的古墓。   沈归舟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抽到了头顶,每往前踏一步都仿佛会踩到什么瘆人的活物。他依稀可以听见有窸窣的摩擦声,浑身每一根寒毛都进入了戒备之中。   叶星阑,你要是在这里就再唤我一声。   沈归舟试探着往前走,期待着之前他听到的那个声音并不是幻觉。然而事不随人愿,半晌,叶星阑的声音并未响起。   倏然,洞穴像是走到了尽头,前方突然出现了些许诡异的蓝色光芒。沈归舟急忙向前跑,及至尽头,面前的景象却突然变得宽阔,四周的墙壁上沾着斑驳的暗蓝色血污,渗出些许蓝色光芒,映照着中央某种巨物的尸体。   是一条七尾毒蛇,看起来约莫有四千年的灵力。   巨蛇的七条尾巴均被利剑斩下,又被以一种奇怪的形状重新拧在一起,头颅和身子均是被铁线一般的东西利落地切成数块,看起来刚死不久。   可是,叶星阑的武器并不是剑和铁丝。   沈归舟不敢大声喘气,能杀死四千年巨蛇的人,要取自己的命也不过是易如反掌。沈归舟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一时竟也有些六神无主。   “归舟......”不远处传来叶星阑的低吟。   沈归舟忙循着那声源跑去,一时竟全然忘了害怕。沈归舟穿过一个小口,勉强通过一个狭窄的甬道,甬道中却比洞穴中要温暖许多。   “归舟......”叶星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沈归舟又加快了脚步,一颗心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倏然,红色的一角衣袂从前方飘过,沈归舟死死瞪着前方,本能地往前追去。   沈归舟把心一横,今天就算是魔尊来了,他也要把叶星阑找回来。   “归舟......”乍然,远处有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叶星阑正虚弱地躺在地上,沈归舟连忙跑去叫他,“叶星阑,我来了。”   叶星阑闭着双眼紧锁眉头,仿若置身梦魇。沈归舟将他抱在怀中。   然而,叶星阑却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指尖滚烫,好似焚烧的岩浆。   怀中人温热潮湿的吐息扑到脸上,仿佛一颗小石子,投在他的心上,激起千万层涟漪。沈归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就好像有春日的小草在体内发芽。   他正欲抬手给叶星阑渡入灵力,却不料那人手上用。力,两片温热的唇瓣便触碰到一起,两人呼吸交。缠,一阵酥麻传遍沈归舟的全身。 第27章 初吻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流向了心脏,心中涌起一股温暖的气息,像要将人的每一根神经都薰醉。怀中人似是有些呼吸困难,不自觉微微张开了口,一阵湿润的触感传来,沈归舟下意识向后躲开了。   好险,再晚一刻胸腔就会炸开。   沈归舟同他分开,一时竟有些恍惚,不知叶星阑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意识飘到哪里去了,他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时谨哥哥......热......”叶星阑口中呢喃着,将沈归舟的思绪拖回了现实。   “你喊谁呢?”沈归舟本能地追问过去。   那人却缄口不言了,倏然,沈归舟再度被叶星阑的力度带过去,整个人结结实实摔进了他的怀里。沈归舟愣住不动了,他试到了身下人某处的异样。   温热的吐息在他的耳畔起伏,刺得他有些发痒。叶星阑周身滚烫,脖颈处渗出些许微汗,喉结与青筋在细腻的皮肤上此起彼伏地突显出来,他像是难受极了。   “时谨......”他依旧低吟着,倏然,一滴泪如珍珠般从他的眼角溢出,一路顺着耳畔没入发间。沈归舟愣了愣神,才轻轻抬手替他擦了擦那已经没入发间的泪痕。   适才冲涌向心脏的血液像是乍然回流向全身,抽的他心口一疼。   沈归舟分不清叶星阑到底是因为那个什么时谨才起了反应,还是起了反应便想起了时谨。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有些不悦。   “我不管你了,烧死你得了。”沈归舟使力挣开他的臂弯,重新坐起来。   耳畔传来更清晰的窸窣声,还有某种东西被击破的声音,以及某种法阵转动的声音,一时间洞内异声四起。   倏然,远处传来一阵女声,“真的不是这里......”   不耐烦的男声应答,“不找了......”   话音未落,洞穴却陷入了疯狂的摇晃之中,上方的石块如雨般狠狠砸下。沈归舟重心不稳,踉跄地用身子护住叶星阑的脸,“也就脸还能看了,别毁容了。”   “归舟......”怀中人再度传来呢喃,仿佛还深陷在某个梦魇之中。   甘露珠从沈归舟袖中飞出,发出一层银白色光芒,罩护住了两人。   “现在知道叫归舟了。”晃动还在继续,沈归舟用一只手护住他,另一只手则死死扣住地面寻找稳定。如此不是长久之计,要先带他离开。   沈归舟躬身半跪,将包袱移到身前,再把叶星阑拉到背上,吃力地站起身。   沈归舟踉跄地背着叶星阑前行,洞穴不停晃动,将他甩向右侧的墙壁,他便预先用右手顶住,避免身体撞击到墙上。   倏然,脚下像有巨物移动一般将他向前一推,沈归舟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他勉强稳住背上的人,膝盖处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仿佛要将骨头碾碎一般。   晃动并没有停止的迹象,沈归舟强忍着疼痛重新站起,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终于,他走出了甬道,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浑身寒毛直立。   那是数千条刚刚孵化的七尾蛇,密密麻麻地在四处逃窜,沈归舟乍然想起洞口处的那些白蛋,原来都是七尾蛇的卵蛋。   “喵——!”沈归舟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全身每一个毛孔仿佛都被炸开。   背上人的重量倏然变小,一团毛茸茸的柔软落在他手心,是叶星阑变回了原形。沈归舟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团雪白的柔软揣入怀中,他边念口诀,边将甘露珠悉数掏出。那珠子被撑大,而后变成扁平的一块,扑了一路的银色光芒。   沈归舟右手虚扶着怀中沉睡的小病鼠,箭步飞出洞穴,脚下的银色光芒跟随他向前奔跑。直至跑到洞穴出口,他竟没有踩到一条小蛇。   及至洞口,他立马顿住脚步,右侧有数条小蛇落到那血河之中,粘稠的血液接住小蛇,片刻那小蛇却被血液生生撕成了碎片,点点血珠微微飘起,片刻又汇入那无边无际的血河之中。   对岸的雨还在倾泻而下,银黄的闪电骤然亮起,一刹那,沈归舟仿佛看见了河底的森森白骨。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沈归舟轻轻捏着怀中的长耳鼠,不自觉加重力道,“我会带你出去的。” 第28章 管我   沈归舟祭出玄灵鞭向外一甩,“去绑个可靠的东西。”言毕,那鞭子便听话地攀爬而上,片刻,那鞭子不知缠到何物上,沈归舟使力向下拉,竟也纹丝不动。   他将玄灵鞭系在腰间,助跑似的后退几步,而后又快速冲出洞口。他悬于空中片刻,玄灵鞭承住了他的力量,沈归舟借助鞭子之力回旋至岩壁,而后将双手紧紧附着着峭壁,攀爬而上。   洞口还不断有小蛇掉下血河,那河水仿若血红色的怪物,张着深渊巨口,吞噬万物。岩壁也随着洞穴不停晃动,沈归舟和怀中的叶星阑,如一粒浮尘,在崖壁上被抛来抛去。   沈归舟抓不住重心,这般地动山摇,即使是将猫爪嵌入岩壁,也是起不了半分作用的。   五清山那夜的场景仿若重现,沈归舟暗忖倒霉,看来悬崖是自己的克星。   骤然,玄灵鞭那端拴住的巨石也顺着震动落下崖底,沈归舟失去支撑,身体急速向下坠去,电光火石之间,三颗甘露珠瞬间变大,齐齐飞向他身下承住他,沈归舟借力死死用手扣住岩壁。   “喵——!”   森森夜色下,一只通体玄黑的灵猫死死巴住岩壁,它周身与黑暗融为一体,每一根毛发都散发出寒意。如若不是它眼中嵌着的那墨绿色灵珠和它口中衔着的雪白一团,谁也分辨不清那究竟是黑猫还是崖体的一部分。   变回原形的沈归舟身体变得更小,爪子变得更锋利,上方的鞭子像是又抓住了什么东西,竟又固住不动了。   黑猫趁势向上爬,乍然,阵阵轰隆的咆哮声闯入耳膜,他不禁觉得背后发凉,后脊的毛发都悉数挺立了起来。   黑猫向身后的崖底看去,却不知那血河中何时浮出了一巨型龟壳,龟壳纹路清晰又苍老,像是经历了不少风雨。低沉可怖的咆哮声依旧在耳畔盘桓,就像是某种巨物得了呼吸不畅的毛病一般。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沈归舟心底升起,他拼命往崖上爬,再也顾不得身后的什么怪物。但他的运气向来不算好,那龟壳下骤然冒出一颗细长的头。   那巨龟仿若被人扰了清梦一般,仰起头不耐烦地嘶吼咆哮,它张开血盆大口,无规律地狂摆着头。   乍然,四周的活物都被吸往它的嘴里,包括崖顶那几具新死的尸体,自然也包括崖壁上的黑猫。   黑猫被卷入空中,蜷成一小团,而那小百灵鼠便被它紧紧拥在腹部。沈归舟早在心中骂了一百句娘,看来今日只能命丧于此了。   这次当真是跟叶星阑“生死相许”了。   正想着,身后那股巨大的吸力却消失了,黑猫瞪大圆圆的双眼,连带着脸上的六根小胡须也直立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向后看看,那巨龟仍张着大口贪婪地进食着,自己却停在空中纹丝未动。   分明是玄灵鞭那头有什么力量在牵制着自己,黑猫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狠狠用力圈住怀中生病的小白鼠。   玄灵鞭那头的力量却越来越大,黑猫被那力量带着一点一点往上拉,它有些不敢置信,却也用灵力配合着那股力量向崖顶飞。   半晌,巨龟终于合上嘴,又魇足地打了打哈欠,便又沉入河底睡觉了。悬崖终于减轻了晃动,沈归舟庆幸算是逃过一劫,他依旧配合着上方的力量向上爬。   终于,他爬上了崖顶,鞭子那头传来声音,“二哥,悬崖你也跳,你是真不要命啊!”   幸而沈五明虽然法力不高,但空有一身蛮力,不然一行人当真要命丧于此了。   黑猫将怀中的白鼠放置在地,惊魂未定,一语未发。   沈无明继续道:“阿娘说你虎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沈归舟变回身姿挺立的谦谦君子,还未等他回话,四周的场景竟像变戏法一般全然换了一番风貌。   热气袭来,绚烂的太阳光照得两人睁不开眼,身后那阴森诡异的悬崖荡然无存,四周只余下厚厚的青绿色草甸,放目望去,四处皆是山林和绿草。   此处早已出了黑玄城,是无寻城的地界了。   沈归舟缓缓睁开眼睛,地上的叶星阑不知何时也变回了人形,沈归舟蹲下身去,“你好点了吗?”   叶星阑下意识抬手挡住眼前的亮光,周身被汗浸透,湿糯又粘腻,他轻轻蹙眉,“我还好。”   “刚刚发生什么了?”沈归舟追问。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可怕的梦......”叶星阑缓缓坐起身来,“梦里有悬崖、洞穴、大河、怪兽......还有——归舟。”   沈归舟撇撇嘴,“还做梦呢,要不是我,你早就命丧黄泉了。”   沈五明也忍不住问道:“星阑嫂嫂,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喊我嫂嫂了,算我求你的。”叶星阑面中透露着些许无奈,又对沈归舟道:“我原本在城外等你,却刚好遇到几只猫妖,他们一看我是只老鼠,便动了杀心。我与他们对峙许久,被他们追到了一个悬崖。”   沈归舟往左移动两步,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勾勒出一片荫凉,“那几只猫妖死状各异,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星阑放下原本遮挡阳光的手,仰头望向沈归舟,“被七尾蛇毒死的,那大蛇约莫有四五千年了,我与它对峙片刻而后就被它拖进洞里了。”   七尾毒蛇七条尾巴上的剧毒各异,几只猫妖所中之毒各不相同,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各个惨状相差甚远。   说到这里,叶星阑才发现自己胸口和后背微微发疼,他掀开衣服看去,正好看到两处不深不浅的绯色牙印,“完了完了,我中毒了,你看这牙印一定是那大蛇咬的。”   他胸口的牙印分明是沈归舟变回原身时用力衔着他才咬出来的,沈归舟白他一眼,“你被拖到洞中以后呢?”   “喂,我都身重剧毒了,你也不管我一下。”   洞中叶星阑半梦半醒之间唤的那个名字又浮现在沈归舟耳边,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窜上来一股不满,“你缺人管吗?我凭什么要管你?”   “后来我体内寒毒发作,晕过去了。”叶星阑自讨没趣,堪堪摸了摸。胸口,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难道你把那大蛇打败了?”   “我去的时候,那大蛇就已经被人斩杀了。”事情疑点太多,洞中红衣人的真身,脱险后场景的突然变换,这无不让沈归舟一头雾水,“那地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黑玄城周边,加之我们一出来那悬崖便消失殆尽了。”   沈五明接过话,“二哥的话是说,刚刚那不是真实的,而是法阵?”   “不确定。”沈归舟吐出三个字,脑中毫无头绪。   三人正相顾无言,却听不远处有一队人敲锣打鼓,队伍正中是一顶金红色的大轿,由八个壮汉抬着,看起来气派极了。   不时有人恭敬地往轿中递些冰凉饮品和甜点,半晌,一行人便往三人这边来了。沈五明耐不住好奇,随便拉了个人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兄台,你们这是要去娶亲吗?”   “我们家要是娶亲,可比这要气派十倍。”那人轻蔑地看一眼沈五明,施舍般地告诉他,“那是因为无寻城中猎得一仙官,现下正高价竞标呢。”   “仙官?竞标?那这仙官买来作甚?”沈五明不解道。   那人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了,“图个新鲜呗,至于买来做什么,这就不是我一个小妖能明白的了。”   队伍继续往前走了,沈归舟与叶星阑对视一眼,心里都已打定主意要凑个热闹了。   三人也整顿整顿往无寻城中去了,沈归舟一人走在前面,沈五明抓住叶星阑走在后面,“星阑姐姐,你真的中毒了吗?”   “不许叫我嫂嫂也别叫我姐姐,喊我星阑哥”叶星阑闭眼深呼吸一口,“我不碍事,打小百毒不侵。”   沈归舟身子走在前面,可耳朵却向后方伸长了,如果现下他是原身,叶星阑就会看到他正竖着两只小巧的猫耳认真听着后面两人的谈话。   沈五明表情复杂,原来二嫂嫂不只是偏爱女扮男装,更是从内心就认定了自己是个男儿身,他叹口气,不由得担心起哥嫂的感情发展。   沈五明思绪飘了片刻,又拾起注意力问道:“那你体内的寒毒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叶星阑用扇子从容地扇两下风,“也是打小就有的。”   说着,他便跑向沈归舟了,他用扇子扇向沈归舟,“归舟你热不热啊?口渴不渴啊?肚子饿不饿啊?”   只留下沈五明在原地一头雾水,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叶星阑百毒不侵还要怪沈归舟没有关心他,他也搞不懂为何沈归舟拼了命去救叶星阑,救回人之后却轻描淡写一句“我凭什么要管你”。   总之,成年妖的世界真复杂。 第29章 无寻城   无寻城是八眉猪的地界,此城中众妖食量颇大,以白和胖为美。无寻城曾叫八眉城,前代族长是前前代族长的女儿,年少时曾和一普通小妖相恋,其后她执意下嫁于那小妖。   两人外出游历时那小妖移情别恋与他人,前代族长心灰意冷一度走火入魔,最后竟亲手手刃了自己负心的丈夫。   而自此八眉城才改为无寻城,有人猜测这是良人无处寻的意思,也有人觉得是故人无处寻的意思。众说纷纭,无一定论。正是有了这一前因,无寻城中众妖才不被允许自由恋爱,要想成亲,只能依靠媒妁之言。   沈归舟一行人入得城中,朗日高照,却见城中各处关门闭户。街道干净得仿佛水面,并无一丝人气,沈五明疑惑道:“这座城怎么跟死了一样,这么安静。”   “不是死了,是还在睡觉。”沈归舟轻笑一声,捂了捂耳朵,“我都要被呼噜声吵死了,咱们快找个店落脚吧。”   一行人从城西绕到城东,才终于找到一家正要开门的客栈。客栈装潢颇好,掌柜边打哈欠边问道:“二位贵客可是要住店?”   叶星阑道:“正是。”   掌柜胖胖壮壮的,用笑容堆出一脸和蔼的白肉,将三人领进了门,“天字房共两间,五百妖币;地字共房三间,三百妖币;日字房一百妖币,月字房五十妖币,客官想要哪种?”   沈五明从袖中掏出三块扇形银叶,先道:“我住地字的吧。”   叶星阑与沈归舟交换一下意见,掌柜又见缝插针道:“不如要一间天字号的吧,天字号有两个房间两张床,地字号只有一张床一张榻。”   两人一听便点头允了,这时却见门外有一支队伍熙熙攘攘地在门外停了下来,两人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方才的那一群“土豪”。   有小妖在轿前放一个垫凳,才掀开那八抬大轿的轿帘,轿中人先伸出一只手搭在那小妖的手腕,才借力出了轿子。   那人着一身米色华服,发间插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南海夜明珠,腰上别着一枚成色均匀的比目玫瑰佩,脚踩一双黑红龙凤靴,稳稳当当地踏在门口的土地上。   那人华服珠翠下长了一双灿若明星的桃花眼,面容俊朗秀清,身姿挺拔,气宇轩昂。是标准的富家贵公子的模样,他慵懒地伸一伸懒腰,缓缓吐出一句,“进去吃饭吧,饿死了。”   “借个光!让一让唉让一让。”贵公子话音未落,却见一红衣女子穿过人群,她身后还拉着一个俊朗的蓝衣男子,他手执一柄长剑,看上去冷漠寡言,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一股摄人魂魄的清香随着两人飘来,沈归舟被那香气薰得有些站不住脚,浑身的毛孔都像花骨朵一般绽开了,让人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两人穿越人群快速进了屋,年轻女子深眼窝高鼻梁,再配上一身红衣,颇有一股西域风情,她掏出五个妖币,干脆利落道:“一间天字上房,有劳。”   这时门外的贵公子才慢悠悠迈进来,他身旁跟着的小厮率先开口,“一间顶级上房,一间次级上房,八间通铺。”   掌柜犯了难,用手掌指一指沈归舟一行和红衣女子一行,“对不住了公子,天字房只有两间,已经被前面的贵客订了。”   贵公子轻吸一口气,神态中颇有些不爽,小妖走近沈归舟和那红衣女人,开口道:“我们愿出双倍的价钱从两位这里买下天字房。”   红衣女毫不犹豫拒绝道:“我不想让,你找这个小哥打商量吧。”   沈归舟捂着鼻子,正要开口应允,却见叶星阑急忙凑过来,“我们也不换!就委屈这位公子睡地字号吧。”   小妖犯了难,呢喃道:“这......我们公子怎么能睡次等房呢。”   叶星阑努力争取自己睡床的权利,“那就请你们公子移步其他客栈吧。”   小妖的脸盘子又白又大,活像发起来的馒头,现下他脸上却因为犯难皱出不少褶子,倒像个大白包子了,想到这里沈归舟忍不住一声轻笑出来。   那贵公子从容地捋捋袖口的褶皱,终于悠悠开口,“我出四倍房钱,两倍给店家,两倍给这位黑衣服的公子,如何?”言罢,他又拱手行礼道:“这一路奔波,烈日当头,其他客栈尚未开门,于某人也不愿再麻烦了。”   黑衣公子沈归舟满面欣悦,既然这人人傻钱多,自己就勉为其难赚下这一千妖币吧,“于公子言已至此,我们若是还拒绝,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了。”   “不近人情”的叶星阑难以置信地望向沈归舟,附在他耳畔小声道:“说好出门我可以睡床的!”   全场人默默无言地盯着咬耳朵的两人,沈归舟有些不好意思,忙笑道:“没事,他说他也很乐意。”   叶星阑瞪大了双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我......那地字号要两间房。”   掌柜摸摸鼻子,摆出生意人的耐心,“地字号只有一间了。”他指指沈五明又指指那位于公子,“这两位都说要一间地字房。”   “你要地字号干什么?”叶星阑朝于公子追问道。   那于公子并未回答,却是他身旁的小妖指了指后方的小笼子,率先开口道:“是我们公子的灵犬要住的。”   叶星阑顺着小妖的手指看向那笼中蓝灰色的小灵犬,它耷拉着耳朵,病怏怏地卧在笼子中间,看起来无甚生气。   叶星阑不满地撇撇嘴,自言自语着:“得,连灵宠都比我住的好。”   如此,三路人终于各自订到自己想要的房间,便开始休整了。红衣女子拿到钥匙,笑着打量一眼叶星阑,又向沈归舟三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冷倩,他是我的夫君,叫文抒。”   沈归舟被冷倩身上的气味香得浑身无力,他面色绯红,双眼如梦般朦胧,活像那夜酒醉微醺一般,他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轻倚在叶星阑身上。   叶星阑察觉出他的异样,忙搪塞道:“我叫叶星阑,这是我的夫君沈归舟,他是我夫君的胞弟沈五明。”   于公子见两行人正在做自我介绍,也欲迈步上前,却见两对夫妇忙逃跑似的上了楼。一对手牵着手,而另一对就更过分,竟然直接抱着上了楼梯。   于公子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灵犬,不满道:“这是明摆着歧视我们单身狗!”   沈归舟身上失了力气,勉强迈步到楼梯前,但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朝楼梯上迈出一步。叶星阑毫不犹豫将他打横抱起,上了楼。   沈归舟将头迈进他的肩里,只觉面上烧得慌,“你干什么?”   叶星阑义正言辞、正义凛然道:“咱两谁跟谁啊,你不用跟我客气。”   半晌,他将沈归舟放到房间内柔软的大床上,“有何症状?可有哪里难受?”   沈归舟面上的潮红加剧,双眸泛红,神情愈加迷离,“不难受,很舒服。” 第30章 小白鼠   看着沈归舟面色绯红躺在床上,叶星阑没来由地吞咽了下唾沫,“怎么你们玄猫族还有泽期啊?”   “???”沈归舟没来由地想起叶星阑柔软湿润的唇,仿若银白的云朵一般柔软,如此想着他的脸颊愈发的红了。   他蹙眉表出不悦,但叶星阑不但看不出半分嫌恶,反倒读出些娇嗔的味道。   叶星阑便无一分恼怒,反倒一颗心像包裹到云中去,柔声道:“我去找五明过来吧,让他看看你的症状。”   “也好。”   沈五明来了,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二哥,你是吃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   “没有。”沈归舟的嗓音里夹杂着些许鼻音,听起来比平日软糯许多,“我是闻到了冷倩身上的味道才变成这样的。”   沈五明仔细摸索着自己的记忆,二人同为猫妖,如若冷倩身上的气味十分浓烈,自己不可能闻不到。如此只说明她身上的味道极淡,只是沈归舟嗅觉异常灵敏,才闻到了她的气息。   “脉象并无异常,只是比平时兴奋一些。”沈五明面上严肃,五百岁的小妖并不能察觉自己话中的歧义。   叶星阑强忍住脸上的笑意,看向床上那人,只见沈归舟别过脸去,露出被绯色晕红的耳根和脖颈线条,掷出一句:“要你何用。”   “那你闻到的气味大概是什么样的?”叶星阑追问道。   “隐隐约约的,清清凉凉的,八分的凌冽,两分的甜醇......”   沈五明抱着手摇头道:“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叶星阑继续道:“那你觉得这样的气味像是哪一类的妖散发出来的?”   沈归舟依旧别过脸,不愿让两人看到这番失态的模样,他沉思半晌,道:“好像有点像树妖......?像在森林里能闻到的味道。”   叶星阑思考片刻,便向沈五明道:“五明,那你先出去吧,这两天顺便查一查有没有什么妖怪能散发出归舟说的这个‘八分凌冽,两分甜醇’的味道。”   “好,那二哥你先好好歇着。”说着,沈五明便回房了。   “冷倩和文抒真身是什么?”沈归舟温柔的嗓音如水般淌进叶星阑的耳朵。   他便也不卖关子了,“冷倩是白鹿,文抒身份稍高一些,是龙族后裔。”   闻言,沈归舟终于转过头来,眼中划过光芒,“哇!是神兽啊!我还没见过神兽!”   叶星阑抱着手倚在床头,不屑道:“不就是神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听起来是比小白鼠要厉害。”沈归舟微微抬手,伸出食指轻戳一下叶星阑的侧腰,讪笑道:“说你呢小白鼠~!”   叶星阑轻嘶一声,利落地用手抓住沈归舟的手指,眉间有些不悦,“那你下次再走不动道就让他抱你。”   “你幼不幼稚啊......”沈归舟微微扬起眼尾,难得地嗔睨他一眼,“他又不是我夫君。”   “你知道就好。”叶星阑顺了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才放下沈归舟的手指,“那你睡会儿吧。”   “那你去哪里?”   “我去榻上打坐。”   “好。”   橙红的夏暮晚霞晕满天际,太阳的金光被青山掩住一半,沈归舟这才转醒,适才那浓烈又汹涌的舒适感终于退去,他缓缓从床上坐起,面色如常,身子却颇有些“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姿态。   “身上可还有不适?”叶星阑走近他身边。   “没有了。”一下午睡得昏昏沉沉,胸口闷的发慌,沈归舟推开窗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夜灯将夜幕点缀成星空的倒影,坊间熙熙攘攘、商来客往,是夜市正要开张。沈归舟摸摸发瘪的肚子,“咱们去楼下用饭吧。”   “好。”   两人下楼一问小二,原来今日的特色菜竟是粉蒸人肉,沈归舟瞬时涌起一阵恶寒。人间吃猪肉,猪妖却反过来吃人肉,倒也是世间奇闻一则。   他是不必问叶星阑的,毕竟只喝晨露的“谪仙”之人,是必然不食人肉的。   两人默契地离开客栈,投进繁华迷离的妖城夜市之中。 第31章 惧内之命   妖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药丹仙草、珠翠脂粉、锦衣华服、灵符法器一应有之,两人东看看西看看,可谓是五光十色、目不暇接。   沈归舟脚踝的铃铛声一入人海,便如蝴蝶般振翅飞走了,继而消失在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中。   “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忘了点什么......”沈归舟收回对糖葫芦的觊觎,挠挠头。   叶星阑稍作思忖,随即拍手恍然大悟道:“忘记给你梳头了!”   沈归舟下意识摸摸头发,发丝并不太乱,发冠依旧完整地束着每一缕发丝,只是有些松散,“乱吗?”   “不乱,就是看起来像刚睡醒。”   沈归舟额上下来三条黑线,面色发窘,“怎么办?”   叶星阑打量一下四周,将目光锁定到不远处的首饰摊,“那边有卖发梳的,我们去买一把。”   “好。”   两人应声去了,摊主是个丰腴白皙的女子,五官平平无奇,却以最恰当的方式组合在脸上,看起来很顺眼。   两人一眼便看中一把古朴的木梳,木梳上没有多余的雕刻,厚重的木棕色四处晕开,活像从千年古木上刚取下来的。   摊主是个会来事儿的,立马看出两人的意图,她拿出两个精巧的男式发冠,又将木梳递给二人,招呼两人坐在摊旁的小凳上,“二位公子不妨试试我从京城刚进的新发冠。”   摊主的举动正中下怀,沈归舟顺势坐在凳子上,用眼神示意叶星阑为自己绾发,俨然一副早已习惯了使唤自家“夫君”的模样。   叶星阑欣然拿起木梳,开始这个每日重复的动作,细密又轻柔,像在丈量一匹色泽上好的华丽绸缎。   首饰摊旁支着一个算命的摊子,兼卖些符咒,摊主是个留着八字胡的小老头,白发鹤眉,颇有些世外高人的姿态。现下摊上正排着长队,却不想那八字胡竟转身同两人搭起话来,“我看这位黑衣公子紫气东来、福星下凡,乃是贵人之命。”   沈归舟轻轻扭过头去,身后的叶星阑也将就着他换了个方向,两人现下正面对着那算命先生,叶星阑漫不经心道:“既是贵人,那是何人的贵人?”   “是你的贵人,亦是天下的贵人。”算命先生轻轻抚摸自己的胡子,悠然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沈归舟忙道:“老先生,这玩笑开大了吧,我出身平凡、修为一般,又如何担得起这天下的贵人。”   那算命先生似乎胸有成竹,直指沈归舟道:“这位公子近来印堂发黑、眼下发青,是被麻烦事缠住了。”   沈归舟被说中,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反驳,叶星阑将发冠束上,又付了两顶发冠和木梳的钱,才笑道:“咱们做妖的谁还没几件麻烦事呢,先生莫要说些放之四海皆准的话来唬我二人。”   “那我便说些特别的。”那算命先生也不恼,似是早习惯了质疑,他轻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番叶星阑的面相,又和蔼地笑起来,“这位公子,是个天生惧内之命啊。”   闻言,周遭一阵哄笑,首饰摊的女摊主发出银铃般的爽朗笑声,连带着沈归舟也忍不住笑得肩旁发抖。   “我......!”叶星阑一个“我”字仿佛卡住了喉咙眼,再说不出下一个字。   沈归舟看热闹似的,丝毫没意识到此事与自己有何关系,便开口为叶星阑主持公道,“惧内怎么了,惧内说明宠爱自己的夫人,这是好事,你们笑什么笑?!”   “公子我看你刚刚笑得比我们还欢呢!”   “就是,这白衣公子当街为黑衣公子挽发丝,对自家夫人自是宠爱至极了。”   人群又笑成一片,熙闹起来,沈归舟扫一扫衣袖,便拉起叶星阑走了。两人窘迫的脸上一阵发热,落荒而逃,却不想刚走出几步,那算命先生却追上来了。   沈归舟伸出手掌制止,“老先生拿我们打趣儿,莫不是还要找我们要钱吧!”   那算命先生不置可否,却后退半步,又拢起双手,学着人间行礼的样子,郑重地向沈归舟鞠了一躬。两人连忙上前去扶,“我受不起,先生这是何故?”   “公子是天下的贵人,自然也是我的贵人。”算命先生眼中的神情郑重又复杂,犹豫半晌,还是叹声道:“大劫将至,命悬一线之际,切记心灵相通,便可柳暗花明、势如破竹!否则便是生灵涂炭、神格皆陨。”   言毕,老先生便迈步回去了,留下木然的两人面面相觑,两人身上冒出一阵鸡皮疙瘩,沈归舟用力摩挲双臂,胸口像被重重压住了一般,“咱们快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这人好奇怪。”   两人快步走了,饭没吃上,倒是被吓饱了。两人四挑五捡,最终才决定去沁芳楼用饭,两人刚入楼中便见许多人在前方排队等待。此楼中所用食材均是当日新上,菜品丰富、口味多样,自然是客满为患。   沈归舟摸摸发瘪的肚子,气丧地瘫坐在门口,“前面人好多,饿死了。”   叶星阑将手伸入袖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只小鱼干来,“你先垫一垫。”   “哇!你这袖中大有乾坤啊!”沈归舟欣喜地接过小鱼干,把先前的疲累都抛在脑后。   “沈公子叶公子!”有一红衣女子正在二楼朝两人挥手大喊,“来跟我们合席啊,我们点的菜刚上!”   叶星阑侧首询问,“咱们去别的地方吧,你不是闻不得她身上的味道。”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惊诧道:“星阑,她身上的味道......不见了,一点也没有了。”   说话间,冷倩已下楼走向两人了,“二位公子,我们点的菜太多了,不如同我们合席吧。这个点去别的地方也是要等的。”   两人对视一眼,忙向冷倩道了谢,三人才一同上了楼。文抒正端坐在席上等待,见沈归舟叶星阑上来,便俯首向两人问候。   两人回礼致谢,沈归舟朝桌上看去,桌上有三个盆一般大的菜碗,将桌子占得满满当当,他终于明白冷倩说的点多了是何意。   没想到店里的分量这么大,猪妖的饭量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入席,沈归舟却发现旁边的桌子是空着的,桌上摆着写着“预留”二字牌子。   沈归舟正在想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听一楼左侧传来“啪”的一声,是惊堂木与八仙桌的碰撞声,说书先生要开讲了。   “快吃吧快吃吧,一会儿菜凉了。”冷倩率先打破了桌上的寂静,“不知两位来八眉城所为何事?”   沈归舟端起饭碗,从菜盆里夹菜还是头一次,他有些不敢动,“我们是来看热闹的,拍卖仙官的那个。”   叶星阑先伸筷为他夹了些油焖包菜,又将问题掷回去,“那二位又是为的什么事呢?”   “我们是来找人的,我在寻一个女子。”冷倩说话时,文抒的眉眼轻动了一下,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归舟又问,“她长什么样子,如果我们看到了就告诉你。”   “我忘了,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不记得她的名字,甚至不记得她是我什么人......”冷倩垂下双眸,眼中失了生气,“我只知道我要找她。” 第32章 天尊   席间一阵沉默,两人便也不再追问。叶星阑侧首看一眼旁边的空桌,故意岔开话题道:“也不知是何人,竟能在如此热闹的店里订到位子。”   冷倩似乎瞬间忘了之前的话题,接话道:“就是,还姗姗来迟。”   席间又恢复沉默状态,四人只安静地夹着菜。   说书先生正讲得神采飞扬、唾沫四溅,“世人皆知两千年前,凛云仙君大败魔尊一事,却不知这魔尊乃是凛云仙君与凤神的亲子。”说书人打开纸扇,从容道:“传说这凤能育九雏,其中有八个都是仙兽神兽,咱们凤神运气不好,却偏偏生了个魔兽!”   说书人脸上涨红,脖颈处青筋暴涨,越说越激动,“这魔兽大风所到之处必然是雷电雨雪、三千流火、洪水地震轮番上阵,六道众生面无生机、生灵涂炭。生来便是灾星祸水!”   “要我说这样的大魔种就应当掐死在娘胎里。”有听众听得忘我,竟当场从位置上蹿了起来。   “就是,此子在世间多活一日,世间众生就少活一日。”有人附和着。   席间一下变得嘈杂起来,叶星阑从袖中掏出装露水的银壶,仰头饮尽,壶中的水瞬间见底,他又往下倒了倒,却一滴也出不来了。   看来明日得去采晨露了。   叶星阑垂眸,将银壶放回袖中,“如此说来这魔尊生来便是要毁天灭地的,确也可怕。”   沈归舟并未接他的话,却仿佛沉浸到了另一个世界,正发懵似的想着,叶星阑用肩膀轻轻蹭一下他,“想什么呢归舟?”   沈归舟这才如梦初醒,他垂下眸子,眼底亮光暗下去,长睫毛如小扇般遮出一片阴影,竟也显出些生人勿进的气场来。他轻眨一下眼,如蝴蝶扇动翅膀一般,他用一种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好可怜。”   叶星阑向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却再不开口了,叶星阑无从得知他怜的到底是天下苍生,还是生而为不详的魔尊。   “魔尊出关在即,凤神陨落、仙君隐世,这世间又有谁是他的对手呢?”一抹米白色的身影从楼梯处走上来,怀中还抱着个灵犬。   众妖的注意力立马便被他这话吸引了,又开始议论纷纷,于锦走上楼梯在先前预留的座位入座。   又有人答道:“他魔尊再强,还能强过天尊不成?”   “此言差矣,凛云仙君乃是前代战神,天劫之时一人替天界扛过了十层雷劫,而这魔尊五百岁就能与仙君打个平手。天尊魔尊谁更胜一筹,还真不好说啊!”   席间一阵唏嘘,众妖纷纷感觉大限已至。   “要我说,就当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于锦正说着,就见一只蜘蛛精端着七八盆菜朝自己这桌走来。   于锦是个奢侈惯了的,今日在沁芳楼也惯常一人点了七八个菜,却不想这分量竟如此之大。他慌乱地咽了咽口水,轻轻摸摸怀中灵犬毛茸茸的脑袋,“咱两能吃完这么多吗?”   怀中灵犬发出温弱的奶叫声,霎时,那灵犬便化身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毛毛躁躁的微微炸开,眉下是双瞳剪水的绿眸子。少年脸色苍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也不回答于锦,旁若无人似的用手抓起菜来。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要用筷子不许用手抓!”于锦用手轻拍一下少年的手背,少年下意识收回手来,面上却做着凶狠的模样,一双绿色的眸子瞬间渗出敌意,仿若要咬人似的。   于锦又耐心教育道:“怎么你还要咬我啊?既然跟着我,就不可失了身份。”   “他能听懂你说话吗?”冷倩鄙夷地看一眼于锦,又看看他桌上那八大盆珍馐,“这位富家公子,你吃菜吃八盆你就不觉得有失身份了吗?”   “谁知道他们这儿量这么大啊......!”于锦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八个大盆,面上有些慌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是个什么妖怪,为何处处针对于我?”   “我倒想问你是个什么妖怪,如此作威作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公子乃是龙子!”   此言一出,桌上其他三人的目光也被他吸引过去了,冷倩最先反应过,从鼻子里哼了口气,不屑道:“你是龙子,那我还是凤雏呢!”   于锦也毫不示弱,回道:“恐怕凛云仙君不肯认你这个逆女吧!”   叶星阑像被点中了笑穴,突然噗嗤一笑,“好了好了,人间有言,相逢便是有缘,又何苦为这种小事争吵呢。”   沈归舟也跟着岔开话题,“于公子可知那仙官拍卖是何时进行?”   于锦道:“明日午时,就在对面的有情楼。”   “多谢于公子。”沈归舟站起身来,从身上掏出一两碎妖币放在桌上,“多谢两位,这是今日的饭钱,我们就不叨扰了。”   两人出了门,街上的人烟较方才稀少了许多,昏黄的夜灯三三两两地悬挂在街边。两人并肩而行,沈归舟脚上细微的铃铛声被揉进温柔的夜风中,如清泉般流淌进叶星阑的耳朵,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叶星阑盯着沈归舟脚踝的铃铛,像是想起了什么,收起手中的纸扇,轻轻一笑,道:“归舟,你可知我取那凤凰骨有何用?”   “何用?”   叶星阑面朝着沈归舟,慢慢后退着走,“我阿娘说,凤神的凤凰骨是魔尊的克星,魔尊出关在即,所以才让我去取,却不想那日凤凰骨却意外入了你身。”   “这东西这么重要吗!”沈归舟顿住脚步,十分惊愕,这不就是说天下苍生的生死都变相地掌握在他这里。   “应该吧......”   沈归舟还立在原地,垂下双眸道:“除了那个心灯,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护住我的心脉了吗?”   “我问过我娘亲了,她还未给我回信。”   沈归舟欲言又止,他将双手背到身后,慢慢走着,长睫毛下晕开一片月色。   再过几日便是人间的重阳节,暑气这才缓缓散去,夜风中凝结着晚露,透出些微凉。   沈归舟不自觉打了个寒噤,“于锦的真身当真是龙子吗?那他和文抒应当认识才是,但我看两人并不像相识的样子。”   “我看不出来,想来是有高人有意为他隐去了真身。”   “嗯。”一阵夜风迎面吹来,夹杂着身前人身上淡淡的松竹香气,直往沈归舟鼻腔里送。沈归舟蓦地想起那人柔软香甜的唇,脸上没来由地染上一片绯红。   他故意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开口道,“冷倩身上......没有文抒的味道。”   “哈?”叶星阑反应了片刻,“这是何意?”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特定的气味。”沈归舟咽了咽口水,有些羞赧,“一般来说夫妻之间,身上都有彼此的味道。”   叶星阑像是明白了什么,对上沈归舟的目光,笑道:“那归舟身上可有我的味道?”   沈归舟眼神闪躲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没......没有。”   “那就说明他们跟我们一样,是对假夫妻。”   “假夫妻?”   叶星阑轻轻用扇子点了一下沈归舟的额头,“没有行房事的夫妻。”   沈归舟咽了咽口水,加快脚步走了,就知道不该同他扯出这个话题。   “他们连走路都要牵着手,这么好的感情为什么会是‘假夫妻’呢?”叶星阑快步跟上他,似乎对这个话题非常有兴致,“该不会是文抒不行吧哈哈哈。”   “你......莫要在背后编排人家。”为免身后人瞧见自己窘迫的模样,沈归舟依然快步走在前面。   两人回到客栈时,一楼吃饭的桌椅已经收起来了,显得十分安静。沈归舟上楼回房,却突然遇到沈五明从房中出来,沈归舟同叶星阑对视一眼,他可算是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了。   “二哥二嫂......星阑哥,我查了药籍,二哥闻到的味道很有可能是——猫薄荷!”沈五明整晚在房中翻阅药籍,现下才找出结果。   沈归舟扶额,面上有点过意不去,“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我吃过了,下午你们两睡觉的时候我就出去吃了。”   “那就好。”沈归舟拍拍沈五明的肩膀,“辛苦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两人回到房中,不多时便修整好,熄了灯。月华如银色的细烟,透过窗户渗进房中,沈归舟床上传来衣料摩擦声,凤凰骨的事还在脑中盘桓不下,他久久无法入睡。   “你在想什么?”榻上人询问着。   “我在想,如果魔尊出关之时我们也没找到能护住我心脉的东西,届时凤凰骨还是会被强行取出吧。”沈归舟微不察地叹了口气,“也是,跟天下苍生比起来,我的命轻如鸿毛也。”   “我不识天下人。”   我不识天下人,却识你。   沈归舟浅笑起来,也不知怎的,他蓦地冒出一句:“你是只坏妖怪。”   ......   次日一早,沈归舟便从梦中惊醒了,在梦中他被强行拔出凤凰骨,最后落得个心脉尽断而死,“濒死”之际,他便一下惊醒了。沈归舟从床上坐起,看向叶星阑的方向,见叶星阑正在洗漱。   “你要去哪里?”   “去采晨露,喝完了。”   “我和你一起。”   “嗯。”叶星阑用帕子擦干脸,转身从柜子里递给他一个披风,“清晨露凉,披上吧。”   “嗯。”   两人登上城外的山,山中空无一人,唯有离巢的鸟儿在天空扇动翅膀,发出轻微的扑哧声。   半晌,两人采完晨露正要下山,眼前却飘过一个红色的身影,沈归舟赶忙追上她,喊道:“冷倩,冷倩。”   寂静的林中回荡着沈归舟的喊声,明明离得很近,冷倩却像着了魔似的,充耳未闻,她踉踉跄跄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沈归舟侧首问叶星阑,“这大清早,她一个人在这儿干嘛?”   “咱们先跟上去看看吧。” 第33章 压一下   两人明目张胆地跟在她后面,冷倩却依旧毫无反应,继续在丛林中磕磕绊绊地向前走,齐膝的野草在她脚下分开又闭合。   “她不会是梦游了吧?”沈归舟露出担忧的目光。   “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梦游。”叶星阑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归舟身后,像在思考着什么。   又过了半晌,冷倩跑向山坡上的平地,地上开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她这才肯停下来。   热气渐渐包围上来,沈归舟脱去披风,小口喘着气,“她可真能跑。”   叶星阑正要回应他,却见沈归舟脚下一软,他连忙用手搂住沈归舟,那人身子软成了一团云,好似风一吹就要散开。   沈归舟无力地倚靠在叶星阑身上,那气味袭的他心上一紧,“我又闻到那个味道了,五明说的猫薄荷。”   叶星阑为他点住背后的穴道,一瞬间,那味道便消失不见了,连带着叶星阑身上淡淡的松竹香也闻不到了。   “我帮你封住穴道了,暂时闻不到气味了。”   “嗯。”   两人将目光重新投向冷倩,好奇她千辛万苦跑到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冷倩变回了一只通体银白的梅花鹿,朝着那花径深处走去,而后竟直接躺在了原地。   沈归舟和叶星阑面面相觑,见冷倩睡去,沈归舟也不自觉减小音量道:“她来这里就是为了睡觉?”   “不对,昨日她身上也有猫薄荷的味道,可他们看样子也是昨日才到的无寻城,总不可能昨日也是来这里睡的觉吧?”   “也许,她昨日也宿在了某个长着猫薄荷的野外。”沈归舟猜测着,“这有没有可能和她要找的那个人有关系?”   “嘘......!”叶星阑像是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立马止住了沈归舟的发问。   沈归舟小声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叶星阑附在沈归舟耳边,“你看她后脖颈处。”   沈归舟循着叶星阑的视线望去,只见白色鹿皮上有什么东西正泛着瘆人的寒光,他微微眯眼,定睛看去,却是三根银针。银针有一半没入皮肤,还有一半裸露在皮肤外,在阳光的反射下,透着森森的银光。冷倩人形的时候,颈后常有长长的黑发披着,不特意拨开头发去看,是断然看不出来的。   沈归舟轻吸一口凉气,“这银针是......”   叶星阑正色道:“银针插在后颈,多为操控。”   “难怪她说不记得自己要找什么人。”沈归舟侧首望向叶星阑,蹙眉道:“看来这个文抒还真是不简单。”   叶星阑读懂了沈归舟的意思,忙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要管闲事须得从长计议,不可贸然行事。”   沈归舟蓦地想起那日在洞穴中偶遇的红衣姑娘,文抒的武器是长剑,洞中大蛇也正是被长剑所斩杀。如果洞中偶遇的人当真是文抒和冷倩,即是说文抒有斩杀大蛇的灵力,那么跟他硬碰硬,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沈归舟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守着吧,看她醒来是什么反应。”   日头逐渐往中移,在沈归舟啃完了五个小鱼干,喝完半壶晨露,伸了三个懒腰之后,冷倩依然还在梦乡。   沈归舟背靠在树上,撇撇嘴道:“什么味道都闻不到,小鱼干都不香了......露水倒是挺甜的。”   “喜欢的话以后给你也采上一份?”   “不用,我以后跟你一起采就好了。”沈归舟心底没来由地开心,见冷倩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他便又打开了话匣子。   沈归舟道:“对了,那个......你身上为何会有寒毒?”   “娘胎里带来的,没有骗你。”叶星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叶家双亲是你的干爹干娘......”沈归舟欲言又止,对方不愿意提,自己也不敢问太多。   叶星阑垂下眸子,狭长的凤眼敛去平时的气场,“我不知道我的亲爹娘是谁,从小就被叶家捡回去了,自打记事起每月十五,便是我寒毒发作之日。”   “所以为了报答叶家的恩德,你不惜以男儿身替嫁到我家吗?”   “也不全是,我只是做不到看着可倾往火坑里跳。”   “我家怎么就是火坑了,你扪心自问一下我们家哪里亏待你了?”   叶星阑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佯装背疼,道:“哎哟我的背,睡榻睡得好疼啊,还有脖子......脖子也好疼,我的腰都要跟榻一样硬了。”   “你......大不了我跟你换着睡榻总行了吧?”   “嘘!”叶星阑倏然捂住沈归舟的嘴,将手搭在他肩上,压制着他蹲下,“她要醒了。”   只见冷倩睡着的地方发出一道炫目的银光,她倏然变回了人形。冷倩揉揉眼,坐起身来打量一番四周,小声道:“看来我又梦游了。”   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朝着下山的小径走了,她身后不远处,一朵红色牡丹正开在风中摇曳。   倏然,一阵风吹来,沈归舟脚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冷倩当即警觉起来,“谁?”   说时迟那时快,叶星阑当即护住沈归舟的后脑勺,将他扑倒在地,用手握住他右脚踝的铃铛,将沈归舟的头揽进自己胸口。   一团温暖包裹着自己,叶星阑坚实的胸膛传来有力的心跳声,两人贴的很紧,甚至可以感知到对方身体各处的形状。沈归舟身子一僵,闷在他怀中愣了愣神,小声道:“你干什么?”   “安静。”身上人只掷出两个字。   冷倩一步步逼近,警惕道:“是谁在那里?”   片刻,她略过不远处的野草,毫无防备地看见两人正重叠着身子,她忙捂住双眼道:“我靠!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打扰了二位!”   言毕,她便一溜烟跑下山了,唯一让她有些介怀的是,两人的身影明明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沈归舟推开身上的人,心脏跳的快要炸成几瓣,“你......你以后再这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这不是事急从权嘛。”叶星阑歪头看向他,一双凤眼弯成小月亮,戏谑道:“都是男人压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怀孕。”   沈归舟目光如炬,紧盯着叶星阑握着脚踝的大手,“还不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噢......”叶星阑后知后觉地撤开手,却猝不及防被一片黑色身影压倒在地,身上传来一片温暖的柔软。   脖颈处传来一阵湿润,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锐难耐的刺痛,叶星阑吃痛,轻嘶一声,“沈归舟你是狗吗?”   “都是男人咬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怀孕。” 第34章 哥哥   叶星阑愣住片刻,随即却大笑不止,少年人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耳畔,沈归舟有些怔神,追问道:“你笑什么?”   叶星阑敛住笑声,脸上却笑意不止,他揽住沈归舟的脖子向下勾,在两人鼻尖快要触碰时却停下了。他偏头附向沈归舟耳畔,温暖的吐息随着勾人的嗓音倾泻而出,半戏谑半认真道:“那你现在压了我,我是不是也要回咬你一口啊?”   沈归舟顿感一阵凉意,忙捂着脖子挣脱他,忙不迭奔向下山的小径,嘴上还不忘骂上一句:“登徒子!”   “明明是你先开始的好不好。”叶星阑无奈地摇摇头,才迈步跟上他,“归舟哥哥,你等等我。”   叶星阑这一声戏谑的哥哥,让沈归舟想起了那夜他口中的时谨哥哥,他顿时反感起来,“不许喊我哥哥!”   叶星阑觉得沈归舟像只炸了毛的猫,有趣极了,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归舟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哥哥啊?”   沈归舟被他叫的难受,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赢,只好捂着耳朵逃跑,“我怕了你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两人吵吵闹闹,终于下了山。沈归舟懒得理他,便找借口在沈五明房中待了半日。一直到午后有情楼开放拍卖,一行人才收拾着从房中出来。   城中众妖都被名为好奇的小虫驱使着,这日无寻城中可谓是万人空巷。无情楼外架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台子,台下观客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沈归舟一行已是提前半个时辰出发,却不想也只在人群中占了个靠后的位置,幸而两人身量高,才不至于全然被遮挡住视线。参与拍卖的人都在台上落座,这其中自然有于锦。   少时,一个大型兽笼被抬上来,兽笼上盖着密不透风的黑布。人群开始攒动,争相伸长脖子踮着脚张望,有人直接施法将自己变高,有人直接将眼睛分离出来去人群前方观看,有的妖则变回原形被自己的同伴驾在肩上。   叶星阑依旧不忘打趣沈归舟,“归舟哥哥,要不要来我肩上?”   沈归舟气愤地咬咬后槽牙,忍不住抡起袖子狠狠朝他手臂摔去,“闭嘴!”   叶星阑连忙捂住手臂佯装疼痛,转头对沈五明道:“你看你兄长,居然打媳妇儿!”   沈五明连忙正色制止沈归舟,一板一眼道:“二哥,你怎么能对嫂子动手呢?”   “再吵我连你一块儿打。”   沈五明堪堪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递给叶星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半晌,有人上台揭开那兽笼上的黑布,笼中人猝不及防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笼子中央蜷缩着一个皮肤雪白的少年,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眉下是一双灵动活泼的眸子,眼中是难得的纯粹与干净。他身上缠着缚仙索,脖颈处锁着缚魂环,纵有一身灵力,也不能使出一分来。   沈归舟像被烫着了一般收回自己的目光,一个鲜活灵动的生命被锁在笼中,自己却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作壁上观,他被自己莫名的羞愧心灼烧着。   台上传来一阵锣鼓声,出来一个司仪模样的中年人,转头对台上的买客道:“感谢各位有钱的来捧这个钱场。”言毕,又对着台下的观客道:“也感谢各位没钱的来捧这个人场。”   台下众妖一阵唏嘘,纷纷感觉自己受到了针对,几百双怒目扫向台上的中年人,那人却不为所动,兀自开口道:“新鲜的小神官,一万妖币起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笼中的小神官怒目圆睁,眼周爬上红色血丝。自己原是九重天的神仙,如今却变成妖物口中待价而沽的畜生。他像是气不过,眸中的恨意像淬着冰渣的冷箭,让人望而生寒。   沈归舟直直地盯着那神官脖子上的缚魂环,像要用眼力将其碾碎,也顾不得去听座上的买客是如何抬价的。   而在他身旁,叶星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叶星阑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思,悄声道:“是不是又要管闲事了?”   “管不管?”沈归舟却不知怎的,同样掷回他一个问句。   叶星阑勾起一边的唇角,斩钉截铁道:“管!”   “星阑哥!”两人正要商量对策,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少年人的轻唤。   沈归舟诧异地望向台上,却见那笼中人的视线正穿透如潮的人群,直直锁向叶星阑。   那小神官无助地像一只落水的小狗,夹着尾巴,用颤抖又孱弱的声音重新启齿,“星阑哥,救救我……” 第35章 裂开了   此言一出,全场的目光都同时聚焦到叶星阑身上,叶星阑投给小神官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又慌张地望一望四周。   小神官这一声“星阑哥”无疑是将他置于了众矢之的,叶星阑本能地摇头否认:“不是......我可不认识他!”   叶星阑话音未落,却见身旁的沈归舟迅速飞至台上,乘着众妖发愣的当口,沈归舟从袖中发射出三颗甘露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兽笼劈成两半。   叶星阑扶额,看来这下不认识也得认识一番了。   台侧迅速上来几个法力高深的大妖,沈归舟眼见情况不妙,慌乱中连忙出掌击向大妖。沈归舟掌力落下之处竟燃烧起熊熊烈火,人群慌乱地散开了,大妖们被烈火挡住,一时竟也近不了沈归舟的身。   叶星阑腾空飞至沈归舟身旁,落拓不羁地甩甩袖子,“你怎么突然开始行动?”   沈归舟忙俯身去扶那小神官,“别耍帅了,快来救你的神仙弟弟。”   叶星阑紧闭双眼,再睁开时,眼中便闪烁起一片曙红色的光芒,“我可没有这个便宜弟弟。”   话音刚落,只见火光后的几个大妖悉数愣在了原地,梦游似的,没有任何动作。叶星阑走到小神官的另一侧,两人将他手臂架起便御风而飞了。   叶星阑道:“跑快点,我控制不了他们多久。”   沈五明云里雾里的,忙不迭地跟上两人的步伐。   少时,一行人逃至城外的树林,沈归舟道:“这样不是办法,他们一会儿就追上我们了。”   叶星阑将小神官放下,干脆利落道:“你们走,我断后。”   沈归舟微微摇头,立马将小神官交给了沈五明,“五明,你力气大,扛着他往东南走,我们在金焰城会合,进了金焰城他们就不敢再追了。”   “二哥,那你们......”   “我们断后。”沈归舟及时打断沈五明的话,制止他的犹豫,“别啰嗦了,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那小神官小心翼翼地试图插话,“那个,我可以自己跑,你们先把缚仙索解开......”   在场三人却像充耳不闻似的,自顾自继续着未完的对话。   沈五明无奈地大喘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将小神官捞到肩上,“那我在金焰城等你们!”   沈归舟对他点点头,“放心,兄长定不食言。”   沈五明扛着小神官飞也似的跑了,叶星阑不知何时又掏出纸扇从容地扇着,“我们去个开阔的地方打,省的碍手碍脚。”   叶星阑回想起上次两人被树灵困在树林之中,沈归舟失手放出凤凰火焚烧山林。虽然火被自己及时扑灭了,但难保这次不会重蹈覆辙。   “也好,我们往西北方向走,正好引开他们。”   两人一拍即合,又御风朝着西北方向逃走了。沈归舟灵力原本不及叶星阑,但凤凰骨入体后,他灵力大涨,飞行起来速度竟不低于叶星阑。   叶星阑见他跟的上自己,便也加快了原本的速度。两人都提上了自己最快的御风速度,却不想仅仅半个时辰,便被身后的大妖追上了。   五个大妖将两人追到一片荒芜的大漠,后方的远山是暴晒于烈日下的戈壁秃石。沈归舟和叶星阑肩膀几乎碰在一处,各自稍稍侧身,做出一个防御的夹角。   五个大妖相互递了个眼风,便有两个大妖继续朝着西北方向追去了。叶星阑假意阻拦,不过三五招的功夫便佯装不敌,放两人走了。   余下的三个大妖一个使的是椭圆大锤,一个善用利爪,剩余一人却看不出有何武器。   霎时,沈归舟祭出甘露珠,珠子如锋利的飞刀,飞速削向那大妖的利爪,大妖向后一个鲤鱼打挺,避开了他的暗算,他不屑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想搞偷袭?”   沈归舟不去理他,继而让玄灵鞭勾向那把大锤,鞭子紧紧缠住锤柄,他拉起玄灵鞭,妄想将大锤从妖怪手中拉脱。那大妖讪笑一声,向后弓步,手上用力拉过鞭子,沈归舟被他的力量带的在空中旋浮一圈,继而摔在远处的地上。   那大妖腾空而起,随即又用身体的力量带着大锤狠狠砸向沈归舟,眼见大锤就要直呼面门而来,沈归舟忙在细沙中滚了几圈,这才避开那大锤。   大锤锤过的地方凹下一个大坑,沈归舟随即立起身来,再度甩出玄灵鞭勾向那大妖的双手。乍然,背后有一双利爪带风而来,叶星阑忙用纸扇挡住沈归舟的后背,替他承下那致命一击。   尖爪勾向纸扇,却并未将那纸扇划破,那纸扇反倒像铁片似的坚固不破,大妖吃痛的甩甩手,面带不悦地歪了一下脖子。叶星阑哪里肯给他喘息的机会,他点地跃起,用打开的扇面狠狠削向那利爪,那利爪四处变换位置,他便也紧追不让,终于,大妖有一刻的迟疑,叶星阑抓到机会,伸出左手手掌,汇集灵力至扇面,随即再用力一击,那大妖便被震的狠狠往后摔去。   “我这一招隔山打‘猪’用的如何?”叶星阑勾起唇角,邀功似的问向沈归舟。   而这头沈归舟正缠住另一大妖的手,那大妖故技重施,妄想用蛮力将沈归舟甩至别处,却不想沈归舟比他先发制人,先飞至其左方,再腾空绕至右侧,将其双手束在一处。大妖拿起大锤便要锤向他,他却又一个下腰避开,从大妖手臂下绕至其身后。   如此一来而去,那大妖的双手竟被玄灵鞭五花大绑了起来,半分不能动弹。沈归舟戏谑道:“不如绑了你送给凡人,省得他们再备年猪。”   叶星阑勾起唇角,手上的狠戾却半分不减,他在手中运起一个灵力场,四周的飞沙走石都听话地飞入那灵力场中,顷刻,他手上再度发力,细沙重石混着灵力千军万马般杀向使着利爪的大妖。   那大妖刚爬起来,又被他打的卧在地上,口中溢出丝丝鲜血。   倏然,四周卷起一阵大风,将四周的黄沙卷入半空,形成一个漩涡。   两人忘了,还有一个大妖一直未出手。   两人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睛,只一瞬间,沈归舟便被一个铁锤从背后击中,他被巨大的力量弹射到地上,吃了满嘴的沙子。   “小猫崽子,没有人告诉你打架的时候少说话吗?”那大妖手握大锤,居高临下俯视着沈归舟,随即又举起大锤发狂似的不停朝他砸下,沈归舟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那大妖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风沙的漩涡被人控制着,急速扑向叶星阑,他急忙御风避开了,然而那漩涡越变越大,吞噬般地朝他袭来,叶星阑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节节后退。   叶星阑退出数里,那龙卷风却骤然换了方向,将他往右前方赶,叶星阑心知不能被动,却又无可奈何。少时,那龙卷风突然停下,调转方向朝着沈归舟去了,叶星阑忙向前两步,正想去救沈归舟,却不想地面突然凹陷,他的下半身毫无防备地被湿沙吸附住。   叶星阑挣扎几下,想要拍地飞出,却不想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不少片刻,那泥沙便漫过了他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归舟早已消失在叶星阑视野中,叶星阑无奈只得扯着嗓子吼道:“归舟,打不过了,放大招!别怕!”   幸而沈归舟耳力聪敏,眼看龙卷风朝着自己的方向来了,他射出甘露珠,从背后袭向那手握大锤的大妖,大妖的手臂被甘露珠切出一个大口,这才吃痛停止了攻击。   沈归舟立马从地上爬起,也顾不得一身狼狈,连忙双手结印,脚上后撤半步,借力将手中的灵气击向那控制龙卷风的大妖,大妖被灵气击得后退两步。沈归舟乘势追击,飞至半空张开双手,身后便有熊熊烈火燃烧起来,他后撤半步,利落地向前躬身,将身后的凤凰火齐齐发射出去。   几个大妖被凤凰火击得七零八落,暂时丧失了攻击的能力,沈归舟到底不忍伤人性命,便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大圆,又将凤凰火拍向圆周,把三个大妖牢牢困在其中。   龙卷风终于停下,细沙如雨般从天上落下,沈归舟忙躬身捂住头,半晌,那黄沙终于收了势。沈归舟这才飞奔向叶星阑。   “别过来!”沈归舟一出现在视野中,叶星阑便朝他喊道。   沈归舟连忙刹住脚步,瞬时判断出情势,旋身将玄灵鞭甩向他,玄灵鞭熟稔地延长向叶星阑。叶星阑双手已经禁锢于泥沙之下,玄灵鞭只得在他肩膀周围缠绕一圈。   沈归舟弓步侧身,用力扯着玄灵鞭的另一端,“我拉你出来。”   沈归舟手上使力,却不想那头叶星阑却重似千斤,沈归舟运起灵力,再次使力,这次叶星阑终于往上移动了半分。   “等等等等!我要裂开了!”叶星阑被困得纹丝不能动,青筋痛苦地暴露出来,急喊着:“你一拉我,下面也在拉我,要被撕成两半了。”   沈归舟连忙松开力气,却不料他这一松,使得叶星阑反弹般的又往下陷了半分,这一次泥沙直接漫过肩膀,叶星阑只剩个脑袋暴露在阳光下。   沈归舟瞬间慌了神,“我靠!我要怎么救你出来?” 第36章 别哭   沈归舟立在一片荒芜之中,束手无策,太阳沉下天际,灰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更添了些无助感。在他对面,是仅仅露出一个脑袋的叶星阑。   太阳降落不落,沙漠的夜晚寒风刺骨,仿佛能将石头都冻碎。   沈归舟无心去欣赏那长河落日圆的美景,只发愁地蹲下身来,用手支着微圆的右脸,六神无主道:“叶星阑,我要怎么救你出来。”   叶星阑一时也想不出法子,只安慰他道:“小猫崽子,你先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沈归舟不搭话,深蓝的夜幕上稀疏地挂上眼见几颗星星,眼见夜色一重更比一重深。燥热的暑气散去,夜风呜咽着刮过耳边。   沈归舟像想到什么,激动地站起身来,“我将珠子铺在脚下试试。”   “归舟,不可以身犯险!”叶星阑脸上的表情却比何时都严肃,“要是你也掉下来了,我们俩就真的死定。”   “我要是不这么做,你也死定了。”   叶星阑全身都陷在湿沙中,根本使不了灵力,等夜再深一些,他即使不被泥沙拖下去,也会被活活冻死。沈归舟没有犹豫,连忙将三颗甘露珠撑大,像一层薄膜似的铺到脚下,他运起灵力,使得珠子微微浮于地面。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那珠子仿若没有方向的云,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他收敛起内心的惧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叶星阑道:“你看,我就说可以吧。”   脚下三颗珠子跟随着沈归舟的动作缓慢地变动着位置,看起来有些吃力。叶星阑忙道:“你先别说话了,小心脚下。”   沈归舟张开手臂接着往前走,如履薄冰,片刻,眼见着他就要走进那片泥沙区域,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呢喃道:“小珠子们,你们一定要争气啊。”   说着,他便要一脚跨进那泥沙区,甘露珠刚铺于其上,却被紧紧吸附到地面了。   “归舟小心!不要往前走了。”   这泥沙上像散着一层法力似的,将万物紧紧往下吸,如食人花捕食的嘴一般。沈归舟连忙收住脚步,差点被带的一个趔趄,他从袖中掏出一根小鱼干,使法力将其浮于地面之上,却不想不消片刻,那小鱼干也被泥沙吸附下去了,自己的法力根本无法抗衡。   “这地方怎么还会把人往下吸啊......”   叶星阑无奈喊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下来的......”   沈归舟从甘露珠上下来,立在泥沙与沙地的交界处,撑着腰喊道:“这地方怎么这么邪门?”   夜色已经铺满了整个大漠,大漠的夜风如鬼魅般在耳边哭泣,呜咽着掀起人的衣角。一股寒意袭来,沈归舟不禁打了个冷颤。   “归舟......你去叫人来,这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叶星阑强忍着语气中的颤抖,他身子被泥沙包裹着,仿佛置身于冰窖,夜风还在耳旁叫嚣着,不肯罢休。   沙漠的气温也如鬼魅似的,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从盛夏降到了凛冬,自己用法力护身尚且被冻得发抖,更不消说叶星阑。   “我不走,等我回来你就被冻死了。”沈归舟开口,声音中又是无助,又是倔强。   “归舟听话,我好歹是个妖怪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冻死。”   “你闭嘴,不要打断我想办法。”沈归舟深知,叶星阑支走自己不过是不想自己亲眼看着他被冻死,沈归舟泛红了眼,“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去救那个小神官,我不该多管闲事。”   “我先说要救的,怎么能怪你。”叶星阑的脸被冻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被疾风吹的开裂,整个人看起来疲惫极了,“如果归舟不救人,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归舟了。”   叶星阑被自己害的身陷囹圄,却无半分责怪之意,反倒安慰自己,这叫沈归舟心上愈加煎熬,泛红的眼眶早已一片雾气氤氲,“叶星阑......”   “我真的没事,归舟......不要哭了。”叶星阑忍不住全身发起抖来,撑着力气调侃道:“你自己说的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沈归舟也不知怎么回事,眼泪愈发不听话地夺眶而出,他握紧双拳,手上青筋暴露,“你等我一会儿,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叶星阑微微点点头,沈归舟的视野被水气和夜色盖住,看不清叶星阑脸上的表情,他咬咬牙,转身飞走了。叶星阑望着沈归舟的身影如一个小点一般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他终于敌不过又沉又重的倦意,意识放松下来,陷入了昏睡之中。   沈归舟飞回困住三个大妖的地方,三个妖怪被困在大圆圈中被凤凰火烤的仿佛要化开,那使利爪的妖怪灵力最弱,已经晕了过去。   沈归舟利落地飞入火圈之中,他看向方才控制龙卷风的大妖,毫不犹豫用玄灵鞭抽断了他的右腿,那妖怪疼得半跪在地上,沈归舟毫不客气道:“你可以控制周围的东西,我要你去救我的同伴,不然我就用这火把你烧上九九八十一遍!”   那大妖狠咬着牙,面上带着几分誓死不从的桀骜,“他陷入了‘困鬼沙’之中了,那泥沙连鬼都能困住,我救不了他,你还是为你的同伴自求多福吧。”   沈归舟握着鞭子的手禁不住发抖,玄灵鞭上散出阴森的绿光,“他要是死了,你们和你们家眷都要替他陪葬!”   在沈归舟提到“家眷”时,那大妖眼中微动,虽不知沈归舟一只猫妖如何能操控这凤凰火,但拍卖神官原本只是图财,要是因此惹上这个煞神,反倒得不偿失。   “我救,但你要先放了我的同伴。”   沈归舟居高临下,语气像淬了冰渣,“你救了人,我自然会放了你们。”   那大妖不屑道:“你可别忘了,现在等不起的——是你。”   沈归舟捏紧拳头,走近那大妖,用玄灵鞭将其缚住,粗鲁地将他的两个同伴扔出火圈外,又一把拎起他的后颈,带他飞出了那火圈。   毕竟,暂时他还只会放火,不会收火。   少时,两人便到了那泥沙所在之地,远处,叶星阑已经闭上了双眼,毫无意识。沈归舟心急如焚,一把将那妖怪摔在地上,狠戾地喝道:“救人!”   那大妖忍着疼痛站起身来,手上结印,便有股股灵力飞向叶星阑周围,叶星阑四周的泥沙随着那法力散开,露出他的上半身。沈归舟心上的千斤石也跟着移开半分,但由于叶星阑的上半身失去支撑,顷刻,人又往下陷了。   沈归舟本能地往前迈一步,“星阑!”   他用玄灵鞭缠住叶星阑,算是让他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你让下面的沙子把他往上送出来,再散开他周围的沙子。”   那大妖听话地照做了,终于,叶星阑被送上地面,沈归舟连忙用玄灵鞭将他拉过来,他半跪着,将叶星阑的头放到自己膝上。   沈归舟收了玄灵鞭,只觉怀中好似抱着一块冰冷的石头,叶星阑面色白的像纸,眉毛和睫毛都凝着一层薄冰,像个精致的人偶。   一瞬间,沈归舟有一丝错觉——怀中人已经不在了。他全身止不住发抖,轻轻抚过怀中人僵硬的手臂,而后缓缓将手抬到他的鼻前,去探那人的鼻息。   一颗心仿佛落入一个巨大的黑洞,时间被无限拉长,他耳边响起阵阵轰鸣。   他探不到怀中人的鼻息。   后颈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那大妖竟趁他不备袭击了他。   几乎是一瞬间,沈归舟便疼得双眼发昏,耳中传出一阵又尖锐又细长的轰鸣,小臂的鱼鳞发出诡异的红光,他也失去意识,倒在了叶星阑身上。 第37章 我夫君   沈归舟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深红的床帐,他身上盖着柔软的蚕丝薄被,屋内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他揉揉自己发沉发闷的脑袋,回想着晕倒前的事情。   片刻,他脑中像闪过一道惊雷,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倏地推开房门,“叶星阑!叶星阑你在哪里!”   夜深人静,客栈走廊和一楼的灯都已熄灭,沈归舟光脚跑下楼梯,四周一片沉寂,只回荡着脚踝处铃铛急切碰撞的声音。   叶星阑身上那僵硬的触感仿佛还在手中跳动,不详的预感绷在沈归舟脑海中,他发疯似的跑到街上,“叶星阑!”   街上偶有行人路过,大多是赌钱的赌徒和喝花酒的酒鬼,见沈归舟失魂落魄地找人,不时侧目望向他,看热闹似的。   沈归舟像个溺水的人,急切地寻找着救命稻草,他神志不清似的,随手抓过一个行人,吼道:“你有没有见过叶星阑!他穿一身黑衣服,你有没有看到过他!”   那过路人只当他喝醉了,一把拂下他的手,骂道:“你他妈有病吧!”   沈归舟也不理他,只连忙抓住另一个人,又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叶星阑?他穿一身黑衣服,长得很漂亮,你有没有见过他?”   “没见过没见过。”那人像被吓到了似的,连忙跑开了。   沈归舟眸色暗下,像是一下失了生气,他疲惫地望一眼寂静晦暗的长街,细碎的铃铛声被揉进风中,夜晚的寒风刺得他双脚发痛。他仿若陷入了另一个世界,无力地向前走着,口中呢喃着:“星阑......还躺在天寒地冻的大漠中。”   “我害死了叶星阑......我把他害死了。”沈归舟漫步目的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嫁给我不过两月,我就把他害死了......”   他像个鬼魅般游荡在寂静的长街,银月隐没在黑云中,不肯分给他半分光芒。   不知何时,他竟已行至城门口,城门上挂着大大的牌匾,上书“金焰城”。他仰头看着那牌匾,脸上早已被纵横交错的泪痕打湿,他本能地吸了吸鼻子,像是天上的黑云把他也包裹住了,圈得他几乎窒息。   护心灯也不必找了,他害死了叶星阑,又有什么脸独活于世。   “沈公子,沈公子!”一个红衣女子从城中走来,呼声中带着急切。   沈归舟抬眼看去,只见冷倩连跑带飞朝自己走来,她望向沈归舟一身的狼狈,问道:“沈公子,你怎么跑出来了?”   沈归舟满面疲惫与落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牵扯着五脏六腑都在发痛,“是你救了我吗?”   “是我夫君救了你们。”冷倩面上带着几分疑惑,询问道:“你怎么了?”   “他埋在哪里?”沈归舟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仿佛整个胸腔都在轰鸣,他身上有些发抖,像是害怕极了。   冷倩愈发疑惑,“谁?”   “我夫君。”语毕,他眸中的眼泪像是断了线似的,又争相溢出。   “归舟?”冷倩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月亮露出一角,洒下银白的光辉。   沈归舟难以置信地向后望去,只见叶星阑背着一个小背篓,修竹般立在城门外,微微歪头望着沈归舟。   沈归舟像被他的一声呼唤唤回了现实世界,忙转身跑向叶星阑。叶星阑将背篓放下,也踏着月光朝他走来。   沈归舟急停在他面前,不敢相信似的细细盯着他。叶星阑轻轻抬起手就要替他拭泪,眸中透出温柔的神色,柔声道:“怎么哭成这样啊?”   沈归舟却先他一步动作,他举起微微发颤的右手,伸到叶星阑鼻端下,这一次,他终于试探到了那人温热的鼻息。   “你还活着。”沈归舟嘴角绷出欣喜,眼中的泪却没有半点停息的意思,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叶星阑勾起嘴角,用手为他接下眼中掉下的水珠,逗他道:“我当然还活着,怎么?你连我埋哪儿都想好了?”   “我以为你死了,在沙漠的时候你没有鼻息了。”沈归舟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夹杂着不住的哽咽和抽泣。   倏然,一股轻柔的力量将他带到叶星阑的怀中,他被那人温暖的体温包裹着,有力的心跳透过结实的胸口传来。   叶星阑真的还活着,他这才有了实感。   那人用一种很有安全感的姿势将他圈着,儒雅的松竹香气伴着温暖的体温传来,像是给他撑起了一个安宁的小世界,他突然就觉得,要是能一直被他抱着就好了。   “你看我身上多温暖,心跳多有力。”叶星阑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轻轻抚着沈归舟的头发,又戏谑道:“再说了,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在牡丹花下,现在这样死了我不白活一场了吗?”   沈归舟使力推开他,微微仰头,狠狠瞪着一双扇圆的明眸,口中一言不发。   “我说二位,用不着我我就先走了?”冷倩看完一场大戏,好容易找到缝隙插上话。   “劳烦冷姑娘帮我把这草药带回去。”叶星阑回身将草药提到冷倩身边。   冷倩又疑惑道:“那你呢?”   “我要把我的夫君带回去。”说着,叶星阑便一把抓起沈归舟的胳膊,另一手使力将他捞到自己背上。   沈归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捞到了背上,“你干嘛?我能走。”   “谁让你不穿鞋乱跑。”   “二位慢聊,我先回客栈了。”冷倩一把背起药草,动作之迅速比叶星阑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沈归舟余光瞥见叶星阑手上的一片血红,急忙道:“你手受伤了?”   “不是,我手上沾的是你脖颈后的血,你脖子被那个大妖怪划破了,好不容易包扎好,你刚刚这么一闹,又渗出血来了。”   叶星阑正是为了给沈归舟治脖颈处的伤口才星夜出城为他采摘药草,却不想这人偏偏这时候醒来了。   沈归舟脸贴在叶星阑耳侧,莫名有些发烫,“那个大妖怪呢?”   “文抒和冷倩及时赶到,把我们从那个大妖手下救下来了。”叶星阑继续向前走着,声音比月光还要柔和,“你晕倒没一会儿我就醒了,正好看到他们在和那大妖缠斗,我就把那大妖杀了。”   “那另外的两个妖怪呢?”   “也被我杀了。”   但另外两个大妖已经被凤凰火烤的没有还手能力了,沈归舟抿抿唇,不知道该不该将问题问出口。   叶星阑却先开口,“怕我吗?”   沈归舟却佯装不知,“怕你什么?”   “他们没有还手能力,但我还是将他们赶尽杀绝了。”   两人沉默许久,沈归舟才紧了紧勾着叶星阑脖子的手,他将叶星阑额前的须发拂到耳后,小声道:“我不怕你,我知你是为我好。”   银月下,长街中,有人耳畔微不可察地晕开一片绯红。 第38章 叫哥哥   凤凰火与妖神和魔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魔尊出关在即,各方势力都在蛰伏观望,一旦凤凰火现世的消息不胫而走,沈归舟的处境可想而知。   所以,看到凤凰火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沈归舟趴在叶星阑背上,只觉胸口好像有几万只蝴蝶在振翅欲飞,阵阵柔软从心头流过,“谢谢你。”   “不必言谢。”   不多时,两人便到客栈了,叶星阑将沈归舟放到床上,又为他端来洗脚水。他卷起他的裤脚,温温柔柔地将他的双脚放到盆中。   沈归舟周身的皮肤都很白,腿也活像根白萝卜。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洗吧,脏。”   “不脏。”   两人不再说话,屋内鸦雀无声,只有油灯传来噼啪的燃烧声。昏黄的烛光勾勒出叶星阑认真的侧脸,脚下传来细密的轻拂,仿佛连他手中的纹路都能感觉到,沈归舟细细盯着他,只觉得他好看极了。   “叶星阑,你好漂亮。”   叶星阑取来帕子为他擦干脚,满面正色道:“要跟漂亮哥哥睡觉吗?”   “你......!”这人果然正经不过十秒,他恨不得踹他个心窝脚,“你能不能不要乱撩/拨人?”   “我哪有......”叶星阑说到一半,却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是沈五明送了草药来。   “进来吧。”   沈五明端着辗好的药草,又是欣喜又是激动,“二哥,你终于醒了!”   “这药草是用来干嘛的?”   “用来外敷伤口的,星阑哥连夜上山采的,如果不赶紧敷上,颈后会留疤的。”   沈归舟莫名心虚瞥一眼叶星阑,“哦。”   沈五明将药草放在床边,“事不宜迟,快把衣服脱了吧。”   “为什么要解衣服?”   “你后颈的伤有一部分延伸到背上了,不脱。衣服根本没法上药。”   沈五明难堪地悄悄睨一眼叶星阑,先前两人同吃同住,仲夏夜天气燥热,衣不蔽体的时间也不算少。但他也不知为何,现下就是不好意思再在叶星阑面前宽衣。   沈归舟啰啰嗦嗦、故意拖沓时间似的慢慢宽衣,叶星阑就在面前抱手紧盯着,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   叶星阑疑惑道:“你在这儿绣花呢?以前怎么没见你tuo衣服这么慢?”   沈归舟等的就是他这句轻佻之言,他立马抓着个枕头朝他扔过去,“有你这么盯着人看的吗?你转过去!”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怕什么?”叶星阑顺手接过枕头,愈发疑惑了。   “哥哥嫂嫂,我对你们的闺房之事不感兴趣,你们不要再说了。”沈五明及时打断两人,脸上又换上严肃的小表情,对叶星阑道:“这位患者家眷,既然患者都让你别看了,就请你配合一下,不要打扰我治病。”   “我......”叶星阑满脸的难以置信,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身去,口中还嘟囔着:“跟个小姑娘似的。”   如此,沈归舟终于敷好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伤势蔓延到后背,即使上了药他也无法穿衣。沈五明临走还被他吩咐拉紧床帐,可那若隐若现的床帐又挡得了什么。   “沈归舟你好白!”   沈归舟拖着病体,苟延残喘地拉开床帐,将剩下的一个枕头也朝他身上扔去,“滚!”   又过半炷香后,室内的油灯已经灭了,沈归舟的脸和床板之间只隔着一层棉被,手肘也趴的发痛,“叶星阑,把枕头还我!”   “叫哥哥就还你。”   “我沈归舟今天就算把手压折,把脸趴肿,也绝不可能叫你一声哥哥。”   又余半炷香,城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鸡叫,天边逐渐露出鱼肚白色,万物被熹微晨光勾出一点若隐若现的形状。金焰城某客栈中,传来一阵很不情愿的娇声,“星阑哥哥~你就把枕头还我吧~归舟求你了~”   “......”   大丈夫能屈能伸。   次日,到了晌午沈归舟才睡醒,沈五明的草药果然奏效,颈后的痛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下楼同叶星阑简单用着午饭,骤然想起清玄道长赠的姻缘绳,道长说那姻缘绳能感知另一端的生死安危。   他想起昨日那场闹剧,如若自己和叶星阑手指上绑着这姻缘绳,以后便不必徒然担心了。   可这姻缘绳乃是有情人之间系的,自己又该找个什么由头给他系上呢,还是直接说明?   沈归舟如此想着,吃饭也吃的不专心了,叶星阑看他一眼,问道:“没胃口吗?”   “不是,就是那个......”   “星澜哥——!”沈归舟刚要鼓起勇气牵出话头,却又被一声呼唤打断了。   两人转头朝那声源望去,只见那小神官正站在楼梯口,身上的缚仙索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他脸上比起前几日添了许多灵动和生气,只是脖子上还束着缚魂环,不粗不细的一根,泛着好看的蓝光,不细看的话还以为是项圈。   “你别喊我哥,我可不认识你。”叶星阑斩钉截铁,不乐意理他似的。   倒是沈归舟来了兴趣,“那天你喊他星阑哥,是从前就认识他?”   “不认识,但那时候全场愿意救我的只有归舟你和星阑哥,所以我就喊了他。”小神官走近两人,对两人深深行了一礼,又兀自解释道:“我虽然使不出法力,但要算出陌生人的名字还是很容易的。”   “我就说嘛,你一个神仙怎么会认识叶星阑这个小妖。”沈归舟心下了然,又追问着,“那你脖颈上的缚魂环要怎么取?”   “我只知道拍卖我的人手中有钥匙,但现下这个形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神官上前两步,向两人致谢道:“边夏谢过二位的救命之恩。”   明明谢的是两人,可他说话时,身子却是偏向叶星阑的。   “不必谢我,我是知道归舟想救人所以才救你的。”叶星阑放下水杯,问道:“你怎么不找别的神仙帮帮你。”   “我现下使不出法力,无法给别的神仙传递消息。”   沈归舟又问:“那你现下打算怎么办?”   边夏道:“两位是我的恩人,我愿鞍前马后跟着二位。”   闻言,叶星阑眼角一动,轻笑道:“有点意思。”   言毕,叶星阑便拉着沈归舟走了,沈归舟茫然道:“你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   “多说无益,咱们也该去谢谢我们的救命恩人。”   两人来到冷倩文抒的门前,轻扣房门,恰好两人都在房中。沈归舟一进门就瞧见了榻上的被子,看来自己所料无差,两人也是分席而眠。   沈归舟向两人道谢,说要宴请两人吃饭,文抒却道:“饭就不必了,我们下午就要离开金焰城了。”   “这么突然?”饶是叶星阑也吃了一惊。   “文抒哥哥,我们一定要这么匆忙吗?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想再看看。”冷倩面上迟疑,看起来也不想离开。   “我不喜欢这里。”文抒开口,嗓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冷漠。   两人便也不好再劝阻什么,只得先行回了房。文抒成了两人的救命恩人,自己又该怎么帮助冷倩,沈归舟面上愁容不散,“你说冷倩的事,文抒知情吗?”   “应该知道吧,两人朝夕相处,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小。”叶星阑坐到榻上。   “本来还想探探口风,现在也没机会了。”   叶星阑打着哈欠,昨夜被沈归舟“折磨”的没睡好,他声音慢慢小下去,“那就让冷倩自求多福吧。”   沈归舟沉默半晌,却见叶星阑一只手垂至床边,呼吸声变得均匀,是已经睡熟了。他突然灵机一动,不如就趁人睡熟,悄悄把绳子系上,倒省去许多麻烦。   沈归舟说干就干,立马猫身走到叶星阑床边,他掏出姻缘绳,先在自己手指上绕两圈,而后又将另一端围成一个小圆,轻轻从叶星阑的无名指指尖推进去。   他动作轻柔的好似在扑蝴蝶一般,生怕把什么惊走了,还好姻缘绳的存在感并不强,一番动作下来,叶星阑竟然毫无察觉。   “沈公子叶公子——!于某人有事想叨扰二位。”   门外传来扣门声和熟悉的嗓音,像针一般刺破叶星阑的梦境,他下意识抬手揉揉惺忪的睡眼,却恰巧撞见沈归舟瞪大微圆的双眼,乖巧地蹲在他床边,右手也跟着抬起来。   在两人的右手之间,正连着一根细细的银线,闪烁星星点点的白光。   “归舟?你在干什么?” 第39章 姻缘绳   沈归舟不自觉瞥一眼两人手间的银线,难堪地舔舔唇。   叶星阑坐起身来,也循着他的目光去看那银线,叶星阑反应片刻,“这线好眼熟啊。”   沈归舟忍不住用手扶额,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门外的人影还立着,在等待两人的回应。叶星阑朝门口投去目光,用灵力打开了门。   门突然在眼前敞开,于锦吓了一激灵,他朝屋内望去,只见沈归舟乖巧地蹲在叶星阑身前,缩成小小的一团,脑袋挡住那人腰部下方,姿势看起来——非常容易让人想歪。   于锦赶忙撤离视线,眼球转换之快,差点抽出痉挛,“我我我,我不知道你们在......在......”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懵然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于锦继续别着脸,不敢回头看,“我不着急,要不你们接着办事儿。”   叶星阑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沈归舟也被银线的那头扯着立起身起来,叶星阑朝前走,他便也被那股力量牵着往前走。   这个坑爹的姻缘绳,为什么不隐形!   叶星阑拍一把于锦的肩膀,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有事快说。”   于锦被他突入其来的一拍吓了一跳,他心惊胆战地看过去,还好两人均是衣冠整齐,“我想找你们要那个小神官。”   “不是我说你有完没完!你有那个小灵犬还不够?你是不是觉得有几个钱就成天王老子了?”叶星阑被扰了清梦,一身的起床气没地儿撒,原本还当于锦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却不曾想是这么个破事儿。   “赶紧从我眼前消失!”他不甚耐烦地撸两把袖子,沈归舟被他抬手的力量带的往前一趔趄,险些扑倒在叶星阑身上。   他尴尬地埋下脸去,一言不发。   于锦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把缚魂环的钥匙买来了,我是来救他的。”   闻言,叶星阑面色才稍微缓和下来,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吧,什么条件?”   “我只请他帮我一个小忙,绝不提过分之事。”   叶星阑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带他走到廊上,指指右边的厢房,“他就在里边,你自己去和他商量吧。”   “多谢。”   沈归舟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星阑身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两人看着于锦进门,正欲回房,却见冷倩夫妇走过来了。   冷倩道:“沈公子叶公子——他是来干什么的?”   “说是请边夏帮个小忙,便帮他解开缚魂环。”   冷倩抱手,与文抒对视一眼,怀疑道:“他有这么好心?”   沈归舟问两人道:“你们不走了?”   “今晚先不走了,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冷倩看一眼两人手上绑着的银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叶星阑弯着眼睛看一眼沈归舟,故意扯扯手中的线,戏谑他道:“我也不知道小朋友在玩什么游戏。”   沈归舟将脸埋的更低了,这该死的姻缘线竟然还不隐去形迹,他脸上羞愧交加,“没事,咱们还是拿下来吧。”   他说着便去扯手上的线,却奈何无论他怎么使力,那线都拽不下来。一旁的三人静静注视着他的一番动作,看的他愈加臊得慌。   早知如此,该找清玄道长问问使用方法的。   叶星阑眼底晕开笑意,背着一双手,微微躬下身,对上沈归舟的眸子,朝他柔声道:“系都系上了,哪有扯下来的道理。”   沈归舟不知叶星阑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面上却只能强装无事。   四人以为于锦和边夏的谈话很快就会结束,便无言等在门外,却不想转眼两个时辰过去,直到日暮沉沉时房中才有动静。   出来的人却是边夏,边夏脖颈的缚仙环果然已经拆去,整个人灵力恢复回来,连脚步都比从前轻盈许多。   卸下缚魂环,沈归舟才发现那人脖颈处竟然有一条细细的浅色疤痕,像是曾经受过伤一般。   沈归舟先发问:“他找你帮的什么忙?”   边夏浅浅笑着,整个人状态也比之前活泼许多,“于公子请我......帮忙算了一卦。” ???   在场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这?”冷倩半信半疑道。   “就这。”边夏从容点头,“他好像在找什么人,让我帮忙算出他们的位置。”   沈归舟道:“他们?找的还不止一个人?”   冷倩忙道:“我也在找人,可不可以劳烦你帮我也算一卦。”   “那当然了,你可是我救命恩人的救命恩人,我当然愿意帮你。”边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应允,“那你把你找的人姓甚名谁,是何种族,生年月日都告诉我。”   “我......我都不记得了。”冷倩挠挠脑袋,犯了难。   这时,始终抱着手一言不发的文抒却突然开口,语气还是一贯的疏离和冷漠,“他帮不了你的。”   “可他是神仙,他帮我算的话肯定能算准的。”   文抒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悦,“那他说的那些,你可知晓半分?”   “我......”   文抒转过身去,径自回了房,淡然道:“十年了,你该放弃了。”   沈归舟同叶星阑对视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默不作声。冷倩跟在文抒身后回了房,低头埋着脑袋,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两人便也回了房,沈归舟站了一下午,正想去床上坐坐,却忘了两人现下被姻缘绳束缚的死死的,根本无法分开行动。   不知叶星阑有没有认出这姻缘绳,沈归舟无奈地同他坐到桌边,不自然地将话题扯开,“原来大家都是出来找东西的,现下看来于锦要找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可我们要找的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叶星阑接下他的话,“护心灯左右逃不过这金焰城,不要担心。”   “要不我们也请边夏帮忙算算吧,神仙算卦不是最灵了。”   叶星阑笑开,“我不相信这个边夏,不愿意找他算。”   “为什么?他有何端倪?”   叶星阑道:“你回想一下,我问他为何不找别的神仙求助,他说因为他没有法力联系不上神仙,可这山中有山神,海中有海神,即便他回不了九重天,要找个神仙还是很容易的吧。”   “可这山神海神管的都是人界的山海,妖界中哪里能找到什么神仙。”   叶星阑又道:“正是,但他却丝毫不急于去找他的同类,反倒说什么愿意跟在我们身边鞍前马后,他一个神仙随我们在妖界‘鞍前马后’,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沈归舟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那难道他是个假神仙?”   “归舟,你真的相信他是凭空算出的我的名字吗?”   沈归舟瞪大双眼,后背的寒毛也跟着竖起来,“你是说他是有意接近我们?” 第40章 踢被子   叶星阑扑哧一笑,“小猫崽子你也太有想象力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们拭目以待吧,看看他到底能带给我们什么惊喜。”   沈归舟悻悻地摸一摸鼻子,“话都让你说完了。”   如此,一晚相安无事,只是等到入睡之时两人之间的姻缘绳还未隐去形迹,甩也甩不掉,剪也剪不断,这可当真是难倒了沈归舟。   客栈的床倒也宽敞,只是两人身量较高,睡着还是有些拥挤,沈归舟瞥一眼两人挨着的腿,透过薄薄的里衣,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对方的体温。   他莫名觉得有些发烫。   细密的松竹香气交织成一个无形的温柔乡,沈归舟不自然地往里挪动一分,却奈何身子已经抵着床沿,一分间隙也让不出来。   他不安地拉住被子的一角,“那个......你睡觉老实吗?”   叶星阑信誓旦旦道:“放心,如假包换的正人君子。”   沈归舟一颗心跳的厉害,简直不敢侧过头去看那枕边人,“不是,我是怕你踢被子或者抢被子。”   “......”   叶星阑不回答他,却侧身用手支着脑袋,无端笑起来,“明日是人间的重阳节。”   “重阳节是什么节日?”沈归舟下意识侧首,对上叶星阑的视线,他只穿了一身乳白色的里衣,青丝离开发冠的束缚,温柔娴静地铺在背后,有几缕跟随他的动作落在枕边,被烛光晕上一层温柔的琥珀色。   饶是与他日日相见,沈归舟也不由得惊叹一番。那人眉目深俊,脸型棱角分明,不笑时明明是满面的疏离和凌冽,说话时又总是运筹帷幄、从容坦荡,偏偏这样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却向来笑逐颜开、言合意顺。   沈归舟的思绪飘荡着,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自己一双明眸中盛满了蜜意。   叶星阑的眼中映出柔和的烛光下来,“重阳节有登高祈福、佩插茱萸的习俗,明日又恰逢金焰城的花灯节,会很热闹。”   “嗯?”沈归舟疑惑地嗯了一声,带着轻微的鼻音,软软糯糯,像撒娇似的。   “明天我们去看花灯吧。”叶星阑顺手拈起沈归舟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细细碾磨,“记得跟紧我。”   沈归舟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碾磨自己的发丝,无端觉得暧昧,绵密的松竹香气包裹着他,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高傲的小猫顺了毛,柔声柔气道:“好。”   ......   一夜无话,月至中天,夜色染着寒露,一阵风从窗口吹入,袭来一股寒意。沈归舟迷迷糊糊的,寻摸到一处温暖的热源。   叶星阑眠浅,寒意碾破他的梦境,身上无端多了几分重量,他的意识落回现实中,只见被子早被踢下了床,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沈归舟正乖巧地趴在自己胸口,小腿灵活地钻进自己的腿之间,嘴里还呢喃着,“小鱼干......冰的......”   叶星阑害怕惊醒怀中人,空出一只手施法让被子回到床上,薄被听话地重新覆到两人身上,温度这才回落下来。   沈归舟不知道,每晚踢被子的人实则是他自己。半梦半醒之间,他又紧贴着那人的胸口蹭了蹭。   耳边却听见好喧闹的心跳声。 第41章 双虹   次日早,沈归舟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叶星阑紧紧圈在怀中,而自己的手正严丝合缝地贴着那人的侧腰,虬实的肌肉线条从手掌心蔓延而过。   喉中涌起一阵干渴。   晨起的反应膈得他心里莫名发慌,害的他纹丝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枕边人也醒了。那人像是犹豫了半晌,才轻轻柔柔地从沈归舟身上抽开手。   叶星阑从床上坐起,小心翼翼地掀开自己的被子,他下意识要下床,却被手上的姻缘绳束得一步也走不开。   沈归舟微微翻身,佯装被吵醒,揉了揉眼睛,“你醒了?”   恍惚间,沈归舟仿佛看到叶星阑后背一僵,“无事,天色尚早,你再睡会儿吧。”   许是新伤初愈,沈归舟喉咙发紧,他也跟着起身,“我倒点水喝。”   他走到桌边拿起水壶,里面却也一滴水也没有了,“星阑,给我喝点你的水吧。”   “我的,也没有了。”   叶星阑也是被渴醒的,沈归舟昏迷这两日叶星阑寸步不移,哪里顾得上去采晨露,露水自是从前日就见底了,昨日又急于采药,硬是生生渴了一天一夜。   两人默契地更好衣,便一同出门了。金焰城还在沉睡,街道与昨夜一样寂静,却因阳光的照耀,添了几分新鲜和温暖。   沈归舟这才将金焰城看了个真切,金焰城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势,放眼望去竟也望不到头。以往采露都是在山中,沈归舟有些疑惑,“这里没有山,要去哪里采啊。”   “现在正是菊花拥簇的好时节,咱们找有花的地方,自然就有露水了。”   沈归舟恍然大悟,又用黑玄夜瞳搜寻一番,两人确定好方向,便朝着那目的地出发了。   少时,两人便寻到一处花田。   “哇——!”   那田圃中簇拥着一朵朵饱满圆润的黄金菊,与天上洒下的金黄光线交相辉映,交织成一个明亮灿烂的梦。沈归舟二话不说便扑进那片花海中,在狭窄的花径中纵横穿梭,如脱缰的小马似的撒着欢,在他身后,是满脸无奈笑着的叶星阑。   终于,沈归舟像是看够了,叶星阑才停下来采露,他将晨露引入银壶,随即便递给沈归舟示意他饮下。   沈归舟不知在看什么,竟双眼发直,他微微张着嘴,连拍几下叶星阑的肩膀道:“叶星阑你快看你身后!”   叶星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天的尽头,竟然凌空搭出两弯彩虹,鲜艳的红与凛冽的绿交缠,愈发衬托出湛湛晴空,宛如两条华丽的丝带。下方是若隐若现的各色花海,颜色鲜艳、娇艳欲滴,像是上方彩虹的色彩掉落在原野中,将花海染成七彩。   “我还是第一次见双虹。”   从容如叶星阑,也被眼前瑰丽的景象震住了,他侧首看一眼身边人,“你想不想,去摸一摸那彩虹。”   沈归舟被他的话吸引住注意力,“可以吗?我好像去不了那么高的地方。”   “我带你去。”   叶星阑用一只大手掌揽住沈归舟的腰,用力往自己身上带了半分,承住他的部分力量,便乘风往那天尽头飞去。   腰上传来温暖的力度,仿佛整个人都要陷入进他的身体,沈归舟的手无处安放,为方便叶星阑使力,他便也顺势勾住了叶星阑的背。微凉的晨风从耳畔流过,脚下是无边无际绵延着的三千花色。   少时,两人飞至那彩虹的最高处,沈归舟痴痴地看着,仿佛要将那七色的彩绸刻入眼底一般,虹周围晕开半圆的霓,散发着透明的如细雪似的水雾。   他伸出自己空闲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那彩虹,手上便试到一团细腻的湿润,纤细如葱的指节上泛着流光溢彩的光。   叶星阑同样伸出手,沈归舟只当他是要触摸那彩虹,不料那人却触上自己的手指,挠痒痒似的,从指尖轻划过指节而后又至指根,两人手背都被镀上了七彩的光。   沈归舟耳根子连着脖颈晕开一片绯色,他神思飞散,也没了去看彩虹的心思,两人半晌无言。   七彩的光慢慢沁入半透明,两人才悻悻降落在地上。这时恰逢一阵风迎面吹来,沈归舟竟被那风吹的软在叶星阑怀中。   叶星阑紧了紧手上的力量,俯首望向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怀中人,调侃道:“沈公子身娇体弱、柔比西子啊。”   沈归舟面色潮润,钻在叶星阑怀中蹭了蹭,半分也未反驳,“星阑,猫薄荷......”   看到沈归舟的反应,叶星阑心下已经了然,他揉了揉沈归舟的头发,“小傻猫,我抱你回去。”   叶星阑正要动作,却见怀中传来阵阵红光,他从怀中掏出那发光的符咒,面上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清玄道长给的符咒发光了,护心灯就在附近。”   “星阑......替我封住穴道,我们去寻心灯。”沈归舟的声音像化开的糖浆,甘甜又柔软。   “好。” 第42章 花灯节   两人循着那符咒的发光强度在漫无边际的花田中穿行着,少时,两人来到一片牡丹园,这里盛开着一朵朵圆润皎洁的白色牡丹,开在初秋的牡丹花,沾着阳光的温暖慵懒和绿草的凛冽清香,风一吹过,便掀起一阵扣人心弦的花浪。   可是,现在并不是牡丹的花期。   叶星阑手中的符咒散发出越加耀眼的光芒,那牡丹园正中,却伫立着一座孤冢,上书“亡妻千暮”四字。   沈归舟小声道:“牡丹的花期早过了,为何此处却开的如此繁盛?”   叶星阑捂住沈归舟的嘴,示意他蹲下,“你看那墓碑后方。”   沈归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牡丹园中一片雪白,适才竟然没注意那孤冢后的某处竟然散发出隐隐的银白色光芒。   两人悄悄往那墓碑后方绕去,却只见一头通体银白的小兽躺在那里平稳地呼吸着。   是一只白色的梅花鹿,鹿角如花般绽出美丽的弧度,颈后依旧插着三根银针。   沈归舟惊得轻吸一口气,“是冷倩。”   叶星阑同他对视一眼,也蹙起眉头,面色复杂,“她一直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冷倩所寻之处有一个共同特征,都生长着猫薄荷和牡丹花。   沈归舟也已了然,不忍道:“而她要找的人,就永远睡在这里。”   “怪道她寻了十年都寻不到。”   沈归舟像是猛然想起什么,道:“这会不会就是文抒如此急切地想离开金焰城的理由。”   “有可能。”叶星阑看了看手中不停发亮的符咒,“看来我们要找的护心灯就在这墓穴中。”   没等沈归舟回答,他便催动法术开启了透视,他静静地扫视着墓穴中的一切,沈归舟知他是在寻心灯,便只在一旁无言等待。   半晌,叶星阑眉头不自觉爬上了一个“川”字,他抿抿唇,语气中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这墓穴下......没有心灯。”   沈归舟亦未不解,“那难道是在周围?”   “可只有在这一处,符咒发光是最厉害的。”   两人正不解,却见那白鹿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睡眼惺忪似的打量一下四周,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回城的小径走了。   待她一走,那符咒的光却渐渐灭了,两人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沈归舟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这心灯到底是在谁身上?”   叶星阑心中却因另一事而震骇,“归舟,如果地下长眠的真是她日夜寻找的人,她怎会头也不回、毫无留恋的离去?”   沈归舟直盯着叶星阑,像是想要说服他似的,“但冷倩身上一直有一股淡淡的牡丹花香,先前我还以为是她使的香膏,但细想下来,这味道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冷倩身上没有夫君文抒的味道,却有这牡丹花香,其中何意自然不言而喻。   “看来她真正的‘夫君’是葬在这里。”   叶星阑看一眼那墓穴,意味深长道:“是夫人。”   那里葬着的,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她的夫人。   冷倩消失在花海中,那符咒彻底失去光亮,恢复了先前的沉寂,变回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符。   沈归舟有些气丧,蹲下身来,无力地用右手支着脸,“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你还记不记得清玄道长说过,护心灯有一灯芯。”叶星阑俯首看他一眼,继续分析道:“我们单独靠近冷倩时符咒没有亮,单独靠经这墓穴时符咒也没亮,偏偏是等冷倩躺在这墓穴旁符咒才发出那么夺目的光芒。”   “也就是说只有她和她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应到心灯。”沈归舟一点就通,激动地一下蹿起身道:“心灯有一半在冷倩体内,有一半在她夫人体内!”   “准确的说是灯芯和灯体,各入了两人的体内。”   “可你方才说墓穴内没有心灯,莫非这灯体是在冷倩体内。”沈归舟面上有些懊丧,护心灯非死不能取,若是心灯真在冷倩体内,难道要他去杀人吗?   叶星阑看穿他的心思,劝慰道:“还不一定呢,我看不到,不代表它不在。”   沈归舟对上他的眸子,心里又渗进一丝希望,他觉得既然叶星阑这么说,就代表事情还有回旋。   两人离开繁花锦簇的花海,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沈归舟像有心事,说话也少了,叶星阑不知从哪摘了一朵黄色的马蹄莲,他乘着沈归舟发愣的当口一把插进他的发间,戏谑道:“人比花娇。”   沈归舟撂起袖子又要揍人,叶星阑惯常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却不料指尖被姻缘绳牢牢束缚着,他哪儿也去不了,只得踟蹰在原地讨饶。   “错没错?”   “错了。”   沈归舟夺过水壶,看也不看叶星阑,正色道:“再说。”   “我错了~”   沈归舟喝下一口水,“谁错了?”   叶星阑没有半分不耐烦,反倒像只摇尾的小狗似的,认真道:“我,叶星阑。”   沈归舟将头上的花摘下,转而别至叶星阑耳边,鹅黄的小花衬着那人的一双星目,格外明媚,沈归舟这才满意。   如此,两人又闹了一路才回客栈。   下午两人想去探一探冷倩文抒两人的口风,无奈却始终不见两人在房中,只得堪堪作罢。墨色随着夜风在金焰城中晕开,各异的灯如繁星的眼在城中一闪一闪地眨着。   房门口传来敲门声,“二哥星阑哥,我们去逛花灯节吧,快,我们都准备好了。”   两人打开房门,却见沈五明和边夏并肩站在一处,手中各拿着一个形状特异的花灯,沈五明手中的是一个鱼形的纸灯,而边夏手中便是一个常见的莲花样式。   边夏道:“你们没有做花灯吗?我们听其他妖说要自己做的灯许愿才灵验。”   沈归舟惊诧道:“没有听说啊,不都是买的吗?”   叶星阑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冷冷地撂了边夏一眼,“你一个神仙凑什么热闹,你也要跟别的神仙许愿?”   边夏像被他问倒了,伫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沈归舟望着边夏无所适从的模样,想来对方也是好意,便斜了叶星阑一眼,“不就图个高兴吗?你这么冲干嘛?”   叶星阑脸上立马换上灿烂的笑容,勾上沈归舟的肩膀道:“是是是,夫君说的极是。”   四人鱼贯出了门,叶星阑在沈归舟身旁小声道:“你真的相信放花灯许愿啊?妖不信神,神也不会实现妖的愿望的。”   沈归舟道:“我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有的好友出游三五成群,有的郎情妾意蜜如新婚,有的阖家团圆父慈子孝,各人手中均携着形制好看的花灯,脸上荡漾着欣然的喜色。   花灯种类繁多,有放在河中的纸船灯,有升上空的孔明灯,也有挂在家中的巧灯笼。两人站在摊前,目不暇接,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选才好。   最后两人选了同沈五明二人一样的纸船灯,便朝着河岸边去了。   岸边人群三三两两并不算少,都和和美美地谈论着些什么。一阵清风吹来,令人神清气爽,叶星阑道:“倒还真有几分人界的味道了。”   沈归舟捧着手中形似雏凤的小灯,不紧不慢道:“星阑,妖也有情,妖也向善,我不觉得我们比人差。”   闻言,叶星阑不由得笑起来,他用扇子轻点一下沈归舟的额头,柔声道:“我们可比人强多了。”   沈归舟满意地点点头,寻了一处没人的河岸,蹲下身将花灯放进河中,有模有样的许了愿,叶星阑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花灯放走了。   沈五明两人也在身后不远处放了花灯。   叶星阑道:“许的什么愿?”   沈归舟勾起唇角,“自然不能告诉你。”   叶星阑笑笑,随即却像察觉到什么异样似的,面上的表情当即严肃起来,他朝着沈归舟走近两步,双手搭上他的双肩,“归舟,妖界......进了不好的东西。”   沈归舟原本胆子就小,自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骇住了,他只觉得后背发凉,不自觉也朝叶星阑靠近几分,如此,两人便几乎挨在了一起,“星阑,自我们进入金焰城中,我便能听见女人凄厉的哭声。这事和你说的有没有联系?”   叶星阑道:“你说的是什么在哭?”   沈归舟回道:“自然是女妖在哭,就连今日这举城欢庆的好日子,这哭声也依旧没有停下。”   “可我说的......是鬼。” ??? 第43章 什么鬼   沈归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星阑,不自觉拉高音量,“鬼?什么鬼?金焰城进鬼了?”   叶星阑忙举起右手食指比在那人的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小声一点。”   沈归舟反应过来,忙慌张地看一眼四周,幸而周遭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并未听见他的惊叹,他这才减小音量,“真的有鬼吗?”   沈归舟从小便听闻鬼吓人,却从未亲眼目睹过,现下听说妖界进了鬼,自然是又惊又怕。   “妖界这下可热闹了,神也来了,鬼也来了,现在是不是就差魔了。”   沈归舟道:“你这话怎么说的跟旁观者似的,好像妖界跟你无关似的。”   “魔尊要出关了,现下六界都不安稳了。”   沈归舟像是想到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如果待到魔尊出关体内的凤凰骨还未拔出,自己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如此还是先与他和离,也算不拖累他了;但若得上天眷顾能寻到心灯,自己便也要兑现先前的诺言,同他和离,两生欢喜。   好像不管那条路,他都留不住身边人,沈归舟抬眼看向那人,粼粼的水波和花灯交相辉映,透出比月色还温柔的皎皎银光,那光如彩霞般落在叶星阑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璀璨明媚,有如神临。   有时,一瞬也可成为永恒。   直到许多年后,叶星阑对他百般折磨,他依然忘不了这夜叶星阑脸上流转的温柔。   好像就凭着这一眼,就让他支撑了那生不如死的许多年。   他想问叶星阑还想不想同自己和离,又不知该如何启齿,可自己为什么会想问这个问题呢。   不知道了,只是想到日后叶星阑不在自己身边,心上就无端抽痛,像压着石头似的喘不过气。   “归舟?想什么呢?”叶星阑见他发愣,便微微低下腰,同他的视线齐平,眸中满是关切和温柔。   “我在想......在想和......”沈归舟正要开口,却见一坨不知是什么的物体从远处飞来,狠狠地摔进了河水中央,摔散了许多花灯。   河水飞溅起来,岸边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电光火石之间,叶星阑连忙挡到沈归舟身前,飞溅的水悉数落在他背后,水滴浸入布料,绽开一朵朵水状的花。   落在河中的人扑腾两下,沈归舟这才反应过来,他朝叶星阑背后望去,只见衣料大半都濡湿了,他下意识用手去擦,愧疚道:“你没事吧。”   叶星阑朝他笑笑:“没事,湿一个人总比湿两个强。”   河里的人骂骂咧咧爬到岸边,毫无章法地抹一把脸上的水迹,“冷倩,你别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听见熟悉的名字,两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于锦满身狼狈地爬上岸,活像个落汤鸡。沈归舟正想上前询问,却见冷倩不知从哪里追出来,她满面狠厉,紧追着射出手中的飞丝,像是不想给对方一口喘息的机会。   于锦向后一个空翻,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冷倩哪里肯放过他,毫不犹豫又射出三根细丝,飞速朝他穿去。   招招是致命的死招。   沈归舟想起洞穴中被细丝斩开的大蛇,如果不加劝阻,恐怕于锦的下场同那大蛇无异。   “冷姑娘你冷静!”沈归舟甩出玄灵鞭,勾住那即将穿透于锦的细丝,救了于锦一命。   冷倩立马把注意力转向沈归舟,她像是有些失控,不分青红皂白地又开始攻击沈归舟。一绳三丝,在空中缠绕撕扯,迸出火花,纷纷想要将对方撕碎一般。   乍然,沈归舟被背后悄然而至的细丝束住了手脚,“你怎么还搞偷袭?”   玄灵鞭失去沈归舟的驱使,瞬时落在地上,三根细线如雷电般朝着沈归舟袭来,像要将他卸成几块。   叶星阑忙飞到沈归舟身前,右手祭出纸扇,左手运起灵力击于扇后,细丝与扇面相击,瞬时迸出火星,霎时,那细丝便没了力气,灰溜溜地落在了地上。   冷倩还要追击,却见于锦一掌将手中的符咒击出,那符咒紧紧贴在冷倩后背,使她不能动弹半分。   众人这才得以喘口气,沈归舟双手双脚都被那细丝缠着,叶星阑伸出纸扇去勾一勾细丝,“这个细丝我好像弄不断啊。”   沈归舟正要回答,却见于锦的小灵犬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冷倩身后,他满目懵懂,口中还喊着:“痛......痛......”   说时迟那时快,他竟抬手将冷倩颈后的银针尽数拔了下来,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霎时,只见冷倩像被抽去灵魂一般,倒在了地上。   沈五明最先跑过去,他拍拍冷倩确认她的意识,又把了把脉象,片刻,只听他着急喊道:“她没有呼吸了!没有心跳了!” 第44章 晕症   闻言,众人皆惊,沈归舟下意识想上前查看冷倩的情况,奈何手脚却被束缚住,只能缓慢向前迈出半步。   一切发生的太快,于锦也是又惊又怕,他赶忙跑到那灵犬身边,紧捏住他拿银针的手臂,吼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灵犬被他喝住了,吓得把手中的银针一甩,眼中飘渺无神,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痛......痛......”   沈五明忙向冷倩胸口注入灵力,祈望那灵力能裹着她的心脏重新跳动,如此一道又一道,一遍又一遍,半刻钟过去,那人却依旧如枯叶般躺在地上,秋风一吹便要飞走似的。   沈五明还未正式出师救过人,而今夜这须臾间,却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在自己眼前,他绝望又无力,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你醒醒啊......冷倩姐......你不能有事!”   沈归舟困难地向前挪动脚步,心急如焚,“叶星阑你抱我过去,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或许他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死在自己眼前。   叶星阑听话地抱起他,走近冷倩,叶星阑刚要放下沈归舟,霎时,却见不远处有一抹蓝色身影飞奔而来。   “冷倩——!”文抒身上惯常的从容冷漠全都消失殆尽,他满面慌张,连滚带爬地朝着众人的方向跑来,口中无助地呼唤着:“冷倩——!”   沈五明还没有停下手中的救助,依旧在朝着冷倩的胸口注入法力,文抒却将他一把推开了,口中只掷出两字:“让开!”   沈五明也急了,“你干什么?我在救人!”   文抒的眼角爬上骇人的血红,满眼心疼地望着地上停止了呼吸的人儿,又抬头看向于锦和小灵犬,被甩在地上的银针散发着清冷的寒光,他当即明白了状况,眼中换上骇人的阴鸷和杀意。   文抒原本就冷漠阴鸷,更不消说现下触到了他的逆鳞,于锦和小灵犬都被他这副模样吓得脊背一凉,于锦咽一下口水,壮起胆子挡在小灵犬身前,开口的声音中没了一点底气,“这......这是个意外,他不懂什么的......”   文抒收回视线,根本不屑得去看两人,兀自道:“她若是出了事,你两都逃不了。”   沈五明朝着文抒喝道:“你听不懂话吗?你再耽误时间她想不出事都难!”   文抒却不理他,当没听着似的,降冷倩打横抱起,径自走了。   众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夜风拂起衣角,河水又恢复先前的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沈归舟被束得迈不了步,叶星阑便将他抱回客栈,沈五明和边夏垂着头走在后面,于锦魂不守舍地牵着小灵犬的手臂,行尸般僵硬地向前走着。   沈归舟从叶星阑怀中钻出一张小脸,问道:“于锦,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出来放花灯,却撞见冷倩一个人,她看起来懊丧得很,我便好心邀她一同游玩,她也答应了。”于锦不自觉紧了紧手上的力气,继续道:“只是途中,苍耳却突然看到她颈后的银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伸手就去拔。”   边夏接话道:“苍耳是谁?”   “我的小灵犬。”于锦指一指身旁的小灵犬,道:“他拔掉一根之后冷倩就像着了魔似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攻击我,后面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   于锦低着头,自责又绝望,不自觉加重了手中的力气,“苍耳不懂事,可谁知道那银针那么邪乎啊。”   苍耳的手腕被于锦握的发痛,周遭蔓延出一点赭红色,他闷哼几声,小声嘟哝道:“痛......”   于锦丝毫没意识到苍耳喊痛的原因,迁怒他道:“痛痛痛,你除了痛还会说什么?”   沈归舟扫一眼苍耳的手腕,蹙眉道:“他的意思是你把他弄疼了。”   于锦这才放开他,倏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连忙顿下脚步,两手搭上苍耳的双肩,正色对上他的眼眸,“你告诉我,你去拔那银针,是不是也是因为怕她疼?”   苍耳满眼纯净,他虽然心智不全,但看众人对他的反应,他也勉强感知到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他愧疚地别过脸,一声不吭。   于锦愈加着急了,大声道:“你倒是说话啊,你为什么去拔她颈后的针?”   苍耳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口中嗫嚅着:“痛......她痛......”   众人都明白了,苍耳原本心智不全,又是无意间好心办了坏事,谁也无法去责怪他。   一行人回到客栈,却见冷倩文抒的房门紧紧闭着,内里点着灯。叶星阑将沈归舟放到床上,叹声道:“归舟,我想错了,那三根银针不是用于控制,而是用于续命。”   沈归舟的眸色也暗下去,心中如一团乱麻,“这......谁又能想到呢。”   两人正无言,却有人来敲门,是于锦派了小妖来,小妖呈上一把宝刀,形状怪奇,像是海底的某种植物淬炼而成,“此刀名为红珊刀,锋利无比,我家公子说可用来割断沈公子脚上的细丝。”   沈归舟连声道谢,便使刀出鞘干脆利落地割开那细线,“还真挺锋利的。”他割完脚上的细线又欲去割两人手上的姻缘线,却不知何时,那姻缘线竟已隐匿了形迹,不见了踪影。   沈归舟有些难以置信,放下红珊刀,带着叶星阑跑到文抒门外敲门道:“文兄,方便我们进来吗?”   “不方便。”   两人对视一眼,叶星阑眼中失去耐心,挑明道:“我们今日在千暮的墓穴撞见冷倩了。”   话音刚落,门便唰的一下朝里打开了。文抒正坐在床边,垂眸注视着床上的冷倩。   沈归舟细细盯着冷倩的胸口处,只见她的胸口依旧如一潭死水,毫无起伏。见状,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文抒兄,你实话告诉我们,我们才好帮你。”   文抒攥紧拳头,从床边站起,“你们帮不了我。”   言毕,他却径自跨步出了门,一股邪风不知从何而起,将屋内的帐帷吹的沙沙作响,油灯忽地一下灭了,一瞬间,室内便陷入一片黑暗。   沈归舟的眼睛还不适应,他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摸寻叶星阑,“星阑,你在哪里?”   叶星阑接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在这儿,就在你旁边。”   “砰——!”一声喧闹又刺耳的轰塌声从门外传来,叶星阑忙拉着沈归舟出门,只见文抒满身煞气站在走廊,苍耳重重摔在一楼的堂屋中,砸碎了好几张桌椅,他狼狈地滚在地上,口中冒着朱红的鲜血。   文抒哪里肯放过他,飞下一楼便又作势一脚踢向他,于锦忙使灵力将苍耳从文抒脚下推开。文抒狠戾地转过头来,将杀气投向于锦。   “你们不要再打了!冷倩的尸身不见了。”   话音未落,沈归舟却突然晕倒,眼见他就要直直栽到地上,幸而叶星阑出手迅速,将他抱了个满怀。 第45章 反噬   霎那间,众人均止住了动作。   文抒发了疯似的奔入房间,房间内只剩下帷幔和床帐被风灌满,发出瘆人的沙沙响声。房间的灯被他用灵力点开了,床上哪还有那人的影子,就连床被的褶皱都恢复如初,就像这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文抒猛然奔下客栈的楼梯,还蜷缩在原地的苍耳被他吓了一跳。   边夏也连忙迈步,急道:“文抒你朝东北方向追,我负责南边,于锦你去西边。五明你就留在客栈照顾两个病号。”   叶星阑确认完沈归舟的病况,道:“我负责北边,文抒你往东去。”   文抒郑重地点一下头,便飞速出门了。边夏惊道:“星阑哥你不留下照顾归舟吗?”   “他无大碍,老毛病了。”   自离家后,沈归舟还是第一次因为犯晕症,但好在他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时不我待,四人不多做一刻停留,便启程去追人了。叶星阑沿着客栈的北方追去,街上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三三两两的,颇为热闹。   叶星阑费力拨开人群,那人群却像山间野草似的,怎么拔也拔不完,他见不好,忙改变策略,沿着屋顶而上了。   如此一来,通路便通畅许多,灰栗色的瓦上铺上一层薄薄的夜霜,反射出比花灯更清亮的光芒。叶星阑一袭白衣,点瓦御风而行,颇有临江谪仙之风采。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的人群,人群依旧川流不息,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都像是普通的过路人,又都像是可疑的真凶。叶星阑咬了咬牙,不耐烦地用舌头顶了顶口腔,这个凶手可真是挑了个好日子。   不多时,他便寻至了城门口,与城内的人声鼎沸不同的是,城外一片寂然无声,只有树叶被风拂过的刷刷声。   叶星阑飞出城门外,繁杂的线索和信息一齐涌上脑海。城外人烟稀少,反倒容易暴露,如若这个凶手有点脑子,此时便一定还盘桓在城中。   如此想着,他忙顿住脚步,沿着来时的方向折返了,未免行人的纷扰,他依旧选择了屋顶,这凶手盗取冷倩的尸身到底所为何事?   究竟是不想让她获救还是想让她获救?   关于冷倩和文抒的事他知道的太少,叶星阑一时间也理不清这里面错节盘根的弯弯绕绕。   “呜呜呜......”   倏然,一阵细细戚戚的呜咽声如风般流淌进他的耳中,打断了他的沉思,叶星阑被迫抽离出注意力。   是归舟说的女人的哭声。   他望向那声源处,是一处毫宅大院,院中灯火通明,却不甚有人气。哭声自北厢房传来,却不见人影,恰好这时叶星阑瞥见有几个小妖从大门口入宅,手上提着花灯笼,脸上一片喜悦。   叶星阑不禁起疑,如此佳节,连做下人的小妖都得了上街游玩的机会,却是何人依旧在这深宅中痛哭不止。   他深深望了一眼那大门口的牌匾,便启程回客栈了。   牌匾上书:柳府。   叶星阑竟是最早回客栈的,其余三人均未返还,想来是都顺势追出了城外。   他打开房门,只见苍耳安静地坐在桌边,上半身缠着绷带,绷带外沿稍稍渗出几丝殷红的血迹。沈五明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一语不发,沈归舟被他翻过身来,趴在床沿。   地上放着一个木盆,盆中盛着鲜红的热血。   叶星阑心下一沉,略过苍耳,直奔向沈归舟,“五明,归舟他怎么样了?”   闻言,沈五明抬起头来,叶星阑这才发现他眼中满布着血红,鼻头也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叶星阑心中又涌起几分不详之感,再开口时语气中竟夹杂着些许颤音,“怎么了?”   “星阑哥,二哥一直在吐血。”沈五明满满的哭腔,颤着手拉开沈归舟衣袖,不知何时沈归舟手臂上的鱼鳞竟像藤曼一般,顺着他细腻的皮肤攀爬而上,一路蔓延至他的胸口。沈归舟整个右臂和胸口都晕满了金红色的鱼鳞,触目惊心。   沈五明哽咽着:“宿诅已经反噬到他的心口,再不除去诅咒,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46章 小黑猫   叶星阑震愕,他坐到床沿,用手轻轻抚过沈归舟的手臂,不敢置信道:“怎会如此突然,我看他前两日还好好的啊。”   沈五明紧紧咬咬唇,站起身来替他让出位置,“俗话说病来如山倒,毁灭总是一瞬间的事。”   叶星阑眼角微动,用力抿了抿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护心灯的事刚有眉目,如果现在转而去鲛人国解诅,很有可能两头受损,得不偿失。   他用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沈归舟身上的鱼鳞,愁锁心头,烟锁眉头。突然间,沈归舟又开始咳嗽起来,一阵阵鲜血从他的喉中涌出,连带着整个胸腔都在颤动。   沈五明忙端起木盆去接,叶星阑失了一贯的从容,慌乱地去轻拍沈归舟的后背,手上止不住地颤抖,不知何时他的眼中也爬满了绯色。   “鱼......于锦......”此前一言不发的苍耳突然呢喃起来。   叶星阑抬起头来,下意识反问过去,“你说什么?”   苍耳紧张地扣着手指,头也不敢抬,像是被文抒打怕了,只小声嗫嚅着,“鱼......于锦......鱼”   叶星阑只当他是想念于锦了,长叹一口气,吩咐沈五明道:“你带他回去休息吧。”   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呢?他像个急切寻找稻草的溺水之人,连这小傻子随便的一句话他都入了心去细想。   沈五明点点头,便带苍耳回房休息了,苍耳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沈归舟身上遍布着的鱼鳞,口上倔强地喊着“于锦”,声量一次盖过一次。   沈五明忙带着他走了,叶星阑也懒得去同一个神智不全的傻子计较,他取出手帕仔细为沈归舟擦去嘴边的血迹,另一只手依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哄小孩入睡似的。   按说凤凰骨在沈归舟体内是能为他抗御百毒的,但这宿诅到底能将他反噬成何种境况,他拿捏不准,也不敢赌。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做下了决定。叶星阑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咒,符咒上现出一行字:归舟重伤,请援。片刻,那符咒便凭空消失在空中。   叶星阑起身打包好沈归舟的线团球,正好这时,沈五明又折回了房中,叶星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五明,你回来得正好,我方才已经将事情通知给了沈夫人,你去收拾好东西回家。”   “那你呢?”沈五明在原地踟蹰着。   “我带归舟去鲛人国,沈夫人应当也会一同前往,你不必担心。”   虽然口上安慰着沈五明让他不要忧心,但叶星阑心里却没有底,有一件事始终让他如芒在背:沈归舟之前在无寻城使过一次凤凰火,虽说当时情况混乱不一定有人看清了他的长相和真身,但如若真有人看清了,那现下两人的境地可想而知。   加之近来妖界中常有鬼气涌动,这不得不让他感到介怀。   叶星阑给文抒留书一封,将沈归舟变为原形,便揣着圆茸茸的小黑猫星夜出发了,沈五明则紧跟在他身后。   他轻轻柔柔地将小黑猫护在怀中,路途颠簸,只求它在路程中不要再吐血了。   少时,叶星阑一行便行至了城门外,城中的人迹渐渐隐没,城门外则愈是漆黑一片。   不过半个时辰,一行人行至一片竹林,乍然,林中倏地冒出一双泛着绿光的眸子,诡异又可怖。   叶星阑下意识去蒙住怀中小黑猫的眼睛,这要是吓到归舟就不好了。   “前方何人?” 第47章   “前方何人?”沈五明攥紧拳头,心跳都跟着加速了。   闻言,那绿眸子轻轻眨巴了一下,随即从晦暗中缓缓向两人靠近。叶星阑警惕地后撤半步,半开着扇面,随时准备御敌。   “鱼......”一声熟悉的嗫嚅划破黑暗。   叶星阑同沈五明均是松了一口气,叶星阑收起扇子,无奈道:“不是让你睡觉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苍耳伸手指向叶星阑怀中的玄猫,道:“于锦......”   叶星阑轻轻蹙眉,语气中添了几分不耐烦,直接绕开他往前走,“我现在没空陪你玩。”   不料苍耳却一把抓住叶星阑的肩头,使力将他往后拽,叶星阑回旋手臂甩开苍耳的手,朝他右胸口击去一掌,苍耳被他击得连退几步。   叶星阑想甩开他,点地飞跑向竹林尽头,苍耳却比他跑的更快,他越过叶星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金色大弓,毫不犹豫地朝着叶星阑拉开弓弦。   苍耳手中并无利箭,而他一去拉那大弓,弓上却凭空现出数柄锋利的银箭来,他数箭齐发,却无一箭攻的是叶星阑的要害。   叶星阑左手紧搂着玄猫,右手持扇斩去箭锋,一柄柄利箭朝他袭来,他被逼得不停后退。苍耳看准时机,使出十二分力射向叶星阑的纸扇,纸扇霎时被钉死在后方的竹树上,叶星阑下意识转头去看纸扇,只一瞬,怀中重量便减轻了。   叶星阑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却见玄猫正被苍耳紧紧抱在怀中,苍耳似是也不敢相信这么轻易便将沈归舟抢过来了,他和叶星阑均是愣了,对视了片刻。   苍耳立即反应过来,没命似的撒腿就跑。   叶星阑撂起袖子,气得高声喝道,“今晚吃狗肉!”   言罢,叶星阑便一转手腕,灵气听话的在他手掌中心形成一个冰蓝色漩涡,随即他将灵气一击,只见地面霎时结成三尺寒冰,寒冰如灵蛇的蛇信般急速燎向苍耳,苍耳回头一看这阵势,吓得手上一抖,玄猫从他手上滑落。   一瞬间,叶星阑吓得心脏都提起来了,下意识向前伸出手去,他和苍耳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大,幸而苍耳眼疾手快,将沈归舟捞了回来。   叶星阑停住手中的寒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吓得他把沈归舟丢落出来,趁着这个当口,苍耳赶忙脚底抹油似的飞走了。   叶星阑不耐烦地顶一下口腔,眼角微动,只一瞬间,眸中便爬满阴戾,“老子今天要杀人!谁也别拦我!”   说着,便紧追着苍耳去了。   沈五明赶到时正好见叶星阑飞走的背影,他环顾四周的一片狼藉,无奈地咬咬牙,便取下纸扇原路折返了。   却说这个苍耳灵气多高暂不可知,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叶星阑紧赶慢赶一步也不敢松懈,却也差了他半步。不出所料,苍耳又回到了原来的客栈。   苍耳和于锦房间的大门被砰的一下打开,锐利的寒风一涌而入,卷动着叶星阑的衣襟,他周身气场凝滞,像要将周围之物吞噬一般。   叶星阑一双眼球有些充血,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孱弱的小躯体,在爆发的边缘忍耐着,“把我的小猫还给我。”   于锦望向门口的叶星阑,被吓得愣了片刻,他强撑着将苍耳挡在身后,吞了下口水,“那个......叶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先别......先别急。”   叶星阑没了耐心,“废话少说,我数三个数,把沈归舟还给我,别逼我动手。” 第48章 小病猫   “三!”叶星阑利落地从喉中数出第一声。   于锦几乎要渗出一脑门子汗,赶忙转头对苍耳道:“你......你抢人家夫君做什么,快还给人家。”   苍耳却倔强地指着床上的小黑猫,嘟囔道:“鱼......”   “二!”叶星阑的耐心消失殆尽,几乎是吼出来的。   “什么鱼?他不是猫吗?”于锦语气焦急,语速也连带着增快了一半,“你快让开,让我把猫还给人家。”   那人却不肯移动半分,誓死不从一般,指了指于锦,口中又迸出一个字,“你......鱼”   “一!”   言毕,叶星阑两手运起湛蓝的灵力,一阵寒风涌动,房中杂物纷纷摇摇欲坠。于锦连忙跑向床边抱起那小猫,由于太着急,中途还踩空一脚,猛地扑倒在床畔。   也顾不得丢人,他连忙爬起来将小猫递给叶星阑,“给你给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苍耳面上却比于锦还着急,他还欲来阻拦,大声道:“救......鱼”   于锦哪里顾得上去听他那不成章法的话,只自顾自奔到叶星阑面前将猫交给他。见状,叶星阑才不情愿地敛了灵力,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接了过来。   叶星阑轻抚小猫的头,横睨了苍耳一眼,毫不客气地对于锦道:“管好你的傻狗!”   于锦尴尬地回头看一眼苍耳,默默咬紧了后槽牙,这小傻子净知道给自己惹事。苍耳紧咬着唇,眼周竟然急得晕开些红色,“救......他......”   叶星阑和于锦权当他在说胡话,谁也没理他。叶星阑抱着小黑猫下了楼,天边露出鱼肚白,零星传来几声鸡叫,文抒这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   文抒看一眼他怀中的小黑猫,又看一眼楼梯处焦头烂额的于锦和急的红了眼的苍耳,“怎么回事?”   叶星阑脚上不停,口中答道:“归舟病得重,我要赶紧带他回去。”   言毕,他又马不停蹄地出的门去,却不料这时,怀中的小猫又乍然咳嗽起来,叶星阑不敢动作,赶忙抚它的后背替它顺气,黑猫每咳一下都带动着整个小躯体一齐震动,一声声孱弱的咳嗽回荡在空旷的客栈内,让人揪心。   一丝丝血迹顺着毛茸茸的小嘴里流出来,小猫整个躯体都开始颤动,它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难受极了。   叶星阑急得眼圈发红,毫不嫌弃地拽起衣角替它擦去血迹。指尖无形的姻缘绳正发了疯似的抖动,像是在提醒他,那头的人已经危在旦夕。   这时,沈五明才带着纸扇气吁吁地回到客栈。   “黑玄城可有名医?”文抒像是想起什么,语气中也颇有些于心不忍。   沈五明热的浑身是汗,毫不客气地用叶星阑的纸扇扇风,“我们不去黑玄城,我们去鲛人国。”   沈五明提到鲛人国时,于锦突然神色一闪,他蹙眉陷入沉思。   “五明,我们走吧。”叶星阑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始终低着头,视线紧紧锁在怀中猫的身上。   于锦从沉思中抽离,道:“若是去鲛人国求医,我倒有些门道,叶公子不妨借一步说话。”   叶星阑这才抬起头来,他将信将疑地审视于锦,这一路看来,于锦虽然不太靠谱,倒不是个拿人性命作玩笑的人。叶星阑点点头应允了,比起像无头苍蝇一般去鲛人国乱转,有个方向总是好的。   他又同于锦回到先前的客房,将沈归舟安置在床上,道:“还请于公子赐教。”   于锦站在床畔,抱手道:“鲛人国的神医我倒是认识,你且告诉我沈公子患的是什么病,我自会替你引荐。”   叶星阑不安地用拇指指甲划着食指,“我如何信你。”   “这一路,且不说灵力如何,我的财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以我的家世,认识几个神医有何难?”于锦侃侃而谈,语气中全然没了方才的慌张。   叶星阑并未立即应答,半晌,他才像是决定了什么,站起身来走近沈归舟。他坐在床边垂下眸子,轻轻抚摸一下病中的小猫,手下溢出湛蓝色光芒,沈归舟随即变回人形。   沈归舟满脸发白,疼得眉头发皱,躺在床上,身子也在轻颤。   “他不是生病。”叶星阑轻轻解开沈归舟的外衣,将他的肩头露出来,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鱼鳞堆积在一起,跳入眼帘。   于锦接过话来,“是宿诅反噬。”   “你知道?”叶星阑有些惊讶。   “叶公子有所不知,我最擅巫术蛊术。”   叶星阑眼角一动,于锦此言着实是让他有些讶异。   于锦问:“沈公子是何时中的这宿诅?”   “大概两个多月前。”   于锦又道:“归舟此状,分明是反噬已到心口处了,就算你们星夜兼程赶到鲛人国恐怕也......”   他强忍着,将“无力回天”四字吞了回去。   只一瞬,叶星阑眼中的神色便暗下去,一阵天旋地转,像是黑暗迎头浇来,将人裹得难以喘息。   他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那我就什么也做不了吗?没有别的办法阻止宿诅的反噬了吗?”叶星阑的语气中并无半分认命的意思,反倒大有不救回人不罢休之势。   “叶公子你先容我想想,应该是有暂缓之术的。”   叶星阑心急如焚,却也不好催促他,只道:“有劳于公子,若能救回归舟,日后于公子若有需要,我定当义不容辞。”   于锦却也不同他客套,只道:“先救回人再说吧。”   两人半晌无言,屋内落针可闻。   薄暮笼罩下来,沈五明来房中点亮了油灯。   沈夫人那边已经用符咒给了回信,称需先找到施诅人,沈归舟才能解开这宿诅。   叶星阑依旧坐在床沿,长时间未曾闭合的双眼爬满了瘆人的红血丝,脸上的胡茬像枯草的草茬一般冒出头,整个人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叶星阑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回想中诅那夜遇见的人和事。沈归舟离开房间之前身上无碍,回房后自然也无人敢加害于他,问题就出在他奔去后院的这段时间。   在叶星阑撞见他生吞活鱼之前,他是否见过何人?那后院中是否又有别的妖怪存在?   那夜的情况太繁杂,叶星阑回想不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   他视线紧紧锁着帐中人,这人分明昨日还在自己面前言笑晏晏,分明昨夜抱他回来时他的心跳还那么有力,不过须臾一夜,那人的呼吸便微弱得像没有起伏,像是迷路走到了鬼门关。   叶星阑握着沈归舟的手,自言自语般,道:“小病猫,我给你抓好多好多鱼来,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太阳光线沉入地底昏睡一般,渐渐消失了,沈归舟的生命也如流沙一般,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   前两次沈归舟晕倒之时自己就该意识到这宿诅的反噬有多迅猛,若是那时对此事再上心一些,他也断然不至于落于如此境地。   沈五明不忍道:“星阑哥,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叶星阑眼眸也懒得抬一下,“无事,我守着他。”   “你这不是在折磨自己吗?二哥也断然不想见你这样的。”   