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煤矿商人的留洋少爷   作者:空号   文案   原名《土匪商人的留洋少爷》   金宁城茶馆里,几人正说着话。   -“这城南书店的王老弟可真倒霉。”   -“怎么的?”   -“他家女儿刚满十八,就被薛阎罗家盯上了。”   -“那王老板可答应了?”   -“自然是不肯。薛家前脚刚求亲,王家后脚就与一个外省的远方亲戚定了亲,连夜将女儿送出金宁。”   -“王老板这招可真绝!”   -“嗐!还不是怕这薛阎罗土匪劲儿一上头来抢亲嘛。”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将来这么倒霉,嫁给这土匪出身的煤矿大商人。”   ————何家倒霉大少爷:谢邀,留洋回国,刚下轮船,就被逼婚。   *   金宁城首富何家长子,自幼师从祖父学习中医,年少留洋学习西医。   一朝回国,却遇上薛阎罗家的提亲。   这薛阎罗出身山匪,满脸络腮胡,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   二人如何相配?   可在薛家老太太的要求下,何家不敢轻易得罪,只好点头同意二人先相处一番。   于是,在何家妥协、薛家撮合下,二人相见。   只一眼,薛阎罗便认准了眼前的娇少爷。   ====================================   人设:对外鲁莽、对内体贴的土匪商人×对外得体、对内娇气的留洋少爷   攻的大胡子会剃掉的,也是大帅锅!   后期会生子,注意避雷!   攻没有做违法的事情!!!   ====================================   *严重私设   架空民国——背景没啥血海深仇(不太确定),只为让主角谈恋爱;   ABO设定(A:乾离;B:中庸;O:坤泽)——烈酒味乾离×甘草味坤泽   **作者文笔一般,逻辑一般,剧情可能也一般(?),但不接受写作指导   ***不喜欢本文,可以放过彼此   ****日常3000,除非有事,有事请假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天作之合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温言;薛霖 ┃ 配角:何老爷;何夫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略粗鲁攻vs略娇气受   立意:在人生的旅途中或许有许多迷茫的时刻,勇敢追求自己的理想,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去做你想做的,不踏出第一步,何来成功? 第1章   民国2年,初夏。   海风裹着些许腥味,拂去刚步入夏日而浮起的燥热。   码头上,穿着麻布坎肩的工人们从远洋而来的商船上扛下一箱箱货物,汗水从被阳光和海风摧得黝黑的腱子肉上划过,男人们沉默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滴,接着搬运下一批货物。   一艘客船即将抵达码头。看船头悬挂的国旗,便知是从遥远的欧罗巴大陆驶来的。   码头管事的监工老远望着这艘大船,便知道有好生意上门了,他整了整身上的马褂,专挑了十来个看着精神的伙子,上去接这单生意。   这种远洋的客船,货物并不多,只是些衣物行李。这帮洋人出手还算阔绰,运气好遇上个讲究体面的主顾,工人们还能得一笔小费。   等商船稳稳地停靠在岸边,从甲板上伸下一张便于通行的横板,大副身手矫捷地从船上下来。   这是一个满脸胡腮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邋遢的吊带裤,上身的衬衣还未完全塞进里面,显然长达一个月的海上旅行让他失去了一个英吉利人最起码的体面,不过作为航海的老船员,他早已习惯这些了。   管事上前试图搭话,他向大副递了根土制香烟,用有些蹩脚的英文询问是否需人手。他在传教士设立的教会学校学过几句洋文,才得了这个清闲的差事。   大副接过了那根用纸张卷着烟草的廉价土烟,虽然不屑到底没有扔掉。哪怕外表再邋遢,也掩饰不了高傲的神态,他朝管事吩咐了几句,便懒得再与他说话。   管事也早已习惯的这帮洋人的作风,讪讪地赔笑,招呼上人手上船扛行李。   ——   船只到港,客船上的旅客早就整理好了随身的行李。   人来人往的甲板上,一个身穿西服、样貌清俊的少年拎着一只随身行李箱,远眺金宁的码头。   时别五年,金宁码头确实热闹了许多。可较之英吉利繁荣的伦敦港,这儿却都是为生计奔波的贫苦人。   少年眺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家乡,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惆怅与迷茫,五年的留洋学医,祖国改朝换代,他一朝回国竟不知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他揉了揉头上有些日子没清洗而发蔫的短发,想来家中早已派了家人在岸边等候了。   少年拎着小行李箱,从宾客专属的楼梯上下来,身后跟着个个高的工人帮着搬大件的行李。   下了客船,果然看见何府的二管家带着下人早早地候在岸边。   