叶星阑道:“五明,你二哥他......在家中便处处护着我,路途中又前后两次救了我的性命。为了救我,他那么胆小的人,连悬崖也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沈五明道:“二哥生性纯良,就算那悬崖下的人是归毅大哥他也会跳下去救人的。”   叶星阑听得不舒服,面上却也不露声色,“是吗?”   沈五明点点头,两人又是半晌无话,见劝说不动叶星阑,他便也无奈地离开了。   少时,门被重新打开,于锦满面欣喜地跑进来,“叶公子,我找到方法救归舟了!”   叶星阑倏地抬起头来,当即站起身道:“真的吗?你快告诉我,有什么办法?”   于锦道:“宿诅转移。” 第49章 宿诅转移   “你是说将他身上的宿诅转到我身上?”叶星阑一霎也没有犹豫,忙请求道:“好,好,你移到我身上,让我来。”   于锦否认道:“不......是将施诅者换成我,受诅者不变。”   “换施咒者?”叶星阑蹙眉,“这倒是闻所未闻。”   于锦道:“叶公子有所不知,这下蛊下诅其实是有来有回,施诅人和受诅人之间已经形成了联系。深谙此道的话,便能通过施诅人找到受诅人,同时也能通过受诅人找到施诅人。”   叶星阑道:“于公子此言,是说你能找到施诅人?”   “准确的说,是找到施诅的灵力体。”于锦捋了一下思路,道:“我虽然找不出他具体身处何地,但我可以溯源到他的灵力体,然后——再对他下相应的咒术,如此,对方下过的宿诅就能转移到我身上。”   叶星阑闭眸,满面疲惫,“能不能直接把他的宿诅换到我身上?”   “归舟现在的问题是找不到施诅人,所以无法得知对方到底要求归舟替他做什么。即使转移到你身上也是一样,到时恐怕就是归舟来求我救你了,这治标不治本的,有何意义?”   叶星阑蹙眉,心底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抗拒,“施诅者换成你之后,他就必须帮你完成你的指愿是吗?”   “对,我不会难为你们的。”说着,于锦面露难色,“这宿诅在短短两月之内竟反噬得如此严重,施诅者是用了很猛的咒术,强行抢过他的宿诅我也会受到反噬。”   叶星阑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道:“如此,于公子是想让我们替你做什么?”   “倒也不难,我找的人现下就在黑玄城中,我只想请二位帮我找到他们。”见叶星阑还在犹豫,于锦又道:“这是我想了一整天才想出来的法子,虽然是下下策,但目下,恐怕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叶星阑整理了一下思绪,过了半晌,他才堪堪点头道:“那便......有劳于公子了。”   于锦见他终于同意,像是也跟着松了口气,“叶公子先去休息吧,我结束之后再叫你。”   叶星阑倔强道:“我就在门外等着。”   叶星阑出得门外,正巧见文抒满脸落魄地从外面回来,短短一日,两人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叶星阑收回视线,一语不发。   他太累了,多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全身力气的。   却是寡言的文抒先朝他开口了,“怎么样了?”   “算是勉强找到条生路。”叶星阑烦躁地用指甲摩擦着手指,堪堪道:“但我也说不准,我究竟是给他找了条生路还是把他推进了火坑。”   文抒没有接他的话头,自顾自般道:“我去千暮的墓穴了,什么都没找到。”   叶星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对了,我这有一张灵符,当冷倩体内的心灯和千暮墓中的心灯在一处时这符咒便会发出强光,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文抒满眼诧异,细细打量了一眼叶星阑,“你知道心灯?你还知道什么?”   叶星阑懒得同他绕圈子,也失去了套话的兴趣,现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内,他淡淡道:“不知道了。”   文抒接过灵符,心中感激,倏然道:“冷倩体内没有妖丹,全靠护心灯的灯芯和颈后三根银针维系着最后的魂脉。”   叶星阑向他投去目光,许多疑问萦绕在他心头,“那三根银针是谁......?”   叶星阑正要发问,却见于锦从屋内走出来,他的心脏像要迸出胸腔似的,猛烈敲击着,“归舟怎么样了?”   于锦说:“放心吧,一切顺利,他现在太虚弱,估计再睡一觉就醒了。”   叶星阑一颗心这才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胸腔,“多谢!”   言罢,他便推开门飞跑进去了。他重新在床畔坐下,沈归舟的脸上这才恢复些许血色,叶星阑用衣袖轻轻为他拭去额间的微汗,呢喃着:“小病猫......”   如此,叶星阑又在沈归舟身侧守了一整夜,直到后半夜他才疲惫地在沈归舟身旁躺下,身旁人传来的温热体温让他安心许多。   意识迷迷糊糊的,一层层梦境交替重叠着,他梦见沈归舟醒了过来,活蹦乱跳地找他去采晨露,又梦见自己打趣他,他照旧恼羞成怒地追着自己闹。   这个梦,大抵是这两日最令他高兴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醒了,他抬眸望一眼身侧的沈归舟,那人依旧沉睡着。   叶星阑的觉一下全醒了,他试探性地唤着那人的名字,“归舟,归舟,起床了。”   那人却毫无反应。   叶星阑又去摸他的心跳和额头,见一切正常才又勉强放下心来。他勉强坐起身来,一阵又细又长的轰鸣在脑海中盘桓,声音之尖锐,像要刺穿他的耳膜,从脑中迸出来一般。   这时,恰好门外有人敲门,来人竟然是边夏,他拿了些吃食进来,“叶公子,多少吃点吧,别把身子熬坏了。”   叶星阑下得床来,“多谢,不用了,我没有胃口。”   边夏抿抿唇,面露难色道:“这......你可不能有事啊。”   叶星阑眼角一挑,“什么意思?”   边夏像被他问住了,嗫嚅道:“我......我的意思是......我是说,别等归舟醒了你再病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归舟肯定也会难受的。”   “我知道了。”叶星阑没有心思去深究他的话里有话,“多谢,你回去吧。”   边夏不情愿地朝门口慢走了几步,欲言又止,到了门口,他才局促地转过身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先跟着你和归舟,你们救了我,我想报完你们的恩再走。”   “......”叶星阑有些不耐烦了,“你能报什么恩?”   边夏道:“我,我总能替你们做些什么,我是个神仙啊。”   叶星阑正色,话里有话道:“你当真是神仙吗?”   边夏毫不犹豫道:“那是自然!”   “万事,等归舟醒了再说。”   如此,又是一天过去,院中老树的光影随着太阳的角度时时变化,一分一秒都难熬。   夜幕又一次盖下,叶星阑第无数次走进房中确认沈归舟的病况,他又尝试着唤醒那人,“归舟,醒醒呀归舟,睡太久了小懒猫。”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这像一根引线般,彻底点燃了他所有的烦躁和急切,他像炸开的火花,直奔着于锦去了。   门被唰的打开,于锦惊得差点打碎手中的茶杯,叶星阑大步迈向他,不容反驳地将他按在身后的墙壁上,他满目血红,全然没了平日的落拓恣意,“他为何还不醒?!你不是说睡一觉就醒了吗?这都过去多久了?”   于锦被他钳制地几乎喘不过气,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声音,“叶......叶公子,你先别着急,他已经有好转了......”   叶星阑咬牙道:“谁知你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若是敢拿他的性命开玩笑,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于锦道“你......我若说的假话,现下早跑了,还会留在这里等你来质问我吗?”   于锦的话很合逻辑,但叶星阑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气,他气得浑身发颤,脑中一片雾蒙蒙的,情绪俨然已接近临界点。连他自己也未发现,自己身上冒出一股黑气,恶森森地压着他。   见状,于锦心中更怕,堪堪道:“我向你保证他已经没事了,你再等等......”   叶星阑还欲再说什么,却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阵轻灵的铃铛声,他难以置信地往后看去,只见沈归舟揉着惺忪的睡眼,赤脚站在门外,小铃铛被风拂过,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星阑......”那人轻轻开口。   叶星阑像是得了极大的慰藉,身上的黑气霎时便敛了去,他跨步跑向他,利落地一把将他揽进怀中,用大手护住他的头,“你醒了。” 第50章 画灵   沈归舟的肩膀被叶星阑捏得发疼,他下意识轻嘶一声,“疼......”   叶星阑慌忙道:“疼?哪里疼?”言罢,还不等沈归舟回答,他便将眼箭射向于锦,“是不是你动什么手脚?”   于锦一脸惊慌失措,沈归舟连忙否认,“不是,我是被你捏疼了!”   叶星阑这才忙将手放下,又轻抚一下适才被他捏过的地方,“对不起,我弄疼了你了。你可还有不适?”   “没有了,不要担心。”沈归舟望向他,只见他满眼血丝,面容疲惫,繁乱的胡茬爬满了下巴,像老了好几岁。   沈归舟便将他拉回房去,他将叶星阑按在床上,不容反驳般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躺着休息。”   叶星阑道:“我不碍事的。”   沈归舟眸中神色一动,一股愧疚涌上心头,“你听话,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好好休息。”   叶星阑便也不再同他推辞,他确是疲惫到了极点,这几日心都悬在嗓子眼,脑中也紧绷着一根弦,现下那根弦松开,他心下放松许多,不多时便沉入了梦乡。   沈归舟不忍地瞧一眼床上那人,用手为他理一理鬓角的发丝,又痴痴地望了他许久,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叶星阑睡熟后,沈归舟才蹑手蹑脚地从房中出来。   他从门中出来正巧碰见沈五明,沈五明欣喜道:“二哥你终于醒了!”   沈归舟连忙去捂他的嘴,“嘘!小声点!”   他带着沈五明一道,轻叩开于锦的房门,于锦还当是叶星阑那个煞神又来敲门了,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去看趴在笼中沉睡的小灵犬,一见推门进来的是沈归舟,他才镇定许多。   沈归舟察觉出什么,疑道:“你为什么那么怕叶星阑?”   于锦堪堪饮下一口茶,抱怨道:“你不知道你晕倒这两天他是怎么折磨我的!”   “?”沈归舟皱皱鼻子,不可置否地笑道:“怎么会?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你说是吧五明?”   沈五明骨碌着眼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看来二哥对星阑哥的误解很深啊!   “不管怎么样,多谢于公子救命之恩。”沈归舟道:“你且告诉我,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于锦问道:“叶公子都同你讲了吗?”   “我晕着的时候,也能听见你们说话。”   于锦的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又道:“沈公子可知这六界众生,指的是哪六界?”   沈五明抢答道:“神、人、魔、妖、鬼、灵。”   于锦点点头,“正是,那我再问,你们觉得这六界中最弱是哪一族?”   沈五明道:“人族。”   沈归舟却道:“灵族。”   于锦看向沈归舟,点点头,“正是,所谓万物有灵,只要有灵气,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刀剑弓弩......万物都可衍生灵识。   沈五明诧异道:“那他们和妖有什么差异?”   沈归舟耐心替他解释道:“简单来说,妖是由原本有意识的东西修炼而成,灵是由原本无意识的东西修炼而成。”   于锦道:“不光如此,灵此一族,数量小、心性善、灵气纯,数千年前凤神为荫庇灵族,便让各个灵族与各个妖族订立契约,如此灵便可得到妖的庇护,妖也可以得到灵的辅助加快修炼。”   “哇!”沈五明惊异地张开嘴,转头问沈归舟道:“那和我们玄猫族结契的是什么灵啊?”   “让你平时不好好念书。”沈归舟递给他一个眼刀,道:“我们玄猫族并未与灵结契,只有强大到一定程度的妖族才有资格与灵结契。比如藏狼族、鲛人族......以及妖王所在的白炽虎族等等。”   于锦点点头表示认同,“事到如今,我也不同你们绕弯子了,我的真身乃是鲛人,我此行正是为了寻我们鲛人族的灵。”   “鲛人族的灵的话,是......画灵?”沈归舟垂眸思忖片刻,不解道:“可按说你们两族早结下了契约,为何现今才来寻他们?”   于锦道:“沈公子有所不知,原本画灵是居住在我鲛人国境内的,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鲛人族境内的画灵竟然接二连三失踪......”   沈归舟挑起眉毛,问道:“那其他的灵族呢?也被掳走了吗?”   “这......我们是从妖王陛下那里确认的消息,别的灵族都没有这种情况。”   各大妖族相互牵制,鲛人族自是不便直接向其他妖族透露自己灵族失踪的消息,便只能向妖王打听。沈归舟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便道:“上次你找边夏算的就是画灵吗?”   “正是,边夏说画灵现下就在城中,我近日也在找,但我一个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便走到狗笼边,看一眼在笼中安睡的小灵犬,道:“这一路我四处打听却始终无果,苍耳也是我在路上救下的,我遇见他时他受了很重的伤......”   于锦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门被稍稍推开一点缝隙,边夏从外面探出一个小脑袋,“这么晚了还不睡,你们都在这干嘛呢?”   沈归舟问道:“有什么事吗?”   只见边夏手中拿着一张纸,一把拍到桌子上,“没事,就是一切都过于风平浪静了。我近日在城中各处茶楼打探消息,什么异闻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这个......招亲书。”   众人望向边夏手中的那张纸,沈归舟拿起那纸,开口解释给众人,“纸上的意思大抵是家有小妾,因有某某几条罪状,现下家主震怒,有意将其贱卖于他人。”   闻言,众人皆是愣了一番,于锦道:“这......妖族还有买卖人口的?”   沈五明接话道:“就是啊,这妖族又不像人族,大家都有法力在身,怎能任由自己被买卖?”   “闻所未闻,当真是闻所未闻。”沈归舟摇头感叹着,将目光定格在最后的落款的四个大字上:城北柳府。   沈归舟问于锦道:“这画灵可有何特征?”   “身上没有妖气,只有灵气。”   边夏好奇道:“什么画灵啊?”   却无人理会他,沈归舟拿着那招亲书起身走了,于锦不解其意,问道:“沈公子这是有什么思路了吗?”   沈归舟回头笑笑:“事情太复杂了,我要回去问问星阑,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的。”   “......”   笼中的小灵犬配合着众人发出微弱的狗叫声。 第51章 招亲   沈归舟回房时叶星阑还沉沉地陷在梦境中,他在叶星阑身侧和衣躺下,一手支起脑袋看向那人,那人大抵是累坏了,也不知在梦中还忧愁着什么,眉头也是皱着的。   沈归舟伸手轻抚那额间的褶皱,一点一点将其抹平,眼中是止不住的心疼。屋内静谧无言,他施法将油灯捻灭,又褪去外衣,钻进温暖的被窝中。   半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依旧毫无睡意。   太紧张了,心跳是平时的两倍,浑身像发了热一样的烫,这样是睡不着觉的。   沈归舟认命地转移到榻上,神思飘散着,自己对叶星阑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总是不自觉想同他靠近,贪恋他身上的味道,每时每刻都想见他,有好吃的总想着分他一份,他顺着自己的时候感觉全世界的好运都同自己撞了个满怀,他不顺着自己的时候又......嗯......细细想来,他竟从没有不顺着自己的时候。   想到这里,沈归舟心里像是结了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是投入了一片花海,身子也柔得像一片云似的。   他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最最重要的是——想将他留在身边。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呢?小黑猫抿抿唇,又陷入了苦恼,是友情吗?他没有过朋友,分辨不出来;又或者,是喜欢吗?但好像男妖都是喜欢女妖的,不过叶星阑长得倒是比女妖还要好看,这样想着倒也不无可能了。   他如此想着,迷迷糊糊地,到了凌晨才入睡。   次日,沈归舟将昨夜与于锦的谈话一应说予叶星阑,叶星阑拿过招亲书,仔细读完,才道:“归舟,你还记得你先前说总是听见城中有人在哭泣吗?这个哭声就来自于这个柳府。”   沈归舟惊讶道:“真的吗?这么巧?”   “嗯。”叶星阑用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思考片刻,道:“事出反常必有异。”   沈归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感觉这个金焰城真的很古怪,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肯定还藏着点什么。现下冷倩和画灵的事都毫无头绪,咱们去看看这个柳府倒也无妨。”   “嗯。”叶星阑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道:“你稍等我一下。”   他出得门外,找到边夏,对他道:“你不是想报恩吗?那你帮我看住于锦。”   边夏愣了一瞬,“看住于锦?”   叶星阑说:“嗯,看住的意思就是,不要让他出金焰城,可以做到吗?”   现下沈归舟身上有于锦下的咒,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于锦离开自己的视线。为了双重保险,他还直入于锦房中抢了个人质出来。   沈归舟见他抱着个蓝色的小犬出现在门口,便问道:“你怎么把苍耳抱出来了?于锦呢?”   叶星阑勾起唇角,倚在门边笑道:“他忙着找画灵嘛,我们就帮他溜溜狗呗。”   沈归舟看他笑得天地失色,也跟着浮起嘴角,两个小梨涡里荡漾着春色。   叶星阑戏谑他:“别傻笑了,走了。”   “去哪里啊?”   “去给你买个小妾。”叶星阑揽过沈归舟的肩头,却被他一下推开了。   沈归舟满脸疑惑,“哈?”   ......   两人行至柳府,看门的小妖一见两人手中握着招亲书,便明白了两人的来意。小妖引两人入府,两人穿过装潢雅致的长廊,长廊院中间或种着些梅兰竹菊,倒是颇有几分诗意。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柳府的堂屋,堂屋铺着蛇纹裘毯,挂着烫金字画,摆着成色均匀的青花瓷,倒颇有大富人家之态。   两人在右侧入座,便有小妖替两人端来茶水,叶星阑将苍耳放到地上,对沈归舟道:“这小灵犬,你别看他傻,其实挺聪明的。” ???   沈归舟似懂非懂,叶星阑又替他解释道:“你晕倒之后我本想带你去鲛人国的,是他执意把你抢回客栈,让于锦救你。他虽然语无伦次,不太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心里都门清。”   “还有这种说法,那这小灵犬也算我半个恩人了。”沈归舟从地上将自己的“救命恩狗”抱起来,轻抚一下它的额头,柔声道:“谢谢你,小家伙。”   话音未落,怀中的小灵犬便被抢走了,叶星阑毫不客气地将它放到地上,“你别抱了,到时候掉一身狗毛,我不喜欢。”   “嗯?”沈归舟瞪大了一双杏仁核似的圆眼,他盯着叶星阑可疑的绯色耳根,不解道:“苍耳脱毛吗?看来回去得让五明给它开点药了。”   苍耳趴在地上,耷拉着双耳,心灰意冷地看了一眼叶星阑,无声地反抗着叶星阑对自己造的谣。   “两位公子,可是为了林尔而来?”门外走近一华服妇人,丹唇脂面,戴着一对大红耳环。   叶星阑怔了一瞬,忙贴在沈归舟耳畔问:“谁是林尔?”   沈归舟小声道:“柳府的那个小妾啊,招亲书上不是写了吗?你看到哪里去了。”   叶星阑倒也坦然,“看到苍耳肚子里去了。”   沈归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华服妇人将两人咬耳朵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涌起一股恶寒,语气中带着些许嫌恶,“两位若是无意便请回吧。”   叶星阑从容道:“我二人特意前来,自然是有意。”   两人身穿锦衣,气宇不凡,那妇人细细打量一眼两人,才勉强缓和态度,“既如此,是哪位公子想娶我们林尔呢?”   叶星阑指了指沈归舟,接过话道:“他娶。”   沈归舟不情愿地弯了弯嘴,堪堪附和着,“嗯,我娶。”   那妇人抿一口热茶,因问:“公子要娶小妾,家中正室可知情?”   叶星阑点点头,笑道:“知情。”   那妇人用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杯中的茶沫,眸色冷的像淬了冰渣,“这位公子,我问的是你旁边这位黑衣公子,你怎么老是抢话?”   叶星阑撇撇嘴,正色道:“因为我就是他家中的正室啊。”   闻言,沈归舟忍不住唇角上扬,但碍于场合,又不得不咬牙忍住。   那妇人撇茶沫的动作一下停了,饶有兴趣地望向两人,“这倒是新鲜。”   叶星阑满面真挚道:“家中二老希望我早日开枝散叶,但我是男妖,柳夫人你也知道,男妖孕子,万分不易,我夫君心疼我,这才万不得已想找个填房。”   沈归舟怔怔地看着他,若不是自己是局中人,当真是要信了他这番精巧的说辞。   柳夫人倒也未生疑,只道:“三万妖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叶星阑眼睛也不眨一下,干脆道:“可以,但我们想先见见这位林尔姑娘,若是我夫君中意,我们可以先付一万的定金。”   沈归舟迅速骨碌着眼球,一万妖币,把他卖了他也掏不出来啊!   叶星阑转过头来,示意他安心。   柳夫人犹豫片刻,便吩咐一旁的小妖道:“去把林小娘叫来,就说有客要见。” 第52章 心悦之人   少时,那小妖便将林尔请来了。   看到林尔,沈归舟才明白了什么叫颜若舜华、姿似弱柳,她的年纪与沈归舟大抵相仿,着一袭没有生气的黑衣裳,身子骨纤细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林尔眉目清秀,怯生生地,微微向两人颔首,她站在原地,瞪着一双纯净的眸子,面上满是不知所措。   从林尔进门,沈归舟的眼神便始终未离开她,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瘦弱的人。若不是柳夫人在场,他真想问她一句:柳府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叶星阑看见他痴痴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道:“看来夫君这是中意得紧啊。”   沈归舟撂了他一眼,对着叶星阑皮笑肉不笑道:“为夫心中,唯卿卿尔。”   柳夫人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她不耐烦地朝着林尔一摆手,“你回去吧。”   林尔如蒙大赦,忙不迭转身出了门。   柳夫人问道:“人你们也见了,给个准话吧。”   这两天上门的买客不少,但大多是打着这个由头来看个热闹,柳夫人送走了一波又一波,耐心早已濒临耗尽。   叶星阑笑道:“我看我夫君挺中意的,我也觉得合眼缘,最迟明日,我们便会将定金送到府上。”   闻言,柳夫人眸中的神色才亮了几许,她半信半疑地望向两人,点点头,又对一旁候着的小妖道:“送客吧。”   两人被小妖引出门外,沈归舟忙附在叶星阑耳侧道:“明天真的要送一万妖币过来吗?咱两哪来那么多钱!”   叶星阑猛的揉搓一把他的头发,佯装嫌弃道:“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因为......”沈归舟认真思索一番才骨朵着嘴道:“因为,向来如此啊。”   叶星阑的话,他向来都是信任的。   他绕到叶星阑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正色道:“不许对我说谎听见没有?”   叶星阑背着双手,从容恣意地绕开他接着往前走,沈归舟忙慢跑两步跟上他的步伐,道:“你对我好一点,你对我好一点!”   叶星阑微微俯下腰,将脸凑到他眼前,正色道:“刚刚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我对你不撒谎。”   沈归舟这才满意地笑起来,两人并肩往前走着,却不知何时,那领路的小妖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另一头,那小妖已经行至大门口,回首来望,却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小妖疑惑不解,这两个妖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丢的!   两人顺着走廊左拐右拐终是迷了路,这么大个园中却是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两人正欲飞到屋顶探路,却听附近传来声响。   厨房内,林尔蹲在灶前添着柴火,她紧捏着手指,对着厨娘小心翼翼道:“今天是林小娘的生辰,可不可以在面里加一个鸡蛋?”   那厨娘看也不看她一眼,讥笑道:“母鸡还知道下鸡蛋,你能下个什么?”   林尔抿紧了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半晌,她又给自己壮了壮胆,才鼓起勇气道:“老爷他,说了生辰的时候给我吃鸡蛋,你怎么能忤逆他的意思?”   那厨娘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哐”的一声放下手中的锅铲,“恐怕老爷的原话里少了个蛋字吧?”   林尔反应过来,脸上唰得一红,又羞又怒,竟拿起手中的柴火朝那厨娘脸上掷去。厨娘迅捷地躲开了,她像炸开的火星子一般,猛地扑向林尔,“小蹄子,你当真是不长记性!”   片刻间,两人过了十招,林尔却是不敌那厨娘,被她狠狠压制在地,林尔肩上的衣服被厨娘扯开一半,露出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紫红色疤痕。   沈归舟震惊,他突然想起林尔那夜夜未止的肝肠寸断的低泣,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拳头。   “二位公子?原来你们在这儿啊。”适才带路那小妖又绕了回来,“我一回头,您二位就不见了踪影,怎得跑这厨房来了。”   叶星阑握紧沈归舟的手腕,示意他冷静,又对那小妖说:“我们迷路了,烦请将我们带出去。”   “是。”   沈归舟紧咬着牙,不情不愿地跟着叶星阑走了,两人离开后院,他才低声道:“星阑,我们能不能真的凑钱把她买出来......”   叶星阑轻拍两下他的后背,劝慰道:“放心,既然这事让我们遇上了,就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好。”   沈归舟这才宽下心来,两人拐过一处回廊,蓝色的小灵犬使劲鼓捣着四只短腿,翘起尾巴,摇摇晃晃地跟在两人身后。   廊外忽而飘进几瓣海棠花,如蝴蝶般轻停在叶星阑发间。沈归舟怔怔看着他,倏然,他靠近叶星阑身侧,缓缓抬起手略过他的脸庞,而后滑向他的发间。   叶星阑神色一闪,像是被沈归舟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   两人靠得很近,沈归舟几乎能听见那人轻柔的呼吸声,他将叶星阑发间明艳的海棠花取下,歪着脑袋,眨巴着明眸,问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第53章 生辰   “啊?”叶星阑下意识反问回去,嗫嚅道:“怎......怎么突然......突然问这个?”   沈归舟突然想起叶星阑寒毒发作之时口中呢喃着的那个名字。   时谨。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如此看来叶星阑定是有心悦之人的。沈归舟抿了抿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我知道你有心悦之人。”   叶星阑一怔,耳畔唰的一下红了,“你......你知道?”   “我知道啊。”沈归舟道:“等等,那你告诉我,你心悦之人究竟是男是女?”   叶星阑心中紧张,脚下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嗯......男的。”   “果然!”沈归舟激动的一拍掌,看来自己的预想果然是对的,他正欲发问,却被叶星阑捷足先登。   叶星阑瞧见沈归舟这个反应,就猜他是知晓了自己的一片心意,再开口时,嗓音竟有些轻抖,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那......他是否也心悦我?”   “哈?”沈归舟挠挠头,有些不解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还不知道吗......”叶星阑低声呢喃着,像在自言自语一般,也许归舟还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吧。   霎那间,两人已被送到柳府大门,那小妖回过身来,望向落后大半截的两人。只见两人一个欲言又止一个面红耳赤,这短短几步间不知发生了些什么,自己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那小妖用手掌指一指大门,道:“二位公子,从这大门出去就好,小的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两人颔首向他示意,那小妖便自觉走了。两人出得门外,沈归舟却发现不知何时叶星阑的脸色竟比那满园的海棠花还要红,像是被一卷卷热浪袭过。   他从叶星阑手中抢过折扇,毫无诚意地替他扇了两下,“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也稍微学着些时谨的性格,如此,他大概还能多看自己两眼吧。   叶星阑脸上更热了,右手不自觉摸上后脖颈,归舟这是在考验自己吗?   叶星阑道:“嗯......可爱,很可爱。”   沈归舟问:“没有了吗?”   叶星阑唇上莫名干燥,他舔了舔嘴唇,道:“光风霁月,心性纯良;目如朗星,颜如冠玉;盈盈楚腰,长身玉立。”   好不容易得来的表现机会,当然要好好称赞一番。   “真有这么好?”沈归舟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气,这么好的人,他怕是学也学不来半分,只恐到头来落得个东施效颦。   “嗯!在我眼里他比我说的这些还要好!”看来自己的溢美之词起了作用,叶星阑信誓旦旦地,差点要举起右手发誓,笃定道:“他的好我简直可以说三天三夜不重样!”   言罢,他便欲再说,却见沈归舟将脸皱成一团,赌气般的用手堵住耳朵,吼道:“我不听!耳朵都要流血了,你想讲便对着苍耳讲去!”   说着他便跑回客栈了,叶星阑满脸茫然地落在他身后,不就是夸了他几句,他怎得气成这样,这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恼羞成怒?   叶星阑抱起苍耳,免得它再费力地倒腾那四条小短腿,他不解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归舟这是......不好意思了?”   这头沈归舟一头扎进了客栈,他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咬牙切齿道:“怪道说刚成亲便想着和离,原来是心上有个谪仙似的白月光!”   他既早有心上人便不该来招惹自己的,偏这人日日说些轻浮言语,拐得自己也着了道。思及此,他竟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一颗心像被浸在醋里泡开之后又拧干一般,皱皱巴巴的,酸酸楚楚的。   “唔......我尽力了......”沈归舟正委屈着,却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的细碎的争吵。   他推开门走出去,只见文抒满脸通红,双眼游离,正在同小二争论着什么,地上还散落着用麦色薄纸包着的面。   文抒道:“我不过想要个长寿面......怎么就那么难!”   那小二眉毛鼻子拧成一团,无奈道:“我不都跟你说了,今日特供馒头,没有面。”   文抒后退两步,脚下不稳,差点向后栽去,他颤颤巍巍地指一指地上的面,“我不都把面买来了!为什么不能煮?!”   小二无奈地叉腰站着,“这......食单里没有,我们也不能乱做啊。”   文抒还要再争论些什么,却被沈归舟拦住了,文抒身上铺天的酒气朝他袭来,沈归舟下意识用手扇了扇风,“这里不卖,我们去别的店买便好。”   文抒的语速缓慢,自言自语般道:“可我......想亲手做给她。”   沈归舟问道:“是谁的生辰?”   文抒埋着头,像蔫了的茄子,一字一顿道:“故人,千暮。”   沈归舟脑中像是闪过一道闪电,这林尔和千暮竟是同月同日生,他心中不禁惊起疑云,一时却又找不到头绪。   不过,现下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个酒鬼吧。沈归舟拉着醉醺醺的文抒出了客栈门,正巧迎面撞上抱着小灵犬的叶星阑,叶星阑望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忙问:“归舟你们去哪里?”   沈归舟头也不回,只扔下一句,“你管那么多!”   叶星阑悻悻摸了摸鼻子,再回神时沈归舟已经走出老远,他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追上去,“今日是妖界的中元节,有很多怪物的,你不要一个人乱跑!”   醉酒之人向来只能依着哄着,如若跟他唱反调,反倒是要吃亏的。沈归舟同叶星阑吃过几次酒后,可以说是深谙此道了。   他哄着文抒去附近的食店将长寿面打包,文抒这才平息下来,他使力拎起食盒,摇摇晃晃地往城外走了。沈归舟在他身后默默跟着,而叶星阑则在沈归舟身后默默跟着。   少时,一行人便行至千暮的墓穴,文抒从食盒中拿出长寿面和一壶温酒,歪歪斜斜地摆在她的墓前。他瘫坐在墓前,颤颤巍巍地将酒倒在地上,自言自语道:“你若是还活着,便也该六千岁了......”   绯色晕满天际,太阳吝啬地收敛起最后一丝光线。倏地,一阵晚风吹过,清凉纯净的酒水被吹得斜出一个角度,头上飞过一只乌鸦,发出凄厉的悲鸣。   文抒兀自呢喃着,“你让我护着的小朋友,我连她的尸身都弄丢了,我实在无颜向你交代......”说着,他将脸深深埋进双手之中,沉默着。   那只孤鸦依旧盘桓在天边,无力又死寂地扇动着翅膀。   叶星阑向前两步,轻拍一下他的肩膀,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他同样在文抒身旁坐下,开口的嗓音中充满了耐心和柔和,“千暮和冷倩两人到底遭遇过什么事?”   文抒道:“妖界有一座古老幽深的灵山,名为白茸山,山中长满了遍野的白牡丹。山中鲜有灵物,千暮便是那山中唯一化形的妖怪。” 第54章 白鹿与牡丹上   白茸山下有一深谭名为白茸潭,昼夜晦暗阴郁不可视物,一年四季,潭周都爬满了深厚繁茂的藤枝。   千暮化为人形后自然成为白茸山之主,有一日,千暮误打误撞闯入那潭口,却听潭下传来一阵掀天震地的咆哮。她天性大胆机敏,毫无怯意地朝那晦暗的潭底望去。   少女一袭白衣,好似山中的精灵。她声音中满是镇定从容,“潭底下是何妖怪?”   千暮的声音回荡在潭底,半晌,那咆哮声复又出现,一条巨大的黑蛟从潭底探出它黑黑长长的脑袋,长胡须上挂着的水流呈柱状落下。   “这山中,倒是许久不曾有活物了。”千暮面上露出内敛的喜色,问道:“黑蛟,你为何困于这潭底?”   那黑蛟并不作答,只怔怔地望着她,千暮浅笑着,落拓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看来你还不会言语。”   此后,千暮每日穿过一大片幽树密林去见那黑蛟,每次去时总带些新鲜的野果。一花一龙,时常共同在潭边修炼,黑蛟从来不说话,千暮话少,也只有心情好时才念叨几句,大多时候两人都是无言对坐着消磨着一整天。   密林中的日子悠长又虚无,时间仿若静止的湖水,明明在流动,表面却像凝滞不动一般。如此,须臾五百年间,两人便成了密友。   千暮手中编织着一个雪柳枝的花环,道:“黑蛟,你说这林子外头是何种风景?”   黑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千暮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这无限时空中,哪知今夕何夕。   黑蛟低吟一声,探出脑袋,在千暮身前俯下,千暮怔住片刻,“干什么?”   “坐上来。”黑蛟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千暮毫不迟疑地飞身而上,她握紧那人的龙角,“你会说话?”   “会。”   还不待千暮回应,它却将龙头一旋,俯身冲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潭之中。千暮用力抓紧龙角,随着它飞跃腾起的姿势颠簸着。   那潭底竟连接着一条宽敞的大河,而那大河却又连着无边无际的东海。黑蛟一路游去,眼前飞速游过各异的鱼虾贝蟹、珊瑚、贝壳、水草、水龟、水蛇,千暮看得目不暇接。   一向从容淡漠的千暮也忍不住惊叹起来,“好多妖怪,我第一次见这么多的妖怪!”   黑蛟并不应她,两人又游了半晌,千暮这才兀地想起什么似的,“你为何会在白茸潭?”   黑蛟道:“受罚。”   千暮问:“谁罚的你?”   “天父。”   “谁是天父?”   黑蛟讷讷道:“天父就是天父。”   千暮便不再追问,两人终于行至东海岸边。千暮裸足踩上岸边细腻湿濡的细沙,朗日高悬着,海水蓝的似天。   千暮张开双手,闭眸嗅着海风吹来的咸咸的气息,倏然,耳边传来一声小兽的低嘶。她张开双眼,只见一只通体银白的小兽被一波又一波海浪席卷着,在海水与沙岸间徘徊。   千暮向前快走两步,将那湿漉漉的小兽抱在怀中,小兽的毛悉数被海水濡湿,顺滑地贴在皮肤上。千暮走近一看,才看清这竟是一只白鹿。   小白鹿窝在她怀中不住发抖,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千暮施法将它烘干,又为它注入许多法力,它才稍有好转。千暮将孱弱的小鹿圈在怀中,黑蛟化作身着蓝衣的翩翩公子,道:“这小鹿怎么了?”   千暮道:“像是失足掉进海水里了。”   黑蛟仰头望望天边,心中蓦地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回去吧,我不能离开白茸山太久。”   千暮道:“那这小鹿......我先带回去养伤。”   “随你。”   千暮施法将小鹿护在怀中,便启程回白茸山了。   其后不久,白鹿醒来,化形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通体雪白的肌肤上未着寸缕。千暮只望了她一眼,便眼中发烫似的转过头去,忙脱下外袍替她盖上。   “仙女姐姐!”小白鹿笑弯了双眸,露出小巧洁白的嫩牙。   千暮着:“我不是仙女,是牡丹。”   小白鹿向前蹭了蹭身子,弯起唇角道:“牡丹仙子姐姐。”   千暮浅浅笑着,也不再纠正她。   救回白鹿后,千暮去白茸潭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黑蛟也不知在潭中等了多久,才终于见千暮带着个小姑娘出现在潭口。   千暮收了她做徒弟,便也带着她在潭口打坐,她哪里是个坐得住的,一会儿对黑蛟做鬼脸,一会儿分身去扑蝴蝶,一会儿偷摘野果。   千暮自是看在眼底,却也只佯装不知,只由她去了。   如此又是三百年过去,黑蛟刑满终于得了个自由身,白鹿也闹着要出山。   千暮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离开了那片生养她三千年的密林,迈入了妖界。   一行人来到金焰城,也悠哉地过起了安稳日子。   这日,冷倩在房中为千暮梳发,她趴在千暮的肩上,柔声道:“牡丹仙子姐姐,今日是我的生辰。”   千暮从镜中望去,对上她的目光,“什么是生辰?”   冷倩搬个凳子在她身旁坐下,“就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的日子,仙子姐姐,你的生辰是何时?”   “我乃山中灵花所化,哪有什么生辰。”   冷倩用手支着头,笑的牙不见眼,“那你过我的生辰,我们一起。”   千暮问道:“过生辰要做些什么?”   “吃长寿面,嗯......还有收礼物。”   千暮起身,道:“我去厨房帮你煮面。”   冷倩摊开双手,骨朵着嘴道:“那我的礼物呢?”   “我,我没有准备。”   冷倩上前两步,凑在她脸颊上贴了贴,笑道:“仙子姐姐做我的礼物可好?”   千暮惊得瞪圆双眼,忙拂袖走了,“勿要胡言!”   如此又是三年,冷倩家中父母竟是寻了过来。四人坐在堂中,冷倩早泛红了双眼,决绝道:“我不回妖冥城,我要一辈子和仙子姐姐在一起,我不要跟你们回去!”   千暮面上风云不惊,只道:“倩儿,不可无礼。”   席上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千暮才继续开口道:“跟爹娘回去,我会再去看你。”   “我回去便要嫁人,你也准我去吗?”冷倩低下声来,嗓子有些发哑。   冷倩先前从家中逃出来便是因为不想委身迫嫁,却不想兜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   冷倩的娘亲睨了她一眼,语气中是不容反驳的冷漠,“你以为你要嫁的是什么人?岂容你任性!”   “不就是妖王吗?他有什么了不起?!”冷倩握紧拳头,声音中是止不住的颤抖,“他随意一句话,你们便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千暮抬眸,道:“妖王也不是什么怪物,为何不愿?”   冷倩胸口猛地跳起来,一颗心像在不停坠落,答非所问道:“所以你希望我嫁给他,是吗?”   千暮依旧从容道:“我无所谓希望不希望。”   冷倩轻吸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到底,只是那底下却荆棘丛生,刺得她生疼,“千暮,你为何......就是不肯承认,你对我明明也有心。”   千暮眸中神色闪动,“我不懂俗情,待你也向来是师徒之情。”   冷倩嘴角抽动一下,眼角爬满了红血丝,她沉吟半晌才开口,“我回妖冥城。” 第55章 白鹿与牡丹下   文抒与千暮都是寡言少语的,冷倩一走,家里便像没了朝气似的,只剩下沉沉的长长的寂静。过来不知多久,忽有一日,文抒从外边回来,他望了望千暮,道:“她要同妖王成亲了。”   千暮眼睛也未抬一下,“她未曾向我传讯。”   文抒道:“她走后,从未向你传讯过吧。”   “嗯。”   后院内落针可闻,两人皆是沉吟半晌,文抒才道:“你是因她才入世,如今她走了,你还剩下什么?”   千暮声音中依旧无甚情绪,“胡说,我是因你二人才入世,她走了,我还有你。”   “你真是不开窍......”文抒背着手,长身而立,道:“你对她的感情跟你对我的感情不一样。”   千暮道:“自然,她是我养大的。”   文抒斜睨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也因为她是你养大的,你才不敢面对自己对她的感情。”   千暮像是疲惫极了,不想再做挣扎一般,闭眸不言语。文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道:“既如此,日后勿要后悔。”   文抒拂袖走了,只剩下千暮孑然立在院中,影子被昏黄的夕阳拉的老长。冷倩的婚宴只有文抒一人去了,千暮只在房中宿醉三天,便又恢复了平日的凉薄与落拓。   她不能去。   她自知自己无法做到眼见她嫁于他人。   婚宴之时,文抒只匆匆见了冷倩一面,不忍道:“你爱的人生性凉薄,你倒不如趁早回头。”   红色喜帘盖住她的脸,看不出脸上有何表情,她跟随着仪式入了新房。   是了,生性凉薄,所以连自己出嫁不来看上一眼。   是夜,新房中。   司冥来掀她的盖头,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陛下,我是半个死人了。”   他用幽深的眸子望向她,并不答话。   “我愿与陛下尽夫妻之谊,只求陛下心冷之日,赐我一封合离书。”   “说的什么话。”司冥放下手中的喜秤,言语中却无责怪之意,“夫人不同意,我便不碰你。三月为期,到时若是夫人还想走,我便不拦你。”   这三月之中,妖王事务繁忙,两人连见都未能见上几面,更不消说有何感情。三月期满,冷倩如约拿到了她的合离书。   她启程前往金焰城,心中却满是忐忑,也许,她是不愿再见到自己的吧。   但她还是去了,淡漠凉薄也好,冷心冷情也好,她只知道,那人是她心爱之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去途中,她却意外被一伙黑衣人追杀,那些人招招直逼她的命门。冷倩重伤,而后昏迷于一处深谷,谷中鲜有人迹。   她再转醒之时,身旁悉心照料自己的人却是千暮。   冷倩不知道的是,千暮早在她身上设下灵花结,一旦冷倩遇险,她便最先感应到。冷倩腰间被划开一道两寸深的口子,光是吸气都噬骨的疼,她拖着气音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千暮那双向来云淡风轻的眸子,竟也满是慌张与忧心,她抬起泛红的双眸,哑声道:“倩儿,我差一点,就救不回你了......”   两人半晌无言,冷倩从胸口掏出一封合离书,扯着力气笑道:“我被休了,好丢人。”   千暮沉吟半晌,认真地对上她的眸子,道:“不丢人,你嫁我。”   冷倩惊得张着小口,半晌没说出话来。   好景不长,两人成亲后便不断被追杀,那些势如破竹的黑衣人,文抒、冷倩、千暮三人竟是合力也敌不过。   文抒问冷倩道:“追杀你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冷倩六神无主道:“我也不知道......”   文抒问:“会不会是妖王派来的人。”   千暮微微蹙着眉,“那些人不是为杀人而来,而是为取妖丹而来。如若真的是妖王所为,那他要这妖丹何用?”   ......   三人在妖界四处逃亡,终是有一日,三人被追至一悬崖处,只得与黑衣人殊死一搏。来回十招之间,文抒便被那黑衣人丢下了悬崖,幸而崖下是一长河,他才得以生还。   千暮冷倩两人与十个黑衣人近身过招,正面迎敌还堪堪可挡,但背后的冷箭和暗刀却防不胜防。   千暮身中三箭,此时,只见黑衣人中有一人伸出双手运起灵力场,刹那间,天空下起密密麻麻的血雨,那人将手一收,那血雨便化作千万把凝着血的利刃,千军万马一般朝两人杀来。   千暮纵身一扑,用自己的躯体死死护着怀中的冷倩,替她承住了那千万把利刃。   四周寂静无声,冷倩怔怔地望着身上不住吐血的千暮。   她要叫,叫不出来;要哭哽,不成声。她全身止不住发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哑不成声地喊着、嚷着......   千暮已经完全失去呼吸,那些黑衣人却毫无收手之意。冷倩站起身来,凝起身上最后的所有的灵气,飞蛾扑火般地朝着那些黑衣人袭去,一股巨大的气波出现,将那些黑衣人震得四处飞散。四周的沙石草木也跟着陷入了巨大的晃动之中。   冷倩重伤之下使出绝命招,自己也受其反噬,她喉中涌起一股温热的血腥味,苟延残喘地朝着千暮的尸体爬去。   在闭眼的前一刻,她被生生挖出了妖丹。   ......   千暮的墓地前,文抒掩面沉吟,沈归舟无言与叶星阑对视一眼,一时间谁也不再开口说话。   暮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孤鸦还在空中盘旋着,不时发出几声凄厉的嘶鸣。文抒整顿了情绪,继续道:“后来我从悬崖下爬上来,看到了只有遍地的血迹和冷得发硬的两具尸体。”   沈归舟上前两步,轻拍一下他的肩膀以示抚慰,文抒这才又颤着声音道:“后来,我带她们回白茸山,准备将两人葬在一处再去报仇。正巧这时却路遇一高人,他将护心灯赠予我,说这灯有护心凝魂之效。可这护心灯却只有一个......所以我,选择救了千暮。”   沈归舟的手依旧按在他肩上,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文抒像是想起什么,死死地咬着没有血色的双唇,“千暮哪里肯独活,她醒来后挺着最后一口气将护心灯的灯芯和她所有的法力渡给了冷倩。我还担心冷倩醒来会发狂,幸而她三魂六魄散了一半,早不记得往事了......”   叶星阑眸中有些不忍,他微不可察地轻吸一口气,“赠你心灯的高人是?”   文抒道:“他不肯将名讳告知于我,但他仙风道骨,颇有神姿,想来成神不过是早晚之事。”   叶星阑与沈归舟交换一个眼神,正欲再问,却见那一直盘桓不下的乌鸦突然从口中吐出什么。那东西轻飘飘地掉在地上,沈归舟打眼一看,正是一片红的触目惊心的一角布料,上面绣着一多饱满的白色牡丹。   他捡起那布料,快步走向文抒,喊他道:“文抒!你快看,这是不是冷倩的衣料?!”   文抒睁着朦胧的醉眼,打眼一瞧那衣料,酒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一冲,一下便全散开了。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坐起,“是!是她的衣服没错!”   头顶的乌鸦及时一声嘶鸣,而后便搏动翅膀飞走了。三人连飞带跑,连忙跟上那乌鸦。   那乌鸦飞入城中,叶星阑的猜测没有错,冷倩的尸身果然还在城中。   少时,那乌鸦便在一处房顶停下了,一行人被引至房屋门口,只见门上那块夺目的大匾上,稳稳当当地落下两个大字:柳府。 第56章 中元   今日是妖界的中元,也即是妖界气息最混乱、最容易被魔气和鬼气入侵的日子。街上行人寥无,各家锁门闭户,夜幕刚降下没多久,城中却有一半人家熄了灯火。   三人伫立在柳府大门,仰望着屋顶那只孤鸦。沈归舟莫名感到一股凉意,不自觉朝着叶星阑靠近两步,“进去探一探吗?”   叶星阑道:“要进去只能先化作原形,我和你进去吧,文抒原形太大了,不方便。”   文抒怒目圆睁,像要用目光将柳府撕成渣滓一般,咬牙道:“如此,文某人便先谢过二位了。”   叶星阑将手上的灵犬递给文抒,便同沈归舟一道变回了原形。   皎洁的圆月照耀着银黑的瓦片,像给屋顶铺上的一层雪色。一只黑猫兀地跳上屋顶,步伐矫健而机敏,一旁的乌鸦被它惊得飞扑起来,散了一地的黑羽。   黑猫口中紧衔着一只白鼠,迈着从容的猫步,踏开屋顶如水的月色,步步生华。   “你好优雅哦!”小白鼠忍不住调侃着。   黑猫严肃地训斥道:“安静些,别暴露了!”   小白鼠撇撇嘴,在黑猫温暖湿漉的口中轻轻翻了个身,坚硬的虎牙轻刮过他的肌肤,一阵暖流倏然传遍全身,他的呼吸也忍不住粗重起来:“好舒服......”   黑猫望着城中四周黑黢幽深的屋顶,心中不免升起一股寒意,哪还有心思管小白鼠在说些什么,他只嫌他吵闹,“再说话我就把你扔下去!”   小白鼠这才悻悻缄口,黑猫依旧在柳府各院的屋顶上游走着,却听后院房中传来凄厉的喊叫。他机敏地竖起猫耳,将视线迅速锁定在后院西厢房中。   两人变回原形,趴在西厢房屋顶,叶星阑拿掉一片瓦,两人伺机观察着屋内。   林尔的外袍已被撕下,只余下一单薄的肚兜还勉强罩着上半身,露出来的手臂、脖颈、后背均被大大小小的伤痕堆满。在她对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赤裸着上身,手拿着一把长鞭。   林尔头发散乱,面上泪痕交错,怯怯地往后退去,那男人失去耐心,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摁在床头,随后便用长鞭将她缚住。   那男人按住她就要欺身而上,林尔哑着嗓子,例行公事一般重复着那句曾说过无数次的话,“我不是你的小妾,我根本就不是林尔!你放开我!”   那男人只当她又犯了什么疯病,左手掐紧她的脖子,右手便去脱她的裤子。林尔死命挣扎着,一脚将他踹开,换来的却是他一记狠厉的耳光。林尔的右脸迅速肿大起来,煞白的脸上凭空出现几根红色的手指印。   她的灵力与他根本无法抗衡。   沈归舟攥紧拳头止不住发抖,倏地,他使力一脚将脚下的瓦片踏碎,碎瓦哐哐当当落在房中。   那男人被吸引开注意力,他跳下床抬头望向屋顶,目光与满目厉恨的沈归舟撞了个正着。沈归舟正欲飞下屋顶,却见一黑衣男子突然从门外闯入。   只一霎那,黑衣男人便迅猛一掌将中年男人击得弹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中年男人口中吐出鲜血,那黑衣男子抓起林尔散落在地的衣物,利落地拉上林尔逃出门外。   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就要去追二人,却不料沈归舟和叶星阑当即飞入院中挡住了他的去路。三人缠斗半晌,只堪堪打了个平手。   黑衣男子拉起林尔拐入那千回百转的长廊,小妖们听见房中异响,纷纷朝着两人追上来。两人拐出后院,眼见就要被追上,那黑衣男子将她往前推,道:“你快走,我帮你垫后。”   林尔眼中没有一点斗志,如一潭死水般道:“没有用的,我逃不出去的。”   那黑衣男子一面避开小妖们的拳脚,一面吼道:“你试试啊!总比坐以待毙强。”   林尔紧咬着唇,伫立在原地犹豫着,对自己来说跑与不跑都是死路。   她犹豫的当口,那黑衣人却已将小妖们打退,他赶忙拉着林尔朝着门外跑去。林尔被他拽着,歪歪斜斜地,几乎要扑倒在地上,不多时,两人便跑到了柳府的大门。   那黑衣人握紧她的手腕,转头道:“再试试!”   林尔用力点点头,两人大步飞跨出那大门槛,同抱着灵犬的文抒迎面撞了个正着。   三人面面相觑,文抒张张口,还未问出一句,眼前的风景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头沈归舟将那中年男人踩在脚下,正欲朝他面门呼上一拳,眼前却骤闪白光,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置身于一片广袤的虚无。   说是虚无却也不尽然,四周悬浮罗列着许许多多巨大的毛笔字,各个字间间隔一致,排列整齐,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而他的身躯比之那巨大的毛笔字,便如蚂蚁之于大树了。叶星阑也消失在了视野当中,在这片文字的荒漠中,只剩下他和这中年人男人。   “晦气!”沈归舟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他踢开,又用玄灵鞭将其上身缚住。   “星阑!星阑!你在哪里?”他扯着那中年男人穿梭在由文字组成的黑色森林之中,半晌,他却依旧寻不到那人,沈归舟狠狠睨了一眼那男人,扼住他的喉咙喝道:“是不是你使得好把戏?”   那中年男人原来就是柳家之家主,也是林尔名义上的夫君,他未料到眼前这千余岁的小妖法力竟然高深至此,连忙讨饶道:“你饶了我吧,我也不知这是那里,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地方。”   沈归舟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一眼,便接着往前走了,不时,他却发现天色越走越黑,竟和叶星阑失踪那日的光景相差无两。   他狐疑又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横撇竖捺的间隙之中,夜色盖下来,与那些又大又黑的毛笔字逐渐融为一体。   倏地,一只体型硕大的猛虎跳出,直扑向沈归舟背后,幸而他敏捷地从那黑虎身下一蹿而过。那黑虎咆哮一声,磨着利爪又要向他扑来,却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利箭,一箭正中那老虎的面门,刹那间,那大虎便融为一团血浆。   沈归舟惊愕地向后看去,却只瞥见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沈归舟正欲唤他,那身影却稍纵即逝。惊魂未定之间,却突然有无数张人脸浮在空中,那些脸五官完整,除了少了一只眼以外其余均与普通人无异。   广袤无垠的夜色中,沈归舟怔怔地与那千万只古怪诡异的眼睛对视着,倏地,一只眼睛眨下来,其他的眼睛也跟着整齐划一地眨巴着。   一阵恶寒从胸口涌起,沈归舟背后的寒毛纷纷直立起来,霎那间,那些眼睛像约定好了似的,纷纷流出血水,那好端端的脸像被岩浆焚烧一般开始融化。   沈归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嘴,喉中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啊——!”却是那中年人被吓得大叫一声,随即便晕了过去。   沈归舟又被他的叫声吓得一抖,眼前那骇人的场景还在继续,那千万张脸竟飞速集结在一处,构成一个高大可怖的布满血脸的巨人。   沈归舟望着巨人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人脸,忍不住作呕。那巨人行动缓慢地朝他走来,像是要用那布满血脸的大脚朝他踩来。   沈归舟全身发着抖,腿上早失去了力气,只得扯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往后退去。   “叶星阑!我顶不住了!救命啊——!”沈归舟努力喊着,声音中竟夹杂着哭腔。 第57章 书灵   沈归舟声音刚落下,便有一抹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像一棵结实的老树般,将他挡在身后。   叶星阑利落展扇,手腕挽花聚起灵力,随即他旋身而上,在空中将巨大的灵力扇向那巨人。只一瞬间,那巨人便被坚厚的寒冰封裹住了。   他从容地空中落下,风将他的衣角卷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沈归舟望着他坚实的背影,突然就觉得他像一只大鹰,展翅护崽一般地护着自己。   叶星阑回过身来,在他身前蹲下,柔声道:“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归舟嘴角向下一弯,心里止不住地委屈,“我不是打不过,是它长得太丑了,我不敢看它......”   叶星阑噗嗤一笑,伸手轻轻拍一下他的头,道:“胆小鬼,我知道。”言罢,他还未反应过来,怀中便投入一片温热的柔软。   “有鬼啊!”沈归舟一下飞扑到他怀中,将脸捂在他胸膛,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又来了又来了!怪物又来了......!”   叶星阑的笑容僵在嘴角,他不耐烦地往后看去,却见一群长着青色獠牙的浑身冒黑气的怪物朝着两人席卷而来。那些怪物状似人形,齿面青足,如丧尸一般行走着。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叶星阑活动一下脖颈,搂紧沈归舟的腰身,带着他从地上起来。他用那纸扇卷起一阵大风,将那些怪物吹得四散开来,趁着这个空档,他嫌弃地拎起旁边吓得变回公鸡的柳家老爷。   叶星阑对怀中人道:“搂紧了,不要松手。”   沈归舟听话地用两手紧圈着他的腰身,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叶星阑便御风飞走了。   跑了不过半炷香时间,身后的怪物已然消失殆尽,叶星阑倒也不提醒怀中人,只放缓了节奏往前方飞去。   “怎么越来越冷了?”沈归舟依旧将脸埋在叶星阑,头也不敢抬一下。   许是天性体寒,叶星阑对寒冷的感知并不强烈,他下意识搂紧怀中人,道:“是吗?”   “嗯......”   正巧这时,叶星阑极目望去,硕大的毛笔字全然隐匿了踪迹,只见天边被一片雪白和绿光填满。叶星阑越飞越近,这才瞧见天边绵延起伏的雪山温顺地匍匐在清冽神秘的极光下,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归舟,你看。”叶星阑唤着他。   沈归舟睁开眼看去,只见漫山遍野的墨绿交杂着微黄的光线,如彩虹般照耀着,而后蜿蜒向天尽头。   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这是......书里讲的极光?”   “嗯,这地方好生奇怪,环境变化竟然如此之快。”叶星阑带他降在地上,右手随意将手中的公鸡扔下,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道:“你知道看见极光要做什么吗?”   沈归舟不解地望向他,叶星阑凑近他,紧紧凝视着他的双眸,认认真真一字一顿道:“接吻。”   “接吻?!为什么?”闻言,沈归舟下意识望向那人柔软的双唇,上次的回忆兀地跳回眼中,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灵动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叶星阑道:“在极光下接吻,便会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那个......打扰一下?”   文抒抱着小灵犬站在两人身后,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望向两人,在他旁边是林尔和那个黑衣男子。恰巧这时,地上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公鸡变回了人形。   林尔像看见了骇人的魔鬼,吓得立马躲在那黑衣男人身后。   沈归舟忙宽慰她,“你不用怕,他已经被我用玄灵鞭捆住了,现在奈何不了你。”说着,却是被寒风冻得打了个喷嚏。   妖力能维持的温暖与这极寒之境的千里冰封相比,微弱的不值一提。叶星阑揽住沈归舟的肩头,叶星阑的体温从身侧传来,说来竟也奇怪,只一瞬,那寒冷便被铺天盖地的温暖驱逐了。   叶星阑问林尔道:“你可知此处是何处?”   林尔警惕地骨碌着眼珠,她身旁的黑衣男子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才犹豫道:“此处......是书中。”   “书中?”沈归舟问道:“你是说我们现在是在一本书里?”   林尔依旧怯怯地,小声道:“是在书里,也是在法阵里。这法阵原是用来束缚我的......”   叶星阑思忖着,道:“当你尝试离开柳府时便会进入这个法阵吗?”   “是......进入此书中,我便化作书中的一芥子,就算是拼了命,也逃不走的。”   沈归舟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被囚在柳府的?”   “诶?我可没囚。禁她,她是自愿嫁给我的!我们成亲都快一千年!”柳家家主不知什么时候转醒,不甘地插话道。   他话音刚落,便有三颗甘露珠射到他眼前,再往前一寸便要直射入他的眼球,柳家主吓得一怔,软在原地不敢动弹。   沈归舟毫不客气道:“你若是再多一句嘴,这珠子便会出现在你的眼珠子里。”   林尔紧紧捏着双手,满面皆是不安,她身旁的黑衣男子轻拍一下她的手臂,宽慰她道:“你不要怕,把你告诉过我的都告诉他们。”   林尔紧咬着双唇,郑重地点点头,才又重新开口道:“我不是被囚在柳府,我是被囚在这副躯体里了。大抵是五百年前,我从林小娘的躯体中醒来,却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柳府所有人都只当我是得了疯病,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一定不是林尔。”   叶星阑问道:“这个法阵,是从你意识清醒之时便开始禁锢你的吗?”   “不是。”林尔摇摇头,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曾经逃出过城外,我逃到了很远很远以外,我是......我是被一群黑衣人重新抓回来的,被他们抓回来之后我再要逃出柳府之时,便会自动陷入这法阵之中。”   “黑衣人......?”沈归舟呢喃着,同叶星阑和文抒交换一个眼神。   莫非真有这么巧?   文抒忙道:“那些黑衣人里可有一个会将血雨变成血刃的大妖怪?”   林尔努力回忆着,道:“这......这倒是未曾见过。”   沈归舟厉声问柳家主道:“那些黑衣人是你派去的?”   柳家主面部抽动,颤抖着道:“我,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是她突然得了什么癔症,不曾想过她真经历过这些事......”   沈归舟从叶星阑怀中挣脱,上前质问柳家主:“你以为她得了什么癔症,所以你就打她强迫她吗?!”   柳家主忙喊冤枉,“我不过是有点小癖好罢了,曾经林小娘也是乐在其中,这怎么能算强迫呢?”   沈归舟听得耳根子发红,忍不住踹了他一个心窝脚,“曾经的她愿意,可现在的她不愿意!这就是强迫!”   “好了好了,不要为了这等杂。碎气坏了身子。”叶星阑将他拉回怀中,又道:“那些黑衣人,和追杀冷倩他们的会是同一伙儿吗?”   文抒应声道:“他们追杀冷倩为的是妖丹,那他们囚。禁林尔,为的又是什么呢?”   叶星阑沉吟片刻,不自觉摸了摸下巴,“林姑娘,你说你是被囚禁在了这具躯体之中,那这躯体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而你的躯体又去了何处,为什么有人处心积虑要让你顶替她的身份?”   林尔被叶星阑掷出的这一连串问题难住了,愣愣地摇摇头,只说不知。   “林尔和冷倩都是今日的生辰,而今日是妖族的中元,是阴气寒气最重的日子......”沈归舟像是忽地想起什么,倒吸一口冷气,抓紧叶星阑的胳膊道:“对了!林尔是不是也被挖去了妖丹?”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被惊得一滞,文抒立马将视线投至林尔的腰腹部,林尔也跟着低头看过去,“我不知道我体内是否有妖丹,但我还是能使出法力的。”   林尔身旁的黑衣人开口道:“妖丹凝结了妖怪的所有法力,按理来说,如若妖丹被挖法力便会全失。”   “真真假假,一看便知。”叶星阑像是心中已有了猜测,对林尔道:“林姑娘,在下可否开天眼看一下你体内的妖丹?”   林尔毫不犹豫,当即点了点头。   叶星阑闭眼,再一抬眸,眼中便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光芒,片刻,那光芒便又隐匿了踪迹。   沈归舟依旧被冻得微微发抖,叶星阑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臂,开口道:“她体内......没有妖丹。”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沈归舟捋了捋思路,“也就是说真的有那么一群黑衣人在收集极阴的妖丹......那他们用这妖丹干什么?”   林尔身旁的男子插话道:“修炼功法?修炼法器?”   叶星阑道:“不止中元之日诞生的女妖身上有极阴妖丹,还有修炼极阴功法的女妖、还有在极寒境化形的女妖......体内的妖丹都是极阴的。”   黑衣男子瞪大惊讶的双眸,道:“那是不是她们也......难怪妖族这两千年间女妖锐减......”   叶星阑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   林尔道:“他叫伍鹰,是只乌鸦,我终日窝在后院之中,只有他偶尔飞来陪我解解闷。”   话音刚落,只见文抒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伍鹰,他将灵犬抱在左手,用右手紧抓起伍鹰的衣领,额上青筋暴露地吼道:“是你把冷倩偷走了!她在哪里!”   伍鹰蹙眉,心中升起一股愧疚,“对不起,我跟了你们许久,只想到这一个办法能引你们来救她了......你们放心,冷倩的尸身我保管得很好!”   文抒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叶星阑抢先一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救她?”   伍鹰道:“我在无寻城看见你们救了那个小神官,所以我想,你们若是知道了林尔的处境,也定会施以援手......”   叶星阑抬眸望着他,眸中不知何时被冰雪镀上一层寒意,面色也跟着冷下来。   沈归舟却还沉浸在上一个谜团中,他轻轻推一下叶星阑,道:“林小娘体内没有妖丹却仍有法力,这说明现下被封在这副躯体中的灵体本身自带法力。那些黑衣人千方百计将这位姑娘的灵体封印在林小娘体内......可能,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来顶替原来的林小娘!”   叶星阑很配合他,明知故问道:“那么什么样的人灵体中自带法力?”   沈归舟说出答案:“灵。”   灵本身就是一个灵力体,加之灵族势微,更便于黑衣人利用。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既是有人要收集极阴妖丹,便不可能只杀冷倩和林小娘二人。像冷倩这样深山里长大的妖怪,杀了也就杀了,谁也不知谁也不晓;但对待像林小娘这样已在妖城中成亲入籍的妖怪,黑衣人为掩人耳目,便只能先杀再“救活”。   林尔捂着震惊的小口,道:“也就是说,妖族尚存的女妖之中,有许多人的原身早已死亡,她们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早就被灵顶替了......”   ...... 第58章 冰雪阵   沈归舟呢喃着:“难怪于锦说与他们结契的画灵接二连三失踪......”   所有的线索拼接在一起,事实真相的拼图慢慢被还原,众人皆是惊愕不已,文抒下嘴唇发着抖,道:“在妖界中,能密谋此事的......有几个人?”   一群人还想继续议论下去,却见天边凛冽的绿光不知何时被曜红色沁润,一点一点变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天地一片混沌,只剩下猩红的光沉沉地笼罩下来,倏地,一股寒风自地而起。   风雨欲来。   天边传来一声空灵的鸟鸣,一只通体银白的大鸟拖着长且逶迤的尾羽,从容自得地盘旋在天际。大鸟周身燃着荧绿的诡异的鬼火,随着它翅膀的挥动,周遭猩红的光雾便愈深愈重,不过须臾,沈归舟竟险些看不见咫尺所在的文抒。   乍然,一声尖锐的冰裂在耳畔炸开,随即传来一声落水的扑通声。沈归舟忙喊道:“是谁落水了?”   文抒应道:“不用急,是柳老爷入水了。”   沈归舟松了一口气,“哦,那无事了。”   他将玄灵鞭从柳老爷身上收回,又将自己和叶星阑的手臂紧紧缠在一起,“此处太诡异了,你别跟我分开。”   叶星阑勾唇道:“遵命,我会保护你的。”   “不需要。”沈归舟掷出两个字。   话音刚落,脚下便传来一阵吸力,两人原本站立的那处突然裂开一个大洞,电光火石之间叶星阑带他飞离了那处。   空中那大鸟的哀鸣还在继续,盘桓在空中不下。   脚下的冰裂像开了花似的在各处绽开,两人协心飞跃着躲避。   沈归舟忍不住道:“这到底是本什么书,怎么怪物比我们妖界还要多!”   叶星阑牢牢牵住他的手,两人温暖的掌心贴合在一起,“这就你要问林尔了。”   倏地,那大鸟停止了嘶鸣,朝着地上众人精准地吐出滔天的绿色鬼火,一阵又一阵的火浪向众人袭来。文抒护着林尔不停往后退,林尔却道:“此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伤害不了我,这位公子你把手中的狗给我,我护着他,你专心对付那怪物。”   文抒毫不犹豫地将灵犬扔给她,右手使着灵力抵御那骇人的鬼火,“多谢。”   此时,柳家主终于从寒冰潭下爬了起来,全身抖得像个筛子,活生生一个落汤鸡的模样。还不待他喘口气,那火舌便燎向他,只一霎那,他腰腹便被那鬼火烧了个大洞。他惊愕地跳着叫着,本能地扑向潭下的冷水,却不想那冷水不但不灭火,反倒将火焰烧得更加旺盛。   不少半刻,柳家主便被烧得只剩下几缕烟末。   叶星阑道:“归舟!用你的凤凰火将它顶回去!”   “我试试。”   沈归舟垂眸凝神,将全身的灵力汇聚于两处手掌,随即再推掌而出,却不见半点凤凰火的影子。他反复尝试几次,却依旧不奏效。   叶星阑道:“可能是结界束缚了你体内的灵力。”   两人身外的甘露珠已被烧破了两颗,鬼火的灼热透过薄薄的最后一层防御,袭得两人一身热汗。叶星阑亮出折扇,旋身一扇,那火浪便被大风反掀回空中。   叶星阑扇端散出的清蓝色灵力与那大鸟喷出的绿色鬼火两两相抵,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时间竟难分伯仲。   叶星阑左手运起灵力,将其合于右手扇端,又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卷向天空,那力量竟然将鬼火掀回那大鸟身上,只可惜那火根本不伤那鸟半分。   大鸟被激怒了似的,在空中急不可耐地盘桓一圈,便将所有的攻势集中于叶星阑二人。又是一轮火浪向两人浇来,叶星阑沈归舟使出全身灵力抵挡,才堪堪顶住那火浪。   那大鸟见自己占了上风,忙乘胜追击朝着两人飞近半尺,而后持续喷出一卷又一卷的火浪,那火浪落在两人四周的冰面上却烧得更旺了,不过须臾,两人的四周便化为一片火海,将两人围得密不透风。   两人均被熏得面红耳赤,沈归舟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猛咳两声,却见身旁的叶星阑也是满目充血,倏然,叶星阑身后涌起一股黑气,随着那股黑气的溢出,他手上的法力竟骤然倍增。   好强的戾气,沈归舟几乎要被那人身上散发的戾气压制地不能动弹。叶星阑身上的黑气愈发汹涌,眸中的怒气也更甚,像是要将那大鸟撕成渣滓一般。   叶星阑正要发动法力,却见一匹红狼腾空一跃,分毫不差地咬住那大鸟的脖颈,鬼火猛然收回。只一瞬,那大鸟便被它拖下,在雪地中狼狈地摔滚着。   林尔望着空空如也的怀中,震愕道:“这小灵犬怎么变成大狼了?”   红狼眸中散发绿色寒光,从容地朝沈归舟迈开步伐。沈归舟却无暇顾及它,叶星阑还敛不住身上的戾气,整个人处在欲发狂的状态,沈归舟轻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星阑,星阑,怪物已经被打跑了,不要生气了。”   叶星阑脖颈上青筋毕露,他紧紧将沈归舟的右手桎梏在自己的大手中,沈归舟被他捏的发疼,却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那人的头顶,“星阑你先冷静下来,没事了,都没事了。”   叶星阑全身发着抖,情绪和法力均有些不听使唤,沈归舟无奈地望一眼四周,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旁竟然站着一匹红色的巨狼,巨狼眸中射出阵阵寒光,吓得他不自觉后退好几步。   沈归舟脚踝处的铃声发出空灵的碰撞声,叶星阑两耳微动,这才像是镇定了许多。   那巨狼周身毛发殷红,竟和这周围的红雾浑然一体。沈归舟朝它伸出手掌,以一种防御地姿势对着它,“你,你别过来啊!”   那巨狼一怔,歪歪头望向沈归舟的手掌,随即便像恍然大悟似的,把自己的大头往那手掌上蹭了蹭,不知是不是沈归舟的错觉,他竟觉得这巨狼——好像在跟自己撒娇!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巨狼便被一股力量掀至远处,叶星阑利落地收回扇面,“我夫君的手,只能摸我的头!”   那巨狼在雪地上借力一滚,便又起身来,它气愤地甩了甩毛发上的雪沫,朝着叶星阑发出震天的咆哮。   叶星阑捂住耳朵,嫌弃地瞥它一眼,一人一狼对峙着,蓄势待发。乍然,适才裂开的数个冰洞骤然发出骇人的绿光,随即却一一连接在一起,连成了一个复杂的法阵。   还不待叶星阑反应,便失去了意识。   ......   他身体变得很小,仿佛只有十岁左右,他仰头望去,身前之人却是一袭白衣的沈归舟,那人长身玉立、身姿出尘,身上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疏离和陌生。   沈归舟何曾在自己面前穿过白衣,这倒是新鲜。   他未曾开口,却听见有一个声音穿过他的喉间,发出稚嫩的嗓音,“时谨哥哥,我种的梧桐树开花了。” 第59章 前世梦魇   时谨坐在案前读书,一身银白色华服慵懒逶迤的拖在地上,敷衍地应着:“嗯,阑安乖,哥哥看完这篇就陪你去看。”   小阑安不服气地倔倔嘴,用手去够桌上的茶壶,却被时谨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阑安只可饮晨露,这桂花酿你还喝不得。”   小阑安委屈地钻进时谨怀中,瞥一眼那书本中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来:“摄政王深深地望一眼小皇帝,说道‘皇上伏于我身下之时倒是听话得紧,怎得现在......’”   时谨吓得忙捂住小阑安的眼睛,忙不迭合上了书页,扉页上《摄政王与他的小皇帝(强制爱)》几个大字鲜活地跃入眼中。   小阑安砸巴砸巴小嘴,白嫩嫩的奶膘也跟着上下起伏,“时谨哥哥,这书怎么和上次的不一样了,我记得上次还是大将军和他的小医郎......”   时谨捂着微微发红的脸,羞愧难当,“阑安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偷看我的话本。”   小阑安转过身去对上他的视线,“上次哥哥下人间去时,光话本就买了二十余本,还忘记给阑安带糖人了......”   时谨用有力的右手一把捞起小阑安,起身朝院外走去,“阑安你都多大了还吃糖人......”   “阑安才三百岁嘛......”   时谨轻弹一下小阑安的额头,“走了,去看你种的梧桐树。”   正值春日花期,两人出得门外,只见满园的杏树桃树争奇斗艳,一阵微风吹过,落英缤纷、温暖宁和。时谨牵着阑安的小手往右侧的桃花径中穿过,人面桃花相映红,一时间却也分不清谁才是花了。   阑安骨朵着嘴,道:“时谨哥哥,阿娘说等我种的梧桐开花了她便来看我的。”   “阑安再等等,你阿娘不会食言的。”时谨一把将他抱起来,笑道:“小没良心的,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却一心只想着娘亲。”   阑安趴在他肩上,认认真真道:“喜欢娘亲,也喜欢哥哥。但我与娘亲爹爹已有两百年未见,我若是两百年不见哥哥,也会很想念哥哥的。”   时谨蹭蹭阑安毛茸茸的头,佯装嫌弃道:“算你有点良心。”   两人行至屋后,一片规规矩矩的梧桐林映入眼帘,乳白的花瓣含着橙黄的花蕊在风中摇曳,掀起一阵阵的花浪,一股清冽的梧桐香气扑入鼻腔,时谨的唇角不觉微微扬起,“好香,像松树和竹树混在一起的味道。”   原来这松竹香,便是梧桐香。   阑安指一指正中间长得最繁茂的那颗大树,“这棵长得好大,日后我便要栖在这棵树上睡觉!”   时谨无奈地笑笑,凤族这该死的本能!   阑安撑圆双臂去抱梧桐树的树干,竟是抱不住了,时谨笑道:“看来这棵梧桐树,比阑安长得还要快呢。”   “小树你吃了什么,怎得长得这样快?”阑安不满地仰头望去,正瞧见一头大红狼慵懒地仰在枝干上。   阑安大吼道:“大狗勾你给我下来!这梧桐我都还未栖过!你竟敢乘人之危!”   时谨扶额道:“乘人之危不是这么用的,让你平时多读点书吧......”   阑安骨碌骨碌眼球,又重说了一遍:“这梧桐我都还未栖过!你竟敢鸠占鹊巢!”   时谨无奈道:“嗯,比刚才强点。”   红狼不屑地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望他一眼,随即便纵身一跃,跳下地面,梧桐树被它这番动作震得剧烈颤动,抖下不少梧桐花瓣。   阑安再忍不住了,拔腿就要去揍那大狼,大狼配合着他悠悠向前跑了几里,阑安却紧追不放。一路冲撞下来又是撞下不少梧桐花,时谨无奈喊道:“苍耳你跑慢一点!别摔着阑安了!”   片刻,梧桐林中传来一片笑声,大狼将阑安按在花地上挠痒痒,阑安止不住的咯咯笑。   苍耳正色道:“现在还让不让我栖你的梧桐树?”   “哈哈哈让让!哈哈哈哈你放开我!”   ......   不知过了多久,,屋前满树的红娇都谢了,只剩下光秃的枝桠愣愣地指向天空。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一只大狼使足了全力狂奔,在他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少年。   那少年长相与叶星阑无二,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稚气,少年怒吼道:“老狗!谁让你偷吃我的鸡腿的!”   时谨正坐在庭前的台阶上观戏,手上还啃着个红心的甜薯,听见阑安喊的那声老狗,竟差点笑得噎住。那大狼跑向时谨,纵身一跃跃至他身后,阑安也跟着他一跃,却被时谨揽下了。   少年稳稳地落在自己身上,与自己撞了正着,时谨揉了揉后腰,“哎哟我的一把老腰啊!”   阑安连忙伸手替他揉腰,“时谨哥哥你没事吧,你干嘛拦我,我非得打到他把我的鸡腿吐出来不可!”   时谨忍不住笑起来,他将自己吃剩的半个红薯递过去,道:“这个红薯给你,就当抵了那个鸡腿,你看行不行?”   阑安怔住一瞬,随即便擦擦手接过来,他将红薯咬去半截,焕然笑道:“甜,哥哥给的最甜了。”   时谨对上他的目光,也笑起来,只剩大狼愣在两人背后,面色十分凝重。   温柔的夕阳光线穿透洁白的雪色,慵懒地挂在山头,两人一狼坐在庭前的台阶上,影子被拉的老长。   阑安眸中镀上一层暮色,黯淡地垂下眼眸道:“时谨哥哥,四百年了,娘亲一次都不曾来过,娘亲是不想阑安吗?”   时谨轻轻拍一下他的头,“阑安不要乱想,你娘亲都是为了阑安好,她有她的苦衷。”   阑安望向时谨的眼底,“那等我过了六百岁生辰,可不可以出去找她?”   时谨愣住一瞬,正色道:“不可,阑安切不可擅自离开这九笙山。”   闻言,阑安又沮丧地垂下脑袋去,一言不发。   大红狼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分地摇啊摇,终于,它看准时机,精准地朝着阑安的后脑勺一拍,阑安被他拍的往前一倾。   他捂着脑袋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哥哥,今晚请你吃狗肉!”   一狼一人又开始撒疯似的追逐起来,时谨摇摇头起身回屋,口中呢喃道:“真是一日也不安生呐。”   ......   又是一夜,时谨喝了许多酒,阑安蹑手蹑脚地去取他身上的玉佩。   对不起哥哥,我就偷偷去看我娘亲一次,就这一次。   他取了时谨的贴身玉佩,破了九笙山的结界,偷偷飞向丹穴山。   不知飞了多久,他却只见地上焚着日夜不灭的凤凰火。那盈盈火光中透映着各类生灵疯狂逃窜的身影,透映着一张张绝望扭曲的面庞,透映着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喊叫。   而空中不远处,盘桓着一只通体金黄的神凤。那神凤体型庞大,仿佛它那翅膀一扇便会将自己扇出十万八千里以外。神凤眼中混沌,闪着阵阵诡异的红光,发了狂似的喷出火来。在它身后,跟着千万只凤鸟,也随着它一同将死亡洒向人间。   阑安愣住了,他着急得像要发疯一般,绕着天空一圈又一圈的盘旋,他不敢相信,眼前那魔鬼竟是他心心念念的阿娘。   他冲入那火光之中,用爪子拎起那些无辜脆弱的生灵,将他们救至远方的安全之地。但与凤凰火的破坏速度相比,自己的全力以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再忍不住嘶鸣一声,猛冲向那神凤,两只大鸟撞击在一处,发生巨大的沉闷的声响。然而他的力量还不至撼动神凤半分,凤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竟将攻势转向了他。   一刹那间,凤凰身后便幻化出了千万只凤鸟,凤凰一声令下,那些凤鸟便如千军万马一般侵袭而来!阑安怔住了,那凤鸟如蝗虫过境,所过之处皆被辗为粉末。   不出一瞬,自己也会被啃噬成粉末!   他疯狂向后逃去,那些凤鸟却紧追不舍,眼见就要被追上!   只见一只通体银白的四足白泽凭空现出,那白泽优雅又从容地从凤鸟身上踏过,那些凤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谨哥哥!”阑安惊喜道。   白泽头上的银角散发着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光芒,不满地瞥一眼阑安,喉中流出熟悉的声音,“还敢偷我玉佩!回去再同你算账!”   言罢,便朝着凤凰飞奔而去了。不稍片刻,远方便闪烁出耀眼的光芒,阑安下意识捂住双眼,再睁开眼时,天地却化为了一片苍茫。   神凤化为人形,眼中多了几分清明,凛云仙君这才赶到,而紧追其后的,是另一白衣男子,那男子看不清面容,只是身后跟着一条黑蛟。   阑安切生生地,哑声唤了一句:“娘亲。”   玹清却像没听见似的,只痴望着脚下的废墟和残骸,一双凤眼满目猩红,眸中颗颗银珠迸落,如骇人的血泪一般,她无力地握住凛云仙君的手,哀求似的,道:“夫君,你杀了我吧。”   凛云仙君狼狈俯下身去,揽住凤神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怜那九重天上风光恣意的无尚战神,斩神龙、诛邪魔、逆天道、抗雷劫,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夫人坠魔而束手无策。   阑安愣在原地,一颗心坠下无限深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本能地想避开眼前这景象,却半步也逃不出。   倏地,一双温柔的大手替他捂住双耳,他听那人颤声哄着自己:“阑安,不要听,不要看......” 第60章 破阵   冰雪阵中,众人皆已从梦魇中醒来。只有叶星阑还枕着沈归舟的膝盖,沉沉地陷在梦境中,他额头渗出许多微汗,眉头紧紧挤在一处,像怎么也抚不平似的。   天上的雪鸟早已不见了踪影,血雾也慢慢散去。苍耳关切地守在两人身侧徘徊,叶星阑眼角滑过泪珠,喉中发出几声痛苦的轻泣。   沈归舟紧紧握着那人的手,不自觉将眉头蹙起,眸中雾气氤氲,“星阑,不要哭了好不好。”   远处天边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轰鸣,轰隆一声,远处的雪山如云瀑流泻一般倾倒。只一刹那,那倾倒的雪山便垮了一半,文抒喊道:“雪崩了!快跑!”   话音刚落,文抒便拉起伍鹰疯跑了,林尔却是从容地站在原地,“你们快跑!你们得救了我就去找你们。”   沈归舟回头望一眼那骇人的场面,忙蹲下身将叶星阑背起。还不待他站起身来,身上的力量却减轻了,只见大狼一口将叶星阑甩到自己宽阔的后背上,又对沈归舟道:“快上来。”   沈归舟利落地翻上狼身,红狼四足如踩在云间,一跃数里。奈何身后雪奔的速度却也毫不示弱,那铺天盖地的雪沫如雾气一般迅速四散开来。   红狼拼了命地疯跑,不过半晌,那铺天盖地的大雪便漫至身后。伍鹰已被埋住,不过一霎那,他被埋住的那一方土地便倾盖上了万丈高的重雪,简直足够将他碾成肉饼。   沈归舟束手无策地回望着,“伍鹰!!”   话音刚落,那重雪便如海浪似的高高地向他卷来,他下意识扑向叶星阑,将他紧紧护在怀中。又重又厚的寒冰落花流水般打过来,只一瞬,便紧捂住他的口鼻,让他一口气也喘不过来。   看来今日,当真是要葬身于此了。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忽地降下一银发男子,大雪却将那银发男子一并掩盖。片刻,以那银发男子为中心,炸开一片巨大的空地,四周的厚雪如飞沫般被掀向远处。   大红狼、文抒、沈归舟、叶星阑纷纷重新被露出地面,叶星阑还被沈归舟紧紧护在怀里。身后的大雪发狠似的还要向众人扑来,只见那银发男子手中结印,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阵中环绕着许多金色符文。   随即,银发男子将那法阵击向崩溃的雪山,巨大的灵力与铺天盖地的厚雪撞击在一处,发出巨大的声响,片刻,那大雪的力量便落于下风,沈归舟有些不敢置信,那铺天盖地的雪崩竟是活生生被击得换了个方向。   “子菁哥!”沈归舟像看到救星似的,笑着喊那银发男子。   郑子菁也笑开,连忙跑过来扶他,“星阑这是怎么了?”   沈归舟道:“他可能还睡在梦魇之中,算一算,刚好也到他寒毒发作的日子了。”   郑子菁道:“那他,无大碍吧?”   沈归舟咬了咬嘴唇,道:“应该睡醒就好了。”   伍鹰难以置信地望向沈归舟,早知他身后还有实力如此强大的救星,自己也就不担心了。   郑子菁眨巴眨巴红眸,道:“归舟你护好星阑,我带你们出去。”   文抒望向郑子菁,一股由然的熟悉感从心底升起,他的鼻尖蓦然酸的发疼,眸中的红色蔓延开来,他那双长久平静如水的眸子竟泛起一片氤氲。   心脏像被人攥紧一般的发疼,文抒强压着心里的难受,问:“你有办法带我们出去吗?”   郑子菁闻声转过头来,却在看见文抒一身蓝衣时晃了晃神,怔住了。   恰好这时,林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惊叹道:“好强大的灵力,居然直接让那暴风雪改了个道!”   郑子菁满面温润,从容道:“这不过是个法阵,不是什么万鬼炼狱,想出去也并不难。”   伍鹰道:“公子言下之意,是有办法解开这法阵?”   “无需解。”   言罢,郑子菁便祭出一把古琴,他席地而坐,兀自弹奏起来,一个个音符如符咒般环绕在古琴周围。片刻,他的琴音却越拨越急,琴弦震颤如风,音符化作金光符文,在四周卷起巨大的灵力场,周遭风雪被横空卷起,众人默契地围成圈拉起手来,为免被那灵力掀走。   倏地,金色符文旋转而上,直冲云霄。天地间静谧如斯,只剩下那金色的光芒一柱擎天,猛然冲向天际!天地霎时陷入了剧烈的摇晃之中,像是天都要塌了一般。   叶星阑还陷在梦魇之中,眼角渗出丝丝细泪来。沈归舟死死环住他,用瘦削的脊背为他挡去那如刀的风雪,“夫君别怕。”   顷刻,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那幽深的天空凭空被捅出个破洞来,周围的世界随即像蛋壳般裂开,这法阵竟被活生生撕成碎片,随即化作一道虚光消散开来。   须臾之间,众人便重新落回了柳府。   郑子菁拂袖收起古琴,道:“法阵无需解,直接碾碎便好。”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语凝噎。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花里胡哨都是不顶用的!   沈归舟正欲将叶星阑背回客栈,却见身旁的大狼开口道:“将他甩到我背上吧,我驮他回去。”   沈归舟点点头,“那便多谢你了。”   红狼伫在原地,静静凝视他半晌,才开口道:“无须跟我客气。”   沈归舟转过身来,却见林尔蹙眉抱着头跌倒在地,像是痛苦极了,他忙蹲下身去关切道:“林姑娘你怎么了?”   “好多好多的记忆,好像是我自己的记忆。”林尔轻轻捶一下脑袋,双目涨红。   半晌她才缓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在沈归舟面前,哽咽道:“林尔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   沈归舟连忙去扶她,“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可否劳烦姑娘到我们的客栈一叙,我的同伴在寻画灵,不知姑娘可否相助。”   “沈公子,我正想同你说,这法阵破了之后我感应到了城中的数处灵气,想来她们就是和我同病相怜的人。”   沈归舟点点头,他依稀记得灵族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或许,这也是来源于势微者求生的本能。   一行人回到客栈,沈归舟将叶星阑安置到床上,郑子菁跟随他进入房间,身后还带着沈五明。   郑子菁满眼关切道:“让五明看一下吧。”   沈归舟无声地点点头,退回了木桌前,道:“对了子菁哥,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郑子菁为他倒一盏热茶,道:“前不久我回黑玄城看望沈老爷和沈夫人,却听恰好见星阑传信说你病危,便请了命来找你们。”   沈归舟有意忽略掉他对二老疏离的称呼,接过热茶抿了一口,“原来如此。”   “却不想你这宿诅刚有缓势,又陷入那凶险的法阵之中。”   沈归舟努力收起满面倦意,道:“我不碍事的,我只担心星阑......”   沈五明把完脉,重新将叶星阑的胳膊放回蚕被中,“二哥不必担心,星阑哥身体并无大碍,等他醒了便好。”   郑子菁宽慰他道:“你不要关心则乱了,归舟你也累坏了吧,陪他休息吧。”   沈五明插话道:“大嫂,等我们把这里的事了了,你再同我们一起回家吧。”   “再说吧。”郑子菁眸中凝住一瞬,勉强笑道:“我们出去吧,不要打扰归舟休息了。”   此番回黑玄城,他已取了二人的和离书,沈府早已不是他的家了。   屋内静下来,只剩油灯劈里啪啦地烧着,像流着泪一般。沈归舟坐到床畔,却听那人口中发出微弱的呼喊:“阿娘......”   沈归舟在他身侧躺下,满目皆是心疼,低声呢喃道:“原来夫君是想娘亲了。”   叶星阑顺着身旁的热源寻摸过去,将沈归舟牢牢禁锢在双臂中,口中痛苦地梦呓着:“时谨哥哥......”   沈归舟身子一僵,又是这个名字。   心口酸酸涨涨的,一路上延至鼻腔,引得鼻子也一阵发酸。   为什么,他喊的人不能是自己,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与他朝夕相伴的人,才是那个不顾生死安危保护他的人。   而现在,他怀中抱着自己,口中却念着别人。   他暗下了决心,等叶星阑醒来,他便要同他表明心意,被矢口回绝也好,被取笑打诨也罢,他都要将那颗心剖出来给他看,求也好,讨也罢,只要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第61章 抽丝剥茧   于锦正坐在桌边饮茶,却听见门口有人推门而入,他下意识望去,只见一个健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苍耳变回巨狼后,化形便也不再是先前那个十六七的少年郎了。他身量比于锦还要高一个头,浑身肌肉虬实,脸上的线条棱角分明,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如梦似幻的绿瞳。   于锦有些不敢认他,侧首静静凝望他半晌,才试探性开口道:“苍耳?”   “嗯。”苍耳回手将门关上,才朝他走去,在他身后还跟着林尔。   于锦从座位上窜起,站在桌边手足无措,“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具体我也不知。”苍耳在他身旁坐下,道:“可能是因为接触到了至纯的灵气,也可能是出于使命的本能。”   保护沈归舟和叶星阑,也许早就成了他刻入骨的本能。从前是,现在亦是。   于锦不解其意,正要发问,却听苍耳道:“林尔姑娘真身乃是书灵,她可以助你找到你要找的人。”   “书灵?”于锦将信将疑地望向林尔。   “此事说来话长。”苍耳站起身来走出门外,“寻到画灵之后,记得替沈归舟解开宿诅咒。”   于锦下意识蹙眉,问道:“你何时这么关心沈归舟了?”   苍耳回头望他一眼,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片刻,却一语不发地转身走了。   于锦心中莫名落了空,一朝之间,这人怎么变得跟文抒一样寡言少语。   “于公子,我能感应到其他灵族的所在,你有能力救他们出来吗?”林尔开口,打断他的神思。   “救他们?他们被抓走了?”   “说来话长,你听我跟你慢慢道来。”   两日后,叶星阑才转醒过来,他揉揉发红的双眼,支起昏昏沉沉的脑袋,脑中重重的像被什么东西封住一般。往常从梦魇中醒来,他总是不记得梦中的事情,而这一次,他却完完整整地记下了。   叶星阑用盆中的清水胡乱浇了一把脸,这才清醒许多。他拉开房门,却撞见沈归舟正要开门进来。   “你醒啦!”沈归舟惊喜道。   叶星阑用发红的眸子紧盯着他,随即却用力将他揽入怀中。沈归舟愣住一瞬,才轻拍那人的后背,声音也不自觉柔软下来,“怎么啦?”   叶星阑道:“做噩梦了,还好你在。”   沈归舟浅浅笑着,佯装嫌弃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叶星阑将脑袋深深埋进沈归舟的肩窝里,发丝轻挠着沈归舟的脖颈,沈归舟痒得轻轻一颤,他脸上的笑意愈加深了,“我们回家看娘亲好不好?”   叶星阑温柔地应着:“好,我们回黑玄城去。”   沈归舟和他分开,微微仰头对上他的双眸,“不是,我们回百灵城,去见叶府的那位娘亲。”   叶星阑愣住一霎,他正欲传讯问黄夫人梦境之事,归舟提议回百灵城,正好可以当面问个明白,“好。”   沈归舟拂开叶星阑放在自己背上的双手,转身带他下楼用饭,“想来我们成亲之后还未曾回去看过他们呢,你想念他们,应当早些同我讲的。”   叶星阑笑道:“也没有那么的想吧,在你身边我可是乐不思蜀。”   “勿要妄言”沈归舟伸手轻弹一下他的额头,说话的语气却轻柔地像根羽毛似的,“也不知是谁,做梦都在叫娘亲。”   叶星阑的笑僵在脸上,片刻,他才敛去脸上的异色,“我可还唤了别人?”   沈归舟眸中闪过一丝暗色,不自觉顿了顿脚步,半晌,他才堪堪道:“未曾唤过别人。”   “那就好。”叶星阑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唤时谨的名字,若是引得沈归舟误会便不好了。   沈归舟勉强从嘴角扯出一丝笑,道:“怎么你还梦见了别人?”   叶星阑道:“我还梦见了你啊,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撒谎精。”沈归舟加快了脚步,不想理他似的。   两人下楼,正巧见文抒、郑子菁、苍耳、边夏同坐一席用饭,还一边聊着些什么。沈归舟走到席边,说道:“这是什么组合?”   见沈归舟二人同来,边夏立马起身坐到苍耳身旁,将位置让给二人道:“我们这是‘翩翩公子’组合。”   苍耳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几分,冷冷地横睨边夏一眼。   沈归舟将一切尽收眼底,四人中一个冷冰块、一个五大三粗、一个缺心眼,唯一与翩翩公子沾边的恐怕只有郑子菁一人了。他无奈笑笑,边入座边道:“你们聊什么呢?”   郑子菁道:“是我在向他们打听你们在此地的奇遇呢。”   边夏并不理会苍耳不加掩饰的嫌弃,转身招呼店小二道:“小二,我们这再添两副碗筷和几个菜。”   叶星阑在沈归舟身旁坐下,这才发现席间多了一位银发公子,“唉子菁哥你怎么来了?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银色了?眼睛怎么也变红了?可是哪有不适?”   沈归舟从袖中拿出晨露,为叶星阑倒满一杯递给他,才道:“你能不能一次只问一个问题,你问那么多让子菁哥怎么回答?”   叶星阑接过晨露饮下,像饮下一口蜜似的满面堆着笑。   “你们,还是老样子啊!”郑子菁摇摇头笑道:“我的本体如此,从前是隐去了真面目的。”   沈归舟点点头,从前郑子菁黑发棕眸,看上去随和又从容,就像自己的亲兄长似的,如今银发红眸,便添了几分明艳恣意,又多了些疏离和清冷。   叶星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便问文抒道:“对了,你找到冷倩了吧?她......怎么样了?”   文抒面色黯淡,道:“灯芯仍在她体内,但没了那三根银针,她与死人也无异了。”   沈归舟问道:“那三根银针是谁给她扎入的,也许那人还会有办法。”   文抒说道:“是赠我心灯的那位道长扎的,他未曾留下名讳,我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叶星阑连忙追问道:“那位道长可是黑发银眉?”   “正是,你们也见过他?”   沈归舟同叶星阑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下目光,道:“我们曾在京城长云观中见过他,他告诉我们心灯为人所窃,让我们来金焰城寻找。”   “可这灯,分明是他赠予我的,我没必要对你们撒谎。”   席间众人皆是一惊,边夏插话道:“那这位道长......难道是为了将你们引到金焰城中,才故意那么说?”   苍耳开口道:“也许是为了让你们见到某些人,又或许,是为了让你们堪破某些事。”   从那梦境之后,叶星阑见苍耳竟莫名升出些亲切感,他道:“这可难了,往大了说,我们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都可能是他引我们来此的目的。”   众人面面相觑,席间一时无言,此时,恰好小二上了菜来。叶星阑夹了鱼肉就往沈归舟碗里放,“对了,千暮体内的心灯,有办法取出来吗?”   文抒蹙起眉头,像是想起不愉快的回忆,“千暮为了将心灯转至冷倩体内,强行运转灵气逼出心灯,最后气血逆流,心灯碎在了她的每一寸心脉之中。就算从她的尸骨中取出那碎片,也没了灯芯,怕是也无用了......”   沈归舟眼中黯淡下来,这条线,看来已经断了。   叶星阑察觉到他眸中失神,轻轻抚上他的手腕道:“别怕,凡事有我。”   沈归舟眼中的眸色跳动一下,心中震颤,却又不敢去看他。   叶星阑啊叶星阑,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好。   边夏插话道:“那现下你打算怎么办?”   文抒似乎早就深思熟虑过一般,答道:“我带她去长云观碰碰运气,如若实在等不到那位道长,我也只能将她和千暮合葬了。”   众人叹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席间鸦雀无声,半晌,文抒才又开口,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她留在人间的这几年原就是千暮以命换来的,她这几年疯疯癫癫的,总说自己成了亲有家室,每晚夜游跑出去寻牡丹花......也许这份执念也是时候放下了......”   半晌无言,众人各怀心事用完了饭,叶星阑特意拉着文抒落在最后,悄声问他道:“文抒,罚你在潭中思过的天父是谁?”   “天父就是......天尊。”文抒顿住脚步,若有所思道:“为何突然问他?”   “无事,就是在梦里遇见了。”叶星阑道:“那你是因何被罚下界?”   文抒轻吁一口气,“我,不记得了。”   叶星阑点点头,便也不再追问了,他回到房中,却见沈归舟正和郑子菁对坐在榻上,郑子菁见他回房,便也示意他坐下。   “黑衣人的事,你们可有头绪?”郑子菁问道。   叶星阑在沈归舟身旁坐下,一番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归舟觉得莫名其妙,对他道:“想讲什么便讲,子菁哥又不是外人。”   郑子菁浅浅笑着,举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刹那间,客房四处便被一层透明结界包裹住,“我已设下结界,星阑但讲无妨。”   叶星阑这才正色道:“冷倩被追杀,于锦寻画灵,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归舟你记不记得,他们讲起此事时,却都同时提到了一个人?”   沈归舟回忆片刻,在想到答案之时,却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妖王......!” 第62章 殿下   “聪明!”叶星阑打一个响指,又凑近沈归舟半分,“冷倩是同妖王和离后才被追杀,而鲛人国向妖王打听其他灵族之时,妖王却说其他灵族并无异象,但明明失踪的远远不止画灵。”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你们说这么大的事儿妖王他是真不知晓还是装不知晓?”   沈归舟道:“有没有可能他是想先安定鲛人国的心,所以没有告诉他们真相?”   郑子菁沉吟片刻,才道:“我觉得星阑说得对,这些巧合的背后,也许就是某些人精心布置的必然。”   叶星阑点点头,“归舟你想,我们这一路走来看似是顺其自然,然而这冥冥之中却像有一根线在引着我们。事情可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沈归舟面露惊异,“怪道说妖王为何那么容易就松口同冷倩和离......他在那新婚三月中明明并未与她培养感情,却又为何要定三月为期?”   叶星阑道:“或许是为了缔造夫妻不合的假象,把自己从她的事情里摘出来。”   沈归舟喃喃道:“如果他真是幕后主使,那他要这妖丹何用?是要修炼什么功法?”   三人纷纷沉默,谁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也许还有更多的线索隐藏在水面下,现在他们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郑子菁像是想起什么,正色道:“我在家中时便觉那丹姝有异,此番回妖冥城便特意打探了一番,虽未查清其中原理,但我查到丹姝中最重要的一味药竟然是来自——人间。”   沈归舟用目光询问过去,“人间多有奇珍异草,用人间的药倒也不算稀奇......”   郑子菁道:“归舟可知那味药,所唤何名?”   沈归舟摇摇头,郑子菁才道:“佳芜,但我找遍了所有医籍古籍,还特意请教了沈夫人,都未找到这味药草。”   叶星阑不解道:“难道是人间郎中新挖出来的药?”   郑子菁道:“恐怕还得亲自去一趟人间才能拨开这迷雾疑云,我打算不日便启程去人间京城了。”   沈归舟来了兴致,“那我们先回百灵城一趟,再去人间找你汇合,顺道再去会会那个清玄道长。”   郑子菁点点头,应允了两人,沈归舟用肩膀撞一下叶星阑,道:“怎么样?可以吗?”   叶星阑一双凤眼弯成月牙,“都听你的。”   沈归舟暗自收敛了一下上扬的唇角,又问郑子菁道:“对了,子菁哥,令尊肯见你了吗?”   郑子菁眼中泛着几丝疲惫的光,柔和地笑着:“当然了,我答应他重回妖冥城,他即便有再大的气,也消了。”   “那便好。”沈归舟轻拍几下郑子菁的肩膀,短短几月再见,却仿若隔世,“子菁哥,你受苦了。”   郑子菁深吸一口气,呼吸都像在颤抖似的,哑声道:“无妨,都结束了。”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对了,隔音的结界我还未解开,你们可以玩得高兴点,别人听不见的。”   言罢,他便关上了房门,只留下两人在屋内面面相觑,绯色如彩霞,飞过两人的脸颊,复又滑过耳畔,最后直朝着二人心底飘去了。   屋内灯油即将耗尽,残余的灯芯发出微弱的火光,于锦坐在桌边,出神地望着那空空荡荡的小狗笼。倏地,一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神思,“进来吧。”   来人开了门,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走近,于锦像是在厚重的乌云后望见一丝曙光,忙站起身来,“是你啊苍耳,这几日都不见你,你是回来睡觉的吗?”   于锦丝毫未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苍耳从前向来都是宿在自己房中的。   苍耳站在他身旁,他比于锦高一个头,站在他身旁竟添了许多压迫感,“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什么意思?你不跟我回去了?”   苍耳干脆道:“嗯,我要同沈归舟他们一道。”   于锦眉头拧在一起,“为什么?”   苍耳揉一揉太阳穴,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从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于锦眼神一闪,像是有些心虚,“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你自己。”   “我与白泽相识数万年,阑安更是在我的狼背上长大的,他们就是我的亲人。”   于锦手中渗出些许微汗,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我呢,那我同你朝夕相伴的这两千年,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殿下......”苍耳沉吟片刻,才又开口道:“殿下的恩,我自会相报,但魔尊出世在即,我必须留在他二人身边,还请见谅。”   于锦转过身去,嘴唇微微颤着,喉中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苍耳同样在他身后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殿下,那夜在听月楼为何要对他下这宿诅?你贵为鲛人国太子,为何要拉上他演这么大一场戏?”   于锦对沈归舟下诅一事旁人不知,但苍耳那时作为他的小灵犬,时时贴在他身边,却是亲眼目睹的。   于锦背着手,身子一僵,似是没想到苍耳会如此单刀直入,“为了鲛人国的命数,我也有许多迫不得已的时候。”   苍耳倏地想起沈归舟被宿诅害得命悬一线之时,若不是自己傻傻地执意要救归舟,于锦是否真会任由他身消命陨。   苍耳强忍着复杂的情绪,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眸,颤声道:“罢了,既往便当浮云眼前过,我也不追究了。就此一别,还望殿下珍重。”   于锦始终不敢回头望他一眼,直到苍耳关上门,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畔,他才转过头来痴望着那紧闭的门,口中喃喃道:“过往都当作浮云吗......”   不知何时,于锦双眸中已布满猩红的血丝,身上出尘的贵公子气息全然消失殆尽,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狼狈,像是酣战过的古战场一般。   “我在你心里,竟比不过他们半分吗......?” 第63章 揣个崽   回程这日,沈归舟一打开房门便看见苍耳抱手倚在房门口,他不解道:“小灵犬?你在这里干什么?”   叶星阑一边整理沈归舟的包袱一边朝门口望去,“归舟,他昨日就跟我说了要同我们一道走。”   “哈?”沈归舟歪头不解,“你不跟于锦回去吗?”   苍耳道:“嗯,他今日一早便启程走了。可能是去寻别处的画灵去了。”   “金焰城的画灵他找到了?”沈归舟下意识朝自己小臂上看去,果然,手上鱼鳞消失无踪,宿诅已解了,他兴冲冲地朝叶星阑跑过去,撩起袖子道:“星阑,你看我身上的鱼鳞消失了!”   叶星阑笑笑:“我昨天就看见了呀。你以为你手上鱼鳞不消,于锦他走得了吗?”   沈归舟懵住,附在他耳旁悄声道:“不过你真的答应苍耳跟我们一起走了啊?”   叶星阑被他吐出的气息挠得发痒,脸上笑意愈加深切了,“对啊。”   “为什么啊?”   “你没发现那只小狗挺可爱的吗?” ???   沈归舟回望一眼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大狼苍耳,他将眉头紧紧拧起,原来叶星阑口中的可爱是这种类型?那那个时谨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沈归舟挠挠头,这可难办了,正巧这时边夏进来了,边夏道:“收拾好了咱们便出发吧?”   边夏从昨日开始便缠着沈归舟说要与二人一道启程,沈归舟原是回绝的,但现下他的心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马上就收拾好了,你先去叫五明。”   见沈归舟终于松了口,边夏便满面喜色地转回沈五明房中了。叶星阑将沈归舟的包袱搭在肩上,叉腰问沈归舟道:“边夏也要跟我们一起走?”   “嗯,他昨日便找我说过了。”沈归舟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找你说你就答应他啊?”   沈归舟露出得逞的笑容,一边迈出房门一边道:“你不觉得那个小神官还挺可爱的吗?” ???   这套说辞为何如此熟悉,叶星阑撇撇嘴,“他到底哪里可爱了,不理解。”   沈归舟背手下楼,铃铛声悠悠传来,他头也不回地掷出四个字:“彼此彼此。”   苍耳全程黑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两人身后,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他不想保护这两个没良心的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金焰城外,便分为三拨人马走了。沈归舟、叶星阑、苍耳、边夏、沈五明朝着百灵城方向而行,而郑子菁则带着冷倩与文抒一同去往了人间京城。   沈归舟一行人先回黑玄城中宿了一晚,次日才启程前往百灵城。沈府一切与从前无异,除了多了一个幼儿,少了一个郑子菁。   用晚饭时,沈归舟无意发现秦韵的腹部微微隆起,他想问,又碍于人多不敢开口。反倒是沈五明也同他将注意力放到了一处,五明两颊鼓鼓囊囊地咀嚼着,一边道:“小嫂子这是又有小朋友了吗?”   沈夫人白他一眼,未有回话。赵姨娘插话道:“往后就没有小嫂子这个称呼了,现在韵儿是归毅的正妻了。”   沈五明正要夹菜,闻言,竟是惊得停下了动作,“什么意思?那子菁哥变成侧室了?”   沈归毅面上有些不耐烦,“我同他和离了。”   “哐当——!”沈五明一掌将饭碗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众人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怔,秦韵吓得下意识去摸肚子。   沈夫人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   沈五明的眼眶唰一下红了,“子菁哥走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一无所谓!他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家人了吗?”   言毕,他便转身离开了堂屋。席间一时无言,席散后,沈夫人才单独将二人留下,她抿一口淡茶,“宿诅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沈归舟撩开袖子,宽慰道:“阿娘你放心,诅咒都解开了。”   沈夫人确认一番沈归舟的状况,才颔首道:“嗯,星阑,此行辛苦你照顾阿舟了。”   叶星阑摇摇头,笑道:“照顾他,我一点都不觉辛苦的。”   沈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眸中皆是慈祥的目光,沈归舟莫名羞红了耳根,岔开话题道:“对了,我看秦韵的肚子好像又鼓起来了?”   沈夫人道:“现在她腹中的孩子,就是那时你们救下来的灵胎。我施法重新将灵胎注入她腹中,她也说自己的孩子,怀几次都愿意。”   沈归舟与叶星阑对视一眼,面上也露出喜色来,“那孩子可有恙?”   沈夫人道:“一切无恙,之前产下的女胎也无差池,也算是因祸得福得了一双儿女。”   叶星阑道:“娘亲,你觉不觉得这个丹姝,里面大有门道。”   沈夫人思忖半晌,道:“我是这么想的,子菁也在查此事,等到事情有眉目了我再告诉你们。”   沈归舟又给沈夫人添了一盏热茶,“阿娘,我和星阑明日便去百灵城中拜访岳丈岳母。”   沈夫人笑逐颜开,道:“那是当然,你们成亲后还没回去过呢,我给你们准备点礼品,记得一并带了去。”   沈归舟轻靠在沈夫人肩上蹭了蹭,笑道:“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给娘亲尽一尽孝道呢?”沈夫人饶有趣味道。   “啊?”   沈夫人将茶盏放到桌上,正色道:“什么时候揣着小崽崽,我看赵姨娘宝贝她那孙女儿,为娘也羡慕得紧呐。”   沈归舟吓得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连咳了好几声,“娘...咳咳...天色......还早......我我我...咳咳先,先回去了......”   沈归舟站起身来,拔腿就是一顿疾走,叶星阑笑着跟在身后,戏谑道:“归舟你跑什么呀?咱们什么时候揣个小猫崽呀?”   沈归舟只感觉耳朵都要热得要起火了,“要揣你揣!本小爷可没有那个功能!”   叶星阑紧跟在他后面,继续讪笑道:“我揣我揣,那你得先跟我回房,不然我一个人也揣不了啊!”   “登徒子!”   有的时候,沈归舟真的很好奇叶星阑的脸皮是如何练成的。   沈归舟带了些吃的,甩下叶星阑,一个人折去了沈五明的房间,他将热菜放在桌上,道:“来吃点吧,别饿坏肚子了。”   沈五明隔老远便闻到了那香气,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片刻,便自觉到桌前去了。   沈归舟看着他用饭,边给他倒一杯水,道:“五明,我们对子菁哥的离开并不是一无所谓,大人们只是擅长粉饰和平罢了。”   沈五明塞了一口糖醋鲤鱼进嘴里,“我不明白,你们这样不累吗?”   沈归舟又道:“子菁哥在家里的最后几个月,你可曾见他发自内心地笑过一次?”   沈五明愣了愣神,回想了一番,才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归舟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有的时候,放手才不辜负故人。”   沈五明突然道:“那你和星阑哥呢?你和星阑哥也会这样吗?也会有人变成那个负心薄义郎吗?”   沈归舟敛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为他的眼下遮出一道阴影,他毫不犹豫道:“我不会。”言毕,他又沉吟半晌,才笃定道:“我相信他也不会。”   “如若他当真心悦于我,他也定不会做那个负心郎。” 第64章 回门   次日用过午饭后,沈归舟、叶星阑、边夏、苍耳四人才动身前往百灵城。沈归舟站在门前不知所措,在他眼前,排开了一个长长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几乎要从沈府的东墙绕到西墙。   沈归舟无奈扶额,“这就是阿娘说的‘一点’礼品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又去下聘礼去了呢。”   叶星阑舔了舔嘴唇,也有些无奈,“咱们只要一小半就好了,要不找沈夫人说说?”   沈归舟认命地翻身上马,“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亲的脾气。”   如此,四人只得各骑一匹马,带着那十里车队走了,幸而妖界的马儿通灵性,倒不用车夫去驭便能自己跟着走,倒是省了许多事。   不多时,一行人便行至百灵城内,长长的马车车队本就惹人注目,更何况沈归舟还是只猫儿。城中众人像是忽然都静止了,全将注意力转到沈归舟这里,众人不禁警觉起来。   “怎么会有猫妖进来?”   一只未成年的小妖吓得钻进母亲怀中,“阿娘,我害怕。”   “别怕,有阿娘在。”   “这么长的车队?这是又来娶亲来了?”   “非也非也,联姻时我打眼见过那新郎官一眼,好像就长这样。”   “这么说这是那个和我们联姻的玄猫族少主?”   街边人头攒动,嘴里纷纷议论着些什么,叶星阑关切地望一眼沈归舟:“没事吧?害怕的话就坐我后面。”   沈归舟不自在地避开那射向自己的千万条视线,“我没事,反倒坐到你后面更显眼。”   叶星阑倒替他想了个好主意,“那你把脸埋进我后背,就看不见他们了。”   沈归舟正要回绝,却见一黄衣少女朝着两人跑来,两人忙不迭将马停住。那黄衣少女满面欣喜,喊道:“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叶星阑眼底笑开,柔声道:“可倾,你怎么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叶可倾仰起头,笑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见到哥哥了,我高兴呀。”   “爹娘呢?”   “爹娘都在家中等你呢。”   叶星阑笑着望向沈归舟,却不知为何沈归舟面色铁青地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诧异地收回视线,道:“这是沈归舟,归舟,这是我妹妹,你们好好认识认识。”   叶星阑有些不解,沈归舟难道是......紧张了?   “猫猫猫......”叶可倾没忍住退后两步,浑身的寒毛本能地炸起了起来,“我我我第一次见活的猫妖。”   沈归舟满面无奈道:“我又不会伤害你。”   “这是刻在鼠族骨子里的本能,归舟勿怪。”叶星阑笑了起来,对叶可倾伸出手道:“上马吧,我们回家。”   叶可倾点点头,正要去抓叶星阑的手,却听沈归舟道:“等等等等!你骑我的马,你两同骑一匹,多挤啊。”   叶可倾不解道:“那你呢?”   “我跟你兄长骑一匹啊。”   叶可倾道:“那你俩骑就不挤了吗?你块头还比我大呢!”   沈归舟一时竟被反驳地哑口无言,周围都寂静了,沈归舟耳根子都烧得慌,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体面收场?   叶星阑道:“可倾,你去骑那匹......”   叶星阑一个“马”字尚未来得及吐出口,却见苍耳打马过来,眨眼之间便将叶可倾一把捞到了自己的马上。   叶可倾反应过来时,人已在苍耳的马上了,她不自觉提高音量道:“你谁啊?”   苍耳不耐烦道:“别说话,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摔下去。”   “你......”叶可倾憋在嗓子眼,又活生生咽了回去,毕竟自己的法力跟眼前这个大汉确实不能相提并论。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叶星阑满面懊丧,朝沈归舟道:“归舟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这就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归舟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么说,好像也对。”   叶星阑不满地撅撅嘴,闷闷不乐地驾马往前走了。   一行人行至叶府大门前,不稍片刻,叶至晋便和夫人黄玢出门来迎了。二老和蔼的笑容顺着脸上的纹路一点点蔓延开来,叶至晋眯着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笑道:“回来就回来吧,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呢。”   沈归舟向两人行礼,道:“归舟未行回门礼已是无颜相对,只好略备薄礼前来请罪,还望二老定要收下才是。”   叶星阑抱着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归舟,他在长辈面前这故作正经的小模样,真是好久不见。   这番话似乎对二老很受用,连一向严肃的黄玢也接话道:“未行回门礼是因为身体抱恙,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理解的。”   叶至晋视线扫到身后的苍耳、边夏两人,像是倏地想起什么,“这二位莫非就是归舟的兄长和嫂嫂?”   话音刚落,叶星阑便笑开了,“干爹,我看你这消息真落后,归舟的兄长和嫂嫂早就和离了,这二位呀,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好友。”   叶星阑指一指苍耳和边夏,笑道:“这个高高大大的呢,叫苍耳,是只大狼狗;这个水水灵灵的呢,叫边夏,是个什么我也不知道。”   苍耳和边夏便行一礼,“见过族长、族长夫人。”   叶至晋和蔼地点点头,忙道:“好了,大家别都站在门外,先进去歇着吧。可倾,你去叫几个小妖来把这些东西卸下来。”   叶可倾利落地应声道:“好嘞,爹。”   黄玢吩咐人将苍耳和边夏安置在客房,又带叶星阑夫夫回他的厢房,黄玢推开厢房门,道:“前两天我特意吩咐人该洗的洗,该扫的扫,房间挺干净的。”   叶星阑笑道:“谢谢娘亲!”   黄玢勾起嘴角,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归舟,星阑房间窄,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再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叶星阑的厢房就是普通大小,黄玢之所以说窄,是因为屋内只有一张床。黄玢知道叶星阑代嫁一事,她若真觉得两人只是表面夫妻,便应当提前安排好沈归舟的客房。而现在问出此言,分明就是在试探沈归舟和叶星阑的真实关系。   沈归舟莫名有些紧张地捏捏衣角,“不必劳烦了,我和星阑同住便好。”   黄玢不露声色地轻笑一下,“那你们先歇着,过会儿再出来用晚饭。”   沈归舟颔首又行一礼,将黄玢送了出去,他才深吸一口气,像失了所有力气一般。叶星阑转过头来望他,“归舟你怎么了?”   沈归舟擦擦被汗水濡湿的手掌,“我无事。”   叶星阑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手帕,拉过他的手细细为他拭汗,“紧张了?”   “没有的事。”沈归舟嘴上否认着,手却乖乖不动任由他轻轻擦拭着。他打量一番房中的布置,叶星阑的房间很简单,除了床和桌子,便是书架和衣柜。他拉过叶星阑走到衣柜旁,柜中传来满满的松竹香,让他十分安心。   半晌,他又拉着叶星阑去翻他的书架,架上的书籍很杂,诗词史书、杂记小说应有尽有,“你爱看书啊?”   叶星阑道:“消磨时间罢了,也不知道怎么有的这个习惯。”   一本扉页无字的书跳入沈归舟的视线,他便伸手去拿,“这是什么书?怎么连个名字也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叶星阑连忙一把夺过那无字书藏于身后,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就是一本什么内容也没有的白书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沈归舟不以为然,“白书?这世上还有这个东西啊?”   “那当然了。”叶星阑将那书猛地往床上一甩,又忙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   “阿嚏!”沈归舟像是被书页的味道熏得打了个喷嚏,叶星阑忙不迭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着凉了?”   日子一天一天凉下去,暮秋的落叶被孤寂的风悉数刮尽,只剩下光秃的枝桠指着天空。   等到再下一场雨,便是冬日了。   “我无事。”沈归舟朝他靠近几分,对上他的眸子道:“我跟你挤一个床,你介意吗?你生气吗?”   叶星阑抬眼对上他的眸子,道:“我不介意,我乐意。”   沈归舟撇着嘴,轻摇一下他的手,语气不自觉软下来,“哎呀,你别贫,我说认真的。”   叶星阑顺势拉过他的手将他朝着自己的方向一使力,沈归舟又被带得往前倾几分,两人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一处,沈归舟几乎都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的吐息。   叶星阑微微颔首,与他视线交织在一起,一字一顿道:“我一开始戏谑你,是因为很喜欢看你羞赧得不知所措的反应。但到后面,却是借着戏弄和玩笑在说心里话。”   沈归舟愣住半晌,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难以置信,“可,可你不是有心悦之人了?”   “我,我是有心悦之人,但你......”叶星阑还要说下去,却听门口传来敲门声。   叶星阑深吸一口气,没忍住翻一个白眼,声音中满是不耐烦,“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小妖的声音,那小妖察觉出叶星阑的不悦,颤颤巍巍道:“吃......吃饭了公子。”   “滚!” 第65章 身世之谜   叶家人用了晚饭,又温酒闲聊着这些日子的许多见闻。   寒风呜咽着敲打窗户,众人皆是下意识朝着窗户看去。只有叶星阑将目光望向沈归舟,他身上沾着几丝甜甜的酒气,轻拍几下沈归舟的肩膀,小声道:“不要怕,只是夜风。”   沈归舟回过头来,满目月色,柔声道:“我不怕的。”   你在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黄玢又唤了小妖进来,往炉中添了些火,边夏最是不善酒力,已经喝的睡晕过去。苍耳将他扶起来,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先送他回房。”   叶至晋喝的满面通红,目光也逐渐涣散,“这就不能喝了?”言毕,又一把捞起酒壶朝沈归舟杯中添酒,“我的乖儿婿,咱们再走一个!”   沈归舟虽然用灵力压制着酒气不至于喝的烂醉,但数杯酒下肚,也难免腹中烧得慌。   他正踌躇着,却听黄玢道:“可倾,带你阿爹回房歇息,他喝醉了。”   叶可倾乖巧地站起身来,旁边便有两个小妖上前扶叶至晋,叶至晋一边被他们架走,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我没醉......胡说......我还能喝!”   如此,席间便只剩下黄玢和沈归舟叶星阑三人。一时间,三人都未开口,只剩下炉中的炭火发出噼啪的燃烧声。   黄玢最先扯出话头,“归舟,星阑代嫁一事是我们叶家做得不对,是我把他们都宠坏了,才会上梁不正下梁歪......”   叶星阑道:“这是我和干爹的主意,要怪也得怪我们,与干娘无关。”   沈归舟连忙道:“您别这么说,原本联姻一事,大家都各有苦衷,实不相瞒,我还一度想跑去人间出家呢。”   黄玢被他逗笑,眼珠子骨碌一转,又意味深长地笑道:“归舟你要是愿意,我现在也可以将可倾换回给你。”   沈归舟吓得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换了,不用换了。”   叶星阑忍不住出声维护道:“娘亲你看你把他吓得。”   黄玢却笑得更开了,嗔训道:“你这就护上了?”   叶星阑佯装镇定,面上却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敢用余光牢牢盯着那人,半晌,他才正色道:“对了阿娘,我有事想请教你。”   叶星阑将梦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只省去了沈归舟和时谨长相一模一样的部分。   叶星阑道:“我打小就被您捡回来养大,您告诉我,我的真身是凤凰,可是......”   叶星阑说到凤凰二字之时,黄玢立马警觉地望一眼沈归舟,又警觉地望了一眼四周。她抚掌在周边设下隔音结界,才训道:“你这孩子,喝点酒就不管不顾的。”   沈归舟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浑圆的双眼瞪得像要掉出来一般,嘴唇也不自觉惊得张开了小口,他紧盯着叶星阑,像要将他刻进眸子里一般,惊疑道:“你是凤凰?”   “所以我们在凤神墓的时候,凤凰火才不攻击我呀。”叶星阑轻笑着点点头,又转头对黄玢道:“阿娘,归舟不是外人,您不用避讳他,我能听的他也可以听。”   沈归舟心中涌动起一股暖流,两人温柔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满怀。   黄玢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你们连妖魂契都结了,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叶星阑点点头,问道:“阿娘,我梦中的景象究竟是虚幻还是我的前世记忆?”   “是前世。”黄玢的思绪回到许久以前,将事情娓娓道来道:“凤神不光生了魔尊大风,还生了你这只金凤,你们乃是一胎双生。”   沈归舟心中震荡,如海的信息在脑海中交织碰撞,“金凤??”   “嗯,金凤是凤凰九雏当中最为金贵的一支,非晨露不饮、非梧桐不栖,是个极难将就的。”黄玢嘴角轻轻勾起,缓缓道:“当时凤神和凛云仙君只顾着消解大风身上的魔气,哪有心思再去照顾你这只小金凤,无奈之下便只得将小金凤交给了白泽时谨抚养。”   “那这白泽神兽现在何处呢......?”沈归舟问道。   “当年的事太复杂,我只知凤神身陨后不久,白泽也消弭于世间了。”黄玢眼中神色暗下几分,继续道:”鸟族大长老将退化为婴孩的小金凤交予我,幸而有高人提前帮他掩去了身上的神力,我才得以安稳地抚育星阑长大。”   沈归舟又道:“那魔尊出世之后,会来找星阑吗?毕竟凤神身陨、仙君归隐,还在这六道三界中只有星阑是他的亲人了。”   黄玢沉吟片刻,却不正面回答,只道:“对付魔尊需要两种法器,二者缺一不可。一则是凤神的凤凰骨,二则是凤神亲手锤炼的九玄冰。”   叶星阑问道:“那这九玄冰现在何处?”   黄玢道:“无人可知。世人只知凤神用凤凰骨和九玄冰降伏了大风,按当时大战的位置推算,那九玄冰应该是落入了人界,但三界寻了这许多年,却始终未曾找到。”   叶星阑眉头拧紧,“那除了清玄道长的护心灯,可还有何物能护住心脉。”   黄玢还不知凤凰骨入了沈归舟体内,便直言道:“别无他物,心灯已毁,恐怕等到魔尊出关时,那小妖横竖难逃一死。”   话音刚落,她便像是想起什么,“等等,星阑你方才说你们在凤神墓之时,凤凰火不攻击你只攻击归舟?那日跟你一同在墓中的人是归舟?凤凰骨入的是他的体内?”   两人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只双双沉默着低下头,像犯错的小孩一般。   黄玢气得一下站起身来,欲言又止,“你们......!你们......!”   她用力揉着太阳穴,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先不要担心,会有办法的,我再向清玄道长传音试试,不行的话你们过两日再去一次长云观。”   黄玢轻拍几下沈归舟的肩膀,“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玄猫族长和夫人可知晓此事?”   沈归舟摇摇头:“还不知。”   黄玢便道:“须得尽快将此事告知沈夫人,沈夫人医术高明,又师从明峰长老,她说不定会有办法。”   沈归舟点点头,鼓起勇气般道:“好。”   席间半晌无话,叶星阑心中震颤,声音也紧张得发抖,“娘亲,可否告诉我凤神因何堕魔,又为何身陨?”   黄玢看向叶星阑,眸中却满是不忍和悲悯,她叹声道:“凤神以自己的神元替大风吸去魔气,最终神力不抵魔气,才堕了魔。至于凤神陨逝,我也不知晓其中的真相......”   黄玢眼中神色黯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星阑,一个苍老又久远的声音在耳旁重新回荡。   “请护他,永不知晓此事。”   叶星阑还欲再言,黄玢却打断了他,“星阑,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了。两千年前,我亦只是个万年小妖,灵力修为皆有限,其中秘辛我并不能知道多少。”   叶星阑垂眸不语,看不出什么情绪,沈归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只握住他的手背,又小心翼翼地紧了紧。   黄玢俯下身,轻抚一下叶星阑的头顶,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天寒露重,回去歇息吧。”   叶星阑不甘愿地点点头,沈归舟与他一同起身,手中的力气却未松懈,依旧紧握着那人的手掌。三人起身出得房门,却听苍耳急跑过来道:“归舟,边夏他发酒疯了!我管不住他,你快来用你的鞭子把他绑住!”   “啊?”沈归舟还未反应过来,苍耳却已经上前来拉他了。   沈归舟回头望望叶星阑,叶星阑勉强笑道:“好了,你先去吧。”   沈归舟关切地问道:“你真的无事吗?”   还未待叶星阑回答,苍耳携着沈归舟便往前走,沈归舟又不放心地回头望望他,道:“我很快就回来的,你在房里等我啊!”   “好。”叶星阑的声音却比四月的风还温柔。   半晌,等到沈归舟走远,叶星阑才又顿下脚步,他转身望向黄玢道:“娘亲,除了心灯,真的别无他法吗?”   黄玢眼中神色闪动一霎,道:“我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叶星阑面上的表情是少见的严肃,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红光,又唤道:“阿娘!”   “你这臭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黄玢倏然用力拍一下叶星阑的头,愤然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怎么你还想用你的红眼珠子来套老娘的话是不是?!”   “啊~!”叶星阑下意识捂住头,忙讨饶道:“我不敢我不敢,阿娘我错了!”   见叶星阑讨饶,黄玢高高举起的手才轻轻落在他的后背上,“臭小子,这次姑且饶了你,快滚回去睡觉。”   叶星阑才又满面堆着笑,扶着黄夫人的手臂道:“我先送娘亲回去。”   不论前世事如何,这一世黄夫人终究是对他有养育教化之恩的娘亲,是无法代替的存在。   这头,沈归舟同苍耳行至边夏房中,却见边夏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胸口缓缓起伏着,像是已经进入绵长的梦乡。   沈归舟回头望向边夏道:“这不是挺安静的吗?”   苍耳却将门牢牢关上,目光深深锁向沈归舟,满面正色道:“坐吧,我把你引来的,为的是其他事。”   沈归舟:“???” 第66章 心动证据   沈归舟在苍耳身边坐下,狐疑地看向他,“为的是什么事?”   苍耳道:“你与叶星阑为何要找心灯?”   沈归舟警惕道:“这与你有何干系?”   苍耳垂眸思考一瞬,随即又笑道:“你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只会帮你们,不会害你们,不然在书灵的幻境中我也不会救你们了。”   沈归舟思忖着,如若苍耳有歹心,叶星阑是绝不会让他跟着二人的,出于对叶星阑毫无理由的信任,他便放下了几分警惕。   苍耳见他面色缓和,才继续道:“我看叶星阑那般忧心,看来找心灯为的是你,而不是他自己。”   沈归舟:“???”   这是什么逻辑!   苍耳又道:“而这护心灯的功效乃是护心聚魂,但我看你妖丹安定、灵力充沛,不像是需要护心的样子。”   沈归舟说:“你怎么还在这推理上了?”   苍耳笑道:“你不愿说,我只能猜了。”   沈归舟凑近他半分,反客为主道:“你的真身是什么?因何变回灵犬?又因何跟着我们?”   苍耳无奈道:“沈公子啊,我只问了你一个问题,但你却问了我三个。”   沈归舟抽回身子,依旧不肯松懈,苍耳见他如此,便只得摇摇头苦笑道:“也罢,那我就先退一步。我的真身是天狼,神兽;因重伤变回灵犬,与你们同行是想保护你们。   “为什么要保护我们?”   苍耳道:“......故人所托。”   沈归舟来了兴趣,又紧盯着他道:“故人是谁?”   “时谨。”苍耳答道。   ......   又是这个名字,沈归舟愣了,他的耳朵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想去回避和那个人有关的所有事,但内心的好奇却又不停地驱着他。   苍耳看着沈归舟眼中神色暗下,下意识觉得不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话,便问:“怎么了吗?”   沈归舟鼓起勇气问道:“时谨是谁?既然他同你这个神兽是故人,想来来头应该不小。”   苍耳说:“沈公子,你问了四个问题我都尽数回答了,是不是轮到你回答我了。”   本来沈归舟想的是如若苍耳尽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自己便也酌情向他透漏一些,但苍耳说自己是时谨的故人,他心底便升起一股反感。   他站起身来,边朝门外走边道:“寻护心灯自然是要护住我的心脉,我现在没问题,不代表以后也没问题。”   苍耳追在他身后,搭上他的肩膀,像是要阻拦他。沈归舟下意识转过身来,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苍耳便将手掌贴近他的额头,一股股紫色光芒从他的掌间流出,一霎间,沈归舟额间光芒万道。   沈归舟向后退两步,声音中有些不悦,“你干什么?”   片刻,苍耳收了那紫光,眉头却立马皱起来,“你......你体内......”   沈归舟正色威胁他道:“你既然看到了就要保密,不然我就用凤凰火烧你。”   苍耳摇摇头,苦笑道:“你还真是......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沈归舟打开房门,边道:“错了,我向来如此。”   沈归舟回到房中,却只见叶星阑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又平缓。叶星阑乖乖睡在床外边,将内里的一块儿空隙留给了沈归舟。   沈归舟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人会被前世的事悲扰得难以入眠,幸而他没自己想的那般细敏。   沈归舟侧身望着那人安静的睡颜,思绪飞的很远,叶星阑身份特殊,如若魔尊出世之后找他的麻烦,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九玄冰!沈归舟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凤凰骨已在自己体内,那么是不是找到九玄冰自己就能对付魔尊了?又或者将凤凰骨和九玄冰交给实力更强大的人,灭掉魔尊,让叶星阑免于他的威胁。   无论如何,找到九玄冰都是最首要的。如此,便当早日启程去那人界了。   如此想着,他便缓缓沉入了梦乡,他的呼吸声也变得均匀起来,与屋外竹叶的沙沙一起跌宕起伏。   此时,叶星阑却睁开了双眼,他深深地望向沈归舟,用手轻抚去他额间聚拢的发丝。他为他掖好被子,便拎起一壶酒,踏着月光出门了。   银月已至中天,夜色好冷,靥靥星光荡漾在天河中,照见屋顶上那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叶星阑仰头饮下一口烈酒,心中失神,荡撒出许多湿润,顺着喉结流下。   “哥?大半夜的,你在屋顶干嘛呢?”屋檐下传来女声。   “我无事。”   