二管家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明明才四十左右就挺着个肚腩,竟比常常应酬的何老爷还要胖上三分,别看他整日对人笑呵呵,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管起事情来却是利索着。   二管家一眼就认出了阔别五年的大少爷,摘下头上的瓜皮帽,挥着袖子就喊人:“少爷,这里这里。”   工人跟着少年将行李搬上何家的马车,二管家抢在大少爷前付了费用,瞧着这工人还是个半大小子,便多给了些小费。   马车朝着何家的方向驶去。经过热闹的东门老街,车夫慢悠悠地赶着马,马蹄在青砖路上踩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声,沿街的行人自觉避让。   少年掀开垂挂在一旁的车帘子,透过小小的车窗,窥见记忆中的大街。   两层高的建筑,配着高高的封火墙,白墙青瓦。沿街两侧开满了商号,木质招牌随处可见。   少年闭上眼深呼吸,咸水鸭和松鼠鱼的香气已经从饭馆里飘了出来,还萦绕着旁边茶馆似有若无的茶香。   睁开眼,小贩和伙计的叫卖声,混着茶馆的说书声又更显清晰。   何二管家瞧着大少爷这副模样,便也介绍起来:“这条街上的商户大体没变,就是多了几家洋玩意儿,街尾新开了家影院,放的都是些西洋影戏。少爷若是感兴趣,改天可以过去瞧瞧。”   马车一转,街口出现一家西餐厅,嵌着彩色琉璃的华丽门窗在一众低调内敛的商号中,显得与众不同又格格不入。   “那是洋人开的饭馆。”二管家的视线随着大少爷的目光看向那家显眼的西餐厅,“上回老爷和夫人去这家西餐厅尝鲜,没想到里头的吃食又贵又难吃。夫人当天黑着脸回的府,从那以后夫人整天发愁,就怕少爷您在外头吃不上饭,饿着自个儿。”   二管家的话,不由让少年想起自个儿在欧罗巴时,母亲时常托人给他发电报,劝他早些回国,而他却总以学业繁忙为理由推脱。   上个月,祖父给身在海外的他寄了封信,随信一同寄来的却是一株当归。   当归,当归,应当回归。   他自幼师从祖父学习中医,怎么会不懂祖父的用意,当下便整理了行装,告别朋友回国。   少年的思绪随着回忆飘远,车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停车,快停车。”   马夫当即勒住缰绳,马蹄在原地踩上几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   何二管家立即掀起车帘朝外探去,却发现是夫人手下陪嫁嬷嬷的女儿红菱,这丫头原先便是大少爷的婢女。   “红菱,怎么是你?你不在府上伺候夫人,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二管家瞧着这姑娘一脸着急,满头大汗,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红菱探头朝马车内看了一眼:“二管家可是接到大少爷了?”   “那是自然,我们正准备往府里赶呢,”二管家揭下头上的瓜皮帽,朝自个儿扇了扇风,这天有些燥热,得赶紧送大少爷回府才是。   “少爷可千万别回府。快去茶馆呆会。”   “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胡话?”哪有不让主子回自己家的。   二管家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红菱,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不着调。   “薛阎罗朝咱家大少爷问亲了,薛家老太太这会儿估计正在府上。”红菱一时着急,三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   何二管家的脑筋可转过弯来,他摸了摸两撇小胡子,当即拉上红菱,让马夫转头去茶馆。   马车里的少年没仔细去听管家与丫头的动静,只隐约听见了什么阎罗、少爷和府上,没说几句管家就吩咐马夫掉头。   “这是去哪儿?”他记得他家不是这个方向呀?   二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少爷,咱们先去茶馆避一避。这薛阎罗找上咱家了。”   少年知道现在这世道正乱,却没想到还有冲着他们家的。   “我爹娘还在家,这可怎么办呀?”少年一急,正准备冲出去叫马夫停车,却被二管家拉住了手臂。   “少爷别急,这阎罗就是冲着您来的。”   冲着他?他人刚下客轮,怎么还会有冲着他来的仇家。   少年低头沉思,却始终想不起记忆中金宁城还有「薛阎罗」这号人物。   不一会儿,马车就到达了附近的茶馆。   红菱最先从车厢里跳下来,赶紧去扶车上的少爷。   待所有人都下了车,门口的茶馆小二便迎上来。   这人还没进茶馆,便能听见里头说书先生的声音,听着口音还带着几分津味儿。   小二见穿洋服的少爷感兴趣,顺口多说了句:“这说书先生呀,是我们掌柜专门从京津地带挖来的,能说一口的好相声。”   少年点了点头,便让小二在大堂随便找张桌。   小二见这位少爷怕是想听相声,便给他找了张热闹的桌子,周围都是一同给先生捧场的听众。   少年摸了摸自己略显油腻的短发,安静地坐在人群中。   二管家命小二上了壶铁观音,亲自给少爷倒上。   台上的单口相声说得起劲,时而抖上个包袱,惹得台下观众一通哄笑,时而唱上一段柳活儿,又令台下观众鼓掌叫好。   整个场子可谓是热闹极了,期间还有个半大小子捧着个小锣向听众讨上几文钱作为打赏。   