叶可倾何曾见过自家兄长这般愁闷的模样,她心中担忧,便也飞上屋顶,在他身旁坐下。   叶可倾侧首望向他,道:“哥哥现今有了家室,心事像是也变多了。”   叶星阑勉强笑笑,“做妖嘛,总是会有烦恼的。”   叶可倾骨朵着嘴,道:“你不就是因为沈归舟吗?这所欲不得才是有生八苦,两情相悦何时竟也成了苦业?”   叶星阑下意识蹙眉,“两情相悦?”   “对啊。”叶可倾理所当然似的点点头,片刻,她便反应过来,“唉等等,你两不会还没互表心意吧?”   叶星阑挠挠脖子,一时不言语,叶可倾心下了然,喃喃道:“我看你俩谁也不像闷葫芦啊,怎么会......”   叶星阑道:“我心悦他,却不知他的心意。”   叶可倾轻叹口气,像是觉得自家兄长不争气,“他也心悦你的,你赶紧跟他表明心意,才不至于这大好时光一个人在屋顶喝闷酒。”   叶星阑半信半疑道:“他真的心悦我?你怎么知道?”   叶可倾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好吗?他看你的时候目光灿灿如岩下电,就像漫天星河都盛在他眼中了,这莫非还不能说明他喜欢你吗?”   叶星阑来了兴致,利落地将酒壶甩到一旁,追问道:“还有别的吗?”   “还有你两在一起的时候像是自带结界,谁也插不进你两之间。”叶可倾微微歪着头,用手摸摸下巴,思考道:“嗯......还有他的笑容,你随便说点什么他都能笑得牙不见眼的,而且他对你笑的时候,怎么说呢......就像一只讨宠的小狗狗,可爱得我都忘记他是只猫了。”   叶星阑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猫也很可爱的好吗?”   叶可倾抱着头佯装疼痛,“哎呀我知道了!你两也真是够够的了!你赶快去告诉他你的心意吧。”   叶星阑道:“不过你挺厉害啊,就一顿晚饭你就看出来这么多东西。”   “我那么多话本可不是白看的。”叶可倾得意道:“天寒露重,快回屋吧老大哥!”   叶星阑笑道:“嗯,多谢!” 第67章 还魂   夜已深了,叶星阑回到房中,重新更衣躺下。沈归舟半梦半醒间,依旧循着那处热源寻摸上来,紧紧缠在他身上。   次日一早,沈归舟迷迷糊糊转醒,身下一硬物膈得他后背发疼,他顺手将那东西抽出,原来是叶星阑昨日随手扔到床上的书。   他半眯着惺忪的睡眼随意翻开一页,瞌睡虫却全被书上那两个小人儿吓飞了。他一个晃神之间,书本便从手中脱落,快狠准地砸在叶星阑胸口。   沈归舟扶额,那两个小人儿居然都是男的!好像很奇怪,又好像很合理?!   叶星阑被他吵醒,胡乱抓起落在自己胸膛的书本,他一瞧见那书皮心下便明白了。叶星阑有些难为情地望向沈归舟,沈归舟亦是满脸涨红,一时间,两人大眼对小眼,竟相对无言。   两人像对峙的猎人和猎物,僵持着谁也不肯先动分毫。半晌,沈归舟实在难为情,便佯装若无其事地下床了,临了还不小心踩了一脚叶星阑的大腿,吓得叶星阑胯下一凉,忙护住重要部位。   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吓,“啊——!”   叶星阑长吁一口气,昨日打定主意今日要诉衷情,却不想一大早就开了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好头”。   沈归舟洗完脸,在铜镜前坐下,对他道:“想什么呢?来给我梳头发了。”   “好。”叶星阑掀开暖被下了床。   沈归舟问他:“说真的,你为什么让苍耳跟着我们?”   叶星阑用发梳轻柔地丈量着他的青丝,“在那个前世的梦里,我看见他了,他同我算是故人。”   沈归舟微不可察地暗下眸子,便不再说话了。   是啊,你们都是时谨的故人。   直到叶星阑替他绾上发丝,他才又开口道:“星阑,我们今日便启程去人界好吗?”   叶星阑对上铜镜中那人的目光,问道:“今日便走吗?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沈归舟转过身来,仰头望向他,道:“我......我想早些走,想早些去找清玄道长,好不好?”   叶星阑努力克制着想去揉他肉乎乎的小脸的冲动,不假思索道:“好,都听你的。”   人间,长云观。   郑子菁与文抒两人到得长云观,山门前,便有一弟子迎了出来。那弟子不过二十出头,长得干净清秀,他轻甩一下拂尘,从容道:“贵客既已至,便请随我来吧。”   郑子菁疑道:“小师傅这是知道我们会登门拜访?”   那小道长边走边道:“清玄道长已经吩咐过小道了。”   郑子菁颔首示意,便随着那小道长走了。观中依旧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看来真如传言所说此观中的神灵确实灵验。   两人随小道长进入道观后院的客房,那小道长不慌不忙地从抽屉中取出一锦囊,递予文抒手上,说:“道长嘱咐我将此物交到贵客手上,这里面大概会是二位想要的东西。”   文抒问道:“这是何物?”   “还魂丹。”   郑子菁半信半疑地望向那小道长,“敢问清玄道长现在何处?”   小道长说:“道长约莫三月前便出门云游了,具体去了哪里小道就不知道了。”   三月前,恰好是见过叶星阑和沈归舟的时间,如此说来,那道长故意引两人前去寻心灯,也早知道之后会发生的种种事,才故意早早离开了道观。   这一切,应该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   小道长将二人引至道观前,行礼道:“道长吩咐我的事我已经办到了,二位若无其他事,我便回去参禅了。”   文抒又问:“道长可说过何时能归?”   小道长答道:“未曾。”   郑子菁与文抒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地向那小道长致过谢,便下了山门。   两人回到京城客栈,将冷倩的躯体安置在客栈床上,郑子菁望向面色如土的文抒,道:“你打算怎么办?”   文抒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现在好歹是有一条生路了。”   郑子菁沉吟片刻,说:“清玄道长黑白未定,这还魂丹......究竟是生门还是死路,谁也说不准。”   文抒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嗓音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虽然很冒险,但现下......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郑子菁点点头,轻叹一口气,说道:“嗯,也只能如此了。”   文抒喂冷倩吃下了还魂丹,已过了两日,冷倩却依旧躺在床上毫无动静。文抒只得在房中守着她,郑子菁便趁此机会四下打听与丹姝有关之事。   到了第五日,冷倩的身子终于有了些反应,她身上冰冷的体温慢慢回落回来,终于有了几丝微弱的呼吸,却像断裂之前的琴弦一般,震颤着让人抓不住。   文抒心中的大石头这才移开半分,他心中欣喜,立马跑去隔壁找郑子菁,屋里却没有他的影子。文抒悻悻关了门出来,却听身后传来那人温润的嗓音,“是找我吗?”   闻言,文抒转过身来,脱口而出道:“冷倩好像要醒了,她有呼吸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郑子菁笑着,就转身进了冷倩的房间。   一番确认下来,郑子菁也像松了口气,这一次,床上那具冷冰冰的尸体竟然真的一点点有了人的温度,欣悦之余心中竟又萌生了几分莫名的感动。   “她应该不日便会醒了。”郑子菁眼中含着温暖的水光,笑道:“天寒了,我再让小二给她加床被子。”   “多谢。”向来不苟言笑的文抒竟也喜笑颜开,道:“你真的很会照顾人。”   “啊?什么?”郑子菁下意识反问回去。   文抒也不避他,只从容道:“这一路,我早就想这么说了。”   郑子菁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脖子,转开了话头,“这几日我在城中打探消息,竟发现城中有妖气。”   文抒调侃道:“你确定不是我们身上的妖气吗?”   郑子菁笑道:“自然不是,我循着那妖气探查了一番,最终发现那妖气的来源是瑞王府。瑞王是当今皇帝的三子,弱冠之年,刚成婚不久。”   文抒好奇道:“那你可查到了瑞王府的妖气在谁身上?”   郑子菁道:“在瑞王新娶的王妃身上。”   文抒说:“那此事和你要查的东西有关系吗?”   郑子菁道:“没有关系,但瑞王为了给王妃安胎,正在广募神医。瑞王位高权重、身世显赫,恐怕恨不得将天下的奇珍药材都用在王妃身上,如若我能入瑞王府为王妃安胎,还怕查不到一两味药材吗?”   文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短短五日,你竟查出这么多东西,这几日我只忙着照顾病人,未能帮上你什么,实在是......”   “你别这么说,人命关天,你照顾她就是天大的事。”郑子菁柔声打断他道:“况且,这原本也是我的事,你也不需要帮我做什么的。”   “在书灵的幻境中,你救了我的性命,救命之恩自当......”文抒正欲再说下去,却听床上传来沙哑虚弱的女声,“水......水......”   文抒转过头去,只见冷倩面色惨白,正病孱孱地从床上爬起,他连忙上前去扶她,冷倩无力睁着空洞的双眼,哑声道:“好渴......”   文抒正要起身去倒水,却见郑子菁已经端了一盏清水过来,他道了谢将清水递给冷倩,冷倩连喝了三四杯才缓过来。   文抒轻抚几下她的后背,为她顺了顺气,“你终于醒了。”   冷倩望他一眼,脸上笑泪参半,无力道:“何苦救我呢,便让我随千暮姐姐去了便是了。”   文抒蹙眉道:“说的什么话?千暮以命换命才换你活了下来......你怎可这样自暴自弃。”   冷倩浑身颤抖着,费力地从胸腔中吼道:“谁求她这么做了,她就这么留我一人孤零零在这世上,你以为我想偷她的命活着吗?!”   “你才刚醒,别动这么大的气。”郑子菁宽慰着她,将话锋一转道:“你不想弄清当年黑衣人的真相吗?”   冷倩眸中爬满猩红的血色,恶狠狠地盯着地面,咬牙道:“对,我要报仇,我要手刃仇人,然后我才能去死!” 第68章 月出皎兮   沈归舟一行亦是先去了长云观找清玄道长,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便下山去了京城。银月下,燕郊城外树林中,一行人正在歇息整顿。   边夏嘱咐众人道:“你们来了人界,可一定要隐藏好自己的妖形啊,要是吓到人就不好了。”   叶可倾啃着玉米,嘴里塞得满满的,活像只小松鼠,“知道了知道了,这一路上都说了几回了,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边夏无奈地望向她头上冒出一对雪白长耳,“那你还不把你的耳朵藏好。”   “哎呀,这不是玉米太好吃了嘛,好吃得耳朵都冒出来了。”   苍耳不解道:“小白鼠,玉米味道那么寡淡,到底哪里好吃了?”   叶可倾耸耸肩,“这我很难跟你们食肉动物解释。”   沈归舟轻轻扯住叶星阑的衣袖,道:“我渴了。”   叶星阑当即去袖中寻那银壶,奈何银壶中的露水却已见了底,“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打水回来。”   沈归舟笑道:“这黑灯瞎火的,你知道哪里有水吗?”   叶星阑挠挠脖颈,难为情地抿着唇不说话,沈归舟眼珠子滴溜一转,拉起他的手腕便跑,将不明所以的众人甩在原地。   叶可倾下意识向前迈两步,喊道:“唉你们去哪里啊?”   沈归舟爽朗的笑声从远处传来,“私奔。”   圆月清冷地悬在天边,隐隐照见两人奔跑的身影,一如那日沈归舟坠下轩辕境,坠入叶星阑的人生。   少年身披星光,像是要一直跑到天尽头才肯罢休。叶星阑任由他牵着,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两人竟难得的,谁也未说话。   半晌,沈归舟才停下,在他们身前出现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沉静地躺在月光下,漫天星光撒在水面,如夜的千万只笑眼,眨巴着。   沈归舟抢过叶星阑手中的银壶,蹲在溪边打水。   叶星阑望见月光滑落在沈归舟的鼻尖,盈盈溪水映在他眸中,像明亮的星星。叶星阑不自觉呢喃道:“月出皎兮,佳人嫽兮......”   沈归舟仰头饮下一口水,才笑盈盈地回过头来望他,叶星阑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目光,却像被烫着了一般移开了视线。   叶星阑吞咽一下口水,一颗心像要跳出胸腔,“那个...就...就是......我对你嗯......”   沈归舟朝他走近,背着手仰头对上他的眸子,反问道:“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叶星阑几乎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的呼吸,不知怎的这反倒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了。   叶星阑犯怂似的后撤了半步,他无所适从地挠挠脖子,再开口,嗓音却带着几丝颤抖,“就是...我...我从很久以前......就...就...心...嗯...我...”   沈归舟又逼近他一步,坦然道:“我知道,我也心悦你。”   一霎间,天地噤声。盈盈的河岸旁,夜风夹杂着几丝寒气,吹拂起两人的衣角。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句话。”叶星阑道。   沈归舟一双扇圆的眼睛弯成小月亮,学着那人嗫嚅的语气道:“我......我又不傻,你那日说了从前戏谑我的都带着真心,我自然就懂了呀。”   叶星阑莫名觉得喉中一阵干渴,他慌乱地抢过沈归舟手中的水壶,仰头一口喝了下去,沈归舟跟着他的动作抬起手,却来不及阻止他。   “呸——!”叶星阑蹙眉将水吐了出来,“这也太难喝了。”   “这是溪水,自然比不得晨露了。”沈归舟嫌弃地拿回水壶,道:“话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一紧张就口吃的习惯。”   叶星阑抱手不满道:“我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你怎么还这么坦然?!你是木头人吗?”   沈归舟唇角止不住往上扬,柔声道:“真的吗?让我看看。”   “真的。”叶星阑乖巧地伸出双手给他看。   沈归舟将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弯下身去看他的双手,片刻,他却顺势轻啄了一下那人的手心。   轻柔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叶星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真成了个木头人似的。沈归舟伸手牵住他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指一一插进那人的指缝。   十指相扣。   “卿卿~”叶星阑开口,面上表情依旧讷然,“有人在我脑海里放烟花。”   沈归舟笑着嗔睨他一眼,佯装嫌弃道:“傻不傻啊你。”   沈归舟面上的笑意如星河般荡漾着,他强忍着垂下头去,不肯看叶星阑。   他笑得太开心啦,才不要让那个傻子知道自己有多开心。   叶星阑亦是笑得牙不见眼,“嘿嘿......卿卿你唤我一声夫君听听。”   沈归舟侧身拉着他往回走,“我才不叫。”   “诶~!”叶星阑佯装不满,面上的笑容却像要溢出来似的,“我们早就是夫夫了,为何不能叫?”   沈归舟道:“你求我我就叫。”   叶星阑毫不犹豫,眯着一双笑眼道:“求你啦。”   “既然你诚心诚意恳求我了,我就大发慈悲喊你一声。”沈归舟满面讪笑,唤他道:“夫人。”   “啧!沈归舟!”   沈归舟戏谑他道:“沈归舟怎么啦?”   叶星阑松开他的手,一把揽过他的腰,附在他耳旁道:“恃宠生娇哦。”   沈归舟假意推了他一把,“真是……”   两人笑闹了一路才回到原先的地点,叶可倾望着两人紧牵着的手和面上掩不住的笑,嫌弃道:“你两是磕着脑袋了吗?一个比一个笑得傻。”   边夏也接话道:“是有什么喜事吗?”言罢,他像想到了什么,竟是倒吸一口冷气,“不会是揣上小崽崽了吧!”   沈归舟无奈地望向他,“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得啊......”   边夏还要再说,却见树林旁的官道上有一行人抬着喜轿走过,分明是结亲的礼队,却也并不吹吹打打,反倒弥散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叶可倾怕被凡人发现,这才慌忙收回了长长的双耳。众人望向那安静的接亲队伍,一阵风拂过,轿帘被掀开一角,轿中的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并不能看清模样。   叶可倾问道:“人界都是大半夜娶亲的吗?”   众人沉默一番,谁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少时,那迎亲队伍便走过了。众人悻悻地收回目光,沈归舟对叶星阑道:“我们快去城里吧,我要困死了。”   话音刚落,却听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沈归舟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叶可倾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她被吓得跌倒在地,两只雪白耳朵被激得高高竖起,“怪物——!” 第69章 小破孩   叶可倾跌倒在地,在她身前正蹲着一团模糊的黑影,叶星阑跨步上前,一把将那团黑影拎了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黑影垂着头不说话,只在他手中无力地挣扎几下,叶星阑也俯首去看他,但那黑影的脸垂得实在太低,他看不清那人的五官。   “你把他的脸抬起来不就能看清了。”沈归舟边说边抬手将那黑影的脸扶起。   叶星阑道:“谁知道这是个什么,我可不敢乱摸。”   那黑影的脸庞却稚嫩地像个孩童,那孩子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在这寒冷的初冬身上也只覆了一层薄薄的布衣,衣服上还挂着许多补丁。   沈归舟蹙眉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先放他下来。”   叶星阑刚将那孩子放下,那孩子却像疯了似的跑了,可这区区一个凡人幼子,哪里又能逃出这几个大妖怪的手掌心。那小孩跑出老远,但不稍片刻,便又被迫回到了原地。   边夏道:“你别跑了,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半晌,那孩子跑得气喘吁吁,浑身都被汗水浸湿,这才不甘不愿地在原地停下。   那小孩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瞪着一双满是惧意的眸子,脸上脏得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浑身饿的只剩下皮包骨头。   边夏这才将那小孩的模样看清,他直愣愣地盯着那小孩眉间的一颗淡痣,痣的颜色很浅,在那小花脸上一点也不抢眼。可不知怎的,那颗淡痣却猛地跳入他的眼帘,想抹也抹不去。   边夏胸中忽地传来一阵剧痛,脑中铺天盖地的晕眩随之而来,这让他很不适应,自从飞升后,就再也没有过如此浓烈的情绪了。   “你这小破孩,突然蹿出来吓我一跳。”叶可倾将啃剩下一半的玉米递给那小孩,“你这是多少天没吃饭了,看你瘦的……”   那小孩愣一下神,正欲伸手去接,却被沈归舟先一步抢了去,“这可是生玉米,你能吃,他能吃吗?”   叶可倾撇撇嘴,嘟囔道:“哪那么娇贵。”   叶星阑开口询问那小孩,“你爹娘呢?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闻言,那小孩却一下染红了双眼,只死死地咬着没有血色的唇,一言不发。   众人威逼利诱轮番上阵,那小孩的嘴却像是撬不开的蚌壳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叶可倾长吁一口气,无奈道:“这不会是个哑的吧?”   几千岁的大妖怪们犯了难。   “这荒郊野外夜黑风高的,又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叶星阑在那小孩面前蹲下,满面正色对他说道:“也就是你运气好,碰到我们几个大妖怪,要是遇到别人,现在早被人卖掉了。”   闻言,那小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妖怪呜呜呜……”   沈归舟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敲了敲叶星阑的那颗“聪明”脑袋,叶星阑抱头不满道:“你敲我干嘛?”   沈归舟若无其事道:“不好意思,手痒。”   言罢,他将那小孩从地上扶起,又从袖中掏出两只小鱼干递给他,哄道:“好了别怕,哥哥骗你的,没有什么大妖怪,不要怕啊。”   那小孩哭得打了个嗝,一把接过沈归舟给的小鱼干,狼吞虎咽了起来。许是沈归舟的小鱼干冲散了他的警惕,他竟摸着肚子小声嗫嚅起来,“饿……好饿……”   沈归舟牵起他的小手,柔声道:“那我们去城里吃饭饭好不好?”   那小孩耳朵里只听见吃饭二字,忙点头如捣蒜。   一行人这才动身往城里去,夜色被银月撕开一角,寂静又清明。   “苍耳!还不赶紧把你的绿眼珠子收回去,还有你叶可倾,耳朵还想不想要了!”沈归舟的声音从林中传来,惊散了几只飞鸟,“一个个的幼不幼稚啊,就知道吓唬小孩儿。”   言罢,他又转过头来盯着叶星阑,正想说些什么,叶星阑忙举起双手否认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媳妇儿!”   叶可倾朝叶星阑小声道:“哥,沈归舟好凶啊!”   叶星阑无奈地摇摇头,“唉,没办法,哥也凶不过他。”   沈归舟:“……”   一行人甫一进入那城门口,那孩子便又发了疯似的哭天喊地起来,使着全身力气挣扎着要出城,好像对城里抗拒极了。   叶星阑按住他,逼着那小孩对上他的视线,“你看我。”   叶星阑眼底闪过一丝红光,那孩子只望了他一眼,便全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那小孩哭成这样,不知道的恐怕还真以为他们是人贩子。   众人进了客栈,时辰已晚,客栈里只剩下三间客房。沈归舟同叶星阑一间,苍耳和边夏一间,叶可倾单独一间,只剩这小孩没了去处。   叶星阑对叶可倾道:“这小孩跟你吧,只有你一个人一间房。”   叶可倾撇撇嘴,“哥,你是知道我的,你把这么美味的口粮放在我身边,我很难保证他的安全啊……”   沈归舟忙不迭捂住那小孩儿的耳朵,“那边夏你们呢?”   边夏睨一眼人高马大的苍耳,无奈道:“苍耳的块头,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他见那孩子亲切,倒是极愿意带着他的,只是苍耳身高八尺,光他一个人都要被挤成肉饼了,哪里还容得下一个小孩。   ……   最后,叶可倾将自己带榻的房间换给了沈归舟叶星阑二人,二人便将那孩子安置在榻上。已是凌晨,客栈自然是不供饭食了。   沈归舟打来一盆清水,吩咐叶星阑道:“你给他洗个脸。”   “哦。”叶星阑倒无怨言,撸起袖子就干。   沈归舟耳畔传来小孩大口喘气的声音,叶星阑一只大手盖在那小孩脸上,像是要将人家的五官都抹平。沈归舟无奈地摇摇头,这人日后怕是个照顾不了孩子的。   洗完脸,叶星阑才看清那孩子的五官,他思忖片刻,道:“归舟,这孩子好生面熟啊……”   沈归舟朝门外走去,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可能是你上辈子生的。”   叶星阑:“……”   沈归舟摸进客栈厨房,却听见内里传来一阵啃食东西的窸窣声,他皱了皱眉头,这厨房不会是进老鼠了吧。正想着,他就瞧见了某只“大老鼠”蹲在地上啃馒头的背影。   沈归舟笑着抿抿嘴,计上心来,“喵——!”   “卧槽卧槽有猫!”叶可倾被他的猫叫声吓得将馒头甩了出去。   沈归舟掐着腰在门口笑的前俯后仰,“你怎么跟个饿死鬼似的,叶家不给你饭吃吗?”   叶可倾骨朵着嘴,捡起裹了一层灰的半个馒头,“沈归舟!你个大傻子,我就多余给你俩当助攻,早知道就该让你俩继续闷着头单恋去!”   “好妹妹,我看你吃东西有瘾,想帮你戒一戒罢了。”沈归舟满脸憋着笑。   “你也是来给那小孩找吃的的吧?”叶可倾从怀中拿出另一个雪白馒头,塞给沈归舟,“这里就剩下两个馒头,刚刚被你糟蹋了一个,这是最后一个了。”   沈归舟接过那馒头道了声谢,叶可倾直接走过他朝门外走去,“对了,我哥送你的这个铃铛,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沈归舟不假思索道:“步步生响,步步生详啊。”   叶可倾勾起唇角,“你还真是个傻子,这铃铛在我们鼠族可是有别的说法的。”   “什么说法?”   “自己想去。” 第70章 抢绣球   瑞王府,后院。   瑞王与王妃新婚燕尔、琴瑟和鸣,瑞王妃妊娠不过二月,还尚未显怀。瑞王却是紧张得很,向内嘱咐安胎郎中寸步不离,向外嘱咐贴身侍卫如影随形,生怕自家夫人出了什么闪失。   也正因此,郑子菁和冷倩才得以混入王府,顶替先前的人成为郎中和贴身侍卫。   瑞王妃气质温婉,身着锦朱子深衣和云鹤锦织锦缎,身外披了一件云纹罗薄氅,头发绾成牡丹髻,看起来富贵又丰腴。她微微俯首,柔声道:“王爷近来安排皇室的围猎,已是日夜操劳,倒不必特地回来同我用膳的。”   “陪夫人用膳才可以纾解日夜操劳的疲惫。”瑞王小心翼翼地扶着王妃的腰,缓缓下了两步台阶,“再说了,这围猎已经是第三轮了,也没什么需要安排的了。”   郑子菁同冷倩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心忖着不愧是皇家,连围猎都分好几轮。   王妃羞赧地笑起来,“那这次围猎的猎首可否要到我们瑞王府来,第一轮的猎首被丞相府的公子买了去,妾身倒是羡慕得紧。”   瑞王毫不犹豫道:“好,夫人既想要,我就买回来。”   郑子菁同冷倩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这两人到底在谈什么,怎么越说越让人听不懂了。   王妃又道:“妾身听说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云国女将军也在这一轮围猎当中?”   “嗯,所以许多人都压了她赢。”瑞王思忖片刻,问道:“夫人若是想买她,我便先打点一番,就不让她参加围猎了。”   瑞王妃笑得满面春风,嗓音中充满娇媚,“不必,她若是拔不了头筹,我照样不要她,我们瑞王府可不养废物。”   冷倩蹙一下眉头,用入密传音问郑子菁,“这两人到底他娘的在说什么?”   还未待郑子菁回答,便听那瑞王妃又开口道:“对了,那个逃跑的第二轮猎首还没找着吗?”   瑞王摇摇头,不屑道:“这事儿交给李立钦那个饭桶,能找着才稀奇。”   “怎么说李将军也是攻破云国的头等功臣,连个孩子都抓不到吗?”王妃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园中的长椅上慵懒地坐下,又道:“说来也稀奇,那小孩竟能拿到猎首之位,莫非是会法术不成?”   瑞王像是想起什么,心不在焉道:“是其他人太蠢了罢了。”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郑子菁这才无奈地摇摇头,对冷倩传音道:“我也听不懂。”   冷倩不耐烦地轻吁一口气,“难怪妖界总告诫我们少跟人打交道......好复杂。对了,你诊出来什么了吗?”   郑子菁道:“我只能确定妖气在她身上,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冷倩道:“也是,每次诊脉要么隔着个帕子,要么让你悬丝诊脉,能诊出东西来就奇了怪了。”   郑子菁也无可奈何地笑笑,也不知道人界哪里来的那么多破讲究。   两日后,京城西市。   人群聚集在一起,传来一阵熙攘喧闹,只见一妙龄女子站在二楼的廊前满面绯色。她手中握着一个大红绣球,正笑着打量着人群中的每一个人。   叶星阑站在沈归舟身后,侧首问他道:“这是在干什么?”   沈归舟跟他说悄悄话似的,小声道:“刚刚有位仁兄跟我说,在人间一个人一辈子有三件最大的喜事,接到那绣球就是其中一大喜。”   闻言,苍耳似懂非懂地拧眉思忖一番,难不成这个绣球是什么高级法器?   “这个绣球这么厉害呢?”叶星阑撩起袖子摩拳擦掌,“媳妇儿你放心!我一定抢来给你!”   沈归舟龇牙不爽道:“谁是你媳妇儿了!你......”   沈归舟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女子将绣球一掷,抛给了站在前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那书生早与抛绣球的小姐暗生情愫两情相悦,抛绣球只是个定亲的由头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绣球刚要沾到那书生的手,叶星阑便一个跟斗翻至他身前,一把将绣球抢入了手中。但下一刻他的手腕受到重击,吃痛放开了那绣球,苍耳伺机抓起那绣球,飞回了沈归舟身边。   苍耳刚要将那绣球递给沈归舟,就被一阵大风掀翻在地,“大狼,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皮痒难耐是不是!”   “各凭本事,好不容易有个好东西,我一定要将它送给归舟。”苍耳借力站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金色大弓,拉开那大弓便要朝着叶星阑射去。   叶星阑也毫不示弱,展开扇面便起势要打。   沈归舟无奈喝道:“你俩闹够了没有!”   人群中,众人一怵,随即便慌忙作鸟兽散了。那书生更是面如土色,他未曾料到竟有这么多蛮人要同他抢那位小姐,吓得慌忙逃开了。   他肯定打不过的,还是保命要紧。   那小姐见这书生连滚带爬地跑了,当即便在阁上气急败坏地哭起来。须臾的功夫,叶星阑和苍耳便已过了数十招,叶星阑眼底闪过红光,他将苍耳控住,苍耳便愣在原地乖乖不动了。   叶星阑从容地将扇子插在腰间,笑得十分恣意,“就你,还跟我斗。”   他取回绣球,献宝似的递给沈归舟,沈归舟哭笑不得地收下,转头却恰好见那扔绣球的小姐哭得梨花带雨。   他不忍道:“怎么办?她哭成这样,好像很舍不得这个绣球,这一定十分贵重了,要不还是还给她吧。”   叶星阑耸耸肩,“她既如此舍不得,一开始便不该扔啊......搞不懂。”   沈归舟向前两步,将那抛回给她,道:“你别哭了,我还给你就是了。”   那小姐一怔,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抛回来的绣球,她面上表情凝滞,愣住一瞬。半晌,只见她从吼中迸出一声排山倒海般的哭声,“太丢人了,我不活了。”   心上人吓跑了也就算了,还被人把绣球给扔回来了,她满面悲怆,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沈归舟满面慌张,着急地扯着叶星阑的衣袖,“怎么办?她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话音未来,只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便有两排官兵迎面排开,将行人阻在身后。马背上的人喊着:“都站在原地不许动!动一下八十大板。”   话毕,所有人都像钉在原地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了。   喧嚷的街市忽然静得像无风的夜,没有任何生息,片刻,便有几队官兵挨家挨户搜查着什么,带头的手上还拿着一张画像。   叶星阑打一下响指,时间仿佛静止,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他像几道影子,飞移到带头的官兵身旁。   叶星阑拿起那画像看一眼,谁知画上的人却同他们捡回来的小孩儿一模一样! 第71章 丧队   待他飞移回沈归舟身旁,周遭搜查的官兵才又继续行动起来,他悄声对沈归舟道:“他们找的就是咱们捡的那个小破孩儿。”   沈归舟问道:“为何找他?”   “说是什么猎首,逃走了。”   “诶!那边那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不准低声言语!”那骑马的官兵将马往前驱几步,用手中的长鞭指了指二人,“再说话三十大板!”   叶星阑面色倏地冷冽下来,一双眸子满是寒意,像是蓄势待发。沈归舟忙传音给他,“算了,咱们还是少惹麻烦。”   话音刚落,却见人群中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熙攘,叶星阑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清出来的官道上迎面走来一路丧队。丧队不过三五人,他们不吹不打,只木然地抬着那四四方方的棺材木,向前走来。   那骑马的官兵眉头一皱,朝那丧队喝道:“一个个眼珠子都拌饭吃了吗?!没看见这儿在搜查逃犯吗?”   那丧队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为首的引丧者斜睨那官兵一眼,不屑道:“祭司夫人出殡,闲人退让。”   那官兵狠狠朝地上啐一口,面上恼怒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他娘的天天出殡,真晦气!”   叶星阑狐疑地望一眼抬棺材的几个人,心中竟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这些人,好像在哪见过。他正要问沈归舟,却见沈归舟面色凌然地僵在原地,嘴唇也轻轻发颤。   他当下便觉察出不对,连忙询问他道:“卿卿?看见什么了?”   “星阑……那棺中人便是前两日的轿中人。”沈归舟震愕不已,道:“我还记得她身上的香气,我不会闻错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零散的声音,“昨日大红轿中新嫁娘,今日城郭野外孤坟冢……哈哈哈哈大祭司,无法无天啊无法无天……!”   只见一衣衫凌乱的醉酒男子手上握着个酒壶,歪歪斜斜地从那丧队旁经过,口中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周遭对商铺的搜查还在继续,那骑马的官兵打马上前,不屑道:“又是你这个酒疯子!”   怒气终于有了出口,他毫不客气地朝那酒鬼的手上抽一鞭子,那酒鬼当即疼得发抖,酒壶被甩至地上,只一瞬间,他手臂上的皮肉便绽开了,猩红的血顺着伤口流下,触目惊心极了。   那酒鬼开始哀嚎起来,凄厉的哀嚎声如风般穿过长街,传进每个人的耳膜。那官兵见他哭嚎,手中的辫子抽得便越发勤了,翻来覆去地,毫不留情地,像在鞭笞一个不听话的畜生。而周遭的人却依旧冷漠地、呆滞地望着,谁也不说话,连脸上的表情也未曾变色一分。   沈归舟终是看不下去,压着手使了个法术。   那官兵又抽了一鞭,这一次,那酒鬼却不觉疼痛了,他身上痛觉全失,便惊异地喃喃着:“我是……已经被打死了吗?也好,孙姑娘,这下我终于可以去陪你了……”   下一刻,那官兵却传来一声嚎叫,他后退两步,警惕地望一眼四周,“谁!谁在打我!”   可他周围却连个鬼影都没有,那官兵恼羞成怒,身上戾气更甚,又变本加厉地将气撒在那酒鬼身上,但他每抽那人一鞭便像抽在自己身上一般,剧痛难忍。   片刻,那官兵疼得在地上爬不起来,便有两人来将他扶下去了。   半晌,官兵才搜查完毕放众人走了,只剩下那酒鬼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沈归舟抓起叶星阑的手朝那酒鬼走去,边道:“他们会不会查到客栈去?”   “放心吧,客栈有边夏和可倾在,不会有差池的。”   “嗯。”沈归舟俯瞰一眼地上被抽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对他伸出手道:“起来吧,我们带你去医馆。”   那人吊着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坐起身子来,“多谢公子,不必去医馆了,我这条贱命,不配的。”   “你伤成这样,不治的话会死的。”   “那也是我的命罢了。”   沈归舟犯了难,求助似的转头看一眼叶星阑,叶星阑当即明白他的意思,递给他一个十拿九稳的眼神。   下一刻,叶星阑便卷起袖子开始活动筋骨,语气中满是凶狠,摩拳擦掌道:“你要是不去医馆,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那人像是被吓得酒都醒了,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神经病!   沈归舟惊得瞪圆了双眼,“你想干嘛?”   “带他去医馆啊。”叶星阑将手中的骨节折的咔咔作响,“没有人可以违反我媳妇儿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后脑勺便传来一阵刺痛。   沈归舟忍不住面部抽搐,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手又痒了。”   叶星阑将唇抿成一条直线,道:“罢了,你今日欺负我的改日我都会欺负回来的。”   沈归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又对那人道:“你们不是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怎可这样自暴自弃。”   那人被沈归舟夫夫软硬兼施,拉去了医馆。   医馆的郎中在离间给那人上药,沈归舟叶星阑就在外间等着,离间外间只隔着一个布帘,并不隔音。   沈归舟问道:“那官兵为何如此作威作福?若不是被阻拦下来,他那架势怕真是要当街打死你。”   那受伤的酒鬼还未回话,却是郎中先说话了,“公子是修仙之人吧?好像对我们俗世的事不太了解。”   沈归舟搪塞道:“我跟修仙的修士也差不多。”   只不过他们是人,我们是妖怪。   那郎中又道:“公子有所不知,在我们荆国,官兵将士之位那都是代代传下来的,这些官兵的祖上都是开国将士们的后代,自然是自命不凡的。”   叶星阑又道:“就算自命不凡也不能当街草菅人命吧?”   那酒鬼接话道:“荆国之所以能攻破云国和赵国一统天下,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支能控制不死人的军队。”   沈归舟反问:“不死人?”   “正是,不死人的正体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修士的帮助下这些将士成功驯化了他们。现在在京城谁见这些官兵不绕着走啊。”郎中替那酒鬼上好药,拿了药罐从里间出来,“除了这位不想活了的。”   沈归舟问,“先生此言,是认识这位公子?”   “刘公子是我们医馆的常客了。”那郎中摇摇头,抱着药罐走了。   刘公子从离间出来,沈归舟想起方才他口中嘀咕的那段话,便也念道:“昨日大红轿中新嫁娘,今日城郭野外孤坟冢。”   闻言,那刘公子却染红了颓丧的眼眶,沈归舟知道这个刘公子分明是知道点什么的,他趁势问道:“那祭司到底何等人也?”   刘公子拖着伤瘫坐在木椅上,眼中没有一分生机,“我只知道大祭司是国师手下的人,他隔两月便娶一个新娘,而娶的新娘都活不过五日。与其说是娶亲,不如说是献祭罢了。”   叶星阑疑惑道:“那怎么还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刘公子像是想起什么,自嘲般笑了一声,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恨意,“因为有聘礼啊......有钱拿啊。” 第72章 你轻一点   沈归舟叶星阑不知道的是,在人界,万物都是用钱衡量的,连人命也是。   刘公子咬牙切齿道:“大祭司给了钱,那些人就将自己的亲骨肉双手奉上,趋之若鹜,甘之如饴。”   沈归舟眼中流出悲悯和哀戚,竟不忍再问下去。   叶星阑问道:“也没有人报官吗?国师不管?皇室的人也不管?”   刘公子长吁一口气,疲惫又绝望地闭上双眼,“你们踏着的这片土地,早就从根上烂掉了。”   两人辞别刘公子回了客栈,沈归舟一言未发,还沉浸在惊愕和哀戚中久久不能平复。叶星阑见他闷闷不乐,便也闭了嘴不再扰他,只是心中总觉有哪里不对,好像又把什么东西忘记了。   两人回到客栈时,边夏正在喂那小孩用饭,正巧这时,分别多时的文抒登门而来了。冷倩复生的消息给沈归舟和叶星阑带来一丝欣喜,冲淡了方才心中涌动着的黑雾似的情绪。   沈归舟又向他打听郑子菁的进展,文抒便道“佳芜”的事尚无头绪,但两人顺利混进了瑞王府,也算是往前迈了一步。   沈归舟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佳芜也好,九玄冰也好,都是大海捞针全凭运气罢了。天大地大,他又要去哪里寻那遏制魔尊的法器呢。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为那新丧的喜嫁娘讨个公道,想到这里,沈归舟当机立断,道:“星阑,我们去看看那新娘的尸体吧,我想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叶星阑似是早有预料,便只轻柔地拂过他的发丝,道:“好,用了晚饭再去。”   是夜,两人沿着那丧队出城的方向探去,城外一大片野竹林,像簇着一团又一团的绿云,将月色掩得严严实实。   两人在林中穿梭着,叶星阑问他,“还能闻到她的味道吗?”   沈归舟摇摇头,“闻不到了,可能是隔得太远,时间又太长了。”   “我被大蛇拖入洞穴的那一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叶星阑问道。   沈归舟道:“循着你的味道找到的呀。”   “可是那一次我们离得也很远,你是怎么闻到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沈归舟继续向前走着,“可能是因为你的味道很特别吧。”   “卿卿。”叶星阑唤了他一声,停下来对上那人的视线,正色道:“想不想要我的味道?”   沈归舟一怔,两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红,他自然知道叶星阑此话的意思,口中涌起一阵干涸,他吞了吞口水,嗫嚅道:“那个……我先…先用黑玄夜瞳找一下那人的坟墓……”   沈归舟岔开了话,叶星阑哪里肯放过他,又道:“我想将我的味道灌满你全身,让你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每一丝每一缕都充盈着我的气息,让旁人无法接近你。”   这一次,沈归舟连带着耳根子都被染红了,“还是先……先办正事儿吧。”   叶星阑将他一把拉入怀中,带着些柔糯的鼻音,撒娇似的,“我这也是正事。”   他一撒娇,沈归舟心都化成糖水了。   竹林寂静,四下连只飞虫都没有。沈归舟被他圈在怀中,腰侧被桎梏得一阵发紧,那人总是抱得好用力,“你轻一点,我怕疼。”   话刚说出口,沈归舟就意识到了话中的歧义,他索性不管不顾地将脸埋进叶星阑的颈窝,好抵挡那席卷而来的羞耻之感。   铺天盖地的松竹香气扑鼻而来,他像陷入了一朵柔软的云,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飘乎乎的了,叶星阑的话还生生回荡在耳边。   我要将我的味道灌满你全身。   让你的每一分、每一寸、每一丝、每一缕都充盈着我的气息。   沈归舟腿都软了。   倒是忽然真希望在这里做些什么了,沈归舟突然萌生出这个念头,他望一眼寂静的夜,静静地被那人拥在怀中,不再言语。   半晌,叶星阑用青筋凸起的大手轻抚着沈归舟的头,“归舟,我终于想起来了……咱们把大狼忘在街上了……”   “啊......还真是。”沈归舟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他同叶星阑分开,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回走,“走,你先回去把对他的控制解开。”   叶星阑又将他拉回来,“无事,这个点应该已经自动解开了,咱们先去找坟墓吧,不然一会儿他过来找我打架我就脱不开身了。”   沈归舟无奈地笑笑,他使出黑玄夜瞳探到林间一处新坟,那坟头甚至连块木牌都没立,与其说是新坟不如说是个土垄。   “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了。”沈归舟牵起叶星阑的手,转身朝向西南,“在这边。”   少时,两人行至那处孤坟,叶星阑三下五除二用纸扇劈开了土垄,露出漆黑的棺木来,他轻握一下沈归舟的手,道:“你站在这儿,我去看看。”   沈归舟乖乖点头不动了,叶星阑推开棺木,棺中人身上依旧穿着嫁衣,闭眸安静地躺在那里。雪白的脖颈上挂着几处紫红的吻痂,那吻痂晕在雪白皮肤上,突兀又讽刺,不难让人看出她死前遭遇过的事情。   叶星阑面色冷得像冰,使力攥紧了拳头,低骂了一声,“畜生!”   沈归舟还不敢去看那尸体,只探出一个脑袋,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觉得这姑娘太可惜了。”叶星阑运起灵力,一阵湛蓝色光芒跳跃在他手中,他抬起手,用那灵力在那尸体上扫了一番。   沈归舟问道:“可有异样?”   叶星阑转过头来,一双凤眼睁得微圆,惊讶道:“她……还活着……” ???   沈归舟忙不迭跑至棺前叹了一下那人的鼻息,“她真的还活着!”   沈归舟忙将她从棺中抱出来,也不知是喜的还是惊的,竟然全身都在轻颤。他将那人放在地上,抬头正要说话,却见一个透明的结界从头盖下。   几乎在结界落下的同一刹那,叶星阑便飞身扑向沈归舟,奈何却差了一瞬,沈归舟和那女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在暗算他们!   叶星阑慌乱地扑了个空,脑中一下炸开,他被愤怒冲得失去理智,朝着四周大吼道:“是谁!给我滚出来!” 第73章 食魂咒   话音刚落,便见一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现形在身前,叶星阑猛地杀向那面具人,他使了全力想将他摔在地上,但他还未触碰到那人,便直直地从那人体内穿过了。   叶星阑眸中晕满血红,如修罗一般侧首瞪向那人,眼中的怒气像是要用目光将那人撕碎。他将纸扇插在腰间,用双手运起一个巨大的灵力场,随即狠狠攻向那人。   一小半的漆黑天幕都被灵力映得湛蓝,竹树纷纷被掀倒在地,地面被刀刃般的灵气劈开一个大坑,但却依旧未伤到那人半分。   那面具人的身体竟像一层薄雾,任由万物穿过而不留痕迹。   叶星阑怔住片刻,他眼前的面具人分明只是个灵力体,就算自己使出天大的力气,也是伤不了他半分的。叶星阑攥紧拳头,周遭的野风放肆地卷起他的衣袂和发丝,他身上的黑气如浓烟般汹涌地蔓延开来。   下一刻,狂风肆虐,树木、尘土、野草皆被裹至空中,地面以闪电之速凝结出数里寒冰,周遭寒气逼人。   叶星阑像要将牙齿咬碎一般,切齿道:“你以为你是灵力体我就拿你没办法吗?我今日就要这周遭万物与你一同消失!”   话音刚落,狂风便吹涌地愈加厉害,耳膜像要被鼓破,连带着大地都一同颤抖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疯子,那面具人面色突变,像是也慌了起来,“你别冲动!他们也还在此处,你毁了此处,他们也必死无疑!”   闻言,最后理智冲破防线,叶星阑像发疯一般杀向面具人,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那面具人心知不好,连忙跃至半空,双手结印,念法诀道:“无相如来,冥流潺祺;孽消障灭,灵台消静;万灵归宗,魄散!魂离!”   面具人身周出现密密麻麻的青色符文,随着他的指令,那符文如千军万马般冲向叶星阑,叶星阑还未来得及抵御,便被层层叠叠的符文缚住了身子。   散发着青光的古怪符文从他的耳鼻口中飞入,如洪钟般在他脑中冲撞着。   妖怪最怕的,便是佛道的咒文了。   叶星阑的头像要裂开一般发疼,他本能地嘶喊一声,身上的黑气愈演愈烈,像蓄势喷发的岩浆。他的神智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剥离,又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侵占。   半晌,叶星阑的意识落进一片苍茫之中,他听见自己喉咙中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废物,你永远护不住他。”   那声音与自己的嗓音十分相似,却又添了几分邪魅和引惑,“你明明是六道三界中最所向披靡的存在,却连自己爱的人都护不住,是你的软弱,害得他屡次身陷囹圄!害得他身陨魂散!是你害死了所有爱我们的人!”   你是谁?   叶星阑想问,却发出不一点声音。   那声音还在继续,“接受我吧,让我替你护他,我们一起,守护好我们最后的家人啊。”   叶星阑使力捂着脑袋,痛苦地甩着头,他眼中落下一串水珠,用发哑的嗓音嘶吼着:“滚开!滚开!”   那声音还在脑中回荡着,“你摆不开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永生永世都摆不脱我的!”   叶星阑的意识陷在心魔中,那面具人忙掳着沈归舟和新娘逃了。   半晌,苍耳赶来,只见叶星阑双膝辗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头,像失了魂一般。   苍耳当即上前用手画出一个法咒,喃喃道:“清心若水、清水即心,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时谨教的清心咒已有数千年未曾使用,不知这一次还顶不顶用。   阵阵白色光芒如烟般飞入叶星阑口鼻中,像太阳驱散黑暗一般,缓缓驱逐了那面具人下的咒符。   叶星阑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苍耳略带嫌弃地踢了他一脚,“又要我来驮你......!”   沈归舟从昏迷中转醒,只见四壁一片漆黑,只有一处小小的铁窗还透出半分光亮,浓郁的潮湿包裹着皮肤,惹来一阵窒息般的粘腻。他勉强支着身子起来,却听见一阵铁链的哗啦声,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紧紧锁在一起。   他想运起灵力碾碎那铁链,但体内却提不起半分气,脖颈一阵发紧,他顺势摸去,却发现脖颈处也有一根铁环紧紧束缚着自己。   他用力去扯那铁环,却都是徒劳无功。   “别费劲了,这缚魂环乃是天尊所创,连神仙都能缚住的。”周围兀的响起一阵女声,在空荡的四壁回荡着。   沈归舟被吓了一激灵,“谁,谁在这里!”   一团黑色身影从地上爬起,沈归舟这才发现此处还躺着两个人,在那姑娘身旁有一张石床,石床上铺着稻草,上面还躺着一个凡人。   沈归舟问道:“你是何人?此处何处?”   “我是何人不重要,此处何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进了这里,就是命不久矣。”那姑娘转过头来,沈归舟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她的鼻梁直亘高耸,黑深的剑眉衬着一双扇圆的星目,眸中满是杀伐果断的霸气,头发被高高束起,其间插着一根突兀的青玉簪。   不过她这番话,说了当真跟没说一样。沈归舟不再执着,尝试着从手中生出凤凰火,果然,那神火并不受缚魂环的限制,从沈归舟手上长了出来。   一霎那间,屋内火光夺目,那姑娘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你还有法力?”   沈归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便搪塞道:“嗯。”   那姑娘像看见了希望,“那你可以打败他们,可以救这里的人出去吗?”   沈归舟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见一阵粗重的脚步声走来,许是凤凰火的光亮吸引了来人。沈归舟连忙收了神火,来人身高体大,面色苍白,眼中一片混沌,他将脸怼在铁窗前大张着嘴,喉中发出几声低沉的咆哮。   叶星阑这才看见来人口中竟然长着尖长的獠牙,那怪物咆哮几声后便走了,沈归舟蹙眉,“那是个什么?”   “不死人。”   “你们管这玩意儿叫人?”沈归舟反问,“他们在成为不死人之前是什么?”   那姑娘便也不同他绕弯子,“是血族,从前靠吸人血为生的,后来被修士炼化成了不死人。”   沈归舟打量她一眼,“你也是血族,为什么你会被关起来。”   那姑娘警惕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血族。”   沈归舟也不瞒她,“因为你身上和那怪物身上有相似的味道,只不过他的很臭,你的稍好一些。”   那姑娘将话锋一转,“我叫尹真,我的身份不重要,被抓到这里的都是没有法力的凡人,他们抓我们来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最后留一个猎首。”   “猎首用来做什么?”   “做奴隶。”尹真满眸怒气,咬牙道:“即使拼了命活下来,也不过是做一个任打任骂的畜生罢了。”   沈归舟沉吟片刻,想起白日街上的那些官兵找的就是逃跑的猎首。   沈归舟道:“上一轮的猎首是个幼子?他是怎么成为猎首的?”   “嗯,你怎么知道的?”   “他逃走了,从这深渊中逃了出去,无意中被我们救下了。”   尹真面上没有什么情绪,还想再问些什么,恰巧这时躺在石床上的男子传出几声咳嗽。   尹真连忙上前扶他,“王爷,你醒了吗?” 第74章 都得死   尹真扶着那王爷从石床上坐起,沈归舟这才看起那王爷的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黑布被血液浸成一片更深的黑色。   那人的眼珠,分明是被挖掉了。   那被唤作王爷的人,脸上胡茬丛生,嘴唇上翻着一片死皮,哑声开口问道:“真儿,我好像又睡了很久。”   尹真紧握着王爷的手,眸中满是心疼和不忍,安慰他道:“几个时辰,没有多久。对了,小殿下逃走得救了,您可以放心了。”   “那便好。”那王爷的声音中却没有情绪,“离最后一轮围猎还剩几日?”   “后天就是围猎了。”   沈归舟插话道:“他......怎么参加围猎?”   一个被挖了双眼的病弱王爷如何逃生,又如何上得了那围猎场?   “说话的人是谁?”那王爷轻蹙眉头发问。   “我叫沈归舟,是新被抓进来的......修士。”   “修士?”那王爷心中生疑,问道:“荆国不是最崇道家和修仙的术士,为什么会把你抓到此处来?”   沈归舟焦灼地舔舔嘴唇,他不能在这里暴露自己是妖,“我,我犯了死罪,得罪了他们。”   “修士即使犯了死罪也不会被关到这里来的,你知道此处是何处吗?”那王爷像是已经识破了沈归舟的谎话。   沈归舟回问道:“此处是......?”   “你果然不是修士。”那王爷讳莫如深地勾了勾嘴角,面上却毫无笑意,“这里就是修士一手打造的,被抓到这里的都是战俘。”   沈归舟皱了皱鼻子,现在的人可真不好骗,“如此说来,你们也是战俘?你既是王爷......那你们是别的国家的?”   “嗯。”那王爷站起身来,摸索着朝沈归舟走近几步,随即竟是笔直地朝沈归舟跪下了,“公子谎称自己是修士,定是有法术傍身,我只求公子能帮我保住真儿的命。”   沈归舟和尹真两人均是一惊,两人忙去扶他,尹真的泪珠竟像断了线一般从眼中冒出,“王爷勿要再说此话,真儿愿与王爷同归同去。”   那王爷拍拍尹真的手宽慰她,又转过头继续对沈归舟道:“本王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几两自尊和几缕魂魄罢了,公子若是愿意便都可以拿去,只求能替我护真儿平安。”   “我要你的灵魂和自尊做什么呀?”小妖怪有些不理解人类的想法,他将那王爷扶起来,道:“我的灵力被缚灵环缚住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沈归舟没有撒谎,他现在的确与普通人无异。他现下只剩一身功夫和凤凰火,但在人界他是断然不敢使用凤凰火的,神火一旦燃烧便无法熄灭,到时恐怕整个人间都会成为烈火炼狱。   “但是你们不要怕,不会有人死的,谁都不会死的。”沈归舟满目坚定,语气中也充满了信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他的夫君,一定会来的。   他虔诚地笃定着,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知道叶星阑一定会来。   却说这头,叶星阑被苍耳扛回来后,竟是昏睡了一天一夜。   一日后,苍耳焦急在房中踱来踱去,叶星阑终于醒过来,苍耳连忙问他:“归舟去哪里了?”   叶星阑下意识揉一揉疼的要命的太阳穴,“他被一个面具人抓走了。”   他边说边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外,“边夏!边夏你在哪里!”   苍耳忙不迭跟在他后面,着急地追问道:“他可还无恙?”   叶星阑的无名指还可以感应到姻缘绳那头的气息,“他暂时无碍。”   边夏急忙从房中跑出来,“你醒了?”   “你快帮我算一下归舟在哪里!我把他的生辰八字都告诉你!”叶星阑拧着眉头,语气中满是焦灼。   边夏连忙引他进屋,“好好,你快跟我进来。”   叶星阑随边夏入屋,他们救回来的小孩茫然地在床头坐着,看着边夏慌乱地将六爻、罗盘、八卦阵齐齐从包袱中翻出来,大有不算出来不罢休之势。   叶星阑将所有与沈归舟相关的所有的信息告知于他,边夏先算了一个金钱卦,却无果。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手中却未停下动作,又用八卦图开始推演。   几番推演下来,却都寻不到沈归舟的方位,边夏无奈道:“他应该是被藏在某个结界中了,所以我推不出来。”   叶星阑眉头深深锁在一起,他捏紧拳头思忖着,那面具人念的咒法尚不可知,但那青色符文明明是佛家的符文模样,“荆国有佛修吗?”   边夏道:“荆国崇道,鲜有修佛,但前朝时推崇的倒是佛道,不知是不是前朝的佛修。”   “前朝......”叶星阑一时没了头绪,那夜二人是去找那新娘的尸身,而那新娘是大祭司新娶的,此事难道与那大祭司有关?   只能一试了,叶星阑转身出来,苍耳和边夏知道他是想出些头绪了,便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三人出得门中,正好遇到叶可倾过来。   叶可倾道:“哥你是不是要去救沈归舟,我跟你一起去!奶奶的居然敢害我们鼠族的主君,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叶星阑当机立断,对三人道:“可倾你留在这里照顾那孩子,官兵还在搜他,不可让他落单。边夏你速速去瑞王府将此事告知郑子菁。苍耳你随我一同去找那大祭司。”   三人反应了一瞬,叶星阑哪里等得了他们,只一边拉走苍耳一边道:“都愣着干什么呢!按我说的做。”   语气中满是不可反驳,叶可倾突然觉得面前的兄长竟像换了个人似的。   夜色降下,天空黑的没有一颗星。   苍耳和叶星阑便行至了大祭司府,以二人的灵力,祭司府中的灵修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三下五除二便直捣黄龙将祭司府翻了个遍。   但让他们讶异的是,大祭司居然不在府中,叶星阑发了疯一般拧住一个修士的脖子,“说!你们祭司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那修士还嘴硬着。   叶星阑眼中神色一闪,兀地像变了个人似的,满身阴鸷,他召来一把短刀,毫不犹豫地在那人腿上划开一个大口,“你知道杀鱼是怎么杀的吗?”   “你知道鱼鳞是怎么去掉的吗?说起来我夫君最爱吃鱼,就是不知道你这样的鱼他爱不爱吃。”他又划开第二道口子,随着那人的声声哀嚎,鲜血汩汩冒出,而一旁的修士早被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我说,我求求你......我说......求求你......饶我一命......”那修士疼得冒出眼泪,颤抖着哀求道。   叶星阑眸中爬满狠戾,掷出寒冰般的两个字,“晚了。”   他微微歪头,满目猩红,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睥睨着地上的众人,“你们,都,得,死。” 第75章 忘川河   苍耳见状不好,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你冷静,现在找到归舟的下落最重要。”   “这些修士残害了我妖族多少无辜生灵,死不足惜。”叶星阑咬牙道。   见叶星阑此状,苍耳心中兀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朝那修士喝道:“还不快说!你们祭司在哪?”   那修士忍痛道:“我们......我们祭司府根本没有祭司......”   叶星阑问他:“那你们归谁所辖?”   “归......归国师,我们荆国的修士不多......都归国师管。”   “我们速去国师府。”苍耳抓起叶星阑的手臂,示意带他走。   叶星阑气恼地以掌击地,一刹那,地上的众修士被巨大的气波震得飞至空中,叶星阑同苍耳出得门外,那些修士才被狠狠从空中摔下,身后发出巨大的震荡和撞击声,那一下,众人连五脏六腑都被震裂了。   两人又朝着国师府飞去,苍耳想起那夜叶星阑差点入魔的模样,欲言又止,才道:“你知道,沈归舟不喜你杀人。”   “我杀的都是恶贯满盈的恶徒。那些新娘被抬至这祭司府,几日后又曝尸城郭,而且身上都被这些人......糟蹋了。”叶星阑识破苍耳话中之意,解释道:“我说过了,是他们死不足惜,我还不至于连我自己的心神都控制不住。”   苍耳沉吟半晌,又道:“我知道归舟体内有凤凰骨。”叶星阑自顾自往前飞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苍耳继续道:“你不是想找东西护住他的心脉吗?”   “除了心灯还有其他法子吗?”叶星阑道。   苍耳道:“你只需将本属于他的东西物归原主就行。”   “本属于他的东西?”   苍耳点点头,“你体内,有他的东西,我将还之于他的法子告诉你。”   国师府灯火通明,国师府外围由不死人把控着,平常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叶星阑和苍耳由西边侧门突破不死人的重围,两人刚入后院,还未来得及进入国师房中,便见一群修为颇高的修士杀了出来。   身后的不死人也追了过来,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叶星阑懒得与他们缠斗,只见他手中结印,手中白扇倏地飞出,在空中生变出千万把白扇来,“残烛引月,万相归一!”   法诀念毕,只见那千万把扇子倏地化作千万缕轻烟,灵活地钻进那些修士的耳鼻中,那些修士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痛苦地甩甩脑袋,像被控制住了一般。   叶星阑睁开赤红的眸子,利落地转身面向那些不死人,说道:“杀光他们。”   话音刚落,便见身后的一众修士如离弦的箭一般杀向那些不死人,兵刃发出刺耳的碰撞,一时间,后院乱作一团。   叶星阑同苍耳掀开国师卧房的门,只见那国师正从容地坐在席间沏茶。   “二位公子,星夜闯入我这国师府,还真是心急呢。”那国师竟是一名女人,她简单披着外袍,慵懒地望向两人。   叶星阑并不同她废话,他直直击盯着那国师,眸中闪过赤红,试图控制住她。那国师却毫无反应,坐在原地勾着嘴唇,笑道:“小妖怪,你控不住我的。”   苍耳上前两步,惊疑道:“怎么会?她为何不受你这控心术的控制。”   叶星阑亦是吃了一惊,脑中飞速转动着,“莫非,你没有情识?”   没有情识之人,无心无愫,自然不受控心术所制。   那女人冷笑几声,“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叶星阑满眸冷色,将扇子祭于空中,道:“你既知道,便速速将他还给我,否则我的天玄扇可没长眼。”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撬开我的嘴!”言毕,那国师猛震一下桌子,屋内的景致便焕然变了个模样。   周遭气温骤降,夜风在耳旁呜咽,夜色如泼了墨一般黑,两人身后是怪石嶙峋的峭壁,身前是流水潺潺的大河。而现下那国师就站在峭壁与大河之间的空地上,与两人对峙着。   国师道:“常言说有生八苦,小凤凰,你虽免去了生老病死,但爱别离、求不得、忧悲恼这三苦你却逃不过。”   叶星阑打量一眼四周,疑道:“你知道我的真身?”   “我可比你知道的多。你要想救他也容易。”那国师双袖一飞,身后便飞出千万把小伞射向二人,“渡过这忘川河,尝尽那三情苦,你就能见到你的心上人了。”   两人被那些飞蛾似的小伞逼得直往后退,叶星阑和苍耳两人将双手交叉挡在额前,迸发出一层灵力将小伞顶在结界外。   那些小伞飞速旋转着,却攻不破两人以灵力设下的防御,叶星阑凝结心神,手中劈出一道道耀眼的灵力,许多小伞被冲散劈断,却依旧飞停在两人身旁。   那国师双手运起灵力,勾起一边嘴唇道,“你们知道这伞的伞骨是由什么制成的吗?”   话音刚落,叶星阑便感觉脚下的地都在颤抖,只见悬崖壁上,空地前后,忘川水中皆尽浮出无数不死人的身影,密密麻麻的、黑压压的,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那国师收了灵势,但那些伞却依旧盘旋在两人两人身边,国师又道:“善意提醒一句,这伞的伞骨是由这些血族的獠牙做成的,你们打碎的越多,他们越疯狂。”   苍耳纵身一跃变回狼形,猛地飞扑向国师,谁知那国师却一下隐了形迹,身后传来一阵刺痛,竟是有不死人砍了他一刀。   而那一头,叶星阑也是左支右绌,那人不死人杀也杀不死,控也控不住,全然是一批没有六识的杀人工具。   叶星阑双手运气灵力阵,朝着那些不死人攻去,被击中的不死人纷纷在原地被冻成了寒冰。其间,他不断变换位置试图甩开那些小伞,奈何那些却小伞却阴魂不散地围绕在两人身周。   大狼用巨爪将不死人拍成肉饼,又用狼尾和巨口将他们甩下忘川河,大狼急得喊出叶星阑前世的名字,“阑安!他们根本杀不死!这不是长久之计!”   叶星阑使力击飞身前的一群不死人,“怎么办?”   “你下忘川河去救他,我帮你挡住这些东西!”大狼道。   叶星阑犹豫一瞬,“可是,这么多怪物,你应付得过来吗?”   大狼一掌震飞周边的怪物,道:“放心,他们还不能把我怎样,只是耗些时间罢了。”   叶星阑又掀起一片不死人,他心中升起一股愧疚,他总觉得他和沈归舟已经不止一次抛下大狼了。大狼见他犹豫,却更焦急了,“你愣着干什么!他还在等你!”   叶星阑将心一横,“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快去吧!别磨磨唧唧的!”   “......”   叶星阑朝着那忘川河纵身一跃,忘川河水无色无味,与寻常河水无异,只是因为身处冥界,便似寒冰一般侵肌裂骨。   他沉入河底,河底的暗流卷着他不知要将他送到何处。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耳旁响起陌生又熟悉的呼唤,“风儿。”   “阿娘......” 第76章 风儿   被唤作风儿的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现下正在庭院中被罚跪,凤神玹清站在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台阶上,声音中满是温润,“风儿,你可知错?”   “风儿没错,娘亲为什么不让我使灵力?”风儿满脸脏得像个小花猫,还不忘回嘴道。   “你娘亲不让你使用灵力是因为你控制不住,你看看你今天,丹穴山北面的梧桐都被你斩下来了。”凛云仙君白衣飘飘、清风朗月,从屋内走了出来,“你快跟阿娘认个错。”   “臭金乌把阿爹煮的桃露全喝光了,我不过想吓吓他,谁知道那边的梧桐树......那么不经削。”风儿越说声音越小,心虚地低了低头,“我真的真的只用了一点点灵力,我没有不听话。”   玹清轻叹一口气进了屋,片刻,屋内传来阵阵饭菜香,风儿皱着鼻子吸了一下,口中便涌起一阵湿润,他抿唇咽了咽口水,俨然成了个小馋猫。   “哇今日有小风儿最喜欢的烧鸡和杏花糕诶!”凛云仙君语气夸张,故意将饭菜的香味往屋外扇了扇,“不认错的小孩儿可没饭吃哦。”   风儿骨朵着嘴,摸了摸咕噜叫的小圆肚,倔在原地不发一言。   半晌,风儿依旧不愿认错,凛云与玹清在饭榻两边对坐着,开口道:“要不就让他进来吧,你看这跪也跪了,罚也罚了。”   玹清道:“他如此轻易使用灵力,要是被识破真身召来祸端怎么办?”   凛云道:“夫人放心,我们将他好好护在这丹穴山以内,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们。”   玹清浅笑着,眉目温柔地如水一般,柔声道:“你以为罚他我不心疼啊?人间常说慈母多败儿,我可不能做慈母。”   凛云移到玹清身边,握住她的手道:“夫人这么温润的性子要当严母可真是难为你了,不如我来当严父,夫人便可以安心做个慈母了。”   言毕,还不等玹清反应过来,他便迈步出了屋,他并拢食中二指,朝着空中一指,小风儿便被一股灵力带的凌空而起。   凛云朝着左边一指,风儿的身体便往左飞荡,他朝右指,风儿的身体便往右飞荡。玹清急忙握住凛云的胳膊不让他动,“你干什么!快放风儿下来!”   “啊啊啊啊阿娘救命!爹爹要杀小凤凰啦啊啊啊!”风儿在空中飞得一阵头晕目眩,惊得哇哇大叫起来。   凛云眯起一双笑眼,拷问道:“那小凤凰知不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风儿知道错了!”风儿忙不迭认着错。   “那以后还使不使灵力了?”凛云又道。   “不了不了,不使了。”   凛云这才收势撤了灵力,风儿从空中落下来,玹清连忙上前去接他,风儿在空中绕得两眼发黑,“阿娘,我头顶有好多小星星......”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玹清忙问道:“风儿没事吧?”   风儿骨朵着嘴,将一双标致的凤眼瞪得像铜铃,越过凛云进了屋,嘴上还不忘吼道:“爹爹坏!”   玹清跟在风儿身后,笑着哄风儿道:“今天不给坏爹爹吃饭好不好?”   “好!”   凛云一脸难以置信地站在门前,“我...你们...夫人!慈母多败儿啊夫人!”   玹清轻笑一声,佯装生气道:“你别打扰我们风儿吃饭,一会儿吃完饭还要念清心咒的,”   凛云:“我看现在是我比较需要清心咒。”   玹清:“......”   饭后,玹清同风儿一同在廊前打坐,玹清坐在风儿身后,双手结成灵势对准风儿的太阳穴,随即,风儿体内便有阵阵魔气被吸出。   凛云倚在廊边,手中拿着个酒壶,“风儿越长越大,体内的魔气也愈发凶长了。”   玹清道:“放心,这点魔气我还应付得来。”   凛云道:“你将魔气转至我体内吧,让我来。”   玹清道:“魔气不是能随便转移的,我能替他吸出是因为我们母子连心,又都同属妖族。”   “是是是,你们母子连心,只有我是个外人。”凛云仰起头,将壶中的桃露酒一饮而尽。   “夫君,我不是这个意思。”   凛云在廊前坐下,眸中盛满星月,柔声道:“我自然知道,风儿体内不光有妖族血脉,也有一半是神族血脉。他是我的亲骨肉,你是我的挚爱,可现在,我却只能袖手旁观什么都无能为力......”   “我真正担心的,是风儿体内的心魔......”玹清平息灵力,风儿已经睡倒在她怀中,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道:“魔气我尚能控得住,可一旦心魔长成,到时......便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夫人,还是把他送到九笙山吧。”凛云从玹清手中接过已经睡熟的风儿,继续道:“白泽是与你一同降生化形的瑞兽,生来便拥有净化世间戾气和魔障的能力,将风儿送到他那里,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玹清抿了抿泛白的唇,沉吟半晌才道:“夫君,你再容我想一想,风儿才一百岁,我想再多陪陪他。”   玹清心里早已有数,也不知还能在凛云和风儿身边相伴多久,所以,就算是一朝一夕,她也是要争取的。   一百年后,玹清体内魔气冲撞,将她的身子耗得一日不如一日,但她依旧强撑着为风儿抽去魔气,只是日渐泛白的嘴唇和虚浮的脚步却说不得谎。   凛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揽住玹清双肩,对上她的目光,近乎恳求一般道:“夫人,我们将他送到九笙山吧,我们先闭关,我先帮你渡化你体内的魔气,他在时谨那里不会有事的。”   玹清蹙起眉头,眼泪忽地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夺眶而出,“夫君,我好没用。”   “是我没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凛云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已经做了很多了,风儿会理解的。”   “阿爹阿娘。”风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恍惚中看见玹清一边抽泣一边起伏的后背,他心里一下像被人攥紧了似的难受。   “阿娘不要难过了。”风儿一把抱住玹清的腿,带着几丝哭腔道:“你们说的我都听到啦,我会乖乖去九森山的四谨叔叔那里。”   玹清被他的口齿不清逗得一下笑了出来,蹲下身来抱住他。   风儿又替她擦了擦眼泪,道:“风儿会听话的,我会乖乖等娘亲和爹爹来接我的。”   玹清紧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好,娘亲和爹爹一定会去接你的。” 第77章 假金凤   丹穴山门前。   时谨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却也并不展开,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他长叹一口气,对身旁的大狼道:“苍耳,你说这小凤凰脾气怎么样?会不会不喜欢我啊?我也没照顾过小神兽,要是有哪里疏忽了怎么办?”   苍耳耷拉着耳朵,妄图盖住时谨的声音,“从九笙山过来这一路你已经念了三百遍了......我耳朵都要出血了。”   时谨嫌弃地瞥他一眼,继续念叨道:“要是你跟他合不来怎么办?这个凛云也真是的,非把自己家崽塞给我,我也不一定能净化他的魔气啊。”   苍耳纵身一跃,跳到一块巨石之上,“你要是不愿收他也简单,咱们现在打道回府不就得了。”   “有道理啊。”时谨起身欲走,却像是想起什么,又无奈地坐了回来,“不行不行,这小凤凰的心魔关乎三界存亡,我身为白泽,有守护众生之责。”   时谨气丧地用手支着半边脸,“看来还是得养。”   正巧这时,山门前的结界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生生从阶梯前破开了一道缺口,三道神光从结界中飞跃而出,稳稳地落在山门前的空地上。   时谨知是三人下了山,连忙站起身相迎,三道神光化为三个人形。   时谨同凛云夫妇行过一礼,玹清拉着风儿的小手道:“这便是时谨叔叔,快行礼。”   时谨连忙摆上温润的笑容,争取给小孩子留个好印象。小风儿仰头望向时谨弯弯的笑眼,竟是挣开玹清的手朝着时谨走了几步。   时谨忙俯下身来接他,只见小风儿一把抱住时谨的大腿,用小小的食指戳了戳他脸上凹进去的梨涡,道:“时谨哥哥。”   时谨似是被他这天然的自来熟惊得愣了一瞬,随即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入胸口,这小孩既与他投缘,他便也无需担忧了。   玹清捏捏风儿的小脸,笑道:“你这孩子,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去抱人家大腿的?”   言毕,众人都笑了,凛云朝他歪歪头,逗他道:“不知道是谁昨夜还哭鼻子说不想离开爹爹和娘亲呢,小家伙这么快就叛变了?”   小风儿被逗得更不好意思,小脸红的像苹果似的,索性一股脑就往时谨怀里钻,将脸埋着不说话。怀中投入一个小小的身子,时谨的一颗心儿都像要化开来,“跟时谨哥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风儿道:“小名叫风儿,大名叫阑安。”   “阑安,好名字啊。”时谨正要再说,却见大狼从先前的巨石上跳下来,瞪着一双绿油油眸子望向小阑安,小阑安惊喜地喊道:“大狗勾!”   引得众人又是一笑,时谨将小阑安抱起来,玹清才正色对时谨道:“风儿既与你投缘,我便也不担心什么了。”   时谨道:“玹清无须忧心,我定会好生照料他,你和凛云且放心将他交给我便是。”   “多谢。”凛云夫妇齐声道。   玹清又摸一摸小阑安的头,眸中泛出水光,满是无奈与不舍,“风儿放心,娘亲和爹爹很快就会去接你的。”   小阑安乖巧地点点头,“风儿会想娘亲和爹爹的。”   玹清含泪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才强忍着哭腔道:“若是......若是娘亲没能去接你,阑安也一定要记住,阑安永远是娘亲的心头肉,是阿娘此生最重的牵挂和最大的幸运......我们阑安永远是爹爹和娘亲最爱最爱的人。”   凛云亦是红了眼眶,他捏一捏小阑安的鼻子,勉强笑道:“不管出了什么事阑安都不要怕,天塌下来还有爹爹在上面扛着呢。”   小阑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用手去替玹清擦眼泪,“阿娘不要哭,阿娘哭了风儿也想哭。”   “阿娘不哭了。”玹清强忍着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阑安,许是神兽的直觉,她总觉得此别便是诀别。思及此,她心中更是大恸不已,脚下都像要站不稳了一般,幸而凛云及时扶住了她。   时谨看得不忍,忙宽慰道:“不会有事的,我和阑安在九笙山等你们。你体内这点魔气,顶多修个一百年就能全然除去了,不必忧心的。”   玹清勉强点了点头,却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我便带他回去了。”时谨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时谨今日之恩,玹清永世不忘。”   时谨带阑安回了九笙山的居所,夏日炎热,小阑安却早早便睡过去了,时谨一边为他扇着凉风,一边支着脑袋想着今日之事。   时谨生于天地间,自打诞生便被天帝赐封在这九笙山,佑众生之平安,润万相以福泽。   他不光是众生之神,亦是众神之神。   在这十万年的亘古长河中,连九重天的天帝都换了两番,他却依旧孤坐在这九笙山中,与那性子生冷的苍狼作伴。亲情为何物,爱情为何物,他是绝然不知的。   他不知玹清的眼泪因何而来,不知凛云忧心所归何处,不知那叫人肝肠寸断又叫人甘之如饴的情字到底是如何个写法。   他抽回自己的思绪,却发现小阑安的后背正在微不可察地抖动着,他急得一把将他翻转过身来,“阑安,你怎么了?”   小阑安纯净的眸子里盛满了晶莹,却依旧强咬着牙关不肯哭出声来。时谨慌了神,忙轻轻拍他的后背,“风儿,想哭就哭出来,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忍。”   小阑安这才放声哭了出来,哽咽道:“呜呜呜时谨哥哥,娘亲是不是呜呜呜嫌我吃烧鸡吃得多才不要我......呜呜呜”   时谨被他的小心思逗笑,边替他擦去眼泪边道:“不是,是因为时谨哥哥这边有很多烧鸡,所以娘亲才特意把小阑安送过来的。”   “真的吗?”小阑安瞪着一双水灵的眼,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哥哥还能骗你吗?”时谨捏捏他的鼻子,道:“不过呢,小阑安来了我这里,从今往后便只能饮晨露、栖梧桐、穿锦衣,一饮一啄,一布一缕都不可将就。”   “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阑安是只小金凤啊,理应配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黄泉碧落,三界六道,世人皆知凤神玹清生了一只能毁天灭世的魔兽大风,而这魔兽便是阑安。凛云夫妇将小阑安送到九笙山,为的不光是净化他的心魔,更是为了掩饰他的真实身份。   凛云夫妇与时谨商定,在外再捏造一个魔兽大风以躲避神界耳目,而真正的阑安便藏在九笙山中,将他养成那凤族中最金贵的一支——金凤。如此,只要没有妄念和戾气激起他的心魔,他便可以逃过神界的追杀,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此计虽为下策,却也是战神夫妇最后的法子。   如此数百年过去,时谨教阑安读书识字,教他天道伦理,教他世间万法,也教他控制灵气和魔力。阑安偶尔吵着要见爹娘,时谨便捏个幻象来诓他。人间有大难需要白泽降世时,他便将阑安交给苍耳,自己亲历人间一遭。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五百年,直到这日阑安偷了时谨的贴身玉佩,私跑回丹穴山,亲眼目睹凤神堕魔。 第78章 众生苦   神凤化为人形,眼中多了几分清明,凛云仙君赶到,而紧追其后的,是另一白衣男子,那男子看不清面容,只是身后跟着一条黑蛟。   阑安切生生地,哑声唤了一句:“娘亲。”   玹清却像没听见似的,只痴望着脚下的废墟和残骸,一双凤眼满目猩红,眸中颗颗银珠迸落,如骇人的血泪一般,她无力地握住凛云仙君的手,哀求似的,道:“夫君,你杀了我吧。”   凛云仙君狼狈俯下身去,揽住凤神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谨闭上双眸,便有点点银光从他身周散出,他双手结印,并拢食中二指指向玹清的额间,“赐你以天玄之福泽、地黄之安和,赐你以白昼之光明,黑夜之祥宁。”   法咒念毕,只见天际的浮云与繁星纷纷溢出靥靥银光,星星点点、丝丝缕缕,从远端的天际飞至凤神和时谨四周,洒向陷入梦魇的人间。   一瞬间,世间寂静如海,只余神明的光芒在闪耀。   半晌,凤神醒过神来,她望向化为废墟和残垣的人间,颓丧地瘫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原与白泽同为祥瑞之兽,司庇佑天下之职,而现下她却亲手杀掉了本该被她庇佑的千千万万条无辜的生命。   孩提的绝望嘶泣、父母的奋力扑救、老人的坦然赴死,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在她脑中浮出。耳畔传来千万亡魂的啼哭,她再也受不住了,“啊——!”   她瞪着空洞的双眼,跪着朝凛云爬去,“你杀了我!夫君你杀了我!”   像凤神和时谨这样活了十万年的上古神兽,非神非妖,又早已是不死之身,唯一能杀死他们的也只有战神的戮空剑了。   阑安颤抖着身子,脑中一阵眩晕,像被人活生生挖出心脏,连带着上面的筋血和神经一并扯出,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时谨捂住他的双眼,轻柔将他拥入怀中,不敢多使一分力,生怕眼前人一碰就要碎在自己怀中。   凛云压抑着哭腔道:“玹清,会有办法的,我们会有办法的。”   哀莫大于心死,玹清疲惫地摇摇头,“我体内的魔气......早已控制不住了,它们越来越多,就像在我体内戳了一个窟窿似的......怎么驱散都散不完。夫君...我求求你,让我解脱吧。”   时谨插话道:“五百年前凤神体内的魔气不过尔尔,现在怎会这般浓重?”   凛云流下两行清泪,听见时谨说话,他像溺水的人抓稻草一般,“阑安,我们阑安现在也长大了,你再撑一撑好不好?”   “阑安?”凤神如死水一般的眸子里这才闪过一丝清澈。   阑安沉重地向前挪动脚步,一下跪在玹清身前,膝盖辗地,后背笔直,哑声唤了一句,“阿...阿娘...”   凤神颤抖着双手,轻抚上阑安的脸庞,哽咽道:“我们阑安,什么时候长得这样高了......”   “娘亲你怎么了,你会没事的对不对?”阑安眸中的泪夺眶而出,他温润慈爱的阿娘,怎会变成这番模样。   凤神没有说话,只颤着嘴唇,一遍又一遍抚过阑安的头发。   “黑蛟,将凤神镇到不周山下。”众人身后一直沉默的白衣人开口,声音中是不容情的冷漠。   阑安愣了愣神,只见凛云朝着那人半跪下,祈求道:“请帝尊网开一面,我会将她封在丹穴山,让她再不能踏出山门一步,求帝尊再给玹清一次机会。”   “上一次你也是这般向本座保证的,但现下,你根本控不住堕魔的凤神。”那白衣人将凛云扶起,声音中却多了几分悲悯,“本座非是不容情,但本座身为三界之主,自当以六道众生为重。”   玹清道:“帝尊,玹清愿入不周山。”   阑安茫然地唤了她一声,“阿娘。”   天尊拂袖,转过身道:“凛云,你屡次为天界立下奇功,凤神又曾是庇佑万民的神兽,我允你去不周山下陪她。”   “凛云,拜谢帝尊。”凛云双膝跪地,朝着天尊远去的背影叩了一首。   黑蛟化为人形,开口道:“凤神请随小神一同前去不周山。”   阑安开口问道:“不周山,是个什么地方?我也陪父君和娘亲一起去。”   凛云道:“不可胡闹,阑安你定要好好待在九笙山,莫要白费了爹娘的一片苦心。”   阑安不解其意,只怔在原地不说话。玹清拍拍他的肩膀,“对不起,娘亲没能如约去接你,我们阑安现在也是大人了,你要听话,好好待在九笙山。”   阑安蹙起眉头,紧咬着嘴唇,不甘地点点头,“好。”   随即,凛云夫妇和黑蛟便散作几道白光,消逝在了天际。   时谨带阑安回了九笙山,此后三百年间,阑安照旧修习清心咒和各类术法,倒也不吵着要见娘亲了。只是此三百年间,人间依旧灾祸四起,三千流火、洪水猛兽、地震海啸轮番上阵,可谓是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也因此,时谨留在九笙山的时间也少了,他常化作人形下到人间,悬壶济世、四处救济。   这夜,时谨和苍耳正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把酒夜话,时谨道:“人间天灾四起,凡界的戾气和魔气是越化越重了。”   苍耳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能净化吗?”   时谨倚坐在长长的藤椅上,“那千万人的戾气,又岂是我一人所能度化的呢。”   苍耳道:“按照往常,天界的神仙都该出世了,这次却不知为何,那天上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时谨与苍耳碰了一杯,杯中酒被巨大的撞击激得溢出半分,“他们总说什么遵天道,也许这一次的天道便是灭世呢。”   “不管吗?”   “我只司白泽之职,其余的......我想管也管不了。”时谨饮下一口苦酒,热烈的辣意夹杂着涩苦在喉中蔓延开来,“众生皆苦,万相皆苦啊。”   “时谨哥哥。”阑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谨头也不回,只勾起唇自言自语道:“还好有个甜的。”   苍耳的嘴角无奈地抽动一下,只感觉自己又多余了,便起身撑了个懒腰,“你们聊,我回去歇息了。”   阑安一把夺过时谨手中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吞而尽,“你嘴上说着不管,但还不是天天待在人间......”   时谨无奈地笑笑,“阑安,守护天下是我的职责,我是为众生而生的,我理应如此......”   “哥哥。”阑安在他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道:“没有人生来就该做什么,没有理应如此,只有你甘不甘愿。”   时谨对上他的眸子,怔住了片刻,数万年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做事情没有理应如此,只有他甘不甘愿。   阑安眸中盛满温柔的夜色,又道:“你济世渡人,他们便该信你尊你。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你理应做的,而是因你心性纯良、至臻至善,才甘愿去做的。”   两人对视半晌,头上的葡萄架却刚好掉下一颗熟透的葡萄,砸在阑安头上,滚到了时谨的衣襟上。   时谨轻笑一声,捡起葡萄喂给阑安,“我们阑安真是长大了。”   “哥哥,我四百年前就长大了。”   时谨刮一刮他的鼻子,宠溺道:“是是是,我们阑安是大人了。”   阑安却猛地钻进时谨的怀中,用两只大手环住他的腰,时谨身子一僵,“你,你干什么?”   “是不是要这样,你才能知道我是真的长大了。”阑安一双眸子毫不掩饰地在时谨的眼睛和粉唇之间游走,两人近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你的那些话本和画本,我可都没少看。”   一瞬间,时谨竟有一种养虎为患的错觉,“你,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阑安轻笑一声,将脑袋靠在时谨胸口,道:“好了,不逗你啦。”   耳边传来如鼓的心跳声,半晌,阑安才喃喃道:“时谨,等你安置好人界的事情,做完了这个白泽神君,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只做我一个人的时谨。”   时谨坐起身来,对上他的眸子,声音中满是郑重与虔诚,“我答应你,这一次,不是理应,是我甘愿。” 第79章 爱别离   阑安手上勾着一块贴身玉佩,漫无目的地转起来,而大红狼却变回原型蹲守在山门口。   阑安道:“趁时谨下凡去了,你快让我出去吧。”   大狼不耐烦地扇了几下尾巴,“绝无此种可能。”   阑安又道:“我就是去不周山看一看我娘,她已经被关在那里一百多年了,你就让我去一次吧。”   大狼抖擞着身上的皮毛,“除非你能打过我。”   阑安紧了紧拳头,双亲嘱咐过他不可随意使用灵力,他犹豫片刻,便又只能作罢,“我有的是时候,我就天天来磨你,我就不信你熬得住!”   于是从那之后阑安果真就每日往山门前跟大狼耍赖纠缠,大狼最烦人吵闹,他是最清楚的。于是三次之后,阑安每次都是被打回来的。   阑安喝道:“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啊!”   大狼耷拉着差点被吵得出血的耳朵,道:“你敢私闯出去,看时谨回来怎么罚你。”   阑安见大狼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忙道:“到时我自会回来领罚,我真的很担心我娘,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吧,看一眼就回来。”   大狼无奈地站起身来,朝着阑安走近几步,“那你打我一掌,到时我就跟时谨说是你打伤我跑出去的。”   “我......那我不又多了一条罪,他会罚死我的......”阑安蹙着眉头。   “放心,他舍不得打死你。”   阑安咬着嘴唇犹豫半晌,“那行吧......”   言毕,他右手运气湛蓝的灵力,利落地朝大狼出掌而去,谁知那大狼竟被那股巨大的灵力冲向了山门口的结界,大狼被击出结界,结界随之而破。   阑安心中焦急,扶额道:“得,这又多了一条罪状。”   大狼结实地摔落在结界外,口中竟溢出几丝鲜血来,阑安连忙去扶他,“你,你没事吧?我没有用力啊?对不起对不起......”   大狼将口中的残血吐了出来,道:“你这是要打死我啊......”   “我我我,我真的没有,我只使了一分力。”阑安狂摆着双手否认。   “行了小结巴,你不是要去见你娘吗?快去吧。”   阑安轻轻抚几下大狼的后背为他顺气,“你真的没事吧?”   大狼摆起尾巴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放心吧,刚刚是因为毫无防备才会被你伤到,我这几万年可不是白活的。”   阑安点点头,“嗯,我就知道大狼是极厉害的。”   大狼扯出一丝苦笑,他总算是知道为何时谨不让这个小兔崽子使用灵力了,“快走吧小祖宗。”   “谢谢,回来请你吃烧鸡!”少年阑安笑靥如花。   不周山高耸如云,悬崖如刀劈斧削、壁立千仞,怪的是四周竟无一生灵,全然一片肃杀之气。阑安运起灵力想飞上去,山门下却被布下法阵无法使用灵力。   无奈之下,他只得凭着一双手一点一点攀爬上那高峰。烈日炎炎、山顶的风在耳旁呼啸,额间的汗水几番滴进眼中,引得双眼干涩刺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上中天,他的双手早已布满丝丝血迹,手指前端被磨得血肉模糊,终于,他爬上了山顶。   阑安撑着大腿躬身休息,却见一道黑气在眼前化形,“何人擅闯不周山?”   此人正是那日的黑蛟,阑安认出他来,忙道:“黑蛟是你,我是来看我娘亲的,你让我去看他一眼好不好?”   黑蛟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双手,背过身道:“你娘被压在此处是天规刑罚,亦是她心甘情愿,你就此回去,我便当没见过你。”   阑安目光坚毅,道:“我既来了,就不可能就此罢休。”   “这是你自找的。”黑蛟大手一挥,阑安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落在了山底。   阑安不敢置信地望望身周,“这,这什么意思!我爬了半日的山白爬了!”   黑蛟的声音从山顶传来,宏亮如钟,“痴儿,识相的就此放下执念,打道回府。”   “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阑安哪里是个肯善罢甘休的,说话间,他便又双手攀岩而上。   但无论他爬上几次都被黑蛟打了下来,阑安喘着大气,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便朝山顶吼道:“黑蛟老儿!你可听过沉香劈山救母之事!”   黑蛟左边嘴角抽动一下,他不过是条五千岁的小龙,为什么要被叫“黑蛟老儿!”   黑蛟性子同苍耳一样冷,但却是个极为耐心的,愣是一动不动地听阑安讲完了劈山救母、卧冰求鲤、花木兰替父出征的故事。   日沉西山,阑安插着腰朝山顶道:“我说黑蛟,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黑蛟浅笑一声,使出法术解开了山底的法阵,“你上来,若你能打赢我,便去见你娘亲吧。”   阑安御风而飞,看来时谨每日讲的睡前故事还是有点用的。   及至山顶,阑安便毫不客气地使出全力与黑蛟过招,这黑蛟也是个能打的,竟生生与他打到第二日日升之时。   蛟龙与金凤化形在空中缠斗,溢出道道金光,连带着整个不周山都剧烈地晃动起来。黑蛟觉出不是眼前此人的对手,如此打下去也不过是干耗时间,便收了蛟龙化形,道:“罢了,你去见上一面吧,早点出来便是。阵眼在那棵大柏树下,从阵眼就可以入山底,那里就是你娘亲的所在。”   “多谢!”阑安抱拳行礼,知道此人也是动了恻隐之心才如此宽容至此,“我叫阑安,是只小凤凰,你叫什么名字?”   “文抒。”文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答了两字。   阑安走后,文抒也下了不周山。不知多久,他寻到一处洞府,他刚走到洞口,只见内里跑出来一只小狐狸,着急忙慌地就要往他怀里跳。   文抒难得地露出笑容,他一把将小狐狸抱到怀中,“你这只傻狐狸,是不是想我啦?”   那狐狸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文抒的脖颈,看起来很是高兴。文抒脖子痒,被蹭得一阵发笑。   阑安寻至文抒所说的参天柏树,破开阵眼便直直坠入了山底。山底晦暗难以视物,正中间有一坎望不到底的台阶,而台阶四周,涌荡着滚烫的血红岩浆。   阑安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而下,身子被岩浆薰烤地汗如雨下,他加快了步速,再不快走,他只怕就要变成一只烤凤凰了。   越往地底走,他心跳便越快,上次相见时娘亲为魔气所困,一百年不见,阿娘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此想着,应和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的脚步越走越疾。终于,他看见了四根柱子参天拔地地耸立着,而在柱子中间被四条铁链捆着双手双脚的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娘亲。   “娘亲!”他飞跑向那四根柱子,却听耳畔传来熟悉的男声。   “戮空!”凛云双目哭得血红,召出了上古神剑戮空。他心中大恸,全身忍不住颤抖,戮空剑被凛云操控着悬在半空,剑尖指凤神玹清。   玹清已然成了半魔,她用尽最后的理智,喝道:“杀了我!杀了我!”   “不要!不要!”阑安脚下失力,一把摔倒在地,而后又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向玹清所在之处。   凛云的剑依旧悬在空中,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叫他如何能手刃自己的发妻。   而下一刻,玹清却忽然挣扎着向前走了两步,戮空剑发出两声悲鸣,没入了玹清的胸膛。温热的鲜血汩汩冒出,将凤神的一身红衣染成骇人的黑,咸湿的血液从她口中漫出。   玹清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凛云忙上前将她接到怀中。   “不要!不要!娘亲!”阑安一下摔跪在凛云身前,膝盖都要被辗碎一般,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方才阑安的视线被凛云挡住,他没看见玹清向前走了一步,只以为是凛云召出戮空剑杀了玹清。   他无力地哭喊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第80章 成魔   阑安泣不成声地爬向玹清,声音中是止不住的颤抖,“阿娘,风儿来看你了。”   玹清却不剩一分神智,她血红而空洞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半空,她已经认不出阑安了。阑安颤抖着握住玹清的双手,“是风儿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阿娘不要生气...醒过来看看风儿好不好?”   凛云双目微肿,像是有些喘不过气来,只余下颓丧的双眸不住流出泪水来。   玹清眨一下眼睛,又闭上了,这一闭,便是永远。   “阿娘......阿娘!”阑安嘴唇颤抖着,已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万籁俱寂,只余岩浆涌动的沙沙声和阑安的抽泣。半晌,他将玹清安置在地上,死咬着唇,从她体内拔出了戮空剑。   阑安握紧戮空剑,将剑尖指向凛云,咬牙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凛云的眸中盛着一潭死水,他只长叹一口气,一语不发,仍由那被发妻的血染红的戮空剑指着自己。   阑安无力地咆哮着,“为什么!我所求的不过是家人团聚而已......为什么要这样!”   凛云绝决地闭上双眸,哑声道:“杀了我吧......”   阑安握着剑柄的手不住发抖,喊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言毕,他便运起灵力,朝着凛云砍去,而凛云却一分也不避,坐在原地仍由那巨大的剑波朝自己杀来。   “你为何不躲!”阑安及时停住灵力,巨大的剑波驻留在凛云头顶。   凛云掷出三个字,“我该死。”   阑安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每一下都扯着五脏六腑的神经和血肉,疼得他痛不欲生。他左手捻起法诀,指向那绝大的剑波和灵力,将它们引致自己胸口。   巨大的剑气横扫向他,他被击得向后飞去,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石柱,又落回地上,口中止不住迸出丝丝鲜血,“是我该死......”   “风儿......”凛云跑向他。   “你不要过来!”阑安捂着胸口,像是五脏六腑都震碎在腹中,他疼得喘不过气来,颤声道:“刚刚砍你一剑,报的是杀母之仇......我受这戮空一剑,还的是生养之恩。从今往后,碧落黄泉,九天寰宇,你战神凛云与我凤凰阑安再无半分瓜葛!”   凛云心中像有一团火要将他全然吞噬掉,他无力地退后两步,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哑着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言毕,阑安口中又涌出一口黑血,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一般,他将剑插在地上,半跪下去。他胸口散发出一阵白光,而后却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散开了。   凛云走到他身前,面上满是慌乱,“静心珠碎了......”   阑安蹙眉,将戮空剑一把扔在地上,“静心珠......是什么?”   凛云像是也心灰意冷,只无力道:“天道不可违,也许这就是你的命数吧......”   凛云伸出手想再抚摸一下阑安的脸,却在空中停住了,半晌,他握了握拳,忍痛拂袖走了。凛云拿起戮空剑劈开法阵,凤神身上的铁链便自动解了,即便是天界北斗七仙人设下的法阵,终究也还是抵不过战神和戮空之力。   凛云俯身抱起凤神的尸身,阑安忍着胸口的剧痛想上前拦住他,奈何却半分也动弹不了,只得吃力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你......你不配带她的尸身走......”   凛云却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通往外界的三千地阶。   阑安痛得蜷缩在地上颤抖,他身周的千万道黑煞气终于趁机钻入他体内,他脑中蓦地响起许多声音,眼前浮出一段又一段陌生的场景。   他看见自己成为一个脸庞陌生的男人,他独身赡养着家中老母,而有一日他却被打晕送入大牢。那些人以极刑处置他,“要怪就怪你同尚书家的公子生得一模一样,不找你当替死鬼又能找谁。”   画面一转,他被押入刑场砍下头颅,剩下家中七旬老母郁郁病死。   他又看见自己成为变成一个貌美的女子,她跪坐在卧病的丈夫床前,“大王若西去,琸姬便随王同去。”   那被称作大王的人握着她的手,满目怜惜,“琸姬待我一片真心,孤能遇见你实属三生有幸。”   可下一刻,那大王过世,她却被逼迫着与他人翻云覆雨,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大王的亲子。   “滚开!你们是谁!你们是谁!”阑安捂着欲裂的头,哭喊道:“这不是我的记忆!这不是我!滚开啊!”   而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哪里肯放过他,他成了戎马边疆几十载却因功高盖主而被皇帝剿杀的将军,成了忠言上谏却被逼得殿前撞柱的文臣,成了城门自刎血溅江山的败寇君王,成了所托非人为人所负的名妓......   绝望、欺瞒、背叛、冤屈……这些世间最深最重的苦痛涌入他的心中,真真切切地成为了他的苦痛。   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扣着地面,指节泛白,指甲间被划出丝丝血迹。他发了疯似的用双手刨划着地面,好似这样便可减轻他心中的痛苦一般。他痛苦地大声喊着,叫着,念着那个他唯一还能想得起来的名字:“时谨!时谨!时谨......救我!”   他死撑着坐起,凭着本能的记忆调息念清心咒,可清心咒哪里又克制得了那穿透天上人间的万千怨念。他越是想压制,心中的怨气和煞气就越重,片刻,清心咒便被反噬,他又吐了一口血。   他再撑不住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巨痛,意识满满落入迷离,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那个声音,“魔尊大风,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的意识在问。   那声音答道:“我就是你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胡说,我从未见过你。”   那声音又说道:“那是因为爹娘不让我们相见,他们根本挡不住我,你看看,到现在不也是自食其果吗?”   阑安道:“你闭嘴,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们。”   “小凤凰,想不想压制住你体内这万千怨念?”   阑安道:“你有办法?”   那声音又道:“你把身体交给我,我来替你压制。我本无心,世间众生于我不过草芥,我自然不受这些草芥的心绪影响。”   “不,我不会把身体交给你。”阑安倔强地抵抗着,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听话,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   “阑安!阑安!”身后的三千地阶处传来时谨急切的呼唤。   阑安迷迷糊糊转醒,只见一抹白色身影一往无前地跑向自己,像要穿透亘古的时光来拥抱他。   事实上,他也确实拥住了他,时谨将他揽入怀中,像揽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阑安,我来晚了。”   “哥哥,你来得刚刚好。”阑安的声音却变得愈发低沉,他勾起嘴角,眸中浮出毫不掩饰的欲望,他抬起右手按住时谨的后脑勺,利落地吻上他的唇。   时谨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用温热的粉舌撬开牙关,柔软的舌尖如娇嫩花蕊,轻扫过他的唇瓣,夹杂着温暖的湿润,惹得他唇间一阵发痒。   全身涌起一股暖流,胸中像有千万只蝴蝶在振翅,但理智还是叫嚣着,让他推开了阑安。   “你不是阑安?”   阑安眼角一动,眸中是止不住的煞气和戾气,语气中冷得像淬了冰渣,“胆小鬼阑安是阑安,恶鬼阑安就不是阑安了吗?”   时谨握住他的手,眸中满是爱切与疼惜,软声道:“你不是恶鬼。”   我的阑安,才不是恶鬼。   阑安似是没料到时谨会这么说,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片刻,又恢复如常。   他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那哥哥爱不爱我?”   时谨愣住片刻,抿抿唇,才点了点头。   阑安道:“哥哥既然爱我,那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陪我......”阑安眸色瞬间冷了下来,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一字一顿道:“杀、尽、众、生,倾覆三界。” 第81章 护你   “你......”时谨知道他体内的心魔觉醒了,不禁怒上心头,但他气得却不是阑安说出的这番话,而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到,没有护好他。   阑安打量他一眼,讪笑道:“怎么?我们白泽神君生气了?”   时谨瞥了他一眼,道:“好好说话,别逼我抽你。”   阑安悻悻摸了摸鼻子,毫无威慑力地威胁道:“你不站在我这边,我就杀了你。”   时谨蓦地举起手掌,阑安吓得连忙捂住脑袋,时谨的眸色冷下来,“你要杀谁?”   “我,我杀我自己行了吧。”阑安无奈地叹口气,站起身来就要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定!”时谨毫不犹豫地使出定身咒,“在我眼皮底下还想溜?”   “哥哥,我不杀天下人,天下人便会来杀我。”阑安不耐烦地吹了吹额前的发须,戏谑他道:“到时你是选天下人呢?还是选我呢?”   时谨攥紧拳头,正色道:“我会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自我还是稚子时天界便开始追杀我,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兽大风,就连无上战神和上古凤神都护不住我。”阑安挣开定身术,走近时谨,冷声道:“而你,时谨,拿什么护我?”   时谨对上他冰冷的目光,怔住半晌,是啊,他又能拿什么护他呢。   “拿你的命吗?”阑安冷笑一声,觉得讽刺极了,“方才我身上已经背了一条命了,承受不住你的命了。”   时谨望着地上的戮空剑,上面凤神的血迹将干未干,一瞬间,他便明白了此处发生过什么。   阑安趁着他愣神的片刻,化作一道紫黑色的烟,离开了不周山。他听见时谨在身后追来,几乎是哀求的语气,“阑安,你别跑,你信哥哥一次。”   他咬牙将心一横,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半晌,却听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不要走,你相信时谨哥哥,你不要走,哥哥不会骗我们的......”   “不要走...不要走......”叶星阑从一片混沌中醒来,他被忘川的暗流卷入一片空地,四下是一片晦暗和寂静,此处,已经是鬼域了。   忘川水唤起了他前世的所有记忆,原来他从来不是什么矜贵的金凤凰,而是受万人所唾的魔尊大风。他的母亲为他而死,他的爱人......   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叶星阑眼角滑过一滴泪,像疯了一般大笑起来,“倒不如将我永镇永劫道之下,何苦又让我重生一遭......”   跳入忘川,他才知那国师说的三情苦——求不得、爱别离、忧悲恼所为何物。他只想要家人团聚,最后却落得个剑指生父的下场;他只想与时谨长相厮守,最后亦是天人永隔阴阳两分......   不过既然天道开眼,叫他与时谨重活了这一世,他便要把握住这机会。   这一世,他再不做那魔兽大风,只做沈归舟的夫君,与他白头相守再不分别。   却说这头,边夏受叶星阑所托前往瑞王府寻找郑子菁,瑞王府哪里还有郑子菁和冷倩的踪影。他便随便抓了个家仆问话,得知郑子菁和冷倩是陪瑞王妃去看围猎了。   这些皇家贵胄却并不亲临围猎场,而是聚会摆宴在皇帝别宫内,通过修士们用法术造出来的留影珠观看。只见那些修士将法力注于留影珠之内,留影珠内便跳出围猎场那端的景象。   围猎场被不死人守得严严实实,只见囚车上拉下来许多囚犯,他们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而身形中却自有一番风骨。   瑞王道:“参与第三轮围猎的大多是前云国的武将,都有些功夫和轻功在身上,诸位请看这好戏登场便是。”   围猎第一关便是让众人从七种酒水中任选一种,喝下一样酒水便自动现出一条对应的围猎线路。尹真对沈归舟道:“这是第一关竟如此简单?”   沈归舟拧起眉头,“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不出他所料,约有十余人饮下酒水选择完毕后,却突见其中一人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原来这七种酒水中有两样乃是巨毒。   人群熙熙攘攘,众囚犯都止步不敢往前,不死人拔出剑来,意思很明显,不喝者就地格杀。半晌,人群中出来一黑衣公子,脖颈上还戴着一缚魂环,“我替你们喝,我修仙的,喝不死。”   皇帝别宫,众人正看得热闹,席间有人问国师道:“这人口气不小啊,你们修仙的怎么还混进去了?”   国师慢饮一口酒,从容笑道:“尚书大人,这样才有意思嘛,你说是不是?”   那尚书大笑道:“哈哈哈,不愧是楼国师,就是有花样。”   郑子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穿黑衣服的不是归舟吗?”   冷倩道:“是啊,他怎么会在那儿?”   郑子菁没有回话,下一刻,只见他将双眸紧闭,身周散发出汩汩灵力,身周万物便蓦地停住了。他右手运起巨大的灵力场,一步一步迈向楼国师,周身气场凝滞,如修罗一般可怖。   一刹间,他化为几个虚影,蓦地在楼国师面前现身,他举起右手做攻击状,“说!围猎场的真实位置在哪里?”   楼国师不紧不慢地,回道:“想救这只小妖怪的人可真多呀,可是,你们有这个本事吗?”   郑子菁将手中灵力猛地攻向国师,谁知那国师却遁形走了。郑子菁活动一下脖子,眸中满是怒气,哪里还有平日里谦谦公子的模样。只见他身后倏地现出九条白色狐尾,他静心凝神垂下眸子,下一刻,他的一条尾巴便卷向空中,而被卷的那一处便现出国师的真身了。   郑子菁将她死死桎梏在尾巴中,像要将她缠的窒息一般,“在我这只万年的狐狸面前还玩分身这一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楼国师挣扎着,惊疑道:“你,你竟然是九尾天狐!”   郑子菁又加重尾巴上的力气,“回答问题!”   那国师被挤得口中溢出鲜血,喊道:“不死人!”   他话音一落,果然有许多不死人现身在殿中,那些不死人拿起手中的刀剑便向郑子菁砍来。郑子菁手中结印,额间的浮出金色的妖族标记,“不识好歹!”   言毕,只见他将手上的灵力一扫,便扫去一大片不死人。郑子菁狠狠将楼国师甩在墙上,在她摔倒地上之后又用一只尾巴压制着她,“你即使不说,我找到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但你说了我还可以留你一条命,我最后再问一次,他在哪里!”   那国师知道倘若正面对敌,自己终究是无法与这万年神兽对抗,便道:“在...在冥界忘川河之下,我开辟了一个虚空世界......他们就在那里,阵眼在奈何桥下第三株彼岸花之下。”   郑子菁松了尾巴上的力气,解开了法术,席间一切恢复如常,楼国师连忙逃了。   郑子菁拉上冷倩道:“我知道归舟在哪了,我现在去救他。”   “我跟你一起去。”冷倩刚说完这句话,耳畔却传来瑞王妃痛苦的嘶叫,“我......我好像要生了......”   郑子菁连忙冲过去探查情况,他眸中满是讶异,“她真的要生了......”   “可她不是才怀孕两个多月吗?”   郑子菁分出一尾的分身留在原地,“此事诡异,你先留在这里看她生产。我留一尾分身在这,其余八尾去找归舟。”   “好。”   郑子菁化影来到殿外,却见边夏急匆匆赶来,“沈归舟不见了。”   郑子菁拉住他,“我知道他在哪儿,跟我走。” 第82章 缘浅   沈归舟走出人群,将酒水从不死人手中夺过,他每喝下一杯,面前便现出一条进入围猎场的路。众囚犯跪地谢他,谢完之后便逐一入了那围猎场中。   片刻,尹真也站了出来,“我也来,我也喝不死。”   两柱香后,两人终于替所有人饮完,肚子都要被撑破似的,两人靠着身后的桌子借力,王爷道:“你们喝了这么多,里面还有数杯毒酒,真的无妨吗?”   沈归舟肠腹中像有热油滚过似的,额间渗出颗颗汗珠,他虽百毒不侵,但也仅是免去一死,烈毒带来的反应还是有的。   他强撑着,摆摆手道:“我无妨。”   尹真额间也疼出了汗水,问道:“沈公子,为何要出手相救?”   沈归舟道:“你说过参与这一轮围猎的都是前云国的武将,被俘之前都是守子民、护疆土的忠义之士,我......也欣赏倾羡,因而搭救。”   既然都是无辜之人,他便能救一个是一个,但愿他们能撑到叶星阑来救人之时。   “沈公子义举,尹真没齿难忘。”尹真扶起身后的王爷,道:“沈公子,我们也进去吧,不然这路怕是要关闭了。”   “好。”沈归舟咬牙挺住腹中的灼烧之感,随尹真进了围猎场。   他们盲选的这条路,进入的第一个场景竟然是一个迷雾森林。林中四下诡静,四处弥散着又深又浓的大雾,竟让人连身周的景致也看不清。   沈归舟一行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不住警惕着周围的情况。一切静谧如斯,忽然那王爷脚下踩到一根木棍,发出一声咔嚓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中蹿出三只鬣狗,猛地扑咬向三人。   三人旋身避开,尹真将那王爷护在身后,捡起手中的木棍。那鬣狗再次向她飞扑而来,只见双膝一跪,从那鬣狗身下滑了过去。她迅速挺身而立,趁那鬣狗还未转过身来,飞身将那鬣狗踹至身后的大树上。   而这一头,沈归舟手中手无寸铁,又无法术傍身,于是他便发挥了猫妖的特长——爬树。鬣狗发狂地在树底下打转,却又不能奈他如何,只得用前爪疯刨着底下的树干。   幸而尹真是个能打的,三下五除二便将三只鬣狗除掉了。沈归舟爬下树来,不禁为她拍掌道:“你真是好身手啊,你以前是不是也是个将军?”   尹真将王爷扶起来,却是王爷先答话道:“真儿以前是我们云国最骁勇善战的女将军。”   “骁勇善战又如何,满门忠烈又如何,最终也抵不过皇帝陛下的猜疑罢了。”尹真像是想起往事,不由得面露悲戚。   “我们先往前走吧。”沈归舟连忙岔开话题,真诚发问道:“但我看你们两人心意相通,门第也还算相对,年纪嘛也都不算小了......为何没有成亲?”   尹真面上却也无半分女儿羞涩,只云淡风轻地笑道:“情深缘浅罢了。”   沈归舟不解地皱皱眉头,知道其中另有缘由,便也不再细问了。三人走了不出半里,林中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三人被浇了个透,正巧前方有一巨树,三人便跑到树下去避雨。   三人走近巨树下,才发现巨树下跪了许多人,都是方才进来的囚犯。他们口中都念叨着些什么,最诡异的是他们的脖颈处都连着一根血藤。   那藤曼像一根贪婪着空心管子,肆无忌惮地吸着众人的血。眼前的景象不可谓不壮观,就连沈归舟都惊愕了片刻,他略带惊慌地对尹真道:“我们去斩断那些血藤吧,不然他们会被活活吸死的。”   尹真却并不答话,沈归舟回过头来,只见尹真竟双眼混沌,像是陷入了噩梦一般。她与王爷也着了魔一般听话地跪倒在那巨树,口中也照样念叨着些什么。   “你们怎么了?”沈归舟情急之下,便摇晃几下尹真的肩膀,试图让她醒过神来。可她却依旧毫无反应,口中只说着,“我不该带那一万破石军返还朝中......”   沈归舟心生疑窦,他狐疑地望望空中的雨,心中有了预料。原来这雨竟是能让人吐露真言的吐真雨,想来设阵之人是想让众人在此将自己做过的龌龊事、错事、心结等等一应吐露于此。而当众人沉溺于过去的执念时,那树妖便趁机吸食人血,以壮养自己的精魂。沈归舟的妖力比这树妖要强,自然不受吐真雨的影响。   可沈归舟只猜对了一半,皇帝别宫处,各路达官显贵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众人吐露的真言,一边听一边神采飞扬地议论取笑起来。席间又有人叹谓道:“这一轮参与的都是些武将,顶多是些斗鸡遛狗的小事,倒是不如第一轮那些皇室血脉所吐之事有趣啊。”   下面不住有人附和道:“就是啊,还真是看不出来云国皇室那么荒唐......”   而这一头,沈归舟可没功夫去听他们口中所吐露的到底是何事,他喝出甘露珠,幸而他的灵力虽被缚住,但甘露珠与玄灵鞭的灵性却未消。两颗甘露珠利落地将所有血藤斩断,而剩下一颗甘露珠便撑大后悬于天幕之上,遮住了落下的吐真雨。   那树妖被打搅了吸血的兴致,便将攻势直转向沈归舟,霎时间,只见地上爬出许多树藤,纷纷欲缠住沈归舟的双脚。   沈归舟使出玄灵鞭将脚下的藤曼一一击落,须臾,却有一根藤曼直逼他的脖颈而来。他被那藤曼死死缠住脖颈,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藤曼将他往那巨树的方向拖去,他本能地用手去扣那脖颈上的树藤,奈何树藤力气太大,他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他被树藤勒得面色铁青、青筋毕露,额间不断渗出汗珠来。蓦然,脖间似有一根银针插入,是一根血藤插进了他的脖颈。   他从手中燃出凤凰火,瞪着一双血红的眸子,咬牙道:“老树妖,我的血岂是你吸得的?”   那树妖虽未修成人形,但是灵识已开,自然是十分忌惮于凤凰神火的。它一见凤凰火,便连忙畏畏缩缩地收了藤曼,再不敢动沈归舟一分一毫。   藤曼一松,沈归舟吼中才得涌入大量空气,他止不住重重咳了几声。   吐真雨已停半晌,众人缓缓从幻梦中醒过神来,只见尹真双目已哭得猩红,脸上泪痕纵横。   沈归舟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倒是真好奇到底是何事能让一个巾帼女英雄哭成这样。 第83章 情深   尹真回过神来,便先将王爷扶起,便又连忙过来扶沈归舟,“沈公子,你没事吧?”   沈归舟借力起身,道:“我无事。”   一行人这才又继续前行,三人走了不过一个时辰,眼前的景致却全然换了一番。眼前黄沙弥漫,狂风肆虐,昏昏沉沉地,一时竟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三人相互扶着,在沙漠中缓慢前行,尹真道:“此处怎会如此诡异,方才还是密林,此处却又变成了大漠。”   沈归舟心中了然,道:“看来,此处并非人界,也并非真实。”   尹真道:“那这是凭空创造出来的虚空吗?”   “应当是。”沈归舟松了口气,此处是虚空境,他自然也就可以使用凤凰火了,反正也烧不到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他耳旁却传来一阵沙沙声,他静心去听,却也听不出什么门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朝我们这边跑过来。”   现下这番境况,大家都是一条绳上蚂蚱,尹真自然也就信了他,“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快走吧。”   “嗯。”   果然,还不等他们跑出半里,四周便冒出了几十双绿眸。几十只苍狼将他们团团围住,苍狼口中流出粘腻的口水,像是饿极了。   它们耐心地在圈外徘徊着,杀气逼人。三人背身而对,警惕地与四周的恶狼对峙着。尹真小心翼翼地从头上取下发簪紧握在手中。   恶战一触即发,只见尹真抓起王爷便往外围飞,立马有数只狼调转方向朝着他们飞扑而来。尹真抓起两把泥沙利落地扔进几只狼的眼睛,而后又立马飞转到一只狼背上,那苍狼左蹿又跳想将尹真甩下。   尹真左手死死圈住苍狼的脖颈,右手举起发簪,精准又结实地朝着苍狼头顶的命门扎去。发簪插的很深,几乎要全数没入那苍狼的脑袋,尹真将发簪拔出,热血喷射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裳。   苍狼应声倒下,迎面却又冲出来两只,尹真一脚踢开脚下苍狼的尸体,将那冲出来的两只苍狼击散。趁着狼群被击得溃不成军,尹真立马扶起王爷往前跑。   而这一头,数只群狼朝沈归舟冲去,沈归舟毫不客气地朝它们的眼睛抽了几鞭,而后便飞身至苍狼身后。剩下的苍狼立马调转狼身朝沈归舟飞扑去,沈归舟倒跪在地,从苍狼庞大的身躯下滑过。   而在滑过的那一刹那,只见他挥出玄灵鞭缠上那苍狼的脖颈,一人一狼擦身而过,苍狼便被他用鞭子掀翻在地,如此故技重施又摔倒了几只狼。趁着狼群喘息的世间,沈归舟拔腿便跑。   一只苍狼猛地扑向王爷,电光火石之间,尹真一把挡在王爷身前,她竟是徒手掰开了那苍狼的上唇下齿,她半跪在地上阻拦它撕咬自己,一人一狼僵持着,一时间竟谁不不占上风。   忽然,大腿处传来一阵噬骨的痛,原来是有苍狼趁着自己不备,偷袭了自己。尹真疼得面目狰狞,她一把放开苍狼的利嘴,转而用双手围捏住它的大嘴,她举起那匹狼,狠狠朝撕咬自己腿部的那匹狼砸去。   腿部的那匹狼被砸出数米外,尹真趁势飞跃而上,用簪子狠狠扎进苍狼的右眼,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倒让她想起了在战场厮杀的那些年。   不远处还有一排狼磨着利爪蓄势待发,正欲朝王爷冲去。尹真突然觉得绝望,这些狼群像是怎么杀也杀不完似的,如此正面迎敌大概只能被它们耗死在这里。   尹真拖着血迹斑斑的大腿跌跑向王爷,“王爷别怕,真儿还在......”   狼群如箭矢般射出,前后爪交换着朝着王爷奔去,与此同时,尹真也拼命朝王爷奔去。狼群在王爷前方,尹真在王爷后方,这仿佛成了一场时间的战争。   然而尹真受伤的两条腿哪里是四条腿的对手,群狼正要撕扯向王爷,只见群狼身前倏地出现一条笔直的火焰,将它们阻隔在后方。   沈归舟先行落在王爷身前,他扶起王爷朝着尹真走去,“放心,它们过不了那火,不会追来的。”   “多谢。”尹真像是失了力气,跌跪下来。   沈归舟上前扶起她,暗暗咬牙,叶星阑你倒是快来啊!   三人相互搀扶着又继续往前走了半晌,众人惊魂未定,刚喘过气来,却又箭矢如雨般飞射而来。尹真手无寸铁,绝望地望向那星星点点的利箭,她想起了生前被皇帝亲兵围剿时的场景。   她带着七万破石军在边疆守了十年,与荆国的不死人军队打过多少苦战,最后竟奇迹般胜过了不死人。可惜,七万破石军也折伤的六万。她带着最后的一万破石军班师回朝,却因功高盖主,被皇帝派出六万亲兵围剿在辽州境内。   一万破石军殊死抵抗,战了三天三夜,硬是活生生拉上六万亲兵垫了黄泉路。   七万云国将士,同归于尽,无一生还。   “你想什么呢?”沈归舟将三颗甘露珠抵在身前,暂时将箭雨挡在阵外,他让玄灵鞭变为一把剑,而后将玄灵剑扔给尹真,“尹真将军,接住这把剑,想来你用剑趁手一些。箭雨攻势太猛,我撑不了太久,咱们得想想办法。”   尹真焦急地望一眼四周,欣喜道:“那边好像有个洞,我们往那边跑去。”   “好!”   此时,箭雨已经撑破了甘露珠的防御,一部分利箭穿透甘露珠朝两人射来。尹真连忙祭出玄灵剑,挡砍着射来的箭雨,沈归舟徒手抓住几只射向自己的箭矢,“尹将军,你护住王爷便是,我死不了的。”   “沈公子,死不了不代表不会痛!”尹真义正言辞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我为血族,亦是不死之身......”   沈归舟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三个人里唯一有可能死掉的人就是王爷了,两人保护一人还是很容易的。   两人护着王爷不断往后退,而前方的箭雨却毫无罢休之势,甘露珠早被射成了空心的藕片。   尹真砍掉了射向王爷的一根又一根利箭,却怎么也砍不完,而恰巧这时,却不知是哪里放出的冷箭,直冲尹真后脑勺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爷一下闪到尹真身后,他比尹真高一个头,那箭不偏不倚地射穿了他的喉咙。   王爷的热血喷涌在尹真的后脖颈处,尹真不敢置信地向后望去,嘶吼道:“王爷!” 第84章 思念   尹真转过身去接住王爷,仍由身后的箭矢射穿自己的后背,见状,沈归舟连忙拾起丢落的玄灵剑,砍挡着射过来的箭。   “王爷!”尹真几乎是咆哮着,她颤抖着双手去捂住王爷的脖子,像是想将那喷涌而出的血堵住一般,“你别死......别死......”   “真...儿...”王爷艰难地喉中挤出几个音节,“此生......是我有愧于你...来世...再向你赎罪......”   尹真双眼血红,握住他的手哭道:“你在说什么啊,王爷从未亏欠于我。”   王爷喉中又涌出一口血来,而后,便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天地之间只剩下尹真的咆哮,“王爷——!王爷——!”   也不知过了多久,箭矢终于停了,沈归舟身中数箭,他疲累地撑着玄灵剑半跪在地上,他咬牙将箭矢从体内拔出,箭矢上的倒钩将他的血肉一并钩出。   沈归舟疼得直冒汗,眼前一阵晕眩,他不住蜷缩着身体,仿佛这样便能减轻痛苦似的。   王爷一死,尹真便像丢了魂似的,沈归舟于心不忍,挚爱之人死在面前,该是多深的苦楚。   半晌,沈归舟才道:“我们要走出去,才能为王爷报仇。”   听到报仇二字,尹真才像是有了一丝生息,她回过神来,沉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将王爷的尸身埋于黄沙之下,便又接着向前出发了。   沈归舟叹声道:“节哀。”   尹真没有应答,心像被人活生生掏出一半,她已经痛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也不知往前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象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座巍峨高耸的险峰互成掎角之势,两座险峰之间只悬着一座竹桥,不远处停浮着几朵细腻清澈的云。   沈归舟心中涌起一股不祥之感,根据一贯的经验来看,悬崖峭壁可不是他好运的所在。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脚下的沙石伴着呼啸的风落下悬崖,许久不见回声。   两座险峰间的沟壑被一片黑雾笼罩着,深邃又晦暗,纵使沈归舟有灵瞳也根本看不清崖底。他咽了咽口水,别的都好说,但这晦暗幽深的地方向来是他最害怕的。   往常从来没人护着自己也就罢了,现在被叶星阑护惯了,那人突然不在身边,鼻尖竟不自觉涌起一阵酸来。   真委屈啊。   等叶星阑来了,他可是要恼他的。   沈归舟收拾了一下心绪,强装镇定道:“没事,我们先从这座桥过去吧,一会儿后面还不一定会追来什么怪东西。”   “好,走吧。”尹真面上却全无惊慌之色,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说会有人来救你,那人是你的什么人?”   沈归舟嘴角咧出笑意,“是我夫君。”   尹真道:“那应当是会来的吧。”   沈归舟不假思索道:“那当然了,他就是来得晚了些,我一会儿定要凶他一顿!”   尹真:“……”   两人小心翼翼地探身往前走了,沈归舟将玄灵剑紧握在手中,捏得手心微微出汗。两人如履薄冰般走过了半段竹桥,四处没有任何声响,连风声也在耳边销声匿迹了。   “沈公子,你是恐高吗?”尹真觉察力敏锐,早发现了沈归舟的胆颤,略微有些不解道:“要不要我扶着你?”   “不,不用。”沈归舟别过脸去,不禁觉得丢人。   倏然,一声凄厉的鸟鸣擦破寂静的长空,沈归舟猛地向身后的山峰顶上看去,只见一只猎隼张扬着丰翼的翅膀,向两人袭来。   而更骇人的是,在它身后还跟着乌压压的遮云盖日的猎隼鸟群。   “快跑!”两人顾不了那么多,只赶紧往竹桥那头跑去。   那些鸟群却像早商量好了似的,打头的一群鸟熟稔地将攻势放在竹桥上,如蝗虫过境一般拼命要将竹桥啄断,中后方的鸟群便将直逼沈归舟和尹真而来。   沈归舟和尹真三步并作两步,拼了命似的往前奔跑,但还不待他们跑到另一端山峰,身后的竹桥便被鸟群啄断,结实地往深谷落去。   竹子铺就的桥面一根嵌着一根,密实又光滑,让人想抓也抓不住,左右又无拦绳。两人只得束手无策地被摔下崖去。   沈归舟怎么说也是个妖怪,轻功自然要比尹真好,他左手将玄灵剑插于岩壁借力,右手拉住尹真避免她落下深谷。   还不待两人喘口气,身后乌压压的鸟群便扑袭而来了,翅膀震动的声音如天雷般在耳旁回响,沈归舟连忙喊出甘露珠,“甘露珠!”   言毕,三颗甘露珠齐齐飞射出袖中将鸟群挡住。沈归舟急道:“甘露珠撑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要被啄成骷髅了!”   尹真向他喊道:“崖底是什么,要不咱们下崖去吧,反正也摔不死。”   “让我看看。”沈归舟努力用黑玄夜瞳往下望去,黑雾依旧阻挡了他的视线,“下面也有什么东西在动,我看看,有蛇、毒蝎、蟾蜍……”   还不等他说完,他便感觉手上有什么东西在攀爬蠕动,他抬头望去,只见三只蜈蚣顺着玄灵剑攀爬而上,一路爬至他的手背,他皱了皱眉头,心中生出一阵恶寒,“还有蜈蚣!”   尹真抬头望向他,道:“是五毒。”   猎隼已经啄破两层甘露珠,只剩最后一层如薄雾般透明的珠子还在苦苦支撑着。   尹真面色焦灼,“沈公子,你觉得被啄成骷髅更疼还是被五毒啃噬更疼?咱俩估计得二选其一了!”   沈归舟心中像被热油滚过一遭,眼见猎隼已经啄破最后一层防御,铺天盖地的黑鸟朝他们袭来,猎隼的黑羽像乌云一般盖住了两人的视线,两人被团团围在其中。   沈归舟左手握着玄灵剑右手拉着尹真的身体,哪里还腾得出手去预防猎隼鸟的攻击。身体各处传来灼烧的痛感,他感觉自己真的要被活生生啄死了。   万般无奈之下,沈归舟只能放开握剑的手,两人直直朝着崖底的五毒窝坠去。   “叶星阑!!”沈归舟咆哮着,这一声,可谓是用尽了他的洪荒之力!   风声在耳边呼啸,四周的气流如刀般切割着他身上的每一寸,像要将他撕碎一般。脖子上系着这缚魂环,灵力全然被封闭,倒是真真叫他体验了一回做人的滋味。   猎隼鸟群还在穷追不舍,又铺天盖地地跟着下坠的两人飞去。   这时只见天边响起一阵炫目的金光,一声轻灵的凤凰鸣划破长空,众鸟群连忙止住动作转而去探寻那凤凰鸣的来源。   沈归舟紧闭着双眼,却意外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腰部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环住,清冽的松竹香气扑鼻而来,是他等的那个人来了。   只见叶星阑撑开一对流光溢彩的金羽,俯身冲下深谷,右手一把将沈归舟的腰环住,将他牢牢锁在侧怀中,左手还不忘拉住尹真。   他将尹真往自己左翅翼上一扔,又用双手将沈归舟打横抱起,而后展翅飞向山顶。不远处的鸟群早被凤凰鸟吓得四处逃散了。   叶星阑将沈归舟小心翼翼地放下,尹真也乘势从金翅上一跃而下,尹真正欲道谢,就见眼前一个黑色影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弹射到了凤凰鸟的怀中。   沈归舟一把扑进叶星阑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叶星阑被他冲击得往后退了两步,眼底的笑意一直蔓延到唇边。   “夫君我好想你。”沈归舟眼中闪着微光,仰头对上叶星阑的视线。 第85章 天敌   叶星阑扫一眼他身上各处遍布着的伤痕和血迹,眉头不住皱在一起,眼中满是疼惜,“疼不疼?”   “不疼的。”沈归舟笑笑,又用手戳了戳叶星阑的金翅膀,“哇,好漂亮的翅膀,躺在上面睡觉一定很舒服吧!”   叶星阑笑着缩了缩身子,“痒,别闹。”   尹真满脸黑线站在一旁,这两人是看不见她的存在吗?还有说好要凶叶星阑一顿,这人怎么一见着他就高兴地像只摇尾的小狗?   “啊对了,这是尹真将军。”沈归舟终于想起来身旁还站了个人,又对尹真道:“将军,这是我的夫君叶星阑。”   “尹真多谢叶公子救命之恩!”尹真朝叶星阑行了一礼,又道:“不过传闻仙门修士向来与妖族是死敌,二位公子竟能喜结连理倒也是一桩趣事。”   “我们不是死敌,是天敌。”沈归舟意味深长道。   叶星阑这才注意到他脖颈处的项圈,他轻抚过沈归舟的脖子,说:“这是?缚魂环?”   “嗯。”沈归舟道:“我们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星阑道:“我跳了忘川,被暗流冲进来的。”   “那我们是不是也找一下忘川河,也许忘川河便是此处的出口呢。”尹真道。   叶星阑道:“嗯,也只能先找找看了。”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三人便接着出发了,叶星阑见沈归舟神思有些不定,便问,“卿卿,可是有心事?”   沈归舟道:“不是心事,我是好奇这么凶险的围猎,咱们之前救下的那个孩子是怎么争得猎首的?”   尹真像是想起什么,眸中的光又黯淡几分,“上一轮围猎的都是文臣,没我们这么凶险。而且那个小孩儿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他的母妃和满朝文官护着他,走到了最后一刻。”   “可你不是说到了最后一刻还会让活下来的人自相残杀……”沈归舟像是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忍再问下去。   “嗯,所以到最后,有不少人是自戕的,也包括皇子的母妃……”尹真眼角爬满血红。   一时间,三人均是沉默了,过了半晌,叶星阑才道:“武将忠烈,文臣谦儒,云国有此风骨,何至亡国?”   尹真攥紧拳头,一字一句地,咬着牙,只掷出四个字:“君、王、无、道。”   郑子菁和边夏两人御风而行,竟也花了四个时辰才从人界京城赶到鬼域忘川。郑子菁寻到楼国师所说的第三株彼岸花下,他运转法力注入阵眼,只见从阵眼处开始竟与数里外的六处连成一个七星连珠之势。   片刻,那七处便停止了发亮,是阵法解了。   边夏道:“这难道只是个简单的七星阵,不可能啊……”   果然,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只见方圆百里之内现出许多金光法阵,环环相扣,十分复杂。   郑子菁才道:“是鬼谷八大连环阵。”   鬼谷八大连环阵乃是八个连环阵法合为一个法阵,也就是说要解此阵,必须先将八个阵法逐一解开,解阵的顺序唯一且固定,一旦解错一次法阵便会打乱重组,一切便又要重头来过。   边夏道:“我总算知道为何那个国师那么轻易就将阵眼告诉我们了,刚刚那七星阵不过是个障眼法。”   “我们先找到解阵顺序,再寻八个阵眼。”郑子菁轻吁一口气,继续道:“幸好是你和我来了,你我二人还略懂些阵法。”   边夏挠挠头,“这么找,怕是得找到明年去吧。”   郑子菁劝慰他道:“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先解吧,总不能让归舟一直困在里面。”   “嗯,好。”   皇帝别宫,偏殿内。   瑞王妃腹痛如坠,瑞王终究不信郑子菁一人所言,便急召来太医诊断,竟真是即将临盆之势,瑞王忙吩咐冷倩道:“快去附近的村子找个接生婆。”   冷倩只得领了命去了。   屋内传来瑞王妃痛苦的嘶吼,瑞王心急如焚地在殿外踱来踱去,幸而郑子菁留了一尾分身,他忙道:“离别宫最近的村落来回也要两个时辰,王妃怕是撑不到那时了。不如殿下先看看此次随行的嬷嬷里有没有接过生的。”   瑞王当即点头,吩咐左右道:“快,按郑郎中的话去找,谁能接生本王重重有赏!”   左右的侍从便连忙去找了,偏殿内端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进去,郑子菁也只能在门外干着急,人间生子连自家相公都不能入内,更无须说外男了。   半晌,终于有侍从带着嬷嬷来了,瑞王忙问道:“你接过生?”   嬷嬷忙跪下道:“老奴虽未单独负责过接生,但也陪宫里的娘娘生产过几次。”   瑞王蹙眉道:“罢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快进去吧。”   那嬷嬷便连忙起身进去了。   不断有热水和毛巾抬进抬出,瑞王妃的痛喊响彻整个偏殿。郑子菁的思绪也飘散起来,瑞王妃身有妖气却又不是妖,但却仅仅两月便怀胎临盆,如此看来这妖气便是在腹中胎儿身上了。   莫非瑞王妃怀了妖怪的孩子?郑子菁望向焦灼的瑞王,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不对,瑞王头上也没有绿光啊!   又莫非瑞王妃腹中原本就是个妖胎?一个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当初秦韵的孩子便是化为灵婴飞出了她的体外,这样的灵婴存活力顽强,飞入凡人女子体内寄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情的真相已经在眼前明朗起来,只等王妃生下此子,一切便都可以水落石出。   一个时辰后,冷倩带着接生婆赶了回来,幸而王妃并无大碍,接生婆便只收了个尾。   偏殿门打开,郑子菁和一众太医跟随瑞王进殿,郑子菁奉命诊了那襁褓婴儿,真身是只小金牛,“王爷,世子身体健康,一切正常。”   瑞王爷却不敢将幼子接入怀中,正这时却有个公公模样的人站在偏殿门口,拉着声音道:“传皇上口谕,请瑞王速带新产的幼子前往别宫正殿。”   “儿臣接旨。”   瑞王赶至正殿,只见正殿前乌压压跪了一大群文成武将,一名大儒站在正中央,高声道:”两月产子,从古至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敢问殿下这不是妖胎又是什么?”   皇帝瘫坐在帝尊宝座之上,为难地捂着额头,“国师呢?把她给我宣来。”   “启禀陛下,围猎刚开场国师就离席了。”皇帝的贴身侍卫道。   那大儒又见缝插针说道:“妖胎降生分明上天之示意啊皇上!”   皇帝无奈道:“那你说是何示意?”   “在位者德行有亏,立身不正!”那大儒忽然跪下去,道:“还请陛下停止举行围猎,处死那妖孽国师,否则国之将不国啊皇上!”   那皇帝气的一下从龙椅上蹿起来,指着那大儒喝道:“放肆!你以为你是个言官朕就奈何不了你吗?!”   “陛下,臣之所言皆是为了陛下,为了社稷啊,老臣冒死谏言,绝无半点私心!”   “把他给朕拖下去!”皇帝拂袖怒道。   亲兵将那儒臣拖了下去,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地上乌压压跪着的百官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只剩下婴儿的啼哭声。   “今日之事不许向民间透露,不许载入史书。”半晌,皇帝满面无奈,继续道:“传朕号令,妖胎诡谲,朕钦赐处死,以顺天意,不容有议!” 第86章 小金牛   郑子菁蹙眉,无论妖胎真相如何,稚子总归是无辜的,他得赶紧想个办法救人。   瑞王这才坐不住了,连忙求情道:“父皇,此事疑云重重,儿臣恳请待国师回来之后父皇再行定夺!国师一定知道真相的。”   一提国师,皇帝果然动摇了几分,与瑞王交好的官员便也乘机站出来求情道:“臣附议。”   郑子菁将唇抿成一条线,这皇帝居然如此信任国师,他心底蓦地生出一计。只见他将手藏在身后,偷偷朝着钦天监的官员使了个术法。   “陛下,臣有事启奏!。”那身中法术的官员立马抬头道:“臣忽然想起来,两月之前臣曾观测到武曲星临凡,也许与今日之事有关。”   皇帝面露惊异道:“爱卿所言属实?”   那官员又道:“微臣不敢欺瞒于皇上,武曲星临凡一事已记录在《观星录》中,陛下回宫便可查阅。”   方才替瑞王求情的官员连忙接话道:“也就是说这世子不仅不一定是妖胎,还有可能是仙胎?”   “此事,下官无法断言。”   皇帝思虑半晌,道:“既是有此隐情,此事便容后再议吧。”   皇帝此言一出,瑞王和郑子菁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冷倩向郑子菁传音道:“那个幼子分明是只小金牛呀。”   郑子菁点点头,“几个月前,金牛族长老之子的喜宴我还去过呢。”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幼子是那个长老之子的骨血?”   “我亦只是猜测,只要探问一下他们夫妻有没有服用过丹姝便可得知真相了。”   却说这头,苍耳为给叶星阑殿后独身抵挡不死人军队,那些不死人像蜜蜂一般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纵使大狼灵力超群,越耐不住他们一群又一群,杀不伤砍不死。   战至后程,大狼也精疲力竭地变回人形,他半跪在地上,身上被不死人的刀剑砍出不少口子,鲜血四溅流出。   内圈的不死人再次举起大刀向他砍来,苍耳右手手掌击地,他周围便生出一个巨大的灵力罩将刀剑都挡在其外。那些不死人依旧不死心地一刀一刀砍着那灵力罩,半晌后,他终是抵不住法力的反噬,口中喷出一口热血来。   灵力罩的光芒越来越弱,眼看就要彻底化为透明,周遭的不死人黑压压地围上来。苍耳化出一把金色大弓,拼着力气站起身来,他拉紧弓弦,手臂肌肉绷出结实的曲线。   弦上凭空生出一支又一支利箭,苍耳利落地将利箭爆射出去,一箭接一箭,风卷残叶般将不死人冲散。那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被他硬生生撕出一条口子来,为今之际,也只有以退为进了。   苍耳猛地从不死人的空隙中冲出,如鱼跃般跳入忘川河中,河水飞溅起巨大的水花。苍耳沉入水中,河水如藤曼一般攀爬上他的耳鼻,将他捂得窒息,他挣扎着沉入水底,河水面上的光亮逐渐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他眼中。   谁也料不到,那天生神狼最是怕水,如今他战至力竭又落入水中,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苍耳认命地闭上眼,仍由巨大的身躯被河底的水吸去,倏然,河面上传来一声响动,他再度睁开眼,只见远处的小亮点中落入一个黑色身影。   那身影一跃入水中便如鱼得水,娴熟又迅速地向他游来。那身影幻化出一条鱼尾,他用双手环住苍耳的腰,带着他往岸上游。   两人出了水,终于有充沛的空气涌入苍耳的口中,他张着口一面不住咳嗽,一面大口呼吸着空气。于锦敛去鱼尾,将苍耳扶在怀中,满目担忧,“你没事吧?”   苍耳又咳了些水出来,“没事。”   于锦连忙轻抚他的后背为他顺气,面上又怒又忧,“叶星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他不知道你最怕水吗?!”   苍耳摇摇头,哑声道:“此事,只有你知道。”   于锦正要生气,听他此言,心中的怒气却又被冲淡了几分,“你傻啊,那两口子从来眼里只有彼此,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把你当朋友了吗?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给沈归舟解宿诅,让他死了算了!”   闻言,苍耳又猛然咳嗽几声,于锦连忙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苍耳无奈道:“你当初给他下诅的事......我还没同你追究,你还要在这里妄言。”   “你竟也不生他们的气吗?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今天三魂少不了要丢一魂的。”于锦骨朵着嘴,眸子都委屈的发红,“他们不在乎你,可有人在乎。”   “好了,归舟不知所踪,叶星阑定是要着急的,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及得了那么多。”苍耳柔下声来劝他,转移话头道:“我们身边还有你安插的耳目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快收到消息。”   于锦也不否认,只握住苍耳的手道:“思来想去,我还是不放心你跟着他们,你跟我回去吧。”   苍耳却也没有挣开他的手,只说:“叶星阑体内的魔气已经逐渐觉醒了,我得留在他们身边。”   “苍耳哥哥。”于锦蹙眉道:“他们的身份将来本就是要出大事的,你护不住他们,你我都心知肚明。”   “既是挚友,护不住也要护。”苍耳满面坚毅,沉吟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说道:“这件事你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也不想知道你替谁做事,过往的事我不追究了,今日救命之恩来日我必会报答于你。”   于锦轻叹一口气,眸中失色,叹声道:“傻哥哥,我要的,哪里是你的报答。”   苍耳轻轻拂开他的手,撑着身子站起来,他背过身去不肯看于锦,沉声道:“你走吧。”   于锦眸中神色跳动一下,他追上前两步,“刚刚救你这身上的水迹都没干,你就要赶我走?你对他们的情义可比山海,为什么就不肯给我半分?”   苍耳不忍地闭上眸子,喉结往下滑动一瞬,并未说话。   “我好想你。”于锦皱皱鼻子,声音软糯又委屈,他从身后环抱着苍耳的腰,继续道:“之前你重伤变成灵犬,我悉心照料了你整整两千年。前些日子你刚恢复神智,我话都没同你说上几句,你就丢下我同他们走了......我好委屈......”   于锦沉吟半晌,再说话时声音都在不住颤抖,“我对你来说,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第87章 无道   闻言,苍耳身子一僵,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两个字:“不是。”   于锦的一颗心这才像回到自己胸口中,他便又开口试探道:“你们现在在京城落脚吧,那你让我先在京城陪你一段时间好不好?”   苍耳将他的手拉开挣开了他的环抱,却也没有说话。   于锦看他有拒绝的意思,连忙又央求道:“我保证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我又还能做什么呢?”   苍耳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答应了,“别忘了你的这番话。”   鬼域,修罗城。   一个男子倚坐在主榻上,只见他一双剑眉下长着一双细长柔和的桃花眼,但眼中流露出的狠戾和精明却让人不敢细看,鼻梁修挺,为他平添了几分疏离的气场。   这样一个人,笑起来时弯着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像带着情意,而不笑时却又阴晴不定让人寒骨森森,生怕下一刻就会死于他手。   “报!”门外有一小鬼应声奔如殿中,半跪着行礼道:“鬼王大人,忘川河下虚空境的结界被人解开了!”   鬼王依旧慵懒地倚在雕刻精美的龙椅上,“解开就解开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小鬼又禀奏道:“但我们在虚空境中发现了凤凰神火气息。”   鬼王这才蓦地坐起来,用两根葱白瘦削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不紧不慢道:“你们确定没有错看?”   小鬼回道:“此等大事我们也不敢有疏忽,经过再三确认,的确是凤凰火没错。”   鬼王扬起嘴角,心中像是已有盘算,他露出纯良无害的笑容,道:“之前派了那么多小鬼潜入妖界都没找到下落,现今却来自投罗网了,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鬼王身旁的亲信站出来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现在去抓人?”   “急什么,他们横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鬼王走近那亲信身旁,用细长的手指勾起他的脸,笑道:“现在我们先做些要紧的事。”   那亲信勾了勾唇角,一把抓住鬼王的手,伸出舌头从上到下舔了一舔。鬼王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两人眼神交缠,下一刻,只见那亲信一把将鬼王打横抱起,入了内殿。   内殿门还未关上,内间便传来一声衣料被撕碎的声响,片刻,鬼王的声音传出来,“老规矩,再进来两个人。”   话音刚落,便有两人轻车熟路从善如流地进去了。外面的众小鬼也并不讶异,像是早习惯了似的退下了。   忘川河边,郑子菁同边夏绞尽脑汁煞费苦心,终于是解开了那个复杂诡谲的八大连环阵。边夏累得瘫坐在地,就连郑子菁也疲惫的长吁了一口气。   只见那八大法阵中冒出金色的符文,随即迅速跳动起来,被结界覆盖的地方散出炫目的光,将冥界暗黑的天幕都映出了光亮。片刻,那金光随即消散,金色符文也随之消匿了踪迹。   法阵终于被破开。   结界裂开的一瞬间,周遭所有的悬崖、沙漠、雨林便化为了齑粉,一切荡然无存。沈归舟一行三人才发现自己原是站立在一片昏暗的荒原之上,而这荒原因聚集了鬼煞的戾气,俨然化作了一片寂静的死地,连一丝流动的风都没有。   不远处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黑影正迷茫地伫立着,片刻,那些黑影越来越大,逐渐出现在沈归舟视野之中。他这才看清原来这些黑影便是其他参与围猎的武将,现在剩下的人已经比先前少了一半,想来这一场凶险的“围猎”的确断送了不少人的性命。   他们拖着或伤或残的身躯跌跌撞撞地朝着沈归舟跑来。   “适才忙着逃亡,还未来得及感谢恩公代饮毒酒之恩。”   “多谢公子和尹将军的救命之恩!”   “多谢恩公!”   沈归舟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跪了黑压压跪了一大群人,一声声道谢传来,沈归舟和尹真连忙上前将他们扶起,“举手之劳,各位不必客气。”   人族中虽然有心肠歹毒狼子野心之人,却也不乏忠义仁厚知恩图报之辈,看着他们面上掩饰不住的感激。沈归舟心中被一股暖流充盈着,他突然就觉得适才救下这些人,真的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沈归舟道:“此处可能还藏着危险,我们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地,大家也不要再纠结别的事了。”   众人一阵耳语,纷纷认同了沈归舟的说法。   沈归舟又转头对叶星阑道:“我们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走啊?你刚刚说跳入忘川河被冲到这里了,这里必然就是鬼域了。”   叶星阑点点头,又对众人道:“各位,我们须得小心行事,这里的主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言毕,叶星阑也犯了难,他也不知此处是何处,究竟该往哪里走才能回到人界呢?   叶星阑正一筹莫展,却刚好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落在两人身前。   “子菁哥!你来救我们啦!”沈归舟满面欣喜,当即便上前去迎郑子菁。   郑子菁正要答话,只见眼前一群人竟齐刷刷地朝着自己这边跪了下来,为首的人道:“陛下!陛下您居然还尚在人世!”   “能再得见陛下,老臣实在感激涕零!”人群中又有别的声音传来。   郑子菁愣住了,这些人难道是在叫自己吗?还没等他想明白,只见对面的尹真满身杀气朝着自己直冲过来,“狗皇帝,我杀了你!”   眼见尹真就要冲到郑子菁身上,却与他擦肩而过,猛地冲向了边夏。她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却将自己的双手当做利器,狠狠掐住了边夏的脖子。   她双手青筋爆出,用尽一身武将的力量猛地将边夏压制在地,事发突然,边夏竟一点防备也没有,只一瞬间便感觉喉中发紧,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面色因突然缺氧而变得血红。   沈归舟连忙去拉尹真,可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一下将沈归舟甩得后退了几步。   叶星阑将沈归舟接住,从容道:“原来边夏飞升前是云国的皇帝啊,那我们那天救的那个小孩就是他儿子了,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沈归舟急道。   叶星阑道:“哎呀,她又掐不死他,你怕什么?”   原本跪在地上的武将们也耐不住了,连忙上去拉尹真。尹真却像发了疯似的,咆哮道:“都给我滚开!我要杀了他!狗皇帝你罪该万死!” 第88章 鸳鸯   郑子菁一拂袖,众武将便被掀得往后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他运起灵力,一下抓起尹真的手,道:“姑娘勿急,你可能是认错人了,我这位朋友并不是什么皇帝陛下。”   尹真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只忙着挣脱他的手,“错不了,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叶星阑终于看不下去,便对沈归舟道:“归舟,用玄灵鞭捆住她。”   沈归舟道:“这……不太好吧。”   “这儿可是鬼域,再仍她闹下去,一会儿不一定招过来什么脏东西呢。”叶星阑望向沈归舟眼底,道:“怎么,你不怕啦?”   “我……”   鬼嘛,沈归舟终究还是怕的,他一咬牙,喊出了玄灵鞭,鞭子从善如流地将尹真捆了起来,边夏这才得以喘了一口气,猛地咳嗽起来。   沈归舟忙劝慰道:“尹真将军你是明理之人,若有旧仇可否等到出了此地再说,我们再逗留下去,到时候可能真的都得死在这里。”   边夏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他指着尹真道:“你这个人真是岂有此理!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怎么会是你的仇人!”   尹真被玄灵鞭捆着,却依旧不安分地使着全力挣脱着,面上表情狰狞又凶狠,哪里有想要善罢甘休的样子,挣扎道:“放开我!狗皇帝!我同你不共戴天!我今日必要取你性命!”   沈归舟震愕于她身上流露出的如海的愤怒,共同历险一场,他便也知道尹真绝不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人,而现如今面对她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愤怒,他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为好。   能让她这般愤恨,想必定是旁人不好评说的血海深仇了。   “吵死了。”耳旁传来叶星阑的抱怨,他话音刚落,尹真便应声晕了过去,叶星阑牵住沈归舟的手,道:“一个晕咒能解决的事情,干嘛要跟她讲那么多。”   沈归舟无奈地抚一抚额头,道:“好了咱们快走吧。”   叶星阑高声问道:“谁背她?”   众武将犹犹豫豫,虽说尹真是位女将军,但怎么说也是个没出阁的女子,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站出来。   “啰啰嗦嗦……”叶星阑朝边夏道:“她是因为你晕的,你背。”   边夏连连摆手,拒绝道:“我可不敢,她要是在我背上醒了她不得第一时间勒死我啊!那我岂不是成了送上砧板的鱼肉了吗?”   叶星阑懒得同他讨价还价,便施法术将尹真变小,沈归舟连忙问他,“你要干嘛?”   叶星阑道:“把她变小装进我的袖子里呗,我懒得同这些人多费口舌。”   沈归舟连忙拦住他施术的手,道:“不,不可以。你怎么能把别人揣进你的袖子里呢?”   叶星阑眨巴眨巴眼睛,疑问道:“那……为什么不可以呀?”   沈归舟却被他问住了,只嗫嚅道:“不行就是不行。”   郑子菁无奈地摇摇头,利落地将尹真变到自己袖中,“好了皆大欢喜了,快走吧。”   郑子菁带着一行人出了鬼域将他们安置在城外一处荒废的佛庙中,而后一行人才回到客栈。彼时,冷倩也带着剩下一尾的郑子菁回来了。   叶可倾牵着小孩站在廊上,戏谑道:“你们出去这一趟带回来两个姑娘,丢了一个大狼,划算。”   叶星阑瞥她一眼并不理她,只对沈归舟道:“归舟,我带你回房间让子菁哥给你疗伤,我去把苍耳找回来。”   沈归舟道:“好。”   “等你们想起来找他,他的尸骨怕是都寒了。”于锦与苍耳一同进入了客栈。   叶星阑也不管于锦的冷嘲热讽,只关切道:“大狼,你没受伤吧?”   “我无事,放心。”大狼低沉的声音流出,又问道:“归舟没事吧。”   沈归舟笑道:“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话音刚落,只见门外又进来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原来是文抒。文抒打量一圈这一屋子的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纷纷将目光投向他,文抒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短短几天仿佛自己错过了许多,“你们这是……打哪回来?”   却是叶星阑笑着望他,最先应道:“鬼门关回来的。”   不知是不是文抒的错觉,他竟觉得今日的叶星阑格外亲切。   叶可倾抱起身旁的小孩,逗他道:“小边秦,今天来了好多怪叔叔,都要把客栈包圆啦。”   那小孩像是已经同叶可倾熟络了起来,道:“都是好看的叔叔。”   沈归舟问那小孩道:“你的名字,是叫边秦吗?”   那小孩便点了点头,沈归舟同叶星阑交换一个眼神,看来尹真跟边夏之间的深仇还真不是子虚乌有。   叶星阑将沈归舟扶回房中,掌中泻出股股灵力注入沈归舟的伤口,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身上各处的伤痕便痊愈了。   恰巧这时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公子,您要的热水好了。”   “进来吧。”   小二将浴桶中倒满了热水便出去了。叶星阑弯下身子,附在沈归舟耳边轻声道:“抱你去沐浴。”   “嗯。”沈归舟紧张得咽了咽口水,那人温热的吐息灼得自己耳畔发烫。   叶星阑将他放在浴桶前,为他褪去外衣,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里衣,勾勒出身体各处的形状。   沈归舟贴上叶星阑,搭上双手勾住叶星阑的脖子,小声道:“夫君,有没有想我?”   叶星阑左手环住他的腰身,右手去褪最后一层里衣,衣服一点点被剥开,露出越来越多的乳白色皮肤,他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那人,道:“我真想让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想你。”   两人紧紧贴在一处,两人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在耳畔交缠悱恻。沈归舟推开他走向浴桶,“要洗澡的。”   叶星阑从背后环住他,“我也觉得身上不爽利的很。”   “那你也洗吧。”沈归舟笑笑,转过身来替他宽衣。   叶星阑咬着嘴唇,忍耐着同他泡了个鸳鸯浴,他伸手去解沈归舟脖子上的缚魂环却怎么也解不开,他将缚魂环往下稍稍一拉,白皙的脖颈处便露出一圈淡红色的勒痕,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疼吗?”   沈归舟摇摇头,闪着星星眼,道:“不疼的,除了不能使用灵力,别的倒也没什么。”   鬼使神差地,叶星阑俯身往前舔了舔那泛红的勒痕,浴桶中的清水被激得荡起一阵涟漪。沈归舟只觉得一股暖流流过全身,缠得他骨头都酥了。   叶星阑揽住他的腰肢,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可反驳,“坐上来。”   沈归舟听话地爬了过去,两人的呼吸一时都变得局促起来,叶星阑用一只大手在他身上摩挲着缠碾着,“卿卿,难受吗?”   沈归舟咬着泛红的唇,点了点头。   叶星阑用手扶着沈归舟的后脑勺,将他往自己这里按,他贴上那人饱满晶莹的唇,耐心地咬舐着,“我用手帮你弄,好不好?” 第89章 三界联盟   暮色刚至郑子菁便来敲门了,叶星阑打开房门,只见他身旁还跟着苍耳。   沈归舟从床上站起,问道:“子菁哥,你把尹真将军安置到哪里了?”   “安置到可倾房中了,你放心。”郑子菁回身关上了房门,继续道:“瑞王妃刚妊娠二月有余,就生了个小妖怪。”   叶星阑将沈归舟扶到圆桌旁,问道:“瑞王绿了?”   郑子菁浅浅笑了笑,摇头道:“非也,她生了只小金牛,金牛族的妊娠期也是十月,断然没有二月生子的道理。”   沈归舟道:“除非,这孩子原本就是在八个月大的时候钻进了瑞王妃的肚子。”   叶星阑揉了揉沈归舟的头,笑道:“你今天倒是挺聪明的。”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郑子菁又顿了顿,才道:“你们还记得秦韵当时的灵婴吧,也是快足月的时候才出体的。”   叶星阑道:“我当时有过一个设想,也许丹姝会吞噬掉腹中原来的胎儿,然后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沈归舟问道:“那它吞噬掉胎儿之后,如何保证必然能生下女胎?”   “也许这丹姝,本身就是一个女儿魂元呢。”叶星阑道。   众人一怔,此言如平地惊雷一般震动了所有人的心弦,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半晌,郑子菁才道:“星阑你继续说。”   “我本来还想不到这里,但是那日我与归舟去查探那新娘死亡的真相,可那新娘却还没死。”叶星阑道:“我们刚赶到,就有个黑衣人过来了,就是那个人带走了归舟和那个新娘。”   沈归舟及时给他当了个捧哏,“那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叶星阑拉过他的手,道:“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那个人念叨的咒语却着实诡异。”   沈归舟亮着一双圆眼问他,“什么咒语?”   “什么无相如来……万灵归宗,破散魂离。”叶星阑回忆着,道:“这咒语我闻所未闻,就算在书卷上也从未见过。”   沈归舟蹙眉道:“这咒语一听就很凶险,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叶星阑模棱两可的点点头,这一世的沈归舟还不知前世之事,也不知那传说中恶贯满盈毁天灭地的魔尊就是他的夫君。   “你倒是捧场。”苍耳抱着双手倚在门口,道:“此咒名为食魂咒,是生生将灵魂剥离之术,在修仙门派中应当也是禁术。”   “嗯,那个人应当是佛修,当时捆住我的符文也是佛门的。”叶星阑道。   郑子菁皱起眉头,心中想起一事,“佛修?我只知道妖王座下有一位长老便是佛修,荆国百年前开始崇道,道修得势之后开始对佛修赶尽杀绝,这位长老就是那个时候被逼到走投无路,才投奔了妖族。”   “又是这个妖王啊。”叶星阑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归舟恍然大悟道:“我好像明白了,如果星阑的设想是对的,也就是说妖王大肆捕杀了族内拥有极阴妖丹的女妖,其后又用灵去代替她们掩饰太平,但因为女妖被大肆捕杀所以妖族的灵气阴衰阳盛,所以大家都产不出女妖。”   郑子菁接着他的话道:“而后为了平衡阴阳,妖王便又让人炼出了丹姝,而丹姝的原理便是在其中藏一颗女子魂元,此魂元入体后吞噬原来的灵胎取而代之,如此便可以保证生下女胎。”   沈归舟面色严肃,惊愕道:“之前子菁哥说丹姝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佳芜’来自人间,想来这佳芜非就是这些女子的魂元了吧。”   叶星阑抿着唇,陷入了沉思,他沉吟半晌才站起身来,踱步道:“我最担心的是在这件事里,人族的楼国师和妖王分明是合作关系,不然妖王也没办法悄无声息地在人界采夺女子的灵魂。而楼国师能将围猎的虚空界设在鬼域,说明她与鬼王也有几分交情。”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郑子菁接话道:“究竟是什么能让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师、妖王和鬼王坐上一条贼船,他们背后代表的可是人、妖、鬼三界啊!”   苍耳依旧倚在门口,他睁开闭了半晌的双眼,语气中满是理所当然,“还能有什么,除了即将‘出关’的魔尊这些人还能怕谁?”   沈归舟接话道:“就算是为了除掉魔尊,他们也不应该打着正义的旗号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啊。”   沈归舟这话落到叶星阑耳朵里,他便只听见了“除掉魔尊是正义”这层意思,他将眸子垂下,不想让沈归舟望见他满眼的失意与不知所措。   闻言,苍耳也是一惊,他略带关切地看向叶星阑,果然撞见那人失落地垂下了头。此事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如若人妖鬼三界当真已经联手,叶星阑怕是又凶多吉少了。而于锦又是在为谁做事呢,可他好像是冲着沈归舟来的,又是什么人要对已经神格皆陨、前尘皆忘的沈归舟下手?   众人皆是沉默,郑子菁便继续道:“其实他们也不一定就是结成联盟了,他们终归是视彼此为异族,哪里肯真正信任,不过是各怀鬼胎罢了。”   沈归舟接话道:“可是妖王拿那些极阴妖丹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苍耳道:“魔尊体内的魔气害怕一些极阴极寒的东西……妖王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   叶星阑讽刺地笑笑,他攥紧了桌下的拳头,眸色冷的像冰霜,“就为了对付魔尊一个人,残害这么多无辜的生灵,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正义吗?”   沈归舟只望他一眼,便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沈归舟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示意他放松。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苍耳道。   郑子菁道:“我回一趟妖冥城,今天这些话终究只是我们的推理,我去探一探妖王殿里究竟有什么乾坤,如若司冥当真做出这种事,他的妖王之位便也坐不了几天了。”   沈归舟道:“那你从我们这群人里带个法力高深的,不然我怕你会有危险。”   郑子菁瞟一眼屋内的众人,眼中含笑道:“你们这群人里,哪有法力高深的。”   众人面面相觑,莫名感觉自己被奚落了。   “我带文抒和冷倩走吧,他们与妖王有血海深仇,就算我不带他们他们自己也会找上门去的。”郑子菁又道:“瑞王妃产下小金牛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这里也还剩下不少烂摊子,我就交给你们了。”   众人点点头,郑子菁便和苍耳从房中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沈归舟和叶星阑两人,温暖的烛火在桌上跳跃着,叶星阑牵起沈归舟的手,起身道:“我们去吃饭吧。”   沈归舟跟着他起身,却不肯望门外走,只对上他的视线,关切道:“星阑,你好像不开心。”   叶星阑面前扯出一个笑容,“哪有,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沈归舟钻进他怀里,仰头望向他眼底,“你不要骗我,我都看出来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你觉得魔尊大风,真的罪不可恕吗?” 第90章 天惩   沈归舟认认真真地思忖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其实我也不了解他,他作恶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   “何为作恶?”   沈归舟没想到叶星阑会这么反问他,他愣住片刻,却没有正面回答那人,他将声音放得很柔和,“星阑,大风同你一母同胞,所以你担心他是不是?”   叶星阑沉默着,不置可否,沈归舟便又宽慰道:“我只是怕他出来之后找你的麻烦,只要他不伤害你,你站在他那边我就同你一起站在他那边。”   叶星阑面上的表情这才缓和了许多,他将沈归舟圈进怀中,“谢谢你,卿卿。”   “我们既然结为夫夫,我便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沈归舟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所以,你不要担心。”   叶星阑用一双闪着光的眸子深深地望着他,可如若自己才是那个大魔头呢,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和自己站在一起吗?即使代价是与众生为敌。如若他控制不住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让他伤害到自己心尖上的卿卿,又当如何?   叶星阑的思绪乱得像一团麻,连带着呼吸也混乱了起来,沈归舟有所察觉,便轻抚几下他的后背示意他安心,“星阑,我有一个猜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你说。”叶星阑温温柔柔地,接住了他的话。   “苍耳说魔尊害怕极阴极寒的东西,这让我想起了九玄冰,现下九玄冰不见了踪影,妖王要炼的恐怕就是和九玄冰差不多的东西。”   叶星阑道:“你想知道九玄冰在哪里吗?”   沈归舟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叶星阑才继续道:“九玄冰在大风的身体里。凤凰骨之于凤凰便等同于妖丹之于妖族,而那九玄冰就镶嵌在大风的凤凰骨中,二者融为了一体。”   叶星阑体内的九玄冰就是他每月十五寒毒发作的原因。   沈归舟问道:“九玄冰为什么会在他体内。”   叶星阑和盘托出道:“适才苍耳也说了,大风体内的魔气最害怕至寒的东西,那九玄冰就是用来镇压他的魔气的。”   沈归舟眸中闪烁着喜悦的亮光,“那也就是说,只要九玄冰在他体内他的魔气就会被镇压住,他就不是魔头了吗?”   叶星阑眸色闪了一下,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毕竟被自己夫君叫魔头可不是什么畅快事,“嗯,只要九玄冰还在体内,他就不会堕魔。”   “你知道这些,是想起什么了吗?”沈归舟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嗯,那日入了忘川河,想起了一些往事。”   沈归舟望着他,叶星阑说这话时眉梢上挂着些许冷色,凤眼眼尾淡淡地晕出一抹哀伤,顺着绯红眼尾的褶皱明媚又沉寂地上扬。   那一抹伤神的神色落在沈归舟眼中,将他的心刺得一疼,他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角。   他不想再追问了,他害怕再看到这样的神情,像有人将他的心攥紧了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叶星阑因他突如其来的轻吻怔住片刻,半晌,看那人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他竟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些事,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的。”   “好,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沈归舟的声音软软的,像淌着蜜。   他的声音如夜风般轻柔地淌进他的耳朵,叶星阑莫名咽了咽口水,他真想当即将那人按在床上办了,但二人互表心意不久,他又害怕会唐突了他。   叶星阑攥了攥拳头,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走了,陪你吃饭去。”   两人下楼正巧撞见苍耳和于锦刚入席,苍耳便招呼两人一同合席。   叶星阑望一眼于锦,对他道:“于锦,你手上可还有缚魂环的钥匙?”   于锦早瞥见了沈归舟颈间的缚魂环,只漫不经心道:“之前用完就随手扔掉了,这种东西我哪里会保存。”   苍耳淡淡地掠了他一眼,于锦便朝他道:“你看我干什么,你看我我也没有。”   氛围一度很诡异,沈归舟无奈,只得讪讪地笑一笑,“好了,我们先点菜吧。”   叶星阑看出于锦对苍耳的心思,他将嘴角一勾,召过店小二含笑道:“一道西湖醋鱼。”   沈归舟接话,“醋鱼?酸的?”   “嗯。”于锦强忍着不把白眼翻上天,见他此状,叶星阑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嗯呢,应景。”   于锦:“……”   饭后,叶星阑叩响了文抒房中的门,他推门进去,只见文抒正挽着袖子洗手,他这才发现文抒手臂上有一个青色的羽毛印记。   文抒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臂,便道:“你是想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你愿意说?”   文抒顿首,“没什么说不得的,这是天界烙惩,被天界贬下来的人身上都有。”   叶星阑在房里坐下,十分自然地给屋子的主人倒了一杯茶,他将茶推给文抒,道:“贬下凡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文抒接过热茶,吹了吹浮在水上的茶叶,道:“不记得了,我的记忆被封印了,我连自己因何被贬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是从九重天上下来的。”   叶星阑想起从前与文抒酣战一天一夜的事,文抒现在的实力虽然也算强,但却远远不如那时了。难不成被贬了还要削法力不成?还是说他的灵力被封住了一部分?   “你们去妖冥城报完仇之后,打算干什么?”   文抒思忖了一下,道:“带着白鹿的尸骨回白茸山,然后一直在山中隐世吧。”   “嗯。”叶星阑抿了一口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吵闹和碎物声。   两人急忙跑过去,只见尹真手中拿着文抒的赤月剑,剑刃上散发着恶森森的寒光,剑尖淌着一滴又一滴猩红的鲜血。而此时边夏正捂着手上不停渗血的伤口瘫坐在床边,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乳白色里衣,看起来像是在睡梦中遭了偷袭。   叶可倾正用双手钳制着尹真,让她一寸也无法再乱动,“我就一会儿没在房里看住你,你怎么就来杀人了?”   身后,苍耳和于锦匆匆赶来,边夏手臂被刺了两剑,鲜血像决了堤的水一般流泻而下,将他的衣物和地上的木板都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看来即便是神仙也挡不住那赤月剑的锋利。   叶星阑连忙帮他点住两个穴位止血,苍耳一把撕下被刺破好几处的衣袖,将边夏的赤膊露在外面,他随手扯过毛巾为他擦掉血迹,又朝于锦道:“把止血的金创药给我。”   叶星阑顺着边夏手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红,却瞥见了一处模糊的青羽,掩在一片斑驳的血色之下。   那青羽竟和文抒手上的天界烙惩一模一样。 第91章 原委   苍耳替边夏包扎好伤口,扶他在床侧坐下,才对尹真道:“我朋友根本不认识你,和你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如此置他于死地?”   尹真并不作答,眸中依旧射出仇恨的目光。   文抒也瞧见了边夏手臂的青羽印记,他同叶星阑交换一个眼神,随即便走过去将尹真手中的赤月剑夺下,“有话好说,先不要动手。”   “不认识我?”尹真冷着声,指了指藏在叶可倾身后的小孩,道:“那连他的亲儿子他也不认识了吗?”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沈归舟恰巧这时才赶来,只见屋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复杂,有愤怒的,有惊讶的,有好奇的,有无奈的,有迷惘的,可谓是五味杂陈精彩纷呈,仿佛世间的酸甜苦辣都藏在这屋子里了。   叶可倾摸了摸边秦的头,护住他道:“你可不要乱说啊,边秦怎么可能是边夏的孩子?”   毕竟一人一仙,连物种都不一样。但她此话一出,众人却莫名觉得尹真说得有那么几分真了,毕竟这父亲和孩子是同一个姓氏,细细一看两人眉眼也略有相似。   叶星阑将沈归舟拉到身边,才转身问尹真道:“这位姑娘,你既说与他不共戴天,那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是死你也让他死个明白呗。”   尹真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她颤着手指向边夏道:“他!身为我云国君主昏庸无道,任由血族妖师祸乱朝纲在前!忠奸不分,伏诛我破石军害我云国七万将士无端送命在后!若不是他,我云国怎会山河破碎、国破家亡!我族皇家贵胄、文武百官又怎会被拉入围猎场落得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下场?!”   尹真的声音如敲击玉盘的珍珠,落地有声又铿锵坚毅,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指着一旁的小边秦道:“你知道你的种是怎么从围猎场活下来的吗?他是踩着那一百文官和他母妃的尸骨爬出来的!!”   尹真字字泣血,咬牙道:“祁帝边夏,你不死,万难辞其咎!”   小边秦听得懵懵懂懂,或许是母妃二字触及了他小小的心弦,他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叶星阑朝叶可倾使一个眼色,“你先带他出去吧,这里可能不适合他待。”   叶可倾点点头,便拉着小边秦出去了,“小破孩儿,我带你去吃酥油饼。”   叶可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可不许哭了再哭我就把你吃了啊。”   小边秦却哭得更大声了。   叶星阑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沈归舟开口道:“尹将军,既然此事背后有此番渊源,我们便同你说开了讲。边夏是神官,他已经飞升成神了。”   尹真哪里顾及得了那么多,她依旧满面悲怆和愤怒,道:“那他从前在凡间造的孽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沈归舟又道:“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觉得你说的这些事里面可能有误会,如果边夏真的昏庸无道害死了那么多人,他是不可能飞升的。”   文抒点点头,接过话道:“天界的神仙分为好几类,有天地孕育出的天神,有仙兽神兽幻化的仙君,而凡人飞升的便称为神官。凡人要想飞升,要么是避世修行的高僧修士,要么就只能是功德圆满的良善之人。”   苍耳也顿首道:“对,凡人飞升成神的法则都是定死的,他能成神定然是积累了很多功德,救下了很多人才对。”   闻言,尹真愣住了,她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叶星阑抱着手,问尹真道:“我一直想问,你身为云国将军,为什么真身会是血族?”   “我生前也是人,我率领破石军与皇帝亲兵缠斗了三天三夜,最后战死在辽州城内。等我再醒来时,脖颈处便被咬了两个血印,我才知道自己是被血族咬了,从那以后我也变成了血族。”   叶星阑道:“血族之中,只有血脉最高贵的那一支元血族才可以将人咬成血族。但荆国将血族练成不死人,对他们几乎是赶尽杀绝,按你的说法辽州城内战死了整整七万人,尸山血海,那仅存的高贵的元血族是如何准确地找到你的呢?你不觉得这也太巧了吗?”   “什么意思?”尹真后知后觉道。   叶星阑道:“具体的事我也不知道,但我也同意归舟的说法,这里面可能是有误会。”   静默半晌的边夏终于开口道:“我已经记不起前尘了,但今日既是遇到了故人,我也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究竟我是不是那个万死难辞其咎的皇帝,边秦又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文抒道:“记忆是摘不掉的,只能封存起来,从前在九重天他们就是将飞升的凡人的记忆封住,如此免去他们对凡俗的留恋。”   边夏捂着刺痛的手臂,望向叶星阑,“能不能再帮我一次?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话音一落,屋内众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叶星阑思忖片刻,话里有话道:“九重天既然封住了你的记忆便是有意要你斩断前尘,你让我重开你的记忆,就不怕违反天规吗?”   边夏敛下眼眸,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恍惚中竟有些失神,“没事,无所谓的。”   叶星阑问道:“尹真你也看吗?”   “我当然要看,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冤情。”   叶星阑吆喝着,像在赌场中推庄的人,“落子无悔啊,真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你俩谁也别赖我。”   于锦面露疑惑,插话道:“你有什么办法去探听他尘封的记忆?”   “这还不简单,我只要控制住他的心神,那他的记忆不是随便摸索吗?”   叶星阑此言一出,边夏突然感觉有些不妙,叶星阑宽宽他的心,“你放心我只看你们想知道的,剩下的我不会乱翻的。”   叶星阑拉住沈归舟的手,面上带着些眉飞色舞的神色,仿佛在讲什么新鲜趣事儿似的,对沈归舟说:“卿卿你好不好奇?要不要一起看?”   “还能一起看吗?”   “那是自然。你我结下妖魂契,妖魂已经开始融合了,我牵着你你便能看到我看到的东西。”   沈归舟抿抿唇,问边夏和尹真,“你们介意我看吗?”   “无妨。”边夏和尹真同时摇了摇头。   “那我怎么看?”尹真问道。   叶星阑挑挑眉,“你忘了你们血族有通感之能了吗?”   “啊——”尹真恍然大悟,毕竟是个后天血族,好多功能她还不太熟悉。   于是苍耳等无干人等便从房中退了出去,叶星阑熟稔地在天玄扇上画下一个符印,那符咒散发出莹莹的蓝色光芒,他将符印取下,打入了边夏额间。   叶星阑眼中亮出一抹红色,边夏昏昏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耳畔响起忽远忽近的声音,“陛下,凉州城大战告捷,尹真将军来书称三月后便可班师回朝。” 第92章 婚书   皇帝宫苑,养居殿。   一名传话的信使正跪在地上行礼,边夏坐在正中间的龙榻上,明亮的眸中射出欣喜的光芒,“好好!告诉尹将军回程不用着急,收好最后的战尾,朕必有重赏!”   言罢,他激动地站起来,拂袖道:“不,朕给她亲笔回信,你先下去。”   “是。”那信使又行一礼,便退下了。   “贤王,你说朕该如何封赏这破石军呢?”边夏眉梢挂着难掩的喜色。   那被唤作贤王的人沈归舟是见过的,就是为救尹真而死的盲眼王爷,只不过现在他的双眼还好端端地嵌在眼窝中。沈归舟才知道原来当初跪着求自己的落魄王爷竟也曾是如此风光恣意、气度非凡。   贤王象征性拱了拱手,不紧不慢道:“陛下,破石军是一群连荆国的不死人军队都能战胜的存在,现下他们就要浩浩荡荡回京来了,陛下竟全无半分担忧吗?”   几乎是一瞬间边夏便明白了贤王话中之意,他佯装不知,“贤王此话何意,尹家破石军自先帝开朝建国以来便四处征战平乱,是我云国劳苦功高的功臣,尹老将军殁于凉州尸骨未寒,你这么想岂不是寒了一众将士的心吗?”   贤王不置可否,朝对面站着的俊美少年使一下眼色,那少年便立马道:“君上,此等杂事还是交予贤王殿下处理吧,已是午时,陛下应该饮药歇息了。”   “国师你……”边夏蹙眉却又欲言又止,半晌,才招呼身旁的太监道:“罢了,摆驾去皇后宫中吧。”   太监便扶着边夏走了,国师同贤王交换一个眼神,而后便紧跟着边夏走了。   行至皇后宫苑前,边夏才对国师说:“朕要进皇后内宫,你也要跟着吗?”   年轻国师拱手道:“臣不敢,只是陛下还未饮药,臣心中实属难安。”   言毕,不知从哪上来一个宫女,手上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草药,边夏看一眼那药,习惯性地生起一段嫌恶,但他终究抵不过国师的压迫,还是一口将药饮了下去。   那国师这才肯罢休,边夏走入皇后内宫,他抬手让宫人莫要禀告,只见皇后正弯着腰拿着个小拨浪鼓,在逗小边秦。那孩子的一对大圆眼被拨浪鼓吸引了注意力,咯咯地笑起来。   边夏含着笑走到皇后身边,皇后这才发现身旁多了个人影,她连忙将拨浪鼓放下,微微福了一下身子,“陛下来了怎么也不叫宫人通报?”   边夏坐到榻上,面上满是疲惫,“无妨,朕难得抽身过来,也不想妨碍了你。”   皇后屏退了宫中的宫女和太监,给边夏捶着腿,“陛下看起来很疲惫。”   边夏揉了揉太阳穴,“嗯,适才喝了药,估计又要昏睡些时辰了。”   国师给他的药,只让他保持四个时辰的神志清醒,其他时间均在昏睡。   皇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接话,边夏又继续道:“破石军大捷,数月后便要回朝了。可贤王却说什么破石军实力太强,对朝廷有威胁。”   皇后眼中神色一闪,装糊涂道:“陛下,难道贤王还信不过破石军的忠心吗?”   边夏掩藏着愤怒,哑声道:“他自然是信得过,他就是因为太信得过了,才决不允许他们班师回朝。否则,等忠心耿耿的破石军回来了,他还怎么安生做他的摄政王呢?”   皇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而去将大门打开,正撞见一个太监趴在门边偷听,那太监见皇后开门却也并无半分怯意,只坦坦荡荡地行了个礼,便要退下。   “站住!”皇后转身拎起一个花瓶朝门外砸去,砸完却还像不过瘾似的,将房中的东西悉数摔的摔、扔的扔,院中的宫女太监吓得急往后退。   她一脚将方才偷听的太监踢翻在地,喝道:“狗奴才!本宫一日不死就一日是你的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这里撒野!”   小边秦被这些震耳的动静吓到,嚎啕哭了起来,边夏忙将他抱起来哄。   过了半晌,院中的声响才停住了,皇后进入房中看着满地的狼藉,却是松了口气,“耳目都被我赶走了,我这么一闹估计他们得有几个时辰不敢来了。”   边夏将小边秦哄的睡下,“是朕对不住你,朕受血族妖师的钳制,才让你跟着我受这般的冤屈。”   “破石军常年戍边,自然不知朝中的天翻地覆。”皇后跪在边夏面前,红了眼眶,“陛下,破石军只忠天子,军力又雄厚,他们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了,若是再不一搏,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边夏将她扶起来,毫不犹豫地从里衣上撕下一块黄袍,又咬破自己的手指,竟是亲手写了一封血诏。   边夏收好那血诏,脑中意识又开始迷糊起来,“皇后的意思我自然知道,血诏已写,只要想办法把它送出去,尹真见了信定会前来救驾的。”   皇后上前将他扶到床上,“陛下可有信得过的人。”   边夏强忍着铺天盖地的困意,低声道:“前朝有许多忠臣,只是现下我受了限,他们的话传不到我这里,我的意思也传不到他们那儿。”   皇后握着边夏的手,思忖半晌,“臣妾还剩了唯一一个心腹在宫中,陛下就将此事交给她吧。”   “嗯,按皇后的意思办吧。”   皇后替边夏盖好被子,她拿着血诏,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里衣,又取出针线,趁着周遭的耳目终于清静下来,她将那血诏缝入了里衣之中。   由于心中着急,一封血诏缝下来,她竟然刺了满手的伤口,她将里衣藏起来,用手帕囫囵擦掉了手上的鲜血。   一个半月后,凉州城军帐内。   尹真满身风雪从帐外而入,她身旁还跟着两个副军使,她将头盔卸下,露出一双英气的脸。帐篷正中摆着尹老将军的排位,帐内的火盆正燃着大火,她手上积年的冻疮一见了热气反倒有些发痒了。   右副军使为三人倒了三杯热酒,尹真仰头一口喝下,道:“这一仗打完荆国就彻底溃散了,此后这里的小打小闹也用不着我了。”   左军使笑道:“我们尹将军终于能嫁人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尹真与贤王早有婚约在身,这是众所周知的,若不是荆国进犯,两人怕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纵使尹真女中豪杰,听到军使打趣儿还是讪讪地笑了笑,“别贫了,明日一早重新整肃军队,切记不可滥杀俘虏。”   “是。”两位军使遵了命。   尹真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根青玉簪子来,簪子式样普通但成色却很均匀,翡翠色青绿如滴。那是贤王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带在身边如视珍宝。   “报!陛下亲笔信到。”帐外跑进一名信使喊道。   屋内三位将军齐刷刷跪在了地上,信使宣读信中之意,大抵是只让尹真率领一万精锐回朝,其余的继续驻守边疆。   而让尹真感到奇怪的是,皇帝让率领回朝的这一万精锐,必须是百夫长以上的军衔又或者是立过战功的。   尹真接完旨意,信使便出去了,左军使蹙眉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把有军衔的都调回京去?只留些普通将士在边疆?”   尹真也满面不解,“常言说圣心不可揣摩,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   右军使指了指御笔书信下面放着的红色礼帖,问道:“那是什么?”   尹真将那大红礼帖拿出去,上书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婚书”。   尹真认得出,那是贤王的亲笔。 第93章 将军   一月前,养居殿内。   边夏拖着孱弱的病体从后殿中走出来,贤王和国师依旧站在龙榻的左右两边,不远处摆着一具刚死的女尸,女尸衣衫有些不整,里衣有被人扒扯过的痕迹。   边夏只看了一眼便连忙收回了视线,那个女子他记得,是皇后从前的贴身宫女。   贤王淡淡地挑了一眼太监,掷出两个字,“下去。”   那御前伺候的贴身太监连忙退下了,边夏像是早就习惯了,也半分不恼。   贤王道:“陛下可认得这个宫女?”   边夏看也不看他,只垂首望着手中的扳指,漫不经心道:“认不得,但眼熟。”   国师将边夏亲手写的血诏递给他,“那皇上自己的亲笔总是认得的吧。”   边夏紧咬着牙,从喉中挤出几个字,“乱臣贼子……”   贤王将纸笔铺陈在边夏面前,“既然陛下这么喜欢写信,便替我也写一封吧。”   边夏一把将笔砚掀落在地,又把白纸掷到贤王脸上,喝道:“休想!你就是杀了朕朕也不可能替你写这封信!”   贤王侧了侧脸,脸上被纸的一角挂出一丝细细的血痕,两人半晌无言。   国师将纸笔捡起来,耐心地重新铺在桌上,“陛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可要保重龙体才是,陛下就算不爱惜自己,也得爱惜皇后娘娘和小太子吧。”   “你——!妖师祸国!妖师祸国!”边夏气得急咳起来,喉中涌出一阵咸湿的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贤王和国师终于从养居殿中出来,手中拿着边夏被迫写下的亲笔信和调动亲卫的兵符。   国师问道:“为何独独要将有军衔军级的人调回来?”   “破石军骁勇善战,又只忠于天子,切不可让他们回朝。”贤王走下台阶,继续道:“军中精锐和兵将都不在了,剩下的也不过是一盘散沙,构不成什么威胁。”   “你这一招走的太险了吧,你就不怕尹将军察觉到什么反而打草惊蛇。”   贤王声音中没有什么情绪,道:“所以要再加一样东西,就算她不信皇帝的亲笔信,她也会信我的婚书。”   国师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贤王殿下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但我要你保证尹真能活下来,能做到吗?”   国师慢慢悠悠道:“这战场刀剑不长眼,贤王殿下可真是为难臣下了。”   “实在不行,就死了再救回来。”贤王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你既然想借我云国之手向荆国报灭族之仇,就得先将我扶上帝位,这一点我相信你再清楚不过了。”   国师拱了拱手,行了个虚礼,努力摆出一副真诚的笑,“那是自然,臣下对贤王殿下的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啊。”   贤王不再理他,兀自出了宫门,他只是对尹真撒一个小谎,等他登上帝位,这天下所有的荣华富贵他都愿意拱手给她,大不了到时再向她请罪,她定能原谅自己的。   只可惜,这场局,他赌对了,却赌输了。   尹真按照御笔信的交代挑选了五千精锐,而剩下的五千却只是普通士兵。留在凉州七城的还有许多能谋善战的良将和屡立奇功的年轻士兵。   并且她在回朝前,下了一道军令:“若我率领的一万破石军无法平安抵达京都,你们便执我军令,攻入京都,另立新王!”   皇帝御笔她不能不从,贤王深情她不会不信,但是她不能拿凉州十万戍边将士的性命去赌,去赌皇帝的仁厚礼贤,去赌贤王的情深意重。   作为未来的贤王妃她赌得起,但作为统领十万军士的将军,她赌不起,也根本不会去赌。   两月后,边关塞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冷风将石头都要吹得裂开。尹真带着回朝的一万破石军路经辽州城外,前方是一处拥挤狭窄的隘口,两边高高的山脊高高耸立,将一队人马夹击在狭隘的山谷之中。   此处地形太容易被人伏击,尹真本不想走这条道,但奈何山上雪大,另一条道早被鹅毛白雪封死,四周并无落脚之处,加之天寒地冻、侵肌裂骨,将士和将领门也都有意走这条捷径。   军行至隘口处,尹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立马叫停了中军,一时间如长龙般前进的军队倏然停下,四周寂静,只有寒风在耳旁呼啸。   天上几只寒鸦往前飞去,而更诡异的却是有几只寒鸦往后飞了过来。   如此大规模的行军,乌鸦必定被惊扰,惊扰后他们只会朝着军队前进的方向飞,而现下乌鸦往却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飞,定然是有鬼。   尹真立马传令,大声喊道:“传令下去,让前军停止前进!后军掉转方向回辽州城!三军!全体戒备!”   她身旁的两个骠骑兵便连忙朝着前后两个方向驭马驰去,边跑边将尹真的号令传下去。不多时,前军部队的骠骑兵竟慌乱地骑着马回来禀告,“报!前军遇袭!敌军人数约为两万!”   尹真座下的马儿被惊得扬起头来,尹真紧了紧缰绳,几乎是一瞬间便下了决定,“后军三千回撤辽州城,中军全体随我前去救阵!”   她的料想果然是对的,破石军以一当十,既然皇帝铁了心要围剿,便绝不可能只派两万亲兵。现在前军中军都已钻入瓮中,唯一还能存活的便只有后军了,因为她干脆利落地下令后军全体回撤辽州城。   言毕,她飒爽地拔出佩剑指向天空,脚下夹一下马肚,战马嘶吼着往前冲去,她中气十足的嗓音在山谷中流淌着,“尹家的将士们!敌寇当前,诸位便同我再战这最后一次!我们身后,自有凉州七城的兄弟们来收尸!”   副将军也拔出剑,吼道:“战死方休!让京都的怂包亲兵们见识见识我边疆破石军的厉害!”   “战死方休!战死方休!战死方休!……”天地间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呼喊,一时间旌旗蔽日,战马的嘶鸣伴随着冲锋声震彻山谷!   他们是不怕死的,从寻常士兵到百夫长,从百夫长到千夫长,从千夫长到校尉,再从校尉到中郎将……这些人从前大多是善良的年轻人,但他们走上了战场,亲眼目睹自己的同乡被敌人残杀,看着战友身负重伤在地上呻吟,看着敌人毫不犹豫砍来的长剑。   他们被这些痛苦、愤怒和恐惧鼓动着,举起手中的长剑,斩下一颗又一颗鲜活的头颅,刺进一颗又一颗温热的心脏。鲜血四处洒溅,沾到他们的衣服上、皮肤上,黏腻湿稠,像地狱翻滚的岩浆,吞噬了他们的灵魂和仁慈。   他们的军级是踏着尸山血海的骸骨一步步往上升的,他们是从地狱归来的,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但他们不是丧失良善的杀人工具,他们深知,他们的每一战都在保护边疆的平民百姓,都在守护故乡的妻儿家小,都在保卫云国的山河社稷,以及……云国的九五之尊。   而今天,他们守护了数十载的九五至尊,将利剑掉转矛头,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他们。   好似要剜出他们的五脏六腑才肯罢休 第94章 马革裹尸   山谷各处埋伏的亲兵一涌而出,带火带毒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下来,一时间各处人仰马翻,有人被火烧得绝望地四处打滚,有人被落下的巨石砸断了双腿双脚,有人被万箭穿心还不忘举起军旗。   见状,山脊上的亲卫兵们像是也有些震惊了,原来传说中战无不胜,甚至能打败不死人军队的破石军也不过都是些肉躯凡体。   这个地方实在太适合伏击了,光是偷袭,破石军就损伤了一千多人。五万对六千,就算压也能活生生把他们压成肉饼,亲卫兵将领不再犹豫,下令让众士兵攻下山谷。   但不多时,他便后悔下这个决定了。   尹真利落地将眼前的士兵砍倒,咆哮道:“摆阵!鸳鸯阵!!”   破石军最善近身战,他们训练有素,按照平时的战场经验迅速结集成阵形。十一人为一队,最前方的是手持长枪的队长,此前方左右各站着一人,执着盾牌和短刀以掩护其他人。其后再二人手持三米长的毛竹狼筅以干扰敌人视线,最后便是四名长枪手,左右各站两人负责攻击。   随着尹真一声令下,还未被冲散的将士们立马摆出鸳鸯阵,鸳鸯阵攻守相宜,亲王兵们攻了一波又一波,竟是都死在了鸳鸯阵的长枪之下,一时间,声势浩大的亲卫兵们竟处在了下方。   就在亲卫军将领思考如何破阵之时,只见尹真摆出一张大弓,瞄准了山头的将军,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她手臂的肌肉线条绷出结实好看的幅度,尹真的手很稳,她从来箭无虚发。   尹老将军膝下无子,只有尹真一个女儿,尹真从小就被当作男儿郎来养,她从十岁起便跟着军营一起训练,烈日下扎马步,雨天扛麻袋上山,雪夜下百步穿杨,练武场跟男将士近身战斗。   尹老将军死后,十万破石军能心甘情愿地归于她统领,信服的绝不仅仅是她的智谋和她身上尹家的血脉。   她就是天生的将帅之材。   耳旁战士们的咆哮声、战马的惨烈嘶吼、兵器激烈碰撞的悲鸣在这一刻仿佛都隐匿了踪迹。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来,眼前的视线受到干扰,尹真定了定神一如往常从容地将箭矢爆射出去。   利箭带着朔风飞驰而去,一下便射穿了那将领的心脏。   那将领中箭的猝不及防,谷中密密麻麻的人影,他甚至分不清箭矢从何处发出。他口中涌出一口鲜血,攥紧手中的剑,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道:“众将士听令!奉皇帝陛下之命,今誓除孽贼,不剿尽!不还朝!”   六万亲卫兵也是奉了死命来的,败不可败,退无可退!   两方同为云国将士,他们守着同样的臣民,忠于同样的君主,而现今却在奈何桥上狭路相逢,不是我送你下地狱便是你送我见阎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下来,夜黑得没有一颗星,漠北的风如刀子般割过每个人的皮肤,空气中的干涸将众人的嘴唇翻出死皮。   夜色一片阴沉,尹真已经分不清敌我了,她只知道来一个她便杀一个!   及至次日黎明,不知谁传来一声报,“报!尹将军,后军还剩下一千八百名将士,前来相助!”   尹真脸上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她瞪着恶鬼般猩红的双眼抓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道:“什么叫后军只剩下一千八百名将士!不是让你们都撤回辽州城吗?!”   那人气喘吁吁道:“我们回城路上遭到伏击,都是皇帝亲卫军,人数约有一万,我们杀了一天一夜,战死了一千两百名将士。”   尹真失神地放开那人,原来亲卫军早就埋伏好了,目的就是尽数剿杀所有的破石军,哪怕一个人也别想逃出生天。   她没有时间悲怆,只疾速反应过来,喊道:“所有人,清点兵器和粮食,随我撤到前面的山丘后!”   所有人都鏖战了一天一夜,双方军队均被冲的四分五散,算上前来援助的后军部队,尹真身边的将士是最多的。这样下去只会先耗尽破石军的体力,她必须利用地形取以寡敌众之法才可以尽可能地为众将士多争取一条生路。   她们撤到山丘后,亲卫兵像是也疲惫极了,一时竟也没追过来。   尹真终于喘了一口气,手上脸上早被冻得没有半分知觉。她现在只想冲进京都将皇帝千刀万剐!   但可笑的是直到死,又直到死而复生,她都不知道下这道死诏的从来就不是九五至尊的祁帝边夏,而是狼子野心的贤王边临。   是她从十六岁就认定的心上人,是她想要携手一生的夫婿。   其后两天两夜,厮杀声不绝于耳,在这里的一万破石军和六万皇帝亲军,整整七万兵士,每一个人都曾为自己的生命而奋力战斗过,但现在他们都化作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尸臭。   天地间一片静穆,尹真身上各处挂彩,不断有血流泻出来,她用剑支撑着身子半跪在地上,感觉身体四分五裂已经不属于自己。   倏然,身后一把利剑穿心而过,尹真只轻皱了一下眉头,她太累了,连续战了三天三夜,她连转身去看杀自己那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曾经战无不胜的巾帼女将军,现下只疲惫不堪地直直往身前的地上倒下去,她喉中不断涌出鲜血,鲜血横着淌过她的脸。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从胸前掏出那柄青玉簪,勉强插到头上。她扯出最后一丝勉强的笑意,看来,只能下辈子再做边临的新娘了。   “我尹真,以我的灵魂和此地七万云国英灵起誓......”尹真喉中不断涌出鲜血,阻得她没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我要你边夏...生生世世痛失所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   破石军被皇帝亲卫军伏诛于辽州城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传遍了凉州七城。凉州的将士们来为破石军收尸,最后却未找到尹真的尸身。   半月后,破石军揭竿起义,直攻京都皇城,破石军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一月便攻破了一半的城池,直逼京都皇城而来。   此时,贤王受皇帝之命与破石军谈判。   谈判三日后,破石军最终有两个停战要求:第一便是要皇帝自戕谢罪,第二便是拥立贤王边临为新帝。   一来贤王同为天家血脉,如此破石军此次征伐也不算违背先祖的忠国之训;二来贤王是尹真的未婚夫婿,拥立他为新帝也算是告慰主帅的在天有灵。   边夏这才明白,原来伏杀一万破石军其意根本不在于阻止尹真回朝,而在于激起凉州七城破石军的反心,让他借助尹真未婚夫婿之名,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但就在这一朝旧王换新臣之际,荆国的不死人军队卷土重来了。 第95章 君王殉国   云国光是在辽州城内就耗损了七万兵士,主将尹真战死,其后破石军造反又内耗了不少兵力。现在的云国哪里是不死人军队的对手。   不过半年不到,荆国便势如破竹,直取云国皇城而来。   这日,皇宫内的太监女眷都吓得四处逃散,边夏将皇后和边秦从密道偷送出皇宫之外,皇后哭红了双眼,“陛下,你跟我们走吧陛下。”   边夏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眼中平静却又毫无声息,如一潭死水,“夫人,此生是我有负于你,来世我与你做平常人家的夫妻,定会好好珍重你,与你白首偕老。”   “好。”皇后死死握住边夏的手,“陛下,我跟你一起,我不走。”   边夏红着双眼挣脱皇后的手,“阿秦还需要娘亲,这一次就当是我求你。快走吧,再不走你们也走不了了。”   皇后望望身后的小边秦,犹豫半晌,咬咬牙,还是转身走了。   送走皇后和边秦,边夏反倒平静了,他拂一拂身上的灰尘,朝着城门之上去了。   荆国的武将李立钦正骑着大马守在城门下,他身后是黑压压的数不清的不死人将士,绵延数里望不到尽头。而自己这边只有守城的几百名将士。   李立钦倒是个极有耐心的,也不急着强攻,他笑着朝城门上喊道:“云国皇帝,你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我劝你不要再做困兽之斗,速速开城纳降。”   边夏不愧为天皇贵胄,他竟毫无俱意、从容坦荡地立于城墙之上,“李将军,你想要的无非就是我的玉玺和兵符,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保你不费一兵一卒取到此二物。”   李立钦不屑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我身后的可是不死人,就算两相交战你们也伤不了他们半分。”   “李将军此言差矣,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法,自古名将谁不追崇此法?”边夏继续道:“只要李将军答应我不伤城中百姓,善待军中俘虏,我定会信守承诺。”   李立钦思忖了片刻,他觉得边夏说的有道理,他若真的能做到不费一兵一卒便直入云国皇城,这不仅是头功,更是值得他吹嘘一辈子的光辉事迹。   他犹豫片刻,道:“我可以答应你不伤你城中百姓一分一毫,但你还要附加赠送我一样东西才行!”   边夏问道:“何物?”   李立钦道:“你的项上人头。”   “好。”   于是那日,云国的末代君王边夏自刎于京都城墙之上,庇佑了城中三万百姓。   城中生灵平安无虞,他积得十万功德,飞升成神。   只是他不知道,最终,他还是没能护下他的妻儿。   尹真被国师咬成血族之后足足昏睡了半年多,等她再醒来时,云国已经山河破碎、不复存在了。她跌跌撞撞走入城中,望着那片自己用生命守护着的疆土如今沦为他人囊中之物,她却像个异乡人,只能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无可奈何。   几经辗转,她终于找到了贤王边临,两人被荆国通缉,她带着他一路逃亡,为他一次此负伤,一次又一次将他从死神手中救下。   此时,她还不知道她失而复得、视为珍宝的爱人,才是她此生最大的仇敌。   ……   客栈房中。   叶星阑断了操控,从边夏和尹真的记忆中退出。两人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愣了数秒,顷刻,一阵刺耳的尖笑从耳边传来。   她的笑声很纯粹,若是不细听你会真以为她是在笑,脸上的表情也是在笑的,眉眼弯弯唇角微扬,只是那双幽黑晦暗的眸中簌簌不停地流出眼泪来。   可她的表情明明在笑,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屋内三人都怔住了,像是想劝慰她些什么,却也是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这时候说什么都徒劳,说什么都多余。   尹真的面部肌肉不停抽动着,笑容停不下来眼泪也止不住,她颤抖着手将发间的青玉簪摘下,眸中射出一道愤恨,像暗黑森林中的野火一般在她眼中燃烧着。   她将青玉簪紧紧攥在手中,像要将它捏碎一般,声音中满是凄厉与嘶哑,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她身上止不住发抖,语无伦次道:“他骗我,他知道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他,就拿婚书骗我班师回朝,将我和一万将士生生剿杀在凉州城。他还……他还然后利用其他破石军的仇恨帮助他登上帝位。我变成血族后去找他,帮他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为他受了无数次重伤,他却……他却从来没想过跟我坦白,哪怕一次也没有!!他对我一丝愧疚都没有,他到底把我当什么?!”   言毕,情绪终于决堤,适才无法控制的面部肌肉这才听话地做出了哭脸,她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沈归舟蹙眉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忍,思忖半晌他才小心翼翼道:“那个……至少他对你也是有情意的,最后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挡到了你身前……”   尹真被说中了痛处,她当即打断他,咆哮道:“他怎么敢的!!谁要他替我死!!他把我害成这样,他是怎么敢让我欠他一条命的!!”   尹真像是痛苦极了,她的手掌心被青玉簪尖锐的簪头划破,一滴滴猩红的血流淌下来。她面容狰狞,每说一句话都在用力撕扯着嗓子。   他将她当成他夺位的工具,害她麾下的将士枉死,害得云国山河破碎。他们之间隔着这滔天的血海深仇,她原本可以纯粹地去恨他去怨他,甚至追到奈何桥前将他的魂魄撕碎,叫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   可是从他为她挡下那一箭开始,一切都变了。   他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欠着他一条命。   这个人到死都是这么自私,擅作主张,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尹真又发了狂地一般地笑起来,她飞也似的奔出房中,边夏和沈归舟连忙跟在她身后。   “尹将军!你要去哪里!”   尹真头也不会地往前跑,喊道:“我要去奈何桥下等他。”   沈归舟问:“那你等到他之后要做什么?”   “要他一句为什么。”   过往边临造的罪孽已成定局,人死灯灭,他也为他的罪孽尝了命,曾经风光无限、不可一世的贤王被人挖去双眼百般折磨,没能活过他的二十岁。   等他喝了孟婆汤跨过奈何桥,过往的一切就烟消云散、再不复存了。   她要问他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那般残忍地对待她。   又是为什么,要替她赴死。 第96章 圆房   叶星阑跟着向外走了几步,他倚在门边,满面失神,喃喃道:“我早说了,前世之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言毕,却见不远处的沈归舟猛地回过头来看他,那人眼中盛满了关切,像是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叶星阑连忙拾起笑容,适才眼中的冷意早已消融,只剩下满面的煦暖。   沈归舟转过头去,那人强颜欢笑的模样他更觉得心疼,他喊住边夏道:“由她去吧,她不去的话这辈子都解不开这个心结的。”   沈归舟轻叹一口气,回身将叶星阑拉入了房中。   叶星阑与他互表了心意,两人身体上也有了更亲密的接触,按理说两人应该更加亲近才是,可不知为何这次从鬼域回来之后他却总觉得叶星阑不一样了。他明明心中有事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沈归舟只觉得站在他身边也像隔了千万重山。   沈归舟紧紧握住他的手,道:“夫君,在我面前无须强颜欢笑。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你的笑也好你的泪也好,对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叶星阑捏捏他的脸,含笑道:“卿卿放心,你的心意我岂会不知。”   就是因为他太明白了,所以才会将所有的失落隐藏,他太清楚他的归舟有多在乎他。   叶星阑将他打横抱到床上,为他褪去靴袜,“卿卿,你知道吗?那天你被面具人抓走不知所踪,我的心就像被油滚过一遭,就是天塌了、地陷了,也比不过那半分。”   叶星阑话音刚落,怀中便落入一个温暖的身子。   沈归舟紧紧环着他的腰,他当然知道叶星阑对自己的情意,可那人为何就是不肯将他的心事说与自己呢。   沈归舟心中有事拧着,他一把将叶星阑扑倒在床上,用鼻尖去蹭那人的下巴,一路蹭到那人的耳畔和后颈。温润的松竹香气扑面而来,他温热的吐息不断环绕在叶星阑耳畔处。叶星阑的呼吸也跟着变得局促,沈归舟一口含住他的耳垂。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叶星阑身上轻颤了一下。   沈归舟像在舔一串清甜柔软的糖葫芦,他极有耐心地轻柔地一点点含舐着外表的糖衣。手不安分地去解那人的衣带,衣物被层层褪去,露出胸腹处虬结坚硬的肌肉线条。   沈归舟不争气地吞了一下口水,他心中拧着的那口气还未咽下。   他就是要与他厮磨缠绵,就是要将自己的每一寸都刻进那人的身躯,将他完全占有,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让他心甘情愿地将肺腑中的心事吐露出来。   他要完完全全地拥有他,叶星阑身上所有的一切——温暖的心脏、灼热的身躯、滚烫的灵魂他都要全数刻入自己的魂灵之中。   实际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一只手搂着叶星阑的腰,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将他死死压着,像是与他无限接近,融合在一处。   沈归舟贴上他的唇,用自己的双唇夹磨着那人的下唇,舌尖毫无章法地卷扫着唇沿。那人很配合地打开了牙关,沈归舟又将攻势转到了湿润柔软的内壁上。叶星阑被他舔得酥酥麻麻的,浑身都像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着,涌过心脏,滑至脚尖。   沈归舟的吻密密麻麻、绵绵密密地,一寸一寸往下走......   琥珀色的坚硬糖衣被舌尖的温度缓缓融化,丝丝点点的糖汁水溢出,流至唇舌之间。沈归舟小小咽了一口,用舌头在椭圆殷红的山楂上耐心地绕了一圈又一圈,半晌,他又用牙齿轻轻刮了一下。   内里的山楂味是涩涩的,他不太喜欢,竟撑着头犹豫了片刻。   叶星阑的身子愈发变得灼烫不已,他不耐烦地轻嘶一声,伸出大手将沈归舟的后脑勺往下按。   沈归舟猝不及防,一瞬间,差点喘不过来气。   半晌,沈归舟抬起头来咳嗽几声,喉咙被挠得痒痒的,又喘不过来气,他才忍不住咳了起来。   叶星阑双手嵌在他的腰上,利落地与他调换了位置。叶星阑的眼尾含着一抹旖旎的红色,顺着他眼尾的褶皱泛开,垂首俯视着那人。   叶星阑捏住他的下巴,对上沈归舟视线迷离的双眸,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喉中流出,“既然不会,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沈归舟讪讪地别过脸去,“不会,也总是要学的。”   “卿卿......”叶星阑唤了一声。   沈归舟的语调轻轻上扬,“嗯?”   “我想看你伏在我身下哭。”   “......”   沈归舟满脸涨红,根本接不上他的话。下一刻,自己的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托住,密密匝匝的吻落下来,他将舌尖探进来,在他唇舌间肆无忌惮地挑弄着。   片刻,他竟感到口中被渡了一股清清凉凉的液体,像甘醇的酒。那液体入体之后竟直通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倏然灌进了体内的每一根血管,身体像是由内而外地绽开了一般。   一些淡漠如水的记忆试图涌入脑中,却又像被什么东西隔着,脑中响起一段又一段回音。   “时谨哥哥......”   “我要你只做我一个人的时谨。”   “你拿什么护我?拿你的命吗?”   “滚开!我不需要你!”   “我就要这天下人都为我母亲陪葬!”   “哥哥,从始至终,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你。”   “......”   那人的声音明明很熟悉,喷涌而出的感情也很熟悉,但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沈归舟痛苦地拧着脸,哑声问:“星阑,你给我渡了什么?”   叶星阑温柔地将他拥住,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不要怕,是你的心头血,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周围的声音消失了,沈归舟这才得了清明,问:“什么叫还给我?”   “这是前世的你给我的,现在我将它物归原主。”   前一世,时谨为了护住阑安的心脉让他免去魔刹之气的侵扰,将自己做为白泽的心头血渡给了他。这是苍耳那日告诉他的,将他的心头血还回去便可护住他的心脉。   “那我前世是叫时谨吗?我刚刚听到了这个名字,但又想不起来。”   叶星阑点点头,“嗯,时谨,是我的时谨。”   原来叶星阑时常念叨的那个名字竟然是前世的自己,自己还平白误会吃了许多飞醋。沈归舟抿抿唇,将自己脸上的心虚掩饰下去,“那你跟我讲讲从前的事好不好,我也想知道。”   我也想知道,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或许过于沉重的前尘往事。   叶星阑刮刮他的鼻子,手开始不安分地探寻着什么,岔开话道:“芙蓉帐暖、长夜漫漫,卿卿自己勾起来的火自己不打算灭吗?未免不负责任了些。”   沈归舟嗫嚅着,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愧意,小声道:“我...我不是......我负责的。”   叶星阑将他的腿捞到自己腰侧,“卿卿,我们圆房吧。”   “嗯,好。” 第97章 娇无力   次日早,客栈里大大小小的妖怪们都睡醒用早饭了,只有沈归舟还沉在梦乡。昨夜被折腾得太狠,他醒了睡睡了醒,夹杂着那些令人脸红的回忆翻来覆去睡了好几番。   楼下,大家都在用着早膳,郑子菁同文抒、冷倩一桌,边夏、边秦、叶可倾一桌,剩下苍耳和于锦两人同坐。   叶星阑便坐在了苍耳旁边,苍耳问他道:“归舟呢?”   叶星阑嘴角浮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回道:“还在睡觉,最近累着了。”   苍耳便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点了点头,叶星阑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昨夜我把心头血还给他了,现下即便凤凰骨在他体内,他也安全无虞了。”   苍耳眼中突然闪出亮光,他难得地笑起来,一把将手中的筷子拍到桌上,拉高声音道:“他有心头血了?!”   叶星阑提示他降低声音,“嘘!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苍耳脸上荡漾着止不住的笑容,道:“白泽的心头血对他来说就像你们凤族的凤凰骨,他现在有了心头血不仅灵力会增强很多,记忆也会随之回来。这样的话,他就能想起我了,我当然高兴!”   叶星阑迟疑一瞬,“他会想起以前的事吗?”   过往的苦楚太深了,他是不愿意沈归舟记得的。   苍耳猛地点点头,笑吟吟道:“那是当然了!”   郑子菁坐在隔壁桌,见两人断了话头才道:“妖王不知道还有什么大阴谋,事不宜迟,我和文抒他们打算吃完早饭就动身去妖冥城了。”   冷倩接话道:“是啊,归舟什么时候能醒啊,我们还得跟他道个别再走呢。”   叶星阑面露无奈,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他真的累着了......可能还得再睡会儿吧。”   “哥哥,不错嘛,孺子可教也!”叶可倾在叶星阑身边坐下,牵起左边唇角投给他一个神秘的微笑,顺手夹了两个包子给他,又小声对他附耳道:“我就知道我哥是上面那个,来吃两个包子补补!”   叶星阑忍不住敲了她一记头栗,不痛不痒地训斥她,“就你知道的多!”   叶可倾不爽地揉了揉额头,撇撇嘴道:“你还不乐意了,我呸!”   叶星阑撸起袖子,满脸挑衅道:“我看你是太久没有享受过哥哥毒打,越来越放肆了是吧?”   叶可倾忙不迭跑到楼梯上,躲到正在往楼下走的沈归舟身后,喊道:“嫂嫂救我啊!我哥要打人了!”   沈归舟刚睡醒,浑身酸痛难耐,被叶可倾这么一拽真真是周身骨头都像要散了架似的,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叶星阑连忙训斥她,“叶可倾你别闹他!”   沈归舟半眯着眼打一个哈欠,不以为然道:“你们怎么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   他刚闭拢嘴睁开眼睛就见一个大黑高个蹿到了自己眼前,沈归舟满眼疑惑,脖子往前凑了凑询问道:“苍耳?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苍耳突然憨憨地笑起来,“认识我吗?是我呀。”   沈归舟思索片刻,眼珠子在眼中滴溜打转,“我知道是你啊,苍耳大狼,你今天怎么了?”   苍耳面上的表情凝滞了半瞬,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又试探性问道:“你去过九笙山吗?”   沈归舟道:“什么山?九生山?这名字起的还挺有水准的,我没去过,你要去吗?”   叶星阑走近他身边,搂着沈归舟的腰将他扶到桌边去,“你们都先不要烦他,他才刚睡醒。”   苍耳拧着眉头脸沉下来,他想不通为何会如此,此事定然有古怪在里头。   沈归舟望见叶星阑,昨夜做过的那些事又重新落回到眼前,他的耳畔悄然被染红了。沈归舟轻轻推一把叶星阑,假装轻松道:“你这么扶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怀孕了。”   话音刚落,他才发现自己把话说得更尴尬了。   叶星阑也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只喃喃道:“那确实,不会那么快......”   “啧—!”沈归舟斜睨他一眼,面上颇有不满,昨晚都说了好几次不要了,这人却还是......这才将他今日弄得这般疲惫,一想到这里沈归舟心中就涌起一股气。   叶星阑连忙将清淡的莲子粥推给他,“我错了我错了,卿卿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生气。”   叶星阑哄他,他向来是很受用的,沈归舟顺了毛才低头吃起早饭来。   众人早饭用毕,郑子菁一行人同众人告了别才出发前往妖冥城。临行前郑子菁送了沈归舟三根毛,让他有事便用那三根狐狸毛联系求助。   叶星阑不知怎的竟吃起了飞醋,施法术拔了三根凤凰翎塞给沈归舟,“不就是毛吗?谁还没有了。”   沈归舟一脸不知所措地拿着凤凰翎,眨巴眨巴眼睛,“你现在怎么连子菁哥的醋都吃了?”   “我不管,我可以保护好你的。”叶星阑突然犯了幼稚劲。   沈归舟满脸堆着笑,哪里舍得损了他的面子,“好好好,我家夫君最厉害了,还要拜托夫君好好保护我这个小妖怪了。”   见两人如此如胶似漆,于锦也有些耐不住了,他随身掏出一个贝壳递给苍耳,“苍耳,这是鹦鹉螺,你要是想跟我说话就对着它说,我这边还有一个配对的,你一说我就能听见。”   叶可倾站在走廊上,俯身打量一眼堂屋中的这四个人,悠悠道:“得,就我是孤家寡人。”   叶星阑调侃她道:“你不是跟小边秦玩的好吗?怎么不找他玩?”   叶可倾撇撇嘴,“他爹带他去城门外找那些武将了,应该是去安置那些人了。”   “嗯,那有个好玩的你跟不跟我们去?”   叶可倾连忙下了楼梯,道:“当然了,之前救沈归舟的时候你只让我在屋里看孩子,你们都出去打架了,可把我闷死了。”   三人鱼贯出了门,叶可倾问道:“今天有架打吗?”   叶星阑道:“看情况,谈好了就没有,谈崩了自然有。正好今天归舟身体不适,省得他动手。”   叶可倾叉着腰,不悦道:“不是,我说难怪你今天愿意带我,感情是让我来当打手的?!”   叶星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不是喜欢打架吗?”   “果然,嫁出去的哥哥泼出去的水。”叶可倾叹气,她滴溜几下眼珠,挑衅叶星阑道:“早知道归舟哥哥这么好我就嫁过来了,省得便宜了你。”   叶星阑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回怼道:“又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怕猫的时候了?你的厌猫本能又消失了?你以为是谁嫁过来归舟都会喜欢的吗?”   “你!”叶可倾气鼓鼓地瞪圆了双眼,道:“你不就比我长得好看一点吗?我也没有差你很多嘛。”   叶星阑问沈归舟道:“归舟,那你说说要是她嫁过来你会不会喜欢她?”   沈归舟快被这幼稚的两兄妹吵死了,他捂了捂耳朵,不耐烦道:“你两谁再多说一句我就把谁扔回客栈去,吵死了!”   两兄妹悻悻地闭了嘴,沈归舟这才终于落了个清净。   少时,三人才行至一处大宅院前,宅院前的牌匾上写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瑞王府。 第98章 异族   有仆人领着三人进了瑞王府,沈归舟问叶星阑,“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叶星阑道:“把孩子要过来。”   叶可倾接话:“怎么说也是人家怀胎几月生下来的,咱们要的过来吗?”   “这孩子终究是个妖怪,就算皇帝愿意留他一命,他在人界也无法无虞地长大。”   沈归舟顿首附和着:“嗯,留在人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三人进入堂厅,却是瑞王妃一人迎出来了,沈归舟三人坐在堂厅右侧,瑞王妃一人坐在左侧,中间有一层牡丹屏风挡着。   瑞王妃让下人上了茶,才问道:“三位贵客说是为了翎儿来的,是何意?”   翎儿便是瑞王妃生下的那只小金牛。   沈归舟打量一下四周,“瑞王爷不在府中吗?”   “退了朝,说是被皇上留下了。”瑞王妃撇撇茶中的白沫,幽幽道:“有什么话你们可以先跟我说。”   沈归舟同叶星阑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主意,“还是等瑞王爷回来再说吧。”   瑞王妃停下撇茶的动作,“什么话不能单独说给我听。”   沈归舟故意顿了一下,佯装欲言又止,“这......王妃刚刚生产,我们只恐说话有不周之处惹得王妃气坏了身子。”   瑞王妃不以为然,“说吧,我先赦你们的罪就是。”   沈归舟这才道:“那便先谢过王妃了,那日是我的同伴设法让钦天监的人说了谎,你的孩子才得以活下来的。”   “钦天监的人说了慌?”瑞王妃狐疑,“你们有什么本事能让钦天监的人说谎。”   叶星阑道:“我们都是修士,已经修得半仙之体,要让人开口说句话又有何难。”   “空口无凭吧。”   瑞王妃话音刚落,叶可倾便施法隐去了堂屋正中的屏风,瑞王妃猝不及防地与众人对上了视线。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叶可倾又将屏风变了回来。   瑞王妃也没了品茶的心思,便将茶放下道:“众位仙家到底为何而来,绕这么大弯子应该不是来邀功的吧?”   叶星阑道:“瑞王妃想必一定很好奇,那孩子为何只怀了两月就生下来了吧。”   瑞王妃语气中少了几分耐心,“请讲。”   叶星阑又道:“那孩子原来在他亲娘肚子里长得好好的,只因他亲娘误食了邪门丹药,他才钻进了你的肚中。”   “胡说!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邪门的丹药,这孩子又如何能在成形之前剥离母体。”瑞王妃情绪激动,厉声道:“各位莫不是上我这儿说书来了。”   “自然是因为那孩子并不是凡人了。”叶星阑将一声冷笑强忍了下去,道:“王妃不如请郎中来把个脉,现在王妃腹中那个才是亲子。”   言罢,沈归舟和叶可倾同时转过头来看他,沈归舟压低声音道:“瑞王妃又怀孕了?”   叶星阑点点头,适才叶可倾将屏风隐去,匆忙一眼中叶星阑才发现她腹中竟然还怀有一子。   瑞王妃气得狠拍桌子,“胡说八道!我的翎儿是仙胎,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们只想把你生下的那个物归原主,然后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瑞王妃简直气急败坏了,她气得手都在颤抖了,“来人!把这群妖言惑众的东西给我赶出去!”   门外的仆役闻声而动,沈归舟将所有人定在原地,继续对瑞王妃道:“要赶走我们容易,但王妃腹中的孩子要如何交待,襁褓中的翎儿又何去何从?”   叶星阑接住话道:“现今你们的楼国师还未还朝,等她一回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你的翎儿。其次,就是你腹中那个孩子。”   “你......!”瑞王妃似是被吓到了,喃喃道:“楼国师......不会那般无情的。”   叶星阑声音中没有情绪,“情......你们配谈这个字吗?她设下奸计将六岁的幼子推入那狼巢虎穴的围猎场供你们观阅消遣,楼国师此人根本全无人性。”   王妃还在负隅顽抗,“那......那是因为那孩子是异族,是云国皇帝的儿子,国师才会......”   沈归舟乘势追击,“你的翎儿便不是异族了吗?你不会真以为这孩子是什么仙胎吧,它身上的妖气都要将你们瑞王府包圆了,你以为那个国师会看不出来吗?”   “你们......你们信口开河。”王妃彻底乱了心绪,她自然知道国师不是什么仁厚之辈。   鱼儿已经上钩,叶星阑觉得是时候收网了,便站起身来,“翎儿为我同伴所救,我们原也是受人之托才来的。王妃既然不听劝阻,执意要一意孤行,我们便也不拦着了。”   说着,三人便要起身离去。   瑞王妃心乱如麻,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她不得不追上前两步,“站住!你们站住!”   三人从善如流地转过头来,等着王妃的下文。   瑞王妃死命揉搓着手中的帕子,有些不情愿地拉下脸来,“方才......方才是我一时气昏了头,众位仙家还请...还请莫要见怪。诸位请先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我可否先听了再做决定。”   沈归舟道:“我们的计划是狸猫换太子,使个障眼法把你的孩子换掉,然后将他还给他父母。至于剩下来的狸猫便看皇帝和国师怎么处置了,多半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瑞王妃的脑子倒是转的很快,“我想跟你们交换一个条件,我可以将孩子先交给你们,但如若国师还朝之后肯放过翎儿,我想让你们把孩子还给我。”   沈归舟犹豫一刹,像是有些心软了。   叶星阑却当即斩断了她的想法,道:“翎儿是妖怪,不适合在人界长大。他迟早是要离开你的,你不肯给我们,到时他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可能就不会像我们这般客气了。”   王妃道:“兹事体大,还须得等到王爷回来再拿主意,三位请先在我府中暂歇片刻。”   三人便也不再逼她了,只坐在堂屋中等了半日,其间瑞王妃还不停吩咐人上些水果甜点,确是将他们当成了贵客。   及至黄昏,瑞王爷却一直未归,瑞王妃不停派人去打听到底在宫中出了什么事。仆役来来往往的回信却依旧是同一句——瑞王爷被皇上留在了宫中。   沈归舟咂摸着下巴,对叶星阑道:“星阑,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心底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叶星阑自然忧心他,“卿卿可是担心这里头有什么古怪,要不我们先回客栈去。”   沈归舟正犹豫着,却见有家仆急匆匆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回禀道:“启禀王妃,大事不好了!”   瑞王妃蹙眉,冷声呵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那家仆连忙道:“国师带不死人围住了我们瑞王府,说是要王妃交出妖胎,还有......还有......”   瑞王妃惊得花容失色,她急得走上前几步,发间的步摇都在不停乱颤,“还有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还要将王妃也...也绑了送去上火刑,要......要将您活活烧死啊......!” 第99章 借刀杀人   “什么?她......她为何要将我烧死!”瑞王妃失了分寸,慌忙地踱了几步,“不对不对,快找瑞王爷,快把瑞王爷找回来!”   沈归舟开口道:“王妃还没看懂这里面的意思吗?国师这是故意将瑞王爷在皇宫拖住,摆明了要对你和你的翎儿下手。”   “楼诗筠这个贱人!”瑞王妃没忍住骂了出来。   叶星阑蹙起眉头,低声对沈归舟说,“这个楼国师来者不善,恐怕不止是针对瑞王妃这么简单。”   门口处传来刀剑相接的声音,是楼诗筠率领的不死人与瑞王府的府兵正在对峙。   情势紧迫,瑞王妃泪眼氤氲,连忙吩咐下人道:“快把翎世子抱过来!抱到主卧去!”   下人连忙应声去了,瑞王妃道:“诸位请快随我来!”   瑞王妃忙不迭将众人引至主卧,而一路的回廊中却已遍布着不死人将士。眼见那不死人就要将瑞王妃掳走,叶可倾一脚将不死人踹出几步之外,拉着王妃的手腕往前跑了。   “归舟你先走,我断后。”叶星阑将沈归舟护在身后。   沈归舟旋身上前,对着不死人击出一掌,道:“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言毕,又双手吊上廊檐飞身踢摔了一个不死人。   叶星阑知道他是个脾气倔的,也不再劝他,他俯身躲过迎面砍来的刀,拉起不死人的手腕将它绕了几圈,随后将它往后一甩,甩到蜂拥上来的一群不死人身上。   趁着他们倒成一片的功夫,叶星阑忙拉起沈归舟朝前跑了,沈归舟抽出间隙使出定身咒,定住了一大片不死人。   然而这也只为他们争取了片刻的喘息时间,不稍片刻拱门处又有一批不死人攻了进来。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西天,彼时瑞王府中无人掌灯,只余下一片漆黑。   有下人将翎儿抱了过来,瑞王妃将小孩儿塞给叶可倾,“你先帮我抱一下。”   只见瑞王妃将墙上的画卷一把掀开,从里面转开了一个机关,那墙便开作了两扇门。正巧这时沈归舟和叶星阑也跑进来了,一行人连忙躲进了暗道之中。   叶星阑问道:“这暗道通往何处?”   瑞王妃道:“通往西坊的荷花园,荷花园和瑞王府不在一个坊市,楼诗筠应该料不到我们会逃到那里。”   暗道中一股湿气扑面而来,瑞王妃走到墙边取下一根白蜡烛,“你们有火折子吗?”   叶星阑打一个响指,那蜡烛便亮起火来,瑞王妃拿着蜡烛走在最后。   三人跨过一道门,耳畔突然传来机关启动的声音,身后的石门倏地砸下来,将三人和瑞王妃隔在了两处。   石门下降时,电光火石之间,沈归舟瞥见了瑞王妃脸上略带愧意的眼神。   须臾之间,头顶落下三层巨大的兽笼,将三人死死困在其中。四周突然亮如白昼,一群拿着火把的人不知从那里蹿出来,人群最中间簇拥着国师和瑞王。   楼诗筠轻笑着开口道:“几个傻傻的小妖怪,还想跟我作对。”   她说这话时,后面的人群让出了一个道,瑞王妃从那间隙中走出来,走到瑞王身边,“对不住了,楼国师说只要我把你们引到这里就放过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便听叶可倾传来一声尖叫,她怀中的小孩不知何时已然化作一只顽皮的瘦猴子,那猴子实实在在地在叶可倾肩上咬了一口,随即便被楼诗筠收走了。   叶可倾捂着发痛的右肩,眸中射出凶光,伸手一掌便要袭向国师,可谁知她的灵力在碰到那兽笼时竟然全被化开了。   叶星阑扶住叶可倾,“瑞王妃倒是好演技,这一下午倒是把我们都耍得团团转。”   瑞王妃自知理亏,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辩解,却是瑞王替他开口道:“你们几个妖物还敢来我瑞王府为非作歹,若不是国师早有先见之明,恐怕我夫人真就听信了你们的妖言。”   叶星阑沉下脸,满脸都是不耐烦,“若不是我们这些妖物,你夫人和你的翎儿早就死在皇帝的刀下了!”   “你......妖物!休要信口雌黄,还不束手就擒!”瑞王像被戳中七寸的蛇,一下跳起老高。   沈归舟不理瑞王,只问楼国师道:“楼诗筠,你想干什么?”   “我不会拿你们怎么样,自有人替我好好招待你们。”楼国师手中结印,将一股银白的灵力指向三人的脚下。   以三人脚下的阵眼为起点,只见兽笼中亮出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光芒,那些光芒汇聚在一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你到底要干什么?!”叶星阑紧紧将沈归舟和叶可倾护在身后,淡定如他,脸上也布满了慌乱。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横竖都是无所谓的,但是现下身后还有他的夫君和妹妹。   楼国师双手一挥,法阵开始了起承转合,她含笑道:“不过是卖给老朋友一个人情罢了。”   沈归舟满面恨怼,喊道:“楼诗筠!你到底什么来头?!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屡次争对于我!”   言毕,还不待楼诗筠回话,沈归舟便闭眸凝神,双手结印,旋身将凤凰火飞射向楼诗筠。她连忙飞身躲过了凤凰火,神火与她擦身而过,但奈何那火势太强竟活生生将她的头发燎下一半。   楼诗筠摸摸剩下的头发惊魂未定,幸而缩地阵已经运转完成,将眼前三人送走了。   她后怕地长舒一口气,楼诗筠出了瑞王府,她袖中的猴子化作一个妙龄少女,嗓音稚嫩,“主人,你这么将他们送走了,万一上头那位怪罪下来怎么办?”   楼诗筠轻敲一下她的脑袋,道:“你懂什么,上头那位要的就是魔尊早日觉醒。”   那少女又问:“可是这魔尊觉醒和鬼王又有什么关系,主人将他们送到鬼域,万一鬼王被觉醒的魔尊打死了怎么办?”   楼诗筠唇角浮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那也是钟魈那个蠢货自找的,他找我要那个体内有凤凰骨的沈归舟,不就是为了取凤凰骨对付魔尊吗?我现在把魔尊也附送给他,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可是鬼王先前一直很配合我们,这样对他是不是不太好啊?”   楼诗筠摇摇头,无奈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灵宠,人妖鬼三界联盟对付魔尊,说到底还不是心中各怀鬼胎,这个时候谁心软谁就输了。”   灵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100章 囹圄   沈归舟三人被传送到不知何处,鼻腔猛地被一阵滔天的恶臭填满,周遭一片晦暗不已,纵然沈归舟有黑玄夜瞳,一时之间竟也看不清周遭的环境。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硬物,发出咔嚓一声,“星阑,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叶星阑从手中捻出一个小火苗,火苗将黑暗撑开一个口子。   他降低身子去探照沈归舟的脚底,只见那处正黑森森地摆着一个骷髅头,骷髅的两颊像刀削一般凹下去,深陷的眼窝中射出一片诡异的不见底的幽深。   “卧槽——!”沈归舟大喊一声。   下一秒,叶星阑便感觉到怀中落入了一个温热的身体,沈归舟双手搂住自己的脖子,一下飞扑到自己身上,两腿还牢牢地夹着自己的腰。   叶星阑连忙用双手捞住他的腿,幸好叶星阑底盘稳,不然只怕是要被他冲倒在地。   叶可倾紧捂着鼻子,她的眼睛刚恢复清明就看见沈归舟整个人挂在叶星阑身上,她差点一个白眼把眼珠子翻出去,早知道还是让她瞎着吧。   叶可倾说:“该说不说,沈归舟你胆子真的太小了,比针眼还小。”   叶星阑接话:“我就喜欢胆小的。”   叶可倾:“......”   沈归舟没心思跟他们打趣,悻悻地从叶星阑身上下来,他打量一圈四周,夜瞳终于适应了黑暗,“这是个洞窟,我们再往前走走,那边顶上就是洞口。”   “好。”叶星阑一把将沈归舟捞到背上,“我背你,你不要踩脚下的这些骷髅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脚底阴暗潮湿,除了人骨和骷髅之外还浸濡着一些血水和尸水,那感觉,比踩在粪坑里还难受。叶星阑这只小金凤向来是最爱干净的,沈归舟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心底涌起一股愧疚,“你放我下来,我来背你。”   叶星阑含着笑,半认真半戏谑道:“不行,自己的媳妇儿自己宠。”   沈归舟用额头蹭了蹭叶星阑的后脖颈,“如果日后有机会去天上,我第一个要见的就是月下老人,我要感谢他把我们的红线牵到一处,要感谢他把这么好的你带给我。”   叶星阑蓦地鼻尖一酸,他的声音像流淌的月色一般温柔,“傻卿卿,你要谢你自己呀。”   因为我们的爱,是你求了一千年,赔上半条命,才换来的。   沈归舟道:“我真的很好奇,前世的我和你是什么样的。”   叶星阑问他:“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吗?按理来说心头血已经还给你了,你应该会慢慢恢复记忆才是。”   沈归舟认真思忖半晌,轻轻摇摇头,“想不起来,昨夜倒是听见有人在叫我时谨,其他的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没事,咱们慢慢来,总会想起来的。”叶星阑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以后就亲口讲给你听。”   沈归舟心中莫名不安,没来由地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好。夫君,等我们从这里出去,我们就寻一处无人的世外桃源,不再沾染俗世的事好不好?”   “好。”叶星阑继续往前走着,“那卿卿不想娘亲和爹爹吗?”   “想的,等有空我们可以回去看他们。”沈归舟道。   叶可倾一个人走在前面,将两人甩开一大截,只见她挥舞着双手,张牙舞爪道:“哥哥!这里有好多尸体!”   “什么尸体?”叶星阑问她。   叶可倾在手中捻出火花,一一去探照那些尸身。遍地全是女尸,尸身保存完好,音容依旧鲜活,若不是她们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股尸臭,根本不会发现她们已经死去多时。   几乎所有的尸体腰间都有一处伤口,叶可倾不住皱眉,“这些都是被挖去妖丹的女妖,不知道死在这里多久了。”   叶星阑走近叶可倾身边,将沈归舟放下来,沈归舟一一打量着那些女尸,最小的不过几百岁才刚刚修成人形,最大的已经度过六层雷劫,再厉一劫便可位列仙班。   大多尸身身上都有千疮百孔的伤口,沈归舟倏然想起文抒说的那个会将血滴化为兵刃的大妖,想来这些女妖大多都是死在了那人手里。   沈归舟望着遍地触目惊心如彼岸花般绽放着的女妖尸身,胸中不住涌起一股怒气,他捏紧了拳头,“司冥这个疯子!”   叶星阑握住沈归舟的手以示宽慰,叶可倾狐疑地转过头来,“这跟司冥有什么关系啊?”   叶星阑搪塞过去,“以后再跟你说。”   沈归舟定了定神,反手握住叶星阑的手,“夫君,我在想一个事情,凡人死了之后灵魂会被黑白无常牵到地府,那妖灵若是死了呢,她们的妖魂会去哪里?”   叶星阑转过头来看他,眸中满是震愕,似乎也是被他这番话吓到了。他正欲接话,头顶却猝不及防地盖下一个密密麻麻的网,他和沈归舟被那网紧紧束缚住。下一刻,他只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往外吸,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的喉咙便被另一人紧紧钳制住了。   脖颈处一阵发紧,面前现出一个眼泛桃花的男人,那男人用一双桃花眼打量一下叶星阑,随即便一把将他甩向了墙壁。   鬼王钟魈虽然长得像个白面小生,但他终究是号令万鬼的忘川之主,其实力又岂是一只两千年的小妖可以匹敌的。   “星阑!”沈归舟用力挣脱着身上的大网,急切地朝叶星阑喊着。   叶星阑被鬼王狠狠摔到墙壁上,强烈的震感从后背传来,那石壁坚硬如刀,像要刺穿他的五脏六腑一般。他从石壁上滚落在地,喉中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星阑!”沈归舟祭出一波又一波的凤凰火朝鬼王袭去,招招直夺鬼王命门,他倏地失了理智,朝鬼王吼道:“不许伤他!”   鬼王移形换影,几乎是毫不费力就躲开了沈归舟的攻击。他使出术法将沈归舟的双手捆住,俯身蹲在沈归舟面前,挑起他的下巴戏谑道:“小妖怪,还挺辣的,我喜欢。”   “滚开!你别碰他!!”叶星阑强撑着五脏六腑被巨石碾过一般的疼痛,将灵力都汇集于手中,随即又向鬼王袭去。   鬼王头也不回,只是一拂袖便将叶星阑的灵力抵了回去,巨大的气波猛地射进自己腰腹部,叶星阑只觉得腰腹都想要分家了似的。   他被气波扫得很远,又挣扎着爬起来将天玄扇射向鬼王,鬼王只用了两根手指便接住了飞旋而来的天玄扇。   鬼王眸中闪过一瞬的凶光,又利落地将天玄扇扔了回去,天玄扇如飞刀一般射向叶星阑,叶星阑连忙一个后翻躲过了,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天玄扇却又猛地扇过他的脸,将他摔翻在地。   “星阑——!”   “哥哥——!”   沈归舟和叶可倾的呼唤几乎是同时响起,鬼王钟魈轻蔑地望一眼叶星阑,冷声道:“本座要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现在本座想到了更好玩的,就先留着你这条小命。”   钟魈站起身来,吩咐道:“把他们带回去。” 第101章 冥火   京城城郊外,破旧佛庙。   边夏带着边秦同各个武将一一行完了礼,边夏心中愧疚,哽咽道:“诸位,是我未能尽早认清贤王的狼子野心,受人辖制、任人鱼肉,才让云国支离破碎,将诸位置于此番境地。”   “陛下,贤王善于攻心,又与血族国师狼狈为奸、步步为营,他才是罪该万死!”一武将接话道。   “是啊陛下,陛下那日自刎殉国,救了京都中多少生灵。我们能效忠于您,才是至高的荣耀。”人群中又有人说道。   “陛下,陛下现已飞升,可否助我们复国?我们这群人从小习武,虽不善弄权之事,但若要光复国土,我们有的是力气!”   “誓死复国!”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声,其他人便也争先应和起来。   边夏压低双手手掌,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云国的事已是前世之事了,我已跳脱尘世,自然不会再管尘世之事。”   众人熙熙攘攘,低声讨论一番,又有人看了看边秦,开口道:“小太子殿下尚在人世,我云国的血脉还未断,这是天不亡我云国。”   周边人附和着:“是啊,是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这中原九州都是荆国的国土,诸位想要藏身都难,又何谈复国?”边夏长叹一口气,“云国气数已尽,至于阿秦,我会护着他好好长大的。”   众人一阵低语,似是没想到边夏会是这个反应。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我会施法掩去诸位的真面目,诸位离开这京城,去寻一处便宜之所颐养天年吧。”边夏顿一顿,语气稀松平常,“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半晌,众人见边夏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阻了。有眼力见的出来带了个头,“老臣多谢陛下。”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众人也就顺坡下驴了。荆国有不死人军队把控,天下局势已定,复国一事谈何容易,众人心中也都跟明镜似的。   大家好不容易从鬼域捡回一条命,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如今能平安无事地颐养天年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边夏施过法后又变出许多崭新的衣物,众人换上之后才出了城。   他转过身来对小边秦道:“阿秦,你先回客栈睡觉,爹爹先去办件事。”   小边秦鼓嘴啃着杏花糕,活像只小松鼠,他哪里还有闲暇说话,只懵懂地点了点头。边夏将小边秦先传送回了客栈,而后,他寻了一僻静之处取下了肋骨处的三颗伏魔钉,便取道直奔国师府了。   国师府内,楼诗筠刚从瑞王府回来便看到庭中正有一人在等她,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华服的于锦。   楼诗筠一见到他便从善如流地支走了左右,她悠悠开口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位让我来问问你,他交代的事你做的怎么样了?”于锦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楼诗筠强忍着对于锦的不屑,交代道:“一切顺利,我带他入忘川河唤醒了他前世的记忆,引出了他身上的戾气。现在他和那个沈归舟被我扔到了鬼域,能不能觉醒全看钟魈那个老东西能将他逼到何种境地。”   “你把他和沈归舟扔到鬼域了?”于锦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又拍手道:“不愧是楼国师啊,好一出借刀杀人。”   “你问完了吗?问完了就走吧,我想跟你作伴的那只大狼应该很不愿意看到你跟我在一起吧。”楼诗筠像是想到什么好笑事,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说起来上次那只大狼还差点被淹死在忘川河了呢。”   于锦攥紧双拳,眸色冷得像冰,沉声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看楼国师还是少多管闲事。”   “痴儿。”楼诗筠挑眼望他,脸上的笑意愈加浓了,“难道你以为沈归舟死了你的大狼就会乖乖回到你身边吗?”   “他当然会。”   “然后呢,你要继续将他变成那神智全无的小灵犬?让他成天摇着尾巴跟在你身后?”楼诗筠笑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可笑又可悲啊……哦对了,还、很、蠢。”   于锦咬着牙,抬手一掌便要击向她,然后还不等他发力,楼诗筠便被一股黑气掀翻在地上了。那股黑气化成人形,却正是边夏,他额间殷红的魔族印记若隐若现,周身气场凝滞。   “你……你是魔?”楼诗筠神色惊慌,“魔界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你忘了,我们魔尊大人还在人界吗?”边夏悠悠开口,眉眼间都是邪气,哪还有平日里那温纯良善的模样,“魔尊尚未觉醒,你们便真当我魔界无人了吗?”   言罢,还不待楼诗筠开口答话,边夏便大手一挥,推出一掌银绿色的冥火冲向楼诗筠,她连忙化作一道烟雾逃到了庭院的另一处。   楼诗筠双手结印,一刹那间,她身后飞出几十把小伞,伞骨由血族的獠牙做成,而伞柄却都是由尖刀所铸。   千万把飞伞循灵气而出直直逼向边夏的面门,边夏用右手击出大片冥火,冥火与飞伞相互对峙,一瞬间竟谁也不占上风。   飞伞急速旋转着,迸出兵器尖锐的碰撞声,边夏只使了一只手便探清了对方的虚实,这国师法力并不算高强,只是阴谲狡诈、诡计多端。   他蓄势重新出掌,冥火的气势当即压过飞伞,眼看就要燎向楼诗筠。   楼诗筠喝道:“于锦!你愣着干什么?!”   于锦事不关己,正卷起袖子旁观,“他打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楼诗筠一句话尚未说完,冥火便盖过她的灵力飞扑向她。只一瞬间,她就被困在熊熊燃烧的绿色火光之中,脸和身躯都被烧得扭曲,她喉中发出了惨烈的嘶吼,那怪吼太过痛苦,听起来不像个人,倒像一头巨兽。   九幽冥火为魔尊大风所创,他将冥火设作魔界的结界,但凡要出入魔域,必然要先踏过九幽冥火。但是,上至九重天的神仙,下至阴曹界的野鬼,管你什么妖魔鬼怪,只要这九幽冥火一烧,必定灰飞烟灭。   边夏临行前取了些冥火藏在袖中,没想到这时竟派上了用场,“你在鬼域设下围猎结界,残害无辜、作恶多端,我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就算我不设结界,他们也会死!以围猎的方式起码每一轮还能救下一个人!”楼诗筠痛苦地嘶吼着,“你要找就去找人间的皇帝,都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大大小小的骨伞也被烧碎在地,守在门外的不死人感应到骨伞损毁立马一窝蜂冲了进来。边夏不得已只能抽身先去抵挡不死人,少了边夏的灵力支撑,冥火越燃越小了。   于锦思忖着,现在大事未成,楼诗筠要是死在自己面前,自己怕是也不好向上面的人交代,他不情愿地运出一个水罩,水罩钻进冥火之中暂时护住了楼诗筠的身体。   边夏被不死人围住,抽不出时间去管于锦的小动作,于锦用鳞片隔出一道结界,带着楼诗筠跑了。   两人前脚刚跑,后脚苍耳就追了上来,他一边帮边夏扫清不死人,一边道:“那个国师呢?归舟他们还未回客栈,好像是中了那女人的奸计。”   “他们被送到鬼域了,那个楼国师和于锦谈话的时候我听到的。”   苍耳诧异,“你说于锦?” 第102章 欲香   边夏回道:“我说的自然是于锦,除了你那小情人我还能说谁?”   苍耳将一众不死人掀倒在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的边夏好像变得很不一样,“此地不宜久留,须得速去鬼域救人才是。”   两人抽身飞出国师府外,边夏问道:“你知道鬼域的入口在哪里吗?”   “不知。”苍耳道。   边夏兀自向前走着,“要进鬼域,须得先渡忘川。”   苍耳不以为然,“所以呢。”   “忘川河,渡人渡鬼渡妖渡魔,可唯独……不渡神。”边夏继续道:“你真身为天狼,是天生的神兽,是过不去忘川河的。”   苍耳拧着眉头,“那你我……岂不是都过不去。”   边夏却并不正面回答他,只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我便告诉你一件对你来说或许很重要的事,天界的八荒镜中困着一个混沌魂灵。”   边夏顿了一下,用手化了一个缩地阵,片刻之间阵法启动两人便被送到了忘川河畔。他继续说道:“那镜中的魂灵,与沈归舟生的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苍耳震惊之余,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忘川河上飘着许多小舟,载着一个个浑浑噩噩的灵魂,舟中没有摆渡人,那小舟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往的方向。   苍耳像是想起什么,喃喃道:“难怪他即使拿回心头血也恢复不了真身和记忆。”   “我因失手打碎八荒镜而被仙界贬黜,我现已不是神明之身。”边夏这才将额间的魔族印记显现出来,他召来一只小舟,对苍耳说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有性命之虞。我会把他们带回来的,你先回去吧。”   言罢,他便踏上了小舟。   苍耳喊住他,“你是魔族?”   边夏不回答,是默认了他的提问。   苍耳的脑子飞速旋转起来,他向前两步,却又不敢涉入忘川水中,“你们魔族的目的是让他的心魔觉醒?站住!你站住!”   边夏的小舟已经开始自顾自地往前划走了,苍耳使出灵力想将边夏往回拉,但他的法力一旦碰到忘川河的界限便全然被吞没了,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恩将仇报之徒!”苍耳无法使出法力,便想法子去够那漂浮的小舟,可谁曾想那小舟一艘一艘的竟都像认人似的,躲苍耳躲得远远的,哪里愿意载他。   鬼域,修罗殿。   鬼王钟魈危坐于龙榻之上,高高在上竟颇有几分睥睨众生之态,“怎么样了?”   钟魈将三人单独关押已有三日,也活生生饿了沈归舟三日。昨夜鬼王将沈归舟变回原形,又用迷迭香让他暂时失去了神智,随后将变回原形的叶星阑扔到了他面前。   “猫鼠结亲,倒是真有意思,可我就真不信这只猫还能违背它的本性不成。”钟魈不知想到什么,越想越兴奋,“你说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的夫君被自己一口吞了,那该是种什么心情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右副使支支吾吾道。   钟魈挖了他一眼,“有话快说啊,支支吾吾地做什么?”   “那只小黑猫昨晚抱着小白鼠睡了一整夜……没吃,但是舔了几口……”   “……舔了几口?可惜,就差那么一点。”钟魈满面的不可置信,他想了半刻,满脸疑问道:“他不饿?”   “应当……是饿的吧。”右副使舔了舔嘴唇,无奈道。   “没意思。”钟魈失望地倚在榻上,半晌,他又勾起嘴唇,欣喜道:“不过没关系,我想到个更好玩的,去把曼沙叫来,让她跟我去一趟水牢。”   水牢四壁光滑,皆是封闭澄澈的水流,没有半点与外界相连的空间。叶星阑被单独关在一间,门口全是堆积的食物,这两天鬼王差人送来不少吃食,但他却颗米未进。   外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外间来了三个人,最中间的是鬼王钟魈,左边是他的左使,右边是个一袭红衣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邪魅,神情中却又满是高傲不羁,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幽香,旖旎又温暖。叶星阑闻见那味道,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钟魈破开结界,进入叶星阑所在的牢房之中,他瞥了一眼门口半分未动的饭菜,“倒是挺有骨气嘛。”   “我不吃不干净的东西。”叶星阑冷声道。   钟魈像听见了什么好笑事,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慢悠悠地开口,“你和那只小黑猫身上有彼此的味道,所以……你们是伴侣?”   叶星阑沉着脸一言不发,钟魈便自顾自继续说道:“另外那个小姑娘叫你哥哥,所以……你们是兄妹?”   叶星阑看也不看他一眼,任由钟魈自说自话,“凤凰骨怎么会进入那只小黑猫的体内?”   “你是冲着凤凰骨来的?”叶星阑当即反应过来,难怪妖界前段时间会有鬼气,原来那些小鬼是去打探这凤凰骨的。   钟魈淡淡地掠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凤凰骨的存在?”   钟魈想取凤凰骨对付魔尊,他知道妖王会用新炼的法器对付大风,便想着取得凤凰骨做那个捕螳螂的黄雀。   叶星阑咬咬牙,不肯搭腔。钟魈觉得没劲便也不再自找没趣了。   “你中了曼陀罗香,欲香入体,情难自持。”钟魈边走出牢门边道:“哦对了,好心提醒一下,欲香只能通过云雨之欢排出体外,若是排不出去,它就会在你体内淤积成毒然后让你爆体而亡。”   叶星阑拧着眉头,忙不迭掩住鼻子,原来那个女人身上的奇香就是欲香,“你到底想干什么?!”   钟魈讳莫如深地笑笑,便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香气开始在体内游走,如游蛇一般在体内各处叫嚣。身体变得发烫,胸口憋了一团燥郁的气,催得心脏猛烈跳动。   叶星阑抵着墙角,全身不停颤抖起来,胸腔和腹腔灼热得像有火在烧,他用手死死扣着地面,指节失血泛出惨白的颜色,指尖传来若有若无的痛感,为他换取了片刻的清明。   那处烫得发痛,周身的冷汗袭了一轮又一轮,叶星阑蜷在墙角紧紧咬着双唇,理智被欲望完全压制,他的意识渐渐落入虚无之中,声音也烧得低哑,“归舟……归舟……”   而这一头,沈归舟就被关在叶星阑隔壁,方才牢房中却突然闯进来一个紫衣人。沈归舟满身血污,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被限制的只能走一步之远,他拖着一身的铁索向后缩了几步,“你想干什么?”   那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冷声道:“我奉命,来带你看场戏。”   沈归舟蹙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那人不答话,只兀自施了个法,牢房的墙壁却忽然变得透明。沈归舟看见叶星阑蜷在墙角,耳畔、脖颈都泛出一片旖旎的绯色,他额角青筋毕露,眼中已经失去了清明,像是被烧得失了神智。   但那人口中还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星阑!”沈归舟满面担忧地向前爬了几步,浑身的铁索碰撞出惊心的响声。   但那人却听不见自己的呼唤。   “你放心,只有你能看到和听到他,他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紫衣人说道。   沈归舟还未来得及答话,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被推进了叶星阑的牢房之中,他定睛一看,那女子不正是叶可倾吗!   叶可倾见叶星阑蜷在墙角,还当他是受了什么伤,她试探性地往前迈了几步,“哥哥?你没事吧?”   “不可以,不可以!”隔壁目睹这一切的沈归舟满面慌乱,他双目猩红,眸中射出一团仇恨的火,恨不得将眼前人撕碎,“王八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第103章 选择   “哥哥,你没事吧?”   叶可倾的声音传入耳畔,叶星阑费了好大力气才转过头去看她,他厉声道:“站住!别过来!”   叶可倾极少听见自家哥哥如此严肃的语气,吓得愣在了原地。   “转过去,坐到那边的墙角去,不要看我。”叶星阑的声音都在颤抖。   叶可倾听话地转过头去,温顺乖巧地在墙角坐下。两人呈对角线坐着,叶星阑体内的欲香愈发不受控制,发丝全然被汗水浸湿,沈归舟未着寸缕的胴体浮现在他眼前。   他不能仍由自己这样下去,不能仍由幻觉操控自己。   叶星阑喊出天玄扇,“天玄扇!出来!”   言罢,那扇子便从他体内飞出了。   叶星阑伸出手臂,示意它割开自己的血肉,让自己保持清醒。天玄扇愣了一下,却不敢伤害自己的主人。   叶星阑又喝道:“快!你愣着干什么?!”   天玄扇无奈地在空中徘徊片刻,随即,终于是抵不过主人的命令,用扇面割开了叶星阑的小臂。   丝丝热血从手臂中流出,刀削的疼痛与体内的燥郁相抵,竟带给他几分别样的快感。   “不要!”沈归舟在隔壁,却只能无助地眼睁睁看着叶星阑伤害自己,他祈求身旁的紫衣人,“你放我过去吧,我求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灵力……法器……金银珠宝我都给你。”   那紫衣人不为所动,“抱歉,我也是受命前来,我若是答应了你,我的命便也保不住了。”   沈归舟绝望地瘫坐下去,又狼狈地朝着墙壁爬了几步,他用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那透明的墙,像要用自己的身躯将墙壁撞开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星阑痛得晕了过去,沈归舟也哭得没了力气,只颓丧地倒在了地上。   他恨极了这种感觉,心爱之人受难,自己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可恨他只是一只两千岁的猫妖,修为不够、灵力不足。   他空有一腔爱意,却护不住挚爱之人。   他的心像火山熔岩喷发后的山野,树木被焚烧怠尽,满目疮痍,白惨惨的,寸草不生。   修罗殿中,钟魈右手持着一面铜镜漫不经心地望着镜中自己的花容月貌,“想不到这个小白鼠竟有此般定力,宁愿把自己小臂割得伤痕累累,也不愿意动别的女人。”   右副使语气中满是不屑,“这番忠贞不二,又有什么用呢?浮世万千,情情爱爱的,最是没用了。”   “你个泼才,懂些什么?”钟魈瞥他一眼,像是想起了久远的记忆,他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冷笑道:“不是爱不顶用,是你没有能力护住心爱之人时,爱才是最廉价最没用的东西。它只会成为你心头的剑,剜出你的血肉,割开你的心肺。”   “殿下说的是,臣下目光短浅,为人时也未曾有过殿下这般卓越的见识和阅历,还请殿下莫要将我这泼才的话放在心上才是。”   钟魈理也不理他,只端详着自己的容貌,仰头问道:“我最近黑眼圈是不是重了?”   那副使暗中腹诽,死了几千年的鬼,尸身都被蚁虫啃穿了还惦记这化形上的黑眼圈呢。而他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反倒顺从地半跪在鬼王面前,伸手去摸他的脸,“殿下花容月貌,臣下心悦……诚服啊。”   说着,还用一双大手自上而下缠摸着鬼王的大腿,“想来定是我们近来伺候不周了。”   钟魈嗔睨他一眼,扯出一个似真似假的笑容,脚下却毫不容情地狠狠踹了那副使一脚,“蠢东西,你们那点招数我都要腻死了,也不知道学点新东西。”   副使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这他妈都干了几千年了你还想要点什么新鲜招数?片刻,他又堆出一脸的笑容,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说:“是臣下思虑不周了,我一定让他们多多学习。”   “用不着你们,我自有新玩法。”钟魈斜挑了他一眼,悠悠道:“去把那两只小白鼠和小黑猫带过来。”   “是。”副使领了命便下去了。   少时,沈归舟、叶星阑、叶可倾三人便被带上来了。三人身上手上都捆着厚重的铁索,被铁索限制了法力和行动。   叶星阑新伤未愈,大大小小的伤口上还挂着血丝。沈归舟关切道:“星阑,伤口还疼吗?”   叶星阑笑笑:“小伤,不碍事的。”   鬼王睥睨了三人一眼,随即一声令下,便有几个小妖将沈归舟和叶可倾带开,而叶星阑则被两个副使死死压制在原地。   看着沈归舟和叶可倾被带开,叶星阑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玩个游戏罢了。”鬼王漫不经心道。   随即便有人将沈归舟和叶可倾身上的铁索卸下,换成了捆妖绳,两人被五花大绑,随后吊在了半空。鬼王大手一挥,两人脚下的地面便消失殆尽,露出一片绿莹莹的水来。   “冥界中有个地方叫八苦崖,常有孤魂野鬼在那里徘徊,他们皆是因为放不下心中的怨念和执念。八苦崖下有一条河为八苦河,专门消解这些野鬼的执念。只要跳入八苦崖,即使有再深的执念也都能消解了。”钟魈在大殿上徘徊着,像在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如此千万年下来,八苦河中便盛满了各种各样的怨念和执念。”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星阑被按在地上,他抬眼恨恨地望向钟魈,露出凌冽如霜的下眼白,“你这个疯子!”   叶星阑话音刚落,沈归舟和叶可倾便倏地往下降了一寸。钟魈满意地看着叶星阑的满面惊慌,继续道:“他们身下这绿莹莹的水就是我从八苦河中取来的,这水对鬼没用,但是对人和妖来说却像剧毒似的,沾上一点就会腐骨蚀肉、痛不欲生。”   钟魈向下属使出一个眼色,便有人将一个小妖带了进来,钟魈说道:“为了说明地形象生动一点呢,我还特地给你们找了个演示的小妖。”   那是一只小鸡妖,他全身负伤,看起来不过一千余岁,也不知怎得竟被这活阎王捉了来。他声嘶力竭地哀求着,“不要啊...求求你放过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   “住手!你住手!”叶星阑用力挣扎着,但铁索上有鬼王的法力,加之左右的副使法力深厚,他根本挣脱不了半分。   “怎么?这就看不下去了?”鬼王扯起嘴角,淡漠地下了令。   随即,那小妖便被几个大鬼扔下了八苦水中。   “啊啊啊啊啊——!!!”水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耳边竟传来一股沸水的声音,那绿莹莹的水仿佛硫酸一般,只不过须臾之间便将那小妖腐蚀地只剩下几根骨头。   “住手!住手!混蛋!”叶星阑无力地喊着骂着。   他话音刚落,沈归舟和叶可倾便又下降半分。钟魈蹲在叶星阑身前,道:“你扛过了曼陀罗的欲香,我便敬你是条汉子,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钟魈指了指左右的沈归舟和叶可倾,悠悠道:“二选一,你选中谁我就把谁放下来,如何?”   叶星阑狠狠咬着牙,冷声道:“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自然是要下这八苦水了。”钟魈说的理所当然。   叶星阑语气中有一丝恳求,“不,我跟他们换,我下那八苦水,你放过他们。”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钟魈回绝了他,沉声道:“当然了你也可以两个都不选,那他们两个都得死。”   “你......!”叶星阑眼中射出愤恨。   “星阑,选她!”沈归舟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有凤凰骨,我不会死的,你先把可倾救下来!”   叶可倾不住抽泣着,她怕死,她想求他的哥哥救她,但是这就相当于是让叶星阑杀死自己的夫君,她做不到,但她又没有勇气开口让哥哥放弃她。   她的人生才刚开始,还未遇到心爱的人,家中还有父母在等她。   她不想死。   叶星阑垂着眸,嘴唇被咬的泛白,脸上的表情痛苦极了,他甚至不敢去看沈归舟和叶可倾。   他做不出选择,但下降的捆妖绳不会等他,他犹豫的这片刻,沈归舟和叶可倾又下降了许多,最多再降两次两人就会被八苦水所吞没。   叶星阑急忙喊道:“钟魈!你想要的不就是凤凰骨吗?我给你!你放过他们!”   “凤凰骨我自会取,用不着你给我。”钟魈不为所动,说着,又将捆妖声降下了一寸。   沈归舟和叶可倾的衣角已经沾上了八苦水,只差毫厘八苦水就会漫过他们的小腿。   钟魈失了耐心,眯起眼睛问道:“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选是不选?”   “我选。”叶星阑不知怎得全身发起抖来,他满目猩红,仿佛要迸出血泪。   沈归舟有凤凰骨在身,即使入了八苦水也不会死,顶多是受些皮肉之苦。但叶可倾灵力低微,一旦入了那八苦水便必死无疑,就像刚才那个小妖一般。   叶星阑紧咬着牙,猩红的眸中滑下一滴泪,哑声道:“我选可倾,你把她放了。” 第104章 觉醒   叶星阑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沈归舟,他害怕看到那人盛满失望的眼神。   却不想那人却在安慰他:“星阑,我没关系,你选得对。”   而这话,对叶星阑而言才是最诛心的,他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沈归舟,只见沈归舟满眼皆是如释重负的笑意,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   叶家双亲收养叶星阑两千余年,叶星阑承了叶家的养育之恩,如若今日他让叶星阑选了他,就是让他做了不孝不义的忘恩负义之徒,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叶星阑置于此种境地。   钟魈倒是信守承诺,他大手一挥,叶可倾便安全地落到地上,而另一头相应的沈归舟也落了下去。   “卿卿——!”   “归舟——!”   叶星阑和叶可倾同时喊着,沈归舟的小腿没入八苦水中,那水像是烧沸了一般攀爬上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水都像长着獠牙的大口,一口一口吞噬着他的皮肤。   “啊啊啊啊——!”沈归舟额间青筋暴露,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上滚下,他终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八苦水逐渐没入沈归舟的上半身,幸而他体内有凤凰骨,八苦水才未能将他生吞活剥,只是腐蚀了他的皮肉。那水越淹越深,就要没入沈归舟的肩颈,他终是受不住那攻心的痛,失去了意识。   叶星阑奋力挣扎着,左右两个副使险些要压制不住他,只得用膝盖将他的头狠狠钉在地上。叶星阑的脸被紧压在地上,脸上的泪横着从一只眼流到另一只,他怒气攻心,一时间口中竟然喷涌出一口鲜血!   钟魈一个眼神示意,两个副使便松开了力气。   叶星阑连滚带爬地冲入八苦水中一把将沈归舟抱起来,任由脚下的八苦水腐蚀着自己。他涉过水将沈归舟平放在地上,随即他掀开一点沈归舟的裤脚,只见他的小腿一片血肉模糊,像被火烧过一般,更往上的血肉已经与贴身的里裤黏在了一起。   那该会有多痛。   叶可倾愧疚地跪在地上,捂着嘴泣不成声。   钟魈像是看够了好戏,淡淡地看了叶可倾一眼,“好了,把这个小姑娘带下去,接下来的好戏不需要她了。”   下属的小鬼们便应声将叶可倾带下去了。   钟魈的脸忽然沉了下来,正色道:“现在,所有人都下去。”   “殿下,真的不用我们随侍左右吗?”右副使道。   钟魈冷冷地挖了他一眼,“让你下去你就下去!”   右使悻悻地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大殿中只剩下沈归舟、叶星阑和钟魈三人,沈归舟人事不省地昏迷在地,叶星阑跪在他身边,而鬼王则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   倏然,钟魈右手包裹着灵力,抬手将沈归舟送入半空之中。叶星阑连忙往前去揽沈归舟,却扑了个空。   沈归舟被鬼王送到修罗殿正中,而他身下正对着的那块地面却发出铿锵的响声,片刻,地面上升起三把长银枪,枪矛上散发着瘆人的银光。   “你要干什么?!”叶星阑像头愤怒的野牛般冲向钟魈,钟魈左手一击,叶星阑便被巨大的灵力波冲到了墙上。   如此三五番下来,他吐了一地的血,他这才清醒地认识到以他现在的灵力根本没办法与鬼王做抵抗。   钟魈看着他,像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一会儿我会忽然把小黑猫往下一扣,这样他的身体就会与这三杆长鸣枪猛烈地碰撞。然后啊长鸣枪就会一下刺穿他的身体,把他体内的凤凰骨顶出来。”   叶星阑一点一点爬向鬼王,并没有打算束手就擒的意思。   “如果你没有能力护他,再爱他又有什么用呢。”钟魈若有所思,他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只觉得眼前这人可悲极了,“这是我想到的取凤凰骨最省力的方法了,只不过就是长鸣枪顶出凤凰骨之时恐怕会将沈归舟的五脏六腑连带着血肉全顶出来,你要是害怕呀,就先跑了吧。”   “不要!不要!”叶星阑倏然像失了理智一般,竟然跪在了鬼王面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他,凤凰骨我给你,九玄冰我也给你,我求求你放了他......”   不可一世的小凤凰,哪曾如此卑躬屈膝地求过人。   叶星阑说到九玄冰时,钟魈忽然抬了一下眼皮,“不错啊,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叶星阑脸上、身上全都沾满了血污,双眼也红得触目惊心,“凤神玹清不光生了魔兽大风,还生了一个神兽金凤,金凤和大风乃是异母同胞。”   这个传言鬼王是有所耳闻的,据说凤神夫妇还将那金凤寄养在了白泽神兽的名下。钟魈半信半疑,等待着叶星阑的下文。   “两千年前白泽神君用来克制魔尊的是这只金凤的凤骨,而不是凤神的凤骨,凤神早就殁在了不周山下。”叶星阑真话掺着假话说,尽量不露出马脚来,“这世上鲜有人知道,能克制魔尊的只有他的同胞兄弟——金凤的凤凰骨。”   “既然这世上鲜有人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我就是那只金凤。”叶星阑又道:“不信,你可以自己验明我的真身。”   钟魈果然照做了,原来叶星阑身上果真有灵力强大的易形术法,他的真身竟真的是只凤凰。   叶星阑趁势道:“世人只知九玄冰和凤凰骨两物合力便可克制魔尊,却不知这两物原本就是一物。我的凤凰骨中本身就含着九玄冰,二者合二为一,就是克制魔尊的最佳利器。”   钟魈狐疑地打量着两人,语气中有些不敢置信,“所以你愿意为了他,让我生取出你的骨头?”   “那是自然。”叶星阑毫不犹豫,“因为有他这么一个让我甘愿赴死的人,这世上才有意思。”   “可这些话你空口无凭,我要怎么相信你?”   叶星阑道:“你可以先试一试我体内到底有没有这两样东西,如果有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如果没有你照样可以去取归舟体内的凤骨,到时我没了凤凰骨就更无可能跟你对抗了。你横竖吃不了亏。”   钟魈思忖片刻,道:“好,如果你体内真的有我要的东西,我就放过那只黑猫。但如果你是在诓我,我保准他惨死在你面前。”   叶星阑点点头,便直直地跪在了钟魈面前。   钟魈手中运起巨大的法力,朝着叶星阑的胸口吸去。   叶星阑能感受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正在剥离自己体内的骨头,他将双手捏得发白,巨大的疼痛使得他身上汗如雨下。他清晰地感知到胸腔后的骨头尽数破碎,那骨头被一点一点吸出胸腔以外。   想来万箭穿心,便也不过如此。   疼痛将时间拉得无限长,周遭万物都隐匿了声迹,他能感觉到随着凤凰骨和九玄冰的剥离,他体内的魔气也越来越压制不住了。   终于,凤凰骨被生生剥离出体外。叶星阑几乎疼得抽搐,他直直地向前倒去,一把扑在了地上。   而在他身上魔气愈演愈烈,没了九玄冰的克制,天地间的魔气和煞气都像发了疯一般钻进他的体内。   他听见体内那个低沉的声音重新响起。   “天地万法,皆为我心;九幽玄冥,悉听吾音!” 第105章 魔神   九重天,芙蕖殿中。   楼诗筠的脸用斗笠遮得严严实实,透过斗笠的纱帘依稀能看见她脸上的灼伤。于锦站在她身边,而在两人对面的高座上正坐着一位风姿出尘、遗世独立的仙君。   他生的俊俏,只是作为一位仙人,他的面上却又少了几分该有的仁慈和怜悯。他声音中满是慵懒,问楼诗筠道:“谁伤的你啊?”   楼诗筠被烧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由于锦代为回答:“回禀帝君,是魔界中的人用九幽冥火烧的。”   那帝君心下了然,便唤出了一名仙侍,“带她去找仙医官疗伤吧。”   言罢,那仙侍便带着楼诗筠下去了。   正巧这时,只见天边云雾涌动,一团团黑云将天幕遮了个严实,一瞬间四周竟恍若黑夜。倏然,云间跃起几道震耳欲聋的惊雷,银黄色、殷紫色的闪电如游龙般在云间腾飞翻涌,还伴随着呼啸的大风。   于锦用手挡了挡风中刮过来的异物,“帝君,九重天也会刮大风吗?”   帝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用手指掐算了一番,讳莫如深道:“那个魔神终于要苏醒了。”   “是叶星阑要觉醒了吗?”于锦喃喃自语着。   帝君吩咐他道:“你近日不要再下妖界了,就在这好好呆着,给我看好那八荒镜中的白泽,务必控制好他知道了吗?”   “是。”于锦朝着那帝君行了一礼,又道:“先前在沈归舟体内种下的蛊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原来先前于锦在沈归舟体内种下的宿诅只是第一道蛊,真正控制沈归舟心智的第二道母蛊却是在转移宿诅之时种下的。   “嗯,八荒镜内的白泽不受你的蛊毒所惑,但下界那个两千年的分身却定是抵不过的。”   于锦道:“帝君放心,白泽神君的记忆已被篡改,那只小猫妖又中了我的惑蛊,一切万无一失,只要两者心魂融合,白泽神君必定能为您所控。”   “是啊,软肋即是利剑。那头白泽号称通过去、晓未来,定不可让他恢复神智,你们鲛人擅长这些蛊控之术,可不要让我失望啊。”那帝君拂一拂衣袖,对于锦挥一下手,“你下去吧,传令把风伯雨师、雷公电母都叫过来。”   “是,于锦定不负帝君所托。”   鬼域,修罗殿中。   凤凰骨和九玄冰一并离体,叶星阑身上的黑气愈演愈烈,脑中的意识出现了交替,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在心底响起,“天地万法,皆为我心;九幽玄冥,悉听吾音。”   叶星阑抬起头来,眸中的珠子已然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红色,像是天边的晚霞飞进了他眼中。他本就生的俊美,红眼珠让他更加明艳,他从地上站起,长身玉立,脸上各处的血迹将他衬得愈加绝艳。   蓦地,他身后竟然现出了一只巨大的凤凰神鸟的化形,只是其首似鹰,巨翅的前侧镀上了一层沉静的墨黑色,长且逶迤地凤凰尾上也点缀着黑色的孔雀翎。巨翅的外侧是雍容华贵的鎏金色,凤凰羽上散发出星星点点的金光,将修罗殿照耀得恍若白日,有如神临。   凤凰发出一声凄厉又空灵的嘶鸣,翅膀卷在一处蓄势,像要冲破云霄一般。   钟魈紧握着手中的凤凰骨和九玄冰,骇然地后退了两步,“你……你不是金凤?”   话音刚落,只见叶星阑身后的凤凰化形如利箭一般射出,直直冲向钟魈,钟魈击出灵力以九玄冰抵挡,但那凤凰却势如破竹,风卷残叶一般破开九玄冰,用巨大的灵力将钟魈卷入半空。   凤凰在空中翱翔嘶鸣,一双利爪几乎要将钟魈活活撕开,它像在追逐着什么有意思的玩具,将钟魈一次又一次摔出去,又收回来。   叶星阑缓步朝沈归舟走过去,将沈归舟接在怀中,他每走一步脚下便现出四溢的光芒,步步生华。   沈归舟被接下,长鸣枪上方没了阻碍,凤凰看准时机狠狠一下将钟魈摔到长鸣枪上。如钟魈先前所说,那长鸣枪果真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顶了出来,他的身子贯穿在长鸣枪的矛杆上,而长枪尖端则挂着他鲜血淋漓的内脏。   钟魈嘴角渗出猩红的血色,整张脸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只不过现在这副躯体终究只是他的化形,如此也只是能让他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并不能伤到他的根本。   叶星阑将沈归舟抱在怀中,手中运起灵力为他疗伤,魔神灵力之强,治愈八苦水的伤自然是不在话下。   片刻,沈归舟浑身腐烂的血肉便悉数痊愈了,他人还昏迷着,只是舒展了眉头。   叶星阑这才将他平放在地上,他立起身来,凤凰元神被他收回体内,只见他抬起右掌,用灵力狠狠将钟魈拽了下来。   