等一场相声结束,说书先生朝众人道谢下台,整个茶馆才安静上几分,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说起了话。   少年刚听得入迷,杯子的茶水早凉透了,他举起杯子抿了口,茶水倒是还有铁观音的清香味。   却听隔壁桌的客人聊起了闲话:“要我说,这城南书店的王老弟可真倒霉。”   “怎么的?”另一个顾客接上一句。   “他不是有个女儿刚满十八还没许人家嘛,居然被薛阎罗家盯上了。”   “那王老板可答应了?”   “当然没答应咯。”那位说话的顾客喝了口水,说得来了兴致:“薛家前脚刚朝王家求了亲,王家后脚就和一个外省的远房亲戚定了亲,就连女儿都早早送出了金宁城。”   听者发出了「啧啧」的声音,道:“王老板这招可真绝呀。”   “嗐!这还不是怕那薛阎罗土匪劲儿一上头来抢亲嘛。”说着他一脸怪笑,道:“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将来这么倒霉,嫁给这土匪出身的煤矿大商人。”   “说来也是奇怪,咱金宁地势平坦,多平原丘陵。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竟然没发现这儿有一处大煤矿。到头来,还被那帮外地人占了便宜。”一想到煤矿生意的暴利,这人也忍不住咋舌。   少年竖起耳朵听几句闲话,倒也把「薛阎罗」的身份搞清了。   土匪出身的煤矿大商,怪不得他不认识。   只不过这薛阎罗和他无冤无仇,怎么会冲着他来呢?   作者有话说:   茶馆客人: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将来这么倒霉,嫁给这土匪出身的煤老板呢。   何家倒霉大少爷:谢邀,留洋回国,刚下轮船,即将被逼婚。   【因题材缘故,攻的身份需要改变】 第2章   五天前,   宽巷。   一个矮胖的婆娘穿过巷子,敲响了巷尾一家的大门,她是来找自个儿的老姐妹刘媒婆的。   “谁呀?进来吧。这门没上锁。”刘媒婆有些沙哑的声音透过门缝飘出。   推开门,婆娘就见刘媒婆正坐在院子中心的石桌边磕着瓜子。   “呦,刘姐姐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清闲呀。”   刘媒婆抬起有些耷拉的眼皮,一定睛,原来是何家布庄杨掌柜的婆娘王二姐。   “哪有王妹妹清闲,今年布庄生意不错吧,你家杨掌柜估摸着能从东家那儿分到不少银钱吧?”刘媒婆抬手扶了扶鬓边花开富贵的金钗,笑着朝着王二姐打趣道:“哪像我呀,还要出门赚点媒人钱,这媒人生意可不好做哟。”   闻言王二姐傻笑两声,装愣没回话,岔开话题道:“有什么亲事能为难刘姐姐您这金宁城第一媒人呀?”   “唉,我现在手上可是有一笔大生意。”刘媒婆装腔作势,挥手让王二姐走近几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要是事成,光这媒人钱都有三条大黄鱼。”   王二姐登时瞪大了双眼,眼里放光地问道:“是哪家的好亲事?”   “城东薛阎罗家。”   话音刚落,王二姐的表情便凝固了在脸上,她家姑娘今年刚满十四,原想乘机捞个金龟婿,没想到竟是那个要命的阎王,一肚子的花花心思也立刻烟消云散。   “我原先想将城南书店王家的姑娘说给那薛阎罗。”刘媒婆端起盖碗,用杯盖撇开茶叶,抿了口茶水润润喉咙,才道:“没想到王家居然说自家姑娘早早定了亲事,没过几日就将女儿送出了城。”   一说起这事,刘媒婆顿时一肚子火气,这金宁城谁家小子有亲事,谁家姑娘未出阁,她这做媒人的怎么会不清楚,好好的三条大黄鱼就这么在她眼前溜了。   王二姐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从石桌上抓了把瓜子后便坐下,殷切地笑道:“刘姐姐和妹妹我说说,那薛阎罗家都有些什么要求。说不准,我还真能找出个合适人选来。”   “你?”刘媒婆斜瞟了眼她,眼中满是不相信,这金宁还有比她更了解这亲事的?   可为了那三条大黄鱼,她还是将薛家的要求说了一遍:“别看这薛阎罗是土匪出身,这薛家老太太的要求倒是真不少。一要祖上三代身家清白,二要家境殷实富裕,三要姑娘知书达理。”   “这要求也不算太高呀。”王二姐不以为然,这薛阎罗如今在金宁城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找个好媳妇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所以才说你不会做媒呀!这金宁城里好条件的姑娘哪个不是十五十六,就早早定了亲事,再等到满了十八岁时,大红花轿抬出阁的?”刘媒婆不屑地说道:“薛家老太太偏要让薛阎罗今年就成家,我也只得找那些十八十九的姑娘家家。”   是呀,那薛阎罗都快满二十二了,家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寻常男子像他这岁数,儿子都满街打酱油了,薛老太太想要抱上曾孙,能不着急吗?   “我这儿绞尽脑汁地在金宁挖着两三个十八还未出阁的姑娘,结果你猜咋的?”   “咋的?”王二姐被她吊起了胃口,问道。   “薛老太太身边跟着的郭姨娘竟对这几个姑娘挑三拣四,最后也只留下书店的王家姑娘她挑不出理来。”   刘媒婆恨恨地咬牙道:“没想到王老板这事做得这么绝。前些天我去薛家回话时,可是被郭姨娘那骨头轻的货色一顿数落。”   王二姐见刘媒婆正气头上,也不敢插嘴。   王二姐这边是不敢吱声了,刘媒婆那头却大倒苦水:“那郭姨娘竟然提议,既然薛阎罗喜欢安南阁里的坤泽,不如就挑一位坤泽少爷作为正妻。”   王二姐目瞪口呆,薛家真当自个儿是皇帝选妃吗?   坤泽貌美,要知道搁在前朝,身为乾离的皇帝每三年便在民间大选一次秀女,其中凤毛麟角的坤泽便是选秀的重中之重。以至于有些身份的人家都娇养着自家的宝贝坤泽,只盼一朝能飞上枝头。   虽说前朝已亡,可除了安南阁里那些作清倌的坤泽,刘媒婆上哪儿去给薛家找个十六七岁还未定亲的正经人家的坤泽呀。   拿不到三条大黄鱼,刘媒婆是越想越恼火,狠狠地将嘴里的瓜子皮吐在桌上。   不想那边王二姐却悠悠地说道:“刘姐姐,我这儿倒是有个好人选。”   “!”刘媒婆惊得猛回头,鬓边的金钗险些掉落,她殷切地问道:“好妹妹!快告诉姐姐。”   王二姐胖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可眼神中却透露着一丝精明,道:“我这人选可是完全符合薛老太太的要求。只不过事成之后……”   “你要多少?”刘媒婆捏着手绢的手往石桌上一拍,正色道。   “妹妹我也不贪,事成之后分我二十两银子便好。”王二姐脸上的笑意不减。   二十两?   刘媒婆眉头一皱,在擦粉的老脸上愈发明显。这二十两都快抵得上平日里富贵人家给她的媒人钱了,可想到薛老太太承诺的大黄鱼,她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这人选是谁?”   “这人呀,可谓是家财万贯,咱们金宁城小半个商铺都是他们家的。”王二姐面带得意,故弄玄虚道。   刘媒婆一时摸不着头脑,据她所知金宁城里可没几个这样的豪富。   “到底是哪家?”   “还能是哪家,便是我家老爷的东家——何家。”   “何家的少爷今年不是才满八岁吗?看那长相也不像是会分化成坤泽的命呀。”   “那是何家的小少爷,我说的可是何家的大少爷。”王二姐一边磕着手头的瓜子,一边说道:“何家的大少爷十岁出头便分化成了坤泽,十二三岁便闹着要留洋读书,你猜怎么着?何老太爷居然真的同意。前些天我就听我家老爷说到,东家的大儿子要回国了。”   刘媒婆低头想了想,记忆中何家的确有个大儿子,她竟忘了何家大少爷是个坤泽。   她瞄了眼正在嗑瓜子的王二姐,暗暗挑了挑眉,也难怪她这老姐妹明明有合适的人选,却不敢自己去做媒吃下这三条大黄鱼,原来是不敢得罪自己的东家,让她出头来做这个坏人。   王二姐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手的二十两银子,哪还有心思去打算自己姑娘的亲事。她抓上一手桌上的瓜子,和刘媒婆告了别,转头就朝外面走去,瞧着姿态走路都带风。   刘媒婆看了眼盘子里少了大一把的瓜子,朝着王二姐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口,嘴里的瓜子皮顿时吐到了地上。   ——   隔日。   刘媒婆穿戴体面地登了薛家的门。   薛家的府邸,是从一个没落的官宦子弟手里买下的老宅。虽说这宅邸已有些老旧,可稍作修缮便能看出这户人家祖上曾是多么风光无限。可惜后代子孙不争气,仗着祖先积下的家产荒淫度日,染上了大烟,到头来就连祖宅也卖给了他人。   刘媒婆扣了扣大门上饕餮铺首衔着的门环,没过多久附近的门房就打开了门。   前些日子,刘媒婆进出薛家多次,看门的门房早就眼熟她了。让府里的丫头向薛老太太通报一声,门房便让刘媒婆先进了门,在天井下等着。   刘媒婆掸了掸身上的圆领盘扣外衫,扶正了头上的金钗,脸上浮着得意的神采。   等上好一会儿,丫环才知照她进堂屋,她也不恼。   堂屋里,薛老太太穿着一身滚黑边的墨绿对襟长袄子,手上拄着紫檀木拐杖,端坐着主位上,身边除了那个讨人厌的郭姨娘,还站着一个长相清秀的陌生姑娘,梳着一条长辫,眼睛圆溜溜的,看着挺讨喜的,就是身板清瘦了些。   刘媒婆不动声色地将几人打量了一番,上前先和薛老太太道声喜。   “先恭喜老太太,咱这回挑的人选一定能符合您对孙媳的要求。”   可还没等主位上的薛老太太出声,一旁的郭姨娘倒是先发话:“哟,刘媒人不会是从安南阁给我大侄子找了个媳妇吧?”   听见郭姨娘阴阳怪气的话,薛老太太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的喜色,顿时化作了凝重。   刘媒婆脸上的得意却丝毫不减,自如地接过郭姨娘的话头:“瞧您这话说的,我刘媒人寻着的人选,自然是正经人家的少爷。”   郭姨娘登时傻了眼,这金宁适龄的坤泽早就嫁了人,刘婆子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的人?   刘媒婆接着说道:“我挑的这户人家的少爷,绝对是拔尖儿的。我敢说,您打着灯笼找遍咱金宁,都别想找到更出挑的了。”   薛老太太见刘媒婆信誓旦旦地承诺,也立即来了兴致,站起身拉着她坐下:“快说说,是哪家的少爷?”   “这人是金宁何家的大少爷,名叫何温言。”   作者有话说:   一章一章修改,我家的攻宛如失去了第一志愿,被迫调剂了专业TAT 第3章   “何家?哪个何家?”郭姨娘不死心,嘴硬着在一旁打岔。   “哪个何家?”刘媒婆瞥了她一眼,得意地笑着怼回去,“咱金宁城有几个叫得出名的何家?自然是金宁首富,城南何家。”   “若姨娘您真不知道,那小人就给您好好介绍介绍。”她脸上挂着诚恳的表情,可郭姨娘依旧听出了话中的讽刺意味。   “何家虽因何老爷早年经商而发家,却已是金宁屈指可数的富豪,光是东门那片儿的商铺,便有一半是何家的。