钟魈胸前被刺穿,只留下一片虚无,叶星阑朝着他步步逼近,手中凭空变出一支坚硬的凤凰翎来。   钟魈自知不敌,便看准时机化作一股青烟溜走了。叶星阑不耐烦地歪一下头,随即只见殿外涌起千万股的鬼气,不过须臾,钟魈便又被几股森森的黑气卷了回来。   钟魈无助道:“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怪胎?!这些鬼气为何会受你控制。”   叶星阑将眼睛一觑,钟魈便被湛蓝色的寒冰缚住了手脚,半分也动弹不了。叶星阑逼近他,“你可知道魔界为何以我为尊,天界又为何对我忌惮如斯?因为这世上所有的魔气、煞气、鬼气、戾气皆为我所控,九幽的森罗、地狱、鬼怪、妖魔皆归我所统。”   两千余年前,魔尊大风被镇于永劫道之后妖魔鬼三界才分族而治。妖界拥立了司冥为妖王,鬼域拥立了钟魈为鬼王,钟魈是在大风身陨后才出的世,自然是不知道魔尊还有这样足以毁天灭地的能力。   “我是魔,亦是神。”叶星阑用膝盖狠狠压制着钟魈的脖颈,又用手掌钳制着他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所以,你逃不掉。”   言毕,还未待钟魈回话,他便兀自用凤凰翎在他脸上刻起了字。钟魈的惨叫和求饶声一同传来,“不要……我求你不要。”   叶星阑知道这个鬼王是极爱美的,也是因此,他才想出用这个法子来惩罚他。   “丑八怪”三个字刻完,钟魈脸上早已被血污模糊了面目,叶星阑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道:“你身为鬼域之主,却作恶多端、骄奢淫逸,我今免去你鬼王一职,将你打入阿鼻地狱,要你在此间剥皮吊筋,受苦不停。”   钟魈今日才明白什么叫活阎王、鬼修罗,他喉中发出痛苦的吼叫,像一头巨兽,“你不过是个受人唾弃的邪魔罢了,真把自己当神仙了,我呸!你算个什么……!”   钟魈的声音戛然而止,“东西”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的舌头便被拔掉了。   “夫君……?”身后传来沈归舟的声音,他从昏迷中转醒了。 第106章 小妖怪   沈归舟撑着身子坐起来,正好瞧见叶星阑背对自己在动作着些什么,他听见钟魈在骂人,随即只见叶星阑将手一扬那人便全然安静了下来。   沈归舟试探着喊那人,“夫君?”   叶星阑头也不回,只沉声说了句:“小妖怪,把头转过去。”   沈归舟犹豫了片刻,这人什么时候叫过自己小妖怪?   “听话。”叶星阑又开了口,这一次声音中满是不可忤逆的威压。   沈归舟心中生疑,无奈地转过头去。叶星阑大手一挥将钟魈送进了地狱,随即又使法术将身上的血污洗了个干净。   “你怎么不再晕会儿,我正打算给钟魈一面镜子好好逗逗他呢。”叶星阑朝着沈归舟走过去,沈归舟依旧乖巧地背着身子,叶星阑扯了扯嘴角,眸中却没有笑意,喉中流出低沉磁性的嗓音,“转过来吧。”   沈归舟听话地转过头去,“刚刚发生了什么?钟魈呢?”   “被我打跑了。”叶星阑语气轻松,在沈归舟身前蹲下,他捏住沈归舟的下巴,觑起眼细细打量着,“你有白泽的心头血,而且你跟时谨长得一模一样,但你却不是他。”   叶星阑在自己面前蹲下,沈归舟这才看清他额间有一处若隐若现的金色印记,沈归舟想伸手去摸那个印记但在即将碰到之前却被叶星阑躲开了。   眼前这人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陌生。   沈归舟没想到他会避开,有些愣住了,他眸中的光芒竟忽然暗下去了,“为什么……躲我?”   叶星阑没有答话,这时门外却闯进来一个人,来人正是边夏,他望见叶星阑额间的魔族印记,便知道他是已经觉醒了。   边夏上前两步,俯首行了个礼,“属下恭迎魔尊。”   “魔尊?”沈归舟失神,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你们把话说清楚,到底谁是魔尊?边夏你一个神仙,身上怎么会有魔气?你们额间为何会有一模一样的印记?”   叶星阑背过身不说话,边夏便道:“我的确曾是神仙,但现在我是魔界的人。”   叶星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魔界就派你来接我吗?”   边夏微微躬着身子,先前的叶星阑和现在的魔尊竟然真的判若两人,他答话道:“属下可以掩饰魔族的身份伪装成仙者来掩人耳目,因而狴犴才派我来迎接尊主。”   叶星阑道:“你先把叶可倾送回妖界再回来复命吧,另外你的儿子你可以带到魔域也可以留在人间养育,随你。”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沈归舟走近叶星阑,几乎是在质问,“为什么只有我听不明白。”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金凤,凤神只生了我一个魔神,也就是魔尊大风。”叶星阑直直对上他的双眸,并无回避之意,“我额间的这个印记就是魔族印记。”   沈归舟眸色闪动,身体莫名失了力气,向后轻轻退了半步,“你就是……大风?”   “害怕了吧?”大风放柔了声音,道:“小妖怪,你我各有因缘,这一世你便不要再同我有纠葛了。你回妖界去吧,我会保你平安无恙。”   沈归舟闻言慌了神,他未来得及答话,大风却化作了一缕烟雾飞走了。沈归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只连忙跟着大风飞走了。   大风自然飞得快很多,不多时便将沈归舟甩开老远,沈归舟便只得循着那人身上的松竹香气御风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沈归舟便行至了魔尊结界处,前方燃烧着滔天的九幽冥火,挡住了他的去路。沈归舟拔了几根猫毛试探,那猫毛果然一下便被大火吞噬了,沈归舟又伸手去试探,可奇怪的是那火却并不烧他。   沈归舟将先前叶星阑给的凤凰翎拿在手上,竟顺利地飞过了魔族的结界。   魔域,森罗殿。   魔族一众已经得知魔尊苏醒的消息,大风回到魔域时才发现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群又一群的魔族。他一路行至殿中,眸色渐冷,“我记得我从前便说过,不喜你们行跪拜之礼。”   魔族一众的最前方跪了四个魔兽,分别是狴犴、椒图、穷奇和毕方鸟。其中只有椒图一人化形为女相,其余三人皆为男相。   闻言,狴犴最先站起来,他大摇大摆地走近大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说让他们不用拜,都是椒图那个书呆子,非说这样才有什么……那个什么来着?”   椒图生的眉目清秀,手中从容地摇着一把女式圆扇,倒像个官家小姐似的朝着大风微微福了下身子,才转头对狴犴道:“这叫仪式感,你个莽夫懂什么?”   狴犴倒也不恼,只笑道:“我要是莽夫,那你的小情人是什么?”   说着,还用下巴指了指穷奇,椒图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谁说他是我的小情人,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穷奇不耐烦地挖了两人一眼,冷声道:“闭嘴,再吵我就把你们扔回九重天去!”   狴犴莫名打了个冷噤,“我我我,我才不回那个鬼地方去呢,规矩多得想死!”   这时,始终一眼不发的毕方鸟才扯了扯狴犴的衣袖,声音很温和,“好了,少说两句吧,一会儿别说穷奇了,尊主都要生气了。”   “尊主?”狴犴这才反应过来,他回身一看,四周哪里还有大风的影子,他早已稳稳当当地坐上了殿正中的主榻。   大风半眯着双眼,面容竟有些疲惫。   狴犴笑道:“尊主!既然你都回来了,什么时候带我们打上九重天啊?”   大风简直不想理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上九重天了。”   狴犴还欲再说,只见穷奇一把捂住他的嘴,作势就要把他往殿外拖,谁知狴犴却一口反咬住穷奇的手,两人扭打作了一团。   大风也不管他们,只吩咐座下的一众魔族退下。片刻,殿中的人都散开了,只剩下四只魔兽还站在殿前。   大风站起身来正欲回寝宫休息,但他却瞥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很远之外的人群中逆流而来,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踉踉跄跄地,目光却始终放在殿中的大风身上,半分也不肯移开。   “快快快,给我拦住他!”大风连忙指着朝自己奔来的沈归舟。   狴犴和穷奇这才停了手,狴犴眯着眼远眺一眼,粗鲁地撩起袖子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识相的敢打扰我们尊主,我定把他揍的他亲娘都认不出来!”   说着,便大摇大摆地朝着那人迎上去了,片刻,狴犴却被吓得连连往后退,他推搡着躲到穷奇和毕方身后,“救命啊救命啊!他来了他又来了!” 第107章 我本无心   “谁啊?大惊小怪的。”椒图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挑眼朝着殿外望去,说时迟那时快,只一瞬间她便放下扇子正了身形,整个人立马紧绷起来,“他他他他是他!”   四人看清了沈归舟的面貌,除去穷奇外其他三人竟推推搡搡地缩作一团,狴犴冲毕方道:“你你你去挡他。”   “我我不去!”毕方抖得最厉害,“上次被他拔掉的毛到现在都没长出来呢,我不去!”   穷奇抱着手疑惑道:“这人是谁啊?你们怎么这么怕他?”   “你记忆不全,所以可能记不得这个人,我就告诉你一句话——他就算是揍我们尊主,尊主也只有受着的份,绝对不会还手,所以你还是不要上去了。”狴犴道。   “这么厉害?他是尊主他爹?”穷奇语不惊人死不休。   死寂,漫长的死寂。   其他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再同穷奇搭话。   说话间,沈归舟已经畅通无阻地迈上了大殿。   穷奇疑惑道:“他到底是谁啊?你们要不说我可就要上去了啊。”   椒图连忙扯住他的手,“他是尊主媳妇儿,你不怕死的你就上去。”   穷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拉长声音悠悠道:“哦,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嘛。”   大风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骂道:“你们这四个废物!”   沈归舟上前扯住大风的手臂,他强压着哭腔,努力使声音平静,“为什么不要我了?”   大风站在原地,并没有推开沈归舟,只回道:“我说过了,你我各有因缘,前世也好现世也罢,都不会有好结果。”   沈归舟又道:“可是你告诉我说我们……我们结为夫夫,魂灵相融,你我早为一体,又怎是各有因缘?”   “那些话是叶星阑说的,不是我大风说的。”叶星阑望一眼他的手,“你记住,你是白泽时谨也好是猫妖沈归舟也罢,我都不可能对你动心。”   心中像被什么重物击中,鼻尖一阵发酸,沈归舟几乎要哭出来:“为什么?”   “因为,我本无心。”   沈归舟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眼神冷下来,沉声道:“那你把叶星阑还给我。”   大风像是被这话噎住了,愣了片刻才道:“还不了,他在我体内我怎么还给你?你这只小猫难道不怕我吗?我可是大魔头,像你这样的小妖怪我一顿能吃十个。”   “我不管!魔兽也好神兽也好鼠妖也好,我只知道我夫君就长你这样。”沈归舟一把搂住他的腰,手指滑过他的额头、鼻尖、嘴唇,道:“眼睛、鼻子、嘴都长这样。”   大风的手若有若无地碰着沈归舟的腰臀,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只无奈道:“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把手给我放开。”   沈归舟咬着唇,耍赖道:“而且你是我八抬大轿、三媒六证娶回来的你知道吗?我现在让你跑了,回头上哪找这么好看的媳妇儿去!”   座下四个魔兽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议论道:“尊主居然是下面那个?”   “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你等着,我回头赔你一个好看的,男的女的妖魔鬼怪,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给你找来。”大风拧着眉头,说着就要迈开步子回后殿,“我一言九鼎,你放心地回妖界去吧。”   狴犴皱着眉,小声道:“不会吧,我这么看好的一对竟然是悲剧收场?”   椒图用圆扇捂着嘴,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道:“上古神兽两世追夫,情根深种魂消命陨,虐恋,千古的虐恋啊!”   一直沉默的毕方鸟难得地开了口,“有灵感了吗?快写,我给你磨墨。”   穷奇瞥了三人一眼,仿佛在看三个傻子一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谁知,沈归舟却说出了一句所有人都未曾料想过的话,“那那……我怀了你的孩子,你现在这样就是抛夫弃子。”   座下四人呆若木鸡,狴犴道:“怎么突然如此狗血?”   椒图说:“我的耳边天雷滚滚!”   大风亦是惊愕地转过身来,沈归舟心虚地后退两步,大风逼近他,道:“咱们圆房五日不到,你怎么就知道你怀了?”   沈归舟索性把心一横,“我,我就是知道!”   大风却突然笑了,他一把握住沈归舟的手腕,“这么想怀我的种啊?那我满足你。”   “你要干什么?”沈归舟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大风一把将沈归舟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后殿的寝宫走了,“别乱动,我可没有那个胆小鬼温柔。”   “你放开我!你要不要脸了还!”   狴犴倒吸一口凉气,“嘶,突然又变成了限制级?”   “这个结果是我未曾料想到的。”椒图摇了摇扇子就要跟着大风往后殿走去。   “你干嘛去?”穷奇问道。   “我去丰富我的创作灵感。”椒图头也不回地回答。   毕方小声问狴犴道:“丰富灵感是什么意思?”   狴犴幽幽道:“俗称听墙角,听墙角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椒图毫无防备地被一道结界挡了回来,“不是吧尊主,跟我还这么见外。”   毕方鸟比狴犴矮半个头,狴犴一伸手刚好搭住毕方的肩膀,“走,陪我喝酒去。”   毕方鸟把他往外推一推,“哎呀我不喝酒,你放开我!”   夕云殿,寝宫。   大风将沈归舟一把摔到床上褪去他的外衣,随即一捻手指将四周的白色帐帏放下,帐外红烛明灭,将帐中映成一片暧昧旖旎的暖黄色。   沈归舟忙不迭往床头缩,带着脚踝的铃铛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别过来!我不跟你睡!”   谁知那铃铛声却引得大风的头一阵发疼,他用手指按上太阳穴,片刻才缓过来,“为什么不跟我睡?”   “你自己说的你不是叶星阑,我只跟叶星阑睡。”   大风的目光落在沈归舟白皙瘦削的脚踝,膝盖跪上床,“但你自己说你的夫君就是我。”   “那你不也没承认吗?而且你还想撵我走。”沈归舟微微蹙起眉头,“只有真正心意相通,肌肤之亲才有意义,不然都只是单纯的欲望罢了,所以我不跟现在的你做。”   “欲望?”大风低头陷入了沉吟。   这个词对他来说很陌生,他本无心,自然无爱无欲。但现在他看着沈归舟凝脂的脚踝,却升起了一股异样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他的心向来不起一丝涟漪,但每次遇到这个人时,心中却总是涌起几丝异于平常的情绪。这样的情绪让他心慌让他不知所措,而这样的心神不宁便表现为了对沈归舟的侵略性。   大风努力压制住心脏中游走着的不安,他抬起殷红的眼眸,眸中冷得像淬了寒冰。忽然,他伸出两只大手盈握住沈归舟的脚踝,随即用力地将他往下一拖,而后他稍稍往前用膝盖顶开了沈归舟的大腿。   一声短促又空灵的铃铛声在殿内响起。 第108章 铃铛   铃铛声在空中散开,引得大风又是一阵头痛欲裂,他捂着头埋进沈归舟的胸口。沈归舟当即反应过来,“你怎么了?这个铃铛对你有什么影响?”   “卿卿……”那人痛苦地从吼中挤出声音。   “星阑!星阑…是你吗…?”沈归舟轻抚着他的头,声音中充满欣喜。   大风迸着一双猩红的眼,努力将体内的叶星阑的意识压下去,他忽然抬眸望向他,眼中投射出寒光,“你就那么希望是他吗?”   沈归舟意识到这铃铛似乎能够唤回叶星阑的意识,便当即将脚上的铃铛收回手中,他将身子往后缩,不停将铃铛晃得叮当作响。   大风果然受不了这铃铛声,他颤抖着手,喝道:“把铃铛给我!”   沈归舟哪里肯乖乖听话,大风无奈只得猛扑到他身上,沈归舟伸展着修长的手臂将铃铛伸到床沿。大风压制着他,顺着他的身体去够他的手,但脑中叶星阑的意识却越来越强。   大风用法力一把将铃铛收回手中,他猛地将铃铛往床下一扔,随即将沈归舟的身体拖过来,厉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沈归舟自然清楚他要做什么,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恐惧,这是他第一次和大风正面对峙,他虽然和叶星阑同为一人,但沈归舟却一点都捉摸不透他的性情。   沈归舟想逃跑,却又无处可逃,在他犹豫的这须臾之间,大风猛地撕开了他的里衣。沈归舟简直想一巴掌呼到他脸上,但毕竟这是叶星阑的脸,他是舍不得打的。   大风用指腹在沈归舟的脖颈和耳垂处摩挲着,牵制住他的力气,他强势地抵开沈归舟的牙关,吸允着他口中的湿润。   沈归舟含住他的唇狠狠咬了一口,大风吃痛轻嘶一声,随即将他放开,“你属狗的啊?”   大风的唇被咬得破了皮,渗出一丝殷红的血,沈归舟乘机喝出玄灵鞭。玄灵鞭灵活地缠上被丢弃在床下的铃铛,随即将其卷到空中摇出清脆的响声来。   大风被那响声折磨得蜷缩在沈归舟身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将自己从这副身体中剥离一般,头疼欲裂。   沈归舟心中有些不忍,但这毕竟是他唯一可以见到叶星阑的办法了,这次如若失手恐怕大风就有了戒备,日后更不好得手了。他的手停在大风的头上将落未落,本能地想抚慰那人的疼痛,但理智又让他停下了动作。   片刻,眼前那人抬起头来,眼中恢复了清明。   只一眼,沈归舟便将他认出来了,他立马飞扑到那人怀中,欣喜道:“夫君。”   叶星阑揽住他的腰肢,柔声道:“卿卿,怎么知道是我?”   “不一样。”沈归舟露出嘴角的小梨涡,对上叶星阑的视线,“眼神不一样,他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像在看一个器物。但你看我的眼神暖呼呼的,像在看......在看......”   “心肝宝贝甜蜜饯儿。”叶星阑一双凤眼弯着,竟如桃花眼一般多情。   闻言,沈归舟却撇着嘴,委屈地把头低下去,小声抱怨道:“骗子。”   叶星阑用手掌捧起他椭圆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视线,正色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于你,我本来也想找机会告诉你有关我真身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就从我体内觉醒了。”   其实在听到叶星阑的第二句话时沈归舟就已经过了心里那个坎了,他原谅他了,只要他说自己不是有意隐瞒,他就愿意信他。但他觉得不能这么轻易缓下脸色来,得给叶星阑长个教训,所以他依旧板着脸一语不发。   叶星阑没来由地慌了,又开始长篇大论解释着,“我没有在得知真身的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我担心你会怕我,我担心这样你就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了。卿卿,我不想失去你。”   沈归舟也不忍心再给他脸色看了,便问道:“你体内觉醒的那个魔尊是怎么回事啊?”   “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是前世,我娘亲殒命的那一天,那时候所有的戾气和魔气争先恐后地涌入我体内,我承受不住那么多的怨念和憾恨,是他替我承受的。”叶星阑继续道:“他无心无情所以丝毫不受这些戾气的影响,但你放心他不会伤害你的。”   沈归舟歪歪头,闪着一双明亮的狗狗眼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我,我也是他。”叶星阑揉了揉沈归舟两颊的肉,含笑道:“他也好我也好都不舍得伤害你的,就算哪天你要取我们的性命,我们也会束手就擒的。”   沈归舟立马用手指嘘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说的什么话!不许乱说这种胡话!”   叶星阑却蓦地将他扑在身下,俯首逗他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沈归舟抬手一寸一寸描过叶星阑的眉眼,“再乱说就罚你啊。”   “罚我什么?”   “罚你上不了床。”   叶星阑弯起唇角,轻吻过沈归舟的鼻尖,“那我让你下不了床,算夫君给卿卿赔罪了,可好?”   沈归舟抿着唇轻笑,“果然还是那个登徒子。”   叶星阑一手去解沈归舟的衣服,低沉的嗓音从喉中流出,“白日在森罗殿中是谁说想怀我的骨血的?”   “我......我才没有那么说好不好!”沈归舟别过脸不想理睬他。   只见叶星阑伸出手一把将玄灵鞭和铃铛召过来。他将铃铛重新系于沈归舟脚踝,沈归舟便问他,“衣服都脱没了,怎么还想着去系铃铛?”   “你被撞的时候脚下叮当的铃铛声,我喜欢听。”叶星阑系好铃铛,右手不住在沈归舟身上摩挲,左手却将玄灵鞭拿在了手中。   沈归舟撑着身子舔过叶星阑方才被咬破的唇角,一边去褪他的衣服,“嘴唇还疼吗?”   “不疼。”叶星阑用手将沈归舟的双手扣在一处,随即又用玄灵鞭将他的手腕捆在了一处。   沈归舟的心跳莫名加快了,面上也浮起绯色,“你这......都是从哪里学的?”   叶星阑像是想起什么,笑道:“在时谨的书里学的。”   ......   那一夜,夕云宫附近的魔兽、宫人都听见魔尊殿中,铃铛声在清明沉寂的长夜里,彻响着。 第109章 浩劫   却说这头,边夏正欲将叶可倾送回妖界,路过奈何桥时却撞见一个彷徨徘徊的身影。边夏停下脚步走近那人身前,问她:“还没有等到他吗?”   尹真双目失神,颓丧地摇了摇头。   边夏轻叹一口气,劝说道:“距离他的死期已经七日过去了,也许在你来之前他就投胎去了。”   “我一直守在这里,我还问过孟婆,她告诉我的,他还没过奈何桥。”尹真的眼睛红红的,怨恨从她的眼中溢出。   “这七日,你等不到,以后能等到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边夏对上她的视线,眼中有些不忍,“他若是一直不来,你怎么办?”   尹真咬咬唇,下定决心,“他一日不来我就等他一日,一年不来我就等他一年。”   “若是......永远不会再来了呢?”边夏问她。   尹真却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会来的。”   “渡情劫者失命,渡死劫者失心。此间万种执念皆由爱起,情爱起...仙魂落,执念起...神格陨。”孟婆脸上爬满了树藤似的皱纹,走路时老耄的背想要佝偻到地上去,她苍老的声音响起,“姑娘,喝我老婆子一口汤,放下执念,既已缘灭,便及时放下吧。”   “婆婆方才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渡情劫者失命,渡死劫者失心?仙魂落,神格陨又是何意?还请婆婆指教?”尹真合拢双手,对孟婆重重行了一礼。   孟婆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端着孟婆汤,“世人各有因缘,老婆子本不应多言,但这千万年来在此徘徊等待的人我实在是见过太多了,有的等到最后甚至都忘了自己到底在等谁了。”   孟婆将手中的汤收起,继续道:“今日既让老身顺耳听见了姑娘的执念,老身便也顺嘴说一声,姑娘要找的答案,要等的人并不在此间。”   尹真满面急切,请求道:“还请婆婆指点一二。”   孟婆指了指天上,降低了些许音量,“姑娘要找的答案,在九重天上。”   尹真和边夏面面相觑,孟婆的话远超出了两人的预料,边夏半信半疑道:“此事既然关乎九重天,婆婆这样告诉我们不怕有麻烦吗?”   “混沌初开之时老身就在这里了,奈他天帝有天大的能耐,难道还能将老身拖到那永劫道下走一番不成?”孟婆满面从容,讳莫如深地笑一笑,皱纹像一道阴影般横在嘴角,“再说了,大风不是回来了吗?大风既然回来了,这九幽可就不归天上管咯。”   言毕,孟婆便慢悠悠地转身离去了。   边夏又问尹真道:“你打算怎么办?”   “上天去,找我要的答案。”尹真没有犹豫。   “你怎么这么倔啊?万一孟婆要是骗你的怎么办?”边夏蹙眉,又道:“再说了,你一个血族,不人不妖的,你要怎么上那九重天去?”   “我行军十载,别的不说,识人我还是会的,她刚才的神情......绝不会是在骗我。”尹真思忖片刻,道:“我总会找到机会上天的,总会有办法的。”   言罢,只见她头也不回地往人界跑了,边夏立马叫住她,“你要去找谁?”   尹真道:“我要去找那只凤凰,他是神兽,我去求他他会有办法的。”   边夏施法阻去她的去路,道:“那只凤凰不在人界了,他在魔域森罗殿中。他不一定会答应你,你要求就去求沈归舟,他心软又善良,说不定会帮你。”   尹真调转了方向,对边夏施了一礼,“多谢陛下!”   边夏轻舒一口气,“尹将军,你我相识一场,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你若执意前去我也不拦你,但请切记,九重天才是真正虎狼环伺之地,莫要轻举妄动才好。”   “多谢陛下,陛下此言尹真铭记于心。”尹真道完谢,便朝着魔域飞去了。   边夏摇摇头,便也朝着妖界飞去了。   边夏出了冥界,才发现地上的人界、妖界早已经翻天覆地了一番。他飞过的地方,只见地上燃烧着无边无际的熊熊烈火,烈火中映照着无数生灵扭曲狰狞的面孔。   他继续往前飞,只见天上下着无休止的雨,地下流溢着吞天的洪水,房屋街道都被悉数淹没,浑浊的水面上飘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小至刚出生大至耄耋老人竟无人幸存,方圆百里散出滔天的尸臭。   不过短短一日,这安居乐业、风清月朗的人间竟然变成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炼狱。他用双目搜寻着人间的京都,毕竟他的儿子还被他安置在了京都城中,不过幸而京都之地目前还安然无恙。   他心中蓦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人间尚且如此,那妖界又该是何种惨状!   边夏又忙不迭往妖界飞去,可甫一行至人妖两界的边界处,他就瞧见云层中翻涌着如游龙般气势恢宏的闪电,那惊天的巨雷绵延不绝,几乎覆盖了妖界所有的范围,也覆盖了妖界所有的生灵。   边夏静得怔住脚步,他在天界时曾经亲眼见过其他上神飞升时所历的九重雷劫,现下妖界的天雷虽不至九重,但七重定然是有的。   在九重天上,资历法力须得超过五十万年才有资格自引七重的雷劫,而现在妖界中法力最强的大妖也不过十万年,这样的天雷,要覆灭整个妖界仅仅是时日问题罢了。   边夏不敢再往前走了,再往前恐怕就连他自己的命也危如累卵了。他不敢想现下妖界有多少无辜的小妖正在因为这天劫而丧命。   边夏眼中流出泪水,这一路来,他亲历了这无边无际的活生生的修罗地狱,从人界到妖界,无一幸免。他心中大恸,不好说那是种什么心情,悲伤、震撼、惊愕、痛心、绝望......这些词加在一起也不足以言表。   他的眼中只是不断涌出泪水来,半晌,他才恢复心神,朝着人间京城去了。   京城中,各门各户紧闭房门,平日熙攘喧闹的大街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若不是边夏还能感受到呼吸声,他真要以为这是一座死城了。   他刚行至客栈,正要打开客栈大门,却听见后面传来声音,“你可是在找他?”   边夏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袍的黑衣人伫立在他身后,而他身旁,是被他控制住的小边秦。   一股浓重的妖气迎面袭来,边夏本能地皱了皱鼻子,就算是在郑子菁身上,他也未曾闻到过这般浓重的妖气。看来来人并不好对付,边夏蹙眉,“放开他!你想要什么?”   那人指了指边夏的袖子,道:“我只要你袖中的小白鼠,一换一,很公平。”   边夏逼近那人两步,“报上姓名!”   “妖王座下,启风。” 第110章 永劫   “你是妖王的人?那你要这只小妖精做什么?”边夏将右手藏在身后,运起幽冥火。   那人立马觉察出他的动作,脸上却无半分慌乱,只见他伸手掐住边秦的脖颈,“我完全可以直接打死你再抢走那只鼠妖,我之所以选择跟你交换只不过是为了省时间。”   “你住手!”边夏一下便慌了神。   “我倒数三下,等我数到一,你儿子的脖子就会被我拧断。”那人却毫不容情,喝道:“三!”   “住手!我们正大光明打一场!”边夏一只手伸在半空,想要阻止他。   “二!”那大妖数到了第二声,手上加重了力气,边秦被他掐得满脸通红,求救道:“爹......!”   “住手!我给你!我跟你换!”边夏虽不想将叶可倾交出去,但边秦的命此刻正握在那人手中。   两人离得并不远,那人松了手中的力气,边夏也从袖中将昏睡的小白鼠掏出来。   两人同时将手上的人抛给对方,边夏挺身一跃接住了边秦,那人也接住了叶可倾。   边夏将边秦护在怀中,迅速从手中击出幽冥火攻向那大妖,那大妖却很轻易便躲开了。只见那大妖双手结印,运出一个巨大的阵法,阵法中生出许多的血滴,那些血滴正如尖刀一般旋转着。   边夏倏地想起冷倩和文抒提到过的那个擅用血滴的大妖怪。   原来这大妖真是妖王座下的长老,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果真是妖王!   他正想着,那血滴便如雨般朝他一阵又一阵地袭来,边夏施法躲开了,然而对方攻势太猛,不过十招之间,边夏边落于了下风。   眼见那血滴便要朝着边秦飞来,边夏猛地将他揽入怀中,用后背替他挡住了攻势。血滴如利箭一般将边夏的后背悉数刺穿,他身后流了满背的鲜血。   边夏口中也涌出鲜血来,但那大妖似乎并不想取他的性命,他收回了法力,睥睨一眼边夏,道:“我留你一条命,你回去告诉魔尊,他的父母和妹妹都在我们手上,让他一个人到妖王殿中来。”   边夏将口中的血啐了出来,“我呸,你们妖王这是找死!”   那人挖了边夏一眼,不再理睬他,只化形飞走了。   五日前,郑子菁、文抒、冷倩一行刚离开京都,启程前往妖冥城中。在即将抵达妖冥城之前,三人却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道人黑发银眉,一身的仙风道骨,文抒和冷倩见了只连忙躬身朝他行礼,“清玄道长。”   清玄道长潇洒地甩一甩拂尘,含笑道:“两位,许久不见了。”   文抒顿首,问道:“道长怎会出现在此处?”   要知道,此处已经归属于妖界了。   清玄道长捋一把白胡子,从容道:“贫道此番前来,乃是特意有话要转告三位。”   郑子菁微微顿首,道:“还请道长指点。”   “你们都是叶星阑的好友,贫道且说一句,无论发生何事,都请不要让他靠近永劫道。”   郑子菁微微蹙着眉头,温润的声音从喉中流出,“道长可是知道些什么?”   清玄道长说:“背后自有天机,贫道不敢妄言。诸位请务必记住,凤凰一入永劫道中,必定神魂皆陨,再无回天之力。”   冷倩问道:“永劫道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永劫道,是堕神之地。上古时期,神明是不死不灭之体,超脱于六界之外。但神明也不全是慈悲悯人的,也有天性为恶的,因而天道才降下永劫道来处罚那些邪神。”   郑子菁接过话来,“而且这永劫道对其他的人、鬼、妖、灵、魔五族来说都只是一个深渊罢了,唯独只破神仙之仙魂,古往今来,入永劫道者无一生还。”   清玄道长觑起一双老耄的眼睛,记忆像被拉到许久以前,“当年不可一世的魔兽大风仅仅是被镇于永劫道之下的地底之中,还没有真正进入永劫道,都被压得一夕之间变回了襁褓婴儿。”   冷倩问道:“永劫道破仙魂,可是,魔尊不是魔吗?”   “魔尊是战神与凤神的儿子,自然是仙体了。”   “那他到底是仙是魔呀?”   “这......这个问题可真是难倒贫道了。”清玄道长和蔼地笑起来。   冷倩继续问道:“那后来他是怎么跑出来的?”   清玄道长道:“是白泽把他救出来的。”   “这个白泽身为泽世的祥瑞之神,为何会与大风这样的魔头为伍?”   “情之一字,旁人是道不清也说不明的。”清玄道长不紧不慢道。   三人面面相觑,感觉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郑子菁喃喃道:“如此一来,魔尊也算是有了软肋。”   清玄道长意味深长道:“是啊,有了软肋,就更容易被拿捏了。”   言罢,他便甩一甩拂尘,向三人告辞了,“我要带的话已经尽数传达了,剩下的就看造化了吧。”   郑子菁问道:“请问道长是受何人所托?”   “故人。”言罢,清玄道长便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三人便继续赶路了,冷倩问道:“你们说清玄道长的话能信吗?他虽然救了我,但是我们毕竟不知道他的立场到底是不是在我们这边。”   郑子菁道:“信与不信先不说,但永劫道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文抒和冷倩点了点头。   少时,三人进入妖冥城中,便先在郑子菁家中歇了一夜。是夜,清源长老风尘仆仆地从葡萄园中踏月而归,郑子菁接过他手中的青葡萄,与清源长老一前一后走着。   “父亲,妖王座下可有以血滴为武器的长老?”   清源背着手,一头银发在月色下随风扬起,随口应道:“有,启风长老。”   “那妖王座下有几名佛修?”   “只一人。”   “所唤何名?”   清源停下脚步回身望向郑子菁,郑子菁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如水的月色将他衬的愈发温柔。清源的心也被这景色静了下来,“你可是查到些什么了?”   “父亲怎知……”郑子菁欲言又止。   清源摇摇头,语气是少有的和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那些小动作吗?”   郑子菁心中有了数,妖王座下有四个长老,分别是启风、清源、明峰和那名佛修。   妖王指使启风杀女妖取妖丹,指使那佛修萃取凡人女子的魂魄,又指使明峰炼制丹姝,那么将灵困在女妖体内的事又是谁做的呢?   郑子菁不敢再去揣测,他想知道真相,也想将妖王的罪行昭彰于世,但若是这背后牵扯到了自己的亲父呢。   他还是犹豫了。   清源回过身继续走在田埂上,“子菁,我知道你心地纯良、嫉恶如仇,但大敌当前还须放下这些小事才是。”   “父亲,子菁不明白,如若人命关天的事都算小事,那何为大事?”   清源苍老的声音响起,喝止他道:“子菁!切不可罔顾局势、一意孤行。”   “顾小局失大义,非是我辈之所为,也对不起父亲之教诲。”郑子菁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那我且问你,魔尊出世,也算小局吗?”清源怫然挥了挥衣袖。   郑子菁却坚持道:“为救千人而杀百人就是道义吗?父亲,生命不是算术题。”   “你……你懂什么是道义?我只知道阻止魔尊灭世就是道义!”清源语气也变得更加严厉,“你知不知道,魔尊一旦现世,必定伴随三千流火九千惊雷,到时莫说区区这些女妖,全天下的人都得死!”   “魔尊现世必定伴随三千流火洪水惊雷的话究竟所出何处?”郑子菁上前两步,“我记得魔尊首次出世的时候并无此异象。” 第111章 雪色   清源回道:“天道所彰,我也不知此言出自何处。”   郑子菁的拳头微微捏紧,道:“所以说司冥、鬼王、人界国师三人是为了根本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残杀虐待了千万条生命。”   “子菁,魔尊待出,形势危急,现下应当一致对外才是。你可别犯了糊涂。”清源厉声说着,先行离开了葡萄园。   郑子菁伫在原地一时迈不开步子,自己的父亲或许没有参与夺妖丹一事,但这件事他毕竟是同谋。此事若是瞒着文抒和冷倩,便是对他们不公平;而此事若是告知给文抒和冷倩,便是对自己父亲的不敬。   先前自己和沈归毅的婚事已经惹的父亲大发雷霆了,他做够了不孝子好不容易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可父亲的选择却总是与自己相悖。   郑子菁孤身立在葡萄园中,银月的光芒洒下,他的发间流淌着月华,好似银白色的精灵。他的心绪乱得像一团麻,冬日的风依旧凌厉地从耳边呼啸而过,丝丝凉意沁透皮肤,却莫名抚平了乱颤的心弦。   倏地,身上落下一件颇有重量的披风,暖意一下扑入怀中。郑子菁回头望去,只见文抒将他湖蓝的大麾披在了自己身上,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把披风系得很紧。   郑子菁浅浅笑着,“你怎么来这里了?”   “方才我去寻你,却不见你在房中,所以就来了这里。”文抒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郑子菁问他,“寻我做什么?”   “从前在白茸山的时候,千暮很会做些花酿酒酿。我记得她做过一种葡萄酿的酒,想来你爱吃葡萄,应该是喜欢的。”   郑子菁停下脚步,用眼神询问他,等着他的下文。   文抒继续道:“妖冥城汇聚了天下百妖,我想这城中总会有卖的,所以便去寻了,也确实买到了。”   “所以,你是想跟我共酌啊?”郑子菁笑了起来,这人也真是可爱,喝酒就喝酒,哪里需要那么多铺垫,难不成还怕被自己拒绝不成。   “嗯。”文抒点了点头。   “那走呗。”郑子菁脸上还挂着笑意。   天上的星辰隐匿了踪迹开始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雪如芦花,落在郑子菁的眉梢和发间,将他的眉眼衬得愈发温柔。   文抒将手中的赤月剑变幻作一把油纸伞,他撑起伞将伞端朝郑子菁那边偏了偏。   “说起来今夜还真是幸运,同时看见了月色和雪色。”   文抒顿了顿,没有答话。   郑子菁望着一片片洁白的雪花从伞面飘下,他竟觉得身旁的人也变得温柔了起来,“蛟龙生而为神,应当腾跃在九重天。”   他没有将话问完,如若文抒愿意讲自然会告诉他其中的缘由;如若他不愿讲,也大可以将话头引开。   “我曾经也是在天上的,后来被贬下来了。”文抒语气平淡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天界大概是取了我的一部分记忆吧。”   “那你想知道那段记忆吗?或许可以找叶星阑帮忙的。”郑子菁道。   “前尘往事,或许忘了更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庭院中。这时,却见一个小妖拿着什么东西过来了,那小妖将东西呈上,它手中正是一封和离书,“公子,长老说这和离书他已经核验完了,还请公子自己收好。”   先前清源说想看一看郑子菁与沈归毅的和离书,以确认两人是否真的恩断义绝,现下清源看完了才遣小妖送了回来。   郑子菁将和离书收好,喃喃道:“前尘往事确是忘了更好。”   文抒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他只是施法点燃了屋内的火,“进去吧,这雪越下越大了。”   郑子菁点点头,文抒早已将酒温好,两人对着廊下的雪对酌。   “你同他,是因何结缘?”文抒仰头痛饮了一口,问道。   “两千年前我历雷劫时伤了一尾,是他救了我。”郑子菁脸上浮出一点苦笑,“我们做狐狸的嘛,最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那你嫁给他也是为了报恩吗?”   “倒也不是,他也确实对我好,一开始的时候也总是无微不至的,处处都顾着我。”   “因何分开?”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郑子菁语气很平静,就像真的只是在吟诗一般。   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聊得那般尽兴,一直到夜半雪停时,文抒才起身跟郑子菁告别回房。   “对了,今夜的月色和雪色稍逊了半分。”文抒结实高大的背影停在廊前,酒意将他整个人化得柔软。   “为什么?”郑子菁问他。   “和你相比的话。”   文抒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他的耳畔却可疑地染上了一片绯红,这些都一点不差地落入了郑子菁眼中。   他弯起唇角笑笑,这人这个别扭劲儿竟然跟沈归毅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涌现出些许异样。   妖王殿中炭火明灭,屋外大雪纷飞,妖王司冥正依在榻上半合着眼,他用修长的手指捻着太阳穴,对站着的人吩咐道:“楼诗筠传来消息说遇到魔尊了?”   站着的那人一身黑衣,脸被面具挡住看不清模样,“在人界?”   “说来也好笑,你知道魔尊的转世是谁吗?”门外渗进几丝风,司冥将身上的衣服拉拢了些,“是鼠族长老的义子,现在……是猫族长老的女婿了,啊不对,应该说是儿婿才对。”   屋顶上,白鹿将自己化作透明,与屋顶的积雪融为一色。她静静地潜在屋顶半分也不敢移动,只是在妖王提到魔尊和猫鼠两族之时,面上略微挂了几丝惊讶。   “王上的意思是……把那只黑玄猫抓过来以作要挟?”黑衣人道。   司冥摆一摆手,“不用,他们两人毕竟是由我指婚才成的亲,两人的感情如何我们也无从所知。万一魔尊根本没有对这只小猫妖动心呢?这样做还是太冒险了。”   “那我们如何引诱他前来?”   司冥从榻上坐起,“赌一把吧,你去把鼠族长老和夫人请来……嗯,还有鼠族的大小姐叶可倾,也一并请了来。”   “属下明白。”黑衣人行了一礼。   司冥抬头望一眼他,“夜深了,启风长老也下去休息吧。”   “是。”启风转身欲走。   妖王又叫住了他,“启风长老,此局是险棋,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我知道,如果我这一条命能换回千万妖众的命,也算是死得其所。王上放心,我会誓死追随您。”   司冥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是啊,牵制住那个魔头便是救了千万人的命。是值得的。”   启风没再答话,只径自走了出去。   半晌,司冥才从榻上站起身来,他仰头朝着屋顶道:“还不下来,打算在我的屋顶趴到什么时候?” 第112章 风雪   “还不下来,打算在我屋顶趴到什么时候?”说着,司冥捻起手指施了个法,冷倩便从房顶上落了下来。   她脸朝下摔在殿前的雪堆上,司冥向前两步端详着她。冷倩浓艳的眉眼间沾染了风雪,显得愈加万种风情,司冥在看清她的一瞬间竟然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瞳孔微微放大,是恐惧的表情。   冷倩恶狠狠地看着他,随即运起灵力拍向地面,地面的雪飞速震颤着飞到半空,随即朝着司冥杀去。   司冥被巨大的雪阵袭得向后退了两步,他大挥着袖子御出灵力抵挡飞来的雪阵,不稍片刻那雪阵便被化解了。   强劲的雪失去灵力的加持,便又化作一片柔软,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冷倩站在原地,仍由风雪飘过肩头。   司冥眼底很深,看不清喜乐,“是你啊,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我的前夫君。”冷倩沉着声音,趁妖王不备,利落地从袖中射出三根银丝,根根直取司冥命脉。   司冥侧翻几个跟头避开银丝,银丝生生将身后的门窗凿出几个破洞,银丝穷追不舍直取司冥脖颈。只见司冥不知从哪变出两把斧头,利落地朝着银丝袭去。   银丝与双斧在空中厮搏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司冥负手而立,道:“许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怎么?见我还活着,不觉得害怕吗?”冷倩冷声道。   “害怕的人该是你,我能杀你一次,自然也能杀你第二次。”司冥话音刚落,就见空中的双斧将三根银丝狠狠凿在地上,只一瞬间,三根银丝居然尽数被凿断了。   司冥慢慢逼近冷倩,“你还记得新婚之夜你对我说的那番话吗?”   冷倩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她倏地想起来洞房夜之时她曾对司冥说过,“我愿与陛下尽夫妻之谊,只求陛下心冷之日赐我一封和离书。”   那时她对千暮心灰意冷才说出了这番话。   司冥猛地掐上她的脖颈,手臂上青筋毕露,“我当时只当你有了意中人,便也没有碰你一根手指头。”   冷倩被掐得满脸绯红,额间筋络暴起,她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你要……干什么?”   “可我竟没想到你的意中人竟然是个女人。”司冥满眸冷得像冰霜,狠狠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我那般尊重你,就是让你来这样侮辱我的吗?!”   冷倩用力挣扎着,想用自己的手去牵制住司冥却又力有未逮,她脑中一片混沌,耳边响起长长的嘶鸣,看来今日是真的要死在妖王手上了。   “今夜,你就把欠我的夫妻之谊补上吧。”司冥一把将她扔在了地上,只听他高声吩咐道:“来人!给夫人沐浴更衣。”   新鲜的空气大肆涌进嗓子,冷倩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见有两个女妖鱼贯上来,将冷倩扶了下去。   浴房门外,有几十名男妖把守着,将浴房围得飞不出一只苍蝇。浴房内,有四个女妖正按着冷倩给她脱衣服。   “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冷倩气极了,猩红色爬上她的双眸。   那几个女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哪里会管她说的话。   冷倩挣扎半晌才挣开四个人的力气,她身上只剩下一层薄纱,只见她将房间内所有能砸能扔的东西都尽数摔在了地上,房间内不停传来哐当的响声,“滚出去!让你们都滚啊!”   倏地,浴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司冥看着一地的狼藉,不耐烦地抬了抬眼,“都出去吧。”   四个女妖便听令走了,房间内只剩下司冥和冷倩两人。   司冥走过那一地的狼藉,“你不愿意让她们伺候你,那就让我来伺候你。”   冷倩身上不住地颤抖着,她一边往后退一边道:“不要……不要……”   司冥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狠狠按在地上,“我本想让你沐浴完再带你到床上去,但我看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冷倩眼角划过泪水,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司冥的肚子,“王八蛋!滚开……!”   司冥却更气愤了,他将冷倩的身子翻过去,让她背对着自己。   ……   那一夜,妖王殿的浴房中凄厉的叫骂声和哭泣声响彻了一整晚。   后半夜时妖王才从房中出来,他对着门外的女妖吩咐道:“服侍夫人沐浴完之后将她送回我寝宫休息。”   四个女妖进房去收拾时才发现冷倩周身雪白的皮肤布满了大大小小青紫的淤痕,而她躺过的地上,还残留着丝丝的血迹。四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但谁也不说话。   冷倩也不骂了,她的眼神浑浑噩噩的,像陷在噩梦之中醒不过来,只任由那些女妖摆弄着自己。   次日一早,文抒和郑子菁便发现冷倩的房间没有人。   郑子菁思忖片刻,“她会不会又跑到有牡丹花的地方睡觉去了?”   “应该不会,从她吃了清玄道长的丹药复生过来之后癔症便没有再发了。”文抒拧着眉头,心底涌起一些不祥的预感,“我担心的是她报仇心切,一个人去了妖王殿。”   “如果她真的去了妖王殿所以至今未归的话…...恐怕……我们快走。”郑子菁忙不迭拉起文抒,两人飞快朝着妖王殿奔去了。   妖王殿守卫森严,幸而郑子菁拿了清源长老的信物,两人才顺利潜入了妖王殿。妖王殿有四个分殿和一个寝宫,四个分殿按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方位排布,寝宫便位于正殿青龙殿的后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头而动将四个分殿搜了个遍都未找到冷倩的踪迹。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凝重不已,所有地方都不见人那便只可能是在司冥的寝宫了。   两人一路无言,待到行至寝宫入口守门的两个小妖才拦住了两人。   一个面色稍显稚嫩的小妖呵斥两人道:“这里是陛下寝宫,你们速速回去!”   他身旁那个稍显稳重的妖怪伸手示意小妖稍安勿躁,只见他规规矩矩地朝郑子菁行了一礼,“子菁公子,此处为陛下寝宫,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郑子菁身上却少了平日的温润,他一身的锋芒,不容反驳道:“妖王寝宫我今日闯定了,你们是想躺着让我进去还是站着让我进去?” 第113章 合击   那个偏稚嫩的小妖当即厉声反驳郑子菁,“你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   他身旁的大妖露出为难的神色,做出攻击的姿势,“子菁公子,在下们有使命在身,恕难从命。”   郑子菁便不再同他们废话,只见他双手运起灵力一卷,门口的两个小妖便被巨大的气波卷到了地上。两个小妖躺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郑子菁拉起文抒的手腕飞奔入门中。   两人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女妖,但也无人敢上来阻拦,两人如入无人之境横冲进了司冥的寝宫。寝宫的门被打开,门外一夜风雪的寒气跟着两人扑门而入,寝宫床帐中有一个瘦削的身影被吓得往后缩了缩,“你不要过来。”   是冷倩的声音。   “冷倩?是我,我是文抒啊。”文抒止住脚步不敢再往前,害怕再吓到她。   那头响起略带怯懦的声音,“文...文抒...,真的是你吗......?”   “是我,你不要怕,是我来了。”文抒沉着声音,尽可能地去安抚她。   冷倩像只被猎人的刀枪伤得伤痕累累的小鹿,她拖着丝丝血迹回到森林中舔舐自己的伤口,一见有人来便害怕得如惊弓之鸟,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幸好来的人是文抒,是那个可以保护她免遭罹难的人。   她缓步下床朝着门口的方向探了探脑袋,见到来人确实是文抒和郑子菁,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只见她朝着文抒飞奔而去,一把扑到他怀中。   文抒愣住了,郑子菁也愣住了,两人怔怔地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怀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文抒与冷倩相识几千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如此痛苦,她用尽力气喊着,像要将昨夜那场噩梦刨出自己的记忆。   郑子菁布下隔音结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眸中却早已雾气氤氲。   她哭得急促又凄厉,痛苦得不像是人的哭声。她像是一只被困在地底的恶鬼,又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巨兽。   不稍片刻,她便哭得喘不过气来,她吼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连带着肺腑中都痛得震颤,而同时身下的疼痛也时时提醒着她昨夜遭受的梦魇。   她用双手死死抓着文抒的衣服,眸中填满深不见底的怨恨,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欺负我...,文抒......他......不是人......文抒......”   文抒心中早已明了,他捏紧双拳,全身因愤怒而止不住颤抖。他狠狠咬着牙,佯装镇定地用不住颤抖的双手去轻抚她的背,“不要怕.......我来了,不怕。”   过了许久,冷倩才终于像是哭累了,她双目猩红,只死死攥着文抒的衣角,不再说话了。   这时,门外才倏然走进一个人,那人开口道:“两位白日闯进我的寝宫,怀里抱着我的夫人,可真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闻言,冷倩吓得连忙往文抒身后缩了缩。文抒扶着冷倩站起身来,他伸展双臂将冷倩护在身后。   文抒抬起如箭的双眸,嗓音中像淬了冰霜,“她与你早已和离,不是你的夫人。”   司冥敛下双眸,神色冷峻,讥笑道:“那难道她是那个女人的夫人吗?”   郑子菁将文抒和冷倩都挡在身后,“她们互通心意,拜过高堂,喝过交杯。她自然是千暮的夫人。”   司冥将唇抿成一条线,满面不悦,“子菁公子与男人私自成婚又和离,将清源长老气得几百年不愿见你,现在又来管起我的家事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文抒一下拔出赤月剑,直指妖王喉间。妖王运起轻功退出寝宫外,赤月剑却始终悬在他眼前一寸,稍有差池就会直接刺穿他的头颅。   妖王向后一个翻身将赤月剑甩在身后,随即利落地握住凿天斧不断朝文抒身上削去,司冥出招之快简直有如迅雷之速,文抒勉强躲过十招便落于了下风。   司冥找到文抒剑招中的空隙,猛地使出灵力击向文抒,文抒被巨大的气波震得连连往后退。郑子菁及时出现在他身后将他接住,随即,只见郑子菁双手结印画出一个巨大的灵力场。   灵力如风般卷起郑子菁的发丝和衣袂,以他为中心四周迅速结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足以将周遭万物都吞噬一般。   司冥朝他喝道:“郑子菁!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可是万妖之王,你要为了这几个小喽啰跟我动手吗?!”   郑子菁的双眸忽地变为曜红色,他身后乍然迸出九条巨大的狐尾,只听他厉声道:“打的就是你!”   司冥收起双斧双手结印召出一个白炽虎的化形飞快朝着郑子菁攻去,白炽虎纵身一跃发了疯一般撕咬郑子菁的其中一尾,郑子菁用另一条巨尾狠狠将白炽虎摔到地面。   白炽虎露出闪着寒光的尖牙,前爪不住爬刨着地面,蓄势待发。这时只见一条黑蛟从空中奔腾而来,狠狠咬住白炽虎的脖颈将它拖出数里之外。   郑子菁双手一展,巨大的金色灵气掀起滔天的巨波,两人脚下的千万块石砖如尘埃一般被卷入半空,随即朝着司冥猛然袭去。   司冥大开大合,连忙聚集身周的灵力抵挡,石砖在空中被两股巨大的气波相击,竟一瞬间化作齑粉落了下来。   司冥收起灵力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而这一头郑子菁仿佛正在等待这个时刻,只见他其中一条尾巴冒出绿色,那股绿色气体与空中的齑粉融为一体。郑子菁看准时机,将齑粉猛地扇向司冥。   司冥后退数步,双手挡在额前避免齑粉入眼,而鼻腔中却涌入一股刺鼻的气味。那气味入鼻只一瞬间,司冥身上的力气便像被抽走了一般,他往后跌了一步,郑子菁却伸出两条尾巴将司冥狠狠缠住了。   郑子菁一条尾巴死缠着司冥的上身,另一条死缠着他的下身,两条尾巴一齐用力拉开便要将司冥的身体撕成两半。   而在空中,白炽虎的真身也被黑蛟死死咬住,根本脱不了身。   司冥只觉得上下半身都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腰部传来一阵剧痛,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稳很准地劈中了文抒的真身,黑蛟从天上落下,砸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第114章 天雷   疾风四处肆虐,方才掀起的地砖被疾风卷至半空,风沙与草木齐齐朝人脸上扑来,像是刀刮过一样刺痛。   天幕浓云密布,已然变幻为充斥着闪电和惊雷的画布,一道道天雷如稠雨般劈下。   有的小妖只一瞬间便被活生生劈成血淋淋的两半,许多妖怪的躯体与四肢被惊雷劈开后又被疾风席卷到半空。   有人随手一摸,摸到了飘荡着的柔软的眼珠、舌头和肝脏等等,撕裂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呜嚎和哀叫肆虐,那声音仿佛能直冲上九重天。   戾气和煞气愈积愈重,一时间,此间竟全然化作了碎尸地狱。   疾风骤雨与惊雷闪电齐齐上阵,一时间天昏地暗,郑子菁使了灵力却都险些被吹走了。   文抒的真身被天雷击中猛地从半空砸了下来,硬生生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黑蛟巨大的身躯在地上痛苦地翻覆着。而此时,吞天的雷电却像是盯准了文抒似的又朝着他袭来,文抒当即化为一道虚影,这才避开了天雷的袭击。   还不待他立稳脚步,只见又有一道闪电飞跃而下,那闪电强光炫目,周遭一时间竟又恍如白昼,文抒下意识遮住眼睛,而下一秒他的身体便被一股巨大的能量卷开,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后背传来一点温暖,原来是郑子菁扑开了他,而他方才所站的位置,已经被惊雷劈出一个巨大的凹坑。随即,郑子菁将手一甩两人便隐匿了行踪,从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另一头,妖王也不敌这疾风骤雨的攻势,他化形进入青龙殿的密室中。只见密室正中的玄阴柱正散发着一阵阵幽幽的青光,柱体发了疯一般晃动,像是下一刻就要被震碎一般。   司冥大惊失色地后退了两步,喃喃道:“这么快就觉醒了......”   他化形来到城外,妖王座下的长老执事们正将城中众妖疏散至妖王的四个大殿中。司冥早知魔尊现世会引来灾祸,便与四个长老合力在四个大殿之上布上防御结界,现下也唯有此结界可抵挡住天雷的攻击。   城中的妖怪密密麻麻地撤入妖王殿中,乌压压好似地上的蝼蚁。   然而,不多时四个大殿就被妖怪们塞得满满当当,众妖人挤人,仿佛所有人都踩在别人的脚尖上,人像木头一般叠了又叠,影影绰绰。   四个大殿塞了又塞,还是未能将城中的妖容下,依旧不断有人嚎哭着从宫门出涌进来。   清源长老思索一番,才吩咐其他执事道:“传下去,原形小的妖怪都化作原形,原形大的妖怪都化作人形,能飞的能爬的都给我盘到梁上去!一个叠着一个,一个背着一个,能塞多少给我塞多少!能救多少给我救多少!”   众执事便如令办了,在这滔天的灾难面前众妖却显得十分团结。不少妖手中、背上都有许多鸡猪猫鼠、虫鸟鱼兔,如此一来四大殿中又塞进了一半的妖怪。   然而,却还是不够。   每个人都与他人摩肩接踵,近得可以清晰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和心跳。繁杂的气味混在一起,殿内的空气变得浑浊不堪,一股股刺鼻的臭气扑鼻而来,令人窒息。   “这是灭世之灾吗?”有人提出话头,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妖立马熙熙攘攘地开始讨论起来。   “刚刚恍惚间看到天上有人,怕不又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使的好把戏。”又有人道。   “可那些神仙都几千年没管过我们了。”   “我怎么没看到天上有人,你看错了吧。”   “就是啊,我也没看到。”   这时不知有谁说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忘了,魔尊出世必有三千流火、九千雷劫之说。”   “魔尊?莫非真是那个大魔头出世了?”   众人人心惶惶,面上的表情愈发惊骇了。   “那个千刀万剐的大魔头,一个人害死千万人,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生他。”   “若是有幸躲过这一劫,我妖族众人定要齐心取了那魔头的性命!”   “就是!”   “算我一个!”   “杀千刀的大魔头!”   “……”   宫门口处还不断有人涌进来,大风肆虐,一个体格单薄的执事曲着双腿逆风而行,步履维艰,他行至清源所在之地,大声禀告道:“长老,不能再放人进去了,都已经挤满了,再放人进去宫殿会被活生生挤垮的,到时候一个都活不了了!”   清源长老面色拧的很苦,高声喊道:“按我说的做了吗?”   “都按您说的做了,基本每个殿里都挤了一万个人,那么小一个殿,真的已经挤不进去了。”   清源长老捏紧拳头在宫门口徘徊了几步,半晌,他才背过身,不忍地下了命令,“关宫门!”   闻言,厚重巨大的宫门便被四个执事合力推拢,而宫门口却依旧有许多妖怪争相往内涌,他们用自己的身体顶撞着那巨大的宫门,他们拍打着、喊叫着、嚎哭着,“求求你们,放我进去......!”   “救救我们……”   一个妇人抱着三岁的幼童无助地挤搡着,她的脸像一潭深渊,盛着最深最黑的绝望。   她泣不成声道:“求求你们让我孩子进去吧,我愿意留在城外......求求你们让孩子进去吧......求求你们了。”   不断有哀求的声音传入耳中,执事们下意识放慢了关宫门的动作,就好像多拖一刻就能多救一个人,好像下一刻就会出现奇迹,好像下一刻清源长老就会收回命令。   “还不快把门关上!”然而奇迹没有出现,清源高声喝道。   他咬着牙下定决心,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宫门口的情形。他不敢迟疑,宫门一旦再开,便会有更多妖怪涌进来,到时别说他们,殿内的人也都得死!   巨大的两扇宫门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清源垂下老耄的双眸,一滴浑浊的老泪从他皱巴巴的脸上落下。   他也怜悯,但他无能为力。   妖冥城被一片血色笼罩着,让人喘不过气。   而这头,文抒和郑子菁化形到一处晦暗僻静的石室之中。外面风雨如晦,而此间却像是被凭空开辟出来的一般,宁静祥和,丝毫听不见外界的声响。   文抒腰上不停淌着血,血色将他的衣服染成一片血红,他全身发抖,躺在地上双眸紧闭,眉间痛苦地拧出褶皱。   “文抒…?文抒…?”郑子菁拍打着他的脸,尝试叫醒他。   而那人却像陷在梦魇中一般,只喃喃道:“小狐狸……小狐狸……” 第115章 报恩   郑子菁只得先为他疗伤,他将他的上衣褪去,确认他身上各处的伤口并一一为他治疗。他将文抒翻过身来,却在他背上看见了触目惊心的鞭痕,那疤痕纵横交错看起来已经是陈年老伤了。   郑子菁的动作顿住,他的记忆被拉回很久以前。那是一个大雪飘零的寒冬,他历完第七重雷劫之后被打回原形,他那时眼睛受伤,只记得是一个后背有伤的人救了他。   文抒体内的记忆禁制阴差阳错地被刚才的天雷解开,现下他完全陷入了前尘的回忆之中。他梦中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那是一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荒原,方圆百里全无人烟。文抒穿着雪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雪面上。   雪地上留下两行长长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倏地一下,脚下传来吱吱的惨叫声,文抒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激灵,原地蹦起来三尺高,“什么东西?!”   只见方才被他踩过的地方忽然跳出来一只白狐狸,狐狸后退两步警惕地望着文抒,开口道:“你踩到我了。”   文抒扑哧一声轻笑,躬身道:“小家伙,谁让你跟着雪地长得一模一样呢。”   闻言,那狐狸却猛地朝文抒冲过来了,他一下跃到文抒的肩上,用爪子踩着他的肩膀,“我也要踩你。”   文抒倒是被他踩得一阵发痒,他喉中发出青朗的笑声,一把将狐狸按到怀中,“你这只淘气的小狐狸,出够气了吗?”   那狐狸在他怀中一阵挣扎着,文抒却愈发觉得有趣,而这时他手中传来一片湿漉,他定睛一看,手上不知何时竟被血色染红了。   文抒翻开狐狸的肚皮,才发现它肚子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渗血。文抒用一只手捞起狐狸,将它夹在胳膊下带走了,“走了,带你回去包扎。”   狐狸温弱地叫了几声却也没有再反抗,大抵是因为肚子上被雷劈开的伤口实在太疼了。文抒带着狐狸回了自己的龙潭之中,潭中流水潺潺温暖如春,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属实要舒服得多。   文抒清理好伤口又替它上药包扎,“你这只小狐狸怎么会落到这极寒之境来?”   “被雷劈过来的。”   “历雷劫?”   小狐狸点点头,“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文抒将小狐狸放下,道:“我啊,我喜欢清静。”   小狐狸在地上徘徊片刻,问道:“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脸,你的身子我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大片蓝色。”   文抒俯下身对他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小狐狸歪着头看了半晌,自信满满道:“是四!”   文抒无奈扶额,“看来你的眼睛也受伤了。”   话音刚落,小狐狸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起来,文抒含笑摸摸小狐狸的头,“我带你吃点东西。”   文抒已经向前走了老远,而小狐狸还站在原地犹豫着,文抒头也不回,道:“今天有烧鸡,再不来我可就一个人都吃光了啊。”   小狐狸这才忙不迭跟了上去,管他是不是坏人呢,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三月,小狐狸身上的皮肉伤都已痊愈,只是眼睛依旧看不清楚。这一日文抒在打猎回途中,看见小狐狸站在冰面上跃跃欲试。   文抒站在不远处抱手期待着这只小狐狸到底想干什么,只见小狐狸后退几步蓄势,随即飞跃而起一头扎进了冰面之中,露在外面的身子失去平衡,东颠西倒地落在冰面上。   小狐狸的头与冰面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文抒吓得连忙扔下手中的野鸡飞跑向狐狸。   小狐狸的头还在冰下试探着什么,文抒连忙抱住它露在外面的身子,“小狐狸!你不要想不开啊!我会帮你治好眼睛的!”   小狐狸扑腾几下短腿示意文抒松手,文抒却不管不顾地一把将下狐狸从冰里拉了出来。   只见小狐狸利落地将口中含着的东西吐在地上,却原来那是条大肥鱼,“小蓝你拉我干什么?!我正给你捕鱼呢!”   “捕鱼?”文抒看着冰面上的大肥鱼,又怔怔地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甩下的野鸡,野鸡却是早就跑得不知所踪了。   文抒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今天得吃烤鱼了,“我说你,捕鱼也不要用头去撞嘛,你的头很铁吗?”   “这就是我们狐狸捕食的习惯呀。”小狐狸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文抒,“你让我再捕两条。”   说着小狐狸便又要一头扎进冰面里,文抒连忙将他拉回来,“够了够了,这只大肥鱼就够了。”   文抒双手捧起狐狸的脸,狠狠揉了一番,“本来就不聪明,再撞就真撞傻了。”   闻言,小狐狸炸了毛,他上蹿下跳一把将文抒扑到冰面,“谁说我傻了,小蓝才是傻子!”   文抒被他蹭得发痒,只笑道:“是是是,我傻我傻。”   两人闹够了才回家,一人一狐的影子在冰面上被阳光拉得很长,文抒问他:“为什么叫我小蓝?”   “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坨蓝色呀。”小狐狸慢悠悠地摆了摆尾巴。   文抒失笑,“我们回妖界吧。”   “去做什么?”   “去帮你治眼睛。”   如此,两人便按照计划回了妖界,文抒在妖界中又寻了一处洞府,带着小狐狸隐居在洞内。文抒四处打听治眼睛的药,最后他遇见一个姓沈的女妖医,那个妖医告诉他,长在五清山的明目草可以医治小狐狸的眼伤。   他上五清山顺利取到了明目草,而就在他取道回洞府之时,他看见人间被一片业火焚烧,几千里大火延绵不绝,生灵涂炭,无一生还。   文抒知道不久后将有大事发生,便加快速度回了洞府之中。他替小狐狸的眼睛包扎上药草,“小狐狸,医师说这个药草得敷上三百年,这样它的药效才能完全渗透到你的眼睛里。”   小狐狸叹了一口气,“那我这一年都得戴着这个难看的白纱布吗?”   “不然,给你换个黑纱布?”   “……”   文抒揉一把狐狸的头,戏谑道:“你一只小狐狸还知道什么美丑啊?”   小狐狸扭过头去不说话,他心里酸酸的,就像被人抢了葡萄似的。   他气丧地埋下头去,他只希望文抒永远只看到自己好看的一面,小狐狸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心情,大抵是因为害怕被文抒取笑吧。   文抒感受到小狐狸的失落,便将他揽到怀里安慰道:“这样也好看,在我眼里小狐狸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小狐狸立马喜悦地竖起尖尖的小耳朵,“真的吗?”   “真的。”文抒含笑摸着他的头,“小狐狸,不过你的真身长什么样子?好看吗?”   小狐狸嘴唇微微上扬着,他用力点了好几下头,“好看好看,我们狐狸没有难看的。”   文抒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小狐狸的背,“我很期待。”   过了半晌,小狐狸才怯怯地道:“我这么好看,你嫁给我你也不亏的。”   毕竟做狐狸的,就是要知恩图报嘛。 第116章 良配   而那头却没有回话,文抒的呼吸变得很均匀,是睡着了。   小狐狸低落地嗷呜了一声,便也将头趴到文抒胸口睡了,反正来日方长嘛,以后向他求亲的机会多的是呢。   他应当是愿意的吧,他好像也是很喜欢自己的。   后来小狐狸和文抒的洞府中来了个银发苍苍的老人,那个老人好像法力很高,他听见文抒叫那个人天父。   后来那个老人把文抒带走了,去了不周山。   他去了好久好久,没人作伴,小狐狸连时间的流逝都感受不到了。寒来暑往、日升月沉,日子如流沙般逝去,他就每天趴在洞口那块大石头上等着文抒。   有时酷暑晒得他要昏过头去,有时忽然一阵暴雨将他浇了个透,有时北风呼啸如刀般割过他的狐狸毛,有时萧瑟的大雪将他的身躯完全埋住。   但平日里娇气爱美的小狐狸却始终一步也未曾离开。因为他不知道他等的那人是与春风同归,还是披风踏雪而来,所以他要等在那里,让他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日小狐狸忽地闻见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恍惚间,小狐狸有些难以置信。这到底是真的兰花香气,还是那人真的回来了。   耳畔传来脚步声,小狐狸竖起尖尖的两只小耳朵,他利落地从大石头上跃下。   倏地,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小狐狸,有没有想我?”   小狐狸不作声,只默然将脑袋埋在文抒胸口,他眼中落下两滴晶莹,却努力压抑着喉中呜咽的声音。   这人真是坏极了,抛下自己三百年间全无音讯,却还要问自己想不想他。   狐狸的伤势基本痊愈,他终于可以变成人形,眼上蒙着的纱布也是,不日便可拆下了。郑子菁变回人形,一身紫衣长身玉立、身姿绝尘,一头银发如瀑、柔软光洁。   过了半晌,郑子菁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怎......怎么样?”   文抒眸中盛满月色,他眼中从未出现过那样温柔的神情,像是月光凝成水。文抒定定地看着郑子菁失神,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见那人不作答,郑子菁抿抿唇,一颗心不停往下坠,怯怯道:“不好看吗?”   文抒牵住郑子菁的手,喉中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公子世无双。”   郑子菁弯起唇角,他用手指一点一寸地描着文抒的脸,“小蓝,我也好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希望我的眼睛快点好,这样就可以快点见到你了。”   文抒回握住郑子菁的手,柔声道:“不用急,你的眼睛很快就好了。”   后来,文抒在洞府前的平地上凭空搭起了一个葡萄架,又撒下不少种子。   “小狐狸,好好在家等我。”   小狐狸将眉头拧紧,问他:“你又要去哪里?”   “魔界新拥立了个魔尊,现在外面的情势很不好,我要先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好好等我。”   小狐狸用毛茸茸的头蹭蹭文抒,又问:“那你何时回来?”   文抒轻轻抚摸着狐狸的白色毛发,柔声道:“等到架上的葡萄熟了,我就回来。”   “小蓝,你不会骗我吧?你是不是嫌我吃的多不想要我啦。”小狐狸沮丧地低下头去。   文抒失笑,他用脸蹭了蹭小狐狸,“我不骗你,我要是不回来你就狠狠罚我。”   “怎么罚啊?”   “那就罚你忘记我,然后跟别人跑回家。”   “这算哪门子惩罚嘛。”小狐狸摇摇头,坚定道:“再说了我才不要忘记你。”   文抒定定地望着小狐狸,眼中却盛满了哀愁,他真挚又诚恳,一字一句请求道:“小狐狸,不要忘记我,要等我回来。”   小狐狸点点头,他当然会等他。   等文抒回来,他还要向他请婚呢。   文抒离开的前一夜,两人喝了许多酒,直到第二天文抒走时郑子菁都还未醒来。文抒拔下一片龙鳞放在他枕旁,又轻轻吻了他的额头,才不舍地离去了。   只是两人未曾料想到那片龙鳞竟被沈归毅偷去,郑子菁便失去了得知文抒真身的机会。   沈归毅在山中偶然撞见化为人形的郑子菁,便对他一见倾心。他暗中观察两人许久,学着文抒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学着他穿一身蓝衣,仿效他身上的兰花香。   后来,郑子菁双眼痊愈,他等的人还未回来。他依旧住在那里打坐修行、种菜理花,如此年复一年,葡萄架上累累垂垂的紫色果实结了一茬又一茬,又开始往地上落。郑子菁把那些葡萄剪下来做成点心和酒酿,他想着,等小蓝回来他就可以尝到了。   而文抒却始终未归。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几十年,后来有一日,山下上来一个蓝衣公子,身量体格同文抒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那人身上的气味也一模一样。   郑子菁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而他的模样却与自己想象中有很大的差距,“小蓝......你,回来啦?”   沈归毅笑笑,学着文抒说话的语气,“嗯,我回来了,小狐狸。”   郑子菁飞快跑过去拥住他,哽咽道:“我有听你的话好好守在这里,我没有忘记你,我在好好等你回来。”   沈归毅轻抚着郑子菁的后背,“我知道我的小狐狸会等我,所以我回来了。”   “小蓝,你嫁给我吧。”郑子菁同他分开,满眼真挚。   而沈归毅却没有回答,郑子菁定定地看向他眼底,“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啊,这个话我想了好几百年了,是鼓足勇气才跟你说的。”   沈归毅摇摇头,含笑道:“不是的,我也想跟你成亲,但是你可不可以嫁到我家呀?”   “嫁到你家?”   沈归毅点点头,小心翼翼道:“嗯,我会在后山给你建一个超大的花果园,会种你喜欢的葡萄,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   郑子菁转身,道:“那我得考虑考虑,谁让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应该的应该的,是我让你久等了。”   郑子菁顿住脚步狐疑地望他一眼,眼前这个人和小蓝不一样,按小蓝的性格应当是不会这么说话的。郑子菁明里暗里问了许多他和文抒发生过的事,沈归毅却竟然都答上了。   郑子菁要求看他的后背,可谁知沈归毅的后背还当真有着和小蓝一样的鞭痕。郑子菁不知道的是,小蓝背上的鞭痕是在天界被罚的,而沈归毅背上的鞭痕是和沈归舟打架时被玄灵鞭抽的。   就这样,郑子菁糊里糊涂地嫁给了沈归毅,一开始两人倒是琴瑟和鸣、夫夫恩爱。但郑子菁从来不同沈归毅同房,只说什么幼时有不好的记忆。每当郑子菁拒绝同床的时候,沈归毅都担心是被他识破了什么,久而久之,这样的担忧就演变成了对郑子菁的反感。   不过短短一百年间,沈归毅便开始嫌恶郑子菁的性格过于火辣任性,嫌恶他异于他人的银发红眸,甚至嫌恶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   不管何时只要自己一招手他就会出现,可以说是召之则来挥之即去。   他觉得腻。   后来有一次,郑子菁一个人回了从前他和文抒住过的洞府,沈归毅知道这件事之后同他大吵了一架,严词要求他再也不准回那个地方。   郑子菁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他想不通自己雷劫受伤时那般温柔贴心的一个人为何会变成这番模样;初见第一面自己就跃到他肩头去撒野,他也只是轻笑着给自己处理伤口;当初连自己将头钻到冰下捕鱼他都舍不得,而如今又是为何会为了侧室抬手要打自己。   他奢望着那人有一天会变回从前的小蓝,所以他一次次地忍让、妥协、退步,他把自己从骄纵任性的小狐狸一点一点逼成温润如玉的郑子菁。他敛起银发红眸,变成他喜欢的黑发黑眸,可是到最后那人却怀疑是自己戕害了秦韵的孩子。   他的心像灯芯燃尽之后的灯油,是一点一点被熬冷的。   个中滋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曾经那么确信那人就是自己的良配,那么笃定那人就是自己的良缘。   可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   纵使故事的开头有多浪漫,最后也不过是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第117章 诛仙   三百年前天尊让文抒将凤神镇于不周山下,其后凤神殒命、阑安堕魔、战神隐世,天下大乱。   而天尊早在凤神刚入不周山时便闭关了,天界大小事宜一并都交给了灵霄帝君处理。文抒离开郑子菁后便回了九重天,早在文抒还在凡间之时,天界便派下仙人来羁押文抒。文抒没敢惊动小狐狸,只与仙人约定三日为期,三日后必回九重天请罪。   他也确实信守承诺,孤身上了九重天,他看守凤神不力,让阑安闯入不周山入了魔。他本以为灵霄帝君会立即治他的罪,但灵霄帝君却是先将他叫到了自己的灵霄殿中。   灵霄帝君一一问过文抒与阑安交手的过程和细节,“那个魔神是为何要闯不周山?”   “他闯不周山只是为了看他母亲一眼。”   “你能看出来他对他的娘亲,很担忧?”   文抒略带无奈地看了帝君一眼,沉声道:“那是他娘亲,他自然担心。”   灵霄帝君挑起眼梢,“你打不过他?”   文抒将脊背挺得笔直,他认真思索一番,“我与他缠斗一天一夜,他的灵力远在我之上,我确实打不过他。”   灵霄帝君还欲再说些什么,可这时他手上的扳指却响起了阵阵的红光。文抒感受到一股很强的魔气,他本能地后退几步,蹙紧了眉头。   灵霄帝君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满是疲惫,“你先下去吧。”   文抒狐疑地望一眼灵霄,便行礼告退了。可他越往殿外走能感受到的魔气就越强,但这九重天哪里来的魔气,当初就算是与阑安交手之时也未曾感受过这么强的魔气。   文抒越想越不对劲,他隐去行迹循着魔气飞入后殿,却发现那浓郁的魔煞气竟是从灵霄殿地下散发出来的。   正巧这时,灵霄帝君带着勾陈神兽也出现在后殿之中,灵霄帝君朝着殿中一棵平平无奇的松树施法,那松树被解开禁制后竟然凭空现出一道门来。   灵霄帝君和勾陈便进到那扇门中,文抒趁机也钻了进去。那门后的虚空境竟与殿外的世界是相反的,文抒一眼就看到了虚空境中那棵硕大的诡异的大树,那棵大树的枝干上都被紧紧捆上了缚魔的铁链。   那树上长着满树比火还明耀炫目的红花,大树的枝干和树根隐隐透着猩红的血色,而树冠上正覆盖着层层叠叠的黑色魔气。   大树的主干像是从小树苗初长成之时就被铁链紧紧锁住了,现下铁链已经跟随着树木生长的轨迹紧紧嵌入了树干里面,树干被勒得露出黄色的树肉,看上去莫名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触目惊心之感。   灵霄双手结印以灵力遏制住大树上散发的魔气,他手中现出夺目的银光,将整个虚空境照耀得恍若白昼。   勾陈道:“又有异动,看来魔种越来越强了。”   “凡界一片尸山血海,魔气和煞气自然越来越重,所以魔种也会越来越强。”   巨树的魔气竟是遇强则强,灵霄击出的灵力越强,那大树上蕴生出来的魔气便也越强。那巨树好似一个无底黑洞般将魔气爆射出来,灵霄被那魔气击得后退几步,勾陈和文抒修为不及灵霄,便都受了轻伤。   文抒落在地上现出了人形,灵霄这才发现文抒竟也跟了过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文抒颤声道。   灵霄眼眸轻动,只见他大手一挥,三人便移换到了诛仙台旁。诛仙台由十二星宿仙人把守,见灵霄到来,众人便纷纷俯首行了礼。   “黑蛟文抒看守凤神不力,致使大风堕魔,三界不宁!”灵霄帝君的声音很冷静,也很漠然,“今削去黑蛟神位贬入下界,幽禁于白茸山,千年不得出。”   “灵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罚我。”文抒的语气却出奇地沉静,他根本不惧怕灵霄。   他话音刚落,十二星宿仙人便迅速从袖中射出铁链,十二条铁链灵活地缠上文抒的双手、双脚、脖颈、腰腹,只一瞬间便完全将文抒束缚住了。   落在他膝盖处的铁链用力一拉,文抒的双膝便重重地跪到了地上,他抬起愤恨的双眸,沉声道:“我只听命于天父,你们没有资格对我动用私刑。”   勾陈说道:“文抒,你许久不回天界,可能有些把握不清状况。天尊闭关以后天界所有事情都交由帝君代理,你私放大风酿下大祸,罚你幽闭一千年已是帝君网开一面!”   灵霄居高临下地望着文抒,眸中没有一丝波动,他下令道:“破去他的仙魂,将他贬入白茸山。”   闻言,十二星宿仙当即手上使力,一把将文抒拖入了诛仙台正中央。文抒拼命挣扎着,十二仙人也咬着牙拉紧了铁链,众仙人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已经用上了全力。   文抒将手上的铁链一拉,铁链那头的两名仙人被他拖拽到了地上,其他仙人见状不好,连忙加重了勒住他脖颈的力气。   喉中传来一阵窒息,他喘不过气来,文抒脸上满布血色,双眼中充斥着红色血丝,青筋如树根一般在脸上交错。   灵霄干净利落地击出右掌,掌间巨大的银色气波袭向文抒胸膛,文抒像当头迎了一棒般闷声向后踉跄几步,但喉间强大的束缚力依旧遏制着他的呼吸。   他难受极了,站着也不是倒下也不是,只颤着腿后退了两步。他脖间被勒出一道殷红的口子,灵霄趁势又朝他击出一掌,文抒被灵力冲到半空随即又狠狠摔下,铁链跟着他的动作哗啦哗啦一阵响。   灵霄的神力仅亚于天尊和战神,他根本敌不过。   文抒口中涌出一口咸湿的鲜血,“灵霄,这神位我不要也罢,但是你把我的记忆留下。”   灵霄眼眸一动,随即便点点头应允了。   凡人有三魂七魄,其三魂中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而神仙却是四魂七魄,他们比凡人多出一个神魂。   而天界贬黜仙人的方法,就是生生将四魂中的仙魂取出来。十二仙人召来天雷,天边涌起巨响,一道巨大夺目的天雷正劈中文抒头顶,将他体内的仙魂震得破碎。   文抒疼得几乎抽搐,他喉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发冠掉落在地,发丝披了满肩。他脸上遍布着伤痕,全身都在不住颤抖。   “小狐狸......”他伤痕满布的脸上流下一径的泪水。   妖王殿中。   “小狐狸......”文抒睁开眼来,正瞧见郑子菁满面不解地望着自己。   郑子菁见他醒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小狐狸。”文抒眸中不知何时落下泪来,他蓦地将郑子菁拥入怀中,喃喃道:“我想起你了......小狐狸......” 第118章 龙鳞   文抒拥着郑子菁,手上的力度却并不重,就像搂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郑子菁身子一僵,他蓦地被两只有力的大手搂住腰背,那人在他耳旁轻唤他小狐狸,但他不但不觉得反感,反倒升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他确认道:“你叫我什么?”   文抒同他分开身体,眼神定定地望着郑子菁,“小狐狸。”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叫?”像是预感到什么,郑子菁的心却不听使唤地猛然跳了起来,他忽然又问,“我问你,葡萄架上结的是青葡萄还是紫葡萄?”   郑子菁怔住,只照实道:“紫葡萄。”   文抒像是想起什么,无奈笑笑,“那时我去买葡萄种子,山下的老农告诉我他们家的是青紫两种混在一起的。那时我急着搭葡萄架,竟然信了他的话,事后想想,那些种子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呢……早知道我该多买几种的……”   郑子菁倏地想起来那天小蓝从山下回来时说自己买了两种种子,他还不解最后为何只长出了紫葡萄,后来他还问过沈归毅,沈归毅却只搪塞说是忘记撒青葡萄种子了。   “你以前活泼又娇气,现在却这般安静稳重。”文抒的眸子温柔地像水,他皱起眉头,不忍道:“想来一定是受委屈了吧。”   郑子菁面色十分严肃,少见地冷下声音来,“你是谁?”   文抒却突然有些犯了怂,他想认回他,但他不知要如何向他解释自己这些年的销声匿迹。灵霄不光抹去了他的记忆,甚至还篡改了他的记忆,他再见郑子菁时明明觉得亲切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郑子菁追问他,“我问你是谁?”   文抒有些紧张,他喉中一阵干涸,咽了咽口水,“对不起,答应了你一定会回来,却还是失言了。”   郑子菁身上莫名发起抖来,像是在害怕些什么,沉声问道:“你与我在何处初见?”   “极寒境中我把你当成雪地踩了你一脚,你闹着爬到我肩膀上说要踩回来,也不管肚子上还拖着那么重的伤。”文抒失笑,继续道:“我当时就在想,真是好厉害的一只小狐狸。”   “平日里我都如何唤你?”   “小蓝。你眼睛受伤,你说在你眼里我只是蓝色的一团,所以你向来只喊我小蓝。”   “你走之前我们住在哪里?”   “龙居山,当初是觉得龙居二字适合我,所以才选了那里。”   “除了葡萄,我还爱吃什么?”   “鱼。”文抒对答如流,“贪吃到钻到冰下去抓鱼,也不管头砸得有多疼。”   郑子菁的心越跳越快,他又颤着声音问道:“你我之间,信物为何?”   小蓝根本没有留给他任何信物,他这么问只是为了套话。   文抒却道:“龙鳞。”   郑子菁正色道:“不对,我跟小蓝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信物。”   文抒不自觉蹙起眉头,“可我走的那天分明在你枕边留下了一片龙鳞,而且这是长在我心口的护心龙鳞,可治百病。”   郑子菁蓦地抬起头来,他将眸子睁得很大,真相在眼前明晰起来。难怪沈归毅一只小猫妖手上会有护心龙鳞,原来那片给秦韵治病的护心鳞是文抒留下的信物。   “那日为何不叫醒我?”郑子菁抬眸望向他,而这一眼中却是充斥着愤懑和责怪。   “你喝了酒,难得睡得那么香……”文抒欲言又止。   郑子菁却蓦地站起身来,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他站在角落里,肩膀一下一下地抽动着。   文抒立马紧张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小狐狸……你…没事吧?”   “别过来!”郑子菁强忍着哭腔阻拦他。   他那天只是醒得晚了一点,就失去了知道文抒真身的机会,从而被沈归毅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整整三百年间,他把对文抒的一腔爱意悉数付诸于沈归毅身上。沈归毅骗他、负他、辱他,他却始终顾及从前的记忆因而对他一再宽容忍让。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就连那些记忆也都是属于他和文抒的,根本与沈归毅无关。   从头到尾,他都被沈归毅蒙在鼓里,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本有良缘,却平白在他那里遭受了那般的不公。   郑子菁又气又殇,眼泪从白皙的脸上一泾流下来,他抿紧唇压抑着情绪,像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又委屈又无助,难受到了极点。   他不住抽动的肩膀落在文抒眼中,文抒心脏猛地缩紧,像被人攥住一样难受,“小狐狸......让我过去。”   他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命令。   郑子菁喊住他,“不要过来。”   文抒却根本不听他的话,只径自上前将他拽进怀中,两个温暖的身体碰撞到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教你这样哭也要忍着的?”文抒右手紧搂着郑子菁的背,左手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不怕,我回来了,我替你撑腰。小狐狸...告诉我是谁让你受委屈了。”   郑子菁这才放声哭了出来,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是喊了出来。他将头完全埋进文抒的胸口,不管不顾地嚎啕着,他的小蓝回来了,他再也不用做那劳什子的谦谦公子。   开心时可以放肆大笑,失落时不必强颜欢笑,生气时不必强装宽容,难过时可以躲在那人怀中大哭一场。   因为,他会替他撑腰。   这三百年间,他就像一副被裱装起来的名贵字画,不敢喜不敢怒,不敢哀不敢乐,只是高高在上地被挂在墙上,供人观赏。   他的爱人将那精致的画框打碎,重新将他拉回烟火人间。   郑子菁哭了许久,一开始是委屈和愤怒,哭到最后却转变成了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原来他爱的人还是那般温柔,那般护短;原来他掏心掏肺的一腔真情并没有被人辜负,而是依旧被他爱的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郑子菁哭得太久,不小心打了个嗝,他有些臊得慌,连忙转移话头道:“我有好好听你的话,你让我等你回来,七百年,我寸步未曾离开过龙居山。”   郑子菁的嘴唇微微撇下,鼻尖也酸酸的,委屈道:“可你为什么不回来?” 第119章 石室   文抒替郑子菁擦去眼泪,动作轻柔地像在扑蝴蝶。随即,只见他一把将袖子撩开,露出手臂上的青羽印记,“这是堕仙的印记,天界将我贬黜下凡而且篡改了我的记忆,之前的记忆中罚我禁闭的是天父,而事实上罚我的却是帝君。”   郑子菁沉吟片刻,“被贬下凡的神仙是会被抹去一些记忆没错,可为何到你这却是篡改了记忆?”   文抒思忖了一番,轻叹一口气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理由。”   “什么?”   文抒的眸子很深,欲言又止道:“我的记忆里,可能有天界不想让我记住的东西。”   郑子菁也默然了,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让天界不惜出手篡改神官的记忆也要守住这个秘密。   郑子菁又问道:“那你记不记得是谁篡改了你的记忆?也许我们找到这个人就可以问出些眉目来。”   文抒努力搜索着回忆的片段,“不记得,这段记忆应当也是被抹去了。”   郑子菁还欲再问些什么,却听附近传来一阵痛苦的喊叫,那叫声急促又哀痛,像是受了什么重伤。   两人打量着周围的坏境,四下漆黑一团,一个人影也没有,“是谁在那里?”   那头传来回声,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有人在吗?”   “有人,你们是谁?”郑子菁问道。   那头的女人却警惕起来,沉声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不小心落入此地的。”   那头的人像是松了口气,“你们同司冥是什么关系?”   郑子菁同文抒交换一个眼神,才道:“不太好的关系。”   那头的人又问:“你们在何处?”   郑子菁同文抒这才去探了探四处的墙壁,墙壁是由石头堆成的,整个房间布陈简单,却暗藏着玄门机关。   “我们在石室之中。”   那头的人也答道:“我们也在石室之中,我们是被妖王抓进来的。此处暗藏玄机,机关满布,两位还需小心才是。”   郑子菁又问:“妖王为何抓你们?”   那头的人沉默片刻,才简短地回答道:“无妄之灾。”   “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人受伤了?我们听到声音了。”   “是。”   郑子菁睁大眼睛回望着文抒,眼睛眨巴眨巴的,“小蓝......”   只一须臾,文抒便心领神会地浅笑一声,柔声道:“好,我们去救他们。”   郑子菁心满意足地扬起唇角,“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两人小心翼翼地探寻着石室的各处,四面的墙壁密不透风,看不出来有暗门的痕迹。石室干净又空荡,只有正中间摆着一个祭祀的桌子,桌上有神龛、香炉和果盘,果盘中盛着几个橘子,桌前摆着两个蒲团,看起来是用于跪拜的。   郑子菁大手一挥用灵力将桌上的果盘打翻,谁知橘子甫一滚落在地,石壁上便凭空现出数把强弩来。   四面的强弩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郑子菁刚要运出灵力将箭矢顶回去,可下一秒他便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拽到身后,只见文抒身中飞出一条黑蛟,黑蛟在空中腾跃,一瞬间所有的箭矢都被它吸走了。   箭矢在空中与黑蛟对峙着,兵器发出颤抖的悲鸣声,黑蛟只将身躯一甩,所有的箭矢都被巨大的力量调转了方向,射进四面的墙壁之中。   文抒的记忆解开禁制之后,被封印的法力竟也解开了一些,妖族的机关对这只上古神兽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需不需要把这里拆了?”文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   “不用。”郑子菁弯起眼睛,“拆了反倒引起司冥的注意,咱们还是先找找机关在哪里吧。”   “好。”文抒依旧牵着郑子菁的手腕,他面朝着祭祀桌,用高大结实的身子将郑子菁护在身后,“下一步想动哪里?神龛?还是香炉?”   郑子菁从他右边的肩膀探出头来,小声道:“神龛吧。”   郑子菁话音刚落文抒便用灵力将神龛转了几圈,这一次却没什么反应。他又将神龛打落在地,乍然,四面的墙壁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只见墙面一点一点变为曜红色,随即竟然猛地朝两人喷射出火来。   文抒将郑子菁拉入怀里,两人身外,黑蛟用巨大的身躯将两人圈在其中。熊熊烈火如蛇信般舔舐着黑蛟的龙鳞,但那凡火却伤不了黑蛟半分。   文抒俯视着怀中那人,“要动香炉试试吗?”   郑子菁摇摇头,仰头笑道:“玩够了。”   言罢,他便拉起文抒走到了祭祀桌前,他将双膝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他用手拉一拉文抒的衣袖,“跪下来呀。”   文抒听话地跪下了,“你觉得这个蒲团是机关吗?”   “先试试嘛。”郑子菁嘴角浮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你跟着我做。”   随即,只见他将双手交叠,手背叠在额前,郑重地低下头拜了一下。文抒虽不解其意却也跟着做了,两人的额头同时磕在前方的垫子上。   这一下,石室却没有任何反应。   郑子菁望向文抒,悠悠道:“看来得磕三下呀。”   文抒讷讷地点了点头,“听你的。”   郑子菁埋下头,低低地笑着,也不知道在偷着开心些什么。   两人齐齐拜了三拜,郑重又虔诚,动作很慢,每一次磕头都像是盛满了诚心。   第三下磕完,两人脚下的地面竟凭空消失了,失重感传来,两人齐齐落了下去。原来这石室下方还有一间石室,两人摔在下方的石地上,文抒用身体为郑子菁作了垫。   郑子菁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小蓝,不要这样,我怕疼。”   文抒拍拍衣服上的灰安慰他,“不怕,我帮你垫着。”   “就是因为你垫着才疼。”   文抒不解地望向他,郑子菁才道:“心里疼,我不想让你为了保护我而伤害到自己。”   文抒轻笑一声,道:“小狐狸,我一点都不疼,反倒心里甜得很。”   郑子菁讪讪地看了他一眼,倏地,身旁传来几声咳嗽,正经中又透漏着几丝尴尬,“咳咳......咳咳......”   郑子菁和文抒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左边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腿上流着汩汩鲜血,他右边是一个长相颇为英气的中年女子,两人正正色盯着郑子菁和文抒,方才郑子菁和文抒的柔情蜜意也都落入了他们眼中。   眼前的中年男女竟十分眼熟,郑子菁顿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叶族长......叶夫人?” 第120章 主君   夕云殿,魔尊寝宫前。   毕方鸟和边夏站在大殿门前,两人面色焦灼,有些手足无措。毕方一大早还在睡梦中就被边夏火急火燎地拉了过来,他止不住打着哈欠,“你到底要向尊主报告什么事?”   “叶星阑的妹妹被妖王抓走了。”边夏拧着眉头,道:“尊主到底要什么时候才醒啊?”   毕方两根食指漫无目的地绕着圈圈,问道:“你真的这么着急吗?那个妹妹对尊主来说很重要吗?”   边夏道:“对尊主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是对叶星阑挺重要的。”   毕方抿了抿嘴唇,“我......我可不敢敲门啊,我害怕。”   边夏无奈地看了一眼毕方,“沈归舟过来了吗?要不我去找他让他来叫?”   “沈归舟?”毕方圆圆的眼珠滴溜转了一圈,才道:“哦,你说主君啊?主君当然是跟尊主睡在一起了。”   边夏额头滑下几道黑线,他有些不理解,那时在鬼王殿中拒绝得那么决绝,居然又和好了?   寝宫内,沈归舟迷迷糊糊刚一睁开眼就看见叶星阑分明的五官怼在自己面前。他用手支着头,目光赤裸裸地盯着自己,而他眼中却冷漠得像冰霜,并无半分柔情。   他打量自己的表情就像在打量一个瓷娃娃,沈归舟被他看得心底发寒,他知道现在眼前的人是魔尊大风。沈归舟下意识往后翻身想要避开他,可谁知他已经被挤到了床沿,这么一翻身他的半边身子已经悬了空,幸而大风眼疾手快将他捞了回来。   大风结实有力的手摩挲着他的腰,“躲什么?”   “没有躲。”沈归舟避开他的眼神。   大风用虎口遏制住沈归舟的下巴,挑起一双凤眼看他,“昨晚舒服吗?”   “你放开我。”沈归舟怒目盯着他。   大风不耐烦地轻嘶了一声,一双大手不安分地在沈归舟身上游走,沈归舟身上好像过了电,呼吸轻颤起来。   看着沈归舟的态度,大风便知道他已经看出来自己现在不是叶星阑了,他伸手去解他的衣服,浑厚的嗓音流出,“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沈归舟单刀直入地回问,“你怎么知道我看出来是你了?”   沈归舟的里衣被解开,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大风手心发烫,稍加力度揉捏他的腰腹。   沈归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乱,“你和他差太远了。”   大风却从鼻子里轻笑一声,有些不屑又有些玩味,他挑了挑了眼梢,“是吗?那你试试看我在床上是不是也差他很远。”   沈归舟又往床沿外躲,他的头仰悬在床沿外,脸上因为充血而染上绯红,漂亮又流畅的脖颈线一路延展着连接到绯红的耳侧,灵动的喉结轻轻颤抖着,干净得像有光停在上面。   大风扫了一眼他的脖颈,呼吸竟也变得急促起来,他伸手托住沈归舟的后颈给他借力,随即一口含住了沈归舟的喉结,沈归舟下意识轻吸一口气,“别......别这样......”   大风将攻势转向他的耳垂和耳后,漫不经心地问他:“这样......是哪样?”   磁性的声音流淌进沈归舟的耳朵里,沈归舟理智的防线被他击得溃败不已,只任由他亲着自己的脖颈。大风将他的头捞回到枕头上,沈归舟的双眼也因为充血而变得血红,旖旎的红色随着他的眼尾蔓开,大风同他对视,只觉得他眼中满满都是旖旎的情意。   大风也有些忍耐不住了,他一把将上衣脱下,展露出虬实的胸肌和腹肌来。沈归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时间竟看得移不开眼。大风满意地轻笑一声,他拉起沈归舟的手往自己的腹肌上按。   大风的手摩挲着他的腿,沈归舟身子下意识向上顶了顶,大风舔一舔他的唇,问他:“我身上手感怎么样?”   沈归舟因羞赧而将脸别过去,但手却没有移开,“就......肌肉挺硬的......”   大风勾起唇角,沿着他的脖颈吻了几下,“还有更硬的。”   言罢,他便拉起他的手移到了别的位置。   ......   而殿外,日头已经接近中天,毕方鸟百无聊赖地坐在殿前最高的一节台阶上,他用手支着下巴,偏头看向身后的边夏,“我已经打开夕云殿的结界带你进来了,你就放我回去吧,我饿了。”   夕云殿的结界只有魔尊座下的四大魔兽能够打开,而四大魔兽中又数毕方鸟脾性最温和,这也是边夏向他求助的原因。   边夏长长地叹一口气,“咱们尊主......这么赖床吗?”   毕方鸟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下,道:“以前不这样啊,可能是因为魔魂刚归位,累着了吧。”   边夏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你先回去用饭吧,我在这等着。”   “真的吗?”毕方鸟开心地一下从地上蹿起来。   边夏还未来得及回话就看见一人急急忙忙地大跨步跑上大殿前的台阶,口中还大声喊着,“小小鸟,我给你带饭来啦!”   毕方鸟提起衣摆迈着碎步往下走,惊喜道:“狴犴!你给我带了什么?”   狴犴指了指手中的食盒,“红烧肉和杏花糕!我好不容易才从椒图和穷奇口中夺下来的。”   毕方鸟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饿虎口下夺食,辛苦你了!”   “快吃吧。”狴犴摸摸自己的后颈,笑得憨憨的,他仰头一瞟眼才发现边夏还站在殿门口,“边夏,你不去吃饭吗?一会儿好吃的就要被他们抢光了。”   边夏无奈道:“我不吃也行,辟谷许多年了。”   狴犴迈上台阶,不解道:“你不是找尊主吗?怎么不敲门?”   边夏道:“怕打扰尊主休息。”   “哎呀没事的,你既是有急事要禀,尊主定然不会为难于你。”狴犴面色坦然,说着就要迈步去敲门。   “诶!你站住!主君也在里面,你还敢敲门,不想活了?”毕方赶忙拉住他。   “啊差点忘了,主君也回来了。”狴犴连忙停下动作,转头对边夏道:“那我可就帮不了你了啊。”   边夏反应了许久,“等等,所以你们害怕的是主君而不是尊主?”   狴犴和毕方齐齐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当然了。”   “可是为什么叫沈归舟主君啊?”   “因为他是尊主的夫人,但同时又是个男的,我们思来想去还是叫主君比较合适。”   边夏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主君可凶了,想两千年前我们四大魔兽谁没被他收拾过呀。”狴犴说的眉飞色舞,正欲继续讲下去,这时身后却传来开门的声音。   大风上身只随意地披了件袍子,结实的肌肉线条好看的让人移不开双眼,“说吧,何事要报?”   边夏微微俯首行了一礼,道:“叶可倾被妖王的人抓走了,他们抓了小边秦做交换,我......是我无能......”   大风抬起手示意他无需再言,“知道了,妖王殿我自会去。”   “尊上既是担忧那个姓叶的妹妹,不如就让我和毕方前去把她救出来吧。”狴犴说着赶忙用手肘碰了碰毕方,毕方连忙放下手中的杏花糕,囫囵拍拍手,口中因含着杏花糕而口齿不清,“对对,窝们去。”   “不是担心她。”大风的声音很平静,从容道:“是借此机会昭告六界,谁也不能动我的人。”   “我陪你去。”沈归舟也从殿中出来,他的衣裳也只凌乱地披着,像是起床起得很着急。   大风挑了他一眼,“把衣服穿好,别着凉。”   沈归舟将衣服拉了拉,“妖王诡计多端,我跟你一起去。”   “不许去。”大风的声音中是不容反驳的威严。 第121章 伏魔   “为什么不让我去?”沈归舟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现在妖界天雷不断,你去是想送死吗?”大风根本不看他。   “天雷不断是什么意思?”沈归舟蹙眉,急道:“那我阿娘他们......”   “狴犴,毕方,你们去把沈归舟的家里人都带到魔界来。”大风吩咐着,又转身对沈归舟道:“你好好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   “妖王引你去,定然是有备而来,他诡计多端,我不放心你。”   “我一个手指就可以将他碾成灰,你担心什么?”大风脸上却云淡风轻、毫无惧意。   沈归舟抿着唇,“但是......”   “听话。”大风摸了摸他的头,面上却已经没了耐心。   沈归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他也不再说话,只无声地退回房间去了。   大风将衣装一变,只见他身穿黑红相间的春满园锦袍,外披一件绣着飞鹤的大氅,腰间系着曜红色师蛮纹角带。   大风踏着如刀的寒冷出了门,这时不知为何天上的暴风和大雨反倒消减了,地下的洪水也慢慢平息下来。他接着往前飞,京城附近的大火还在肆虐,他在上空随手布下云雨,而后便往妖冥城飞去了。   妖界的天雷也都停了下来,但谁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轮的灭亡降下。司冥在妖界上空徘徊半晌,最终决定先降在人迹最少的妖王寝宫。   寝宫内空无一人,大风也毫不在意,只信步迈入了寝宫之中。   “别过来!”内里传出女人的声音。   大风觉得这女人的声音很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他冷声道:“妖王在哪?”   “我......我不知道。”里面的女人像是看清了大风的脸,她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叶星阑,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倩?”大风扫了一眼她身上露出来的伤痕和吻痂,只一瞬间便明白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   冷倩将他推到门外,颤着声音道:“你快走,快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大风拂开她的手,反问她,“你在害怕?”   冷倩面色凌然,身上止不住发抖,提高声音道:“你别管我,快走啊!司冥就是个神经病!”   大风伸出食中二指往冷倩额间一点,汩汩湛蓝色的灵力飞泻而出涌进冷倩的额头。冷倩身子一僵,目光直直盯着前方,巨大的灵力涌入她的身体,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既难受又充盈。   半晌,大风才将手放下,“我给你渡的灵力,足够让你亲手杀了他。”   冷倩体内灵力如风,连带着身子都变得轻盈,“你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法力?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反正我能助你报仇。”大风将右手背到身后,身姿愈发挺拔。   反正横竖司冥今日都得死,倒不如让冷倩亲手手刃了他,顺道也让她报了那凌辱之仇。   “想报仇就跟我来。”言罢,大风便转身走了。   冷倩犹豫片刻,她觉得叶星阑的话有道理,不论叶星阑真身为何,有多强大,他终究不会伤害自己,反倒还会助自己复仇。如此想着,她便也跟着大风走了。   大风从寝宫中出来,穿过青龙殿,行至四个大殿中央的大片空地上。空地上还留着郑子菁同司冥打斗过的痕迹,石砖散乱地落在地上,无人清理。   大风从容地落下步子,而随着他的步伐,四周平地刮起阵阵飓风。空地上的石砖被卷到半空,四处大殿上的瓦片都被刮得咔擦作响,冷倩艰难地跟在他身后,她衣袍中灌满了风,有些站不稳。   大风提高了音量,朝着空旷的妖王殿喊道:“再不出来,你这四个大殿可就要被我拆了!”   他话音刚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大殿的屋顶上便各现出一位长老,分别是启风、清源、明峰和佛修守一。   明峰喝道:“魔头!你竟敢只身赴约,居然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大风被他的话逗笑了,皮笑肉不笑道:“谁说的,我这身后不是还带了一个人吗?”   说着,他往右移了几步,将冷倩露了出来。   明峰一时间竟也被他呛得哑口无言,“狂徒!今日必定让你命丧于此!”   言罢,只见四个长老手中各拿着一个法器,他们齐齐结印施展法力将灵力注入法器之中,法器受了灵力之后当即便散发出刺眼夺目的光芒。四个法器中喷涌而出的灵力在天上织成一道网,随后又注入至地下的大殿中,殿中早有法阵待候,灵力循着地下的法阵攀流着,大风身前的空地上凭空现出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法阵。   脚下的法阵与天上的法阵融为一体,连成一个密实紧致的伏魔阵。大风打量法阵几眼,讪笑道:“看来你们确实费了不少功夫啊。”   清源道:“伏魔阵专治魔族,你入了这天罗地网,便别想再逃出去!”   大风无奈地笑笑,“怎么?你们把我困在这伏魔阵中,是想饿死我吗?”   话音刚落,冷倩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四大长老面面相觑,纷纷感觉受到了凌辱,明峰又喝道:“魔头!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话毕,只见司冥现形在青龙殿的屋顶之上,手中还拿着一个琉璃法器,法器中困着一个淡黄色的魂灵。司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妹妹,现在就在这个琉璃器之中。”   大风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子,道:“我乃凤神独子,并无姊妹。”   司冥的眸色很深,看不出喜怒:“你若是真不在乎,今日就不会特地前来了。”   司冥是吃准了这一套逻辑的,他也在赌,他认为倘若魔尊今日肯来,便定然是在乎他在凡世时的亲人,如此一来他的计谋便也得以实现了。   “直说吧,到底想干什么?”大风看向妖王的眼神很冷,仿佛在看一粒草芥,他讥笑道:“总不会是真打算这么耗着然后饿死我吧?”   司冥道:“你把冷倩交出来,我就把你的妹妹还给你。”   大风看一眼冷倩,又看一眼妖王,脸上不禁露出看傻子的表情,他无奈地叹了叹气,“好,给你!”   言毕,他对冷倩使了使眼神,冷倩也立马对他点了点头。   大风使出灵力将冷倩送到半空中,冷倩真身为妖,自然不受伏魔阵所制。妖王也将手中的琉璃器往下送,在快要接触到伏魔阵的边界时,大风和妖王的灵力都陡然换了方向,大风用灵力接住了琉璃器,而妖王也趁机将冷倩拉回到身旁。   大风将琉璃器打开,叶可倾的魂灵从琉璃器中钻出来落在地上,她现出人形,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然而更诡异的是琉璃器一进伏魔阵中,便不停震颤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大风正欲将琉璃器扔开,但下一秒那琉璃竟化作股股灰烟,攀爬进了大风的肌肤之中,随之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乍然,叶可倾身上竟也迸发出千万股的烟气,那些烟气在伏魔阵中横冲直撞,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和嘶鸣回荡着。大风定睛一看,哪那是什么烟气,那分明是千万个活生生的极阴魂灵。   大风猛地想起沈归舟曾说过的那句话,“人死了灵魂会被带到地底,那妖怪死了之后妖魂又会去到何处呢?”   妖魂附着在妖丹之上,妖王取了极阴妖丹练成了这琉璃器,又将女妖们的灵魂从妖丹上萃取出来保存着。他将叶可倾抓来之后显然是将叶可倾的躯体作为一个容器,将千千万万的妖魂都寄在了她身上。   那些魂灵依旧在伏魔阵中乱窜着找不到方向,司冥朝着四个长老示意,四个长老便又开始重新施起法来。四种颜色的灵力如水般流泻进伏魔阵中,那些灵力像是自带吸引力一般将极阴妖魂引了过去。   妖魂们不再乱窜,而是与伏魔阵融为了一体,也就是说现在的伏魔法阵,是由千万股极阴妖魂组成的。   而大风的魔气,最怕的便是极阴之物。   适才钻进他体内的灰烟在身体各处翻涌着,将他体内的魔气搅了个天翻地覆。大风额间爆出青筋,颗颗冷汗从额间流了下来,看来他还当真是小看了这个妖王。   大风天生便有容纳和统制魔气之能,他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万魔之主,他能在包容天地间那无穷的魔气和戾气的同时,还保有着理智和清醒。   但大风对魔气的遏制最怕遇到极寒之物,从前他体内有凤凰骨,凤凰骨和九玄冰共同作用,能在压制魔气的同时压制住他大风这个人格,让他保有叶星阑这个温暖柔软的人格。   但现在他体内已经没了凤凰骨,极阴妖丹钻入他的体内,极阴妖魂又随着伏魔阵牢牢束缚着他。   妖王此番,恐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大风半跪在地上,体内的魔气和血气一同翻涌着,像是要在他体内爆开。他额间汗如雨下,神智和意识逐渐占据了下风,他用颤抖的双手扶着剧烈疼痛的头。   再这么下去他真的会变成一个丧失理智,没有灵魂的嗜血魔头!世人正愁没有由头取他的性命,恐怕到时那些名门正派倒真成了“正义之师”,他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沉重地合到一起,眼前的光亮越来越窄。   而在他最后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有个一身白衣的人朝着他飞跃而来,他倏然想起许久以前,凤神身陨在不周山,那是他第一次从阑安体内觉醒过来。   那时,也是这么一个白衣公子跨越风雪,不管不顾地朝着他飞奔而来,然后将他拥进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阑安——!”   “夫君——!”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别怕,我在。” 第122章 抉择   沈归舟竟不管不顾地冲入了伏魔阵中,司冥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进得了这伏魔阵?”   沈归舟真身也是妖,按理来说他是入不了伏魔阵的,但他与叶星阑有了肌肤之亲,身上早已沾染了魔气。   伏魔阵中叶星阑面色极为痛苦,他背脊处凭空生长出两双巨大的黑色翅膀,羽翼黑红相间,在地上投出一块巨大的影子。他的瞳孔已经变成骇人的血红色,身躯竟也变得巨大,翅膀无声地张合着,像在积蓄力量。   沈归舟声嘶力竭地喊他,“夫君——!”   他只歪歪头,却没什么反应,像是没有听懂似的。沈归舟原本只比他小半个头,但现下叶星阑身躯变大,他抬高双手竟然也只能够到他的腰。   沈归舟在他的衬托之下竟略有些娇小。   叶星阑双瞳血红,眸中只剩下一片混沌,像是完全失去了神智。   沈归舟着急喊道:“星阑——!是我啊,我来了......”   叶星阑身上散发出阵阵黑色的魔气,魔煞气在他周围越积越浓,将伏魔阵遮蔽得晦暗不已。   “糟了......”伏魔阵外,妖王和四大长老都慌了神,他们练极阴妖丹原本是为了克制魔尊体内的魔气从而牵制他的修为和法力,让他无法再为祸人间。   从前九玄冰是借凤凰骨之力才能克制魔气,但如今叶星阑体内失去凤凰骨,那极阴之气与魔气无法两两抵消,反倒使他彻彻底底堕了魔。   妖王此计,却是弄巧成拙了。   叶星阑身上的魔气越来越强,伏魔阵随之陷入了巨大的震颤之中,阵法越来越松动,四个长老不敌伏魔阵内的魔气,纷纷受到了反噬。   四大长老喉间喷涌出猩红的鲜血,他们个个神色慌张,面面相觑。妖王的眉头也拧到一处,吼到:“将伏魔阵加固!万不可让他出来!”   妖王话音刚落,却不料喉间突然被套上三根冰凉的银丝,银丝猛然收缩几乎要将他的喉间割裂。他诧异地回头望一眼冷倩,只见冷倩双手轻轻颤抖,死死勒着银丝。他从未在冷倩眼中见过这般浓烈的阴鸷和杀意,就像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司冥化作一道青烟遁形至妖王殿外,冷倩哪里肯放过他,她穷追不舍紧跟在司冥身后,两人飞至妖王宫殿外的十里长街。经历过上一轮天雷劫之后,长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些凌乱的货架和骇人的骸骨,妖冥城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司冥,我今日必要你命丧于此!”冷倩寒声说着,她身间也冒出浓浓的魔气,手中运起一个巨大的黑色灵力场。   司冥往后退了几步,脖子上的伤痕在隐隐作痛,他诧异道:“你身上为何会有这么深的魔气?!”   冷倩毫不客气地掀起一股巨大的黑气朝他掀去,司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勉强避开她的攻击。   司冥又道:“冷倩!方才是我把你从那个大魔头手里救了出来!你现在立马停手,我可以摒弃前嫌,依旧同你做夫妻!”   冷倩双手间控着巨大的黑色灵力,她双手发颤,叶星阑给的这些强大的灵力她竟有些控制不住。冷倩死死盯着司冥,眼眸变成一片血红,她像要用眼神将司冥挖出一个洞来,她大声喊道:“你的意思是,我喜欢女人是莫大的污点更是对你的不忠和背叛,但现下你愿意宽宏大量地原谅我是不是?”   冷倩边说边往前走,手上的灵力形成无数个漩涡,正蓄势待发。她赤红着双眼,几乎是吼了出来,“加之你方才把我从那个魔头手里救出来,所以我更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从此重修旧好是不是!”   言毕,她哪里肯等司冥答话,只利落地巨大的灵力射袭向司冥,黑色的灵力场如深渊一般又深又大,只一瞬间便将他吞没,他根本来不及躲。   而妖王殿内,四个长老被伏魔阵内的魔气反噬,他们脸上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只能强行运气灵力加固伏魔阵。只可惜此前他们已经为这个法阵耗费了太多灵力,此刻他们的身体就像个透明的空壳,正在被伏魔阵吸走法力和修为。   或许是外面的声响过大,先前天雷劫时藏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大殿中的妖怪们纷纷听见了殿外的打斗声。他们派出几个人出来打探情况,却正巧撞见叶星阑堕魔的一幕。   只一须臾,大殿中藏着的数万只妖便明白了外间的情况。   “吾等已经退无可退,今日不是魔头死,就是我们亡!”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喊了一句。   “对!他在一日,我们便一日不得安宁!今日势伐魔头!”   “也算我一个!势伐魔头!”   “女妖和小妖先撤出城外,身强力壮修为高深的男妖,有够胆的,就随我们上!”   众妖一窝蜂涌出殿外,有的人选择冲向叶星阑这个大“魔头”,有的人选择趁机越过伏魔阵逃出妖王殿。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冲向叶星阑的人觉得自己选择了大义,自己凛然站出来与魔头对抗,保全了其他人的性命也算死得其所。而选择逃出去的人也无过错,在他们眼里以己之力对抗魔尊不过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他们也只不过是想活下去。   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抉择,有的人选择飞蛾扑火,有的人选择死里逃生,而沈归舟,选择了挡在叶星阑身前。   黑压压的妖怪们一齐杀过来,一时之间伏魔阵竟成了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他们口中高喊着“杀”字,气势汹汹,震耳欲聋!   叶星阑虽失了意识却依旧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危险,他倏然变回原形,魔兽大风出现在众人面前。它挥动起如盖的翅膀,随着巨翅的挥动伏魔阵中刮起阵阵飓风,不少小妖纷纷被卷入空中。   有小妖不断向空中展开攻势,一股股强势的灵力冲击着大风,但却连他的皮毛都未伤到。   它焦急地在半空中盘旋着,嘶鸣着,凄厉的叫声几乎要震破所有人的耳膜。沈归舟无助地抬头仰望它,他听着大风的嘶鸣,眸中却蓦地泛起雾气,他的心没来由猛然一缩,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因为沈归舟听见,大风的嘶鸣里,掩藏着害怕和恐惧。   沈归舟不再犹豫,他闭眸凝神,双手快速结印,在身周结出一个巨大的红色灵力场。随即,那灵力场中开始燃烧起滔天的凤凰火,只一刹那,凤凰火便将伏魔阵内照耀得恍若白昼。   如风的灵气吹起沈归舟的发丝和衣角,他脖子上青筋暴露,高声朝着众人喊道:“都给我听着!凤凰火出!一命不留!不想死的,趁现在都给我滚!!!”   此言一处,众妖都愣住了,天地间倏地静谧无声,只余下耳旁的风轻轻拂过。   半晌,喊杀声重新响彻天际。   沈归舟的震慑没有用,他们今日誓死要取大风的命! 第123章 我在   一腔孤勇用错了地方,就变成了愚蠢。   “先杀了这个魔头的同盟!”众妖见撼动不了大风,便将目标转到了沈归舟身上。   众妖击出千万股灵力朝沈归舟燎去,他们的灵气一经击出便拧成了一大片汹涌澎湃的气波,纵使沈归舟有凤凰火在身,但他的终究只有两千年的灵力,根本抵挡不了众妖的攻击。   只一刹那,他便被那股巨大的气波击得节节后退,幸而有凤凰火挡在身前,他才没被一击致命。   众妖怪似乎也是没想到魔尊的同盟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这一击确是着实点燃了他们的士气,仿佛拿下魔尊已经是唾手可得的事了。   他们乘势追击,又是掀起一股股巨大的气波朝着沈归舟袭去,沈归舟拼尽全力运起灵力阻挡,但这一击却生生将他甩到了一里外的宫墙上,沈归舟的后背毫无缓冲地重重撞在墙上,一瞬间,他疼得双眼一黑。   他喉中猛然喷涌出一大口鲜血,在地上躺了半晌才勉强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歪歪斜斜站起身子,看着一大批妖怪持着刀剑、斧头、大锤、长枪……等武器朝着他杀来。   如果他再不使出凤凰火,就会活生生死在他们手里。   沈归舟将口中的残血啐了个干净,“这是你们自找的。”   言毕,只见他双手运转灵力,气势汹涌的凤凰火从他手中生长出来,他满脸的血污与金红的凤凰火相互映衬着,衬得他颓丧又狠戾。   他将手中的凤凰火投射出去,汹涌的灵力包裹着凤凰火极速燎向众妖,电光火石之间,许多妖怪已经葬身火海。他们被凤凰火烧出原形,在烈火中狰狞地挣扎着,嘶吼着,烈火一寸一寸烧熨着他们的皮肤,将他们的皮肤表层吞噬下来,剥落下来。   皮肤被烧成泥浆的形状,不稍片刻,他们俨然已被烧得人不人鬼不鬼。沈归舟被眼前骇人的景象吓得连连后退,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恐惧又后悔……   他倏地想起在凤神墓初见夜星阑那天,他梦见身边万物都葬身火海,原来那果真是未来的预知吗?   倏然,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往前倾,右边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错愕地低头望去,发现有一根利箭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他痛得青筋暴起口中又涌起一阵咸湿的鲜血,方才他只走神了片刻竟然遭到了暗算!强烈的痛感让他全身猛然收缩,腿上失了力气,他无措地缓缓跪在地上,双手不停颤抖着。   使箭的妖怪见自己暗算得逞,暗喜一番后又乘势追击拉开了手中的大弓。其他使箭的妖怪也加入阵营,刹那间箭雨便如千军万马般向他杀了过来。   沈归舟的瞳孔因恐惧急剧放大,密密麻麻的箭矢在他瞳孔中被映射成千千万万的黑点。灵力因受重伤而无法运转,他退无可退,只能用手抱着头,将身子半躬在地上。   大概会被射成个千疮百孔的刺猬吧,真是这样的话只希望叶星阑醒来不要见到他的尸体,那实在太难看了。   他如是想着。   但痛觉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落在他身上,半晌,他抬起头来,只看见堕魔的叶星阑半跪在他身前,他肩胛两边的翅膀大张着,将沈归舟的身体牢牢围住。   而他的翅膀上,却扎满了箭矢,血流不止。   沈归舟颤抖着下唇,哽咽地喊着他:“夫君......”   叶星阑依旧没有恢复理智,他的眸子依旧是一片血红的混沌。沈归舟颤着双手想去触碰他,而他却蓦地站起身来朝着群妖冲去,他贴着地面低低飞着,他所飞过的地方都在一瞬间凝结成湛蓝的冰霜。   密密麻麻的群妖被他用寒冰定住身子,一瞬间,地上层层叠叠堆满了无数的人形冰雕。叶星阑依旧在空中低低地盘桓着,巨大的翅膀不住地流淌着猩红的鲜血,鲜血滴在湛蓝的冰面上,好似一朵朵绽开的鲜艳明媚的红花。   沈归舟望着他在空中盘桓,只一刹那,他便明白了叶星阑的意图。叶星阑低着身子俯冲下去,是要用两双巨翅将那些化作冰雕的妖怪们活生生腰斩开来!   沈归舟双眼恐惧得放大,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叶星阑奔去,“不可以......不可以......”   他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去阻止叶星阑,因为他知道叶星阑绝对不想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失去理智的杀人狂魔。世人都道魔尊大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为天理之所不容,但只有沈归舟知道,他柔软又善良,是世间难寻的好人。   他不停呼喊着叶星阑,但那人却不给他半分反应。沈归舟面色焦急,就好像心脏上插了几千根银针,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想起先前叶星阑变成魔尊大风时,只要一晃铃铛他就会有反应。   大风醒后不准他再戴铃铛,但他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铃铛揣在怀中带了来。他忙不迭将铃铛拿出来不停摇晃着,同时又辅之以灵力让铃铛声传得更远,传到叶星阑耳朵里。   叶星阑听到那铃铛声果然有了反应,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从空中飞落至地。   沈归舟逆穿过千千万万的人形冰雕,一往无前地奔向叶星阑,他的衣角和发丝被风卷起,世间万物都变得静谧无声。只剩下少年在不顾一切地奔跑着。   叶星阑还半跪在地上用双手紧紧捂着头,沈归舟跑至他身边在他身前蹲下。他轻轻柔柔地将叶星阑揽进怀中,像对待一件脆弱易碎的珍宝,不敢多用一分力气。   “星阑,别怕,我在。”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叶星阑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半晌,怀中人才有了反应,那人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沙哑和疲惫,“卿卿......”   沈归舟和他分开身子,叶星阑感觉耳后一阵温热,他仰头望向沈归舟,这时才发现那人的胸口竟然一直在渗着鲜血。   叶星阑一下便慌了神,他将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心疼得眼眶泛红,颤声道:“归舟卿卿......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疗伤。”   ......   十日后,九重天上,芙蕖殿中。   灵霄帝君正在跟自己对弈,黑子落,白子满盘皆输。灵霄满意地拍拍手,笑道:“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勾陈进来通报道:“帝君,殿外来了好多上神,想求见帝君。”   灵霄从容不迫地喝一口茶,“好,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殿中集聚了约有二十位武神,二十位文神,个个都是德高望重的上神。而此刻,灵霄帝君正佯装愁眉不展地坐在正中央的宝座上。   “帝君,人间南部的山火已经连烧一月,处处生灵涂炭、水深火热。”有文神启奏道。   “帝君,人间北部的洪灾地震交替上阵,死伤人数近半。”又有另一文神启奏道。   灵霄沉吟半晌,只按着太阳穴不发一言。这时便有一武神站了出来,“帝君,此番光景,魔尊出世便是意味着人间灭世啊!”   又有人接话道:“不日前魔尊还在妖王殿魔性大发,屠杀了八千妖怪。”   灵霄的动作顿住,问道:“哦?魔性大发?屠杀妖怪?是怎么屠法?”   “那些妖怪当时正在妖王殿躲雷劫,雷劫刚过去就遇见了魔尊,魔尊用一种诡异的细绳穿透每个人的喉咙,将他们活生生虐杀了。”   温言,灵霄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道:“细绳?我记得他的武器是把扇子,哪里来的绳子?”   “那些妖怪的伤口上还残留着很浓郁的魔气,就连妖王都死了,这么大的手笔除了大风恐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有武神道:“帝君,天庭需立即派兵攻打魔界诛杀魔尊才是,不然世间只会沦为一片焦土残垣。”   “是啊,请帝君立即出兵攻打魔界!”   “本神附议。”   “本神附议。”   “本神附议。”   “......” 第124章 妹妹   见叶星阑的神智终于恢复过来,沈归舟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他这一放松才感知到身上各处叫嚣着疼痛的伤口,他无力地倒在叶星阑身上,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叶星阑抱着沈归舟飞跃而上,而上空中牢不可破的伏魔阵却将他挡了回来。他将沈归舟轻轻放到地上,转过身来时已是满目狠戾,他轻蔑地歪了歪头,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都去死吧!”   言毕,只见他利落迅速地运出一个灵力场,只一瞬间,巨大的伏魔阵便被他湛蓝的灵力撑满了。叶星阑双手用力一顶,手中的灵力便如水般流泻而出,汹涌的灵力一下一下冲击着伏魔阵,随着叶星阑的反击,阵外控阵的四个长老灵力愈发不支,又是一阵反噬,逼得他们猛然吐出血来。   而这一头,叶星阑却并不那么费力,只要恢复神智破阵对他来说也并不是难事。叶星阑站在地上,四位长老站在屋顶,两股巨大的灵力在空中相撞,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不稍片刻,四位长老便落了下风,他们击出灵力的双手早已颤抖不已,要破阵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叶星阑破阵,四个长老便会被叶星阑的灵力反噬而死!   叶星阑嘴边浮起一抹轻蔑的笑,“都去死吧!”   言罢,他将旋手用力一顶,巨大的灵力场如深渊一般惊心动魄地将伏魔阵吞噬。清源长老口中喷涌出一大口鲜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痛苦又狰狞的表情。   “父亲!父亲请收手吧!”郑子菁刚从石室中逃脱便撞见了这揪心的一幕,“父亲,再不收回灵力你会死的!”   但清源哪里肯听郑子菁的话,鲜血将他胸前的衣襟染成一片血红,固执道:“那也算死得其所!”   郑子菁看一眼文抒,两人交换一个眼神,下一刻,两人便退至清源身后一齐出手。文抒和郑子菁的灵力本就强大,两人一左一右用灵力牵制着清源的双手。   清源左支右绌,双手不断被郑子菁和文抒用灵力往下拖,他的双手猛烈颤抖着,“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把手放开!”   “父亲恕罪!”郑子菁不光不停,反倒加强了灵力。   清源的手被两人拉下来,文抒趁机拔出赤月剑狠狠劈向他身前的法器,法器被剑气劈得粉碎,伏魔阵跨了一角,只一瞬间叶星阑的灵力便爆射而出,将其他三个长老活活被震得经脉尽断,当场爆体而亡。   四个长老中现在只余下清源一人还活着,叶星阑干脆地祭出天玄扇,直朝着清源射来。郑子菁一个闪身挡在清源身前,天玄扇发出震颤直取郑子菁脖颈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文抒如迅雷之势掷射出赤月剑,剑刃与扇面相撞,竟迸出几点火星子。   天玄扇受到赤月剑巨大的冲击后便倏然改了方向,扇面从郑子菁左侧脖颈滑过,划出一条细线似的伤痕。   叶星阑驱动灵力让天玄扇转了个弯,他满身阴鸷,冰冷如霜,朝着郑子菁吼道:“让开!”   饶是郑子菁也被他身上的戾气震愕了,他神色一动,又将心横了下来,他必须挡在父亲身前,不然父亲必死无疑。   “星阑!方才是我父亲做的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他已身受重伤,求你网开一面!”郑子菁说着,但他心中一点底也没有,毕竟眼前那人早已不是鼠妖叶星阑,而是六界之人最为忌惮的魔尊大风。   叶星阑果然不吃那一套,他手中依旧运着灵力,双眸爬上可怖的血红色,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霜,“我最后再说一次,让—开—!”   郑子菁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若你心中怒气无法消解,那便让我代父亲来受你一击吧。”   叶星阑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冷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他便要运转灵力击向郑子菁。   “星阑!”身后传来熟悉又久违的呼唤,那声音中带着几分惊愕又带着几分不忍,“叶星阑你在干什么!”   叶星阑回头望去,只见黄玢扶着腿上有伤的叶至晋站在身后,她的眼眶也红了,眸中的神情很复杂,又是失望又是心疼,又是惊讶又是不忍……   叶星阑微微张了张嘴,一声“娘亲”卡在喉中。   黄玢看了看被冻住的妖怪们,又看了看爆体而亡的三位长老,以及挡在清源身前的郑子菁,最后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叶可倾身上。   叶至晋连忙一瘸一拐地奔跑至叶可倾身边,他口中唤着叶可倾的名字,将她从地上搂起。但她的身子却寒得像冰,将叶至晋的手指冻得发疼。   叶可倾的身子早已凉了,叶至晋的双眼中几乎霎时迸出两行清泪,他嘶吼着喊叫着:“可倾!可倾你醒过来看看爹爹……”   但他怀中那副柔软的尸骨却并不给他半分回应,只无声地闭着眼。叶至晋放声哭着,拼命往叶可倾体内注入灵力,他手足无措,竟像个孩子般无助,“可倾,是爹爹呀……你看爹爹一眼……”   黄玢站在叶可倾的身旁,她望着目下的一切,眸中的失望越攒越多,哑声超叶星阑道:“果然……还是改变不了你体内的魔性吗?”   叶星阑错愕地看着黄玢,心脏像要跳出胸膛。他想摇头否认,想解释什么,但不知怎地,他却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千年前凤神神陨之时,生父凛云也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精疲力尽又失望透顶的眼神,眼中无光,也无生气。   只余下满目的责备与嗔怪。   叶星阑想辩解些什么,可他思索一番,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说凤神不是自己害死的吗?可若不是为了帮自己吸走魔气她又怎会堕魔;叶可倾不是自己害死吗?可若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妖王又怎会用她来盛女妖的妖魂。   他把自己爱的人都害死了,他不再是凤神的儿子,也不再是叶可倾的哥哥。   他是世人所不齿的罪人,是人人喊打的魔头,是六道众生的噩梦,没有人欢迎他来到这个世上。   所以,天道又何苦将他生到这世上遭罪一回呢。   叶星阑全身颤抖着,颓丧地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叶可倾迈近,眸中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眼泪啪嗒啪嗒一径从脸颊上流下。   “别过来!”叶至晋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肯,只冷着声音说道。   叶星阑蓦地顿住脚步,他远远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子,无助地哽咽着。一颗心好像被千万根针线穿透,每一下跳动都扯着心尖上的肉传来剧痛。   叶星阑还记得她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身上带着浓郁的奶香味。那时候叶星阑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他总好奇地跑到妹妹屋里去看她,可她总是在睡觉。好不容易她醒了,叶星阑便会在她身旁说好多好多的话,会问她好多好多的问题。   “妹妹,我是你的哥哥,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他将糖糕塞到小小的婴儿手中,“妹妹,我今天吃了阿娘从人间带回来的糖糕,我给你留了一半。”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你跟我叫,哥—哥——,哥—哥——”那时候叶家夫妇很忙,大多数时候小可倾都被放在床上孤零零地睡觉,小星阑就常常去她床前教他喊哥哥,以至于后来可倾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哥”。   再后来,小可倾长大了,变成个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家里人谁的话她都不听,谁吼她她都不怕,却唯独只听小星阑的话。   再后来,叶可倾出落成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两人一起学咒法口诀、学御风飞行、学道理人伦,学凡人的书文字画。叶星阑常常偷懒,就使唤可倾帮他抄功课,有时被娘亲发现了,两人就一齐被罚跪在议事堂中,两人常常饿着肚子,跪到膝盖发紫。   再到后来,叶可倾已经练就了一笔同叶星阑一模一样的字,如假包换骗过了叶夫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灵动的小姑娘,现在却躺在地上僵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他叶星阑。 第125章 为夫   叶星阑心中大恸,泪水止不住从脸上流下来,他不发一语,却听见心底有个声音穿透自己的喉咙,在嘶吼,在痛苦,在咆哮。   “可倾......”他无法承受那么大的伤痛,所以他本能地将那份伤痛转变成了愤怒,对妖王和四个长老的愤怒。   如若不是他们设下诡计将可倾的身体当做活生生的妖魂容器,可倾的性命也定然不会如此轻易断送。   他正欲起势出招,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他忙不迭转过头去,只见沈归舟双眸紧闭,眉间紧锁,口中正咯出一阵阵鲜血。   叶星阑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以避免他被喉中的血水呛到窒息,他这才发现沈归舟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全身的衣服早就被鲜血浸透,有一根锋利的箭矢还直愣愣插在他胸口。   叶星阑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已经失去了妹妹,不能再失去夫君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沈归舟抱在怀中,不忍地看一眼地上叶可倾的尸体,还是转身飞走了。   