何家的丝绸布匹更是远销海外,就连洋人都在用何家的丝绸。更不用提那些个粮行、酒馆了。”   别说郭姨娘,就连薛老太太也睁大了眼睛,这何家的生意做得竟如此之大。   “不过是经商起家的暴发户罢了,一身的铜臭味。我还当是有什么好身世!”郭姨娘的脸色泛白,咬牙切齿道。   却不想,她这一句「暴发户」连带着薛家也一同骂了进去,薛老太太脸色变得铁青。   “当然不及郭姨娘您的好出身了。”   郭姨娘这话就惹得刘媒婆不高兴了,她也不假装什么好脸色了,瞧郭姨娘的眼神满是怜悯,讥笑道:“何家祖上世代是前朝的御医,城南最大的医馆便是何家老太爷创办的,你说这人呀,一辈子哪有无病无灾的。”   “就连何少爷的母亲,何夫人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家中往上正数三代,还出过三品的朝廷大员。不过这些都是前朝的老黄历了,郭姨娘瞧不上,我也不想细说了。”   刘媒婆愤愤地一甩手绢,表情难看。在她看来,这桩亲事明摆着是薛家在高攀何家!   薛老太太见她生气,也是一肚子恼火,这准儿媳她是越听越喜欢,紫檀木的拐杖冲地上狠狠一杵,转头瞪了郭姨娘一眼,警告她闭嘴。   郭姨娘被刘媒婆怼得没了脾气,又被薛老太太一瞪,顿时不敢放肆,乖乖地站在一旁作壁画。   薛老太太面上带着和蔼的笑,满意地说道:“这何家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这孙子的亲事还请有劳刘媒人了。”   刘媒婆依旧跨着一张脸,神情不悦。   薛老太太接着道:“事成之后,我给刘媒人再添一条大黄鱼做谢礼。”   刘媒婆脸上这才慢慢地染上了笑意,用手绢掩饰着得意的嘴角,温声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薛老太太满意地招呼下人给刘媒婆添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璀璨的笑容好似已经喝上了亲孙的媳妇茶一般。   “不过——”   薛老太太闻声立刻抬头,怎么?   “不过何家这样的亲事,靠小的这么一个媒人,还真的不一定能成。”刘媒婆说这话也不觉得心虚,“这结亲是结秦晋之好,若是仅凭小的一人上门问亲,便体现不出薛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了。况且,这结亲也要双方相看相看的。我听说,何家少爷过几日便回国了——”   “!回国?”站在一旁的清秀姑娘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呼。   “秀芳——”郭姨娘拉了拉姑娘的衣袖,低声止住她的话语,免得她惹薛老太太生气。   刘媒婆脸上的得意丝毫不掩饰,何温言可谓是她见过最完美的人选了:“是呀。何少爷品学出众,早些年留洋学医,这才迟迟未定下亲事。”   换而言之,若非何温言出国留学,也真不会便宜了他们。   薛老太太好似中了头彩般,心头一阵狂喜,握着拐杖的手都有些发颤。别看她孙子是土匪发家,对读书人的敬重还是扎根在农妇出身的老妇心中。   在她看来,出国留学便如同科举金榜题名,都是读书人中拔尖儿的。   他们老薛家如今正缺个读书人,这个孙媳妇她是认定了。   ——   五天后。   当薛家的马车穿过东门大街,停在何府门口。   薛老太太在郭姨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为着今日的问亲,几人皆精心打扮了番。薛老太太花了几个时辰,找出一件既体面又端庄的崭新袍子,郭姨娘和秀芳姑娘更是将最昂贵的衣裳首饰全部穿戴上了,力求在何府不再露怯。   待马夫将马匹栓在了雕刻成狮子的青石栓马石上,薛老太太正眼打量眼前的建筑。   何家祖籍皖省,祖上迁至金宁,便在金宁建了这所老宅。这宅邸便是彻底的徽派建筑风格,粉墙黛瓦的马头墙层层迭落,座尾蹲坐着各式各样仰头朝天的吻兽。何府的大门则是八字门楼,门檐上嵌刻着精美的石雕与砖雕,素雅而大气。   郭姨娘撇了撇嘴,她还以为金宁首富的府邸有多么金碧辉煌呢?   丫环上前叩门,不一会儿何家的门房开了大门向内禀报。   何大管家来禀报时,何夫人正在大少爷房中为他整理床铺。   “夫人。”大管家敲了敲大少爷敞开着的房门。   “什么事?”何夫人头也没抬地回道,她还沉浸在何温言即将回家的喜悦中,正亲手为儿子铺着被褥。   “门外有人拜访来您。”大管家的声音压低,无意破坏何夫人的兴致。   何夫人抬起头,凤眸狭长,细挑的柳眉微锁,显然为这「不识时务」的访客而有些恼火。   来者是客,到底没有将客人晾在一旁的道理。   何夫人只好将整理房间的事儿交代给傅妈,自己掸了掸坐皱的衣裳,准备去厅堂接待客人。   刚迈出房门,何夫人便问道:“来访的客人是哪位?”   “煤矿薛老板的祖母。”   “谁?”何夫人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何大管家。   跟在身后的大管家也止住了脚步,老实回答:“就是薛阎罗的奶奶。”   薛阎罗?那个土匪商人?   何夫人眉头顿时紧缩,绞紧了手头的绣帕,紧张道:“咱家和他们无冤无仇,这薛老太太来我们家是要干什么?”   何大管家老实地摇了摇头,他的确不知道。   “那老爷上哪去了?”   “老爷今早儿就去商铺里算账了。”   何夫人冷哼一声,开始碎碎念:“这都没到年关,算哪门子的账呀?估计是跟着商会里的那帮狐朋狗友偷喝酒去了吧。明知道爹说他的身子不宜饮酒,硬要背着人出去偷喝上几杯。今儿个儿子都要回家了,他倒是找不到人影了。”   何大管家只得赔笑道:“那小的这就去将老爷找来。”   “你就说,薛阎罗来找咱家麻烦了,他要是回来迟了,夫人孩子可就都没了。”   何大管家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赶紧跑出去找人。   等何夫人到了厅堂,薛老太太早就坐在下位,身边照例跟着郭姨娘和秀芳姑娘。   “各位久等。”何夫人收拾好了所有烦躁的情绪,面带笑意对这几位「不速之客」道:“不知老太太今个儿为何莅临寒舍?有失远迎,实在是招待不周。”   何夫人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让丫环们再上些糕点来。   “夫人真是谦虚了。何家尚且称为寒舍,那些个平民百姓住的是狗窝吗?”先出声的不是薛老太太,而是一向多嘴的郭姨娘。   端坐在主位的何夫人一下子被这个站在一旁的中年妇人所吸引,发髻上插满了金簪,一身鲜亮的绣花衣裳,可看这人生着老茧的双手和粗糙的皮肤,又不像个富人。   何夫人一通打量,多半也琢磨出这女人是薛阎罗的穷亲戚,便也没和这乡野村妇计较:“这位夫人真是幽默。”   郭姨娘也发出了「哈哈」的笑声,真以为自个儿幽默,得到了何夫人的认同。   何夫人这边打量着三人,薛老太太也悄悄打量着她。   乌发绾成圆髻,簪着枚珍珠排钗,粒粒皎白圆润,素雅中却衬着贵气。   为人处事,举手投足间的这气度,不愧是官家教出的大小姐。   这母亲尚且如此,想必何家少爷自然也不差吧。   薛老太太十分满意,便直奔主题道:“不瞒您说,老身这次来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向何夫人您的长子求亲的。”   求亲?!   原先一副端庄模样的何夫人,突然瞪圆了凤眸。   她大儿子还没回家,咋就被薛阎罗看上了?!   何夫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端着茶杯的手有些发抖,她将杯子凑近嘴边小抿上一口,整个人却依旧无法冷静。   薛老太太见何夫人不作声,又问道:“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意下不如何!   何夫人只觉得薛老太太脸上诚恳的表情是在步步紧逼。她心底早有了答案,可总不好同这老太太直言看不上她孙子土匪出身吧。   就在何夫人左右为难之时,从门外传来躁动声。   “夫人!”   来人还带着一身酒气,步履匆匆地朝厅堂赶来。   可不是她家那个出去偷喝酒的老爷吗?   何夫人连忙朝薛老太太道了声失礼,搀扶着何老爷进里屋换身外衣。   她接过丫环拧好的帕子,递给了何老爷,嘴上念叨着:“怎么一身的酒气呀?是喝了多少呀?”   何老爷擦了把脸,人也清醒了片刻:“何大说,薛霖派人来咱家了?”   何夫人下巴尖朝厅堂一指:“是他祖母来咱家了。”   “不就是个老妇人吗?有什么紧张?”何老爷松了口气,瞧着妻子一脸紧张,嘲笑道:“我还当薛霖那个臭小子真敢派人抢了咱家呢?”   “哼。”何夫人凤眸一瞥,气道:“你夫人是还在,你家大儿子可就快没了……”   “啥意思?”   作者有话说:   希望读者小天使能帮我点个收藏,留条评论;   作者单机码文好孤单TAT;   是我的文太无聊,大家都不喜欢吗orz;   【因为改了人设,后期的存稿都报废了】 第4章   “还能啥意思?”何夫人将手绢甩在他胸口上:“你可知人家老太太今儿个上门是为何事?”   何老爷一事摸不着头脑。   “薛老太太今天是来上门问亲的。”   “向言儿?”   “不然呢?咱们两个儿子里有几个是坤泽的?”   何老爷一屁股坐向红木雕花座椅,脸上的酒气也散了七分,气得巴掌直拍大腿,他儿子这还没回家就被贼人盯上了。   “老爷,别干坐着呀?”何夫人瞧着自家傻了眼的老爷,也恼道:“总要给人回个话吧?总不能让那老太太在前厅干等着。”   何老爷思考片刻,长舒了口气,慢慢道:“薛霖毕竟掌握金宁城唯一的矿藏,又是土匪出身,手下有的是成百上千的兄弟。”   “这回薛老太太的话可不能太绝,咱也不能太拂薛霖的面子。你就说咱儿子从小在海外留洋,不兴老一辈那一套媒妁之言,不如先让两个孩子见上几面,若是双方觉得合适再定下亲来。到时候,再让言儿回绝了。”   “若薛阎罗看上了咋办?”何夫人还是不放心。   “薛霖虽说是土匪出身,可现如今毕竟也金盆洗手,做起了买卖。总不会真不顾及世人的眼光干那抢亲的事来?”   何夫人听着丈夫的劝,定了定心,返回了厅堂。   她整了整衣裳,歉笑着坐下道:“让各位见笑了。家里管着不让我家老爷饮酒,他总爱出门偷喝上几口。”   薛老太太点头道:“这酒是要少喝才好,何夫人说得极是。”   她孙子也总爱上青楼喝花酒,要是有个妻子能管着就好了。   想到此处,薛老太太便接着刚刚的话题:“不知何夫人对两家的亲事是何看法?”   何夫人也不慌了,道:“不瞒老太太您说,我这大儿子十二三岁便去海外留学……”   她顿了顿,见薛老太太听得认真才接着说:“那儿可不像咱这,不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的婚姻都经过那叫什么来着,噢对,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薛老太太皱起眉头,她可从未听过哪家姻缘不是父母、媒人撮合成的。   “咱不如也让俩孩子约出去吃上几顿饭,相看相看,若是双方都觉得合适,咱再定亲也不迟。”   