他飞至妖王殿外时才发现妖冥城的长街上鲜血弥漫,血腥气冲天。妖王被生生切下四肢,暴尸在原地,切口很整齐,叶星阑知道,那是冷倩用她细细的银丝线切下的。初见时在那个蛇洞中,她就是这般将大蛇的尸体切碎的,对冷倩来说司冥也不过是只老虎罢了,切老虎和切大蛇对她来说并无差异。   他继续往前飞去,却见遍地都布满了妖怪的尸体,这些妖怪是方才从妖王殿中跑出来的。他们刚跑出来就看见冷倩满身魔气生取了妖王的性命。   他们将冷倩当成了魔尊的同伙,齐齐朝她攻了上去,一番酣战之后冷倩杀了数千名妖怪,而她自己也被刀枪剑矢刺穿了五脏六腑。   她尸体的惨状惨不忍睹,但她的遗容却又出奇的安详。千暮死后冷倩的心也跟着死了,她日日在对故人的思念中煎熬,那人时常出现在她梦中,而梦醒后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这个世间,天上地下、黄泉碧落、四海八荒......任何一处都找不到那个人了。   她们天人永隔,她只存留在她的记忆中。   所以她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凶手报这不共戴天之仇。而今天她饮愿亲手手刃了仇人,也解脱了自己,这就是她所求的圆满。   想到这里,叶星阑的眸中却一片雾气氤氲,大抵天人永隔时,留下来的那一方才是最难过的吧。   他收拾起心中的震颤,加速往前飞了。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山洞,施法升起一个火堆,又将石头变成床榻。他轻柔地将沈归舟安置到床上,沈归舟却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那人的眉头紧紧锁着,像是陷入噩梦中一样。   “阑安......别走......”沈归舟依旧牢牢拽着叶星阑。   叶星阑一怔,他回握住沈归舟的手轻吻一下,柔声哄着他,“乖,我不走。”   沈归舟的神情依旧十分痛苦,叶星阑用指腹缓缓抚平他蹙紧的眉头,满眼爱怜,轻声道:“时谨哥哥,阑安不走,阑安不走......”   叶星阑反复低吟着,半晌,沈归舟像是终于宽了心把手放开了。   叶星阑替他将胸口的箭拔出,叶星阑事先封住了他的痛觉,箭矢被一点一点拔出,沈归舟的胸口也随之轻颤着。   叶星阑将他身上的小伤一并用灵力治愈,又替他止住了胸口的血。沈归舟胸口的伤很深,并不是单纯能用灵力治疗的伤,五清山上的回魂草止血祛疤,专治外伤。叶星阑想去五清山摘回药草替他疗伤,但沈归舟现下昏迷不醒,他实在不忍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现下夜半,他醒了若是见不到人,会怕的。   叶星阑打来水,将他身上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轻柔又细致。   “冷......夫君...冷...”沈归舟断断续续梦呓几声。   叶星阑立马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外间正是数九寒冬,再加上沈归舟身受重伤,他整个人仿佛置身在寒冰窖中,冻得发疼。   叶星阑将凤凰翎变幻成两床厚实的被子,他在他身旁躺下,用手揽住他的肩膀和腰肢。叶星阑细细地打量着他,深黑的剑眉、长翘的睫毛、修挺的鼻子、微圆的嘴唇、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眼鼻唇耳,他竟觉得那么不真实,这个人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还信任着自己的人了。前一世他害死了自己的娘亲,这一世他害死了自己的妹妹,爱他的人,护他的人,全都不得善终。   前世的时谨就是因他而死,而这一世......   他不忍想下去了,他疲惫地闭上双眼,颊边落下一滴泪。   他来到这世上,刚生下来就拖累父母,为六界苍生之不容,他时常埋怨天道将他降生。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时谨,时谨对他说——你不是恶鬼,你是我的阑安;他说——凡事有我,你不要怕;他说——你是我的春日,我的白昼,我的暖阳,是我心头血肉,是亘古长河中我唯一的救赎。   再后来他又遇到沈归舟,他一调侃那人就炸了毛撸起袖子要揍他;嘴硬说再也不理他了可转头看见小鱼干又立马软和下来。   这个人呐,真是有意思得紧。   叶星阑想到这些,竟轻笑了一声。他将沈归舟的身子整个圈入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他的头,“卿卿啊......等你醒了,我们就逃去世外桃源,逃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卿卿啊......我好累。”   “卿卿啊......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   次日早,沈归舟迷迷糊糊从床上醒来,而四下却一个人也没有。他撑着身子缓缓走到桌边,便瞧见桌上放着洗净的水果和一字条:为夫采撷药草,卿醒时便归。   沈归舟轻笑一声,“小骗子,我都醒了你还不回来。”   他随手拿起一颗苹果啃了一口,又嫌弃地放下,这山野中的野果还真是酸。他撑了撑懒腰,将披风裹了裹,走到洞口去透风。   然而他刚行至洞口就撞见一个人站在洞外,那人满身仙气,身材魁梧,长得凶神恶煞,额间还长着一对形状怪异的龙角。   “你是谁?”沈归舟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勾陈。”   “为何而来?”   “请你走一趟。” 第126章 相决绝   叶星阑采完药回来时洞中早已没了人影,他的心一下乱了起来,这空无一人的荒山野岭,他会一个人跑去哪里?   他正火急火燎地就要跑出去找沈归舟,但这时他看见桌上他留给沈归舟的那张字条竟被撕碎,而旁边却留了另一张字条:前尘往事了云烟,与君岁岁长相别——归舟亲笔。   叶星阑错愕地在原地怔了半晌,其实他在看到字条的第一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那人是在同他诀别。他脑中发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念着那句话,企图从中读出点别的意思来;他一遍一遍确认着那字迹,企图从中找出些端倪来。   只可惜任由他将那字条看穿,却也无济于事。   他为什么留下这么一句这么模棱两可的话就走了,为什么前一天还不要命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会突然道诀别,这说不通。   叶星阑将药草揣在心口,又将纸条紧紧捏在手中,随即便头也不回地去山上寻沈归舟了。叶星阑失魂落魄,连飞带跑将附近的几座山都搜寻了一遍。   那人离开自己会去哪里呢?他能去哪里呢?   叶星阑慌忙跑去黑玄城,沈府因遭受之前的天雷劫难,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四下根本没有沈归舟一家人的踪影。   他颓丧地在黑玄城附近徘徊,也不知过了几天,从白天寻到黑夜,从晴天寻到雨天,豆大的雨点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发丝和衣袍尽数浸湿。   雨水飘飘斜斜朝着他的皮肤打来,他打了个寒噤,连忙将沈归舟留下的诀别字条揣在了心口处。细细想来,沈归舟竟没有留给他什么东西,这诀别字条便是他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了,所以他下意识把它当做珍宝一般,爱惜地放入了怀中。   放好字条之后他又将怀中的药草往里衣里塞了塞,要是被雨打湿,药效可能就要减半了。他的归舟只是同他闹闹脾气,只要找到他好好哄哄他,好好同他解释,好好跟他道歉,他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叶星阑漫无目的地找着,焦急地在山野间徘徊,他跌倒在一大片齐人高的草丛中,黑红的衣袍上沾满了稀泥。头发被雨水拧成一缕又一缕,他狼狈地半跪在地上,细细回忆着最近的事情。最近可有对归舟做错事,可有说错话,可有惹得他不开心,可有冷落了他......   纷杂又慌乱的记忆中,他竟捉不住一个点。其实他没有做错什么,但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先跟沈归舟说对不起,他像个溺水的人,对不起这三个字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太无助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手掌无力地撑在地上,沾了满手的泥土和青草,而就在这时,修长无名指上的姻缘绳却现了形。叶星阑惊异地抬起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指间的姻缘绳。   片刻,那姻缘绳竟若隐若现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他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他心跳如雷,眸中的光黯淡下去,低声喃喃道:“不要......不要......”   那声音,悲戚又恳切,近乎是在哀求着。   “不要......不可以......”他低吼着,声量越来越大。   指间的姻缘绳近乎全然透明,绳子崩解成一缕细细的青烟,缓缓在他指间散开,像被风吹走的枯叶蝶。   叶星阑连忙用另一只手去掩住那些散开的青烟,他紧紧捂盖着,无助道:“别走......别散......”   但那青烟却不听话地散走了,散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姻缘绳是有情人之间的灵物,一旦戴上便无法摘下,要去除姻缘绳只有唯一一种方法,那就是当一方心死情断时,姻缘绳便会化作一缕青烟,散于天地之间。   这也就是所谓的——姻缘绳断,情散缘灭。   他和沈归舟之间的姻缘绳散了,即是说明沈归舟对他没有情意了。   他双眼布满血丝,眼下被疲惫染成一片青黑,下巴上冒出杂草般的胡茬,不过几日之间,他竟苍老了许多。   “归舟啊......要走的话,至少跟我好好道个别吧。”   没有好好说再见的离别,怎么比想象中更让人难过。   他毫无生气地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下巴处有水滴啪嗒落下,分不清是雨是泪。半晌,雨停了,太阳依旧没有出来,空中还积郁着厚重的乌黑云朵。   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他的思绪始终陷在一个深渊里,归舟为什么不要自己了。他想不通,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这个事萦绕在他心中,成了他的心结。   他把自己的思绪全然封闭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那么笃定的那份爱,竟都只是黄粱一梦。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蓦地,他的心脏急剧收缩起来,像有一团黑气裹挟着心脏,要将它从胸腔中活活扯出,扯得心尖上的血肉神经一齐抽搐。   每一阵疼痛都与心脏的跳动完全契合在一起,心每跳一下就疼一下。他痛苦地用力压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上的抽痛一般。   极阴妖丹凝成的怨气还在他体内四窜,现下他自己生了怨怼之情,那怨气就像找到缺口的洪水一般涌进他的心脏,仿佛要将他的心脏挤爆。   身后的草丛中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叶星阑警惕地回过头去,满目血红,神色阴鸷,将来人吓了一跳。   狴犴被吓得在原地顿住脚步,许是感受到叶星阑生人勿进的气场,狴犴的神态竟也一改平日的轻浮散漫,拱手正色道:“尊主,天界举戈相侵、大军压境,还请尊主回魔界主持大局。”   叶星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冷声问:“谁领的兵?”   “灵霄座下,勾陈。”   叶星阑向前走了两步,显然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什么蝼蚁鼠辈,也敢来犯我魔界。”   狴犴嗤笑道:“既然天界想玩我们就陪他们玩玩吧,正好我们几个也两千年没有开荤了,是时候让那几个老家伙活动活动筋骨了。”   叶星阑并没有接他的话,却提起了别的话头,“归舟有没有回魔界?”   狴犴神色闪动一下,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便如实道:“主君没有回魔界。”   这只小黑猫,当初大风在鬼域那般决绝地对他他都屁颠屁颠跟他回了魔界,现今见识了自己堕魔后神志不清的模样便害怕了吗?   巨大的黑羽翅膀从他的肩胛骨处生长出来,他的双瞳重新变为猩红色,红色的魔纹像藤曼一般爬满他的脸颊、脖颈、手臂......   “沈归舟,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从我身边逃开。”   他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在身边。 第127章 情识   九重天,芙蕖殿。   从胸口到四肢手脚,沈归舟全身上下都拷着铁链,他拖着步子缓缓向前走,每走一步铁链就与地上流光的琉璃砖碰撞一次,每碰撞一次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在跟所有人宣告他是个阶下囚。   他行至殿前,只见座上有一人正漫无目的地转着手中的玉扳指,那人挑眼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这一世的名字是叫沈归舟吧?”   沈归舟长身而立,脊背挺拔,淡然道:“还不知阁下名讳。”   那人轻甩一下衣袖,道:“灵霄。”   沈归舟抬脸望着灵霄,身上的气场却没有减弱半分,道:“那么这位灵霄......仙君?如此大张旗鼓煞费苦心地把我带到这里,应该不是邀请我来喝茶的吧?”   “我们也算老相识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沈归舟挑起唇角,脸上却没有笑意,“仙君说笑了,我一只区区两千岁的小妖,怎么会认识您这样九重天上的大人物呢?”   灵霄帝君讪笑一声,侧首对勾陈吩咐道:“还不快把那锁链解了,沈公子是贵客,谁让你们这么对待贵客的?”   勾陈怔了片刻,随即便恭敬地领了命,“是,帝君。”   言罢,他便立马捻起口诀将沈归舟身上的铁链解了开。   沈归舟淡淡地扫了勾陈一眼,又转头问灵霄道:“这位仙君,请你有话快说,家里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闻言,灵霄脸上淡淡的笑容却僵住了一刻,他用浑厚的声音缓缓开口道:“你的那位家里人,最近好像闯下了不少祸端啊。”   沈归舟轻挑一下眉毛,“所以呢?”   灵霄站起身来往下走了几步,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纵横六界的魔界之主,全天下的人都想杀他,都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而你不过是一只两千岁的小猫妖,你拿什么去守护他?”   沈归舟神色凝固,他平视着灵霄,满面桀骜,“这位仙君,难道你大老远把我绑来,就是为了奚落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夫君?”   沈归舟心里冒出无数个猜想,这个帝君难不成是倾慕魔尊?把自己叫来是为了打击情敌吗?他正想着,灵霄帝君却蓦地噗嗤一笑,他满面和善,道:“这个你放心,我不是来和你抢你的夫君的。”   沈归舟兀自向后退了两步,神色有些慌张,“你......你会读心?”   “大胆小妖!”勾陈喝道:“我们帝君是九重天上仅次于仙尊的上古之神,岂非你等小妖能随意臆测的!”   沈归舟道:“我说这位......神兽?您祖上多少跟狗沾点关系吧,不然也不会这么护主。”   “你!”勾陈气得头上的龙角都长高了几分,吼到:“谁说的!我祖上是龙和牛,一个是上古瑞兽一个是司农之神,跟狗才没有半分关系!”   看着勾陈一本正经的解释,沈归舟简直被逗得捧腹大笑,“啊......异族通婚嘛,我们妖族以前也流行这个,但后来这种现象就自然消亡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异族相通很容易生出些缺能断智的异胎!脑子傻得不行!”   沈归舟说傻得不行时,眼神便紧紧上下打量着勾陈,分明就是在说他傻。勾陈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打人,幸而被灵霄拦住了。   灵霄努力隐藏脸上不悦的表情,道:“勾陈秉性是急了点,沈公子又何苦这般咄咄逼人呢。”   沈归舟突然上前两步凑近灵霄,直勾勾盯着他的眸子冷声道:“不如改天我也将你绑到魔域,看你到时还能否像现在这般潇洒从容。”   灵霄眸色倏然镀上一层冷霜,一时间竟与方才那儒雅温和的仙君判若两人,“沈公子开口魔尊闭口魔域,是当真把自己当成魔界之人了吗?”   沈归舟冷笑一声,无奈道:“我说这位仙君,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魔尊是我夫君,我不是魔界之人难道是你天界之人吗?”   灵霄摇摇头轻叹一声,背过身去,“想不到当年遗世独立光风霁月的白泽神君如今居然自甘堕落,与魔为伍。”   沈归舟道:“您真是高看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白泽神君,我只是只猫妖,是只吃人心肝的妖怪。”   闻言,灵霄轻挥一下袖子,沈归舟便被带入了一片苍茫之中,“这是何处?”   “此处乃是八荒镜中。”   这是一个满目苍白的无人之境,沈归舟眼前有一个金色的巨大光罩,而罩中正沉睡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那人额间闪着金色的神纹。   那人是个神君,而那神君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他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   沈归舟定定地看着那个人,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双眼,但无论他怎么看那人的容貌都同自己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异便是额间的神纹。   “里面沉睡着的人就是白泽时谨,也是你的本体。”灵霄继续道:“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弱吗?因为你只不过是白泽神兽的一缕魂魄罢了。”   沈归舟失神半晌,才低声道:“一缕......魂魄?”   “你是白泽的情识,也就是说,你是他的瞋痴喜怒、是他的爱憎哀惧。”灵霄耐心道。   “我为什么会从他体内跑出来?”   灵霄道:“两千年前魔兽大风横空出世,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残害虐杀了无数生灵。我和战神合力才将他封印在永劫道下,而你却动了恻隐之心私自将他放了出来。可不曾想,他出世之后依旧杀性不改作恶多端!最后你才终于醒悟过来,炼制九玄冰压制了他的魔性。”   沈归舟惊异道:“等等,你说战神?你是说星阑的生父,战神凛云?”   “正是,战神和凤神一开始也跟你一样被他蒙蔽,相信他能够改邪归正,可不曾想,此子天生就是个嗜血的魔头,他在不周山魔性大发,害死了自己的生母玹清,甚至还剑指自己的生父!”   沈归舟近乎是在咆哮,“不可能!你在骗我!”   “吾之所言句句属实,若是你不信,我可以调来天界密档给你看。”灵霄语重心长道:“我如此规劝于你,是因为知道你是心怀众生守护万象的福泽之神,知道你纯良心软,你之所以屡次踏错皆是因为被他迷惑了。”   沈归舟站在原地一语不发,脑中像有千万道雷电在交织响鸣,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思绪乱得像一团麻。   灵霄见他像是被说动了,便趁势追击道:“你乃我座下之神,我实在不忍你再步入歧途执迷不悟。”   “我用九玄冰压制了他的魔性,那后来呢?”沈归舟忽然问。   灵霄愣了一下,才道:“后来你同我相约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常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便也松了口,我将他变为婴孩让他下凡历劫,你主动请缨让我抽走你的情识去陪他历劫,说什么要用爱去感化他。”   灵霄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可你看结果呢,他这次魔魂归位之后不也照常残害了数千无辜的小妖吗?他的魔性是天道赐给他的,战神和凤神改不了,你和我也改不了!”   沈归舟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你胡说,那些妖怪是我用凤凰火烧死的,不是他杀的。”   “死于凤凰火的不到五十人,可那长街外可是死了几千人啊,人人身上都有魔气,尽数皆死于魔尊之手。”   沈归舟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像是忽然被抽去力气,他无力地向后退了几步,随后,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他垂着头坐在地上,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八荒镜中静谧无声,连一丝微风涌动的气息也没有。   过了半晌,他才像是勉强平复了情绪,哑声道:“灵霄,你说的我不信。”   沈归舟停顿片刻,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接着说道:“我只信我亲眼所见。” 第128章 魔气   灵霄道:“罢了,我这就将天界密档调给你看。”   沈归舟沉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同他朝夕相处,他是何秉性我最清楚不过。除非我用我自己的眼睛亲眼见他杀人,亲眼见他嗜血......不然我是不信的。”   灵霄不耐烦地阖了一下眼,他揉揉太阳穴,有些头疼,“你怎么还是这么死心眼。现下也是,他已经陈兵生死海企图血染九重天了!你还在为他说话!”   沈归舟也突然提高音量吼道:“他就算血染九重天,我相信他也有他的理由!”   “执迷不悟!”灵霄帝君怒气勃然,挥手一下将沈归舟击倒在地,“我看你是被那魔头下了蛊了!魔怔了!”   沈归舟胸口处原本就有旧伤,经过灵霄这么一击,正在愈合的伤口便渗出血迹来。他运起灵力想要反击,可不知为何,他体内的灵力却一分也使不出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别徒劳了,神兽在八荒镜中是使不了灵力的,我也使不了。”勾陈冷声说道。   灵霄捻起口诀手中灵力如风,他朝着沈归舟指出一股灵力,沈归舟便当真变为了一缕魂魄。灵霄双手灵法加持,试图将沈归舟的魂魄融进时谨体内,但他几经尝试,沈归舟的魂魄却依旧停留在时谨额前,就像隔着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一般。   “怎么会...融合不了...”灵霄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半晌,他才又将沈归舟变回人形。   沈归舟恨恨地望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灵霄追问他:“为什么你跟时谨融合不了?”   “我怎么知道!”沈归舟蹙眉轻压着胸口的伤,堪堪忍住疼痛。   灵霄思忖片刻,随即只见他抵掌在沈归舟额间,清凉的银白色灵力将沈归舟上下扫了个遍。灵霄错愕地后退两步,讶异道:“你身上...怎会有魔气?”   闻言,沈归舟也是怔了半晌,难道是因为他出入了魔域吗?   勾陈道:“是因为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吗?”   灵霄微微摇头,“肌肤之亲只会沾染魔气,但他身上的魔气是长在他体内的。”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都怔住了,魔气为何会在他一个小妖怪体内长出来?   灵霄长舒一口气,施法指向沈归舟的食指,一瞬间他食指的姻缘绳便现了形。沈归舟下意识去捂住那银白的姻缘绳,咆哮道:“别动它!你别动它!!”   灵霄充耳不闻,他本想施法碾碎那绳子,但奈何他几经施法那绳子都依旧坚固如初。看来这契约类的法宝一旦生效,旁人便很难再做改动了,纵使他是帝君也是徒劳。   灵霄思忖片刻,便转换了策略。他施法将姻缘绳从沈归舟指间移了下来,沈归舟怒气勃然,像只炸毛的猫一般扑向灵霄,“滚开!别碰它!”   灵霄倏然移形换位让沈归舟扑了个空。灵霄将姻缘绳移戴进了时谨手上,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绳子认的是魂魄,时谨与沈归舟本质上来说终究是一个人,姻缘绳很容易就移到了时谨手上。   但时谨昏迷不醒,他的记忆早被篡改,现下在他这里,叶星阑不过是个天下公认的大魔头罢了。须臾间,时谨指间的姻缘绳便化作了一道青烟,沈归舟发了疯一般冲到时谨身前,他用力拍打着时谨四周的透明结界,想冲破结界将姻缘绳拿出来,但那结界却岿然不动。   沈归舟隔着那层透明结界,无措又着急地去抓那道青烟,那青烟只在时谨指间环绕片刻,便全然散作了一片虚无。   “不可以......不要......”沈归舟用力拍打着结界,急得眼中迸出泪水来,喊道:“不可以消失!你不可以消失!”   姻缘绳消失,会让夫君难过的。   半晌,沈归舟用手背囫囵擦了下脸,他敛了敛情绪,伸手变幻出玄灵鞭朝着灵霄脖间勾去。灵霄一霎间便移形至他身后,玄灵鞭还未够到灵霄原来所在的位置,沈归舟便后背受击俯摔到了地上。   灵霄冷然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满眼盛满了失望,他不再多发一言,只径自离开了八荒镜。他离开之后,镜内又进来一人。那人锦衣华服,珠翠满身,沈归舟勉强支起身子抬眼望他,喊道:“于锦?”   于锦俯视着他,眼中带些不屑,像在看一个蝼蚁。   勾陈对于锦道:“开始吧。”   沈归舟惊愕道:“你们要干什么?!”   只见于锦在手中变出一个蛊盒,盒中有一只金色的小小蛊虫。于锦向那蛊虫注入法力,一刹那间,沈归舟的眼眸便闪过一片诡异的金色,他被控制了一般整个人木然地从地上站起来。于锦又捻动口诀,沈归舟听话地变为一缕魂魄钻入时谨体内。   见状,勾陈和于锦终于松了口气。   但还不待他们高兴沈归舟便又从时谨体内弹了出来,他的一缕魂魄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于锦和勾陈面面相觑,颇为不解。   勾陈皱着眉头道:“他体内的魔气竟如此顽固,主动融合也不行,被动融合也不行。”   于锦思忖了片刻,没有答话,他方才操控了沈归舟,蛊主和受蛊人之间是有感应。沈归舟体内的魔气当然顽固,因为那魔气的来源是个活生生的胎儿。他不知道灵霄帝君和勾陈有没有看出些什么,他心如擂鼓,面上却强装着不动声色。   就在这时勾陈像是想到什么,便道:“既然是这股魔气阻挡了融合,那有没有办法直接将他体内的魔气去除了?”   于锦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狠狠地剜了勾陈一眼,如若真如勾陈所说去除沈归舟体内的魔气,便须得剜出他体内的胎儿......   “你不说话发什么愣呢?唤不醒白泽神君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勾陈走近于锦,冷声道:“你们鲛人族担得起吗?”   于锦抬眼深深地看了勾陈一眼,咬着牙,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啰里啰唆的,你将他变回人形,我来动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魔气这么顽固!”勾陈撸起袖子催促他。   于锦依旧犹豫着,但他终究抵不过勾陈的紧逼,将沈归舟变回了人形。   一番折腾下来,沈归舟胸口的血迹越流越多,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痛苦地捏着拳趴在地上,疼得落下冷汗,额间青筋暴起。   勾陈想探个究竟,他想知道沈归舟体内的魔气到底是何发源,为何会那般顽固。   他朝着沈归舟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死神的刀尖,一下又一下,指向沈归舟。锦靴与虚无的地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于锦心中发紧,竟觉每一下都像是踩着自己的心脏。   于锦呼吸局促,神色紧张道:“等一下!我有别的办法。” 第129章 白泽   勾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于锦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于锦定了定神,道:“我方才感应到他体内有白泽的心头血,或许我们只要将心头血引入时谨体内就能唤醒他了。”   “那你还不早说,还愣着做什么?”   于锦打心底给勾陈翻了个白眼,这只神兽废话也太多了,他走上前一把将勾陈推开,“你不让开我怎么施法!”   勾陈被他推得差点一个趔趄,他怒从中来却又无法反驳,只满面不悦地站在原地。于锦驱动蛊虫,沈归舟便听话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近时谨。   于锦转头对勾陈喝道:“还不快把结界打开,愣着干什么?!”   勾陈被于锦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激灵,“你…那么大声干什么,不……不能好好说吗?”   于锦睨他一眼懒得理他,勾陈只得讪讪地将结界打开来。   沈归舟在于锦的操控下缓缓将食中二指指向时谨额间的神纹,神纹与沈归舟的手指相触时骤然散发出一大片白色光芒,他的指尖缓缓流泻出一股曜红色灵力,朝着时谨额间流去。   半晌,沈归舟像被抽出了力气一般四肢发软地躺在了地上,而时谨那头却毫无反应,这回勾陈又急了,“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这白泽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锦紧捏着双拳,强忍着一拳把他揍倒的冲动,命令道:“你变回原形。”   “为什么?”勾陈脸上竟浮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于锦恨恨地盯着他,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喊道:“白泽要醒了,等他醒来看到自己的情识晕倒在这里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勾陈捂住差点被震破的耳膜忙不迭后退了两步,“知……知道了……别那么大声,耳朵要聋了。”   于锦审视着他,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变。”   勾陈挠挠脑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不是,我说我变回原形和白泽的情识有什么关系啊?”   “勾陈!你毛那么多,变回原形我好把他这缕魂魄藏在你身上啊。”于锦不耐烦道。   “哦……你早说嘛……”   “……”   言罢,勾陈便变回了原形,于锦如约将沈归舟的魂魄藏进勾陈的尾巴之中,又嘱咐他道:“你记住,一会儿一定要找机会把沈归舟留在这八荒镜中,决不可将他带出去。”   “为什么?”勾陈习惯性回问过去,但还不待于锦回答,他又兀自接话道:“啊,你是怕他出了八荒镜就跑掉了!”   于锦默默点点头,其实勾陈所说的原因只是其一,其二则是现下沈归舟体内孕有一子,他留在八荒镜内才是最安全的,一旦他再出现在灵霄帝君面前让灵霄注意到了这件事,到时谁也不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万一帝君当真对沈归舟腹中胎儿下手,以叶星阑的脾气怕是定要将这九重天搅得天翻地覆,到时包括他于锦在内,与此事有关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于锦心忖着,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不蠢。   这时候,时谨那张封印了两千年的脸上却第一次有了别的表情,他眉间微微皱起,眼珠子在眼皮下不安地翻动几下,手指猛地蜷缩在一起,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场景。   他看见他亲手养大的魔兽阑安在不周山亲手杀死了亲母凤神,随后又用剑指向他的生父,幸而他及时赶到,才阻止了阑安的大逆不道之举。   他又看见阑安从他手上跑脱到魔域,他先是将魔域的四大魔兽打了个遍赢得了魔尊之位,随后又手刃了当时的鬼王和妖王,一统了妖、鬼、魔三界。其后更是引来水火之天灾对人界痛下歹手,天尊闭关不理俗世,帝君怜悯众生,无奈之下联合战神将军将大风镇于永劫道下。   而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将大风从永劫道中救出,却不想大风依旧死性不改,戕害了无数生灵。最后因白泽炼化出九玄冰控制了大风的魔气,又加之帝君念及其父凛云战功硕硕屡次为天界创下奇功,特将大风变为幼婴让他去人间历劫。   而时谨也抽出情魄下界陪他历练,并向帝君允诺如若这一次依旧阻止不了大风堕魔,就亲手将这魔兽铲除。可不幸的是这一世,大风却依旧避免不了堕魔的命运,且他堕魔后招来三千天劫,间接害死了数十万的凡灵。不仅如此,这一世的大风依旧残虐不堪,动手杀死了在妖王殿内侥幸躲过天劫的无辜小妖们。   这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都如亲历过一般在时谨脑中走马灯而过。时谨现在没有情识,他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气愤怒,也无法感受到痛心懊悔,更无法感知到他对阑安的情深意重。他亲眼看见大风的这些行径后,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将魔尊除掉。   他为白泽,是受众生信奉的神兽,所以除掉魔尊是他的职责,他不能再让魔尊为祸人间。   时谨睁开眼来,他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眸色冷得像镀上一层冰霜。他活动一下筋骨,睥睨一眼勾陈和于锦,淡淡开口道:“带我去找帝君。”   时谨清冷儒雅,嗓音中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反驳的威慑。勾陈和于锦不再多言,忙领了路带时谨前往芙蕖殿。临走之前,勾陈还不忘将沈归舟的魂魄封印回了八荒镜中。   三人穿过九重天云雾缭绕的回廊,行至芙蕖殿前,时谨忽然吩咐勾陈和于锦道:“你们先进去。”   勾陈问道:“神君为什么不进去?是有什么事要办?”   时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未答他的话。一旁的于锦忙推着勾陈走了,“走了走了,让你先进去就先进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   两人推推搡搡地走了,时谨负手而立,侧首说道:“跟了我一路了,现在不出来更待何时?”   这时,不远处的柱子后才冒出半个身子来,那是个长相颇为英气的女子,五官明媚又大气,她从柱后走到时谨身前,喊道:“归舟,你原本就是神族?”   时谨略微挑眼,并不接她的话,只反问她:“冰殿仙子,你什么时候变成血族了?”   “冰殿?我不是什么冰殿,我是尹真啊。”尹真微微蹙起眉来,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第130章 记忆   “尹真?”时谨浅笑一下,恍然大悟道:“啊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之前和青铭仙君下凡历劫了,你是不是在凡间遇见了我?”   尹真问道:“青铭仙君?他是谁……”   “他是你的仙侣啊,不过可惜的是你们将将新婚就犯了错,被贬下界历劫去了。”时谨顿了一下,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你没有恢复记忆?你的神魂没有归位?可算一算时间,你历劫早该结束了才对。”   “神魂?历劫?这都是什么啊”时谨这一连串的追问着实是把尹真问急了,“你说的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时谨宽慰她道:“没事,我正要去找灵霄帝君,你同我去与他说,他会帮你解决的。”   说着,时谨就要往前走,而尹真却一把拉住他,“不行,我以血族之身擅闯九重天已是大罪,我怎么能在帝君面前露面。”   时谨犹豫一下,“可你现下神魂归不了位肯定是中间出了差错,不找帝君解决的话……”   “也许是你认错人了,我可能根本就不是你口中的冰殿。”尹真顿了顿,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又反问时谨道:“方才我叫你归舟,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没有在凡间时的记忆了?”   时谨思忖了一番,面上带着几分疑惑,嗫嚅道:“在凡间的记忆……我的确一点都没有了……”   尹真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试探道:“那你……也不记得他了吗?”   “你说的他,是谁?”   “叶星阑。”   听见这个名字,时谨的面色却倏然冷了几分,他缓缓道:“叶星阑啊,我知道。是那个孩子在凡间的名字。”   尹真察觉到这人的情绪有些不对,她有些生疑,但还是先移开了话头,“你先进去吧,你同我说了这么多,再不进去帝君该起疑了。”   “好。你若是愿意,可以在这里等我,我出来之后可以带你去找青铭。”   尹真不置可否,只让他先走了。   时谨提着衣摆步入芙蕖殿中,殿中除了灵霄和方才进来的勾陈于锦外,还站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那女人见时谨走进殿中,竟害怕地猛然后退两步。   时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虽不解其意却也没有多问。   灵霄不动声色地示意那女子不要紧张见他苏醒过来,脸上竟透露出止不住的喜色,“时谨,你终于醒了。”   时谨却不吃他那一套,单刀直入道:“我为什么没有作为沈归舟时的记忆了?”   灵霄却被他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他讳莫如深地望了一眼勾陈和于锦,才嗫嚅道:“这……你的六识刚归位,记忆模糊一些也正常,等慢慢就恢复了,倒不用急于一时。”   时谨将信将疑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也很简单——敢骗我你就完了。   正巧这时殿外来了一位武神将军,那将军向灵霄禀告道:“帝君,魔界在生死海畔鸣鼓开战了。”   “这,没想到……这魔尊最终还是挑起了天魔两族的战火啊。”灵霄佯装讶异和无奈,说话间,眼神却有意无意飘向时谨,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既然如此,天界也就只好迎战了。勾陈,我命你为天军主帅,你可愿意?”   勾陈抱拳道:“勾陈领命!”   言罢,灵霄又转过头来看向时谨,问道:“时谨,你先前给我的允诺还作不作数。”   时谨自然知道灵霄说的是如若这一世依旧改变不了大风的魔性,便由自己亲手将他手刃的允诺。   这个答案,他原本早就准备好了的,但现下真要他回答,他却莫名觉得开不了口。   勾陈不悦道:“神君不会是想食言吧。”   时谨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犹豫半晌才沉声道:“作数。”   闻言,灵霄和勾陈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于锦和那名女子却表现得颇为吃惊,像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轻易就松了口。   灵霄笑着,从手中变出一个面具,道:“好,那我特封你为先锋使,同勾陈一道抗大旗讨伐魔界。”   言罢,他又将手中的面具递给时谨,那只一张只能遮住半张脸的半脸面具,通体是贵气的鎏金色,面具上镌刻着瑰丽复杂的桃花花纹,面具的两个侧面稍稍向后突出,像精灵小小的尖耳朵。   时谨堪堪掩饰着面上的不悦,“为什么要戴面具?”   灵霄却理所当然答道:“你不戴面具,怕是那魔头一看到你就会把你捋回魔界......到时别说打仗了,人还是不是我们这边的都不好说了......”   灵霄像是还想继续说下去,时谨莫名有一种羞耻的灼烧感,他连忙一把将面具夺过来,一声不吭地戴上了,“还有别的事吗?”   灵霄摇摇头,“你先下去休息吧,沉睡这两千年,也辛苦你了。”   “辛不辛苦不要紧,过些时日我若是还恢复不了记忆,到时自会来找帝君讨个说法。”时谨也不是个傻的,他刚从沉睡中醒来就丢失了在凡间时的记忆,此事怎么想他都觉得怪异。   灵霄淡淡“嗯”了一声,时谨才走了出去。   时谨出得殿外时哪里还看得见尹真的人影,他大致寻了一圈也并没有寻到人,之后便启程前往九笙山去了。他以为大狼还在九笙山中,他已经两千年没有见到那话少又憨厚的大狼了,既然自己醒过来了,自然该先去见他一面才是。   等时谨走远了,勾陈才问道:“帝君,他记忆一事该怎么办啊?”   灵霄也有些不安,问于锦道:“你现在有办法控制他的记忆吗?”   于锦摇摇头,如实道:“若是沈归舟和他融合,我是可以通过控制沈归舟来控制他的,但现下沈归舟和他融合不了,他一个上古神兽我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灵霄负手而立,他思忖半晌,才道:“现下既然心头血已经回到了他的体内,他的记忆应该也一样会慢慢回来。所以一定要赶在他记忆恢复之前才行......”   三人自然是当下便明白了灵霄的意思,三人向灵霄辞别出了殿外。三人将出来,那女人却又要折返回芙蕖殿中,于锦连忙展开双手挡在那人面前,“楼国师,你不启程去人间召集修士们攻打魔界,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八荒镜的入口在芙蕖殿后院中,楼诗筠折返自然是为了去找沈归舟,她的脸被沈归舟和叶星阑的同伴毁成那般模样,她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而这一点,于锦自然也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挡住了楼诗筠。   楼诗筠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随后便也只能作罢了。 第131章 仙药   九笙山在天界之南,是天界最有名的四大仙山之一。天界四大仙山分别是九笙山、丹穴山、蓬莱山、浮玉山。其中九笙山是白泽的封地,丹穴山是凤神的封地,而蓬莱山则是天尊隐居之地,剩下的浮玉山却并无主人,只因浮玉山上仙草神品无数,却又设有重重结界,难以攀登。   相传上古时期,太上老君曾在这浮玉山上炼过仙丹,其后一只猴子大闹天宫后将炼丹的丹炉悉数打翻在地,仙丹洒落在浮玉山各处,滋养了那片土地,而后浮玉山才长满了极品仙草。   仙丹打落后各路神仙争先前去哄抢,因此太上老君在无奈之下才设下层层阵法和结界封住了这仙山。   却说先前大狼苍耳从边夏口中听说八荒镜中还关着一个和沈归舟一模一样的人,便立马启程前往芙蕖殿了,但他运气不好,还不待他进殿便被勾陈抓了个正着。   勾陈将他押入天水牢中,但大狼毕竟是只上古灵兽,这区区天水牢哪里关得住他。于是还不等勾陈向灵霄帝君禀报此事,便被大狼逃脱了。   勾陈还在他身上种下灵身咒,只要大狼在天界他便能感应到他,有了这样的感应在,大狼逃脱后若是再想回九重天办点什么事也难了。   大狼逃出天水牢后并没有即刻返回妖界,他转而取道前往天界的浮玉山,他灵兽的直觉告诉他风雨欲来,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安稳,但先去采点丹草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浮玉山上的机关法阵多如牛毛,平常神仙上了浮玉山就好比凡人进了陷阱满布的山林,其中危险自不必说。大狼也自然是蜕了层皮才从那山上逃下来的,不过他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回一大片仙草丹药,也算是值得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刚回妖界就撞上了叶可倾被戕害身亡一事。   妖王及四大长老与魔尊一战后,只剩了满地的狼藉。叶星阑带着负伤的沈归舟走后,叶家双亲依旧悲戚地瘫坐在叶可倾的尸身旁,平日灵动的面容上如今只浮出一片无力的苍白,叶夫人将她搂在怀中,她身上的寒气冻得叶夫人指节发疼。   对于收养叶星阑一事叶夫人从未后悔过,这么多年叶夫人也始终对他视如己出,但如今养子引来祸端祸及亲儿。说不后悔是假的,但是比起怨恨叶星阑,她更怨恨她自己。   当初小女儿央求说要和哥哥一同出门历练,自己一下心软便应了她,可谁知她竟会遭遇此等险事。自己应当将她留在身边的,她还那么小,连一千岁的生辰都还未过。   叶夫人脸上流下一径的清泪,刹那间,她发间竟涌出些许白发,乳白的头发与青丝交杂着,触目惊心。   “叶族长叶夫人,请先随我回敝庐暂时安顿,可倾的事我们会一起想办法的。”   叶夫人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见郑子菁正俯下身来蹲在自己身旁,而他眼中也是一片哀戚。文抒扶着受伤的清源长老等在一旁,叶夫人看了看三人,问郑子菁道:“你是……?”   “叶夫人,我是归舟的……我替归舟送回门礼到贵府时同二位有过一面之缘。”郑子菁道。   叶夫人思忖片刻才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啊……你是归舟的哥哥。”   “正是。”   清源长老的伤口还在淌血,叶家双亲便也不再耽搁,只带着叶可倾的尸骨同郑子菁一同回了郑府。   一行人在郑府整顿歇脚了一夜,天雷用一场浩劫洗刷了妖界,妖族死伤大半,妖界现下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因此郑子菁也就劝叶家双亲先在郑府简单料理叶可倾的后事,叶家双亲便也同意了。   文抒拾回冷倩的尸身,他本想将她放进棺中同叶可倾一同下葬,可冷倩的死状实在惨不忍睹,他实在不忍,最后只得将她尸身焚烧成了一把灰,和叶可倾一同供于灵堂之上。   次日一早,大狼苍耳路过妖王殿,妖王殿中打斗的痕迹一应具在,叶星阑的凤凰羽间或散落在地,苍耳一眼就明白了在此地曾发生过的事。   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随即便施法找到了郑子菁家中,他刚一进门便感觉府内死气沉沉讶异不已。他进到偏厅,四周并无人影,只有最中间停着一方黑森森的棺材。   他倏地心下一沉,这场浩劫终究还是势不可挡吗?大狼施法推开棺木,叶可倾安静祥和地躺在棺中,面色愈发惨白。   苍耳目光中露出些许诧异,片刻,待他回过神来后才连忙上前查看死因。她体内猛然涌入太多阴魂吞噬了她的灵气,而后那数万阴魂又从她体内一涌而出,将她的妖丹震裂后一应带出了她的妖魂。   苍耳思忖片刻,随即便埋头从乾坤袋中寻找仙药。他找到一株凝魂草,凝魂草是起死回生、转阴回阳之物,此物应当可以修复好她的妖丹,他点点头觉得可行。而后他又翻出一颗滋阴补气的千年紫芝,此物可以用于滋补气血增进修为,他点了点头觉得可行。而后他又翻到一棵殷虹珊瑚珠,此物用于对外伤恢复有奇效,他依旧点点头觉得可行......   如此,苍耳从袋中掏出不下五种仙品草药,他施法将五种草药凝成一颗药丸给叶可倾喂了下去。正这时门外却有人进来了,那人大喝道:“什么人!你正在干什么!!”   苍耳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来人正是叶族长,他见苍耳私开女儿的棺木还在棺木前徘徊不去,便将他当作了贼人。叶族长五步飞跨作三步走,他高举起右掌正欲击向苍耳,却在看到苍耳正脸的那一刻停下了——这个后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苍耳的瞳孔中映射出叶族长高举的大手掌,而下一刻,他却猛地晕倒在了地上,晕倒的前一刻他才忽然想起他在浮玉山上采仙草时好像中了毒来着......   叶族长愣了愣,随即将目光转向自己还未落下的手掌,自己还没动手呢,这人是被活生生吓晕了?现在的后生心理素质都这么差吗?   叶族长正怀疑人生,只听身后传来郑子菁的声音,“族长,您怎么把苍耳打晕了?”   叶族长连忙摇头否认,“不是......我还没打呢......”   郑子菁、文抒和叶夫人一起过来了,叶夫人问道:“此人是?”   郑子菁回道:“他是我们的朋友。”   叶族长道:“你朋友啊,那他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   叶夫人俯下身细细打量苍耳,片刻才恍然大悟道:“这人......不是归舟回门时带回家的朋友吗?”   叶族长这才终于想起来,“对对对!我就说怎么那么面熟。”   叶夫人察觉出苍耳身上的异样,她撩开苍耳的袖子和胸前的衣襟才发现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她皱皱眉头,沉声道:“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郑子菁正欲上前查看苍耳的伤势,却听有小妖急忙来通报道:“公子!不好了!”   文抒替郑子菁接了话道:“怎么了,你慢慢说。”   “门外来了一大群妖怪,他说他们是代替妖冥城中所有的妖怪来的。”   文抒又问:“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拥立子菁公子为新任妖王。”   “什么?”郑子菁正在查探苍耳的伤口,闻听此言,竟也吃惊地转过头去。   还不待那小妖答话,只见棺中之人忽然弹坐而起,在场众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叶夫人不敢相信似的唤她:“可......可倾......?”   第一声,那人却没有反应。   叶族长心底忽地涌起一丝希望,也试探道:“可倾......乖女儿......”   第二声,依旧没有反应。   “可倾......?”这一次,唤她的人是郑子菁。   那人依然没有回应,叶家双亲心底涌起的希望仿佛正在被一点点踩灭,所有人的心脏都剧烈地跳动起来。   下一刻,只见叶可倾连滚带爬地从棺材里冲出来,她飞跑到门外的石阶前,随即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恶心得荒但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她小声嗫嚅道:“好苦......好难吃......”   郑子菁深深地看了一眼晕躺在地上的苍耳,所以他到底是给她吃了多难吃的药啊...... 第132章 新妖王   叶父叶母连忙跟着叶可倾跑到门外,叶夫人轻拍着叶可倾的背,轻唤她道:“闺女......”   叶可倾还止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干呕声,叶夫人感受到那人脊背处传来的丝丝点点的体温,眼前的女儿再也不是那具冰冷的尸体。叶夫人眼中砸下一颗又一颗的热泪,脸上却是笑着的,她用力将叶可倾拥进怀中,倏然,叶夫人竟然发声哭了起来。   这两日叶夫人也时常流泪,但从未见她放声嚎哭过。她心底愧疚难当,若不是因为自己可倾就不会死,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在女儿的灵前放声大哭,那只会扰了女儿的安宁。直到她再次看到叶可倾醒来,绷紧的神经和心脏终于放下,所有的哀痛和懊悔都有了出口,所有的情绪决堤似的喷涌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叶父叶母紧紧搂着可倾痛哭,郑子菁看着一家人再次团圆,竟也忍不住眼中泛起一片氤氲。他对文抒道:“你先把苍耳搬回房中让他好好养着吧,我去看看门前那些妖怪到底所为何事。”   “好。”文抒点了点头,便背拽着苍耳走了。   叶家双亲哭了半晌,才发现叶可倾竟没有一点反应。叶夫人放开叶可倾,只看见她眼中满布着懵懂和混沌,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扯线木偶,两人对视半晌后叶可倾才嗫嚅道:“为什么......哭......?”   叶夫人怔了怔神,犹豫半晌才开口道:“可倾......你还记得娘亲和爹爹吗?”   叶可倾用空洞的双眼直盯着叶夫人,迟钝地重复着她的话:“娘亲......爹爹......”   叶族长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他将叶可倾的身子掰正让她同自己对视,“可倾,我是爹爹啊,你还认得爹爹吗......?”   叶族长充满期待地凝望着叶可倾,但叶可倾的眼神却依旧空洞得像两个小灯笼,她猛地拂开叶族长的手随后便转身跑出去了。   叶族长和叶夫人连忙跟了上去,却见她跑到了苍耳的房中,苍耳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叶可倾就安安静静地蹲在他床前等待着,任由叶父叶母怎么劝也不肯离开。   而这一头郑府门外,郑子菁站在门前的台阶上,门外聚了一大群群族各不相同的妖怪。人群前面是几个领头的族长,站在最中间的狮族族长开口道:“子菁公子,现下妖王身陨、四大长老只剩下清源长老一个人,长老还因重伤卧床不起。但妖界不可一日无主,我和各位族长仔细商量之后认为子菁公子是新任妖王的不二人选。因此特来请子菁公子继任妖族新王。”   六界大乱,这个节骨眼上被推出来的新妖王不仅要收拾烂摊子,更可能被魔界当成出头鸟,这些人嘴上说着是来拥立自己的,但言语之间分明就是在下达命令,并不给他回绝的余地。   郑子菁倒是从容自若,开口道:“承蒙各位族长厚爱,妖界的确不可一日无主,但子菁才疏学浅、灵力微薄,实在难当此任。”   鹿族族长道:“子菁公子乃是天狐灵兽,你的灵力与先任妖王不相上下,何来灵力微薄一说!”   又有人附和道:“就是啊,纵观整个妖族能在你手下过十招的人,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吧。”   郑子菁拱手对众人行了一礼,继续道:“诸位抱歉,子菁是个散漫自由惯了的,无意于此大位。”   言罢,郑子菁便要转身进门去,只听身后又传来劝说,“子菁公子,胆小怕事推脱大任非灵兽所为啊!”   郑子菁无奈地摇摇头便要进门去,这时只见文抒迎面走了出来,“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郑子菁笑笑,“还真有,需要你帮我把门关上。”   文抒也朝他淡淡笑着便将大门关上了,众族长的劝说声啪的一下被决绝地阻隔在门外。郑子菁也不再管他们,只跟着文抒回房去照看苍耳了。   郑子菁和文抒一回厢房,就见叶家父母发愁地坐在门外,郑子菁问道:“叶族长,你们这是......?”   叶族长面色为难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无奈道:“唉,你进去看看吧。”   郑子菁狐疑地进到房中,只见苍耳依旧面色苍白地闭着眼,而在他床前,叶可倾正蹲在那里埋着头。郑子菁慢慢走近她,轻唤她道:“可倾?你在这里干什么?”   叶可倾听见有声响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她定定地看了郑子菁片刻,随后却又像没见过他似的将头埋进了膝盖。   郑子菁皱起眉头回头同文抒对视一眼,眸中涌起掩饰不住的担忧。他俯下身蹲在叶可倾身前,柔声劝导道:“你先出去一会儿好不好,我们要给苍耳治外伤,要给他脱衣服的。”   闻言,叶可倾才终于有了反应,她张开双臂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将苍耳挡在身后,意思很明显,是不想让郑子菁动他。   郑子菁犯了难,他回头用眼神向文抒救助,让他没有料想到的是,文抒竟也跨步到自己身前,展臂同叶可倾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动作。   见状,叶可倾和郑子菁同时愣住了,叶可倾满面不解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文抒。   苍耳已经被那两个人挡的严严实实,郑子菁讶异地问文抒:“你这是干什么?”   文抒满面正色,“你也不可以看他的身体。”   郑子菁不解地鼓起面颊,“哈?为什么不可以,我跟他都是男的。”   正巧这时门外有小妖端着外敷的药膏和药草进来,他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满脸写着“我不理解”的表情。小妖赶紧将药膏放下退了出去,这屋里的氛围太诡异了,不宜久留!   文抒施法将药膏抢了过来,他朝郑子菁道:“我不想让你看。”   “幼不幼稚啊......”郑子菁无奈地又满意地笑了笑。   文抒朝他使了个眼神,郑子菁立马心领神会,只见文抒轻轻将叶可倾往前一推,她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郑子菁连忙将她接住,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郑子菁蓦地双臂一展将叶可倾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文抒将苍耳的衣服褪去一部分,开始替他上药。   叶可倾往左走两步正想探探头看看苍耳,谁知郑子菁也迅捷地跟着她移动将她的视线挡了去。如此来来回回好几番,叶可倾气恼地插着腰,小表情狠狠的像是恨不得将郑子菁打一顿似的。   郑子菁在心头为苍耳捏了把汗,这回苍耳救的这个小祖宗怕是要缠上他了,左一个于锦右一个叶可倾,大狼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半晌,文抒终于帮苍耳搽好了药,他将苍耳的衣服盖上。正巧这时,却见清源长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门外进来了,他佝偻着老背,布满皱纹的脸上嵌着两颗混沌的眼珠。   郑子菁连忙上前扶他,“父亲,你怎么来了?”   “子菁,继任妖王一事你便答应族长们吧。” 第133章 天水牢   郑子菁连忙将清源扶到藤椅上,“父亲,您伤势未愈,还是先不要操心这些俗事了。”   清源长老低垂着老耄的双眼,叹声道:“妖族大事怎能算是俗事!”   看来各族族长已经求到清源长老这里了,郑子菁抿抿唇不说话,他心底是不愿的。   清源自然也知道他的心思,便道:“子菁,我知道你自由惯了,不愿为权势所累。但现下六界震荡,妖族势如累卵,你已过了八重雷劫,这妖界放到你手里是最稳妥的。”   郑子菁依旧埋着头不说话,清源长老颤颤巍巍地从座上站起来,无奈道:“你是要爹开口求你吗?”   郑子菁连忙搀扶着他,“爹,你不要动气,先容我想一想可以吗?”   见郑子菁终于松了口,清源长老知道逼他不得,便也后退了一步,“好,你先好好想想。”   郑子菁点点头,“嗯,我先扶您回去歇息。”   言罢,郑子菁便扶着清源长老出去了。   九重天,八荒镜中。   沈归舟意识醒转过来,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右胸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治愈而渗出血来。   他缓缓立起身子来,无意间牵扯到胸口的伤,沈归舟轻嘶了一声,刚好这时他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谁?”   他向后望去,发现来人正是于锦。于锦手中拿了个小盒子,道:“你醒了?”   沈归舟皱着眉头,“时谨呢?他怎么不在这里了?”   “时谨醒了,出去了。”   沈归舟又问:“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于锦蹲下身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他,“这是擦拭外伤的膏药,你先带着。”   沈归舟紧紧看着他,神色之间满是警惕,但手上还是将那药盒接了过来。   于锦站起身来同他拉开一段距离,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这药是真的。”   沈归舟没有说话,只默默将药盒收进了衣袖之中,这人明里暗里害了自己多少回,他就算再不长记性,此时也定然不会信他。   于锦又道:“我要带你离开这里,楼诗筠已经发现了你的行踪,她本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又加上她的脸被你们同行之人毁了容。她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沈归舟仰头看他,不敢相信道:“你愿意放我走?”   “我不能放你走,但是我可以将你转移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沈归舟默默盘算着,在此八荒镜中他无法使用灵力,一旦楼诗筠真的出现,他便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你要带我去的地方也会像此地一样限制我的灵力吗?”   “不会。”   “那你要带我去何处?”   “天水牢。”   沈归舟问他:“那是什么所在?”   “那是关押堕仙的地方。”   犯下小错的神通常会被破去仙魂贬下凡间,犯下重大罪责的神则会被破去仙魂而后关入天水牢之中。   天水牢之所以叫天水牢,是因此地地处弱水之滨。天水牢形似宝塔,共有九层,倒悬于弱水河之下,牢中不见天日、阴湿晦暗,不似宝塔,却似深渊。   沈归舟问他:“你就不怕我趁机逃跑?”   “这周围到处都是上神的府邸,你区区一只两千岁的小妖怪能逃到哪里去?”于锦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可别到时候被人抓去炼丹就得不偿失了。”   于锦说的这些沈归舟心里自然门清,但他一向很敏锐,人不可能突然转变性格,于锦突然帮自己背后定然是有原因的。   他开口试探于锦,“为什么帮我?总不可能是突发慈悲?”   “因为,我要你活着。”   沈归舟觑着眼紧紧盯着于锦,目光中充满威压,他沉着声音一字一顿道:“也就是说,我活着对你来说才是有价值的,我死了反而发挥不了作用。”   于锦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避开了他的追问,“倾慕你呗。”   “哈?”沈归舟脸上写满了问号,“可得了吧,你倒不如说你倾慕叶星阑我还比较愿意相信你。”   “为什么?”   沈归舟道:“因为你处处针对我,所以你喜欢叶星阑比较说得通。”   于锦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看来这只小猫妖还是挺迟钝的,至今没看出来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他将沈归舟扶起来,“你现在不比从前,一定要注意身体。” ???   沈归舟道:“你今天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于锦可疑地干咳两声,“无事,我的意思是现在各方对你虎视眈眈,自然不比从前。”   于锦选择搪塞过去,因为他觉得孕子这样的喜事不该由他来告诉他。   “你这话不像是对一个阶下囚说的,倒像是对朋友说的。”沈归舟有些感慨,但他也十分清楚,眼前这人绝对不会是自己的朋友,立场不一,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是无法以朋友相交的,“于锦,你此举若真的是在救我,那我今日便承了你这份情,来日定会还给你。”   “那我便记下了。”   于锦拂袖一挥便将沈归舟带进了天水牢的第一层,牢中晦暗得像泼了墨的夜色。   沈归舟在手中捻开一星点火才能稍微看清四周,他打眼看去这空荡宽阔的监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这......怎么没有人。”   “这只是个障眼法,所有人进来都看不到旁人,只会觉得这偌大的监牢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沈归舟打了个寒噤,问道:“也就是说,事实上这里关了很多人,只是我看不到他们吗?”   “是这样的。”   沈归舟的眉头拧到一起,这不是更可怕吗!!   沈归舟心底连打退堂鼓,“我......我不行,我不玩了,我要出去。”   说着,他便要往出口走,可待他往前走了几步他才看清,此地哪里有什么出口。四壁的墙一模一样,石砖密密麻麻地堆叠着,一丝风也不透。   任由沈归舟用灵力轰击,用凤凰火焚烧,用玄灵鞭和甘露珠轮番上阵也未能撼动那墙壁一分一毫。他回过头来,喊道:“于锦!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可身后哪里还有于锦的人影,这空荡荡的监牢里已然只剩下沈归舟一人了。   ......   于锦化形出了天水牢,落在弱水之滨,他一现形不远处便有个人影忽然躲了起来。于锦却假装没看到,只兀自走了。   待于锦走后,尹真才从岸边的草丛中走了出来。事实上这一路他都在紧跟着于锦,那日她在芙蕖殿前遇见时谨之时便觉察出此中定有蹊跷,因而她才一直跟着于锦,却没想到还真让她发现了沈归舟的所在。   她焦急地咬着食指的指节,要怎么才能进入天水牢将沈归舟救出来呢......她在弱水河畔不停徘徊着,倏然,她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时谨说的那些话。   “你的神魂没有归位吗?”   “青铭仙君是你的夫君,你们将将新婚就被贬下凡去历劫了。”   尹真思忖着,要说这偌大的九重天还有谁愿意帮助自己,那一定就是时谨口中的这个青铭仙君了。   先且不论此人与自己的姻缘是真是假,既然时谨都将自己错认为冰殿,那么自己必定长得同那冰殿仙子一模一样。如此,她便也可以鱼目混珠先得到那青铭仙君的帮助再说。   可是这偌大的天庭,她又该去何处寻那青铭仙君呢…… 第134章 无寻   于锦从弱水河畔回来后却刚好在芙蕖殿门口遇到了青铭仙君,于锦却并不吃惊,只笑问道:“青铭仙君,帝君的贺岁兰救活了吗?”   却原来这青铭仙君乃是草木之神,任何草木只要经他之手便会恢复如初。前段时间灵霄闲游九虚境,对这境中结出的贺岁兰一见入心,便将其移栽到了自己院中。可谁知这贺岁兰挑水土,一被移栽便蔫了下去,全没了当日的风姿。   因此灵霄才吩咐于锦将青铭仙君找来,青铭仙君觉得于锦问了一个过于理所当然的问题,只回道:“那是自然,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于锦轻笑着移开了话头,他佯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啊对了,我这一高兴都忘了给青铭仙君道喜了。”   青铭回到:“喜从何来啊?”   于锦道:“那自然是恭喜冰殿夫人历劫成功,重回九重天啊。”   青铭忽然严肃地皱起眉头来,他逼近于锦,道:“你说什么?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冰殿回来了?”   于锦佯装出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您……您不知道吗?我适才在弱水河畔碰到了冰殿仙子啊……难道,是我看错了?”   青铭急忙问道:“弱水河的哪一段?”   “天水牢附近。”   “多谢!”话音未落,青铭便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弱水河。   于锦收起脸上佯装出来的讶异,转而露出一个从容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弱水河畔,尹真正发愁地踱着步,不管了,穷途末路之时投石问路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她正欲离开弱水河,却忽然有一位仙君在眼前化形,尹真看着那人的背影竟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那人转过身来,是那张日夜萦绕在她脑中的脸庞,那人是权倾一世的贤王,也是人面兽心的爱人。   尹真竟一下僵住了,愤怒和恐惧充涌了她的全身,她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就算现在那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九重天的大神仙,她也依旧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让她深恶痛绝的脸。   青铭向前走了两步,一边唤她道:“冰殿……”   尹真不自觉颤抖起来,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开了口,“站住!别过来!”   青铭被她吼得脚步一顿,小声道:“好好……我不过去。”   两人沉默良久,等尹真回过神来,才发现泪水早已打湿了自己的脸庞。   半晌,青铭才嗫嚅开口道:“在人间的时候......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   “你不要再说了!”尹真止不住声音里的哭腔,他做出那样狠心的事,如今再说什么尹真都觉得是在狡辩。   青铭只能无奈地愣在原地,面上的表情既愧疚又心疼。   尹真抹了抹眼泪,“我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青铭张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尹真依旧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回答,就像在等待宣判的犯人,可那人却什么也不说,就像是将她的煎熬无限拉长。   她想救沈归舟,但她恨极了青铭,她不想向他求助,那实在太屈辱。   尹真定了定神,决绝道:“今日,你我就当没见过,从今往后,我们便两清了吧。”   青铭错愕地站在原地,喃喃道:“不可以......”   尹真转身欲走,却见弱水河下透出些金黄的火光,那火光竟穿透河水而来,就像是印在江面的晚霞。   “这是......”青铭上前几步,他讶异道:“凤凰火!”   尹真不自觉皱起眉头,心底也跟着紧张起来,也不知道沈归舟在天水牢中怎么样了。   青铭思忖了半晌,“是那日在鬼域同我们一起被围猎的人。”   尹真不可置否,青铭又走近她两步,柔声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救他对不对?”   尹真不回应他,但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这人虽然狠但的确一直都很睿智。尹真长吁一口气,“那也和你无关。”   言罢,尹真便转身走了。青铭见状连忙上前去拉住尹真,“别走,我有办法救他,你先别走好不好?”   尹真挣开他的手,面上露出些犹豫的神色。青铭忙趁势道:“真儿,这个沈归舟的夫君就是魔域之主大风,天界把他抓来,为的也必定是此事。”   “天界净使些下三滥的伎俩。”   “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帝君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也就是说沈归舟在九重天多待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沈归舟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于自己有恩,她向来光明磊落,绝不做那忘恩负义之徒。   尹真皱起眉头沉吟半晌,“你真的有办法救他?”   “嗯,相信我。”   “......”   九重天上只过了三天,而人间却已过三月。   天界和魔界在生死海交战,一打就打了三月,而在此三个月中魔域只派了穷奇和椒图两个魔兽坐镇中军。魔界养精蓄锐两千年,加之穷奇和椒图两人经天纬地运筹帷幄,这三月间魔界与天界竟是势均力敌,谁也不占上风。   而这一头,毕方和狴犴两人却被派到人间济世赈灾。三月前,叶星阑刚下这个命令之时,毕方还颇为不解,“尊主,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人界都乱成那样了,为什么那些所谓的天神却不现身?济世救人向来不都是神仙的职责吗?”   狴犴也附和道:“就是啊,我们就算救了他们,他们依旧会当我们是魔头,才不会领我们的情。”   两人说的没错,救济苍生的确是天神之责,但此次劫难已被天界判定为天道之意,不可违逆。加之有传言称人间此劫乃是由魔尊出世引发的,所以众神便认定魔尊才是一切之因,便将矛头都掉转到魔界来了。   叶星阑沉吟半晌,下这个命令的缘由他也答不上来。守护人间是凤神的职责,亦是白泽的职责,或许因为是凤神的血脉,也因为是白泽的夫君。   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守护天下便成了己任。   叶星阑苦笑道:“这不是神仙都忙着打我们嘛,哪有时间救济苍生。所以你们受受累,去人间一趟吧。”   毕方和狴犴对视一眼,领了命,“是,尊主。”   而这期间,叶星阑只做了一件事——找沈归舟。   他和沈归舟曾经去过的金焰城、无寻城、妖冥城他都寻了个遍,却是半分都找不到那只小黑猫的影子。这天大地大,他又能去何处呢。 第135章 讨伐   妖界,天狐郑子菁终是没能拒绝父亲的请求,被硬生生架上了妖王之位。   苍耳依旧昏迷不醒,叶可倾依旧疯疯癫癫。这日,郑子菁刚从苍耳房中出来便有小妖叫他前往妖王殿议事堂,郑子菁揉了揉太阳穴,“有什么事不能来这里说,非要去妖王殿吗?”   那小妖微低着头,“妖王殿下,是天界有贵客下来了。各族族长也在,还请你去一趟吧。”   郑子菁面上表情凝滞,“天界的人,这个节骨眼下来能有什么好事。”   那小妖抿抿嘴不说话,郑子菁道:“我知道了,我先回屋换个衣服,你去把文抒也叫过去。”   “是。”   这头,文抒正在冷倩的新坟前祭奠,坟前摆了一盒她最爱吃的杏花糕。他坐着往地下祭倒出三杯冷酒,边道:“等到天下重新安宁了,我就带你回金焰城同千暮合葬。”   冷倩这一生受尽了苦,如今芳魂逝去对她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也不知你在那头有没有遇到千暮。”文抒愣愣地坐在坟前,深冬的寒风毫不客气地灌进他的衣领,冷得他打了一个寒噤。   文抒这辈子独来独往惯了,活了一万年也只有千暮和冷倩这两个朋友。如今两人走了,这世上还能让自己牵挂的就只有天尊和小狐狸了,而天尊贵为万物之主,于他而言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子女,自己于他并无什么特别。   这样想来,这个世界上真正还在乎自己的人恐怕就只有那只傻傻的小狐狸了吧。文抒正想的出神,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文抒公子,妖王殿下请你去一趟议事堂。”   文抒回了神,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红。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柔声道:“好,我知道了。”   妖王殿,议事堂。   议事堂中坐着十二位妖族族长,右侧的首位上坐着一位仙君,而左侧首位上则坐着清源长老。郑子菁一入堂中众人便站起身来行了礼,他信步迈至主位前坐下,“这位仙君是?”   “我为水神。”   “水神仙君,所为何来?”   水神眸中射出一道精光,开门见山道:“天界想协神、妖、人、灵此四族之力共同讨伐魔尊。我此番便是为此而来。”   郑子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每一个族长的反应,他们面上的表情无不愤慨激昂,颇有些甘愿身先士卒的意思。郑子菁的神色冷下来,他知道此事虽还未议却已经定了。   郑子菁道:“此事,我是不同意的。”   果然,话音刚落,众人便着急了。   猴族族长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殿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就不想为我们千千万万死去的同族报仇吗?”   灵兔族长老接话道:“就是啊,殿下是想让那几万同族枉死吗?还有前代妖王殿下和三大长老的仇也不打算报了吗?”   “你们究竟那只眼睛看见魔尊杀人了?”郑子菁自然知道妖王殿外的那些妖是冷倩杀的,但他无法将此事揭开。若要揭开此事,就必定要提到冷倩在妖王那里受到的屈辱,必定要提到冷倩和千暮不为人知的情愫。这两件无论哪一件,说出来都是对冷倩名声的辱没。那日没能救下她,但至少现在他想保全好她的名声。   郑子菁努力掩压着情绪,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再说回前代妖王和那三个族长,他们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清源咬了咬牙,“子菁,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也恶贯满盈,死不足惜?”   郑子菁蹙起眉头,“父亲,你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金牛族族长火上浇油道:“殿下,清源长老也是侥幸才从那魔头手下逃脱,如若当日清源长老未能侥幸逃脱魔爪,恐怕你今日也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吧!”   郑子菁将嘴抿成一条线,他今日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众口铄金。   “我一定要为我的猴子猴孙报仇。”猴族长老又道:“殿下现在是妖族之王,是万妖之主,换句话说也是万妖之父。还望殿下能切身为妖族着想。”   白炽虎族族长道:“殿下,魔界一家独大,此时若不与天界联合,将来必定受其害啊!”   水神讪笑道:“妖王殿下,众族长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难道殿下此时还要耍小孩子脾气,置万妖于不顾吗?”   郑子菁正欲回话,却见殿门口有人逆光而来,那人披着满身的日光从容入内,边道:“水神殿下,天界与魔界激战三月毫无进展?现下竟还要来求助我们妖族吗?”   众人的视线均被吸引过去,表情惊异,“来着何人?”   却郑子菁一人在笑,他看见文抒披着温暖的冬阳朝着自己走来。   水神被折了面子,一时间竟有些答不上话来,片刻他才道:“并非是求助。只不过是想告诉魔尊‘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而已。”   文抒手中抱着剑,道:“这我就更听不懂了。自古以来天界的神仙和人界的修士就把斩妖除魔视为己任,你们现下却想同妖族联手除魔,天界这得的是个什么道啊?”   “你......”水神竟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却是金牛族长先接过话来,他朝文抒喝道:“你是何人,我们正同妖王殿下商议要事,你这般无礼闯入又是个什么道理?!”   “是我叫他来的,他是我的人。”郑子菁站起身来,冷声道:“怎么,我这个傀儡妖王现下连叫个人的权利都没有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众族长赧赧看向水神,像是自家的家丑被人听去一般羞耻。   白眉猪族族长连忙打圆场道:“殿下,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没认出这位公子是我们的疏忽,再说了殿下登位不久,身边的人我们一时没认出来这也算人之常理不是,殿下何必那般言重,再说了这水神殿下和清源长老还在呢......”   猪族族长的话听起来委婉又句句在理,但细细听去,便会发现其意思是“我们没错,有错的你妖王不该不顾场合大发雷霆,让水神看了妖族笑话”。   郑子菁拂袖,“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尽了!”   文抒知道郑子菁之所以愠怒是因那人冲自己大吼,郑子菁最是个护短的,哪里肯让自己在此受辱。文抒上前两步,握住郑子菁的手腕,“子菁勿气,我没事的。”   郑子菁这才平静了一些,他重新坐回位置,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依我看不如问问鼠族族长的意思吧,鼠族族长曾是这魔头的养父,想来是最有发言权的。”   鼠族族长一直沉默着,却没想到会突然被众人推出来,他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议事堂内落针可闻,众人却也不催了,只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半晌,叶至晋才道:“他是我养大的,要说讨伐,最该被讨伐的恐怕该是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接不上话来。   过了片刻,水神才道:“不知者无罪,族长当日收养他时他不过是一稚子,谁又能料到他会变成这样的大魔头呢。”   众族长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而这时,人群中却传来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既然此孽因叶族长而起,那也该由叶族长来结束吧。”   此言有理有据却又狠绝诛心,让人骑虎难下。郑子菁正惊异是谁说话这般狠绝,他朝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那人便是白炽虎族的族长,也就是先代妖王的父亲。   猪族族长附和道:“是啊,叶族长。你养的魔头害死了这么多妖界同族,我们也是讲理的,也不要求你谢罪,但这讨伐你总是要参加的吧。”   众人一人一句话,像是凶猛的野兽一般将人追赶到悬崖处,让人无处可逃。   郑子菁狠狠地盯着虎族族长,替叶至晋解围道:“人间常说虎毒不食子,虽是养子,但这两千年叶星阑确实是在叶族长膝下长大,在座各位也是做父亲的,怎能这样逼叶族长。”   “俗话还说大义灭亲呢。”金牛族族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道:“妖王殿下曾与那魔头是连襟,莫不是还顾念当时的旧情才如此阻拦于我们吧。”   又有人接话道:“殿下,切不可因一时心软而害了我们妖族全族啊。”   清源长老忽然开口道:“殿下现下处于高位,不可再意气用事了。”   “父亲......!”郑子菁只觉得这满屋子都是大黄蜂,谁反对他们他们就蜇谁。   “殿下不是念旧情,也不是意气用事,只是希望大家静下心想想——天界同妖族历来势不两立,此番却邀请妖族参战,明说是讨伐魔头,可暗里谁知道他们包藏着怎样的祸心。”文抒终于是看不下去了,说出了今年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这......”文抒此言一出,议事堂顿时变得哄闹起来,众人都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水神猛地一拍桌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本来不想戳破的,但文抒殿下说话实在无理。敢问你一个被贬黜的堕仙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构陷天界!”   水神此言无疑是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什么……?这位公子是天界的堕仙。”   “公子怕不是对天界怀恨在心才说出这种话来威吓我们吧?”   郑子菁猛一拍桌,喊道:“我说了他是我的人,那就自然是妖族之人,还有谁没听见吗!还需要我再给谁重复一遍吗!”   众人从未见过温润的郑子菁发这么大的火,自然是纷纷噤声不语了。   议事堂内鸦雀无声,只剩下堂外的北风在呼啸着。   半晌,叶至晋才道:“好了,都不要再吵了,我会亲自去讨伐魔尊。” 第136章 洛水珠   郑子菁难以置信地望向叶至晋,忙道:“叶族长,你不要一时冲动,你若不愿,我自会为你做主。”   叶至晋若是不答应他们,郑子菁有的是办法说服众族长,但现下叶至晋松了口,他就是有再多理由也站不住脚了。   没想到叶至晋却道:“多谢殿下,但此事我意已决,殿下无须多言。”   金牛族族长连忙道:“叶族长真是心有大丘壑也,好,现下既然叶族长都决定上阵亲征了,其他人应该也没有别的意见了吧。”   郑子菁紧紧咬着牙,他真想怼那族长一句:要不这妖王你来当。但毕竟现在他是妖王殿下,想了想,他还是把那句孩子气的话咽了下去。   忽然,众族长一下跪倒在地,齐声道:“请殿下下令攻打魔界!!请殿下下令攻打魔界!!”   众人的声音响彻整个议事堂内,郑子菁站起身来,他不发一言拂袖走了。这些人叫他来根本就不是想寻求他的意见,而是想合力逼他说出攻打魔界这句话。   郑子菁快步走了,“请殿下攻打魔界”的声音还不断从议事堂中传来,文抒跟上郑子菁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   “小蓝,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听我的话。”郑子菁道。   文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便只堪堪说了句,“是。”   “谁知道天上那位帝君这回使的又是什么阴谋阳谋,竟然把我妖族也牵扯了进去。”郑子菁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他们这样,还真是让我想起了一个词——沆瀣一气。”   文抒道:“殿下,他们现在已经被仇恨蒙蔽了,自然是想不到这些的。”   郑子菁不解地停下脚步,他向前两步靠近文抒,微微仰头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喊我殿下了?多生分啊。”   “好听,想喊。”文抒答道。   郑子菁不自觉扬了扬唇,“那随你。”   两人继续并排往前走了,文抒又道:“殿下,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可以理解他们。”   郑子菁放慢了脚步,“怎么说?”   文抒沉吟了片刻,才道:“因为,如果那天叶星阑真的伤害了你,我也会和他们一样。”   郑子菁宽慰他道:“他不会的,小蓝,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文抒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   人间南部,狴犴和毕方正站在云间一筹莫展,人界的山火透过重重云帘映射出盈盈火光,一条条火龙翻涌在森林之间,滚滚浓烟直冲上云霄。   狴犴紧闭着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是吧,都这样了天界也不管一管?这景况可远比我想的要严重啊。”   毕方道:“好啦不要再提那晦气的天界了,尊主既然把任务交给了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先平了这山火吧。”   “嗯。”狴犴也难得的正色起来,“要不先用法力熄灭试试?”   毕方思考片刻,“我觉得不行,火势太凶,范围又大,仅凭我们二人的法力,还没等我们灭完,人界已经被烧完了。”   狴犴沉吟片刻,“我是火系法术,你是风系法术,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拿这山火没办法。”   “按理说用水对付火是最好的。”毕方道:“咱们不如去找找水吧。”   “找水......水神?雨师?”言罢,狴犴又摇摇头,“且不说咱们上不上得了天界,就算上了天界估计也请不动这二位。”   “那或者,会降水的妖怪呢?”   狴犴恍然大悟道:“龙啊!”   “龙?这天地间除了天尊就只有那条黑蛟了。”毕方轻叹一口气,双手叉腰道:“可这黑蛟它哪里会行云步雨啊!三万年前倒有条应龙,但因为数度不听规劝引来洪涝为害生灵,最后也死于战神的戮空剑下了。”   “那别的水族妖怪呢?”狴犴在云间踱着步,突然他一拍脑袋道:“对了!鲛人国啊!鲛人国近几万年愈发富足,宝物法器不计其数,难不成他们就没个能布雨的法宝?”   毕方忽然提高音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之前我在椒图的书里看到,鲛人国有一法宝名为洛雨珠,只要含着那珠子在天上飞上一圈,行云布雨不在话下。”   “走吧,还等什么。”   说着,两人便改道前往鲛人国了。狴犴边飞边道:“椒图的书里有没有写这洛雨珠现在何处?”   “在……鲛人国国王的寝宫内。”   狴犴震惊道:“那咱们怎么拿啊?总不能冲到人寝宫直接把人打一顿吧。”   “倒也不是不行。”毕方鸟一本正经道。   狴犴无奈笑道:“你这只小鸟,脑筋恐怕是直的吧?”   毕方睨了他一眼,“那你有什么好计谋?”   ‘“尊主不是总告诉我们凡事要多动脑子吗?咱们得智取!”   “怎么个智取法?”   狴犴思忖了片刻,才道:’“那只老鱼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鲛人国的太子,但我听说这个太子啊老是不着家。”   “为什么不着家呢?”   狴犴敲敲毕方的脑袋,“你傻呀!这个太子他叛逆呗,离家出走呗……还能因为什么?”   毕方恍然大悟:“啊……狴犴你懂的真多!”   听见毕方由衷的敬佩,狴犴免不得一顿沾沾自喜,“那当然了。咱们呀,就扮作那个太子回去一趟,再朝那老鱼借洛水珠一用,毕竟是自家儿子开口,想来这老鱼也不会为难你我二人。”   毕方点点头,“那你扮作太子,我要扮作谁?”   “不如你就扮作我的心上人?扮作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毕方觉得可行,便当即摇身一变变作了女身。狴犴领先毕方一段距离,一时便也没留意到,待到两人行至鲛人国水宫前,狴犴才回过身来,可身后哪还有毕方的影子。   只见一妙龄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身后,容貌与毕方七分相似,眉目却柔和温婉,颇有江南女子之风韵。楚腰纤细不堪盈盈一握,身姿挺拔如风拂柳,竟看得狴犴一时移不开眼。   毕方怔怔地站在原地,嗫嚅道:“我这样……很奇怪吗?”   狴犴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吞吞吐吐道:“不……不奇怪!”   毕方不结道:“鲛人国的天气对你来说很热吗?怎么像个煮熟的虾子似的?”   狴犴还未来得及回话,只见一个海虾精缓缓踱步路过两人,他怒目圆睁恨恨地盯着毕方,吓得毕方连忙解释:“我……我没煮过虾米,我就看书上都这么说……”   显然这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那海虾精依旧恨恨地瞪着两人,狴犴只觉得更臊得慌了,便连忙拉着毕方走了。   狴犴拉着毕方穿过水宫前厚重如云的水瀑,水流巨大湍急扰得人眼无法视物,因此其中虽有不少虾鱼蟹贝精,但彼此并不能看清对方。   待到出了水瀑,狴犴早已变成了于锦的形貌。 第137章 蓝衣女   狴犴细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的光景,对毕方道:“小小鸟,此处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   狴犴道:“此地过于安宁舒适了些。”   毕方无奈地摇摇头,“你就不要再贫嘴了,净说些废话。”   狴犴忽然用手臂勾过毕方的脖子,正色道:“不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从人界一直飞到妖界,再从妖界飞到鲛人国,这一路哪里不是满目疮痍、断壁残垣,可唯独此地丝毫没有半分影响,倒像是凭空生出来的一片世外桃源一般。”   狴犴的话没错,现在九州万方都因天灾动荡不已、民不聊生,就连妖界也因天雷劫而动荡不已,而这鲛人国却依旧安宁祥和、朗日高悬,看起来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毕方沉吟片刻,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啊,这地方确实安宁得有点突兀了。”   “对吧......”说着,狴犴习惯性将手从毕方的脖颈处放下去,平日毕方是男身倒也无所谓,现在毕方幻化作女身,狴犴的手掌竟毫无防备地碰到了一团突起的柔软。说时迟那时快,只一刹那他便像被火烫着了一般飞弹了出老远!   毕方追到他身旁,满面天真地瞪着圆眼柔声问道:“你怎么啦?”   毕方温热如蜜的女声如夏日的狗尾草一般挠着狴犴的耳朵,竟引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不好说那感觉是喜是恶,总之奇怪得很。   两人还不待狴犴答话就已经行至了宫门口,门口当值的虾兵蟹将一见是于锦回来了,只忙不迭跪下行礼了,“见过太子殿下。”   在魔域时大风曾经立下过不许跪拜的规矩,在这天生魔神的眼里,人只有强弱之分没有尊卑之分。如此一来二去时间久了,魔域的氛围也就日渐自由散漫了些,魔族众人早已适应了大风众人平等的作风。现在眼前的人忽然齐刷刷地跪在自己面前狴犴和毕方,两人难免便慌了神。   狴犴条件反射性地就想去将人扶起来,他弯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毕竟化的是于锦的形,只得尴尬地将搭在空中的手收回了。   狴犴的脸依旧通红,他讪讪一笑,往后退了两步,“都起来吧,起来吧......”   “是。”守门的兵将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将宫门打开了。   狴犴和毕方便大大方方地从宫门口走了进去,宫门后是异常宽广的大片平地,只不过四周都是由透明澄澈的海水围成的,两边的水墙外,是五彩斑斓自由游走的各类海底动物。   两人皆是第一次到这海底的水国来,一时间竟左顾右盼看得眼花缭乱,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思了。一路上两人又遇到了许多的鲛人宫女,她们一见到狴犴便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温顺地跪了一地。   见着这跪了一地的宫女,狴犴简直觉得如芒在背,过了半晌,终于两人通过了漫长的通道,巍峨壮丽的金色水殿出现在两人眼前。   毕方不自觉小声感叹道:“哇,这地方看起来好有钱的样子比我们魔界还气派,这么一比我们尊主也太寒酸了。”   狴犴轻轻敲一下他的脑袋,“傻小鸟,我们尊主那叫朴素,视金钱为粪土知道吗?”   正说着,只见左侧不远处走来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个一身蓝衣身姿绝尘的女子,那女子眉目如画,生得十分清冷,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凭空将旁人都隔绝出来。她像秋夜的月,在寂寥萧瑟的秋夜里独悬于天幕;她像北国的雪,裹挟在凌厉的寒风中像人袭来。   毕方只睨了她一眼便被她身上凌厉矜傲的气场惊得避开了目光。而那姑娘的目光却始终一分不差地落在他身上,她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目光就像黑夜中的一团火,热烈真挚地打量着毕方。   左面那群黑压压的人群一见到扮作于锦的狴犴便齐刷刷跪下了,唯有那蓝衣女子依旧身姿挺拔地向两人走来,而她的目光却半点都未分给狴犴,只全神睨着毕方。   这女子的身份一看就不简单,狴犴和毕方的心跳均是有如擂鼓,狴犴是担忧被眼前这女子看出什么破绽,而毕方却是觉得仿佛要被那女子灼热的眼神灼出洞来了。   毕方不理解那双凌厉冷漠的丹凤眼是怎么能散发那样热烈的目光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看情敌的眼神吗?难不成这蓝衣女子与于锦有什么姻缘在前?   终于,那女子走近两人,狴犴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她生怕这女子问出什么自己答不上的话来,到时可就功亏一篑了。   “于锦,这位姑娘是谁?”蓝衣女子缓缓开口,嗓音竟像夹杂着雪色一般让人生寒,只是她看向毕方的眼神却依旧未变。   狴犴按照先前计划好的说辞答了话,“是我的意中人。”   闻言,那蓝衣女子这才肯将目光移向狴犴,也不知是不是狴犴的错觉,那女子的目光一移到自己身上便全然没了先前看毕方的那种热烈温柔,只剩下满眼的寒色。   她神情中竟有几分睥睨之色,冷声道:“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那女子又道:“不是玩笑,也得是玩笑。”   狴犴这就有些听不懂她说话了,他沉默了片刻,那女子见狴犴不说话,才又继续道:“是要去见父王吗?   狴犴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口中的父王指的就是鲛人国的国主,他连忙点头道:“是。”   “我也去,一起吧。”那女子利落地抛出这句话。   “啊……”狴犴脑中飞速运转着,同这人一起去就不用愁找不到路了,但是他又担忧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暴露的风险。不过现下的景况也由不得他选择了,“好。”   那女子带着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她身后的宫人才站起身跟着一同走了。忽然,她顿下脚步转过身来,毕方女身时个头自然也变小了,她这一转身下巴刚好碰到自己的额头。   那蓝衣女子微微弯下身子,满目真切地对上毕方的目光,柔声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毕方吞吞吐吐的,来之前没想好化名,突然被问到竟有些手足无措,“……椒图。”   谁让他周围只有椒图这一名女子呢。 第138章 画地为牢   那蓝衣女子忽然笑了,她本不是喜欢展露笑颜的人,而此时她矜傲的脸上却笑靥如花,恰如飞雪落于春花,难得一见却又绮丽迷人。毕方竟也一时看得失了神。   片刻,那女子开口道:“姑娘叫我玥之就好。”   “玥之……”毕方下意识重复着,而玥之面上的笑意却愈发深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着,玥之却半分都不理狴犴,只不停跟毕方搭话道:“椒图,你是什么妖?”   毕方为万年魔兽,其修为远在玥之之上,因此他的真身玥之是看不出来的。   “我是......”毕方回想了一下椒图的原形,嗫嚅道:“嗯......这个先不告诉你,反正我身上有贝壳和鱼尾。”   “如此说来,我们算是同源了。”玥之自然地接过话来。   毕方顿了片刻,回道:“嗯......你要这么理解好像也没错。”   言罢,他便使用秘音向狴犴传话道:“怎么办,她好像把我当情敌了,一直在打听我的底细。”   狴犴皱皱眉头总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看她对自己的态度并无半分喜爱之情,又怎会将毕方当作情敌呢。狴犴回道:“这是个好机会,你快回问她她是谁。”   毕方接收到狴犴的秘音,忙问玥之:“玥之姑娘,你和于锦是什么关系呢?”   玥之讳莫如深地笑笑,半晌,才悠悠道:“原来于锦还没同你讲过啊,我是他的嫡长姐。”   毕方忙装作恍然大悟,“啊......原来是玥之公主。”   鲛人一族向来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因此鲛人一族上到皇族下至小妖所有人都追求爱情中的钟情和专一。而鲛人国国主却先后娶过两任夫人,皇后与国主从小青梅竹马,是国主名正言顺的夫人也是受鲛人一族尊重的国后。而生下太子的侧妃却只是一介宫女出身,因此在鲛人国皇室中,这个太子的威望和地位便远远不如国后所生的公主。   这些内容都收录在椒图所写的《九州皇家趣闻》之中,玥之这一说毕方才想起来这些事。既是背后有这样的缘由,想来两姐弟关系便也不会太好,难怪这玥之公主一同狴犴说话便剑拔弩张。   毕方正想着,一行人便已经行至国主的房间,身后的宫女和宫人拿了三人身上披着的披风自觉地等在门外。   国主的寝宫与它外表看起来的一般,恢宏又壮观,寝宫的正中是一条笔直的宽道,像一条长廊,两边用各种各样的珊瑚石盛着珍珠,用来照明。而长廊左右便是一个个对称的房间,每一个房间都十分宽阔。有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几朵珊瑚和几只鱼儿游来游去,有的房间堆满了满目琳琅的奇珍异宝,有的房间堆满了千里飘香的山珍海味,有的房间堆满了奇形怪状的各种花草......   总而言之,这个寝宫简直像个浓缩型的大宝库,传说中金做屋玉做床的鲛人国果然名不虚传。想来这个国主定是甚为贪恋物欲才把这么多奇珍异宝都收藏在这里。那么洛水珠到底在这宝库中的哪一角呢?   狴犴正想得出神,却忽然听见一阵苍老浑厚的声音传来,“玥之,你且先不要进来,让于锦一个人进来找我。”   玥之虚行了一礼,道:“是,父王。”   言罢,她便挽过毕方的手臂道:“你先同我在这儿待会儿。”   毕方想推开她的手,却又不好拂了女子的意,他推辞不得,只堪堪道:“噢......好。”   不过这个公主是不是有些太自来熟了!   狴犴拧着眉眼睛紧盯着玥之公主和毕方挽着的手臂,他心里好像被一团浓云罩住,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   见狴犴还在发愣,玥之才道:“你还不进去吗?”   狴犴不甘不愿地转过身去,他穿过一路布满珊瑚的长廊走到了最后一个房间。房间前是一扇透明的水门,狴犴试探性地朝里跨了一步没想到整个人都被吸到里面去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房间里却晦暗得很,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寻找了国主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狴犴只得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屋内鸦雀无声,只有水滴啪嗒啪嗒落下的声音。半晌,屋内无人说话,那啪嗒的水声与狴犴的心跳重合到一起,他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他试探性道:“父王......?”   又是半晌,那头才传来慢吞吞的苍老嗓音,“我听说天魔两战,势均力敌,这个节骨眼你怎么回来了?”   狴犴怔住了,这个问题是他未曾料想过的,天魔交战与鲛人国的这个太子到底有何干系?为何“他”在这个节骨眼不能回来?   狴犴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话,“我回来,是为了取个东西。”   国主问道:“什么东西?”   “洛水珠。”   “取洛水珠何用?”   “用来降雨。”狴犴额头渗出些许细汗,他的心仿佛要跳到嗓子眼,如果那国主再追问下去自己恐怕就要露馅了。幸好那头并不再追问了,他暗自松了口气,倏然,黑暗中蹿出一张金黄的大脸,一下猛地跳到自己面前。   狴犴本能地被吓得一抖,这老头到底什么毛病!在屋里不点灯也就算了,还喜欢突然窜出来吓人。   之所以说那张脸是金黄色的,是因为那布满皱纹的脸的四周生长着一片片细密的鱼鳞,那金黄色鱼鳞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反射出瘆人的寒光。   国主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取洛水珠也是那位的吩咐?”   狴犴的眉头又忍不住皱起来,这人说话怎么跟猜哑谜似的,他索性心一横,答道:“是。”   “这洛水珠......”国主又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向前缓缓走了两步,拐杖砰砰的触地声在空荡的黑暗中回荡着,他意味深长道:“人间北部的洪涝已经几乎要将田屋都吞没了,这......还不够吗?”   狴犴的一颗心剧烈跳起来,他自然是听懂了国主的意思。也就是说在国主看来,“那位”之所以吩咐于锦拿洛水珠并不可能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彻底淹没人间北部。他口中的“那位”到底是谁!竟有如此狠的心肠!   狴犴现在的目的已经不光是拿到洛水珠了,他要知道国主的话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他索性将心一横,顺着国主的话道:“不是,那位计划有变。”   国主略微佝偻的脊背僵了一刹那,缓缓道:“是吗?”   狴犴不答话以示默认,国主却像是忽然释怀了什么,笑道:“罢了,我看你带了个姑娘回来,考虑清楚了吗?”   “考虑清楚了。”   国主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疲惫的笑容,“那便好,看来你也长大了,我早说过,会有人让你甘愿放弃自由、画地为牢,看来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是什么画本里的酸话!狴犴心底戏谑着,又趁势接话道:“我愿意的。”   “你愿意......便是好的,如此,我便也可以解脱了。”国主转身踱步回来,他用瘦削的手指搭上狴犴的肩膀,“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这对你来说会是解脱,也会是下一轮煎熬的开始。” ???   狴犴强忍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疑惑,总之这老头说话他是半点没听明白,这可能就是人界常说的哑谜吧。   “无妨,但还请父王将洛水珠交给我。”   老国主却道:“这洛水珠,我不能给你。” 第139章 美人计   狴犴下意识反问回去,“为何不能给?”   “你我身上的业孽已经深重似海,我虽不知你取洛水珠所欲何为,但按照那位一贯的风格来看,应该不会吩咐你做什么好事。”   狴犴仔细揣测着国主的意思,“因为不是好事您才不肯给我?”   国主没有答话,狴犴等了片刻才又试探道:“您不给我,是不想我完成那位的吩咐吗?”   “那位的吩咐……自然是要完成的。”国主老耄的声音响起,他慢吞吞道:“只是完成吩咐的东西不能由我鲛人国来出。”   “父王这话我就愈发听不懂了。”狴犴沉着声音,佯装出不太愉快的样子。   “你为太子,一旦你用了我鲛人一族特有的洛水珠,所有人都会知道此事与我鲛人族有关。”   尽管狴犴先前说了计划有变,但国主还是认为自己取这洛水珠是为了为非作歹。而不管自己是要拿这珠子做什么,这个过错都不能由鲛人一族来背,所以洛水珠不能从鲛人族这里拿走。   狴犴觉得这老头的思维陷入了一个怪圈,他据理力争道:“那么我身为鲛人族太子去干这些事难道别人就不会把仇记到鲛人族身上吗?现下不过是多拿个珠子而已,退五十步和退一百步又有什么区别?”   国主语重心长道:“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若真拿了这珠子,到时这个罪责必定会落到你身上,而且是人证物证齐全。你现在不过是在后面帮那位打打下手,谁会怀疑到你身上?”   狴犴一颗心简直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老人多半固守己见,要说动他想来不易。或许是该改变一下策略了。   ......   内室外,毕方正和玥之坐在千年松木做成的木凳上,毕方坐立难安,也不知狴犴在里面情况怎么样了。他站起身踱了几步,道:“玥之公主,我刚刚看到有一个房间里全是山珍海味,我可不可以再去看一看。我父母早丧,没机会吃到那么多好吃的,但我想多看上几眼,也不算白来一回。”   “可怜的孩子。”谁知玥之听完毕方的话眼角竟微微泛起了绯红色,她拉过毕方的手腕带他走到那间放满珍馐的屋子里,“这都是新做的,想吃什么随便吃。”   毕方心里一直悬着一根警惕的弦,便回绝道:“谢谢公主,我还不饿,就先不吃了。”   “不必唤我公主,你也同于锦一样叫我姐姐便好。”   “......公主姐姐。”毕方小心翼翼试探着,道:“隔壁那个屋子琳琅满目的,我可不可以也看上几眼?”   “当然可以。”玥之简直像是中了毕方的美人计,什么都顺着他说,“你若是愿意嫁到我们这里来,这些都可以给你。山珍海味、奇珍异宝,我向你保证,你是看不完的。”   毕方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讪讪地笑着。两人来到那个放满宝物的屋子,玥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当然了,我不是说让你嫁给于锦,他......暂时还是不要成婚的好。”   不嫁给于锦的话,那这公主的意思是想让他嫁给谁?这鲛人族皇室除了于锦可就只剩下玥之一人了。想到这里毕方的脸却蹭一下全涨红了,他忽然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可是等等,现下自己是女身啊,难道这个玥之公主......好的是女色?   难怪她一见自己便亲切得像至亲好友似的,毕方赶忙止住自己越飘越远的思绪,他在屋内踱着步,细致地打量着每一个器件。他虽没有亲眼见过这洛水珠,但既然都叫这名儿了应该外形是颗珠子吧。   如此想着,他将注意力都放到了最右侧的格子中,每个格子里面都放了个木盒,而木盒里面便摆着许多颜色各异、色泽饱满的珍珠,而有的还散发着亮光。   毕方抿着嘴,索性将心一横,既然玥之公主吃这个美人计他便发挥到底吧。   他故意将声音放得十分柔和,参着蜜糖一般,低声道:“姐姐,这一侧的这些珠子全都是珍珠吗?”   果然,玥之公主的确很吃这一套,竟细细给他讲起了每颗珠子的种类和来源,“这颗是南海夜明珠,是我娘亲当时的陪嫁礼物;这颗珍珠是一只八千年的珠贝精身死的时候吐的,含之......可使人清平宁和、烦恼尽消......”   半晌过去,对于玥之的介绍,毕方一面觉得新奇一面心底又十分焦急,为何还是没有出现那颗可以降水的洛水珠。终于,他耐不住性子了,“真想不到这些珍珠还有这样的来历和奇用,洛神便是因为炼化出一颗可以降水的洛水珠,顺利帮助人间渡过大旱,最后才得以被封为上神的。”   玥之粲然一笑,“那你可知这洛水珠现在何处?”   “还请姐姐赐教。”   “就在我怀中。”   毕方面露惊异,将眼睛睁得微圆,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毕方忽然笑开,喃喃道:“我说难怪呢......”   “难怪什么?”玥之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难怪我一见姐姐便觉姐姐有洛神之姿。”毕方忽然笑颜如花,一双大眼全然对上玥之的眸子,“我看这珠子也是有灵性的,只肯认姐姐这般洛神般的女子。”   玥之却被他夸的有些羞赧了,她笑嗔着:“你这小嘴儿甜的。”   说着,她便将洛水珠拿了出来,放在手掌上。那珠子并不是浑圆乳白的珍珠,它通体透明澄澈,但边缘处泛着木槿紫的紫光,稀奇的是不论将珠子往哪个角度转,紫光都会从边缘泛出。   玥之又道:“这东西不值钱,也没什么用,我可以送于你把玩,只是莫要弄丢了就行。”   “姐姐放心。”毕方说着话,正要从玥之手上拿过洛水珠,恰巧这时却听见一声巨响,随后传来狴犴的声音,“把洛水珠交给我!”   不知何时狴犴已经变回原身,他正用胳膊用力钳制着国主的脖颈,还狠狠威胁着:“快把洛水珠给我。”   毕方看一眼被狴犴勒着的国王,看一眼假装凶狠的狴犴,又看一眼面色惊诧的玥之和她手中的洛水珠。   那一头,狴犴也愣住了。四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毕方一把薅走公主手中的洛水珠拔腿就跑,“快跑啊!” 第140章 败仗   狴犴赶忙一把将国主扔给玥之,拔腿跑了。毕方化作鸟身用爪子抓住狴犴,猛地冲出了殿外。玥之将国主扶住,“父亲,你没事吧?”   国主急道:“我没事,你快给我追他们!不能让他们拿到洛水珠啊!”   “是!”玥之领了命,匆忙追了出去。   少时,狴犴与毕方已经飞至人界,玥之却还在身后穷追不舍,“把洛水珠还给我!。”   毕方停了下来,依旧化成了女身,“玥之公主!我们取这珠子是为了降雨,并非为了作恶。”   “降雨?降什么雨?这施云布雨何时成了妖魔之事?”玥之的语气中包着火,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你看下界。”毕方指了指人间。   玥之放眼望去,处处皆是明灭的金黄色火龙,衣衫褴褛的民众灰头土脸,他们没了吃食,没了房屋,只能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毕方一个卷袖将玥之带到人界,她看到一个妇人满眼绝望跪在地上,怀中的婴孩静静躺着不发出半点哭声,玥之一眼就看出那婴孩的小身子已经凉了。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狴犴字字悲戚。   玥之被眼前的景象震惊,鲛人国一片宁静祥和,她哪里知道人界竟在遭此浩劫。   人间五月无雨,田间大旱谷物尽皆干枯,天火燃烧了整整三月,烧掉了他们的屯粮,烧坏了他们的房屋,烧死了他们的家人。   狴犴道:“这个妇人六天以来只吃了个馒头和一点酸菜,她挤不出一点奶水喂给孩子,小孩的身体从昨日就凉了。”   玥之抬眸,眼中已经泛出一片晶莹。   毕方的喉结微微颤抖着,哽咽道:“玥之姑娘,抢东西是我们不对,但我二人必须阻止这场火再烧下去。”   狴犴道:“等降下雨,我二人便会留在人间救治凡人。”   玥之紧捏着双拳,无奈地闭上双眼,“把洛水珠给我。”   狴犴微微皱起眉头和毕方对视了一眼,“玥之姑娘若要执意阻拦,就休怪我二人不客气了。”   玥之沉声道:“你们不给我,知道这珠子怎么用吗?”   毕方怔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玥之的意思,他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向前走了两步。狴犴拦住他,“你信她?”   “我信。”毕方坚定地点点头,又退半步附在他耳旁小声道:“反正她打不过我们,也没办法从我们眼底下跑掉。”   狴犴勾了勾嘴角,没再说话了。   毕方将落水珠交还给玥之,玥之御风飞至云间,只见她将落水珠含于舌下,双手结出一个纯白色的灵网。片刻,她双手挽花,旋身将那白网推了出去,白网所至之处白云即刻变为乌云,重重郁郁的乌云将太阳光遮住,随风在风中飘荡。   如此,她又重复施了好几次法,将方圆百里的天幕都覆盖了。浓云越积越重,将太阳光完全遮住了,云间腾跃气几道闪电,玥之念起口诀,只一瞬间,被乌云覆盖住的地方竟唰得下起雨来。   一些人跑到屋檐下避雨,而另一些人却依旧呆呆地站在雨里,口中低声喃喃道:“雨来了,有救了。”   “有救了,老天爷开眼了。”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越来越多的声音穿过风雨而来,不少人纷纷跪在地上叩拜上苍,“谢谢大慈大悲的各路神仙,终于有雨了,终于有雨了。”   有了雨,就代表林间那昼夜不熄的山火终于要灭了,就代表那裂干成土块的田地又能种下粮食了,也就代表他们能活下去了。   人间,方圆百里的民众都跪拜在地,朝着天上叩谢着。玥之和狴犴毕方三人心中皆是涌起一股暖流,他们各自为妖为魔在妖界和魔界修炼数千万年,几乎从未与凡人这种生灵打过交道,而今日他们动手救下了这千千万万的生灵,才知道为何佛家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善,便是这天底下最伟大的品格。   等到回过神来时,玥之才发现有一滴泪从自己眼中落了下来,她用手指轻轻擦掉那滴泪,“我去别的地方施雨,你们要想点其他办法救救他们,这场雨并不能让他们饱腹,他们吃不饱饭依旧会饿死。”   “要去哪里找粮食呢......”毕方思忖着,“我们魔域吃东西只是图个乐,屯的那点粮食搬过来根本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狴犴也陷入了沉思,天地之大,又有何处能取到那么多的粮食呢。   “去妖冥城,去找妖王借。”一万岁以下的妖怪都需进食来补充体力,这一点狴犴和毕方不知道,但玥之是知道的,“妖界因天雷劫死了那么多妖,粮食肯定有多的。而且听说新上任的妖王是最温润不过的性子,你们去找他或许他会愿意倾囊相助。”   “多谢玥之公主指点!”两人朝玥之拜了谢。   狴犴转身对毕方道:“这个粮食便由我去借,毕方,你得去北方治治洪涝。”   “嗯好,我们分头行动。”   “等一下,等我布完雨我同你一起去北方。”玥之朝着毕方走近几步,轻笑道:“女孩子就是要帮女孩子嘛。”   毕方心虚地移开目光,嗫嚅道:“玥之姑娘,其实我不是...不是...”   “哎呀毕方,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还是救人要紧。”狴犴打断了毕方的话,他自然是不知道玥之之所以亲近毕方,是因为她看上了女身的毕方。   “就是啊,就先按刚刚说好的办吧。”玥之接话,生怕毕方会开口拒绝她。   毕方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行吧。”   ......   魔域,夕云殿别宫。   叶星阑一身黑衣,肩上依旧披着一件厚重的大麾,大麾的背面是玄色,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鹤,大麾内里是则是深红色。   他的步伐依旧大步流星,只是少了几分少年的意气。行至别宫门外,他顿住脚步对门口守门的两人道:“就说我来了,去问问岳父岳母方不方便一见。”   “是。”右侧那人接令入了内。   叶星阑履行了诺言,将沈归舟的家人都接到了魔界。但沈家双亲无论如何也未想到自家的儿媳不但是个男人,而且还是那天地间一等一的大魔头。因而自从叶星阑将沈家人接到魔界后,双亲便闭门不愿再见叶星阑。   半晌,守卫出来回话了,“尊主,二老说……说…还请尊主回去吧。”   叶星阑垂着眸,无奈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我找不到归舟了,我只是想问问二老可否知道归舟的下落。”   半晌,里面并无回答。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若是执意不肯见我,就请恕小婿无礼了。”他面上覆着一层阴郁的云雨,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与沈归舟已有三月未见,他没有耐心了,正要推门而入,内间传出沈归毅的声音,“你为夫君,同他朝夕相处都不知他身处何处,我们又哪里知道?沈夫人让我这样转告你。”   “当真……不知吗?”   “真的不知道。”   叶星阑垂眸,长睫毛为眼下遮出一片阴影,许久不曾睡好觉,眼下已有一团乌青,他疲惫极了。   忽然有人来报:“报——!尊主,天界新来了位铁面将军,穷奇椒图二位将军不敌,三军被迫退至了永劫道旁。”   叶星阑手扶在身侧的墙上,没来由的一阵天旋地转,半晌,他才重新开口,“我去会会他。” 第141章 交锋   五千年前沉香劈山救母将桃山劈成了两半,日月变迁,被劈开的深谷日益聚积了神银火,演变为今日的永劫道。此永劫道又名破魂道,这破魂道破的便是神仙的仙魂,对六界其他人来说永劫道不过是一深谷,但谷下燃烧的神银火是众神的克星,入永劫道者,从古至今,无一生还。   而现下天庭凭空多出一位戴着面具的铁面将军,那将军竟诡异地将魔族的弱点了解的一清二楚,在他的指挥下天军将魔军击得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了永劫道之上,要知道永劫道再往后五百里可就是魔族边界了。   叶星阑得知此消息,当即便换上戎装朝着永劫道出发了。   永劫道之上,天军与魔军正在云端之间厮杀着,两军旌旗蔽日、擂鼓震天,战士们的嘶喊声直冲上九重天。流淌溅射的鲜血将洁白的云染成殷红的晚霞,像要透过天幕滴入人间。   每个人身上都溅着血,杀红了眼。   纵使是向来云淡风轻的叶星阑,也被眼前的惨烈震惊了。他飞入正在交战的人形漩涡之间,周遭的天军便被他的法力震的四处飞散。   他双手结印,蝴蝶骨出长出一双黑红相间的巨大翅膀,他的眼珠镀上一层鬼魅的猩红色,霎时间,周围的天军都停下了动作,他们目光浑浊神智游离,是被叶星阑控住了。   趁此机会,魔族众军忙不迭操起手中的剑砍下天军的头颅,霎时间,魔军便转败为胜。   “魔族众将士,听我军令,鸣金收兵。”叶星阑用法力将声音传遍广袤无涯的云端,魔族众将士怔住片刻,现下正是一鼓作气击败天军的好时机,不知魔尊为何却下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片刻,金钟的撞击声传遍云端。魔军不情愿地往后退去,而打头阵的天兵还陷在叶星阑控制中,半分也动弹不得。   叶星阑飞至云上,将天玄扇寄于空中,刹那间,天玄扇周遭铿锵一声,凭空变幻出千万把扇子来。他操控着打开扇面,扇面猛然往下一扇,前方的天兵便如地上的蚂蚁般被骤风吹得后退了数里。   想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是如此了。   如此,天兵与魔军之间便隔出了一条数里的云带,叶星阑撤了对天兵的控制,重新落在云上,从容开口,“我便是你们要伐的魔尊,我的项上人头就在这里,你们无需多费功夫,让你们主帅来取就是。”   半晌,天兵那头却并未有人回话,众天兵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一时间,天地间静谧如斯,只剩下风在呜咽,云在飘动。   “勾陈小儿,莫不是怕了不成,从前那般猖狂,如今见了我们尊主还不是缩在后面像条落水狗。”椒图语气中满是戏谑,飞到三军前,落在叶星阑身旁。   在她身后,穷奇也跟着飞了出来。   片刻,果然见勾陈一个化形出现在天兵阵前,喊道:“魔尊,你终于出现了,怎么?在这些喽啰身后躲够了吗?”   他话音未落,只见叶星阑化作一道风乍然出现在他身前,一个飞踢将他狠踹至一里外。   叶星阑倏然收起翅膀,他长身玉立,手中从容不迫地扇着纯白的天玄扇,睥睨一眼爬在地上的勾陈,讪讪笑道:“打架就打架,哪里来得那么多废话。”   勾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忽然,他像一头烈虎猛地朝着叶星阑俯冲而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变回凶猛桀骜的原身,它身长五尺,形似麒麟,脚似马蹄,尾似狮尾,通体皮毛是三色堇的浅灰紫色。它凛凛生风朝着空中纵身一跃扑向叶星阑。叶星阑向后一个空翻与它错开,他重新落回于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勾陈击射出寒冰。   天玄扇发出铮铮响声,以它为中心四周骤然聚起千道光辉,湛蓝的亮光毫无规则地转动起来,在天玄扇四周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天地震颤,云雾抖摇,四周的天兵魔军感受到那强大的震颤,纷纷不约而同向后退了数尺。   勾陈腾跃在空中,避开先前叶星阑击出的寒冰,只见他变回人形手中结印,随着他的咒语,千万把长剑从他背后飞射而出,长剑在空中驻停,与天玄扇结出的漩涡两两对峙。   凶气在云幕只见弥漫,天地间顿时变成一片晦暗。随即,只见勾陈旋身一转,飞身将双手用力一顶,巨大的灵力包裹着长剑利刃,如箭雨般朝着叶星阑投射而去。   叶星阑身姿挺立,从容不迫地将左手背在身后的腰间,右手挽花起势,抵掌利落地将那湛蓝色的巨大漩涡击了出去。巨大的漩涡喷薄着炽光,如一条蓝色长龙般朝着勾陈飞腾而去。漩涡与剑阵在空中发出巨大的碰撞,而后对峙着,铿锵的兵器声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膜。   片刻,剑阵便落了下风,深渊漩涡不停旋转着,将剑阵抵了回去。勾陈右腿后撤,两腿做出弓字形抓地借力,他咬牙运起灵力,用双手支撑着不断后退的剑阵。   叶星阑却依旧坦然地站在原地不动,他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   他的笑意愈深,漩涡中的电光便越发汹涌,那漩涡像是自成一片小天地,一步步朝着勾陈逼近。   勾陈被漩涡之力压制,无奈跪下了后弓着的右腿,他半跪在地,吃力地用双手抵挡着头顶的剑阵。   叶星阑恢复阴沉的面色,只见他将食中二指并拢,轻轻在空中转挑一下,那剑阵便立马调换方向,朝着勾陈头顶扎射而去。   勾陈被巨大的灵力压制着跪地不起,剑阵在头顶发出轰隆的响声震得他头皮发麻,他额间青筋毕露,大颗大颗汗珠从他颈间落下。   他妈的,来之前怎么没人告诉他这人这么能打!   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叶星阑又加强了控制,剑阵哗然化为一把修长的利剑悬在他头顶,剑尖往前怼了半分直取他双眼而去。勾陈惊骇的黑眸中映射出剑尖的形状,千钧一发,这剑尖再往前一分,便会直接击穿他的颅骨!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不知从何处横空射来一把长剑,如飞风般将勾陈眼前的剑撞顶至数尺之外。长剑虽被顶走,但奈何漩涡中那巨大的灵力还未消散,湛蓝色光芒澎湃迸溅,直朝勾陈面门呼去。   勾陈躬身用手挡住脑袋,身子却被巨大的湛蓝色灵力顶飞出老远,而后又重重摔落在地,霎时间他口鼻串血,浑身想被巨石碾过一般疼痛。   叶星阑还欲再击,却见一白衣仙君翩然落在勾陈身前,他将手掌展开,适才横飞出来的长剑再次回到他手上。   叶星阑微微觑眼细细打量着那人,那人一身白衣如雪中莲,戴着一张半脸面具。原来这铁面将军脸上戴着的并非铁面,而是贵气逼人的鎏金色面具,上面还镌刻着复杂瑰丽的桃花花纹。他手执着长剑,长剑上缠着腾蛇模样的纹路,剑尖指地,杀气逼人。   刹那间,只见那白衣仙君右手持剑嚯嚯朝着叶星阑杀了过去。   叶星阑却并不躲避,只是持着天玄扇硬生生将那强大的砍杀之力挡了下来。腾蛇剑与天玄扇迎面相击,迸发出刺耳的震响,几丝火星溅射出来,叶星阑迅速以扇绕剑化解了其中的灵力,随后只见他用剑柄之间的空隙卡入剑尖,叶星阑湛蓝色的灵力顺着扇子一路直推向剑柄处,攻向白衣仙君的心脏。   那白衣仙君离地倒退,往后一个闪身避开了叶星阑的攻击。   叶星阑洋洋收回天玄扇,寒声道:“你这白衣,适合染血。” 第142章 天命录   言罢,叶星阑便握紧天玄扇欲再出招,谁知这时天上却忽然乌云飘聚,云间爆闪出几道闪电来,天地间昏暗得难以视物,大风飞扬,震耳欲聋的雷声从耳边滚滚落下。   疾风钻入眼中刺得人睁不开眼,叶星阑下意识用扇面挡在眼前,霎那间,风雨涌动之声伴随着天雷愈演愈烈。叶星阑再度睁开眼,却见魔军不知何时已经被包围住了。   只不过从后方包围魔族大军的并不是天兵,而是妖族、灵族、人族召集的军队。清源长老率领着妖灵两族守在西、南两个方向,而楼诗筠则率领着凡间的修士守在北面,而东方则围着最为坚不可摧的天兵天将。   魔族将士一时间也慌了神,所有人立马转身迎敌,将后背交给了自己后方的战友。   看着那黑压压碾过来的妖众,叶星阑的第一反应却是去看沈归舟在不在其中,四周战鼓如越击越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他心上。周遭乱成一锅粥,只有他定定地伫立在原地,细细地密密地寻找着那个令他思之如狂的身影。   每看一眼,都像用尽了心中的力气。   半晌,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失望却莫名地松了口气,可惜他不在,也幸好他不在。   想杀他的人千千万万,没有归舟真是万幸。   他垂眸轻轻地舒了口气,但还没等他庆幸完,余光却瞥见了叶族长和叶夫人。他们站在妖族的队伍前方,身上全副武装,手中握着长剑,而那长剑是用来取自己的性命的。   叶星阑愣怔着立在原地,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蒙蒙的泪从眼眶中泛起,将他的视线扰得一片模糊。他想起过去这两千年来的点点滴滴,和所有人家的儿子一样,他幼时也时常围在炭火边听双亲讲故事,生病时叶夫人也曾在床畔彻夜不眠地照顾自己,叶族长事务繁忙却依旧每日教授法术和知识......   与凤神和战神相处的日子太短暂也太遥远,说起来,叶家双亲才更像他的亲生爹娘,待他总是那般温情又那般真心。他们对捡来的自己和亲生的叶可倾并无半分差池,甚至对自己更为宽容。   而此刻,他们却站在自己对立面,来这里是为了要自己的命。眼前倏地一片黑暗,脑中一片天旋地转的晕眩,他脚步虚浮地往后退了一步。也许是因为自己害死了叶可倾,二老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他的确欠他们一条命。   可是他还没见到归舟,他想贪心这一次,等到同归舟说清楚后他自会向二老请罪,到时即便他们要自己偿命自己也是愿的。   如此,众人无声地对峙半晌,一道道天雷闪电喷薄出巨大的光亮,像要将天幕撕扯开来。情势愈发胶着,大战一触即发。   忽然,遥远的天幕上飞下来一位翩翩然的仙君,那仙君凌空于众人之上,垂首望向叶星阑。他浑厚温和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天界,“大风,你的杀孽已经引来了第二轮天雷劫,这六界终究是容不得你了。”   六界所有人,除了鬼界外,其他四界均是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叶星阑沉声道:“我未曾造过杀孽。”   “这世上,没有人想让你活着。”灵霄浑厚悠远的嗓音如冷雨般浇了下来,压得叶星阑喘不过气,“魔族之人也不过是因为打不过你而被迫站在你的身后罢了。”   叶星阑御风而上飞到灵霄帝君对面,嗓音里像淬了冰渣,“所以呢?”   “你说你未曾造过杀孽,那你便低头看看这凡间众生。”灵霄将衣袖一挥,人间的惨况瞬时映射在众人面前。   北部的洪涝已经退去,遍地满是被水泡发的尸体,目之所及处皆是满目疮痍。而从洪水中活下来的人以为自己得以幸免,事实上他们的另一只脚也跨入了鬼门关。   洪水之后常发瘟疫,许多病患佝偻着身子排在药铺门前买药,他们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在手帕染上丝丝片片的血迹。   灵霄再度拂袖,画面一转山林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稻田、菜地被焚为一片灰烬,淅淅沥沥的雨滴从天上落下,火势逐渐式微。   灵霄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又正色道:“看了这些你还觉得自己未曾造过杀孽吗?凡界和妖界都是因你招来的天劫才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   时谨面具后的脸,重重地拧起了眉头,他醒来后还未来得及去人间,便被派到了这战场上,他还不知他庇佑着的凡灵们此刻正在遭受多大的磨难。   叶星阑寒着脸,被一团名为愧疚的火灼烧着,怒声道:“那我且问你们,凡界遭受此般劫难,你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不远处的楼诗筠国师喊道:“叶星阑!三千天劫因你而起,取了你的性命天劫自会消陨。”   椒图转过身狠狠盯着楼诗筠,大吼道:“我说!究竟是谁说的天劫因我们尊主而起!血口喷人也得有个依据吧?!”   穷奇在她身后小声道:“血口喷人需要什么依据?”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先别管我。”   “他的天命录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东南的天幕上又飞来一群神官,同天兵中的神官不同的是,他们大多都是文神。   “你是谁?”椒图回问那人。   “司命仙君是也。”   每个人出生之时会自动生成一本天命录,天命录上便昭示着那人一生的命运,而能够查看此命簿的只有司命仙君一人。   司命说出这番话之前这事不过是个传言,但司命说出了这句话,此事便成了天理,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叶星阑腿上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他无力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来那千千万万的生灵真的是因为他才死的,是因为他才受尽了这样的磨难。   凡间众生受苦的画面还在眼前跳动,守护那万千生灵是娘亲和夫君毕生的使命,而现在他们守护的生灵却被自己召来的天劫害死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想让你活着。”灵霄的声音平静又从容,并不带半分感情,也正因此才显得更加可信。   这个世上没有人想让你活着,不是诋毁辱骂,而是陈述事实。 第143章 八苦河   叶星阑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所有人,仙、妖、灵、人,他们本是永远无法相互交汇的存在,而现在却因为自己而变成了同盟。   他们脸上的表情或恼怒、或惊慌、或呆滞、或愤恨各有不同,但他们都想取自己的命。   叶星阑没注意到在不远处那个戴着面具的白泽仙君,他的神色却与所有人皆不相同,他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里面装满了踌躇和无措。   叶星阑攥紧拳头,声音冷的像冬月的霜,“那又如何?你们斗得过我吗?”   “竖子嚣张!!”司命仙君吼了一句,却不料随着他这一声怒吼滔天的惊雷闪电如水柱般倾了下来。   天雷无差别地攻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众人无暇再与叶星阑争执,只合力施法抵御着天雷。一时间,胶着的对峙局面松懈下来,众人皆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   天界,弱水河畔。   青铭和尹真偷了天狗的钥匙进入了天水牢中。   沈归舟颓丧地跌坐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因缺水而导致嘴唇干涸起皮,头发散乱地搭在耳边。面前的墙被人横空撕出一条裂缝,久违的阳光照了进来,沈归舟举起干瘦的右手下意识挡了一下眼睛。   “沈归舟,沈归舟......”几声急切的呼唤忽远忽近。   沈归舟将酸涩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只见阳光处扑来两个人影。人影走近,半蹲在自己身边问道:“你还好吧?”   说着,便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了他,沈归舟定睛望着眼前的人,正是自己曾救下的那个巾帼女将军尹真,而站在他身边的则是那个已经归西的王爷。   沈归舟许多天滴水未进,嗓子干涸的像要冒出烟来,他顾不得那么多,只一把夺过水壶便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冰凉的水顺着咽喉滑入肠道中,他这才终于缓过来一些。   “咳咳...咳咳...咳咳...”沈归舟喝的太急,被呛得眼泪都咳了出来。   “慢点喝慢点喝,没有人同你抢。”尹真连忙拂他的背帮他顺气。   沈归舟依旧瘫坐在原地,他这猛烈的一咳带得心口上的旧伤又撕开几分。伤他的箭上竟然淬了剧毒,这些时日他未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又被灵霄那帮人折磨,导致他胸上的伤口至今尚未愈合,甚至微微发了脓。   尹真连忙将手伸向青铭,“你不是带了疗伤的药吗?快给我。”   青铭从一个小葫芦中倒出两颗丹药递给沈归舟,沈归舟有气无力地接过丹药,他忍着胸口的剧痛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沈归舟没了心头血后,本就低微的灵力又被削减了一半,他没办法看清眼前两人的真身,他脑中还绷着一根警惕的绳,他们给的药丹他是不敢吃的。   “我离开你们住的客栈之后去了奈何桥,想去等贤王,我在那里等了他好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尹真拧着眉头,回忆着那段并不美好的回忆,“后来孟婆告诉我,我要找的答案不在那里而在天上。”   沈归舟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没再说话,尹真看着他将药丹放在手中并未吞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从沈归舟手中拿过一颗丹药先行服下,“你既怀疑这药,我便先替你试一试。”   沈归舟手举到半空却未能阻止她,“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尹真之所以要先试药,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也信不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铭。   “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可能要受些苦。”青铭顿了顿话头,欲言又止,“天界的弱水河和鬼界的忘川河是连着的,稍后我会引弱水入这天水牢中,水流会冲破此牢你便乘机搭着那水流到忘川河,便可脱身。”   “多谢!”沈归舟话语间皆是难以言表的感激,他支撑着微弱的身子慢慢用脚着力,半跪在两人面前,声音比那刨了心的黄连还要苦,哽咽道:“我早已不知今日是幽困于此的第几日了,我知道天界掳我也是为了对付魔君叶星阑。不知二位可知道这些时日他的下落?”   “快起来,你于我有恩,怎可反过来跪我。”尹真连忙去将他扶起来,她紧咬着下唇,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却是青铭接过了话,沉声道:“天界和魔界开战了,天界还带着其他三界一同讨伐魔界,现在魔界已经被逼退至了永劫道之上。”   “永劫道?”沈归舟蹙着眉头,他总觉得这地方很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发兵的理由是什么?”   尹真紧紧捏着手心,嗫嚅道:“说是......说是魔尊出世招来了三千天劫,戕害荼毒了其他的无辜生灵。所以...天界为了守护众生,誓要除掉魔尊。”   闻言,沈归舟只觉得真有一团火在裹着自己的心烧,心脏如雷般在耳边急速跳动,像要从嗓中飞跳出来一般。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感从胸口袭来,沈归舟下意识用手捂住嘴,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手中试到一点湿黏,他定睛一看,却是自己咯出了血来。   尹真和青铭都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尹真连忙掏出手帕递给他,“你先不要着急,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青铭默默站在一旁,面色也不好看,“我救你出去之后,你便回妖界吧,你只是一只两千岁的小妖,这个时候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沈归舟哪里听得进劝,置若罔闻似的请求道:“我想去永劫道,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青铭叹了叹气,他知道白泽是个脾气倔的,却不曾想这个长得像白泽的分身竟也这般执拗。   尹真问道:“你真要去?”   沈归舟目光坚定,应声道:“要去。”   “你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即使这样也去吗?”   “去。”   三人半晌无言,沈归舟轻叹一口气,才又道:“我放心不下他,可能我去了也帮不了他,但我要告诉他,我会一直站在他身边。”   “我知道忘川河到永劫道的确有一条近道。”青铭踱了几步,似是在回想些什么,“忘川河在鬼界有一条支流名叫八苦河,八苦河畔停着一艘八苦舟,但凡有人能活着淌过八苦河,那八苦舟便会载他到他想去的地方。”   尹真又问:“活着淌过八苦河,很难吗?”   “八苦河是消解万鬼怨念之地,魔尊不在的这两千年,在八苦河投身的鬼比过奈何桥的鬼还要多,那处积攒了万鬼的怨念阴气太重。一般人进去瞬间就会被吞噬。”   尹真转过头,关切地问沈归舟,“你不要冒这个险了,出了忘川河再找别的办法吧。”   “来不及了,再找别的办法就来不及了。”沈归舟摇了摇头,竟径自跪在了青铭面前,“当初你跪在我面前说你只剩下一条性命和几两自尊,说只要我肯救尹真这性命和自尊都可以给我。那时我不懂此话是何意,如今我也想求求你,只要你能将我送到永劫道,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我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你原本也算我的恩人。”青铭背过身去,长舒一口气,“你若是想好了,我便答应你。” 第144章 谶语   “我想好了。”沈归舟几乎一刻也没有犹豫。   青铭转头看向尹真想寻求她的意见,但尹真从头到尾都未正视他一眼,根本不给他对视的机会。青铭面色寥落,有些无措。   青铭从怀中掏出一颗透明的珠子,道:“这是避水珠,你且将它含于舌下。我会将弱水引入这牢中让水流带你下到鬼界。”   沈归舟从青铭手中接过避水珠,这一次他没有了警惕和犹豫,而是直接将避水珠含入了口中。也许青铭的帮助是自己能逃出去的唯一方法了,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青铭的语气温柔似水,“真儿,你先出去等吧,为免误伤到你。”   尹真扶着沈归舟从地上站起来,她并未直接给青铭什么反应,而是自顾自对沈归舟说道:“沈公子,愿你此去平安,得偿所愿。”   沈归舟勉强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多谢,待到此劫过去,我们再一同把酒言欢。”   “嗯。”尹真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从来时的门退了出去。   见一切准备就绪,青铭当即凭空幻化出一支如剑长的毛笔来,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毛笔在空中画出复杂的青色符文来,青铭口中喃喃念着法诀:“无相如来形,点气引水来!”   言罢,他将那宏大的复杂的符文朝着监牢右侧墙壁一击,符文一与墙壁碰撞便散成星星点点的光芒,那光芒如雾般弥漫过墙面朝着墙外漫过去。   片刻,墙的那一侧不断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隆声。   沈归舟拱手朝青铭行了个礼,“多谢仙君,仙君今日助我脱身之恩归舟没齿不忘,来日必当报还。”   “不必言谢,我此番助你也是为了向你报恩。”青铭也拱手对他回了一礼,“水流马上就会将墙冲破,我便先行告辞了。”   “好。”此时此刻沈归舟脑海中只浮出些答谢的话语,但适才青铭对他说不必言谢,反倒让他不知该说什么了,便只干脆地答了个“好”字。   话音刚落,青铭便从眼前消失了。   偌大的黑暗空间中又只剩下了沈归舟一人,左侧墙壁的轰隆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巨物从外面不停撞击墙体一般。片刻,那墙体终于被撞得裂开一条细细的缝隙来。   沈归舟捏紧双拳站在原地,双眼紧紧地盯着墙壁上的那条缝隙,刹那间,铺天盖地的洪水冲垮墙面,如千军万马般朝着沈归舟猛地扑过来。   沈归舟紧闭着双眼用双臂挡在胸前筑起防御,他任由那水龙扑到自己身上。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在耳边响起,一瞬间像要将耳膜震破一般。水流如钢铁般打在他的身躯上,尽管他用灵力护了身却也仍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各处的疼痛。   也是,想来也须得是如此的强劲的洪流才能将这监牢的墙壁破开吧。   沈归舟喉中泛起一阵血腥味,胸上的伤口被水流一打便愈发疼痛,就像是谁用剑又在他胸上划了一刀。密密匝匝的水流裹挟着他将他卷至水底,沈归舟只觉得身体想要被撕裂。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第一次与叶星阑初见之时,他也是这样坠入了轩辕江江底,那时的江水将他送到了叶星阑的生命中,而今日这江水也会将他送到他的夫君身边。   这样想着,好像那钻心噬骨的疼痛也能挺过去了。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大劫将至,命悬一线之际,切记心灵相通携手共度,便可柳暗花明、势如破竹!否则便是生灵涂炭、神格皆陨。”   这句话是在无寻城时算命先生的谶语。初听时他还不解其意,但如今想来这个大劫或许指的便是眼前此劫。   心灵相通,携手共度......   永劫道之上,对峙两端的众人依旧在与天雷劫抗衡。   魔族将士的人数相较于其他三界要少得多,叶星阑用湛蓝的寒冰在魔族上空开出一道防护的光罩,那天雷一遇到那寒冰便悉数被吸没了进去。   妖族中有人忽然说了一句,“这个防护罩是什么宝贝?”   谁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有人淡淡应了句:“看来魔族也有不少好东西啊。”   天、妖、人三界众人纷纷双手结印,齐心协力在自己周围顶出抵御天雷的防护罩。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天雷不但没有半分消匿的迹象,反而声势愈发盛大,愈演愈烈。   战鼓还未开擂,妖、人、神三界便已是一片人仰马翻了。   除了灵霄帝君外,只有叶星阑一人悠闲从容,他漫不经心摇着手中的天玄扇,朝着天界喊话道:“天界的帝君上前听好!你们想要的不过是我魔君大风一人的命,你们不妨派出几个能打的来一一跟我进行车轮战,不必殃及我魔族众将士!”   叶星阑一席话毕,众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灵霄帝君,等着他的决断。   灵霄并未思考多久便点头应允道:“我天界向来慈悲为怀,既能如此,那自然是最好。”   叶星阑强忍着冷笑,“那就把你们能打的都派出来吧!”   “魔头!你莫要嚣张!”一名武将从阵营中走出来,他抱拳向灵霄请命,“战神左前锋,南方武神司厉,愿与那魔头一战!”   在听到战神二字时,叶星阑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即刻又扯出一个凉薄的笑,冷声道:“那便请前辈赐教!”   两人霎时化作两道耀眼的光芒迸射向天空,脱离出人们的视线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弥漫着的肃杀之气越来越重,众人顶出的灵力罩在天雷震耳欲聋的声声击打中愈发薄弱,众人双手颤抖,额间青筋毕露,看起来吃力极了。在这天雷面前,这芸芸众生不过如地上的蚂蚁一般微不足道。   人族的修士中有人已经吃力地半跪在地上了,“我快要顶不住了!”   “这天雷根本没有平息的迹象,再这样下去,不光没能杀了魔头我们自己反倒自损八百。”   有修士附和着,“是啊,楼国师,直接打吧!”   楼诗筠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一旁的妖族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们直接杀进魔族阵营中,魔族上方正好还有魔尊的防护罩,还可以帮我们挡一挡这天雷。”   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道:“对!横竖都是一战,还不如此刻过去战个痛快!”   一时间,妖族和人族士气高昂,纷纷蓄势待发。   “今日势杀魔头!兄弟们随我来!”虎族族长利落地将长剑出拔出鞘,长剑指着寂寥的长空发出阵阵悲鸣!   他如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跟随他杀出去的妖怪和修士前仆后继,络绎不绝。不多时便杀到了魔尊阵营。   穷奇连忙大喊到:“将士们!摆阵!”   椒图也立马变回原形,不屑地啐了一口:“呸!这帮出尔反尔的乌合之众!” 第145章 承诺   修士和妖怪们已经纷纷闯入了魔族阵营,却是叶至晋和黄玢两人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想出击的意思。   魔族在前军中用法阵和人阵布下了坚不可摧的阻碍,短兵相接的厮杀声好似山河在咆哮一般,竟可与天雷声平分秋色,猩红的鲜血聚成了小溪留下云端。   云下原本下着雨,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处,凝成滴滴血雨从天而降,地上的凡人见了这异象纷纷抱头鼠窜起来,“下毒雨了!天上下毒雨了!”   “末世要来了,末世真的要来了。”人们哭嚎着。   修士和妖怪们闯入魔族阵营鏖战半晌,却奈何怎么也撼动不了边缘的防护,要杀入中军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只是幸好头上有叶星阑设下的防护,至少不用担心天雷会轰到自己头上。   而这一头,在天雷的重重打击之下,天兵天将也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光对付这天雷就消耗了一半的灵力。天兵天将们望着受到防护阵庇佑的魔族阵营,皆是蠢蠢欲动。不如像修士和妖怪们那样杀入魔族阵营中去,如此至少还能避开这雷劫。   神兵中有人走上前请示勾陈,“主帅!再这样下去还没能除掉魔族,我们自己反倒先耗死在这天雷上了。”   又有将士附和着:“是啊主帅,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战死来得痛快!”   勾陈抬头望了一眼天幕,夺目诡谲的雷电依旧在一团巨大的黑云中此起彼伏,好似一条条灵活的银蛇,在云间穿动遨游,谁也不知那可怖的雷电下一刻会将临至谁的头上!   众人惶惶,雷电未曾劈过的那片区域中一群人尚还算从容,但有的地方已经反复被雷击了好几次,一群人合力御出的灵力防护已经被击的破烂不堪,他们就像飘摇在深海的孤帆,只能在原地无助地摇曳着。   勾陈思忖了片刻,现下这形式的确是进攻更为有利,况且妖族和人族本就是被喊来助力的,哪有人家在前面冲锋陷阵而神兵却躲在后方唯唯诺诺的道理!   勾陈正欲举起右手下令,而在他身边,时谨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可!适才帝君已与魔君说好只与魔君做决斗,不牵扯其他魔众。你如今若是下了令,岂不是对帝君的命令阳奉阴违?”   闻言,勾陈抬首向右睨了灵霄片刻,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做着什么决断。   时谨知道他在犹豫,连忙继续劝说道:“你虽是主帅,但如今帝君在侧,就算你要出兵也要先请示一下帝君的意思吧?”   适才叶星阑和灵霄做约定时在场的十万天兵和三百上神都听得一清二楚,时谨很清楚帝君碍于面子定不会下令出兵攻打魔族,因而才故意这般劝说勾陈。   而这一点勾陈也是心知肚明的,他挑了挑眼皮略带轻蔑的瞥了时谨一眼,心忖着这白泽果然是一介散仙,哪里懂得揣度圣心的道理。   灵霄布了这么大一盘棋,怎会甘心止步于此。   适才与叶星阑对战的武神司厉已经败下阵来,他负了伤从上方掉了下来,幸而被下方的神仙接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魔君小小年纪,实力竟然如此强悍,难怪都说他是天下第一灾星。不稍片刻,便又有两名武神御风飞上了上端天幕,此时与魔君的战斗已经不单纯是为了正义,更是为了天庭的颜面。   勾陈心中早有预料,适才自己与魔君对战一下便知对方的实力恐怕天下地上也找不出几个。这些武神即使是车轮战也只是无畏的斗争罢了。   想到这里,勾陈几乎是毫不犹豫了,他利落地拔出令剑指向天际,大声喊道:“众将士听令,击鼓!给我攻上去!今日不屠魔军势不退兵!”   军令如山,鼓声如雷!   刹那间,四野传出撼山震海的喊杀声,几乎是一瞬间便盖过了天雷的巨响。数万的神族士兵前赴后继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魔军。   魔军好似一头敦实的大象,而那数万的神兵便似群涌而至的蜜蜂一般,带着毒刺将魔君军围的水泄不通!   灵霄温吞的声音从上界传来,“勾陈,你大胆!本尊方才所言你竟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勾陈飞劈起一剑将一个魔兵砍成了两半,热血溅到他的脸上、脖子上、衣服上,粘腻的血腥味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只能假装没有听到灵霄的话,他根本无暇再与灵霄做些无畏的周旋。   时谨看着眼前的厮杀,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类似的片段,但他却想不起来具体的场景,断断续续的记忆折磨得他头疼欲裂,他捂着头半跪在地上,看起来痛苦极了。   “你没事吧?”   时谨双眼布满血丝,面色难看如土。四周正在酣战,战况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而这个时候会是谁还来关心自己呢?   时谨吃力地抬起头来,对上了叶至晋和黄玢的视线。他怔住了片刻,可以确定的是,他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又或者说是他认识但他不记得了。   胸口隐隐发痛,白泽的心头血好似想修复他的记忆,提醒他一些什么。   但他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时谨疼得流下眼泪,勉强答道:“我无事。”   即使时谨戴着面具黄玢还是认出了他,他的双眼那般纯净,是世间少有的。又怎会因为一张面具而认不出来呢?   黄玢轻抚着他的头顶,对他施了鸟族特有的安魂咒,“孩子,往事已矣,过去的便让他过去,不要因为回忆而让自己痛苦。”   “你......”时谨无奈想驳斥她几句,却因疼痛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自己一个十万年的上神如今却被个一万年的妖怪叫做孩子,自己却也并不反感,当真是稀奇得很。   黄玢的安魂咒竟真有奇效,时谨的头疼慢慢缓过来了一些,他从地上站起顿首向黄玢行了一礼,“多谢。”   言罢,便径自往前走了几步,他御风朝着灵霄而去,天魔两族千百年来相安无事,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天界要除大风两界完全可以和平相处。   时谨的想法和叶星阑一样,他也不希望再有无辜的人因大风而枉送了性命。他既与灵霄约定好会亲手收服大风,就必然会履行诺言。   只是他还未想好要如何处置他,是将他幽困至无人之境?还是将他镇于永劫道下?亦或是......将他交给灵霄发落呢?   他稳妥地在灵霄面前落下,“帝君,请帝君遵守约定下令撤回军队。”   “那你与我的约定,你何时兑现呢?”灵霄却反将了他一军。   “下一轮我便去与他决战,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最清楚他的弱点,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时谨道。   灵霄的声音中带着不可反驳的威严,“那就拿着你的答案再来与我谈条件吧。” 第146章 争锋   正巧这时,方才与叶星阑斗法的武神又被打了回来。时谨不再犹豫,只径自飞上了云端。   叶星阑站在云的那头睥睨着自己,许是此处杀孽太重,他身后天边的云已经被染成了一片诡异的绯色。   “你又是何方武神?报上名来?”叶星阑朝时谨喊道。   时谨顿了一下,堪堪答道:“并非武神,小神罢了。”   叶星阑朝着他走近几步,“我倒不知天庭有哪个神仙爱戴面具的。”   时谨害怕他认出自己,便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几步“我不过是新近飞升的一介小神罢了,魔君自然是不知的。”   叶星阑上下打量着他,眼神较之方才愈加幽深不见底,也不知是信了时谨得说法没有,只悠悠道:“一介小神也敢与我斗法,勇气可嘉。”   “帝君授我为伐魔前锋,我不得不来。”   “不得不来吗?”叶星阑的表情却莫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他将话锋一转,又道:“我说了,你这白衣染了血才好看。”   言罢,叶星阑立马向后退,只见他将天玄扇往天空一抛,口中念着法诀:“残烛引月,一生万物!”   法诀念毕,只见天玄扇在空中化出千万个影子来。刹那间千万把折扇如刀般向他射来,时谨将星辰剑拔出鞘,用拔山的力气将星辰剑狠插于足下,以星辰剑为圆心四周迸发出一股巨大的气波,那巨大的银色气波将投射过来的千万的扇子震得四处飞扬!   还剩下几把顽强的折扇朝着时谨的面门呼来,时谨拔起面前的星辰剑毫不费力地便将扑来的折扇一一斩碎了。   “小神仙,你倒是有几分灵力。”叶星阑瞬间警惕起来,他这招残烛引月一般都是为了探对手的底,对手灵力到底如何只需抛出这招一试便知。显然,方才折扇与星辰剑对峙,双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也则是说对方的灵力可与自己匹敌,这样雄厚的灵力连一般上神都未必能有,叶星阑像是预感到些什么,眼中的光芒竟暗下了几分。   而这一头时谨也是一样的想法,既然灵力相当,便只能采用近身战了。   时谨飞身持剑刺向叶星阑肩膀,叶星阑身子右侧以扇面挡住了锋利的剑刃,时谨索性用剑刃剌了一把扇面,银白的剑和扇面急速碰撞着,蹦出些许火星子。   叶星阑看着胸前迸出的火星子,似乎也是完全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之莽,敢直接用剑与自己的天玄扇相划。   见叶星阑一向从容的脸上居然挂上几分讶异,时谨颇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痛快,他勾起唇角,立马将攻势转向叶星阑的腰部。   只见时谨快速变幻剑招朝着叶星阑腰部划去,叶星阑眼疾手快不断出招格挡,不多时已经来回过了十招有余。趁着叶星阑格挡之际,时谨连忙换了招法,只见他将剑收回身后,飞身上前朝着叶星阑的脸就要猛踢上去。   叶星阑双手交叉抵在额前硬生生接住了时谨的一脚,他仰身后退与时谨拉开一段距离。   时谨却丝毫不肯给他喘息的机会,再度出剑杀了过去,只见叶星阑将扇子一合,抵挡住了刺过来的剑尖。   时谨正想撤剑再击,说时迟那时快,叶星阑先行一步张开了扇面,剑尖被嵌进扇骨之间的间隙中不能动弹。   天玄扇的扇柄紧紧夹住剑身,时谨使力想退却退不了半分。叶星阑乘势将扇子往前推,一路滑到了剑柄处才停住,他左手处用天玄扇紧紧挟住星辰剑,右手掌面击向时谨左肩,时谨向右侧身躲了一击打,叶星阑趁着时谨向右躲身时重心不稳的当口,忙用天玄扇带着星辰剑向后一拽,时谨被天玄扇的力量带的往前一扑,踉跄地摔倒在了云上。   星辰剑也跟着摔在时谨身旁,但还不带时谨反应过来,叶星阑便趁机施法将星辰剑从时谨身边移走了,时谨正欲上前捡剑却扑了场空。   叶星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的时谨,“胜负已分,是否还要再战?”   时谨自己的武器本是一条乳白的蚀月绫,因为担心暴露身份时谨才临时取了把星辰剑,这剑他用的并不顺手。   “不战到最后,怎知胜负?”时谨将蚀月绫幻化成一条普通的飘带,希望不会被叶星阑发现什么端倪。只见蚀月绫如游龙般灵活地将星辰剑勾了回来,时谨重新握住剑柄,而那飘带则乖乖地重新缠回了时谨的手腕处。   叶星阑看见这条飘带却忽然怔了神,他面色冷下去,表情阴郁得能滴出水来,他的声音好像淬了冰一样冰冷,“你到底是谁?”   说着,他便要去摘时谨的面具,时谨忙退身站了起来,看来叶星阑已经看出些端倪了,得速战速决才是。   时谨蓄势起招再次刺向叶星阑,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又过了二十余招,叶星阑再度故技重施用扇柄禁锢住了星辰剑,叶星阑用天玄扇控着剑尖那一端,他用扇柄将剑尖折向剑柄那段。   一时间,坚不可摧的星辰剑竟然几近要被对半弯折。   叶星阑带着剑尖就要刺向时谨的喉咙,时谨手腕上的飘带不知何时已然缠上了叶星阑脖颈。   就这样,时谨的喉咙被叶星阑用剑尖顶着,而叶星阑的脖颈也被时谨的蚀月绫死命缠绕。两人就这样对峙着,彼此的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上,谁也不敢先行动作。   叶星阑的喉结吞咽了一下,声音有些哑,他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让我看看你的脸。”   时谨的眼霎时红了,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可他不知其理由,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叶星阑正要抬手,却忽然感觉到后脖颈有一块冰凉尖锐的东西刺入,不适感传来。叶星阑还以为是被人偷袭了,他猛地回过头去,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你,你暗算我!你把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后脖颈?!”叶星阑心神慌乱,那片冰凉入体的一瞬间,体内的魔气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   他额间的魔族印记若隐若现,黑红的翅膀不受控制地从肩胛骨出生长出来,“你到底是谁!”   前一世,时谨研磨了接近一千年才终于在极寒境中寻到可以遏制阑安体内魔气的九玄冰。但这九玄冰生性极寒一旦进入人身体那人必定会被冻成冰雕,因而时谨花了三百年才将其炼化,最终才打入了阑安体内。   时谨这次回九笙山找到了仅剩的最后一块被炼化的九玄冰,方才他便是用蚀月绫将最后一块九玄冰打入了叶星阑体内。   从前叶星阑体内有凤凰骨与这极寒的九玄冰相生相克,因而能在不损坏他身体的前提下克制住他的魔气。   时谨不知道的是,为了保护他的分身沈归舟,叶星阑体内的凤凰骨已经被生生取出来了。   九玄冰很快发挥作用,叶星阑用灵力抵抗着九玄冰的侵蚀,但他的左手却已经开始慢慢失去知觉,他低头望去才发现右手正在慢慢变成一块寒冰。   见状,时谨也讶异不已,他无措地上前两步,“怎...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压住时谨的魔气,可为什么这一次却不管用了。   叶星阑满目狠厉地望着时谨,低着声音自言自语道:“你是真想要我的命,你们就那么容不下我吗?”   时谨讷讷地摇摇头,本能地想否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星阑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向时谨,时谨从未见过叶星阑脸上浮出过这么复杂的神色——失望、愤怒、无奈、甚至是,屈辱。   时谨连忙往后退去,他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叶星阑翅膀张开,推着他,两个人直直坠下云端,好似要同他一起坠入那地下的无间地狱中。 第147章 恐惧   冥界,八苦河畔。   沈归舟被弱水一路推着送至八苦河畔,他踉跄地站起身来将舌下的避水珠取出。胸上的伤口依旧是撕裂地疼痛,出了天界,这份痛感反倒愈加清晰了。沈归舟掏出先前青铭给的丹药一股脑便吞了下去。毕竟,还没找到八苦舟他可不能先被痛死了。   四周幽暗难以视物,沈归舟只得开启夜瞳寻找八苦舟,眼前的景象飞速跳跃收缩,最后他的视线终于锁定了三里外的河畔。一叶小舟在岸边搁浅着,想来那便是青铭说的八苦舟了。   忽然,岸边传来一阵哭泣,那是一阵凄凄厉厉的女声,尖锐又刺耳,断断续续的在耳旁忽远忽近。片刻,那哭声又转变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笑声持续不停,中间没有任何喘气的间隙,让人担心那发笑的人或鬼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刹那间沈归舟浑身便长满了鸡皮疙瘩,他是最害怕这些的。   他连忙用三颗甘露珠将自己防护起来,右手握着玄灵鞭,左手随意在河畔边捡起一块石头防身,小心翼翼地往前迈出了几步。   沈归舟刚迈出几步,那凄厉的苦笑声却突然中断了。   “咔嚓——!”   脚下踩到了什么硬物,他登时便有了些不详的预感,慢慢移开脚步,果然,脚底是一个人头骷髅,幸好他早有心理准备才不至于被吓得屁滚尿流。   然而,下一刻,那骷髅头上深陷的眼窝中却跳出两团绿火,绿火明明灭灭好似在眨眼,眼窝中流下一行绿色的泪和一行红色的血,它的嘴部开始诡异地张合着,发出如黄沙般嘶哑的嗓音,“为什么踩我?”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啊啊啊啊会…会说话的...骷髅啊!!!!”沈归舟扔下手中的石头拔腿就跑,仿佛再慢一刻那骷髅头就要跳起来跟自己说话了一样。   先前哭笑的那女鬼本想继续的,但沈归舟那恐惧又中气十足的惨叫声回荡在八苦河的两岸之间,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女鬼愣住了,她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等他先叫完了再哭好了。   沈归舟像身后有鬼在追似的死命往前奔跑着,经过刚才那么一吓,沈归舟只觉得灵魂都要出体了,而现下他也像是身体在前面跑灵魂在后面追。   忽然,他脚下又被水草绊倒,身子飞出去老远,“啊——!疼——!”   手肘和腰腹被坚硬的鹅卵石硌着,是像要被钉穿一般的疼痛。他全身颤抖着,也不知身后那骷髅头还有没有跟来,他捏紧双拳鼓起勇气往后看去,还好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趴在地上,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却猛然对上一只被泡的发绿发皱的手,正巧这时那女鬼又开始啼哭。   只见那发皱的手指微微移动了一下,是那只水鬼要从水里爬出来了。   他太恐惧了,恐惧到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跑,动不了;想喊,却不成声。只余下自己可怜的灵魂在原地颤抖。   水鬼的头已经慢慢从水中冒出来了,沈归舟双眼因恐惧而充血,他依旧动弹不得。   不可以,还有人在等他。   他的夫君正在被天下人绞杀,他不可以继续再在此处浪费时间了!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索性抓起一块石头猛地朝着那水鬼脸上砸去,水鬼吃痛嘶嚎了一声,头上流下绿色的液体。   沈归舟趁机往前疯跑,将水鬼甩在身后。   就这样,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跑到了八苦舟前。   先前用夜瞳搜寻时他还很不解为何这船会搁浅在岸边,等他真正到了此处才发现,那船下的野鬼如蜂群一般争相往那船上攀爬,他们密密麻麻地蠕动着摞成一座小山,看得沈归舟一阵犯恶心。   原来这八苦舟竟是被这群野鬼活生生推上岸搁浅的,那些小鬼不知道这八苦舟是不载他们这种孤魂野鬼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何都爬不上去。   沈归舟御起灵力想腾空飞到那船上去,可奈何此处的阴气太甚,竟无法让人凌空飞起。   那群孤魂野鬼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手脚,有的三只眼睛,有的四条腿,一个比一个诡异。   沈归舟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在心里低声念叨着,“别怕别怕,他们只是长得丑了点,别怕别怕……”   心底不停安慰着自己,但内心却依旧很慌乱,紧张感拖慢了他的思绪,除了冲上去跟那群鬼一起攀爬之外,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空中还有数不清的鬼影子在飘,他身上愈发抖的厉害,冷汗早冒了一茬又一茬。他捏紧双手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心脏像要从喉中蹦跳出来,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沈归舟猛然弯身吐了出来。   恐惧和紧张感交织在一起,脑海中好像紧绷着一根弦。沈归舟吐完以后瘫坐在地上,他又委屈又害怕,他想哭,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四周的恶鬼。   为什么非得是这个鬼地方,为什么非得是他最害怕的东西。   往常这个时候总是有叶星阑护着自己的。   越想越委屈,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砸了下来,沈归舟囫囵抹了把脸,一横心用力咬了咬手,手上登时出现两行整齐的牙印,痛觉的确麻痹了自己的恐惧。   他一鼓作气用玄灵鞭勾上八苦舟的桅杆,整个人借着玄灵鞭的力,踩着众鬼的身体往上飞跑了一段。众鬼慢慢反应过来有人在踩着他们往上跑,便纷纷伸出手来抓他的脚。   脚下被拉的一滑,玄灵鞭登时落至那些恶鬼手中,沈归舟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恶寒,忙不迭用灵力将鞭子甩上了船体。   现下没有可以再借力的地方了,沈归舟浑身汗毛直立,大喊道:“我跟你们拼了!!”   他走投无路,索性豁出去双手双脚并用着往上爬了。那些恶鬼身上的触感竟像一团污泥一般,软和但散发着阵阵恶臭。   忽地,不知是谁用尖爪狠挠了一下沈归舟的小腿,灼烧的痛感传来,小腿侧冒出了几丝鲜血,谁知这些野鬼一闻到这鲜血反而更兴奋了。   就像被幽禁的人忽然呼吸到新鲜空气,那群恶鬼一闻到血的气息便发了疯似得朝沈归舟扑来。   ...... 第148章 面具   云端之上,叶星阑和时谨两人眼见着就要坠入云下的永劫道中,灵霄连忙出手将时谨拉了过去,叶星阑的理智这才回笼了半分,也跟着停在云端。   时谨将将站稳,目光下意识集中于足下,只见风云叱咤之间叶星阑手中的天玄扇如离弦之箭杀向时谨。   时谨感应到危机袭来,他迅速抬起头来,可那天玄扇却直朝自己面门斩来,时谨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天玄扇卷着冰凉的风朝着自己袭来。   只一瞬间,他脸上的面具便被斩成了两半,凉风吹卷起他如瀑的青丝,时谨无措地忘了一眼空中飘荡的面具碎片。   时谨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只想逃离,只想离开叶星阑的视线。   叶星阑怔在原地不敢置信,他猜对了,面具下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是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整整找了两个月的爱人。   天地无声,时谨的反应在他眼中无限地放大,无限地反复,无限地放缓。叶星阑像是在理着一段精美的绸布,他仔仔细细地,一寸寸、一丝丝、一缕缕地扫过,企图从时谨的表情中找到他还爱自己的证据。   可是这要怎么找呢?   荒唐,他自知荒唐,却还是那么做了。   好像有人从自己身体中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疲惫到了极点,站也站不住了似的缓缓后退了几步。   他张张口,良久才勉为其难地从喉中挤出声音,“归舟……你也是…来杀我的。”   他颤抖着,哑着声,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发问。   闻言,时谨的眼眶却一下红了,不知为何,叶星阑脸上苦涩的表情竟惹得他心脏一阵阵发疼。   他的心空荡荡地,好像失去了什么,好像忘记了什么。   叶星阑勉强站立住身子,他忍不住苦笑起来,原来灵霄的话没错,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想让他活着,他的亲爹娘、他的养父母、他视为珍宝的夫君,还有这六界三道全都想让他死。   或许天下人说的对,他是灾星、是毁灭、是魔障,众生眼中他为罗刹,众神眼中他为鼠蚁。   所有人都对他喊打喊杀。   也许在他爱的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怪物罢了。   天边惊雷炸裂,喉中忽然涌出一股咸湿的鲜血,强烈的反胃感将他的眼眶呕得通红,他刚缓过来一些,却又是一阵急火攻心,他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口中又呕出一大口鲜血。   魔族阵营上空的防护阵实则是叶星阑用自己强大的法力筑成的,原本那法阵只需保护魔族的将士,他用自己的灵力倒应付的来,但如今神、妖、人三族纷纷下场鏖战,那防护阵要保护的人便增加了三倍之多,这对叶星阑的灵力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损耗。   加之九玄冰刚进入他的身体,体内部分灵力被冰冻禁锢起来,以他现在的法力若是继续为别人抵挡天雷,恐怕自己会先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他望向厮杀的天兵天将,毫不犹豫地撤下了防护阵,脸上不知在哭在笑,口中喃喃地讥讽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都去死吧!”   霎时间,天雷滚滚,此时已是入夜,天雷将一个接连着一个闪烁将大地照耀地仿若白昼。霹雳如游龙般向众人席卷而去,魔族阵营失去防护阵,所有人不得已停止斗争转而去对抗天雷。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像是要将整个天幕都震垮一般。   “夫人——!!”身后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凄惨的喊叫声。   叶星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叶至晋正连滚带爬地跑向黄玢,而黄玢则身负重伤躺在地上,口鼻中不停涌出鲜血,一寸也无法动弹。方才这雷原是冲着叶至晋去的,是黄玢及时推开他替他挡住了这个雷。   “阿娘——!!!”叶星阑的眼泪几乎是在一瞬间夺眶而出,他踉踉跄跄飞跑过去,因为跑的太急在临近到达时还摔了一跤。他顾不得那么多,索性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三千年前,他也经历过同样的无助感。那是在不周山,他亲眼看见戮空剑没入娘亲体内。那时他也是像这般不管不顾、拼尽全力、连滚带爬地冲向她,想救回她。   可是,无济于事。   那时是,此时亦是。   叶星阑左手被封冻住,右手满手血污,他将右手的血污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去握住黄玢的手,“阿娘,你振作一下……我给你输灵力,你振作一下……”   说着便与黄玢手掌相对将灵力输给了她,黄玢从口中咯出一大口血,勉强说道:“星儿,我……我筋脉皆已被震断……承不住你的…灵力的…”   “那我要怎么才能救你,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叶星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像一个凝水者在急切地寻找救命稻草。   黄玢却只无力地摇了摇头,眼中竟也流出鲜血来,“我无……无力回天……了”   叶至晋抱着黄玢轻轻替她拭去血泪,早已哭的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里……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   黄玢勉强笑一笑,努力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来,“夫君,不怪你,是我……是我想来看看星儿。”   叶星阑自责地哭起来,“对不起,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也是来杀我的,对不起…对不起…”   “星儿……你对我而言,跟可倾一样……都……都是我最爱的孩子。”黄玢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着叶星阑的脸,“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我从来……从来……没把你当成怪物。”   叶星阑忙握住她的手,眼泪像断了线似的一颗颗往下掉。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转头望向时谨,喊道:“时谨,我求求你救救她…..时谨……时谨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娘亲,任何代价都可以……你想要我的命也可以,算我求求你……”   时谨似是没想到他会向自己求助,如果有办法他当然愿意出手相救,但是黄玢妖丹已碎、筋脉尽断、如今三魂六魄已散了一半,他也束手无策了。   “我……我也救不了她。”   闻言,叶星阑眼中彻底失去了光亮,他无助又迷茫地回过头去,只听黄玢对叶至晋说道:“夫君…与你相逢,是我三生有幸……谢谢你陪我走完了这一路…还要…麻烦你,麻烦你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叶星阑太过失魂落魄,根本没意识到黄玢口中的两个孩子意味着叶可倾还活着。他的思绪很混乱——无助、哀痛、自责、愧疚这些感情如潮水般拥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脸上温热的触感突然消失,黄玢的手垂了下去,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叶星阑不敢相信地呼唤着她,“阿娘,别睡,阿娘……你等我救你……”   “阿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第149章 凤陨   叶至晋带着黄玢的遗体走了,就像从前凛云带走凤神的遗体一般。   只留下叶星阑一人在原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星阑哭也哭累了,周遭兵器相击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他怔坐在原地,目光望向满目疮痍的战场。魔族大军已经占了下风,魔族的血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河,椒图和穷奇已经战得满身创伤。   此战,胜负已分。   叶星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前世他害死了亲娘,与父亲决裂,拖累了将他从小养到大的时谨。今世他招来天劫害死了妹妹,害死了娘亲,害死了千千万万无辜的生灵。甚至连一直无条件护着他的时谨都对他拔刀相向。   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他也不想再有人为他枉送性命了。   恰巧这时,沉默了良久的灵霄再次发话,他敦厚仁慈的声音从天边传来,“魔君大风,若你肯束手就擒,我便放了你们魔族一众。此战为的是伐你,而不是伐魔族。”   话音刚落,只见叶星阑将天玄扇祭于身前,他以天玄扇代替左手,右手屈掌盖于扇面之上。扇面与手掌间倏然形成一个巨大的灵力场。   司命大喝道:“魔头!还不束手就擒,还妄想耍什么花招?!”   叶星阑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微笑,并不理他。   片刻,只见他手中的灵力场越来越大,灵力场中孕育出一颗银蓝色的珠子。天边的惊雷依旧跳跃着,叶星阑将那珠子取出来握在手中,那千万道闪电却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朝他扑来。   “是引雷珠。”见状,椒图惊慌失色,朝着叶星阑大喊道:“尊主!!你不要做傻事!!”   正在这时,有天兵见她分了神,忙不迭从背后给了她一刀,她被巨大的力量击的朝前跪下,口中涌出大口鲜血。   叶星阑闭着双眸,心灰意冷,他将引雷珠举过头顶,他的身体被吸到半空中,横躺着。刹那间,雷电之光将天地照亮,千万条巨大的天雷如游龙一般穿过他的身躯。   他好似一片薄布,那天雷如针线般从他身中穿体而过,刺穿他的心脏,碾破他的骨头,击碎他的灵魂。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看得怔了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遍四野,他的身躯痛苦地颤抖着,抽搐着。   人们从未听过那般痛苦的声音,像是一头巨兽临死前的惨叫,惨烈悲壮,叫人能切身感受他的痛苦和恐惧。   他在惩罚自己,他在赎罪。   既然天雷因他而来,那便也应由他终结。   “阑安!!!”时谨大喊着,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痕。在他现在歪曲的记忆中,大风依旧是那个无恶不作的魔兽,他死了对大家来说都是拍手称快的好事。   可是不知为什么,见到他这样时谨的心口却钻心得疼,那颗心脏就像马上就要坏掉了一样。   他想不明白,但在他想明白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拼了命地朝那人飞去了。   是出于本能。   时谨刚飞至半空就被一阵狂风吸走,四周的雷电已经形成一个龙卷风似的结界,而叶星阑的位置则是那个风眼。   时谨被风电甩出好远,他身上被雷击中,身体各处撕裂地叫嚣地疼痛。他望着阵眼中的叶星阑,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掉,焦急又无奈地爬起身来。   他又一次冲出去,然而对于那巨大的雷阵来说,他时谨不过一粒草芥,他像草芥般又一次被裹挟着甩至远方。   这一次,他依旧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喉中喷涌出一大口鲜血,脸上各处已经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满身的血污将他的白衣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叶星阑说的对,他的白衣的确适合染红。   他用手支撑着,颤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乍然,身体传来一阵剧痛,手臂失去力气,他又跌倒在地上。   勾陈冲了过来,诫斥道:“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时谨的目光幽深如夜,双眼满布着红血丝,泪水从左眼滑至右眼,他失了神一般,口中喃喃重复着四个字,“我要救他,我要救他……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每说一句都夹杂着哽咽和呜咽。   勾陈将他扶起来,双手紧紧抓着他,意思很明显,是不想再让时谨冲入雷阵了,“你别傻了,那可是天雷阵啊,他这是自取灭亡,你根本救不了他。”   时谨几乎是要痛哭出来,大吼道:“滚开!!让我救他!!”   说着,手上用力挣脱了勾陈的束缚。   天幕中所有的天雷都被叶星阑引了过来,而那些雷电此刻正交织成一个密密麻麻的龙卷风阵。只不过被卷在空中的不是黄沙,而是雷电。   也就是说要入雷电阵的中心就必须穿过那如荆棘般层叠交错的雷电,这个雷阵的威力与九重天雷劫无异,纵观整个天庭能扛过九重雷劫的神仙也只有战神凛云和灵霄两人。   时谨这一去,生死难料。   他却没有犹豫,再度运起灵力飞身上前再次冲入天雷阵中,时谨甫一进入雷电阵中便被雷电击透了腰腹,巨大的疼痛和麻痹感传来,像是一只巨手从体内穿过,捣碎了五脏六腑,全身几近抽搐般地颤抖起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天地万物仿佛都在眼前消失,只有阵眼处散发着骇人的夺目的光亮,他看见叶星阑还躺在中间,被万箭穿心。   时谨大喝道:“蚀月绫!!”   蚀月绫乍然从他手臂上飞了出去,只见它一路朝上飞至叶星阑身边,叶星阑已经因为承受不了那巨大痛感而晕了过去,引雷珠还在他手中握着。蚀月绫在他身周环绕着飞来飞去,一时找不到办法。   片刻,蚀月绫看准时机,灵活地穿过叶星阑身周的雷电飞至他的手边。它从叶星阑手中穿过,利落地将引雷珠引了出来。   蚀月绫将引雷珠含在正中,不断变幻形态伸缩拉扯着。   时谨紧咬着牙忍着剧痛往前飞穿,他的意识也因剧痛几度就要陷入虚无,他满额青筋暴露,面色痛苦而狰狞。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周的雷电忽然消失了。时谨的嘴角勉强勾起来,他知道是蚀月绫将引雷珠碾碎了。   晨光熹微,东方逐渐浮现出鱼肚白色,天幕间郁积了两天两夜的天雷终于消弭地无影无踪。   云间一片清明,时谨落回下方的云端,被鲜血染红的白衣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凄凉,蚀月绫听话地重新绑回他手上。叶星阑也跟着落下来,时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疲惫地用手臂掩住了双眼。   “天兵天将,鸣金收兵。”随着灵霄一声令下天兵天将开始集体回撤,天界的兵一撤,妖界和人界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打不过,便也乘势撤了。   撤兵的动静很大,世界一片熙熙攘攘,时谨依旧疲惫地躺在原地,而叶星阑就落在他的不远处。   叶星阑周身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翅膀被折断了一半,左手依旧被冰冻着,生生接住这所有的天雷现下他的灵力已经几乎全都消陨了。天玄扇就落在他身旁,曾经威风凛凛的九天神器现下也变得残破不堪。   他的手指微微动弹两下,眼皮下的眼球缓缓转了转。金黄的太阳升了起来,叶星阑慢慢睁开眼,看见时谨躺在离他两臂长的地方,也是满身疮痍。   他勉强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缓缓从云上坐起,天界和人、妖两界皆已撤兵,只剩下魔族还在奄奄一息地整兵。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时谨睁开眼来,猝不及防地对上叶星阑的视线。   叶星阑问他:“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时谨摇摇头,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救叶星阑,方才他还和叶星阑打了一架往他体内插入了九玄冰。这种情况下他没有立场跟他说“我是为了救你才伤的”。   而他不说,叶星阑自然会认为时谨是因为同魔族士兵厮杀才如此伤痕累累。   叶星阑额间的魔族印记若隐若现,他气若游丝地轻唤道:“时谨……归舟......卿卿……”   时谨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忍着身上的疼痛勉强撑起身子半坐起来,等待着叶星阑的后文。   叶星阑满眼盛着苦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既是要走,为何不同我好好道别呢……”   “什么道别?”这个问题时谨是答不上来的,他不记得此事,也不明白叶星阑说的到底是什么。   时谨沉默着,再抬眼对上叶星阑的目光,那人满眼都是失落和难过。那深切的悲伤在他眼中形成一个漩涡,任谁看了一眼都会陷入和他一样的心痛之中。   似乎早就料到了是这样的回应,自己又何必执着,叶星阑无声地摇了摇头。   “天地万法,皆为我心,九幽玄冥,悉听吾音。”他伸出双手指向时谨的额间,一股微薄的湛蓝色灵力泄出,叶星阑用尽最后的灵力施了法咒,“白泽时谨,我以魔神之名诅咒你……生生世世,我要你喜乐无虞,岁岁长安……要你日无所忧,夜无所虑……要你……要你......再遇良人,白首偕老。”   叶星阑已经哽咽的不成声,他嗫嚅着,用尽全身力气,“我要你……要你......要你……记得我。”   言罢,他最后一点法力也消弭不见,他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递给时谨。时谨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前尘往事了云烟,与君岁岁长相别。”   叶星阑红着眼眶,目光定定地望着时谨半分也不移开,像是想再说些什么,却许久未见他开口。他凝望时谨半晌,微微张口却终究一个字也未吐出,眼角垂落一滴孤星般的泪。   他的目光温柔却又决绝,看得时谨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时谨接住字条连忙问他,可话还未说完,却见叶星阑整个人毫不犹豫地往后一仰,时谨伸出手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   霎时间,叶星阑整个人从云端坠落而下,像是对世间毫无留恋一般,万念俱灰地坠入了下方的永劫道。   “阑安!!!”时谨想飞身去接他,可不知为何身子却被牢牢钉在原地,半分也动弹不得。   “夫君!!!”永劫道旁,传来沈归舟悲痛欲绝的呼喊声。 第150章 魂消   忘川河流经桃山,翻过桃山便是永劫道,沈归舟在桃山下下了船,朝着山顶飞了上去。   他负着满身的伤,有的是被恶鬼抓破的,有的是被恶鬼咬破的,有的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刺破的。   他从那尸山血海的恶鬼群中攀爬而上,白衣染上布满惊心的脏污,有他自己的鲜血,有恶鬼的绿血,有散发着郁积的尸泥……而有的却不知道是些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刺鼻的尸臭味,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毅然决然地飞上了破魂山。   可就在他登顶的那一刻,却撞见叶星阑直直坠下来,他慌乱极了,只奋不顾身手脚并用着向前飞跑过去。   可是,还是差得太远,太远。   他眼见着心爱的人坠下那幽深无尽的深渊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那一刻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说不了,只能看见他的爱人在坠向死亡。   他瞳孔放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耳中的轰鸣像一条细长的金属线,尖锐又刺耳,漫长的轰鸣声像要将他的脑袋刺破。   叶星阑的身影从他眼中消失,彻底坠下幽暗的深渊。   沈归舟终于跑至永劫道旁,“夫君!!!”   他脑子是懵的,但却凭着本能纵身朝着那深渊跃了下去,半分也未犹豫。强烈的失重感传来,耳边是烈风在呼啸,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重新着了陆,可等他再睁开眼来时却发现还躺在破魂道上方的悬崖上,也就是方才他纵身跳下去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沈归舟慌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口中依旧喃喃重复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他不敢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随后,又是往悬崖下纵身一跃。失重感再次传来,眼前的光亮逐渐消失......   可半晌后,他却依旧回到了原点,沈归舟方寸大乱,他早忘了永劫道从来只破神魂,不收妖魂。   他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亘古至今,入永劫道者,无一生还。”   叶星阑身上流淌着凤神和战神的血,所以这永劫道对他来说自然也是死劫。   沈归舟魂不守舍地从地上爬起来,声音中是忍不住的哭腔,“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再也见不到他了。世间三千浮华,上至九天寰宇,下至黄泉碧落,北至极寒之境,南至南海之畔,他都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他爱的人身陨魂散,世上再无人执他之手轻唤卿卿。   沈归舟再也忍不住,他双膝直直跪在地上,像要将膝盖碾碎一般用力。他将头深深埋进双手之中痛苦地抽泣着,“我拼命赶来了......为什么不肯再等等我?”   “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啊......”沈归舟泣不成声,感觉到胸膛中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他颤抖着手从里衣中取出一根凤凰翎。   那是叶星阑身上的凤凰翎,是他送给自己用来暖身的。   凤凰翎忽然陷入剧烈的抖动中,片刻,它竟慢慢变得半透明,消失的部分化作金黄色的星点缓缓消失在空中。   “不要...不要...!”沈归舟无措地用手去抓那些星点,可却一次又一次扑了个空,他狼狈地哭着,“不要...不要消失...不可以......”   “求求你们,不要消失......”沈归舟痛苦地嚎哭起来,“星阑,夫君.......不要走...求你不要走...求你...”   然而斯人已逝,谁也没有听到他发狂的挽留。   凤凰翎终是化作千千万万的星点,随风消散在了空中。沈归舟手中已是一片虚无,他却还做着抓着什么的手势。   忽地,天空中划过一声凄厉的鸟啼。沈归舟抬头看去,一只黑鸟飞过翅膀扑棱着,发出凄厉悲伤的嘶啼。片刻,它身后便聚集了数不清的鸟群,鸟群从永劫道飞过,黑压压的一片几乎将天幕上的光亮全都遮住了。它们口中不停发出悲伤的啼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听的人揪心。   凤凰神陨,万鸟同悲。   沈归舟虽不愿承认,但他心底是明白的。   那些鸟儿的哭声是在宣告着,叶星阑的魂魄已经彻底消陨了。   “星阑...星阑...不要...”沈归舟绝望地抽泣着,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温柔又熟悉的呼唤声,“归舟?”   沈归舟跪在地上哭得脑袋发昏,竟是没有力气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了。身后那人一席白衣曳地,信步上前揽住他的肩膀,柔声道:“归舟,想哭就哭出来吧。”   沈归舟泪眼涟涟,这才看清眼前人竟是郑子菁,郑子菁轻轻拍着沈归舟的背,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郑子菁身后还站着文抒和狴犴,狴犴奉叶星阑之命前往人间赈灾,他向郑子菁求借了妖界的粮食,郑子菁也同他一起前往人界给穷苦人家发放了救济粮。   两人刚赈灾结束就赶了过来,可谁知却撞上叶星阑被活生生逼死的这一幕。   狴犴的双眼红得像兔子,激愤又委屈道:“他想救助苍生,而苍生却只想要他死。这是个劳什子道理!”他越说越急,甚至直接转向文抒质问道:“为什么你们天界不救人却在这里避重就轻地讨伐魔族?”   文抒不紧不慢地撩起袖子将堕仙印记展示给他,“我已不是天界之人。”   话很简单,神情却免不得有几分嫌弃,显然是不愿同天界再扯上什么关系。   沈归舟静静趴在郑子菁肩上,依旧未能放声大哭出来。他双眸中没有半点生气,讷讷地站起身来。   其他三人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只见他兀自飞上了云端,天兵天将和人族的修士整齐站在一处,不远处是妖族的联盟。沈归舟目光如剑,一一扫过他们。   时谨依旧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沈归舟在云端停下,周身气场仿佛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他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喝道:“你们,是谁逼死了他?” 第151章 归位   沈归舟孑然一身站在云端,左前方是灵霄和天兵,右前方是妖族,而时谨则跪坐在他左边不远处,沈归舟一眼就扫到了他。   这张脸他记得,这人的长相与自己别无二致,那时灵霄带他进入八荒镜就是为了将自己和这人融合。   他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前走着,却看见天玄扇就落在时谨身边,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猜到了叶星阑方才经历的事情,霎时间,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横眉赤目、怒发冲冠冲过去一把将天玄扇拾起,面上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声音如坠入冰窖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时谨,是你把他逼死的。”   他的语气中是不可反驳的笃定。   时谨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脸陷入了深深的震愕之中。身体依旧被定的一步也离开不了,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什么东西刺中了,温热的血液流出来将白衣染得愈发鲜红。他低头望去,发现沈归舟正发狠地将天玄扇插入自己的腰腹之中。   剧痛剥蚀着他的神经,沈归舟又加重了力度,他的手滑至天玄扇顶端,手上沾满了时谨的鲜血。时谨引出蚀月绫,蚀月绫如刀般割破沈归舟的手臂,而后将他扇得飞出老远。   沈归舟被掀翻在地,时谨的血和他的血混在一处,竟发出夺目的红光。忽然,他却觉得身子慢慢变得轻盈,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他吸向时谨。   只见沈归舟化作一缕魂魄钻入了时谨的心口,霎时间,天地之间风云变幻,白日忽然变为夜幕,万千星辰化作星星点点的亮光涌至他的身周。   他像被银白的萤火虫包围着,刹那间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便被治愈地恢复如初了,繁星在他身周萦绕许久,为他换上一身纯白的银袍。而后繁星钻入他的额间,形成了一道花蕊般的神纹。   时谨潮水般的记忆涌向沈归舟,他眉心痛苦地皱着,过了半晌才睁开眼来。在他睁眼的一瞬间,繁星瞬间移形换影般归了位。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连风吹的声音都停了。沈归舟站起身来款款迈向前方,他每走一步脚下都现出星辰的亮光,步步生华。   沈归舟在伐魔阵营前站定,一人对峙着对面的三军,他面上表情从容,将手往空中一放,喝道:“戮空!”   话音刚落,只见一把神剑飞入他手中,那神剑上刻着神龙纹路,因许久未曾出鞘而发出瘆人的寒光。   天兵阵营中传来骚乱,因为沈归舟此刻手里握着的,不是其他,而是战神将军的戮空剑。战神将军曾经执着这把剑带着他们出生入死,平定三界。   而现在那把剑却被握在敌人手中,剑尖寒气森森,直指向他们的项上人头。   沈归舟扫过面前的所有人,声音充满平静,“逼死他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闻言,灵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稍纵即逝,而后他脸上又换上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三军听令,随我亲征魔族!”   这道命令是在场的人所未能设想到的,灵霄方才还答应叶星阑只要他束手就擒便放过魔族一众,而现下却言而无信再次对魔族发难。   沈归舟却并不意外,他捏着剑尖的手不住发抖,朝着灵霄吼道:“帝君,他的愿望不过是想好好活着,我且问你,他到底犯了什么大罪!你们要如此相逼于他!”   灵霄并未开口,却是司命仙君接了话茬,“他这个灾星给世间招来了那么多灾祸,难道他不该死吗?他想活着,难道那千千万万的世人就想死吗?你身为上古之神如今却为那魔头说话,真是为天界所不齿!”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说话?”沈归舟不耐烦地歪了下脖子,刹那间只见司命被一股巨大的气波掀翻在地,口中还吐了一大口鲜血。   “灵霄!回答我的问题!”沈归舟寒着声音,咄咄逼人。   灵霄这才缓缓开了口,“惩恶扬善、除魔卫道本就是我的职责。”   话音刚落,沈归舟便执言驳斥他,“我白泽由天地德泽之气凝聚而生,生而为善为祥,生而与恶为敌。信口雌黄见异思迁是恶,贪得无厌得陇望蜀是恶,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是恶,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是恶。以上诸条,我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而你们却一一都干了个遍,可凭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勾陈皱着眉头,高声道:“时谨!我看你是被这个魔头蛊惑了!劝你速速回归天兵阵营随我们一同伐魔,勿要再执迷不悟!”   闻言,沈归舟却没有半句回应,勾陈愈发着急了起来,喝道:“难道你要为了他与整个九重天对抗吗?!”   沈归舟索性将剑一横,掷地有声道:“这一世,我是他拜了堂的夫君,是魔族的主君,我与你天界再无半分瓜葛!”   “白泽!我看你是魔怔了!”灵霄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厉声说着。   沈归舟已然理智全无,拔剑便朝着灵霄杀去。   “杀——!”天兵天将卷土重来,喊杀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而这一头,刚被围剿得七零八落的魔族却又重新整兵而来。椒图红着眼怒吼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魔族今日誓死不退!!”   狴犴飞落在椒图身边,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才喊道:“天界欺人太甚!魔族众将士听令,今日势与天兵一分高下!”   一见狴犴回来了,魔族的士气忽然如烈日般沸腾。天界无故出兵在前,逼死魔君在后,而如今魔君方逝又急不可耐地将矛头重新对准魔族。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一次,魔族众人也耐不住了。   兵器的铿锵声和厮杀声不绝于耳,白泽终是破了例,第一次动手杀了人。原本天界有凤神白泽两位上古之神,凤神仙逝后,这世间便只剩下白泽一人。上古之神随天地应运而生,天地的气脉就是他们灵气来源。   所以,谁也不摸不透他的灵气到底有多强。   沈归舟一身白衣,站在战场中厮杀,他每砍下一刀,叶星阑方才被逼死的场景都会重新浮现在眼前。沈归舟咬着牙杀红的眼,而他最后的目标便是灵霄。 第152章 解脱   沈归舟杀的人越多额间神纹的裂痕就越多,等到神纹悉数裂开他也就不再是天界的上神了。沈归舟再也顾不得这些了,他为这众生做了十万年的白泽,这一次,他只想作为叶星阑的夫君,为他讨个说法。   灵霄厉声道:“白泽!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以神之躯屠杀众神乃是违逆天道,会带给你无法承受的反噬。现在立刻停手我便既往不咎!”   沈归舟眸色如血,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而随着戮空刀刃上的血迹越来越红,他的发色也缓缓变为嗜血的红色。   他正在堕魔。   灵霄终于耐不住性子飞到了他身前,灵霄后撤半步站定随后利索地起势向沈归舟击了过去,喷薄而出的巨大灵力波横扫过去,掀翻了一大群魔兵。沈归舟忙将戮空剑斜御在身前抵挡,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被击得后退了几步。   沈归舟提剑飞刺向他,灵霄点地向后腾跃,先一步躲开了剑锋。见状,沈归舟连忙改变剑势转身朝灵霄横劈而去,如瀑的剑气席卷而去,灵霄忙双手运出灵阵与那剑气迎面相击,两股灵气相抵在空中炸出巨大的火花。   而这一头魔族与天界正厮杀的不可开交,楼诗筠已经带着修士撤退了,只剩下妖族踟蹰在原地不知帮哪一方。他们的目标本就是叶星阑,现在叶星阑已经死了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再针对魔族。   只见郑子菁飞停在众妖面前,高声喊道:“妖族听令!”   这是郑子菁成为妖王之后第一次对他们发号施令,众人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下才恭敬地跪在地上。   郑子菁淡淡往下扫了一眼,声音中充满威严,“众妖听令!随我杀破天界三军!”   跪在地上的众妖却犹疑了片刻,毕竟天界这一次并未将矛头对准妖族,妖族自然也不想贸然同天界开战。   郑子菁寒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如若今日魔族兵败,下一个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妖族。”   郑子菁同这些妖怪打的交道并不多,他不知道这群人是否真的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有一个办法对他们来说定然是极其管用的。   郑子菁转身向前几步,头也不回道:“违令者,杀无赦!”   他们既将自己逼上了这妖王之位,自己便也使些王者该有的手段吧。   郑子菁这话果然管用,众妖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天兵前方被魔军牵制,后方为妖族掣肘,如此一来便也显得有些吃力了。   如此,三界厮杀了三天三夜却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这一头,沈归舟同灵霄也连战了三天三夜,沈归舟身上的神纹几乎全要破裂开来,他浑身布满创伤筋疲力尽,只是眼中猩红的恨意却半分不减。   灵霄汹涌的神力再次席卷而来,沈归舟将戮空御在胸前抵挡着,他的动作比之前减缓了许多,澎湃的灵力将他击出老远,他在地上翻滚几圈,而后才用戮空剑堪堪支撑起身体。   他半跪在地上,口中咯出一口鲜血。   灵霄冷漠地扫他一眼,像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冷声道:“你知不知错?”   沈归舟扶着剑颤巍巍站起身来,紧咬着牙,举着戮空剑朝灵霄头上狠狠砍去,“卑鄙小人!!!”   灵霄丝毫未躲,但任凭沈归舟如何用力,那戮空剑却始终悬在灵霄头顶,再不能往下半分。刀刃与空气相接处银白的微光若隐若现,那是灵霄身边的结界。   这世上,除了天尊,无人能破他的结界。   灵霄双手挽花,起势朝着沈归舟用力一击,腹部受到汹涌的冲击力,沈归舟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倒飞出老远。他结结实实地摔在远处的云端,被击处传来剧痛,一股淤血淤积在胸腔,引得他反胃的直想吐。   沈归舟深知再这样耗下去,他必败无疑。   他在地上挣扎许久才吃力地缓缓爬起,他将戮空剑祭于胸前,随后转身施咒。他身周快速形成一条火龙,而那火龙便是由凤凰火燃烧而成,只见随着他的咒语越念越快,身周的火龙也越变越大。   那巨形火龙气势磅礴地在空中盘旋,张牙舞爪,蓄势待发。   沈归舟用尽全身灵力将火龙和戮空融为一体,只听戮空剑在空中不停震颤着发出铿锵的声声悲鸣,沈归舟用力将剑一推,额间的神纹被巨大的反噬力震破,戮空剑霎时如离弦的箭一般杀向灵霄。   灵霄自知道戮空此次来势汹汹,忙御出双手格挡,戮空剑剑尖与灵霄身前的结界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两者相接的地方迸发出巨大的光亮。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条巨大的火龙从戮空剑中飞出来,那大龙张着深渊巨口朝着灵霄咆哮!   灼热的气息熨烫过灵霄的皮肤,将他灼得生疼,但他身子依旧不肯移动半分,戮空剑就逼在他身前,要知道这时候只要他稍一走神,戮空剑就可能穿过他的结界直取他面门而来。   见灵霄并无退缩的动作,那火龙愈发来的兴致,只见它散成滔天的凤凰火霎时间撒布在灵霄的结界之上。凤凰火贴在他四周的结界上熊熊燃烧,灵霄被牢牢困住了。   可毕竟此两物是凤神和战神的法宝,过了半晌,灵霄也未找到破解之法,只能在原地与戮空剑和凤凰火僵持着。   但灵霄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不死也会被夺去半条命!   灵霄皱着眉头,只见他身子向后一倒,破了结界,戮空剑从他身子上方擦过。但汹涌滔天的凤凰火却霎时将他包围,凤火剥噬着他的皮肤,皮肤被灼烫处传来噼啪噼啪的灼烧声,灵霄忍着剧痛回身将戮空剑取回。   只见他奋力将戮空剑一掷,戮空剑霎时调转方向如千军万马一般朝着沈归舟杀去!   戮空剑势如闪电叫人来不及反应,沈归舟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同时戮空剑剑尖也瞬时在沈归舟瞳孔中放大。   巨大的灵力将他的青丝卷起,那一刹那,沈归舟脑中一片空白。   他甚至放弃了躲避,安心地闭上了双眼死亡于他而言反倒是解脱。 第153章 战止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只大红狼凌空冲了过来,大红狼横跃向戮空剑用锋利的狼爪将戮空抵向别处。神剑被甩开数里之外,这才让沈归舟躲过了一劫。   沈归舟没有等到神剑穿心,他睁开眼来,只见灵霄周身被凤凰火围困着,灵霄不停扑腾挣扎,但凤火却像是认人一般死死贴着他焚烧熨烫。   见状,沈归舟忙运起灵力,又朝着灵霄击送了一波凤凰火过去。   “啊啊啊啊——!!!”灵霄终于发出痛苦的吼叫声,他发了疯一般朝沈归舟冲过来,狠狠用带着火焰的双手掐住沈归舟的脖颈。   沈归舟被掐得窒息额间青筋毕露,灵霄凝起内力不知念了几句什么咒语,刹那间那凤火竟然悉数转移到了沈归舟身上。   沈归舟紧张得全身紧绷起来,然而那神火却并不伤害沈归舟,它一转移到沈归舟身上火势竟慢慢变小,最终消失了。   灵霄手脖处被烧出些许烫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他用右膝死死压制住沈归舟,使得他半分也动弹不了。沈归舟双手立马紧握住灵霄的手腕钳制着他的力气,沈归舟的手一钳制住灵霄的伤口,灵霄就疼得松了半分力气。   灵霄轻嘶一声,厉声道:“大风死之前一直最想不通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沈归舟双腿费力挣扎着没有答话,灵霄自顾自道:“天地万物,阴阳制衡,善恶相生。在他出世之前这世间只有你白泽一个泽世的瑞神,你强大,你善良,可正因为你太强大了,世上的善远远超过了恶,人们只会一味软弱地谦让,这个世界都软成了一团棉花。”   “......天道讲究制衡,自然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天道孕生了他,他是神,更是魔,他是一切邪恶的化身,是世人避之不及的大魔头!”   “你闭嘴!!!”沈归舟将手指甲用力嵌入灵霄被灼烧得变形的皮肤之中,灵霄吃痛手上猛然颤抖起来,他变得愈加愤怒。   “凤育九雏,其中八个都是瑞兽,可我们的凤神却偏偏生了个魔兽!这都是因为你,因为天道要用他来制衡!!”   沈归舟的心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他有些许哽咽,“不要再说了!住口!”   他忽然想起那时在妖界面对所有人的拔刀相向,堕魔的叶星阑崩溃又无奈地叹息道:“既然所有人都想要我死,天道又为何要生我呢......”   沈归舟鼻子酸的不像话,这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拖入名为自责的深渊之中。   “你说好不好笑。”灵霄却越说越兴奋似的大笑起来,“他因你而生,来到这世上害死了自己的爹娘兄妹,遭遍世人的谴责和辱骂,最后却是被你——被他最爱的白泽生生逼死的。”   沈归舟的泪珠大颗大颗从眼中流下,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   灵霄眼中射出狠厉的目光,狂笑道:“常言道命运弄人,你说他这到底是太坏了呢?还是太傻了呢?可笑!可悲!可叹!哈哈哈哈哈哈!”   灵霄笑的眉飞色舞,五官扭曲地挤到一起,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沈归舟紧咬着牙,眸中盛着满眼的恨意,双目猩红,“灵霄!!你看看你现在......可有半分帝君的样子!!你不像帝君......反倒像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你德不配位没有半分仁慈,不配替天尊代掌天界!!”   “我不像神,你又像吗?你看看你自己神不神,魔不魔!”这话像是击中了灵霄的痛处似的,灵霄愤怒地咆哮起来,“你懂什么?!你以为仅凭仁慈就可以做好三界之主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天道,都是为了众生可以过上更好的一生,你懂什么?!!”   如海的愤怒使得灵霄短暂地松了手上的力气,大量新鲜空气涌入沈归舟的喉中和肺中,喉间一阵发痒,引的他急速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你到底——咳咳在说什么——!!”   沈归舟越看着灵霄越觉得害怕,这人哪里还有半分神样,他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   幸好这时大狼一个飞扑将灵霄扑到了地上,还趁机猛踩了他两脚。沈归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疲惫又艰难地仰躺在云端。   天兵与妖魔两族依旧未分出胜负来,沈归舟知道再这么下去只会徒增伤亡罢了,为了他的仇恨魔族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他相信这并不是叶星阑想看到的。   沈归舟道:“灵霄,你下令撤兵。我便弃去这神格,此生再不入这九重天。”   灵霄狼狈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片刻,他的嘴角却露出诡异的微笑,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天兵天将,传我之令,就此休战,速速撤兵!!”   闻言,便有天兵连忙鸣动金盘,众天兵天将一听此声便连忙往后撤走了。妖魔两族也是精疲力尽,哪里还有去追赶的力气只能任凭天庭撤兵了。   沈归舟运起灵力将体内的蛊虫逼了出来,灵霄没注意到沈归舟的神纹方才就已悉数碎裂了,他的神格已经陨了。白泽在人间的神庙、雕像、传记、传说在这一刻全都消殒殆尽,再也不会有人向他祈愿求福,人间的香火再也不会通到九笙山了。   从今往后,白泽这个神谥也会慢慢被人们忘却,不会再有人供奉他,他会慢慢从凡人的记忆中淡出,成为只有在古籍上才能查阅到的上古之神。   沈归舟疲惫地闭上双眼,一滴珍珠缓缓从他眼角流淌下来,那一刻他脑海中是茫然的。像是所有热闹散场,只留他一人独坐,但心底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世间再无白泽时谨,有的只是叶星阑的夫君沈归舟。   不知过了多久,天兵天将都撤走了,魔族军队也已整顿好留在原地休息。   又是一次日出时,温暖的太阳金线扫过沈归舟的眼窝和修挺的鼻梁,像是被太阳温柔地拥抱着一般,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半晌,有人走了过来,“时谨,我们回九笙山去吧。” 第154章 接受   “不要再叫我时谨了。”沈归舟听着那人熟悉的声音,慢悠悠地睁开眼来,只见大狼变回人形,躬着身子朝他说话,宽厚的身躯为他遮挡出一片阴影。沈归舟勉强朝他笑笑,“好久不见,苍耳。”   沈归舟身上已经没了从前的少年气,他从容又疲惫,温柔又脆弱,苍耳一眼就看出来时谨已经归位了。苍耳微微勾起唇角,生怕自己高声一语便会将他震得破碎,只敢轻声温语应道:“好久不见,归舟。”   沈归舟躺在原地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和感慨,“苍耳,九笙山,我回不去了。”   他神格已毁,九重天他永远不会再踏足了,而位于九重天上的九笙山,那个他曾度过了千万年的无涯时光的地方,现在再也无法回去了。   苍耳蹲下身在他身旁坐下,“那你要去哪里?”   阳光再次洒落在他眼上,沈归舟不自觉轻轻皱了皱眉头,用手肘将阳光挡住,半戏谑道:“就在这儿躺着吧,就这样躺到日升月沉,躺到海枯石烂,躺到魂飞魄散……”   苍耳轻轻笑着,也顺势在他身旁躺下,“那我在这陪你躺。”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传来喊声,“主君,军队已经整顿完毕,请随我们一同回魔族吧。”   是狴犴的声音,椒图和穷奇没有说话,他们亲眼见证了时谨和叶星阑的决斗,也见证了时谨奋不顾身救叶星阑的一幕,这个主君对他们尊主到底是爱是恨,到底是恩是仇,他们也看不明白了。   沈归舟摆了摆手,“你们先走吧。”   狴犴同椒图对视一眼,堪堪道了声“好”,而后魔族便乌压压地全然撤回魔界内了。   “归舟,要不要跟我们回妖族。”郑子菁缓步走过来,面上是藏不住的忧色。   沈归舟睁开眼勉强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我先不去了,你们回去吧。”   郑子菁知道此事勉强他不得,便只道:“我在妖王殿,你要是回妖界了,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好。”沈归舟答应地很爽快。   郑子菁往后退了几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归舟,你现在不是神仙了,这永劫道是不会收你的,你知道吧?”   沈归舟自然知道郑子菁这是在担心自己做傻事,便无奈地笑了笑,应了一句,“我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逐渐西沉,周围所有人都离开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天地静谧,空气中只剩下微风细碎的呜咽声。   沈归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有些过于坦然了,坦然到显得悲戚,“神仙回了天界,妖怪回了妖界,魔族回了魔界,所有人都回到了他们的来处,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一样。”   “所有人都回去了,只有我的星阑……只有我的星阑……魂、飞、魄、散……”说到最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   过了许久,沈归舟才回魔界,而他一回魔界便在夕云宫前设下了层层结界,他推开寝宫的门,疲惫地褪去外衣而后缓缓爬上了寝宫的大床。   温润的松竹气息扑鼻而来,就像是叶星阑温暖的拥抱一般。沈归舟缓缓拉过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已过月余,沈归舟真的在床上躺了足足一月,他像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愣生生躺在那里睡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叶星阑已经不在了事实。一旦意识有了半分要清醒的势头,他便又强行使自己睡过去。就这样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他像只冬眠的小刺猬,周身长满了尖刺,那刺是刺向别人的,也是刺向他自己的。   他睡着这一月也真没人敢来打扰他,因为没人能破得了他设下的结界,只有大狼化作原形躺在殿前,一直守着他。   冬日已经过去了,风儿日渐变得温暖,干枯的树丫上开始抽出嫩绿的枝芽。万物又恢复了生机,一切都在修复,都在愈合,就像冬日那场浩劫从未有过一般。   这一日,日头西沉下去,屋内只射入几丝昏黄无力的夕阳光线。忽然,沈归舟不知为何,意识猛地从梦中抽离出来,他睁着空洞的大眼无言地凝视这空荡荡的屋子。他整个人忽然变得清醒无比,直到那一刻,他才接受了斯人已逝的事实。   他无声地从床上爬起来,纷乱的发丝扰得他愈加烦躁,他坐到梳妆镜前拿起梳子轻轻梳着发。   过了半晌,屋内传来一阵丁丁当当、铿铿锵锵的喧闹声,紧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声。   苍耳连忙奔入房中,只见梳妆台的柜盒被沈归舟一并拂倒在地,而他则站在一边,右手无助地拿着发冠,任由脚下的碎玻璃将他的血肉割破。   “为什么......为什么束发这么难,我不会!我不会啊!”沈归舟全身颤抖着吼着,不成声抽泣着:“我不会啊......叶星阑你有没有听到!我不会梳头发,我要你回来帮我......我要你回来......”   往日的回忆如汹涌的海浪,裹挟着澎湃的悲伤朝着他铺天盖地地袭来,心脏一阵猛然收缩疼得他眼前发黑,眸中的泪如碎星一般从眼角落下,“苍耳,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答应养他,我不该同他结下这因缘,这样的话他也不会如此心灰意冷决绝地跳下破魂道中。”   苍耳哑着声音,为他搬过来一个凳子,“这不是你的错,有罪的是天界,天界想了那么多法子谋害他,凭一个还未归位的你,又如何拦得住呢。”   沈归舟扔下发冠,双手捂面,身体抖动得十分厉害,痛苦的抽泣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是我的错……我没有救下他,我没有保护好他……他那么信任我,可我却被天界利用,逼死了他,是我逼死了他……”   沈归舟无力地蹲下身,泣不成声,汹涌的自责和痛心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像个溺水者一般喘不过气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苍耳也立马蹲下,他轻轻拍着沈归舟的后背,他也松了一口气,沈归舟终于哭出来了也算是好事,“哭吧哭吧,哭出来吧……”   沈归舟的感情已经不受理智控制了,他语无伦次地机械地重复着,抽泣着,嘶吼着:“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好想他……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要他回来……我只要他在我身边……”   愤怒和仇恨如毒蛇毒舌一般挑动着他的神经,这笔帐他早晚是要跟灵霄清算的,只是不是现在,现在他要先想办法保全魔族。   苍耳心中焦急,可奈何他也不是个会宽慰人的,正巧这时他余光瞥见地上落着一个信封,他转眼看去,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归舟亲启。   苍耳连忙将信捡起递给沈归舟,“归舟,有信。”   沈归舟睁开模糊的泪眼定睛看去,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叶星阑的字迹。   他连忙擦擦手接过那封信,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那封信,只见那信上洋洋洒洒写了不下千余字,抬头上书:“卿卿吾爱,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第155章 与妻书   “归舟亲启。   卿卿吾爱,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妖界一别,我已辗转寻卿三月,卿从前所至之处,夫已尽皆寻遍,却仍未寻见卿之身影。   我写下这封《与君书》时,门外正是大雨滂沱,卿曾言,最爱听雨滴落下屋檐。此刻,雨垂芭蕉,红烛曳影,不知卿卿身在何方。   与卿分别三月,我在魔界种下三千棵相思树,此树生于南国,辗转寻卿之时曾听闻相思树花开之时,便可得见相思之人。   我向来不信神佛,本想一笑置之,却奈何寻卿无门,走投无路,唯有寄托于此法。望那三千相思树花开之时,你已回到魔界,我的身边。   你我初识于轩辕洞我娘的墓穴之中,你被凤凰火攻击得无处遁形,慌忙之中只好一下钻入我怀中,你扑倒在我身上满眼含笑地同我说“你好漂亮啊”。   而后你与可倾订下婚约,我前往人间长云观取护心灯,我见道观前悬挂一风铃,吾见之,甚为心折,因而诚心求取下那风铃做成一铃铛。   我曾告诉你在我鼠族铃铛乃是祥物,寓意着步步生响,步步生祥,但它还有另一层寓意是步步生响,步步生想。你生辰之时我便将那铃铛赠于你,那时我也不懂自己的感情,只是望你能多记挂着我。   新婚之时,常与你在庭院赌书泼茶,下棋射箭,我总爱靠惹恼你来吸引你的注意,喜欢看你用圆圆的眼睛瞪着我,这样我便觉得你的眼里只有我了。   当时只觉这些是平常事,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随后你我一同踏上了寻求心灯之路,你怕鬼怕黑,最是胆小,却为了我毫不犹豫跳下悬崖,从那万蛇窟中将寒毒发作的我背了出来。   在沙漠中陷入“困鬼沙”时是我第一次见你哭泣,小鼻子委委屈屈地皱成一团,眼泪像碎星一样砸下来,无助地蹲在地上问我“我要怎么才能救你”,眼眶红红的,看得我心都碎了。   你被宿诅反噬卧病在床,我整个人却不知为何全然失去了理智,我从未那般控制不住自己。你昏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的心都像是被放在油上熬一般,慌乱和疼痛侵占了我。直到你醒来,世界才恢复了原样。   我们误入书中,误打误撞看见了极光,我同你说“爱人在极光下接吻便会生生世世在一起”,你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然后忽然笑眼弯弯,卿卿啊,或许连你自己都未察觉,那一刻你望向我的眼中真的有万千星辰在闪烁。   我从未见过那般清澈又柔情的一双眼,我沉溺其中,甘之如饴,无药可医。   我在妖王殿被设计堕魔,所有人都想要我的命,只有你选择站在我身边。那时我意识混沌,亲眼看见可倾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我看着干爹干娘悲痛欲绝,我只觉得自己该死。   只是卿卿啊,我还是不舍你,我还是要再见你一面。   卿卿啊,你又是为何要弃我而去......   许是我总惹你生气待你不够体贴,许是我总粗心大意辜负了你的期待,许是天下人都对我喊打喊杀,你对此倍感厌倦......   为夫向你保证,向你起誓再遇你之时我定会将这一切事由处理好,而后我便陪你去那开满桃花的所在,这是我们曾约定好的。   在佛教中,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用劫一词来计算。雨滴每百年从屋檐落下一次,凿穿房屋大小的石头所需要的时间是一劫。我们相遇在同一处所需要的时间是三千劫,而我们相知相爱结为连理,所需要的时间是四万八千劫。   也就是说,我们是四万八千劫的缘分。   修修改改,写至此处,纸上不过短短千余字,却令我心颤如鼓,手抖如筛。不知不觉天色已至拂晓,雨不知何时也停了。   写尽这满纸相思言,可否盼得卿归?   旦逢良辰,顺颂时祺。   夫星阑敬上。”   沈归舟用手指细细摩挲着落款处的“星阑”二字,泪水已如珍珠般在脸上纵横交错。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跪爬起来慌乱地在柜盒中寻找些什么,果然,如他所料,那柜盒中还有整整一沓的信。   他像对待珍宝一般缓缓将那些信拆开,信上的内容无外乎是报些自己的近况,记录些趣事,再表一下相思。   也许在那些见不到的日子里,写信便是星阑唯一能想到的与自己产生联系的方式了。   写信时人们常说见信如晤,意思是你见到这封信就如同见到了我,可如今我见到了信,却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归舟站起身来,却是双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他差点站不住脚,无力又虚弱地往后退了一步,“苍耳,相思树可开花了?”   苍耳回道:“我也未曾出去过。”   沈归舟胡乱趿拉了鞋子跑出门外,门外吹来的风是暖的,不知不觉春天已经来了。沈归舟跑出宫殿外,才发现魔界满城的相思树都已开满了娇艳似血的相思花,那满树和娇的红花在春日的暖风中摇曳着,似是故人飘动的衣角。   大战后,经过一个月的休整魔族已经慢慢恢复了生气,今日城中有不少人都与自己眷侣、家人、好友结伴而游,来赏这稀奇的相思花。毕竟魔界往日可从未开过这样热闹的花。   归舟痴痴地望着众人说笑的模样,却觉得自己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心脏沉没在深渊以下,世界中没有一丝光亮照进来。   他口中喃喃重复着几句话:“相思花开了,我回来了,可你为什么不回来……”   “主君!主君,你终于醒了!”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女声。   沈归舟回头望去,望见椒图和穷奇正站在相思树下朝着他走过来,“主君你终于醒了,你那个结界我闯了好几次,次次都失败。”   “是有事要同我讲吗?”   “是,魔军与天军大战回城之后,不知为何魔界中慢慢有了传言,说是……说是……”   沈归舟直直对上他的视线,“说是什么?”   “说是主君逼死了尊主……”椒图的目光掠过一旁的苍耳,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他们怎么说,这很重要吗?”苍耳打断了她的话,眼神中像带着箭一般,沈归舟现今情绪正奔溃,哪里还经得起刺激。   “你继续说……”沈归舟强忍着情绪开口道,他知道椒图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在他面前提起这种事。   “他们……当时情绪很激动,于是就把矛头转向了主君的家人,双方在争执当中……”   “是谁出事了?”沈归舟忙向前走了一步,神色中露出些许惊恐。   “是……是你的大哥。那些闹事的人本向针对的是主君的爹娘,但争执当中却不小心,不小心,把沈归毅的腿烧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腿还有救吗?”   “是九幽冥火烧的,已经无力回天了。我们已经将他们都送回妖界去了。”   心脏剧烈跳动着,忽然,沈归舟胃中传来一阵抽搐,他强忍着按压疼痛,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从咽喉中袭来,他竟没忍住蹲在一旁吐了出来。 第156章 新生   却奈何沈归舟已经许久未进食,只能吐出些苦水罢了。他半跪在地上,心肺都像要一同从食道中涌出来一般,难受极了。   苍耳连忙过来扶住沈归舟,而在触到他手腕时苍耳的面色却倏地变了,他不自觉唤那人的名字,“归舟,你脉象不对……”   沈归舟心如死灰,哪里还顾得了自己的脉象对不对,便只答道:“不对就不对吧。   “不是那种不对。”苍耳睁圆了双眼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嗫嚅道:“有……有两根脉在跳。”   椒图不解地走过去探上沈归舟的脉象,不在意地说道:“什么两根脉在跳,难不成身体里还住了个人不成。”   她话音刚落,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宁静,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心中萌生出了同一个想法,而且很快他们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证实了。   椒图不敢置信,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沈归舟的脉象,才脱口而出道:“主君!你有宝宝了!”   沈归舟的脑袋还是懵着的,讷讷地呢喃着“宝宝”两字,众人半晌无言,过了许久,沈归舟才回过神来。   就好像大块大块密密匝匝的黑云翻涌在天边,低到仿佛随时会垂落下来,云间飞跃的闪电和雷声推波助澜一般将眼前的黑云压向大地。他以为随之而来的会是一场狂风暴雨,不曾想云后却有一丝金光拼了命地迸出云层——洒向他。   这一刻,他晦暗无光的世界终于透进一丝光,而那一丝光,也成为了他唯一的希望和支柱。   他感到脸上有一阵潮湿,本能地用手擦拭一下,才发现眸中落下了几滴欣喜的泪水,他虔诚地用手按着胸口的铃铛,脸上浮出些疲惫的笑意,“星阑,我们有宝宝了……”   “归舟,你……你糊涂……”苍耳蹲在沈归舟身前,他面上的诧异和震愕已经消散,思绪已经飘到更远,他抬眸正色对椒图和穷奇说道:“此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如若你们走漏半点风声,我定不放过你二人!”   “有了小尊主这是喜事,为何不能说?”   “你们希望你们尊主的孩子也步他的后尘被人逼死吗?”苍耳双眼中射出狠厉,“这个孩子可是魔尊大风的孩子,如果天界知道了会放过他吗?”   穷奇捏紧了拳头,脖上青筋暴露,“天界欺人太甚!他们若真敢再对小尊主动手,我魔界定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凤神、战神、白泽三人合力都护不住一个叶星阑,你们又有几条命能护得住他肚里的孩子。”   这番话对沈归舟来说无疑是醍醐灌顶的,现在他肚中怀的可是三界第一大魔头的种,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先且不论此子天性中是否包藏魔性,单论杀父之仇这一条,此子便与天界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这孩子将来若是成器便会是天界最大的威胁,以灵霄的手段定不会放任其长大成器。   “对,苍耳说得对,此事你们都不许对外张扬。”沈归舟这才回过神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他到底该去何处养胎才能保住这个孩子呢.....   魔界大抵是不能留了,魔族人员复杂各有心思,还有人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们的魔尊,若真留在魔族,自己带着孩子不一定防得住这些人。   沈归舟蹲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盘算着,又或者向清玄道长打听打听战神凛云的所在呢,凛云那里应当是安全的。可是如今自己挺着个肚子,不但没护好大风,肚中还怀了大风的孩子,他又有什么脸去面对昔日好友呢。   黑玄城也回不去了,爹娘不一定能接受自己怀中这个“魔头”的孩子。   思来想去,唯一能让他信任的也只有郑子菁一人了,他为妖界之王,如果自己回去他应当是愿意保全自己和这个孩子的吧。   “归舟,你多久未进食了?”苍耳忽然说着,打断了沈归舟的思绪。   沈归舟顿了一下,道:“怀了多久就有多久没进食了。”   椒图忍不住插话道:“主君你心可真大,幸好这孩子还能吸你的法力,不然还不得活活饿死......”   穷奇拉过椒图的手臂,“别说废话了,咱们去准备点吃的。”   沈归舟缓缓站起身来,“谢谢你们,烦请你们将吃食送到夕云殿去。”   “好。”   沈归舟也没了看相思花的心思,只径自朝夕云殿走回去。苍耳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收拾行李,去妖冥城找子菁哥。”   其实夕云殿并没有沈归舟的什么东西,他将叶星阑给他的信悉数装进包袱里,在屋内转来转去,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能带走的东西了。他将床单整理地没有一丝褶皱,这时他才发现枕头下方放着个紫色的线团球。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线团球是娘亲给自己的,自己无论去哪都会带着,自从在山洞与叶星阑分开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球了,却原来是被叶星阑收到了自己的卧房。   不知不觉间,泪水再次决堤,沈归舟强忍着吸了吸鼻子,他已经哭了太多次了,他不能这么总这样哭下去,对孩子不好的。   正好这时,椒图和穷奇在门外敲门,“主君,我们把吃的拿来了。”   沈归舟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进来吧。”   椒图和穷奇将一大桌吃食摆在桌上,沈归舟才擦完眼泪转过身来,但在他瞥见菜的那一瞬间,他喉中又忍不住翻涌起一阵干呕。   他差点忘了,魔界的很多菜都是乌漆嘛黑的,像是和碳一起煮出来的一般,魔族之人包括叶星阑都吃的很香,但他是从来吃不惯的。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但我现在实在吃不下,你们吃吧,我们得走了。”   椒图道:“你都那么久没吃东西了,要不还是吃点再走吧。”   沈归舟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说着,连忙朝苍耳使眼色,两人毕竟是几十万年的密友,只一刹那苍耳便领会了沈归舟的意思。两人忙不迭连跑带飞出了夕云殿。   飞越魔界时,沈归舟始终留恋地往后看着,看着那个叶星阑曾生活了很久的宫殿,看着脚下他为自己栽下的那三千相思繁花。   这个地方有太多叶星阑的痕迹,他舍不得走,可是,他不得不走。 第157章 孤坟   后院庭中,地上摔着一串红彤彤的还未开封过的糖葫芦,午后和煦的阳光将糖葫芦表面的糖衣融化,看得出那串糖葫芦已经摔在地上有一会儿了。   叶可倾坐在石凳上撇着嘴,不想理人的样子。   郑子菁耐心地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语气像哄小孩一般温柔,“可倾,不可以不吃东西,会饿坏身体的。”   叶可倾委屈地将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像小猫一样从喉中挤出声音,“大狼……我想见大狼……”   现在叶可倾的心智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孩,郑子菁知道讲理是讲不通的,只能顺着哄她,“你乖乖吃饭大狼就会回来了,你要是不吃饭,大狼不高兴了,就不回来见你了。”   “你骗我!”叶可倾像是委屈极了,眼眶红红的,“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吃了那么多……他还是不回来。”   郑子菁无奈地看向身后的文抒,“你帮我哄一哄啊,愣在这里干嘛?”   文抒一脸无辜,道:“我不会哄人。”   郑子菁觑着眼上下打量他,悠悠说道:“我看你平时不是挺会哄我的吗?”   文抒道:“我只会哄你一个人。”   郑子菁轻叹了口气,心中连连叫苦,也不知归舟和大狼要何时才能回来,叶夫人死后叶至晋终日借酒消愁,把叶可倾这个心智不全的姑娘放在这里一走便了无音讯。偏偏叶可倾现在除了大狼谁也不认,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就只能带着叶可倾去魔界找苍耳了。   只见一个小丫鬟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那群人手上还拿着艳美绝伦的大红喜服,“王上,王君,是时候该试喜服了,再不试明日便要误了吉时了。”   郑子菁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而后摆一摆手,“我现在哪儿有空试喜服啊,你们先下去吧。”   小丫鬟面上的神情看起来十分为难,“这……”   文抒接过话道:“你们先放到卧房吧,稍后我帮他穿。”   “是。”小丫鬟不知怎的忽然烫红了脸,便福了福身子下去了。   郑子菁正一筹莫展,却见叶可倾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叶可倾鹅黄的衣角被风卷起在空中飘出好看的幅度,她像只小猫一般一下投入苍耳高大有力的臂膀中。   速度之快,苍耳还来不及反应,双手便张开接住了一片柔软,独特的香气随之扑鼻而来,却让他十分安心。   叶可倾柔软娇小的身体投入苍耳颀长健硕的体格中,以一种很有安全感的姿势被拥抱住,她紧蹙的眉头终于解开,转而换上缱绻的笑意,少女的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苍耳哥哥……”   苍耳哪曾被人这样撒过娇,心底的愁绪忽然被她这一声轻唤化得烟消云散了,他沉着声音答了一句,“嗯。”   郑子菁难掩欣喜从心底里松了口气,以后总算有人哄这位小祖宗吃饭了,“你俩可算回来了。”   “子菁哥。”沈归舟步履虚浮地朝前走了几步,用温弱的声音说道:“饭。”   “饭?吃饭的饭?”   沈归舟点点头,苍耳替他开口道:“对,孩子已经四个月没吃东西了。”   郑子菁惊讶之余连忙吩咐侍从准备饭菜,“正好可倾也没吃饭,大家一起吃。”   叶可倾从苍耳的怀中挣脱出来,她满面笑意走到沈归舟面前,喊道:“哥。”   沈归舟神情一滞,自己和叶可倾年纪相当,她是从来不叫自己哥哥的,来时的路上苍耳已经同自己讲了叶可倾被救回来但心智受损一事,估计她是把自己错认成叶星阑了。   沈归舟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霎时便在眼眶中打转。苍耳连忙拉过叶可倾的手臂,“走了,我们去吃好吃的。”   叶可倾顺势挽住苍耳的胳膊,走路一蹦一跳的开心得像只小兔子。   沈归舟无言跟在郑子菁身后,心中像有几千种愁绪在拉扯,一颗心放在那无边无垠的焦虑中熬着,不知何时才到头。   说是用饭,也只不过是为了肚中的孩子勉强自己硬塞下去的,其实他现在的心情根本吃不下饭的,一粒也吃不下的,他闻着饭味儿反倒觉得反胃。   饭毕众人皆已离席,沈归舟便将郑子菁单独留了下来,“子菁哥,借一步说话。”   言罢,便捻了口诀布下了结界,“子菁哥,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这宫殿中挂满了大红的喜绸和灯笼便知是好事将近。”   郑子菁见他布下了结界,便知道他要说的定是要事,“我与文抒明日大婚了,正好你今日回来,明日还能喝上一杯喜酒。”   “子菁哥……”沈归舟轻叹口气,像是有些难为情,“我也不想麻烦你,但是思来想去,这三界中现在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郑子菁轻轻抚上他的手背以示安慰,“没关系,你慢慢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是和星阑有关的事吗?”   “我……我肚子里有宝宝了。”沈归舟停顿了一下,“你也知道,天界不会放过这个这个孩子的,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把他藏住。”   “你有宝宝了?”郑子菁惊诧了片刻,随即便抿抿嘴陷入了沉思,“好,你先不要着急,我想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沈归舟鼻尖泛起一阵酸涩,回握住了郑子菁的手,“谢谢你,子菁哥。”   郑子菁特地为他在城郊腾出一处别苑打扫干净,让沈归舟和苍耳住了进去,叶可倾死黏着苍耳,最后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住了。   ……   翌日,沈归舟参加了文抒和郑子菁的大婚,众人面带喜色,推杯换盏,沈归舟因怀有身孕不能饮酒,所以只说了些吉话便退了席。   今夜月光皎洁,清冷的月色如水般铺了满城,清明而又幽静。沈归舟独步走在长街上,今夜此景,不由得让他想起那夜阑安在葡萄架下抱着他,对他说“是不是要这样你才知道我长大了”;还有两人从“困鬼沙”中逃出来的那次,他以为叶星阑死了,六神无主地跑到街上找了他好久……   太多的回忆如潮般涌来,将他的理智压得无处遁形。   别苑的后山原是一片荒芜,白日里沈归舟在后山立了一处衣冠冢,自己亲手用匕首一笔一划在木板上刻下了“亡夫星阑之位”几个字。而后又去城中买来梧桐树苗,栽树培土,再悉心浇上水,希望这些小树苗能快快长大。   白日里,做完这一切时他的内心倒是平静的,只是现在,那决堤的思念再次将他吞没。他无法排遣,只踉踉跄跄地往后山那孤坟去了。 第158章 十月   郑子菁同文抒婚后不久便传出妊娠四月的消息,城中众妖便知两人是奉子成婚,此事一时间竟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了照料这一家四口,苍耳开始学着做饭了,归舟孕期胃口总是不好,还变得很挑食。苍耳每日一早便带着叶可倾去集市里买菜和水果,刚开始的时候同一道菜总要做上四五次才能稍微有些起色,过了许久他才掌握了一些技法。三个月过去,基本上再朴素的食材经过他的手也能变得美味可口了。   洗衣缝衣也是信手拈来,沈归舟倒还好,虽然精神状态不好,但生活可以自理。但叶可倾的衣食住行全都需要人照顾。就这样,苍耳的日子也变得十分充实。   白日里常常是见不着沈归舟的,他常往叶星阑的孤墓去,通常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在坟前跟故人说了些什么,只是每次回来,眼睛总是通红的。   他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看的多是些转阴还阳的偏门邪术,寻的都是些起死回生的救人之法。苍耳也不劝阻他,归舟骨子里就是倔的,苍耳知道自己劝不动。   夜间睡熟了,偶尔也会听见沈归舟房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他的妊娠反应一直十分强烈,到了晚期还时常会腹痛如坠,痛得根本无法入睡,也吃不下东西。   苍耳是知道的,妊娠本身就是极度伤身之事,更何况沈归舟是个男的,他不是神,亦未入魔,身上没有妖气,更没有人气。   所以这世上,没有能医治他的医师。   苍耳将先前剩下的仙草都喂给了他,可沈归舟却全无起色,大抵是都被腹中的孩子吸收了。他也出远门去求过神医,抓了许多药,采了许多药,却半点也无用。   这世上没有人能医得了归舟,他只能苦苦地捱着,在那噬心剔骨的剧痛中,在那晦暗如海的孤独中,在那无边无涯的思念中……   偶尔苍耳从睡梦中醒来,也能听见凄厉的哭声,肝肠寸断但隐忍至极。   夏日炎炎,山间野草疯长,苍耳也去叶星阑墓前祭拜过几次,每一次去,他的坟冢一点野草杂垢也没有。   沈归舟打理的很好。   又余五月,沈归舟产子,临盆之日竟与郑子菁是同一天。郑子菁提前秘密将沈归舟接入妖王殿中,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连吃食都是文抒亲自送。   生的是个小男孩儿,小孩子生得倒十分漂亮,白白嫩嫩的,一双圆圆的大眼扑闪扑闪,灵动的眼珠左看右瞥,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对万物都充满了兴趣。   沈归舟将那糯米团子似的小小一团抱在怀中,手上传来温热的柔软。他望着怀中的婴孩,莫名地,眼中却含满了热泪。   他轻轻将头埋到小孩子胸口,鼻子酸的厉害,怕吓到小孩子所以他只敢忍着哭声低低抽泣着。   可那小孩却是十分的敏锐,竟像是感受到沈归舟的情绪一般,也嘤嘤呜呜地哭起来。   外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郑子菁拎着食盒进来,“怎么又在哭了,两个爱哭鬼。”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顺手将小孩接到怀里哄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子菁哥,我要走了。”沈归舟一眼也没瞥饭菜,他一点食欲也没有。   “你寻到法子了吗?”郑子菁眸色一顿,而后将目光转向怀中的婴儿,眼中带着些怜悯,“小孩子才刚生出来,你不再陪陪他吗?”   “我在书里寻到法子了。”沈归舟继续说道:“星阑留给我的信中曾说过两个人相知相守需要四万八千劫的缘分,我翻阅了很多书籍,最后在一本书上找到一个名为时空境的地方,心中有执念的人走入时空境,在那里轮回相应的劫数,若是出来之时心中执念还未消散,便可得见心中所念。”   郑子菁担忧地看着怀中的襁褓幼儿,“也就是说你要在时空境中轮回四万八千劫才能出来吗?那需要多久。”   “这不用担心,不管在时空境中轮回多久,对现实来说都不过是一刻而已。”   郑子菁松了一口气,“那时空境在何处?”   “说是在极寒之地,应当就是极寒之境了吧,我也不确定,还得去找找。”沈归舟说话时一直痴痴地望着孩子,满心满眼都是不舍。   郑子菁轻叹一口气,“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意至。”沈归舟嘴角微微上扬地说着,这个名字他想了好几个月,算是他那几个月中最开心的事之一。   愿汝之意,尽皆能至。   郑子菁一边拿着拨浪鼓吸引小孩的注意力,一边爽朗地笑起来,“小意至,你以后就跟我姓了哈哈,郑意至,还挺好听的。”   被他这么一逗,小孩子也咯咯笑起来,沈归舟看着孩子天真无暇的笑容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郑子菁又劝慰沈归舟,“既然决定了就安心去吧,我会替你好好阿至的。”   沈归舟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又隐没了,“子菁哥,你说等我回来的时候阿至会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   郑子菁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而后面色又恢复如常,道:“我会好好教他的。”   沈归舟站起身将意至接到怀中,轻轻用脸颊贴了贴小孩的脸,“阿至乖乖等爹爹,爹爹答应你会早点回来的,会带着另一个爹爹早点回来的。”   小孩自然是很喜欢与亲人的身体接触,脸颊相贴似乎让他觉得很舒服,于是他又奶声奶气地咯咯笑起来。   他这一笑,沈归舟就更舍不得了。   临行之前,沈归舟又去了一趟叶星阑的坟冢,又絮絮叨叨地同他说了一整夜,从阿至的事说到两人前世,再说到自己要去找时空境……   好像同那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夜间苍耳同他在院中乘凉,苍耳问他,“你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   “我一个人去,也显得心诚一些。”沈归舟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苍耳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亦亲亦友,这样的情分是最珍贵的。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我还得麻烦你照顾可倾呢……”   苍耳没接话,调转话头道:“从前在九笙山你一个人度过了几十万年的时间,我知道你是最怕孤独的,可如今你真的要独自去面对那荒凉无垠的四万八千劫吗?”   “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吧,去转世轮回,去生老病死、爱恨离别,去经历各种各样不一样的人生,比从前在九笙山应当是要好些的。”沈归舟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归舟,你可知道我早知时空境的存在却为何没有告诉你。”   沈归舟侧头看向他,“为何?”   “时空境的存在是为了让人放弃执念的。人们抱着执念进入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经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经历世间所有的是非对错,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让你带着记忆轮回。通常要不了几次,人们心里的执念也就散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忘不掉的事情了。”苍耳停顿了一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藤椅,“不过如果时空境真的能让你淡忘他,可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吧。”   “淡忘他也好,真的能找回他也好,不管是哪种结果我都接受。只是……只是有些舍不得我的阿至……一想到我看不到他第一次学会,学会走路,学会吃东西,学会法术,我心底就跟针扎似的……”夜风轻轻抚过沈归舟的发丝,叶星阑走后他再也未曾冠发,他只是随意用一支木簪将部分头发束起,清冷淡雅,倒像个出家的道士一般。   沈归舟沉默半晌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道:“但是我太想他了……我太想再见他一面了……” 第159章 情分   沈归舟将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紫色线团留给了阿至,而后便踏上了寻找时空境的旅途。   夏日炎炎,蝉鸣在林间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烦意乱,月色流光皎洁,苍耳毫无睡意便推开了篱笆门沿着门前的小径走了出去。   沈归舟已经走了一月,也不知他有没有寻到时空境,苍耳几乎每日都带着叶可倾去妖王殿看阿至,苍耳不会逗小孩,但叶可倾却意外地跟阿至玩得很开心。两个小孩能玩到一起,郑子菁和苍耳也就轻松了许多。   阿至很机灵,长得也很快,才短短一月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有时苍耳也会替沈归舟觉得可惜,也许他再多待一个月就能听见阿至喊他爹爹了……   不过也许他若是真的听见阿至喊他,会更舍不得吧。   苍耳背着手,脑海里的想法一茬一茬地往外冒,月色忽然掩入云中去了,耳边传来窸窣的响声,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   苍耳的脚步顿在原地,眉心不自觉拧成一个川字,他清了清嗓子,“出来吧。”   一阵夜风拂过,竹影憧憧摇曳,竹树后走出一人,那人依旧一身锦衣华服、贵态雍容,那人浅浅吐了一口气,才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于锦。”苍耳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眼中满是防备,“你来此,所为何事?”   “一定要有事才可以来吗?”于锦缓缓朝他走近几步,“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这也不行吗?”   “别说这种话。”不知为何,苍耳心中竟生起了一股嫌恶。   于锦的眸色暗了几分,他脚步顿在原地,竟也不敢再往前走了,“你还说要报我的恩,你就是这样报的吗?”   苍耳往后退了几步,和于锦又拉开些距离,“你可能不知道,我此前昏睡了一场,从前的事,我都记起来了。”   于锦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还不待他说话,苍耳便继续开口了,“看来你很需要我将话挑明,你受灵霄指使,引诱时谨抽出情魄为你们所用,我去救他之时你却不知为何对我一眼入心,竟耍了诡计将我重伤抽掉我的记忆让我成为你掌中的玩物。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我的恩人……真是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可是可是……我那么做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不是想伤害你,我也不想骗你,可是你瞧不上我,如果……如果你愿意爱我,我也断不会出此下策。”于锦慌忙解释着,有些语无伦次,胸腹一下一下地起伏着,气息都是紊乱的。   苍耳始终拧着眉头,显然于锦这番话根本说服不了他,“如果说你伤害我是为了把我留在身边,那你伤害我的朋友,为的又是什么呢?”   “我是有苦衷的,前些日子我在天庭还救了他,是我保住了他的孩子,你不信你让他来跟你说。”   “坏事做尽你能有什么苦衷,你给灵霄当牛做马不都是你自己选的吗?你既想飞黄腾达又为何不敢坦荡一些?你如今对我说这些话,还指望我相信你吗?”。苍耳嗓音中没有一点温度。   “我没有骗你,这是真的”似乎是急于证明自己的话,于锦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我没有撒谎,你为什么不信我!你让沈归舟来跟你说,你让他来跟你说啊,他欠了我的,你带我去找他。”   “闭嘴!”苍耳厉声道:“不要再让我从你的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那我们……那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吗?”即便于锦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苍耳的态度已经很坚决了。   苍耳几乎没有犹豫,淡淡吐出一句,“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于锦的眼眶刷一下就红了,他迈步上前拉住苍耳的手臂,慌忙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天庭扯上关系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和你的朋友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我改,你不要不见我……好不好……?”   苍耳却一下甩开他的手,“往日的事我不追究,便已经是我最大的情分了,你走吧。”   眼泪啪嗒啪嗒地从脸颊滑下来,于锦是真的慌了神,心脏开始狂乱地跳了起来,他胡乱抹了两把眼泪,而后拉过苍耳的手,“走,我们去找沈归舟,他答应了我的。我保全了他的孩子,他总会替我说句话的……”   苍耳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任由于锦拉扯着他。   于锦几乎是在恳请他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带我去见沈归舟吧,好不好?”   沈归舟这个名字现在对于锦而言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好像只要沈归舟肯开口替他说话,苍耳就会回心转意一样。   苍耳有些疲惫,只无奈道:“沈归舟已经走了,他不在这里了。”   “走了……?”于锦错愕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道:“他怎么会走了呢,那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去找他好不好……?”   “他去了天涯海角,我也找不到他了。”苍耳轻叹一口气,缓声道:“你说了救了他保全了他的孩子,我愿意最后再相信你一次,但是这并不会改变我的任何想法,就算你这次救了他,也改变不了你曾经伤害了我们的事实。这是于事无补的,你能明白吗?”   于锦的鼻子酸得皱成一团,如果苍耳是在凶他在骂他,他可以理解为这个人只是在生气,只是言不由衷地在说些气话;但那人冷静又理智,耐心地同他讲着他们之间是如何的不可能了,就像清水滴石,虽然温柔轻缓,却依旧有击溃石头的力量。   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从心底涌来,他勉强能无声地克制住,可能他太难过了,那滔天噬海的绝望朝他淋头浇来,身上开始忍不住发抖,终于,他还是放声痛哭了起来。   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若是再不痛哭一场,怕是真会被这情绪逼得窒息。   苍耳也是个狠心的,只任由他蹲在一旁低着头痛哭,却一语也未发。   过了半晌,于锦的情绪才勉强缓和过来,理智逐渐回笼。这时,他却忽然感觉头顶传来一阵温暖,是有双手在抚摸他的头。   于锦的心脏忽然又剧烈的跳起来,是不是,他心软了。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是不是。   于锦缓缓抬起头去看,动作十分轻柔,就像是害怕惊醒了这场梦一般。   可他抬头,却对上一个混沌懵懂的眼神,那是一双温婉柔和的女人的眼睛。   “可倾,你怎么跑出来了?”苍耳上前将叶可倾拉至自己身边。   于锦的眼神死死盯着两人拉着的手,他双目充血眼圈涨得通红,像个嗜血的恶鬼。 第160章 四万劫   叶可倾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只惊得连忙往后一缩,苍耳下意识将他挡在身后,迎上于锦的目光,那一瞬间,他在于锦眼中看见了杀意,几乎是本能地呵斥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于锦忽然收住眼中的狠厉,眼中换上满满当当的委屈,轻声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了,我也不会再伤害你喜欢的人了。”   于锦同苍耳朝夕相处两千年,他自然知道苍耳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从他恢复大狼的形态之后就再未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没想到再见到他那满含担忧和爱意的眼神,是他看向别人的时候。   “你最好是。”苍耳冷声说着,并未否认于锦的话。   于锦的心忽地往下一沉,苍耳的态度无疑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所以你……是真的喜欢这个傻姑娘……”   苍耳沉默着,没有回答。   于锦口中喃喃,是了,一定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才突然对自己如此决绝。于锦执拗地想着,这样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四处寂静,三人皆未开口说话。于锦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便垂头丧气地走了。   却说这一头,沈归舟往北去了极寒之地,北地荒芜,离极寒地稍远些的地方还间或住着些人家,夜里风雪大寸步难行,沈归舟偶尔便也在村里借宿。   沈归舟偶尔会看见雪地上印着人形,通常隔几步便有一个,他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借宿的村民便问他,“你也是来拜雪神的吗?”   沈归舟不解:“雪神?”   这极寒地何时新出了雪神呢,不知道了,他已经许久不做神仙了,天上的事他半分也不知了。   他换上带毛领的厚重大麾推开院门,正见到一个朝圣者在朝拜,她双膝跪地而后将上半身也全然卧下去,以额抵地,停顿片刻,而后又立起来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双膝跪地,慢慢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那人却从容自若,仿若置身于自己的理想桃源一般。这不得不让沈归舟感到震撼,他转头问身边的村民,“这就是您说的拜雪女的人吗?”   “对啊。”大叔搓搓手往手掌心哈了口气,“雪女很灵的,心诚则灵,有求必应呢。”   “这样啊。”沈归舟温和地笑了笑,道了声谢,而后便又继续出发了。   沈归舟继续北行,越是往北人烟便越是稀少,起先还能瞧见狼群和狐狸之类的小动物,可越是往北跋涉却是连株野草也不长了。   风雪时常将视线蒙住,呼啸的风从耳畔刮过,如刀子一般凌厉。关于时空境的位置书中未着数语,沈归舟也并没有头绪,自己已经走到了苍茫寂寥的无人之境,难道还要再往北走吗?   沈归舟独自在风雪中徘徊了许久却并未见到时空境的影子,他甚至想,或许所谓的时空境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传说罢了。   待的时间越久法力便越不足以帮他保住温暖,渐渐地,他也开始慢慢感知到了寒冷,侵肌裂骨的寒气一点点浸入他的皮肤,仿佛要将他的骨头都剥蚀开来。   “走投无路,诉之神佛。”   不知怎的,沈归舟脑海中兀地想起叶星阑曾在信中提过的这句话。那时他满世界也寻不到自己,只得将魔界种满相思树,相信相思树能把他的思念带给自己。   可是沈归舟自己就是神啊,要他去信奉谁呢?要他去跪拜谁呢?要敬何方神佛叩多少头才能将叶星阑找回来呢?   沈归舟茫然地站在原地,任由风雪卷打着自己。   既是无人可拜,便拜爱人作神明;既是无所仰仗,便敬爱人作信仰。   叶星阑虽被世人传成魔头,但沈归舟很清楚叶星阑身上拥有着凤神和战神的纯正血脉,灵霄也曾说过,他虽是魔,但亦是神。   叶星阑的魂散了,散作了风霜雨露,散作了花鸟鱼虫,散作了江河树石,于是对沈归舟来说,风花雪月是他,山峦大海是他,日月星辰是他……入眼万物皆是他。   朝着这万物一拜,拜的也是心中的人。   于是,他当真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双眸,心中默默祷告着,愿叶星阑能保佑自己找到时空之境。祷告完后,他跪地叩首、以额抵地,而后又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他像朝圣一般,朝着北方几步一叩首,心中是无比地虔诚和宁静。   他才知道原来极北的地方是没有黑夜的,没有日升月沉的变幻,他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身上的衣衫近乎全被雪水濡湿了,冰冷地黏黏地贴在身上,膝盖和额头早已是青紫一片。   身上的许多地方已经快要失去知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也许他马上就要磕死在这了,他马上就要化作雪花飘散在这茫茫雪海之中了。   死就死了吧,陨就陨了吧。   也好……总比这样活着强,总比这样当个行尸走肉要强。   他太痛了,他太疲惫了,他太绝望了……   胸口的旧伤像是又复发了,身上的骨头关节都在叫嚣似的疼痛,脑子又沉又重,像在被棒槌碾压。   他眼中的世界慢慢缩小成一个白色的小圆点,意识慢慢陷入又深又沉的大雾中。   他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世界,这里的人们说着差不多的和自己差不多的语言,但是这里的房屋街道、人们的穿着打扮都和从前有着极大的差异。   男人们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洋服,将皮面的鞋子擦得和头发一般锃光瓦亮,女人们则穿着贴身的长裙将身材衬得凹凸有致曲线分明,只是那裙子的叉开得十分高,沈归舟慌乱之中收回了视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归舟被一个年轻妇人拉着手匆匆忙忙走在街上,只听街上的人说什么南京城守不住了,政府要撤到重庆来了。   奇怪的是在沈归舟眼中,远处的天空和地平线都平白变成了白纸般的纯白,周围人脸上也泛着萎靡的没有生气的白色,看起来苍凉破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时的他才七岁,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年轻妇人拉着他,恳求另一个老头子收下他   “老神仙,我这孩子以后就跟着你了。”说着,从随身的口袋中掏出几个银元,“我没什么本事,全身上下也就这么几个元子了,只希望他以后跟着老神仙学点本事,也不至于饿死了不是。”   那老头子见到银元,双眼猛地射出光芒,“放心,只要我这戏班子一天有戏唱,就饿不死他。”   妇人陪笑道:“您这梨园正如日中天呢,我自然是不担心的,我还盼着这孩子大小能成个角儿呢。” 第161章 戏子   沈归舟跟着这个名叫老神仙的人学戏,常常是寒冬腊月天还未亮就起来练嗓,刚起床时身子总是抖得像筛子。院中有一口黑黑的大水缸,戏班里的孩子就围着那口大水缸舀水洗脸,水冰凉得像要沁进骨头,手和脸都被冻得生疼。   小孩还在长身体,戏班倒很少在吃的上亏欠他们,每顿总是能吃饱的,只是饭菜粗陋了些,通常就是白面馒头配咸菜,味道寡淡,但充饥是没问题的。   练功时,一开始总能听见满院子的哀嚎声,因此剧痛,许多人都很排斥压腿拉筋。沈归舟一开始也害怕,但慢慢地练功却变成了他最期待的事情,因为只有练着功的时候身上的温度才会慢慢回落,身子变得暖呼呼的,一面还伴随着疼痛。   从前沈归舟在人间是看过戏的,唱念坐打的一幕戏,一个筋斗一句念白都要在台下反复练上成百上千遍。当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犯错就会挨打,有好几年沈归舟身上每天都挂着藤条印。在这个世界,戏子和站街女一样被人看不起,只有极穷苦的不能饱腹的人家才会把孩子送去学戏。也只有这些极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才能受得住这样的折磨,父母从小就不厌其烦地在他们耳边训诫,“你一条天生下贱命,还想学人家当凤凰不成?”   爹娘这么说,师父也这么说,类似于这样的话语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幼小的心灵之中。即使沈归舟有自己意识在,但慢慢地他还是受到了这些话的影响,他是沈归舟,他也是戏子陈祺,他摆不脱这个人的人生,摆不脱他的苦难和疲困,他早就变成他了。   战火纷飞的年代,连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喜悦、幸福这样的感情就更是奢求了,有的只是苦中作乐。   又是八年,他挨着打挨着打就长大了,慢慢的他开始登台,演的尽是些只有几句词的小角色。起初时沈归舟是有些排斥的,他曾是清冷的白泽上神,如今却要在台上插科打诨逗乐观众,心底是有些拉不下脸面来的。   登台后两年,他慢慢开始演些重要的角色,演完别人跌宕的一生,每次谢幕时都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台下掌声雷动,间或有人扔些金银玉镯上来,他竟也乐在其中。   每一次谢完幕,他总是习惯性地将台下扫上一眼,不知道人群中会不会出现那张他日夜期盼的脸。   只是每一次,都让他失望了。   他的目光扫向台下,台下便有许多双眼睛回望向他,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或是像看猎物一样贪婪艳羡,又或是像看木头一样兴致缺缺,又或是像看戏一样好奇新鲜。可是唯独缺了他想念的那双纯粹清澈的,眼中映有万千星辰的笑眼。   这个世界是那样的纷繁复杂,原来要见上一个人的面竟比大海捞针还要渺茫。   他学的是川剧,唱的是旦角,后台偶尔有人来送些书信和花束,有人约他共进晚餐,有人约他月下观影,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这些人心底的算盘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所以他从未应约,总是一口回绝,因此也惹出不少麻烦来。   他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着这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枯燥繁琐,没有惦念的人,没有希望,也没有光。   把他送进戏班的那个妇人,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   于是二十四岁这年夏天,他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慢慢踱步到长江边上,这天的风很温柔,甚至让他对这人世多眷念了一个时辰。他在江边待了一会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朝着江心走去了。   他事先查看过了,周围一个人影子都没有,他的计划应当能够顺利实现。他很平静地向前迈动步子,江水甚至是有些温热的,他这辈子算是冷怕了,所以才选在夏天去死。   江水没过他的膝盖,风卷着水浪袭来一股微弱的推力,像是在将他往岸上推。他其实是不怕死的,唯一让他恐惧的是濒死的那一刻,那种刻骨的痛和窒息是他忘不了的。   江水没入他的胸口,而后慢慢淹没住他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扑来,口腔鼻腔中像是有咸湿的血液翻涌上来,难受极了。   也不知还要在时空境中轮回多久,这仅仅是个开头,却已经让他十分疲惫了。   脑中因缺氧而响起细长的轰鸣,江面下的水温,确是慢慢地变得有些冰凉了。   忽然,他感受到腰腹处传来一股力量,他整个人被拉扯着往上走,求生的本能让他接受了那人的营救,他没有胡乱挣扎,他只是自己想死,并不想拖累死想救他的人。   他被捞至岸边,那人按压他的胸口,呛在他口鼻中的水猛地被吐出来,他这才终于喘过气来。他睁开眼看见一张宽厚的大饼脸怼在眼前。   “你醒了?你没事儿吧?能喘得过气儿吗?”   沈归舟猛烈地咳嗽半晌才堪堪点了头,“我没事......咳咳......谢谢”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干嘛想不开呢。”大饼脸上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幸好你今天碰到我们了,不然这......多可惜了!”   听着对方的责怪,沈归舟本能地道了歉,“对不起......谢谢......”   “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我去车上给你拿件你先换上。”   沈归舟摇摇头,忙谢绝道:“不碍事不碍事,我身体好体质硬,没那么娇贵的。”   “没事,你不用有负担,我家先生从来最是乐善好施的。”大饼脸边说着便跑向不远处的黑车。   “先生......?”沈归舟顺着他奔跑的步伐望去,才发现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黑车,黑车旁站着一名瘦削挺拔的男子,男子一身戎装。沈归舟看向他时他刚好回身钻入后座中,所以沈归舟没看见那人的模样。只见大饼脸走到车旁,后座便递出来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西装裤。   沈归舟穿上衣服发现这衣服稍微比自己大了一号,大饼脸说要拉沈归舟一程,沈归舟本想推辞但奈何大饼脸却死活不肯放下他一个人,大抵是怕他又寻短见吧。   沈归舟没有办法,最后只得上车坐上了副驾驶,又道了声谢。   大饼脸发动车子,憨笑道:“要谢就谢我家先生吧,刚刚是他先看见了你我才来得及下车去救你。”   沈归舟打了个喷嚏,看来这凡人的身子骨终究还是抵不过江水的冰冷,他吸了吸鼻涕,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谢谢先生。”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后座上的人,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去谋划下一场自杀计划。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幻,沈归舟觉得有些新奇,这东西倒是跑得快,虽说比不上腾云驾雾,但以凡人的智慧能做到这份上确实不易。   不多时,汽车便行驶至了市内,沈归舟急忙让大饼脸将他放在路边,他打开车门,道:“请问府上何处,改日我将衣服洗净再还回去。”   “不必了。”后座上传出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这声音让沈归舟生出些熟悉感,只是那人的话太短,沈归舟来不及想太多便已经走到了路旁。   车子重新启动,恍惚之间沈归舟瞥见了一张刀削般的侧脸,正是那张他日夜思念的脸庞。 第162章 重逢   沈归舟反应过来时汽车已经扬长而去了,他连忙往前追跑,可他那凡躯的两条腿哪里追得上现代化的机器呢。   “星阑……”沈归舟跑了许久,口鼻中呛满汽车卷起的灰尘,知道汽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沈归舟才不甘心地停下来,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双手搭在大腿上。   为什么刚刚竟没有意识到后座上的人是他呢,他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也许他只要回头看一眼就不会错过他了。   沈归舟无措地站在原地悲喜交加,喜的是他终于在轮回中见到了叶星阑,悲的是这匆匆一面下次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后来沈归舟打听到这一世的叶星阑是出身于军阀世家,自己自然也是子承父业入了军队。沈归舟托了许多关系,听说自己的戏迷中有个老板与叶星阑家是世交,沈归舟甚至放下原则答应了老板的邀约。   不过是觥筹交错之间卖个笑罢了,这又有何难,沈归舟勉强暗示着自己。可奈何几经辗转也未见着叶星阑的面,沈归舟邀他看戏,却只收到一封纸书,上写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hou庭花”。   沈归舟看到这句话时是有些恼的,也是,戏子歌女之流又怎么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呢。   就这样,春去秋来,忽然有一天凄厉的轰鸣划过长空,巨大的机翼像怪物一样遮住天空,侵略军开始对城市进行轰炸,被袭击的地区几乎在瞬间被夷为平地。   政府和军队迅速组织疏散,将人都疏散至防空洞以下。   夜晚的探照灯喧嚣夺目,慌乱之中沈归舟瞥见叶星阑正在疏散人群,他鬼使神差地逆着人流朝叶星阑走去,可人流却将他裹挟着越走越远。   后来他躲过轰炸时叶星阑已经上了前线,沈归舟留在城中终日翘首以盼,却再没了他的消息。三年又三年,一直到战士平息他都没能等到他回来。   过了许久他才知道原来叶星阑早就死在前线了,这一世,两人却只有匆匆两面之缘,连一句话也未能说得上。   他在时空境中不断轮回,贩夫走卒、高官厚禄,他活过许多人的人生,尝过许多的酸甜苦辣,有时候运气好能与那一世的叶星阑说上几句话,有的时候运气不好,终其一生也寻不着他的音讯。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属实不是件易事,缘分不够就算执念再深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转眼他已经来到了第九世,这一世他名为柳坚,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年少时跟随父亲驻守北疆抵御蒙古侵犯。而立之年后开始驻守江南,南国常有倭寇来犯,而他带领的军队屡次平定倭寇之乱,所以他刚过而立便已是一省提督,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望。   朝廷国库亏空,内阁贪污受贿,官僚体系腐败不堪。朝廷盘算出这巨大的亏空,不知怎地就算到江南两省的头上,江南两省原本应按例将每年卖出的丝绸收入悉数上交国库,然而这一算,却算出了五百万两白银的漏洞。   苏杭知府立刻被革职查办,朝廷新派了一名知府赴任。这天柳坚照例巡完防回营,他将盔甲脱下,开口道:“今年的征兵已发了召文,现有多少人呈上了名簿?”   一旁的参军拱拳行了行礼,“回将军,杭州现共有一万人来报,其他州县合计五千人,今年闹灾荒,报名的人较去年来说已经上涨了许多。”   “一万五千人......还是不够啊。”柳坚沉默地思索着,他接到情报,日本海岸地区闹瘟疫,许多人流离失所吃不饱饭,今年来犯的倭寇定会大幅增加。   “报——!”正想着,门外却冲进来一小兵,小兵双手捧着一张纸,“将军,这是新任知府大人的借调兵令。”   柳坚的眉头轻轻皱起,接过借调令,“所为何事?县府里没有驻军了吗?怎地调兵调到我柳家军这儿来了。”   “说是辖下两村村民持械恶斗,已经缠斗十日有余,县府驻兵竟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柳坚闻言才细细阅读了手中的调令,内容大概是新任知府在上任路上偶遇两村村民恶斗,其彪悍勇猛寻常兵士竟被捉弄的束手无策,因此才特请柳家军相助。他其言辞恳切真诚,柳坚竟不知不觉也被打动了。   “叫右副将来吧。”柳坚道。   “是。”那报信的小兵转身大步流星地正欲走出营帐。   “稍等......”柳坚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半晌,他才道:“我亲自去,给我点三千精兵,一炷香之后整队出发!”   “是!”小兵得了令,连忙跑出营帐外。   参军将盔甲重新递给柳坚,慢悠悠道:“这种小事提督为何要亲自上阵?”   柳坚一边更衣一边道:“一来我要看看这些刁民到底是多彪悍勇猛,若是真如这位府台所说,那我索性将他们收了来,我正愁今年征兵人数不够。二来嘛,我正好想找机会会会这位新来的府台大人。”   参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如此正是一石二鸟事半功倍之策。”   柳坚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参军看着柳坚的笑容,一瞬间却有些恍惚,他很难相信年少就驻守在边疆厮杀搏斗的人脸上竟会露出这般温和的笑容。能做一军之将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汉柔情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在长久的杀戮和战争中丧失人性和温度,沦为冷冰冰的执行命令的杀戮工具。   而他们这位将军却不一样,总是怀着些悲天悯人的感情在心中,仿佛眼眸里都是对众生的同情,这实在是少见得很。   因为他不知道他们的将军乃是天神转世,天生慈悲。   却说这头,柳坚带着三千精兵星夜兼程,仅花了两天一夜便赶至了目的地。   薄暮中竹林中,有人骑马奔来,大声喊道:“敢问来者何人,还请速速报上姓名来。”   柳坚匆匆扼住缰绳止住马蹄,他看清来人的穿着打扮像是从朝廷下来的,便猜到此人应是朝廷派下来护送新任知府的人。他拿出令牌对着那人说道:“我乃提督柳坚,府台大人现在何处?”   那人钳制着马头,骏马被勒得在原地徘徊了半圈,他仔细打量一番令牌,才抱拳道:“请提督大人安,请容在下先回去禀报府台大人。”   柳坚微微点了点头,那人便回身打马而去。柳坚朝身边的将士传令道:“原地整装休息。”   “是。”传令兵领了命,开始骑着快马在队伍中传起令来,“柳将军有令,原地整装休息!柳将军有令,原地整装休息!”   一众将士令行禁止在原地歇着,方圆数里却无一人声,整片竹林中只有风吹竹叶声以及间或传来的几声蝉鸣。任谁也能看出来这是一支常年作战、军纪严明的队伍。   夕阳缓缓没入天边,昏黄的光线褪去,夜色笼罩而下,满目望去只余下隐隐青山。等到这时远处才有马蹄声呼啸而至。   柳坚传令戒备,自己则翻身上马往前迎了几步,只见一白衣少年在夜色中风光恣意踏马而来,口中喊道:“柳提督,一路辛苦了。在下仲庐,是杭州新任知府。”   朦朦夜色中,柳坚逐渐看清眼前那人的脸,一双凤眼神采飞扬,是他日思夜想期盼得不能再期盼的那张脸了。   “星阑......”柳坚小声嘀咕着,一时失了神。 第163章 久等   柳坚及时醒过神来,翻身下了马,客套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颤抖,“仲府台,幸会。”   “柳将军,我可算等到你了!”仲庐深深地向他行了一礼,眼中满是感激与欣喜,行动上却十分彬彬有礼。   沈归舟从未见过叶星阑这一面,一时间却觉得他这样也出乎意料的可爱。   柳坚不自觉浅浅笑着回了礼,话里有话道:“久等了。”   仲庐上前握住柳坚紧实的小臂,抓着他往前走,边走边道:“我去杭州府上任,五日前路过此地,谁知前方山谷两边却盘踞着两方蛮民,一直搏斗至昨日夜间才歇下来。我今晨原想带着人马过去却奈何他们又开始了恶斗。此去杭州府此山谷乃是必经之道,我也是实在束手无策才求助于柳将军。”   仲庐虽说才高八斗年少有为,但毕竟是个没习过武的秀才,初次调离京城就遇到这番险事便不由得慌了神。柳坚见他心有余悸的模样,心中便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无事,我来了。你告诉我他们大约有多少人。”   仲庐虽是第一次与柳坚见面,却莫名觉得这人亲切又可靠,就仿佛已经同他认识了许久一般,“他们约莫有两三万人,我远远看上一眼竟是个个高大勇猛身姿矫捷。”   话毕,身后不远处的军队中却传来一阵嗤笑,有校尉开口喊道:“仲府台,你回头看看我们,哪一个又不是高大勇猛身姿矫捷?”   语毕,又引来众人一阵笑声,仲庐极少同这帮武人打交道,自然不解其意。直到此时,不知是谁说了句,“在你们这些秀才眼里怕不是个个都是骁勇善战哈哈哈!”   语毕,众人便笑开了。   柳坚眉头紧紧锁着,面上的表情阴郁地像要滴出水来,他横眉一扫一记眼刀扫过所有人,队伍中瞬间鸦雀无声,安静如初。   柳坚转过身高声喝道,“这位是圣上钦任的杭州知府,府台大人!是我都要敬重三分的人物!你们一个个这般无礼,视尊卑为何物!?视军纪为何物!?真以为打机几场胜仗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柳坚训斥完毕,林间落针可闻,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就连仲庐莫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秦副将!把刚刚带头说话的,大笑的都给我拉出来打上三十鞭!你亲自打!另罚一个月俸禄。”柳坚话毕,又转头指了指两边的骑兵,大声道:“这两队骑兵跟我和府台往山谷走,剩下的原地歇息待命。”   话刚说完便有个士兵将柳坚的马牵了上来,柳坚接过缰绳,方才面上的冷峻悉数融化,脸上又换上温和的笑意,对仲庐道:“我先去看看地形,要先找个绝佳观战点才行。”   “好。”仲庐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转身吩咐人将自己的马也牵了过来。   两人打马上前并肩行着,两队骑兵跟在后面,长长的队伍中没有人说话。仲庐依旧是一番欲言又止的模样,柳坚看穿他的心思,说道:“仲府台不必介怀,军队讲究的是令行禁止军纪严明,这些士兵本就欺生,平时野惯了谁也瞧不上,现下在知府大人面前也敢放肆了。我现在不教训他们,到了战场他们就是去送命的。”   仲庐勉强笑笑,“是,柳将军治军有方,仲某自然佩服。”   柳坚忽然笑开,转头命令道:“斥候,去看看,给我找个绝佳观战点!”   “是!”斥候应了命,便策马跑向了前方。   那斥候果然替柳坚找了一处绝佳观战点,仲庐果然没说错这些村民果然个个高达勇猛身长七尺,甚至比军中的许多将士个头都要大。最让柳坚诧异的是他们手中分明没有武器,只是拿着锄头钉耙竟也打了个势如破竹落花流水。   柳坚问道:“仲庐兄,可知他们是因何恶斗?”   仲庐答道:“这两天派人打探到了,今年闹饥荒朝廷发了赈灾粮,右边这个村子拿的多一些,左边这个村子就不愿意了,如此便起了争执。”   “这种事不是为何不找官府却要在此私斗?”   “说是找过官府了,应当是跟官府说不通,便私下采取了武力私斗来解决。”   柳坚点了点头,心下已经了然,他朝仲庐笑道:“仲庐兄先回去歇息,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开始埋锅做饭了,等饭做熟了,这边的问题我就解决了。”   仲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片刻又归于平静,若是别人说这话他定然觉得那人是在说大话,但不知为何柳坚说这话他却觉得十分可信。   仲庐打马回营隔了一段距离就闻见了饭香,他索性下马去看士兵做饭去了。做饭的士兵瞧见他,心里觉得莫名其妙,面上却也不敢说什么。   当然了,仲庐目不转睛地盯着士兵添柴炒菜,其实他倒不是真的好奇那菜是如何烧的,只是柳坚同他说等饭烧好了他就回来了,他便莫名生出些期待来。   夜色的帷幔缓缓从天幕降下,菜将将烧好,柳坚便带着两队骑兵回来了。只见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顺手递给牵马兵,这时仲庐朝他迎了过来,步履匆匆,衣角的薄纱被晚风轻轻吹起。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许多许多年前叶星阑踏着月光大步流星向他走来将他揽入怀中,附在他耳边轻唤他“卿卿”。   鼻尖乍然一酸,反应过来时仲庐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柳坚深深地望着他,他就站在他面前,可他望向他的眼神里却饱含着思念。他伸出手想将他一把搂住,可理智却又让他克制地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仲庐兄不必担忧,前方的路障我已扫清,仲庐兄只管上路赴任就是。”   “这么快?”仲庐面上满是诧异,“将军好谋略,敢问柳将军是用什么方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说服了那帮恶民?”   “不敢当只是碰巧而已,他们没有粮食吃不上饭,而我没有足够的兵力上战场。他们参军我给他们发军晌如此便是两全其美了。”   “啊......”仲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柳坚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能驯服他们啊?”   “没有没有,柳将军的铁腕我自然是相信的。”仲庐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我在此地已经耽搁了五日,恐怕等用完饭我就得即刻启程了。”   柳坚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为何不等明日天亮了再走,此去一路山多河深,如此星夜兼程我担心你仲府台再遇到危险。”   闻言,仲庐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神,自己与这人分明是初次见面,可这人对自己的关切却真挚地如至亲一般,这让他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圣上吩咐两月之内必须要查清制造局的贪墨丝绸一案,我来的路上已经耽误一月有余了,得抓紧些了。”   柳坚有些犯了难,他思忖片刻才道:“我派秦副将和一队骑兵护送你去,我得留在此地征兵,这件事经别人之手去办我实在不放心。”   “柳将军不必如此的,我有朝廷拨给我的护卫队就够了。”   “他们跟着我不放心。” 第164章 相信   仲庐用完饭后当即便同柳坚辞了别前去赴任,柳坚踏着月色策马送了他十里才重新返回。之后他便一直留在原地组织征兵一事,他设定报名时间为一月,而前面半月他则一直驻守在当地,从体检到户籍查询一应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为其他负责征兵的将士打了个好样。   半月后,柳坚打道回府,途中路过杭州府衙他便特意驻马停留了一会儿。他将马停在府衙正门前上前对看门的小厮道:“小哥,劳烦你帮我跟你们仲府台通报一声,就说柳将军求见,他自会知晓。”   那小厮见柳坚银盔加身,便知道面前这人来头不小,便恭恭敬敬道:“回这位将军的话,非是小的不愿通报,我们府台现下不在衙中。”   “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大人去了织造司。”   柳坚心下了然,仲庐去织造司大抵是为了查丝绸贪墨一案,他拱手道了声多谢便骑马上了路。及至城门旁,仲庐才勒停了马对身边的副将道:“秦副将,你先回营,我上次落了东西在仲府台那里,得去取一下。”   副将应声说“是”,而后便策马出了城。   自从听小厮说仲庐去了织造司以后柳坚心中便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织造司的司长畏罪自尽,现下织造司便落在了那群太监手里,仲庐初来乍到,落到这帮阉人手里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柳坚心中越想便越是放心不下,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行至织造司,柳坚在江南驻守多年,军功赫赫声名在外,开门的小厮自然是认得柳坚的,他便也没敢多加为难就把柳坚放了进去。   柳坚行至织造司大厅,朝着上茶的小厮道:“你去跟洪公公通报一声,就说柳坚求见。”   “回柳将军的话,实在不巧,公公今日不在府内,将军若是有事还请改日再来吧。”   “哦?那他去了何处?”柳坚心中生疑,仲庐特地选在今日前来查案,定然会事前跟这群太监约定好时间才是。   那小厮滴溜几下眼珠,吞吞吐吐道:“回柳将军的话,公公......公公他去府衙拜见知府大人了。”   柳坚猛地一拍桌子,桌子微微晃荡,杯中的茶几乎洒出来一半,“你们这帮狗奴才好大的胆子,都骗到我柳坚头上来了,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刚从府衙过来的。”   那小厮连忙跪地求饶,“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小的罪该万死!”   柳坚站起身睥睨他一眼,随即便阔步往后院中去了。果然如他所料,后院中围了许多小厮,柳坚要往里走他们竟不分青红皂白跟柳坚动起手来,可柳坚是何等人物,他风卷残叶般迅速将院里的小厮都扫荡干净,“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使的是什么诡计!”   他来到厢房前猛地将门踹开,只见仲庐被两个太监钳制在桌边,桌上放了一张纸,看上去仿佛是某种契约。他后面的床上坐着一个衣裳稍许凌乱的女子,两个太监守在门口,而太监头子洪大岳就坐在仲庐对面。   门被哐当一声撞开,洪大岳被吓了一激灵乍地拍桌站在,尖声道:“是哪个王八羔子竟然踹我的门!!”   柳坚快步走到仲庐身边,像拎小鸡似的将两个太监拎开,“仲府台,你没事吧?”   仲庐惊魂未定,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时屋子里的人才看清来人正是柳坚,洪大岳心知不好,连忙道:“柳将军,柳将军别误会了,这新来的府台大人借查案一事要对玉娘不轨,正好被我们撞见,我们才......”   “住嘴!”还不待洪大岳说完话,柳坚便喝住了他。柳坚瞥一眼桌上的保证书,大抵内容是要仲庐承认今日对玉娘欲行不轨,因而赔偿她多少多少钱之类的内容。   这个玉娘乃是死去的织造司司长的娘子,他今日一旦签下这保证书就相当于是落了把柄在他人手中,丝绸贪污一案不知道牵动这浙江多少官员的利益,一旦仲庐查出的真相对这些人不利,恐怕在他将真相呈上御前之前这保证书便会四处传遍了。同织造司司长的未亡人扯上关系,不管他以后查到什么便都不可信了。   柳坚一把将这保证书捏在手中,幸好仲庐还未来得及签字,他转头朝洪大岳厉声道:“你自己看看外面围了多少人!你那鬼话留着骗别人吧,我可不吃你们这一套。”   洪大岳眉头紧皱,柳坚驻守江南多年,虽说人在军中,可是对江南官场上这几股力量和形势摸得是一清二楚,又加上身手不凡,他今日若是铁了心要帮仲庐,恐怕这事还真是不好收场。   洪大岳将眉头一松,“柳将军,听闻前线最近很不安生,没想到柳将军还有闲心来管这等闲事。”   “你们算计朝廷命官,既不是小事也不是闲事。”   “柳将军!”洪大岳骤然提高音量,“前线大战一触即发,今年青黄不接粮食所收无几,你向朝廷上奏军中缺粮少饷,此事可都得这浙江的官员为你奔走。”   柳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看来这丝绸贪污一案背后牵扯的官员还不少,这背后的力量就算是他柳坚也不一定能撼动。   柳坚便强忍着屈辱,话里有话道:“洪公公,我看你是真糊涂啊。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你今日动的可是陛下钦点下来的人,官场里的人官官相护,个个不同同门便是同乡,而你们东厂是为谁办事?你们背后唯一能靠的人是谁?这还需要我来提点你不成。”   东厂自然是为皇帝办事,皇帝派东厂的太监下放至省,原本就是作为自己监管各处官员的耳目,而一旦皇上知道自己的耳目有了别的想法,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留下这些人了。而这些太监当初也是利欲熏心才牵扯到此案中来,如今做出胁迫朝廷命官的事也不过是穷途末路、负隅顽抗罢了。   柳坚抛去自己的军功不说,父兄在朝中也都是声名显赫的武官,得罪他自己绝对捞不着什么好处,洪大岳还是忍了这一时的不痛快,决计下次再找机会对付仲庐。   “柳将军哪里的话,司长生前对我们多有照顾,看到他的未亡人受欺,我们也不过是一时着急而已。既然柳将军想带仲大人走,这个面子我们自然是要给的。”   柳坚瞧也不瞧他,拉起仲庐的手腕就往外走,仲庐满眼愤恨地死盯着他,双眼布满红血丝。   两人来到织造司外,仲庐还被气得浑身发抖,他一身的文人风骨,哪里受过这些屈辱,“柳将军,你相信我吗?我没有做那种不堪之事。”   “我相信你。”柳坚一点都未犹豫。 第165章 回归   “柳将军几次三番救我于水火,是否也是有需要仲某相助之事。”仲庐来此地半月,已经大致摸清了这里官场的弯弯绕绕,每个人都在出于自己的目的去做事,而这些人曾经做过什么,同此案有何关系,背后又有何势力,这些都是需要他去调查的。   只是目前看来这个柳将军几次三番救自己,大抵是希望自己能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还给蒙冤的人一个清白。   “并无需要相助之事,江南风光虽好,可仲府台所处之地却是险象环生财狼环伺。我常在军营中,无法像今日一样时时相助,往后仲府台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仲庐眸光闪烁,心中感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眼间两人已经来到门外,仲庐的轿子已经等在了门外,他犹豫片刻才道:“柳将军,我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柳坚停顿下脚步,“此话怎讲?”   “不知为何,我觉得柳将军十分亲切,就好像已经同你认识了许久似的。”仲庐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同仲府台确是第一次相见。”柳坚继续往前走将他送到轿前,他忽然笑着对上仲庐的眼睛,“也许我们上辈子见过呢。”   闻言,仲庐怔住片刻,他竟真的认真想了想,“那你说上辈子我们会不会是出生入死的亲兄弟呢?”   柳坚忍不住一阵发笑,“你怎么就知道上辈子一定是兄弟呢。”   “总之,今日仲某多谢柳将军相救,你这个朋友仲某认定了,等我将这边的事宜处理好我便去找柳将军喝酒。”   “好啊,一言为定。”   柳坚回营后不到一月前线的战火便重新燃了起来,他不得不亲自上了前线。一个月后战事愈发吃紧,而后方的粮草军晌却一直补给不上。到第三个月时,前方的将士一天只能以一顿稀饭充饥了。   仗一打起来,各处布防战术都少不了柳坚,一天睡两三个时辰更是常态,他根本分不出时间和精力去找省里拨要粮草补给。请求粮饷的加急信给巡抚送了一封又一封,巡抚总是回信说在想办法,可转眼两月过去却依旧毫无改变。柳坚甚至两次三番派出军中的军师亲自前往,却依旧是讨要无果。   如此下去恐怕前线的战士在死在倭寇的手下之前就会先饿死在战场上,此番景况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柳坚无法,只得亲自写了一封陈情书送至御前请求朝廷拨粮。但这陈情书就算是八百里加急来来回回也得耗上一个月,将士们根本挺不了那么久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柳家军就这样勒紧裤腰带提着一口气,靠着稀粥和野草根接连取得了大捷。又是半月有余,军中连稀饭都供应不上了,甚至有人提议杀马充饥,可是战士们没了战马就像是在战场上失去了双腿,此法是决然不可取的。   然而就在这时,军中却迎来了雪中炭火。有人运着一车又一车的新稻米来了,柳坚命人将稻米接入营中,为了避免泄露布防,送稻米的一行人里只有领头的人被允许进入营中,其他人都被原路遣返了。   柳坚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问领头人,“请问你们是从哪里来?”   “我们是从江苏来的。”   柳坚诧异道:“那是你们江苏省的许巡抚拨的粮食?”   “正是。”那领头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边道:“柳将军,这是杭州知府仲府台嘱咐我务必亲手带给你的信,你看了信便知道了。”   柳坚连忙将信接过来打开,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仲庐的字,因为他的字和叶星阑的字一模一样。信上写着:柳坚将军,一别三月,别来无恙。某听闻将军军中缺粮少饷,浙江今年洪涝成灾颗粒无收,巡抚大人拨粮无门。恕某今日事急从权越俎代庖,急向江苏省拨借五万石粮草。后方之事柳将军不必烦忧,待到将军凯旋大胜之日,我们再畅快对饮。   柳坚看完信面上的表情却是逐渐严肃,粮草有了保障他自然是开心的,可是跨省借粮一事原本应该由巡抚来出面才是,如今巡抚还无动作,知府便先越权借粮,且不说江苏巡抚是为何答应了此事,柳坚总觉得仲庐此番动作对他自己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但现下战事吃紧,他实在分不出心思去管他了。好在粮草总算是及时运送到,将士们再也不用饿着肚子上阵了,现如今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先速战速决结束这场战事才是。   粮草运到之后柳坚改变了战略,在短短三月之内便结束了战斗,将倭寇全数击败,剩余为数不多的倭寇纷纷逃窜回国。   一场仗打了半年,此时已是秋风瑟瑟秋叶枯黄了。柳坚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的,只是这一世他既遇到了叶星阑,心中便自然多了份牵挂,他急急忙忙班师回了江南。   可是他一回江南却听闻仲庐因欺君之罪被押解回京下了大狱,秋后便要问斩。柳坚是封了爵的大将,没有皇命是决计不可私自回朝的,一旦如此便是犯了死罪。可仲庐就要被斩首了,他现下哪里顾得了这个。   他卸去盔甲,一个人独自踏上了回京的路。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十日后便到达了京城。他到达京城的那天恰巧就是仲庐被斩首那天。   那一天,漫天都是飞舞的黄沙,黄沙灌满行人的口鼻,这番景象不像在上京城,倒像是在西北边漠。柳坚骑马闯入刑场时,铡刀正要向仲庐的头颈砍去,柳坚一箭射穿侩子手的肩膀,随后便翻身下马朝着仲庐奔赴而去。   仲庐抬起头,只见周围的士兵都围了上去,周遭的黄沙完全遮挡了视野,他根本看不清来救他的人是谁。他只能听见十分尖锐又刺耳的兵器声在耳边不断响起。   柳坚同士兵们战了几十个回合,四周已经躺倒了几十名士兵,他身上也无可避免地挂满了伤,但这对一个常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一轮又一轮的士兵倾涌而上,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战斗力也落至谷底,连月来的战斗使他整个人长期处于紧张和劳累中,现在,他疲惫地像一匹濒死的马。   他知道今天不可能活着回去了,他既来劫了刑场,便没打算活着回去。黄泉路上同星阑结伴而行,至少不至于让他太孤单。   周遭躺了满地的士兵,柳坚筋疲力尽地半跪在地上,这时黄沙才慢慢散去。仲庐跌跌撞撞地从刑场上跑下来,身上的铁链子被拖得哗啦作响,“柳将军!柳将军!怎么是你……?”   柳坚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仲……府台,许久……不见……”   “将军,仲某早已被革职,唤我姓名就好。“仲庐眸中充盈着泪光,”将军为何要来救我?”   “许久不见,就是……想来见见你……”柳坚的唇角溢出一口鲜血,面部因痛苦而青筋毕露。   仲庐怔住不语,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片刻,只见柳坚身后忽有一人举起长枪刺向他。仲庐来不及细想连忙上前替他挡住了那一击,长枪穿透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嚎一声。   然而随即四面八方却围了更多的人上来,他们各个手里都握着长枪,仲庐也不知忽然哪里来的力气,竟忍着剧痛用身子将柳坚挡的严严实实。   柳坚失血过多,他眼前已经变得一片模糊,他浑身失去知觉,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他已经在这时空中死了不知多少遍,他太熟悉这种濒死的感觉了。   片刻,又是一阵彻骨的疼痛传来,他的意识慢慢陷入昏厥,已经感知不到是谁攻击了他。   他的意识陷入混沌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四下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他反应了良久才回过神,这里是极寒之境,他已经从时空境中出来了。   他已经度完了这四万八千劫的轮回,回到了现实世界。 第166章 阿至   沈归舟懵懵懂懂地站立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由于天气过于寒冷,冰痂牢牢地凝结在伤口处形成一处处血红色的冰血伤痂。沈归舟朝前跨动一步,那各处的冰痂便像要碎开一般不停拉扯他的伤口,他疼得发出沉重的低喘。   放眼望去四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分不清那边是回家的路。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深一步浅一步地朝前走,走过的雪地淌着丝丝点点的血迹。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回到土黄色的荒漠中,连日来的气血淤积和悲伤过度使得他精疲力竭、油尽灯枯,他终是昏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昏迷中醒来,四周昏暗,他抬眸看去,头顶是极简陋潦草的用稻谷草搭建的屋顶,屋外寒风萧萧像是随时要把这屋顶掀翻一般。他转头看去,正有人坐在油灯下楞神,沈归舟颤巍巍地爬起身来,那人才急忙跨动豪迈的步伐跑过来。   “你终于醒了!”嗓音是淳厚沧桑的中年男人的嗓音。   “是你救了我吗?”沈归舟揉揉头疼欲裂的太阳穴。   “我去打猎的时候看到你晕倒在地上,本来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我就把你救回来了。”   “多谢这位兄台相救。”沈归舟满面感激。   那男人憨厚地摸摸后脑勺,一笑起来脸上因为常年日晒风吹导致的皴裂便更加显眼,“无需谢我。说起来你晕倒的地方那么深辟,平时是不会有人去的,但那天我追的那只猎物啊就像故意把我往那引似的,看来是老天想让我救你啊。”   沈归舟浅浅笑了一下,他做了那么多年上神,世间万物皆受他庇护,动物因他通灵自然是预料之中的。   “请问我睡了多久了?”   “你睡了......应当是有三个月了,我常年待在这地方也无甚时间概念。但我看这段时间那些放牧的已经开始迁徙了,应当是秋天快结束了。”   “三个月......”沈归舟若有所思,来时前前后后也花了三月有余,他已经离开妖界半年了,他已有半年没有见到阿至了。加之他在时空境中经历了无数的轮回,他脑海里的时间已被无限拉长。   他与阿至就像是几万年没见了似的,那小孩机灵,学什么都快,不知道现在学会喊阿爹了没有。想到这里沈归舟已是泪眼濛濛,他撑着身子要下床,可他却发现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甚至连体内的灵力都微弱得使不出来了。   他心中慌乱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猎人连忙来扶他,“公子,你才刚醒,需得静养才是。”   沈归舟努力迈步向前,却发现腿上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声音中十分无助,“我......我想回家。”   “你在那极寒的雪地荒漠中躺了那么久,恐怕早就寒气入体,我看你得多静养一段时候才能下地。”   他在时空境中待了那么久,而肉身仍然在极寒之境中,加之他刚刚生完阿至,身子十分虚弱才受了寒气侵扰。沈归舟无奈地退回床上,现下恐怕也只能先修养一段时间了,他认了命,强忍着对阿至想念躺回了床上。   修养一月后他才慢慢能下地走路,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慢慢恢复。两个月之后他的身子才基本好了,灵力也基本回来了,只是到底受了损伤,体内的灵力竟不如从前那般充沛了。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快点回去见到阿至他便心满意足了。   他向猎人道了别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回到妖冥城时正是正午,妖冥城中的房屋建筑已经一应修缮如初,可怪异的是他一路走到郑子菁家竟一只妖也没看见,这些妖就像逃难似的都躲在了自己家中。   难不成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妖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难道......是天界发现了阿至的存在因此责难于郑子菁和整个妖界?!想到这里沈归舟连道不好,急忙加快步伐朝着郑府奔跑而去。   他的心跳得极快,他只有阿至了,阿至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他双手用力拍打着郑府的大门,大门被法印封着,只能从里面打开,“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啊!快开门!快开开门啊!”   他敲了半晌才听见门后传来门闩松动的声音,沈归舟这才缓缓吸了一口气停止了敲门。片刻,门被打开了,可眼前却一个人影也没有,沈归舟正不解,忽然小腿处传来一阵软弱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竟有个约莫两岁大小的奶娃娃正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大腿,那小孩儿被养的白白胖胖,两颊鼓起圆圆的奶膘,一双如扇的圆杏眼扑闪扑闪的,小嘴两边还挂着两个可爱的酒窝。   沈归舟定定地俯视着那孩子,那孩子也扬起圆圆的小脸同他对视着,他嘟起嘴,奶声奶气地喊了声,“阿爹~”   沈归舟眼中的泪水霎那间便夺眶而出,他忙弯下身去将孩子抱起,“阿至,我的好至。爹爹对不起你,阿至是不是也想爹爹了。”   阿至认真思考了一下,先点点头,而后又摇晃着小脑袋,“想,也不想。”   “为什么不想?”   “因为阿至每天晚上都能在梦里跟阿爹见面呀。”阿至认认真真回答着。   沈归舟被阿至逗笑,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爹爹,疼不疼?”阿至伸出短短的肉手轻轻抚摸着沈归舟的胸口,眼睛挂着两汪清澈的泪水。   沈归舟不解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问道:“阿至为什么问爹爹胸口疼不疼?”   阿至将口型做的很夸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话说清楚一般,“阿爹的胸口,我看到他们用箭刺阿爹的胸口......”   沈归舟脸上的笑夏然而至,像是突然明白什么,他将阿至的小肉手握到手心里,“小阿至在梦里还见到了什么?”   “还见到......还见到爹爹当了威风的大将军,穿着帅气的亮亮的衣服,还梦见阿爹穿得很漂亮在台上唱戏......梦见阿爹挑着担子卖菜......”阿至说一句便勾一下手指,如数家珍一般将沈归舟在时空境中经历的人生说了出来。   沈归舟霎时便明白了,难怪凡间常说父子连心,原来在那漫长无尽的时空里,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   沈归舟用脸颊去贴阿至的小脸,“阿爹不疼,阿爹是在跟他们玩游戏呢......一点都不疼的。”   “阿至,谁来了?你怎么在外面待这么久。”正巧这时郑子菁从里面出来找阿至了,他打眼看到归舟面上露出十分欣喜的表情,开怀笑道:“归舟你回来了!!”   “子菁哥,我回来了。”沈归舟红着眼眶,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郑子菁施法将门关上,随后忙将沈归舟拉入院中,“快进来快进来,叶星阑正找你呢,可不能让他发现你回来了。”   “你说......谁?” 第167章 另逢良人   还不待郑子菁回答沈归舟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急切追问道:“星阑!你是说星阑吗?”   “是星阑,叶星阑。”郑子菁点点头,语气却不太开心。   沈归舟脸上忍不住绽开笑容,平静的双眸中忽然射进了星月的光芒,整个人都恢复了生气,“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子菁哥你没有骗我吧!!”   郑子菁勉强笑笑,“没有骗你,他回来了。”   沈归舟笑靥如花,顺势扯住郑子菁的手,“子菁哥,那你快带我去见他呀,我抱着阿至一起去找他。”   郑子菁抿抿嘴面露难色,“那个......归舟,你先回去歇息吧,你太累了,见他不必急于这一时。”   “子菁哥你是知道的,我做这一切吃这么多苦都是为了他,我想现在就去见他。”沈归舟的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意。   郑子菁却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他。   见状,沈归舟才反应过来郑子菁的态度不太对劲,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笑意慢慢消散,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子菁哥?”   郑子菁踟蹰片刻才答道:“他......他可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跟以前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沈归舟仔细品味着郑子菁话里的意思,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了?”   “他娶了别人了。”不远处传来文抒的声音,只见他大步朝着两人走过来。   郑子菁正色呵斥他,想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文抒!”   沈归舟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松开,郑子菁连忙从他手中将阿至接过。沈归舟愣住半晌,哪里肯相信他听到的那句话,“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文抒再度开口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我说,他娶了别人了,叶星阑,他娶了别人了。”   “什么?”沈归舟浑身像被人抽走力气,无力地后退一步,眼里的光芒瞬间消散下去,“他怎么会......娶别人......”   郑子菁连忙解释道:“是这样,他复活以后天界也明白斗不过他了,所以采取怀柔政策派了一位仙娥同他联姻。”   沈归舟无力地又后退了一步,眉头皱起来不敢置信道:“那他......答应了?”   “他不光答应了,他还娶了三个呢!”文抒边说着边怒气勃然。   沈归舟的心剧烈跳动着,像有千斤坠挂在心上将他的心脏一点点往下拉,“什么意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抒!你不要再说了!”郑子菁连忙喝住文抒,接话解释道:“是这样,这都是天界的主意,让他同天界人界妖界联姻以此来保证这三界的安宁。”   “可他还是答应了......”听到这里沈归舟的双眼已经通红得像只兔子了,他哽咽着:“他还是在怪我......”   他一定是因为在怪我才会答应天界。   郑子菁知道他一时肯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只无力道:“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吧,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沈归舟却站在原地不肯动,情绪过于激动所以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不要让阿至知道。”   郑子菁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大门外传来猛烈的敲击声,“妖王!开门啊妖王!我知道你在!”   文抒拧紧眉头手撸起衣袖就往门口走去,趁着这个当口郑子菁也连忙拉着阿至和沈归舟回了后院。   文抒宽厚的身躯拦在门前,将院中的风景挡得严严实实。见状,狴犴连忙跳起身子往院中窥探,“哎嘿!让我逮着了吧,我隔老远都闻着我们家主君的味儿了。”   “这里没有你魔界的主君,只有沈归舟。”   狴犴将宽大的袖口一挥指着文抒的鼻子道:“不懂变通!这沈归舟可不就是我魔界的主君吗?”   “你魔界新娶了三位魔后,也亏你们尊主还记得有个主君。”文抒面色堂堂,情绪并无半分起伏,而说出口的话却是极刺耳的。   狴犴也被嘲得有些脸热了,他作势擦一擦额头并未渗出的汗珠,“这,迎娶那三位只是对天界的缓兵之计而已,我们尊主心里肯定还是有主君的。”   文抒无声地摇摇头,他清楚叶星阑的性格,如果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谁又能帮他做得了这个决定,“这些话你断然没有立场替他说,若是真想迎回你们主君,还得你们魔尊亲自来请才是。”   “这......”狴犴面露难色,努力同文抒周旋着,“我们魔尊的脾气相信你们有所耳闻,真等到魔界亲临恐怕妖界会吃不了兜着走,你们妖界要顾全大局才是。”   文抒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只淡淡瞥了狴犴便施法关上了门。   这一头,沈归舟浑浑噩噩地走到厢房前,他摇摇晃晃地拖动着脚步,走的极慢,他像是许久不曾如此疲惫过了。   郑子菁牵着阿至打开房门,停下脚步转身道:“进去好生休息吧,外面的事先不要想了。”   沈归舟微微点头,不发一语,   正巧这时,天边却传来一声炸天雷,阿至被吓得打了个激灵,郑子菁连忙帮他捂住耳朵,“阿至不怕。”   沈归舟伸出手想抱抱阿至,可阿至却一个劲儿往郑子菁怀里钻,看着这一幕他的胸口越发钻心地疼。他睁开疲惫的双眼望去,天色却完全大变,乌云成团在天际翻涌,狂风在耳旁呼啸,树木被吹得一阵乱颤。   “这是怎么回事?”沈归舟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话音刚落,却见后院攻门处摔进两个小妖,随着两个小妖的惨叫声,狴犴和毕方出现在拱门前,狴犴说道:“主君,还请同我们回去吧。”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沈归舟向前两步,浑身布满杀戾之气。   “主君恕罪,方才尊主已经得知你回了妖界,尊主下了死命让我们带你回去。”   “放肆!那便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带我走!”沈归舟右手一旋,蚀月绫便在手中化形。   “主君,我们不会跟你打。尊主下的命令是——主君一日不回魔域,我们便屠杀一百小妖。”狴犴面不改色道。   “什么?!”沈归舟满面震愕,似是没想到叶星阑会下出这样狠的命令来。   “今日便是第一日。今夜子时我们会在妖界入口等待。届时如若主君不肯前来,我便会执行主君之命。”狴犴说完便带着毕方离开了。   沈归舟精疲力尽,没想到自己刚回到妖界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郑子菁满面忧愁地望向沈归舟,“归舟,你若是不想去我们便另想办法,我必不容他在我妖界如此放肆!”   沈归舟面色疲惫极了,眼中的清泪不住地打转,“子菁哥,距子时还有多久?”   “还有三个时辰。”   沈归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我睡会儿,好累。”   “好,你先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第168章 又见鬼   这一次,沈归舟反倒睡得很熟。他见到了阿至,叶星阑也活过来了,至于其他的那边以后再想吧,他真的真的太累了,他只想昏天暗地,可他不能,因为他只有三个时辰。   快到子时时,沈归舟蹑手蹑脚进入阿至的房间,他轻轻将陪伴自己许久的紫色线团球放到阿至枕边。他在线团球上放了一缕魂魄,如此,在阿至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便可以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保护他。   沈归舟眼中含着热泪,他轻轻触摸阿至软软的脸颊,“乖乖,爹爹对不起你,爹爹会尽快回来陪你的。”   他轻声说着,生怕将人惊醒。从阿至一出生他便很少陪在他身边,阿至襁褓之时他浑浑噩噩度日如年,整日只知道往叶星阑的孤坟墓跑;随后不久他便踏上了寻找时空境之路,即使是这样孩子也从未怨他半分,反倒十分黏他。可如今,他刚从时空境回来不到一天便又要走,甚至都未能陪阿至好好吃个饭,想到这里沈归舟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   “爹爹一定一定尽快回来,爹爹回带着父亲一起回来的好不好。”他这样说着,仿佛如此心中的愧疚便可以减轻半分。   沈归舟起身来到门外,却见郑子菁一早便等在门口,“你还是决定要去?”   “子菁哥,叶星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敢下这个命令就是吃准了我不忍伤及无辜。”沈归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前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如今我实在不忍心再造杀孽了。”   郑子菁没来由地有些担忧他,“你不必勉强,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子菁哥,如果此计不通,叶星阑也还会有别的办法的,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沈归舟有些绝望地闭上眸子,“我去见见他也好,我也许久未曾见他了。”   话已至此,郑子菁便也不好再劝说什么,只默默跟在他身后相送了。   两人行至妖界入口,这里被伪装成一处竹林的样子,竹林四周闪动着诡异的红光。沈归舟行至竹林腹地,只见正中间稳稳当当地停着一辆红色的喜轿,四周悄然无声,哪里有人影。   这场景吓得沈归舟毛骨悚然,“狴犴?毕方?你们在哪里?”   声音随着空气中的风飘散,却无人应答他的话。这时,那诡异的红轿却猛然掀开了轿帘!沈归舟直勾勾盯着轿子,那轿中寂然无物,只有黑洞洞的一片仿佛要将人吞灭一般。   沈归舟吓得连连后退,他猛地吞了下口水,“有没有人啊,狴犴?你们不要再恶作剧了!”   而这一次却依旧无人应答,“狴犴!毕方!你再不出来我就扒光你的毛把你煮了吃!!”   而这一次也是一样,四周根本没有人影。   沈归舟吓得腿软,他索性撂挑子不干了,“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这主君谁爱当谁当!我不去了,我要回家!”   说着沈归舟连忙拔腿往回走,边走边碎碎念道:“叶星阑你这个狗东西!绿我可以,吓我没门!!还想吓我,我不干了,我回家睡大觉,你要杀死谁我都不拦着。”   沈归舟口中念念有词,两只大长腿着了火似的往前跑,谁知这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两架骷髅,左边那只骷髅头部已经腐烂了一半,右边那只骷髅两眼中挂着诡异的双瞳,而滑稽的是这两只骷髅现下正穿着迎亲的红色服装。   “我靠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沈归舟被吓得七魂丢了三魄,连忙起身往后跑,“妖魔鬼怪快走开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叶星阑你个狗啊啊啊啊啊!!!”   这时,前面的喜轿忽然朝他冲了过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坐进了轿子里面。轿子里面缓缓亮起一盏灯,沈归舟这才看清轿内确实什么都没有,他稍微安下心来。   轿子忽然开始动起来,沈归舟在轿内感觉到轿子已经腾空飞了起来。微风吹拂着两边的轿帘,他隐隐约约能看到两只骷髅在两边抬着轿子,沈归舟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捂住嘴在轿内缩成一团。   沈归舟一路心惊胆颤如坐针毡,过了许久,轿子终于是降落到了魔界。沈归舟感觉到轿子落下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也不敢说话。他紧张地用双手手掌摩挲着大腿,轻轻将手上的微汗擦去。   过了半晌,他才听见有女声在轿外喊道:“主君请下轿。”   沈归舟觉得那声音十分耳熟,却又记不起来到底是谁,但心底燃起的熟悉感抵消了心中的一部分恐惧,“轿外这两具骷髅可还在?”   “还在。”那女声倒也实诚。   沈归舟道:“你先让他们退下。”   话音刚落便听见轿外的女声说道:“还不快退下,没听见主君发话了吗?”   无人答话,片刻,周遭没了响动,沈归舟想是那两具骷髅应该已经走了,这才敢壮着胆子走下轿。】   沈归舟记得,这里是夕云宫西侧门,门口张灯结彩一派喜庆,门下是椒图带着两个小鬼站着。   沈归舟先发问道:“椒图,你背后怎么站着两个小鬼?”   “主君还不知道吗?尊主已经收服了鬼界,现在魔鬼两界皆归魔尊所管。”椒图回答着,边慢步走上前去迎接沈归舟。   沈归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道:“难怪刚刚派两具骷髅去抬我......”   沈归舟向前走着,他抬头望着大门两边悬挂的红灯笼,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主君。”椒图叫住沈归舟,上前将手中圆环状的物体递给沈归舟,“主君,进入夕云殿之前,还请戴上此物。”   沈归舟低头望去,椒图手中的圆环形似项链,只是比起项链要粗一些,不粗不细的一根,上面泛着幽幽的蓝光。沈归舟对此物是很熟悉的,这是缚魂环。   “这是什么意思?”沈归舟话刚问出口,心中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主君见谅,这是尊主的意思,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我自然知道。”沈归舟无奈地苦笑一下,“缚魂环戴上便灵力全失,他是要我在这当一个废人。”   椒图面色沉郁不发一言,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这个东西,我绝不会戴!”他刚在阿至的线团球上施了契约法术,自己如若戴上缚魂环便无法响应法术的召唤,也就无法确保阿至的安全了,所以这缚魂环他是决计不会戴上的。   “这......”椒图犹豫片刻便不再纠结,“那主君先随我进去吧,后面的事情我会再去请示尊主。”   沈归舟点点头跟随着椒图走近夕云宫内,宫殿内处处挂满红色的灯笼和喜纸,一看便知此间有喜事,这一片嚣张的红莫名刺痛的沈归舟的眼睛。   他面色平静开口问道:“今日是娶谁?”   “今日尊主同天界百花仙子大婚。” 第169章 喜酒   沈归舟停下脚步,他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动起来,“你说什么?!”   “主君......”椒图犹豫片刻才又答话道:“尊主今日大婚。”   沈归舟鼻子说不上来的发酸,酸的他发疼,他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却只是张张口,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君看起来疲惫得紧,先回房间休息吧。”椒图用手掌指着前面的路。   彼时沈归舟其实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周遭喜庆的大红色随着他眼中的雾气融为一片刺眼的血色。他跌跌撞撞地拖着步子往前迈动着步伐,仿若一个提线木偶。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归舟从未觉得夕云宫有这么大,大到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终于,椒图带他走到殿后的偏院之中,推开院门进去正前方和左方各有一个房间,两间房子用游廊连在一起,转角处种了一棵参天的银杏树,而右面则是高高的院墙。院中用鹅卵石铺了小道,还挖了个小池塘,池中长着几株莲花。   椒图带沈归舟来到左面的厢房,她施法打开房门,屋内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榻,榻上放着一张矮脚桌子。桌案上没有插花,墙上也没有挂画,像是根本没有人用心去装饰过这间屋子。屋内简陋的陈设和床上的大红色床品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十分不协调。   沈归舟哑着声音,“椒图,把这些红灯笼红喜布都帮我撤掉。”   椒图蹙起眉头,“这......大喜之日撤掉这些怕是不妥。”   沈归舟转头死死地凝视着她,一双绯红的眸子像要将人吸进去,沉声问:“贺的是谁的喜?在我床上摆这些东西贺谁的喜?”   椒图意识到沈归舟压着怒气,只闭口不答。   沈归舟衣袖一挥,将院中所有的红绸红布撤去,将大红的床单床帐一应变为低调的杏灰色。霎时间,院中的喜庆之气便全然被抹去,显得这地方更为简陋。   椒图微微低头行礼,“那主君好生歇着,在下先行告辞了。”   椒图离开房间,沈归舟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算算时间现在已是丑时,魔界与天界联姻大喜,叶星阑——此刻应当在软榻上同新娘温存吧。   想到这里沈归舟忽然站不住了,他顺势跌坐在床边,周遭寂静无声,静的让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半晌,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脸上早已被泪水浸湿,他胡乱抹了把脸,而后又继续呆呆地坐在原地。   就这样,他在原地坐了许久也想了许多。   这些日子叶星阑是否思念过自己,是否还挂念自己,是不是恨极自己了,是不是......再也不想原谅自己了......   今夜过后,叶星阑就再也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的夫君了。听说女人的玉门之中有一番销魂天地,叫所有男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沈归舟的心脏像要爆炸一般,愤怒、嫉妒、占有、屈辱一点一点剥蚀着他的理智......   忽然,他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松竹香气,沈归舟反应片刻才立马站起身来跑到门口。房间门原是敞开的,可等他跑到门口,房间门却忽然被关上了。沈归舟用力去掰那门,朝着门外大喊道:“星阑,星阑是你对不对?我知道你来了,你把门打开!”   沈归舟慌乱地敲着门,像是生怕错过这个与叶星阑见面的机会。可任由他如何敲打,外间都不肯给他一点回应。   “星阑,你开门,我闻到你的味道了,我知道你在外面,我知道你来了。”语毕,沈归舟立马退后两步开始施法,可门外叶星阑的法术比他强太多了。同凌霄大战后他的仙魂被破灵力耗损一半,后来他又生下阿至去时空境中历劫,这一遭下来他的灵力早已不如从前了。   他能感觉的出来,叶星阑的灵力比以前要强太多了,他根本就赢不了他。   沈归舟放弃施法,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夫君,让我见见你好吗?”   而这一次外面依旧无人回答。   沈归舟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已经许久没有见你了。”   事实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相思之情,如山如海,如雾如瀑。   “夫君......”沈归舟几乎是在哀求着。   如果那人再不应声,他就快要忍不住在那人面前哭出来了。   外间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戴上缚魂环。”   那人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和感情,仿佛只是在跟自己下达命令。   沈归舟眼中的泪簌簌流下,不是他的错觉,叶星阑真的在门外,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声音他绝不会听错的。   “你先开门我们再谈缚魂环的事情好不好?”沈归舟道。   “你什么时候肯戴上缚魂环,我再考虑让你出来。”叶星阑的回答掷地有声,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星阑......”沈归舟万般无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人僵持半晌谁也不肯退让,沈归舟发问道:“你来此地,难道不是要见我吗?如今把这房门封住又是何意?”   沈归舟刚进到院中时就发现了院里下了禁足咒,他原以为叶星阑只是不想让他出院子,可没想到如今连屋子也封了禁闭。   “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喝我的喜酒。”叶星阑没有犹豫,立马答了话。   话音刚落,沈归舟就看见门口凭空化了出了两壶酒。   “这是天界的百花酿。”叶星阑道。   “喝你的......喜酒......”沈归舟木讷地重复着他的话,仿佛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外间的松竹气息便一点一点淡开了,沈归舟连忙朝着外面大喊道:“等等!叶星阑!你等等!你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你别走......”   沈归舟边说着便移到窗户边,他伸手去开窗户,可窗户也被施了法,他根本打不开。   “叶星阑!让我出去!!” 第170章 君后   沈归舟在床边跌坐了一整夜,谁也不知道他那一整夜是以怎样的心境度过。   从那之后半月,别院之中全无半点人气,再也没有人来来过他这个偏院,叶星阑想是恨极了他,甚至不肯给这个院子起一个名字。这个院子就像是生生从凡世消失了一般,沈归舟开始慢慢意识到自己是被囚禁起来了。   房门窗门紧闭,在这暗无天日的房中他几乎快要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再这么关下去他恐怕真的会疯掉。   这一日与往常一样,沈归舟呆坐在房中痴痴地想着什么,却忽然听外间传来声音。   “我要进去看看。”开口说话的是一个沉稳的女声。   “恕难从命。”沈归舟知道这次答话的人是看守院门的魔兵。   院子四周守满了密不透风的魔兵魔卫,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眼前这位可是尊主新娶的君后,是天界司花司木的百花仙子。”这一次开口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看守的人犹豫才回道:“回君后的话,尊主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此院。君后请回吧。”   “尊主若是怪罪下来,一应由我承担。”那个沉稳的女声再次说道。   “这.......”士兵有些犹豫。   “我和尊主尚在新婚,你们今日违了我的令,你们以为尊主会轻饶了你们吗?”   沈归舟的心咯噔一下,叶星阑是多宠她她才会这般骄傲呢。   还不待沈归舟多想,大门便被打开了。沈归舟摸摸自己的下巴,胡茬已经如小草般冒了出来,头发并未束冠,只是散乱地披在身后,现下自己看起来可谓是蓬头垢面。   沈归舟连忙施法隐去了胡茬,他正想整理头发时房间门已经被人打开了。灿烂的阳光跟随着推门声一起照射进来,长期幽困在黑暗之中的双眼突然被光明刺痛。   门将一打开百花仙子便轻皱了一下鼻头,沈归舟羞愧地无地自容,想来是房间多日未曾通风因而生出了些怪味。   百花仙子肤如凝脂、容貌娇媚惊为天人,一身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流光溢彩,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洇。她一进门房间里便瞬间充盈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跟她比起来,沈归舟真是自惭形秽,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捏着衣角。   百花仙子身后还跟着四个女婢,四个女婢手上各端着一个盘子,有的是糕点有的酒酿,有的是衣物,有的是首饰。   “白泽上神,小仙久闻白泽上神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小仙甚感荣幸。”百花仙子的声音依旧沉稳,沈归舟听不出她的话是真是假。   他一时也不知该回些什么,“你就是百花仙子吗?”   “正是小神。”   “可有神号?”   “莳茗。”   “莳茗,谢谢你来看我。不用叫我上神,我已经不是神仙了。”沈归舟努力扯出一丝和善的笑容。   “在我心中上神依旧是上神。”莳茗示意四个女婢将东西放到矮脚桌上,自己也朝着桌榻边走去,“我听闻尊主将你关在此处,不准任何人进出,也不让任何人来看你。”   沈归舟也走到矮脚桌旁坐下,难堪地笑一笑,“不好意思啊,你来看我,我这里却没有东西可以招待你。”   莳茗在沈归舟对面坐下,“以后有空我便多来看看你,也免得你在这偏院中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归舟浅浅笑着,道了声多谢。   女婢将糕点和酒酿摆到桌上,莳茗才道:“我采了春天的第一株花和秋天的第一株金桂又找农神要了些他亲手种植的小麦,而后用百花酿给小麦粉发酵,再在金乌神府邸用太阳晒干,最后再混合上新杏花和桂花才烘出来的这些糕点。”   沈归舟光听着就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他早就听闻百花仙子有二绝艺,一为糕点,二为酒酿。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尝到。   莳茗像是看出他的期待,忙笑道:“上神可否赏光尝尝我的手艺?”   沈归舟迫不及待地点点头,美食当前,他已经顾不得什么情敌了。他拿起糕点轻咬一口,果然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沈归舟连连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说起酒酿,前两天叶星阑还给我拿了两瓶百花酿。”沈归舟将叶星阑前两天拿来的酒施法放到桌子上,见莳茗面色疑惑,又解释道:“就是你们大婚那天,他说想让我喝杯喜酒,所以给我拿的。”   莳茗面色有些尴尬,“怪道他那天大半夜还起了趟床,我正疑惑他是去哪里了呢。”   沈归舟开酒的动作顿住,原来那夜叶星阑真的是同新娘温存完了才过来的。鼻子又一次变得酸痛,沈归舟强忍着眼泪,尽量不让自己太失态,只是开酒的手忍不住颤抖。   他连忙另起话头,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刚从天界来到魔界一定诸多不惯吧。”   “是啊......我跟尊主虽说是新婚,可从前一点感情基础也没有,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脾性。”莳茗欲言又止,面色有些忧虑,“小仙听闻尊主幼时是你养大的,我这番前来是想向你请教一下尊主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要怎么同他相处才能让他更喜欢我呢。”   沈归舟怔愣了一下,看来这个百花仙子好像还不清楚他和叶星阑真正的关系,只把自己当成魔尊的养父了。   这姑娘如今真的来请教自己,自己也不好说谎诓她,便也当真和盘托出,“他......他性子怪的很,从小就这样。十分地倔强,认定的事就必须去做,你若是强加阻拦必定讨不了好。他很毒舌,嘴上总是不饶人,但心底却是善良的。他只喝晨露,非常爱干净......”   “嗯......如此说来尊主似乎也不难相处,只需事事顺着他,言语举止小心得体一些,想来便也不会责难于我。”莳茗边说着边思考着。   沈归舟淡淡一笑,“他怎会责难于你呢,你是他的妻子,他定会待你体贴入微的。”   莳茗也回以一个真挚的微笑,“小仙多谢上神指教,上神日后有何需要尽管同小仙说便是,我必定尽力而为。”   “好,那便多谢。”沈归舟继续道:“你也快回去吧,我这里不宜久留。”   “我原也是威逼着他们卫兵他们才肯放我进来的,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莳茗说着便起身了。   “那我就不远送了。”   莳茗走后,沈归舟也尝试着走出房门,可他一走到门口房门就立马紧紧关上了,看来叶星阑下的禁闭咒只针对自己。   自己每日待在这里连叶星阑的面都见不到,要怎么才能快点见到他呢?难道真的要他戴上那个该死的缚魂环吗?   叶星阑另娶了三名女子有了新立的君后,如果真的让阿至同他相认的话叶星阑会不会直接把阿至养在百花仙子膝下,这样日后他就更见不到阿至。   叶星阑现在如此痛恨自己,恐怕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沈归舟思来想去,此事还是要先瞒着他,他绝不可能把阿至拱手让人。   他要快点想办法出去,要快点回到阿至身边。 第171章 扯平   那么他现在就得想办法尽快见到叶星阑。   沈归舟咬着唇,那便强行破阵吧别院的禁闭阵法他破不开,但这屋内的阵法他还是可以博一博的。只见他走到门口两手挽花口中念起咒语。   屋内瞬间被他的灵力充盈着,窗幔灌满风被吹得四处飘扬,陈放糕点的盘子也开始不断抖动仿佛随时要炸裂。耳旁传来各种物体相击的声音,门前的法阵开始散发出阵阵金光,看来这个法阵终于被撼动了一点。   沈归舟不敢停下施法,体内灵力猛然朝着法阵冲去,两股神力相互对峙着。过了半晌,沈归舟依旧无法占据上风,他重新运气,将体内剩下的灵力倾泄而出,叶星阑这个阵法设置的可谓狠毒,竟然会将破阵人的灵力悉数吸收进去。   如果他继续这样对抗下去,体内的灵力很快便会衰竭,但是沈归舟不想放弃,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便只想一鼓作气破了这个阵。   又是半晌过去,灵力几近衰竭,他身上的力气全被抽走,浑身开始颤抖起来,甚至连意识也有些朦胧了。沈归舟的脾气总是在一些莫名的地方发倔,他不想放弃,这是唯一可以见到叶星阑的办法了。   突然,他胸口涌起一股咸湿的液体,他遏制不住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而同时他的施法也被这口鲜血打断了。深红的鲜血喷涌到阵眼,法阵闪过一阵红光竟然随之被破了。   沈归舟吃力地半跪在地上,他全身发软,咽喉中传来一股强烈的反胃感,胸中像是还淤积了一口血。他强忍着不适大口喘着气,这时,一个挺拔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叶星阑站在门外,声音中冷漠的像淬了寒冰,“你要是想死我可以帮你。”   沈归舟吃力地仰头望向他,那人高傲地睥睨着自己,像看着一个蝼蚁。叶星阑和从前不一样了,他面色更为冷峻邪魅,额间魔纹显露,身着一身金缀丝玄袍,整个人看起来也并无甚生气。   也不知怎的,沈归舟只看他一眼,眼眶便瞬间红了,他问他:“我死,就是你想要的吗?”   叶星阑沉默着,没有答他的话。   沈归舟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爬在原地,“星阑,对不起,之前我被天界蒙蔽同他们一起逼死了你,对不起,但我......”   “不重要了,我只想让你尝尝我被你逼死之前是何种心境。”叶星阑出声打断他的话,眼中却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静,“从前我怨过很多次,像我这样的人为何要降生到这个世上给所有人带来不幸。我恨,恨天道不公。”   沈归舟安静地听着,不敢打断他的话。   叶星阑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天道自然是公平的,它孕生了你这样的泽世之神,自然也要催生我这样万恶的魔鬼来使两者相谐。”   叶星阑向前走至沈归舟面前,他蹲下身用天玄扇抬起沈归舟的下巴,“也就是说我是因你而生,我所有的痛苦都是你间接带给我的,我曾经那么相信你,那么爱你,你是怎么敢伙同三界一起置我于死地的!!”   叶星阑的声音在发抖。   沈归舟眼中的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拼命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想你死,我怎么会想逼死你呢......”   “闭嘴!!”闻言,叶星阑眼睛忽然充血,原本沉静的瞳孔乍然变成血红色,他猛地掐住沈归舟的脖颈把沈归舟的头往地上按,沈归舟的头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脑袋被震得一阵发昏。   叶星阑死命地掐着沈归舟的脖子,“你还要骗我!!你还要骗我几次!!!”   沈归舟看着叶星阑额间发光的魔纹便知道他的魔性又发了,沈归舟被掐的几乎窒息,他颤抖着手,吃力地从胸口掏出铃铛晃荡了一下。   叶星阑听见清脆的铃铛声,理智才稍微恢复了些,他侧头看去,那是沈归舟生辰时自己送的生辰礼物。他一把将铃铛躲过,厉声道:“我阿娘的事......你也在骗我。”   沈归舟惊愕地望向他,“你......你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你很失望吗?”   上古之神很难彻底魂飞魄散。凤神仙陨之后魂体化作了世间的风霜雨露洒下了人间,只要人间对凤神的信仰不灭,凤神的魂体便有可能再重新相遇获得新生。   凤神死后战神为了确保人间对凤神的信仰不灭,他亲历人间为凤神修书筑庙将凤神的佳话传遍人间。经过他多年的努力,人界关于凤神的传说始终不断,凤神的香火不灭反增,终有一日凤神魂体重新相遇重获新生。   这件事沈归舟是知道的,并且他也知道战神现下带着凤神隐居在何处。只是因为新生的凤神没有了从前的记忆,就连性格秉性也与从前全然不同,沈归舟很清楚他是新生的凤神,不是叶星阑的娘亲。加之战神万般请求让他不要将此事告知与叶星阑,沈归舟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可如今不知为何竟被叶星阑知晓了此事。   沈归舟想要再同他解释,“对不起,星阑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凤神她......”   “时谨啊时谨,你分明知道我娘亲的死对我打击有多大,你分明知道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叶星阑根本却根本不听他说话,只见他右手一用力,手中的铃铛便被碾成了粉末,随后嫌恶地将手中的粉末散到地上,“你这些苍白的解释,让我恶心。”   沈归舟连忙去接那些落下的粉末,“不......不......不可以”   粉末从沈归舟指缝间滑落,他只觉得怎么也抓不住。   叶星阑平复情绪重新变得冷漠,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时谨,沈归舟,不管我从前同你有什么渊源。今日之后,你我之间,有如此铃铛,过往皆化为粉末,前尘往事了云烟。”   前尘往事了云烟,与君岁岁长相别。这是沈归舟离开他之前留下的字条,今天他便也将这句话还给他吧。   “阑安......”闻言,沈归舟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满眸之中皆是委屈,“你当真要如此吗?”   叶星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双手重新覆上他的脖颈,这一次没有那么用力,可等他再撤下双手时,沈归舟才感觉到脖子被某种冰冷的硬物束缚住了。   一种强烈的束缚感传来,这感觉沈归舟是熟悉的,是缚魂环。   叶星阑扯起一个冷漠的笑容,“我倒要看看曾经睥睨众生、清冷桀骜的白泽上神没了神力会是何种模样。”   是啊,叶星阑还不知道他已经不是神仙了,他的神格早就陨在了与凌霄的那场大战之中。   戴上这缚魂环再被囚禁在这院子里,自己基本也就是个废人了,沈归舟恨恨地盯着他,“星阑,是不是只有看着我痛苦你才解气。”   “我说了,我要你和我一样痛苦。”   沈归舟紧咬着唇,几乎要将嘴唇咬破,“那你是不是希望我也去死上一次。” 第172章 精疲力尽   叶星阑还未来得及回话,沈归舟却发出几声凄厉的笑,“但是怎么办呢,我死不了,我和你娘亲一样也是上神,神魂不散。”   沈归舟已经被叶星阑连日来的折磨折腾的几近要失去理智了。他刚养好伤从冰天雪地的时空境中回来,甚至还未来得及同阿至吃顿饭就被威逼到了魔界,先是用鬼吓他,后是幽禁他请他喝他的喜酒,再是他的正牌夫人前来“探望”自己,如今他又毁掉两人信物要跟自己一刀两断,甚至不愿意听自己多解释一句......   沈归舟心已成灰,现下也是拣着叶星阑不爱听的话去说,“你可以折磨我,反正我被你幽禁,如今还戴上了这缚魂环,要打要骂随你便。”   叶星阑明显也被他这番话刺痛了神经,“沈归舟!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不不,你办法多的是,你还会用妖族的性命来要挟我。”   “你......!”叶星阑被气的脸都涨红了,“你就留着你这张嘴跟空气说话去吧!”   说着便拂袖而去了。   沈归舟算是吵赢了,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房间的禁制是解开了但是别院的禁制还是依旧,而且自己还戴了缚魂环,也没有灵力去破阵了。   不过现下他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他和叶星阑到底是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何其可叹,又何其可悲。   他索性闭眼睡他个昏天暗地,直至三日后他才因口渴醒来。   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身上没了法力,无法再保持身体的清洁,肚子也开始感觉到饥饿,戴上这个缚魂环自己竟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了。   他将剩下的糕点吃完而后才踉踉跄跄走到院门口,他这才发现院门口放着饭菜,他睡着这三天,一日两顿,顿顿不落,虽然菜品依旧魔界那黑乎乎粘稠的风格,但饱腹是没有问题的。   沈归舟看着那饭菜也没什么胃口,只取了餐盘中的水壶大口豪饮了起来,水喝完后他才对着门外道:“请问外间可有人在,劳您尊驾给我打盆洗澡水。”   然而外面并没有人回应,想来这些人只是奉命看着他,在他们眼里自己跟囚犯又有何异,怎么会帮自己做这种事情呢。   想到这里沈归舟便放弃了,再喊下去大概也是白费口舌。可是,洗澡要怎么办呢,要怎么才能让他们给自己打来洗澡水呢。他做惯了高贵儒雅的仙君,撒泼打浑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来的。   人界现在正是寒冬腊月,而魔界却并无四季,叶星阑用法力将魔界维持在春秋两季,也因此魔界是从来不下雪的。   可就算是在秋日,三日不盥洗身上还是黏黏糊糊的,他低头闻闻自己身上的汗味儿,尤其是腋下,衣服也被自己穿的皱皱巴巴,整个人身子不爽利的紧。   罢了罢了,那就厚着脸皮试试吧。   沈归舟用力敲打着院门,“我要洗澡!!!让你们魔尊来见我!”   “不然让你们君后来见我也行!”   “毕方鸟,狴犴,椒图,穷奇!你们在哪里,你们帮我拿点洗澡水来啊!!”   为了节省点嗓子,沈归舟又折返回房间拿了张纸折成喇叭状,“外面的人,你们要是不给我打洗澡水我就自戕!你们懂什么叫自戕吗?就是自尽,我要是死了,你们也算是失职!!”   就这样沈归舟喊了半日,及至傍晚有人送饭进来时竟真的有两个魔女施法给他拎来两桶水。沈归舟打心底里高兴,终于能洗上澡了。   “姑娘,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给你们君后带个话,让她来看看我。”沈归舟跟前来送水的魔女搭起讪来,“姑娘,麻烦你了,日后我出去了我必定重重谢你。”   这姑娘在魔界待的年头久,对沈归舟的身份自然是清楚的,只见她毕恭毕敬地开口,“主君,非是我不帮你带话,君后上次从你这儿回去就被关了禁闭,我们是见不着的。”   沈归舟皱起眉头,“为什么被关禁闭?是不是我连累她了?”   那魔女脸上一副为难地模样,“主君你也别再问了,我现在跟你多说这几句话也是违抗了命令的,我先退下了。”   “好,洗澡水便多谢了。”沈归舟也不想再为难她,点点头让她走了。   沈归舟拎着两桶水回了房将水倒进浴桶中,他将水倒入桶中,满怀期待地伸手去试水温,可这谁却是没有一点温度的冷水。沈归舟像被迎头一棒,也是,有法力傍身的人根本不在乎洗澡水是冷是热。   只是自己不但没了法力,还在时空境中落下了病根,现在体内寒气淤积,要是用冷水洗澡怕是讨不了好。沈归舟思索一番决定先忍一晚,大不了等到第二天有人来送饭时再要点热水。   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天第三天那天送水的小魔女都再也没有出现过,来送饭的其他人对她避之不及,每次把饭放下便匆匆走了哪里肯给他时间说话。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沈归舟实在忍受不住身上的脏污,鼓起勇气跳到那冷水里洗了个澡。一进入浴桶之中便感受到那冷水侵肌裂骨,冰冷的寒气仿若小蛇一般钻入他的每一寸肌肤。就这样,沈归舟咬着牙,全程抖着身体匆匆忙忙洗完了澡。   他扯过衣服包住自己的身体,当然体内的寒气也没让他失望,刚出浴桶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高烧。   他盖了厚厚的被子可身体还是忍不住冷得发抖,朦朦胧胧进入梦境,意识恍惚地再度醒来时周身已经烧出了一身的虚汗,黏黏乎乎地巴在皮肤上,沈归舟暗叹了一口气,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往后几日,他单独卧在病床上,一夜辗转反侧,总是要被烧醒好多次,脑袋被烧的仿若要裂开。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口渴了便只能颤巍巍支起身子从床上起来,然后慢慢地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挪走到院门去拿回一壶冰冷的凉水。   他忽然很想想念在九笙山的日子,那时候只有大狼与他为伴,初到九笙山时山上还是怪石嶙峋丛林密布,两人施法将地移地相对平稳,又在山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每一个季节都有应季的花开的姹紫嫣红,花事繁盛。   那些日子他同大狼在庙宇中聆听信徒的祷告和祈愿,帮助他们实现心愿,护佑他们的安宁。日子虽然孤独却也十分安宁祥和。   他想大狼了,想念九笙山了,想念自己还是神仙的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累了。   等到从这里出去,他就带着大狼和阿至去隐居,去一个叶星阑找不到的地方,去一个天界找不到的地方。   他太累了,一滴清泪从他被烧得通红的脸颊滑落。   如此不知又过去了几日,沈归舟一度以为自己会默默孤独地病死在这里。   而这一日,房间门却忽然再度被人打开了。 第173章 女装   沈归舟甚至没有力气睁眼去看来人是谁,只是恍惚中听见有一堆繁忙纷乱的脚步声。   “主君,请让我们服侍你盥洗。”为首的女婢开口说道。   沈归舟苍白开裂的嘴唇轻轻开合,“有什么事?”   “今日尊主生辰,君后张罗了家宴,也请了您。”   沈归舟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今日是人间的腊月二十了?”   “正是。”   原来自己来魔界已经被关了一月了,“你们扶我起来吧......洗澡水要用热水。”   那婢女犹豫一下,才回道:“是。”   下一刻,她才施法将水变热。沈归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男女有别,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洗。”   “男女有别?”女婢们面色诧异,在他们魔界是没有这种说法的。沈归舟也很难跟她们解释,只继续道:“总之你们先出去吧,我洗好了叫你们,你们再给我梳头。”   女婢们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还是听话退出了房间。   等到沈归舟洗完穿上贴身的衣物之后才叫外面的女婢进来,沈归舟坐在梳妆台昏昏欲睡,半闭着眼睛任由她们打扮着自己。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女婢才道:“主君,都准备好了,我们出门吧。”   “嗯。”沈归舟敷衍地点点头,可等他睁眼看见铜镜却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这这这!这是谁!”镜中人珠翠云鬓,白面红唇,眉间还画了精致的花钿,而身上更是穿了一身勾勒杨柳腰肢的碧色女装。远看还当真会以为这是个面若桃花的窈窕淑女。   沈归舟当即不干了,“既是家宴为何要将我打扮成这番模样?!”   “这是尊主的意思,说只有这样才允许主君参加家宴。”   沈归舟攥紧了拳头,虽然周身被烧得酸痛,但愤怒依旧让他提起了几分精神,“他是不是觉得其他几个都是软玉温香的夫人,而我这个大男人让他拿不出手啊。”   “我们不敢揣测尊主的意思。”女婢回答着。   沈归舟片刻又恢复了冷静,“行,那我们走吧。”   他今日还非要去问个清楚。   沈归舟一路用手提前面前的衣裙,头上的发簪步摇在耳旁叮当作响。女婢见他浑身不自在,便出口提醒道:“主君,脑袋和肩颈尽量不要晃动,步摇就不会一直响了。”   沈归舟点点头,“这样啊,多谢。”   沈归舟果然照着她的说法,肩颈以上岿然不动,他本就是凤姿鸾态,要做到这样并不难。   沈归舟一行缓步来到正殿,正殿前是高高的几十级白石台阶,他小心翼翼地捻起前面的裙裾,可是连日来的病痛已经抽走了他的力气,走到正殿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   他转头对女婢道:“劳驾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女婢自然没有推辞,可等她的手触碰到沈归舟的小臂才感觉到这人竟烫的发疼,她眼中闪过瞬间的怜悯,随即又装作无事发生过一般扶着沈归舟走了。   沈归舟吭哧吭哧努力爬了半晌,发现才爬到一半,而这时却忽然听前面传来两个女声,其中一个丫鬟模样的说道:“听说他克死了自己的两位娘亲,一个生他的一个养他的。”   另一个小姐模样的人回道:“我前两天见到他,浑身一股邪气吓得我发冷,你说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他不会把我也克死吧。”   闻言,沈归舟气的攥紧了拳头,下意识就想出言维护叶星阑,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叶星阑依旧是一身低调的黑袍,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每一步都极有气势。   原先碎嘴的两个人已经被吓坏了,丫鬟模样的人连忙跪在地上,小姐见了也连忙低下头道:“尊主恕罪,都是我的错,我万万不该纵容手下的人嚼这样的舌根子。”   叶星阑走近她身边,气势逼人,“我看你嚼的比她还开心吧。”   那小姐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尊主恕罪。”   叶星阑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来人,把这个丫鬟的舌根子给我拔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议论我娘亲。”   “尊主恕罪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小丫头吓坏了,只连忙磕着头。   那小姐也连忙求起情来,“尊主求求你网开一面,就算......就算是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求求你就饶了她这一次。”   叶星阑眼中覆着一层寒霜,言语中颇有一股戏谑,“夫妻?你也配与我夫妻相称,公主娘娘,你只不过是人界送来的质子罢了。”   “是......是我失言了。”人界的公主哪里见过这个场面,被吓得声音都在发抖。   恰巧这时狴犴椒图等一行四人也赶了过来,狴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忙戏谑道:“尊主,今儿个是你的生辰乃是大喜之日,何必让这野丫头扰了兴致,不如让我把她吃了得了。”   椒图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你还嫌事儿不够大。”   谁料叶星阑却当真允了,“赏你了。”   那丫头已经哭成了泪人,公主想继续开口求情,只见叶星阑身边气场凝滞,玩味地用扇子指了指公主,“你要是再说话我就把你扔到万鬼窟里让他们把你啃了。”   那公主生生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主君!是你吗主君!我都没认出来你!”狴犴声音中充满惊喜,连忙绕着沈归舟转了好几圈。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沈归舟低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所以他也忽略了叶星阑望向他时满眼的惊艳和星光。   “哇!好好看啊。”毕方惊叹地将嘴张成半圆,转头对椒图说道:“主君扮起女子来比你还好看呢。”   椒图也不恼,她意味深长地看看身后的大殿,从容道:“废话,主君要是不好看能成为我们尊主的原配吗?”   她特意将原配二字加重,话音刚落就见莳茗带着一众丫鬟从大殿上迎了下来,莳茗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叶星阑有意无意地清了清嗓子,像是有些尴尬。见状,莳茗连忙又恢复了笑容,“大家既然都到了就快进去吧。”   说着竟然挽起了叶星阑的手臂,而叶星阑却也没有甩开她,只任由她挽着自己。   沈归舟失神片刻,直到身边的女婢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   既是家宴,来的便只有叶星阑的四个新娘和他座下的四个神兽,魔界之中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规矩,除了莳茗和沈归舟一同坐在主位上以外,其余众人皆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认真真吃着饭,欣赏着台中央的歌舞。   这次家宴难得将魔界那些黑乎乎的菜换了下去,换的都是人界和仙界的饮食,沈归舟虽然因为生病没什么食欲,但至少看着这些美食佳肴还是觉得赏心悦目。   沈归舟好奇叶星阑明明娶了三个新娘子,可现在他只见到了仙界的莳茗和人界的公主,那剩下的那个妖界的新娘子会是谁呢?   沈归舟盯着那个空缺出来的位置怔神,正巧这时,忽然听殿外传来爽朗的女声,“玥之贺寿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第174章 陪着我   只见一女子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衣衫,衣衫外并无蓝纱,腰间束着一根较粗的玉带,头发并未梳鬓,只是简单地束成了高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毫无女子的柔媚之气,反倒颇有男子的气魄。   那自称玥之的女子满面笑容走进来,却是全场笑的最开心的。   叶星阑见她进来竟然也展颜笑了起来,“玥之,我看你倒像是来贺寿的,不像有的人满面苦色,不知是来哭丧的还是来贺寿的。”   沈归舟立马警觉,总感觉叶星阑这话像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哐当”一声,众人闻声望去,是人界的公主把水杯碰到地上了。   玥之连忙过去帮她将水杯捡起来,又笑着调侃道:“怎么你见到我开心的水杯都拿不稳了?”   公主见到玥之才松了口气似的,慢慢放松了一些。   不多时酒过三巡,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   叶星阑玩味地看着座下众人,忽然开口道:“公主,你很怕我?”   “不,不怕。”公主壮着胆子回道。   “你过来。”叶星阑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到这里来。”   沈归舟假装认真低头剥着虾,不肯朝叶星阑那边看。   那公主壮着胆子坐过去,叶星阑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语气变的温和了些,又开口问道:“你好好看看,我像怪物吗?”   见叶星阑语气变的温和,公主才敢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随后她摇摇头,“不像。”   “我既不像怪物,那你为何这么怕我?”叶星阑耐心地问道。   那公主咬着唇不敢回答,叶星阑倒也不逼她,又转头对莳茗道:“莳茗,我再问你,我像不像怪物?”   “尊主不是怪物,你是与我同榻而眠的夫君怎么会是怪物呢。”莳茗不慌不忙回话,说话间余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沈归舟。   “你是个会说话的。”叶星阑勾起唇角,眼中却并无笑意,“我既不是怪物,你们天界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此言一出,室内落针可闻,众人皆知不好,便连大气也不敢出。莳茗心知叶星阑自己如何回答都是错,只默默低着头不说话了。   “都答不上来啊。”叶星阑仰头将一杯浊酒一饮而尽,而后又将目光转向沈归舟,“时谨上神,我可曾为祸苍生?”   沈归舟知道这次自己是逃不开了,从容道:“不曾。”   叶星阑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那你为何要亲手杀我于破魂道?”   沈归舟无奈地转开眸子,也低头不语。   “答不上来,你们都答不上来。”叶星阑自嘲地笑笑,随即又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将酒杯推到公主面前,命令道:“帮我斟酒。”   “是。”   见众人依旧沉默不敢动作,叶星阑才悠悠笑道:“菜都吃完了,那就喝点酒吧。”   叶星阑倒也奇怪,左右两边都坐着如花的美娇娘,他却也并不劝她们,只是自己一个人喝着闷酒。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星阑像是也把自己喝高兴了,又忽然说道:“我脖子后面有个冰锥子,谁能帮我把它拔出·来,我就答应那人一个请求。”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其意。   叶星阑像是真的有点喝醉了,眼神也有些迷离,“今日是我的生辰,我高兴,什么请求都可以,比如说公主你想回家我也可以答应你,还有狴犴,你想吃一百只小鬼我也可以答应你。”   狴犴已经挽起袖子跃跃欲试了,“还有这种好事,我必不能错过。”   说着他便上前去了,狴犴摸了摸叶星阑颈后凸出来的地方,问道:“冰锥子是在这里吗尊主?”   “是。”   狴犴自信满满道:“尊主那你可瞧好了。”   沈归舟皱起眉头,九玄冰由他亲手所练,岂是一般人的神力可以驾驭的,只怕到时候叶星阑会被这两股力量撕扯的极度疼痛。   沈归舟正要出手阻拦,却听莳茗先说道:“尊主三思,体内的东西如此生生拔·出来,岂不是会很痛?”   “不必担忧,我不怕痛。”   话音刚落狴犴双手便开始结印施法了,他手掌倾泻出股股灵力,那强悍的灵力将叶星阑体内的九玄冰往外吸,叶星阑咬紧了牙面不改色,而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却都在跳动着。   沈归舟连忙起身上前阻拦,“住手!九玄冰连着凤凰骨,你这样生拉出来会把他的凤骨也带出来的!!”   叶星阑轻蔑地笑了笑,对狴犴道:“继续!”   狴犴进退两难,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正在他犹豫之时那九玄冰却已经被拔出了一半,狴犴吃惊地望着被拔出来的半根九玄冰,“这这这怎么办?我总不能再塞回去吧。”   “你!”沈归舟已走到叶星阑身边,他心急如焚,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叶星阑从容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平静道:“我体内早没了凤凰骨。”   话毕,只见那九玄冰依然卡在那里不进不退,狴犴连忙道:“奇怪,我吸不出来了,我怎么施法都没用。”   沈归舟不理睬他,而是认真望向叶星阑,确认道:“你体内当真没了凤凰骨?”   “我骗你作什么。”   沈归舟怔愣片刻,这九玄冰是他炼化也是他打入叶星阑体内的,旁人自然拔不出来。   只见沈归舟利落地站到狴犴身后,在他背上画起一个符咒,“劳烦借个法。”   “哈?”狴犴不解,然而随即却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都随着身后的符咒倾向沈归舟了。   沈归舟借了狴犴的法力将九玄冰连根拔起,他略带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叶星阑说的是真的,他没有看到凤凰骨。   他当即在叶星阑身旁蹲下,面色变得十分严肃,“你的凤凰骨呢?”   叶星阑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重要吗?”   “重要。”沈归舟的回答掷地有声,追问道:“告诉我你的凤凰骨呢!”   叶星阑说的云淡风轻,“我的凤凰骨早被鬼王取了。”   “鬼王?”沈归舟开始努力搜寻着记忆,“所以你之前之所以控制不住魔气是因为鬼王取出了你的九玄冰。”   “嗯。”叶星阑点点头,他并不打算告诉沈归舟自己是为了救他才被生取了凤凰骨。   叶星阑转移开话题,“狴犴说吧,你想要什么?”   沈归舟却岔开他的话,他满目疼惜,问他,“疼不疼?”   “什么?”叶星阑反应片刻,才回道:“不疼,事过无悔。”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狴犴接过话讪笑道:“当真我说什么都尊主都能答应我?”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个嘛,那你可别怪我狮子大开口了。”狴犴往返走动几步,背着双手做思考状,“那我要......尊主你答应主君一个要求。”   “什么?”叶星阑和沈归舟异口同声,同时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狴犴提高声音,一字一句道:“我说我的请求就是——尊主要答应主君一个请求。”   叶星阑微蹙着眉头,“想好了?确定不后悔?”   “那是自然。”   叶星阑便又转过头看向沈归舟,微醺的脸颊上一双凤眼顾盼生辉,而开口的语气却有些不耐烦,“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归舟怔愣片刻,才坚定道:“我要你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第175章 含着   “什么?”叶星阑双眸中充满错愕,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沈归舟笃定地望向他眼底,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要你陪着我,要你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此言一出,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震惊之余又难免好奇,可奈何主角是魔尊,谁也不敢多嘴问些什么。   叶星阑双眸中划过一丝亮光,可瞬间又恢复了冷漠,“换个要求,这个不行。”   “凭什么啊!”沈归舟又惊讶又委屈,“是你刚刚说的不管什么你都答应。”   “我那话是跟狴犴说的,不是跟你说的。”   “你!你怎么能耍赖呢!”沈归舟撇撇嘴,用手去掰叶星阑的肩膀,“叶星阑,到今天你都三千岁八百二十一岁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抵赖呢?”   叶星阑没忍住扑哧一笑,“你掰着指头记的啊,记这么清楚?”   他这一笑,仿若天上的星星都落在了那双勾人的凤眼里。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他们那里见过魔尊笑的那般开心。   这张脸沈归舟即使看了那么多遍,可他一笑还是会被他惊艳,“我当然记得啊,总之你不可以耍赖,这里这么多人听着呢。”   叶星阑勉强收收笑意,假装正经地咳嗽两声,“那就满足你吧,但是我只陪你三天。”   沈归舟思忖片刻,“行吧,三天也行。”   当场众人看着,只觉得自己在这儿实属多余,宴席散后,众人皆回了自己殿中。   沈归舟和叶星阑一前一后地走着,出了大殿下了阶梯,又出了宫门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为什么想让我陪着你?”是叶星阑先开的口。   沈归舟犹豫片刻,“因为......好像还有很多话未同你讲。”   “你讲便是。”   沈归舟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讲起。”   闻言,叶星阑也没接话,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沿着宫墙之间长长的过道走着,忽然一阵熟悉的味道传过来,沈归舟怔愣,一开始还当是自己闻错了,他立马停下脚步重新确认起来。   是的没错,是大狼身上那股熟悉又温暖的味道。   沈归舟四处望去却也见不到大狼的影子,叶星阑觉察出他的异样,便问道:“怎么了?”   “我闻到大狼的味道了。”沈归舟直直地望着叶星阑。   叶星阑却回避了他的眼神,漫不经心道:“可能你闻错了,我并没有任何感应。”   沈归舟转头确认自己身处的位置,这里离夕云殿已经很远,位置很偏僻,他曾来过这里的。他努力回想着,忽然,一个答案飘进他的脑中,同时,脑中响起一阵细长的轰鸣。   “星阑,这附近是暗牢是不是?”沈归舟面色瞬间严肃,像是已经明白什么。   “是。”叶星阑似乎也并未打算瞒他。   沈归舟上前两步,激动地揪起他的衣领,语气凶狠道:“叶星阑!你对他做什么了?”   叶星阑也不避他,只直直地望向他的眼底,“明知故问。”   沈归舟有些慌了,现在叶星阑对自己尚且如此厌恶,更不要说是对自己周边的人了,“叶星阑,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星阑满眼冰霜,漫不经心道:“他来找你让我放了你,我让他回去,他不肯,打不过我又死活不肯走。”   沈归舟接过话,“所以你就把他关起来了是不是?”   叶星阑不置可否,沈归舟心下便了然了,他言辞很激动,“放了他!”   叶星阑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他用一双大手掐住沈归舟香软的脖子,“是不是所有人对你来说都比我重要?”他边说着手上边使力将沈归舟往身后的墙上抵,“大狼比我重要,子菁比我重要,天下苍生比我重要,人间正道比我重要。”   沈归舟被他钳制地无法动弹,面部因窒息而浮起大片红色,“不是。”   听到这句话,叶星阑才恢复些许理智,松开了手上的力气。新鲜空气大片涌入,沈归舟的喉咙被刺激地发痒,他吃力地咳嗽着,“你很重要,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不知是不是沈归舟的错觉,他仿若看到叶星阑眼中泛起了水光,叶星阑退后两步,喃喃道:“你撒谎,你撒谎......”   沈归舟拉住他的手,耐心地哄他,“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心里没有谁比你更重要,我也不想你因为我殃及他人再造罪孽。所以你把大狼放了好不好?”   叶星阑仿若被刺痛了,刚刚平稳的情绪又再次汹涌起来,“再造罪孽??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孽种是不是!我造了那么多罪孽所以我不配活着是不是?!”   沈归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再次激怒他,慌忙地摇着头,步摇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星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看着沈归舟,沈归舟很少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心底竟然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   叶星阑打横抱起沈归舟的腰肢,怒气冲冲地迈着流星大步往偏院去了。沈归舟不敢挣扎,只怕愈发惹怒了他,只问道:“你干嘛?”   不多时,两人便进了偏殿,叶星阑一把将沈归舟甩到床上,沈归舟衣裳散乱,金钗斜倒,一身女装仿若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叶星阑一语不发,扑到床上去扒他的衣服,沈归舟被他的气势吓住,下意识连连后退。   叶星阑用手锁住他的脚踝把他往自己这边拽,扯去他的外袍,冷声道:“你不是想让我放过大狼吗?就看你能不能把我伺候好了。”   沈归舟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女式上衣和一片裙,他眼角晕开一片绯色装满一片春色旖旎。他忽然也不再后退了,只乖乖跪起来为叶星阑退去衣裳。   他迎上前吻上叶星阑的唇,他耐心地用舌头一点点舔舐着,而叶星阑却不给他任何回应。他顺着脖子往下亲,一边脱去叶星阑的衣物,露出他的挺阔的胸膛。   他的身上添了许多伤口,伤口早已经结痂愈合,只是这伤痕却消不了,看着他身上的伤,沈归舟的回忆忽然被拉回到很久以前,那时他被囚在天庭,知道叶星阑身处险境自己却脱不开身。   他颤抖着手轻轻抚摸伤疤,眼角流下滴滴热泪,慢慢地细细地吻上他的伤口。   叶星阑仿佛也意识到眼前的人在哭,只无言地替他擦去眼泪。   沈归舟伸手正要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叶星阑却拉下他的双手,“就这样,别脱。”   随即只见他从手中拿出一颗夜明珠大小的铃铛,“把这个含到嘴里。”   沈归舟不解地用眼神询问他,叶星阑道:“今天晚上,你不许出声。”   沈归舟明白这是他有意羞辱他,便也乖乖张口将铃铛含了进去。   沈归舟好生将他伺候一番,叶星阑终是忍不住了,“跪着,把屁屁撅起来对着我。”   随即叶星阑一把撩开裙子,抽身往前一顶,沈归舟被刺激的蜷紧双脚,口中却不敢发出声音,就这样清脆的铃铛声伴随着动作的起伏回荡在屋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星阑才停下来,湿滑的液体从两股之间流出,叶星阑这才肯将他口中的铃铛取下。   沈归舟语气柔软地哀求着,“帮我擦一擦好不好。”   那股液体还在体内发烫,可叶星阑却又一次欺身而上,他从手中变出一颗小药丸送到沈归舟面前,“把他吃了。”   “这是什么?”沈归舟戒备着。   “能让你不那么难受的丹药,今晚可是要折腾你一晚上的。”   沈归舟半信半疑地将药丸吞下,他一吞下,叶星阑便更来劲了。 第176章 大梦   谁料沈归舟刚吞下药丸没多久便觉腹痛如坠,他额间冒出微汗,唇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星阑,别......不要了......”   叶星阑觉察出他的不对,也有些紧张起来,伸手去抚沈归舟的额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归舟本就体虚,现在忽然服下这丹药难免又将体内的病都勾了出来。叶星阑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沈归舟的身子已经烫的像一块烧红的碳。   叶星阑连忙给他盖好被子,他将食中二指并拢施法指向沈归舟脖间,一股清凉的湛蓝灵力流入沈归舟体内。沈归舟哑着嗓子,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叶星阑轻轻抿唇,犹豫片刻才道:“孕丹。”   “什么?!”闻言沈归舟的火一下便蹿了起来,他生阿至时的痛苦和无助还历历在目,他几乎一下便炸开了,他猛地一把推开叶星阑的手,死死瞪着他,“你有病吧你!!”   “你干什么?!我在给你治病!”叶星阑似乎没想到沈归舟的反应会这么大。   “我不要你治,你给我出去!!”沈归舟心脏疯狂跳动,猛烈地咳嗽起来。   叶星阑面色阴郁,仿佛要结成冰霜,“沈归舟你给我听好,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我要你留在这就得留在这!”   不知怎的,沈归舟长久以来郁结的委屈和难过忽然在这一刻被点燃,他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厉声吼道:“凭什么?!”   “你要我留在这里干什么?把我囚·禁在这方寸之地,每日差人给我送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不让任何人同我讲话!连你,你也不肯来看我一次!一次都不来!!”沈归舟边说边哭,几乎是字字泣血,“我知道你怪我,没能把你救下来是我的错但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你到底要我怎样!你还要我怎样!你要逼死我吗?!!”   沈归舟瞪着血红的眸子,像一只地狱来的恶魔,他颤抖着双手扳住叶星阑的肩膀死命地摇晃,“你还给我喂孕丹!你到底够了没有?!”   叶星阑像是也被沈归舟的激烈反应怔住了,他愣怔片刻,嘴上却半点不饶人,“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条命我便要你还我一条。”   “啪!”   一记清脆又响亮的耳光回荡在空旷的院墙内,随着死寂的夜风慢慢飘远。   半晌,屋内寂静无声。   这一巴掌下来,两人似乎都陷入了死寂,屋内一时竟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沈归舟疲惫地垂下眸子,清泪如掉线的珍珠啪嗒滚下脸颊,他沉着声音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没有去看叶星阑脸上的表情,只是余光看见叶星阑沉默着,起身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步伐不紧也不慢,姿态不气也不恼,只是背影全是落寞。   直到感受到叶星阑走远,沈归舟才放声痛哭起来,原本让他来陪自己是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可是这番两人闹得这样僵,他该怎么办呢,往后叶星阑怕是更不会来这个院子了,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才能出去见阿至呢?   体内寒气未除,旧疾未愈,他突然害怕就这样病死在这院中,与至今骨肉再无相见之日。   脑中的思绪四处飘散,直到黎明时他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有人在用冰凉的帕子给自己擦拭身体。沈归舟半眯着惺忪的睡眼朝那人看去,那人眼底青黑,仿若也是连日未曾好生歇息过。沾水的帕子滑过小臂带来一丝冰凉,沈归舟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   那人这才意识到沈归舟已经转醒,那人熟稔地伸出一只大手抚上沈归舟的额头,低声问道:“有没有好一点。”   沈归舟怒气早已散去,心底无端为刚刚大发雷霆而感到愧疚,他没想到那人挨了一巴掌之后还会回来照顾自己。   叶星阑替他掖好被子,柔声道:“你盖好被子捂捂汗,我已经吩咐人熬了药,马上就好了。一会儿喝了药再睡。”   沈归舟嘴一撇,两行热泪忍不住扑闪着从眼中落下,他半坐起来紧紧搂住叶星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你生那么大的气。”   叶星阑拍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嘴上却答非所问,“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凶过我。”   沈归舟的心就像被一根温暖挠动着,“星阑,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这世上谁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叶星阑跟他分开,用手替他擦去眼角的碎泪,“我知道,这世上只有我知道。”   因为我也是一样地思念你。   沈归舟一动不动地趴在叶星阑胸口,眼中的泪不知怎的却是止不住下落。   片刻,便有人端着药推门进来了,叶星阑接过汤药吩咐那人下去。他耐心地搅动汤药一边用汤匙搅动一边吹气凉着药。   他耐心地喂沈归舟喝下一整碗汤药,“我记得你从前最不喜这苦味的东西。”   言罢,他剥开一颗糖喂给沈归舟,“吃了就不苦了。”   魔界中人不吃糖,这一颗还是他大半夜跑到边秦屋里连哄带骗骗出来的。   叶星阑用手掌一下又一下抚摸沈归舟的背,像哄小孩子一般,“我陪你睡会儿好不好,你盖好被子。”   “好。”沈归舟的声音温柔地像划开的蜜,他将被子扯开衣角,示意叶星阑进来。   叶星阑脱掉外衣躺上床,用自己的手臂给他当枕头。   沈归舟却忽然转身抱住他,他抱的好紧好紧,想要将他揉进骨头一般,仿佛只要这么抱着他,那人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仿佛只要这样抱着他,便可以同那人消除先前的隔阂回到最初一般。   “不要走好不好。”沈归舟哽咽着开口,几乎是在哀求,“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叶星阑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沈归舟的手臂,却道:“可是......我们的缘分已经到了,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沈归舟心如擂鼓,抬眼去望那人的脸,可那人脸上却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他像是陷入一阵又沉又深的大雾之中。   “主君醒醒,我给你端药来了。”一阵喧闹的女声像一根钢针刺开他的梦境,他极不情愿地醒来,头疼欲裂。   等他再睁开眼,周围哪里还有叶星阑的影子,就连先前喂他喝过药的药碗和糖纸也都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沈归舟瞬间慌了神,“叶星阑呢?你们尊主呢?他什么时候走的?”   “尊主?”那女婢不急不慢地将药碗放下,“尊主昨夜丑时就走了,我今早见他从那个公主娘娘殿中出来,昨夜应当是宿在公主殿中的。” 第177章 娘亲   沈归舟脑中轰得一声炸开,难道方才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吗?沈归舟正在怔愣之时却见椒图从门外走进来,她对那名女婢开口道:“你先下去吧,我跟主君说点事。”   沈归舟端过药一骨碌喝下去,椒图的神色略有些紧张,“主君,我在魔界入口处截住两个小朋友。”   “小朋友?”沈归舟反应片刻,心中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你说什么?难道是?!”   “我怕多生事端便先把他们收在我的贝壳里了。”椒图和穷奇是魔界中唯二知晓阿至存在的人,现下沈归舟不肯讲,她自然也不会多嘴告诉叶星阑,“主君,我看......尊主似乎对你有诸多误会,你为何不直接坦明呢?”   “我尚有顾虑......”沈归舟继续道:“你快把他二人放出来。”   椒图闻言便立马施法将贝壳中的意至和叶可倾放了出来,沈归舟连忙伸出手招意至过来,“阿至。”   阿至欣喜地扑到沈归舟怀中,却并未开口叫他,只问道:“为什么刚回来就走了?”   “阿至......”沈归舟轻轻抚摸他的头,心中满腔愧意,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不起啊阿至......”   “我不要你道歉,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阿至的小脸埋在沈归舟怀里,涟涟的泪水打湿了他的罗衫。   “好。”沈归舟用双手替阿至抹去眼泪,“我的小乖宝,再给爹爹一点时间,我以后一定一定一直陪着你。”   他满眸温情,话语却十分坚定。   阿至强忍住抽泣,奶声道:“我不要以后,我就想让你现在开始都一直一直陪着我。”   沈归舟看着他这将哭未哭的小脸,真真是倔的和叶星阑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也叶可倾问道:“大狼哥哥呢?”   沈归舟抬眼对上叶可倾那双懵懂天真的眸子,他无奈地抿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状,椒图连忙接过话,“他有点事,现在没法见你。”   “她有何事?为何无法见我?”叶可倾的智力虽如孩童,但却并不傻。   椒图没想到她还会深问,一时竟有些慌了神,“他......他,他被派到天上去了。”   椒图攥紧了衣裙,她确实不会撒谎。   沈归舟连忙转移话题,嗔斥道:“你们俩真是好大的胆子,敢独自跑到这魔界来!路上要是被大妖怪或者恶鬼抓去吃了怎么办?”   两个小朋友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纷纷低头不语。   沈归舟担忧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连忙放缓语气道:“你们为什么要瞒着子菁叔叔跑到这里来?”   阿至脆生生道:“可倾想来见大狼叔叔,我想来见你,所以我们就来了。”   沈归舟捏捏阿至的鼻子,满脸宠溺道:“那你们可真是厉害哦。”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跨过了九幽冥火,还挺厉害的。”言罢,椒图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不好,有外人闯入魔界尊主一定会发现的......怎么办?”   沈归舟微微皱起眉头,“不行,得立马送他们回去。”   一听这话,两个小孩可不干了,异口同声道:“我不回去!”   “可倾倒还好,毕竟是他妹妹,可是阿至......该怎么说呢。”沈归舟倏地闻到一股熟悉的松竹香味,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椒图,快!快施法掩去阿至身上的魔气。”   “啊?”椒图还有些发愣。   沈归舟催促着:“快啊!”   “哦。”椒图一边说着话一边施法,而这时,门外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沈归舟焦急不已,外面的每一声脚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似的,乍地,门被猛地推开了。只见叶星阑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看起来十分焦急,衣角还带着卷起的风。   屋内众人都忽然被他的气势吓到了,沈归舟心忖不好,这人怕不是又要来大发一通脾气了。   叶星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沈归舟被吓的退到床边,只见叶星阑激动地双手朝着沈归舟的肩头搂扑过去,而沈归舟早被他反常的神色吓得一屁股坐在床上,于是叶星阑便伫在原地,双手扑了个空。   屋内一片死寂,尴尬,无限的尴尬。   然而叶星阑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满面淡定地蹲在沈归舟面前,眸中是沈归舟看不懂的情绪,是怜悯还是疼惜,他已经许久不曾在叶星阑眼中见到这样的感情。恍惚中,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叶星阑仰头看着沈归舟,声音发苦,“卿卿......”   闻言,沈归舟竟怔愣片刻,才不敢相信道:“......你叫我什么?”   “卿卿,你受苦了。”叶星阑的眼眶忽然红了,哽咽道:“于锦今天来找我,把所有事都跟我说了。”   “于锦......?”沈归舟回忆着,忽然鼻子一酸,“他告诉你什么了?”   “原来那个时候不是你弃我而去,而是你身不由己。”叶星阑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沈归舟留下的诀别字条。   “前尘往事了云烟,与君岁岁长想别。”沈归舟接过字条念了出来,念完又问道:“这是什么?”   叶星阑却不回答,只是满眼怜惜地摇摇头,“于锦都跟我说了,是灵霄将你扣押在天庭,是他们错换你的记忆,是他抽走你的情魄。”   那时候时谨虽为天界迷惑站在了叶星阑的对立面,但沈归舟却从头到尾都在护着他,都在朝着他奔赴。内疚燃烧着他的灵魂,他实在没有面目祈求沈归舟的原谅,“卿卿,对不起,对不起......”   没想到沈归舟却并不责怪他,“是我遭人蒙蔽才逼死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不管是作为时谨还是作为沈归舟,他都将叶星阑身陨的原因归于自己,怪自己遭人蒙蔽为天庭所用,怪自己没有能够及时赶到将他救下。   闻言,叶星阑更是内疚的无地自容,“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吃下孕丹,是我想岔了,是我一时糊涂。男妖孕子,那得有多痛苦啊。”   “你在破魂道下受苦了。”沈归舟强压着哽咽,问道:“你是如何复生过来的?”   叶星阑娓娓道来:“其实落下破魂道之后我的肉,身和意识便被神银火焚烧殆尽了,后来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我的意识忽然又重新凝结在一起,但是我的肉,身被毁,我尝试过很多遍都无法重新铸成我的肉身,我便只能生生被困在谷底了。”   沈归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后来呢。”   “你可知为何神银火没能湮灭我的神识?”叶星阑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你被凤凰火入身,我同你解下妖魂契才救了你。”   沈归舟努力回想着,“是,我们是结下了妖魂契中的系命契。”   叶星阑笑笑,摇了摇头,“错了,是子命契。”   系命契是将两人命数相连,两者结契之后便妖魂相系、衰荣与共。子命契与系命契的皆有连接妖魂的作用,但不同的是子命契乃是一种极端的从属契法——即他活,则我生;他灭,则我死。   “子命契?”沈归舟惊问道。   叶星阑颔首,“是,所以,你活着,我就不会死;反之,若你死了,我便不能独活。”   “什么?”沈归舟心中大惊,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那你快将此咒解开。”   叶星阑却转移话头,继续道:“我的肉身之所以会重塑,是因为人间有人拜了我,神之根本在于人的信仰,有人拜我向我祈愿所以我才真正地活了过来。虽然不知是何人拜过我,但也感谢天道,让我有再度复生的机会。”   闻言,沈归舟忽然想起来那时他在极寒境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时空境,走投无路之下,他拜朝着苍天拜了大风,却没想到这无心之举竟唤醒了叶星阑。   沈归舟喜极而泣,心中竟充涌着庆幸,但凡少走一步,他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沈归舟口中喃喃,又问道:“对了,于锦为何会来魔界将此事告知于你。”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魔界全界竟跟着一起颤动起来,叶星阑忙道:“他告诉我灵霄要灭世,让我去阻止他。”   “灭世?!”沈归舟惊愕地从床上站起来,气愤道:“为何?他发了哪门子的疯?”   叶星阑施法解下沈归舟缚魂环,“我现在来不及同你细讲,他布了法阵引下北斗七星,七星一旦落下,这片土地定然会瞬间化为灰烬。”   叶星阑沉着下令,“椒图,你让穷奇和毕方速去蓬莱找天尊回来主持大局,你和狴犴留守在魔界做好戒备,以防有人趁乱作怪。”   “是。”椒图利落地领了命。   叶星阑这才看见房间里还站两个人,叶可倾脆生生叫了声,“哥!”   “可倾!”叶星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步走到她身旁,确认她是否无事,“可倾,真的是你!”   叶可倾眨巴着星星眼,眉眼上染上些许忧伤,“是我呀,哥哥,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叶星阑正要说话,却感觉脚下忽然被一团柔软的东西抱住了,他低头望去,只见阿至正紧抱着他的双腿摇晃着,口中还嗫嚅喊道:“娘亲......” 第178章 魔树   “这是谁家的小家伙,竟敢来管我叫娘亲。”叶星阑虽然言辞严厉,但面上却笑得很温和。   谁知那小阿至听了他这话不但不怕反倒更亲昵地又喊了声“娘亲。”   沈归舟假装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事出紧急,我们还是先上九重天吧。”   “嗯,好。”叶星阑温柔地拉开小阿至紧抱着自己的手,“小屁孩,等我得了闲再来跟你玩。”   两人出的门外,只见于锦和苍耳已经等在门外,于锦面色焦急,“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沈归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于锦,我虽感谢你救我之恩,可你从前两次三番欺骗于我们,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于锦连忙解释道:“往日各种皆是因我鲛人族与灵霄缔结了契约,我才不得不处处给他卖命。但如今魔尊涅槃,我姐姐已经嫁到魔界,我自然要向着你们。”   沈归舟半信半疑地看向苍耳,似乎是在寻求他的意见,苍耳自然读懂他的意思,“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鲛人族兴衰更重要,现下倘若灵霄真的灭世,那么鲛人族必然也会覆灭,他正是因为这一点才选择背叛灵霄来找大风。”   闻言,沈归舟似乎想起了什么,“所以......于锦,那时你说我活着对你更有用,是因为此事对不对?”   “正是。”   叶星阑拉起沈归舟的手,“事不宜迟,有话路上再问吧。”   言罢,一群人便当即施法御风而去。   灵霄此前设下的阴谋诡计已经让沈归舟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他一路上又探问了他不少话,“于锦,灵霄要消灭天下苍生,你不去找神仙阻止他却为何来找叶星阑?”   于锦坦然道:“一来这三界中现在除了天尊和魔尊以外无人可与灵霄匹敌,天尊隐休我一介小妖自然是找不到的。二来我知道大风从前被灵霄设计身殒,这个仇他是定然会报的。”   沈归舟皮笑肉不笑,“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一行人飞出魔界,才发现人界已然是一片风雨如晦,大地不时间发出轻颤,看来于锦所言确实不假。   叶星阑接过话正色道:“于锦,灵霄在何处设的法阵?”   “就在他的芙蕖殿中,他的芙蕖殿中有一颗魔树,那便是阵眼。”   ......   说话间,四人已经来到南天门,南天门无人守卫,一行人很轻易便闯进去了,除了沈归舟。   沈归舟被仙界的结界挡在南天门外,叶星阑略微有些吃惊,“卿卿?你为何会穿不过这仙界的结界?”   苍耳满面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叶星阑,厉声道:“他为了给你报仇跟天界大开杀戒,他的神格早就陨了!”   “你说什么?”叶星阑目光如剑,忙快步走回沈归舟身边,“大狼说的都是真的吗?”   沈归舟不作声地点点头,叶星阑满眼都是懊悔和疼惜,“你怎么那么傻啊?”   然而,这里可不是他们可以温情的地方,沈归舟还未来得及接话,下一刻,两人周边便围满了天兵天将。   见状,叶星阑勃然张开两扇辉煌巨大的凤凰羽,周身杀气腾腾,“都给我听好了!我大风今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定要你天界血债血偿!”   话毕,只见他巨大的凤凰羽中霎时间射出无数冰刀,冰刀朝着四周飞去天兵天将根本来不及躲。随即只见叶星阑双手结印,“天地万法,皆为我心,九幽玄冥,悉听我音!灵气之所及,全,灭,不,留!”   话音刚落,却见周遭的天兵天将在弹指间化为灰飞烟灭,叶星阑牵住沈归舟的手十指相扣进入南天门内,于锦和苍耳便跟在他们后面。   这一路上,但凡有神仙敢上来阻拦,便会在出现视线中的那一刻化为灰飞烟灭。见状,伊始时还有些不信邪地往上凑,后来确是都避之不及地跑开了。   于是一行人仿若进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入了芙蕖殿。于锦带领众人闯入芙蕖殿的结界中,只见结界中长着一颗黑气滔天的巨形魔树,树上结出如血般鲜红邪魅的红果实。魔树下设下仙阵,七位仙人围坐在树下念咒,而现下树上的果实正沿着树干为七位仙人输送去源源不断的灵力。   此阵法复杂如斯,就连沈归舟也一时不知如何解开,沈归舟思忖半晌,细细端详着魔树,对叶星阑道:“要想中断这个阵法,看来得先摧毁这棵邪乎的魔树。”   正说着,周围却晃动地更加厉害,众人需要施法才能勉强在地上站稳,九重天尚且如此,恐怕人界已经又是一场浩劫了。   “大风,你来了。”忽然众人身后传来灵霄的声音,“我已在此恭候多时。”   众人闻言转过身去与灵霄对峙,苍耳说道:“叶星阑你施法毁掉这棵邪树,我们来牵制住他。”   “好。”   众人应声各就各位开始施术,叶星阑飞至半空只见他双手结印,捻出寻龙诀,霎时间湛蓝的冰滴子铺天盖地朝着红果子卷去,冰滴子以巨大的冲击力斩杀着红果子的根蒂,而那根蒂却如铁一般岿然不动。叶星阑眉头轻蹙,再次发出强大的灵气波朝着魔树冲去。   而地上,沈归舟放出凤凰火朝灵霄袭去,却奈何他灵力微弱,三两式之间便被灵霄躲开。只见灵霄双手捻诀,霎时间千万把宝剑从他身后迸出,如千军万马一般朝三人杀来。   刀剑声在空中铮铮作响,其声势如摧枯拉朽,沈归舟和于锦只得全力躲闪抵挡,半点分不出心思来。只有苍耳的灵力稍微强些,三两招避开后,便化为狼身朝着灵霄猛扑去。   须臾间,两人你来我往给过了十招,但十招之后苍耳便明显落于下方,灵霄趁其不备一掌击下,苍耳被巨大的灵力击得不住后退,胸口结结实实挨了灵霄一掌,口中便不住吐出鲜血来。   而此时,在叶星阑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之下,树上的蕴涵着魔气的红果子已经先后开始掉落在地,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上一个红果刚落到地上,下一刻,原本的根蒂上便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鲜红。   吃惊之余,叶星阑疑惑不解。这时,耳边却传来灵霄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哈,无知。”灵霄面目逐渐扭曲,朝叶星阑道:“那棵树就是你,你就是那棵树,要想断了阵法,除非你与它同归于尽。” 第179章 灭世   “你说什么?!”沈归舟却是第一个扬声质问回去的人,叶星阑连忙停下施法飞回到沈归舟身边。   灵霄的话剥蚀着沈归舟的理智,他怒目圆睁,右手一旋运转灵力,厉声喝道:“你又做了什么手脚?!”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三千年前天地间孕生了一颗魔种,十方无量天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魔种封印在此。”灵霄双手反剪在身后,身姿挺拔,“就在大风出生之时,这魔种的一半竟自己飞到他体内去了。也就是说这魔树便是大风体内魔气的本源。魔树一毁,大风也必定会爆体而亡。”   “你说什么!?”沈归舟难以置信道。   灵霄凝视着叶星阑,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凤神自以为能以自己的无上神力吸走你的魔气,她却不知此间的魔气会随着人间的苦怨增长而增长。人的怨恨嗔痴是没有底的。”   “这就是你要毁掉三界的理由吗?”沈归舟像是察觉到什么,眼神冰冷如刀。   “你懂什么?”灵霄向前几步逼近沈归舟,随即目光又看向叶星阑,“你的心中只有这只凤凰,眼里可还看得见半分众生之苦。”   叶星阑伸手将沈归舟挡在身后,沉声道:“那你见了这众生苦之后思索出来的好法子就是让他们悉数灰飞烟灭吗?”   “五千年来,这三界当中妖怪建起都城做起了买卖,凡人争权夺利草菅人命,视为礼制法度为无物。我派了无数修士僧侣度化他们,却依旧是起效甚微。”灵霄忽然狞笑起来,大笑让他的五官变得扭曲,“我只不过是想推倒这盘死局让一切重来罢了,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推到重来?灵霄,人界于你不过是一盘棋局吗?”沈归舟面露震惊,似乎是没想到灵霄堂堂一个仙君居然想法如此歹毒,“你只看见了争权夺利草菅人命,却未见将军马革裹尸誓守国门,未见忠臣冒死谏言血溅大殿,未见君王城门自刎保全子民。未见年少夫妻情深白首,未见人子千金散尽救双亲,人间自有大义小爱在,你身为帝君,万不该站在这浮云上睥睨鄙下众生凡人。”   灵霄却充耳不闻,继续道:“棋局已经下死了,推倒重下才是正理。”   “呸!灵霄!枉天道渡你为仙,枉天界尊你为帝,枉万民奉你为神!你却不如人间那三岁小儿。”沈归舟双目因愤怒而猩红,他双拳攥紧咬牙道,“这下界众生千千万万的性命在你眼中不过是棋子,不过是蝼蚁,你全无半分仁慈之心,全无半点天尊之德,你有什么资格代天尊主掌这三界?!”   “若不是天尊讲究无为之道,若不是你和凤神相信凡人之善美而任由其发展,人间何至于变成今日这番炼狱模样。”   灵霄话音刚落,只见千万把冰刀朝他杀去,天地间瞬时被一片巨大的蓝色笼罩。灵霄被突如其来的冰刀逼得连连后退,半晌,才运起灵力抵抗。   “卿卿,同这种人无需废话。”叶星阑轻拍一下沈归舟的肩膀,随即便化为一只通体金黄的凤凰鸟,凤凰鸟刹那间穿过千万把冰刀,用凤凰羽将灵霄挟裹在其中,凤凰鸟翱翔九天在上空中任意飞翔,冰刀阵如影随形在他的四周盘旋。   凤凰鸟飞至远处的泰山顶上,狠狠将灵霄摔拍到山崖之上,它像发了疯一样一次又一次摔拍着他,灵霄被猛烈撞击震得咳出血来,这凤凰涅槃之后力量与从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自己竟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然而灵霄的嘴还是硬的,“臭凤凰,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救下天下黎明百姓了吗?晚了,我告诉你,什么都晚了。”   然而凤凰哪肯吃这套,只见它再次将灵霄摔在山峰之上,随即自己便撤身飞远。凤凰撤身之后,四周的冰刀得了空隙,便如发疯的蜜蜂群一般刺向灵霄。锋利的冰刀刀刃在他的瞳孔不停放大,灵霄连忙念口诀在身周变出一个防御罩,他的神力与冰刀对峙许久,才悉数将冰刀溶解成碎片。然而还不待他喘口气,只见一人持一神剑势如破竹般朝他杀过来,那人正是已经化成人形的叶星阑。   叶星阑手持着戮空剑狠狠朝他劈砍而去,每一剑下的都是死手,直夺他的命门而去,“你自己做过的恶我无需同你细数,今日就算苍生被灭,你也要死在他们前面!”   灵霄被追击地四处滚爬,最后,终是不敌叶星阑,被他的戮空剑削去一只手臂。灵霄痛苦地咆哮着,“杀了我,你今日也活不成!那棵魔树是你的根本,魔树一死你也定然会灰飞烟灭,天下苍生和你之间天尊只能选一方,你觉得天尊会选哪一方呢?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抗不抗的住!!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星阑面露凶色,双眸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想起从前灵霄对沈归舟的各种刁难折磨,免不得怒火中烧,只见他举起戮空朝着灵霄的心脏刺去!泛着寒光的戮空剑眼看就要刺穿的胸膛,灵霄却被什么东西以迅雷而不及掩耳之速卷走了。   灵霄被沈归舟的蚀月绫牢牢缠住,沈归舟厉声质问他道:“告诉我如何破除阵法!告诉我怎么做才可以保全叶星阑!”   灵霄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回道:“我说过了,这是个死局,死局你懂吗!没用的,大风死定了!”   沈归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灵霄!你去死吧!!”   沈归舟举起手掌狠狠劈下,然而就在此时,四周忽然变得一片云雾缭绕,不知是谁施了法,三人又回到了九重天之上。   沈归舟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迷蒙中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老者宽厚仁慈的声音响彻整个芙蕖殿,“白泽,为神者,不可杀神。”   沈归舟这才看清说话的人不正是刚结束闭关的仙尊吗,“仙尊......” 第180章 归程   就在这时,天界的摇晃变得愈加厉害,许是北斗七星的神力太强,芙蕖殿作为阵眼更是陷入了十分剧烈的抖动之中。沈归舟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地方竟然生生裂开一条大缝来,沈归舟来不及闪躲,幸好叶星阑及时飞过来将他抱了起来。   那条地缝眼看越裂越大,一路延伸至魔树树根底下,强大的魔树竟也被这滔天的裂痕撕成了两半。随着魔树的分裂,阵法的势位也发生了变化,其中一半的魔树与七仙人失去法力链接,七位仙人纷纷受到了不小的反噬,口中止不住吐出鲜血来。   天尊依旧不急不缓地开口,“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北斗七仙人,你们和灵霄勾结,危及苍生,如果是你们自食恶果之时了。”   “天尊,天尊可不可以留下魔树同时保全三界,大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是无辜的!”沈归舟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哀求。   天尊负手而立,缓缓道:“天道之中暗含因果,你们种下了因,如果才得了这个果。”   “我们未曾种过恶因,何以得食此恶果。大风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天尊慈笑着捋了捋花白的长须道:“我何时说过你们种的是恶因,又何时说过你们得的是恶果啊?”   “您的意思是.....?”   “你们要多谢天道劈下的这道裂痕,不然就连我也无法解开这个阵法。”只见天尊将拂尘指向裂成两半的魔树,原本流向北斗七仙人的魔力瞬间如瀑布般奔涌向他。漆黑的魔气竟在遇到天尊拂尘的一瞬间化为了虚无,沈归舟同叶星阑面面相觑,无量天尊的法力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随着魔气慢慢被天尊消解,三界慢慢停止了晃动,原本冲袭而来的北斗七星也慢慢放缓了速度。不知过去多久,魔气悉数被消除,世界才又重新恢复如初。   天界又恢复了最初的安宁,天尊这时才将目光投向瑟缩在不远处的灵霄,灵霄似乎也无脸面面对天尊,便讲脸别了过去。   天尊流露出几分失望的神情,“我将天界暂交于你,是望你能扶正道,佑三界。却未曾想你却借此兴风作浪,坏事做尽。”   “天尊......”灵霄言语之中带着些哽咽,低声道:“您看看这三界是什么样,人人追名逐利、相互残杀,贵族视他人之命为草芥,难道这就是你要守护的东西吗?”   沈归舟抢过话吼道:“天尊面前你还在执迷不悟!那我再问你大风可曾做错过什么?你却屡次逼他上绝路。”   “白泽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很可笑吗?他是魔,我们是神,自古正邪两不相立,我对他做什么他都是活该。”   “啪!”   灵霄话音刚落便被一个虚无的掌风狠狠扇了一巴掌,叶星阑收回法力,悠悠说道:“你再多说一句,今日天尊也保不了你。”   叶星阑眼中煞气弥漫,灵霄知道这人疯起来谁也控不住,只得连忙闭了嘴。   天尊道:“你既对这个世道如此失望,那我便让你去轮回九十九次,等你体验了人间的爱恨八苦,再来论对错吧。”   “天尊,灵霄闯下滔天大祸,难道就这样轻饶他吗?”苍耳开口道。   天尊缓缓转过眼眸,含着仁慈的笑看向苍耳道:“大狼,看来你入凡尘许久依旧是历练不够啊。第十八层地狱名为阿鼻狱,在此间受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那么你们觉得这第十八层地狱,又在何处呢?”   众人似有所感,震惊地对视一眼后便纷纷哑口不言了。   天尊将拂尘一摆,缓步走向灵霄,“灵霄,你玩忽职守作恶多端,现在我判你入畜生道,再入轮回道,你可有怨言?”   灵霄瘫坐在原地,怨红的双眼中弥漫着泪花,眼球下方露出的眼白莫名煞的吓人,他满面疲惫地摇了摇头,以表示没有异议。   天尊双手结印捻出法诀,随后朝着灵霄一指,谁知这一瞬间灵霄突然施法将沈归舟吸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天尊已经施法完毕,眼见两人已经化作两颗魂元飞下畜生道。   叶星阑连忙飞身而下,两扇巨大的凤羽与空气急速碰撞,使得他的羽翼不住颤抖。然而两颗混元毕竟有天尊法力的加持,就算叶星阑拼尽全力也始终差了分毫。他的手与沈归舟的混元明明只差了毫厘,但那距离却无论如何也填不满。   叶星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归舟的混元摔落进轮回道中,他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进去。轮回道上燃烧着熊熊不灭的冥火,四周被冥火烧成一片晦暗的幽蓝色,轮回道上飘荡着无数的魂灵,个个看起来都大同小异,魂灵们循着自己的方向,投入前方的五个道口之中,分别是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   叶星阑急忙将畜生道的入口挡住,他高声急唤着沈归舟的名字,希望沈归舟能给他一点回应,但被挡住入口的魂元们纷纷急躁地四处横冲直撞,叶星阑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沈归舟。   “卿卿!”混元不停朝着叶星阑撞击而来,叶星阑只好用双臂护住眼睛一边上前搜寻,“归舟,你在哪里?!你来我这里好不好?”   不知过去了多久,叶星阑把脑海中能想的办法全想了一遍,畜生道被堵住的入口已经慢慢开裂了,六道轮回是天理,即使自己用上全部的修为去堵也是堵不住的,难道就要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归舟重新进入轮回然后一次次忘记他吗?   不可以!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归舟不可以再受半点苦了,不可一世的魔尊没怕过什么,但一想到这些,他的心便像被人剜开了似的。   魂灵们不断撞击着入口的屏障,裂痕越来越大,眼看叶星阑施加的屏障就要完全消失,到时所有混元一拥而入自己就更束手无策了。   一阵恐惧侵袭着叶星阑的全身,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归舟—时谨—!我在这里,你到我这里来好不好?”   然而这一次,也无人回应。   正在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稚嫩清脆的凤凰鸣,一瞬间叶星阑的思维几乎停止了转动。   是谁?这天地之间除了自己和娘亲竟然还有凤凰,而且听这凤凰鸣的声音仿佛十分稚嫩,是新孕生出来的凤凰!   正在他思绪飘散之时,眼中忽然闯进一只同体金黄的火凤凰,那凤凰体格只有自己的一半不到,但相对于人来说已经算是巨物了。   小凤凰身周燃烧着金黄的凤火,金黄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轮回道,随之轮回道上所有的冥火都在这一瞬间熄灭了,原本动荡的魂元们也都悉数安静下来。   小凤凰煽动翅膀,在空中探着小脑袋,左探探,右探探,但很快,它就寻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小凤凰猛冲入千万魂灵之中,捞出了自己寻找的那一颗。魂灵进入凤凰怀中,瞬间便化为原形,那小凤凰捞出的魂灵不正是沈归舟吗?!   又是一声清脆的凤鸣,叶星阑读的出来,这一声是欣喜。   小凤凰卷着沈归舟走了,叶星阑连忙跟上去。不多时,小凤凰将沈归舟放到一汪清澈的山泉旁,小凤凰也变回人形,这不正是叶星阑在魔界见过的那个小屁孩吗?   小阿至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捧起清水喂给沈归舟,奶声奶气喊着,“爹爹~,爹爹快快醒来~”   叶星阑化为人形走近两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神了片刻才颤声道:“你刚刚……叫他……什么?”   小阿至猛地回过头,像是被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激灵,在看清叶星阑的脸后又立马欣喜地喊道:“娘亲?!”   “娘亲?”叶星阑的表情似笑非笑,不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谁教你这么喊我的。”   “咳咳……”沈归舟从昏迷中醒来,哑着声音道:“渴,好渴……”   阿至鼓捣着两只小肉腿就又要去泉边取水,叶星阑用手给他拎了回来,“我这有露水。”   他将阿至放到一旁,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银制水壶打开盖子,他轻轻将归舟的头垫起来,柔声道:“慢慢喝。”   沈归舟终于喝了个畅快,才缓缓坐起身来,“夫君,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你啊。”   “这次还真不是我。”叶星阑似笑非笑地用下巴指了指阿至,“是那只小凤凰救的你呢。”   沈归舟反应过来,忙觉大事不好!只微微转过头不说话,趁叶星阑看不见时候还忍不住给阿至做了个鬼脸,逗的阿至咯咯笑。   叶星阑哪里肯放过他,只藏着满脸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唉,也不知这天地间怎么就多出来只小凤凰哦,当真是奇事一桩。”   叶星阑双目含笑,用手挑过沈归舟的下巴让他同自己对视,“卿卿,你说是不是呀?”   这氛围吓得阿至连忙用双手捂住眼睛。   沈归舟打掉他的手,嗔怪道:“在阿至面前你这是干什么呢?”   “全名是什么?”   “意至。”   朗日高悬,山清水灵,太阳的金线穿过树叶斑驳地打在林间,树下清凉,偶有蝉鸣。   小孩稚嫩的声音传来,“爹爹,娘亲~”   叶星阑哭笑不得:“说了多少遍了,要喊父亲大人~卿卿,是不是你教他的~!”   “哈哈哈哈哈哈……才不是呢。”沈归舟爽朗的笑声在林间回荡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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