薛老太太虽不懂什么叫「自由恋爱」,却觉得何夫人说的有道理,让两家孩子处一处,兴许能处处感情来,于是她便答应了。   等何夫人打发走了薛家一行人,也已将近日落西山了。   何老爷从内厅里出来,几杯茶下肚,他身上的酒劲儿也下去了:“薛家人可算是走了。”   “怎么?老爷也怵得慌?”何夫人笑道。   “哼,”何老爷哼笑,得意道:“你家老爷怎么说也是金宁城商会会首,量他薛霖是土匪出身,如今既然改了行,在这地界做起生意,见了我也要恭敬几分。”   何夫人也不管何老爷在外头有多厉害,轻声训道:“瞧你这身酒味,今儿个儿子回家,还要出去喝酒!也不怕晚上吃饭的时候,爹闻见了骂你呀?”   “嗐!还不是商会里的老李得了坛好酒,约大伙去品一品,我怕错过了这回就喝不上了……”何老爷也不顾面子,觍着脸向夫人求饶。   何夫人哪管他的狡辩,回回都是各种借口,转身问何大管家:“都这个点了,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何大管家躬身回道:“早上就派何二去码头等着接大少爷了,这儿也早该到家了。”   一旁的傅妈却回道:“夫人,我怕大少爷回来刚好碰上薛老太太,便自作主张让红菱出门拦下少爷,让少爷先去了茶馆坐坐,等到晚饭时分再回家也不迟。”   傅妈是何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下人,也是何夫人的陪嫁,做事向来让夫人满意。   何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若是言儿刚巧碰上薛家人,估计薛老太太会更难缠些。   ——   那边,薛老太太满意地回了家,在她看来,虽说没定下亲事,可这事情也成了大半。   薛老太太是满意了,可有些人却并不满意。   “娘,你瞧薛老太太对何家少爷那么满意,我怕是做不成薛夫人了。”   秀芳姑娘刚回了房,掩上门,便对身边的郭姨娘说。   郭姨娘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阴阳怪气地说道:“哼,我算是看出来了。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孙子赚了大钱,翻了身,就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出身的了。瞧瞧她挑的都是些什么大少爷、大小姐,咱这些远房破落亲戚,还真不配进他家的门。”   “娘,那咱们总不能这么没名没份地一直呆在薛府吧。”秀芳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紧皱眉头,她娘还能仗着和薛老太太这点血缘,厚着脸皮呆在薛府,可她一个十几来岁的大姑娘总要嫁人,总不能一直没名没份地赖在薛家。   “咱们正妻捞不着,这妾室总能占上一个吧。”   做妾?   秀芳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虽出身不好,却也知道做妾的名声都不好听。   况且来到金宁后认了薛家这门亲,她在金宁也认识上几个朋友,虽都不是出身大家的小姐,家中也有几分薄产。   秀芳平日里与她们相处,也听她们说起,这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给别人做妾?都是窑子里手段了得的娼妓,勾得客人将其赎身抬进家门,也有家境贫寒,长相又有几分出众的姑娘被自家卖去做了妾室。   无论是哪样,那些朋友们都是一脸瞧不起。若是她做了妾,该如何面对这些人?   郭姨娘瞧女儿不情愿的表情,很是不高兴,埋怨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心气这么高了?你也不想想自个儿就是个农户出身。你爹前年死了,你娘我又不争气没生下个儿子。要不是我带着你从那个家逃出来,你叔叔指不定将咱娘俩卖到哪儿去呢?还不是为奴为妾的命,运气再差些,说不准还被卖到妓院里头。”   听着郭姨娘这番恐吓,秀芳有些吓傻了,呆呆地回道:“娘。可是我那些朋友会看不起我的……”   “她们懂什么?”郭姨娘坐在她身边,缓和了声音:“自古笑贫不笑娼。如果你只是个乡下的农村丫头,她们还会和你做朋友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郭姨娘执起秀芳的左手,上面还戴着一枚两指宽的雕花金镯,那是薛老太太送给她的。   “你瞧瞧你,现在在薛府的日子过得不好吗?吃香的喝辣的,衣服首饰都是挑好的,平日里还有丫环小厮伺候着。要是没了薛家,以你的出身还能嫁到哪户人家让你享这种清福?”   秀芳咬着唇不说话。   “我的好姑娘呀,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郭姨娘起身打开房门出去了,只留秀芳一人坐在房中。   ——   茶馆里。   何温言听了将近一下午的评书,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便忍不住问红菱这素未谋面的薛阎罗为什么会冲着他来。   红菱瞧着自家少爷询问,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这薛阎罗今年快二十二了,还没娶亲。他祖母今儿个来咱府上问亲的……”   至于求亲对象是谁,不用想就知道了。   何温言也颇为惊讶,这个薛阎罗多么招人嫌才能娶不上老婆?   “我娘让我拦下少爷您,等薛老太太离开后再回家,省得撞上薛家人。”红菱的娘便是傅妈。   快到晚膳的点儿,何温言一行人才赶回家。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门房早早候在门口等大少爷,一等何温言下车,丫头们就赶去禀告夫人。   何温言才走到天井,何老爷和何夫人便已迎了上来。   何夫人一把抱住了大儿子,还没说话眼泪就从眼眶中迸出,好好的一个端庄夫人一瞬间泪流满面。   “娘……”何温言见何夫人哭得伤心,眼眶顿时红了,所有话语也梗在喉咙,只喊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娘」来。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见到儿子的何夫人早没了平日里的体面,她一手抚着儿子的脸颊,含着泪仔细打量着离家将近五年的儿子。   整整五年呀,她儿子长高了不少。离开时,个子才堪堪到她胸前,这会儿回家,她都要仰头去看儿子了。   透过何温言愈发精致的眉眼,何夫人还能想起当年儿子满脸稚气对着她撒娇,说是想要出国留学。可她没想到儿子这一去,就整整五年没回过家。   “你这孩子真是狠心。这些年,娘没少给你写家书、发电报,可你就是不肯回来。”何夫人越说越恼火,一边流着泪,一边将手帕拍在何温言肩上。   “娘,我想做出些成绩来,再回家。”何温言低下头,也将脑袋靠在母亲的肩上。   “我,也想家了……”   何夫人觉得肩头一阵湿意,也顾及不上哭,赶紧抱着儿子拍了拍后背:“你这个傻孩子,父母哪指望你一定要出人头地呀。咱只要平平安安回家就好。”   何老爷再一旁看着爱妻和儿子抱着哭作一团,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上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好了,都别哭了。”   何温言抬起头,水灵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母亲,眼尾朝下泛着粉红,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瞧着那可怜的模样,和小时候犯错时如出一辙。   何夫人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泪水,赶紧拿绢子给儿子擦眼泪。   作者有话说:   【一章一章修改,希望没有错误遗留】   写这一章时,突然深有感触。   大学毕业回家的第一天,   妈妈:孩子终于回家了。   我:【感动】;   大学毕业回家地第二天,   妈妈:还不出去找工作!!   我:【害怕】 第5章   “瞧你们娘俩哭成什么样了……”何老爷嘴上嫌弃着妻儿,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发红。   傅妈见几位主子都站在天井处泪眼蒙眬,赶紧提醒道:“大少爷这一路上旅途劳顿,不如先行回房洗漱,后厨沐浴的热水早就备好了。”   “还是你最贴心。”何夫人擦了擦眼泪,朝傅妈点了点头。   一行人簇拥着何温言回了房间。   红菱推开了何温言的房门,侧身候着主子进来。   何温言跨过卧室的门槛,只觉得房内的摆设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正对大门的方桌上坐着一幢四角鎏金彩绘自鸣钟,这是何老爷专门从穗州洋行里淘来的宝贝,白日里自鸣钟每隔一小时便会准点报时,每个整点自鸣钟上方便会出现不同的十二生肖动物,小巧而精致。小时候何温言十分喜欢,便向爹爹撒娇讨了来。   一侧的多宝阁上摆着何温言从小到大的各种小宝贝,从周岁抓阄到的暖玉,到三四岁最爱的象牙拨浪鼓,七八岁耍得正欢的空竹,再到十来岁喜欢的八音盒。   有些玩具并不值几个钱,却都是小时候何温言珍爱过的宝贝,被何夫人一样样摆放在博古架上,每隔一段时间便让下人打扫保养一番。   何温言拧开了八音盒的发条,六角亭八音盒开始缓缓转动,亭中的金属小鸟随着乐声仰起头扭动着身体,如同迎空清脆歌唱。   待一曲奏毕,小鸟又垂下了脑袋,在亭中休息。   一切如旧。   红菱看少爷依旧喜欢这八音盒,便喜道:“夫人知道少爷儿时最喜欢这架八音盒,每年专门请了师傅来扫灰保养。她有时也会来少爷房中听上一听。”   何温言一手抚着八音盒,眼角又泛起了泪花。   母亲定是想他了……   见少爷眼含泪光,红菱便知自个儿惹得主子伤感了,赶紧拉着主子到床前,打岔道:“少爷还是先去床上坐会儿。一会儿,小厮们便将水送来。”   卧室里的床铺依旧是儿时老式雕花满顶床,三面包围着如同一间小房子,漆得红彤彤的,四周雕满了龙凤呈祥等吉祥图案,再用金漆将其描绘,显得金碧辉煌。   床门内侧则掩着干净的青色纱帐,一看便知是下人刚换上的。   何温言掀开了床帐,便看见铺得柔软的蚕丝被褥。   这是何夫人亲自铺的,她听闻洋人的床铺都十分柔软,怕儿子回家睡不惯中式的硬板床,便专门从布庄里挑了几床蚕丝被褥垫上。   门外的下人早就担来了热水,将房中的浴桶灌满,红菱试了试水温后便挥退了下人。   “少爷,我来伺候您更衣吧。”红菱隔着床帐说道,这是她从前做惯了的。   “不用了,我现在习惯自己来,你先下去吧。”何温言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分化成了坤泽,愈发不习惯有人看见他的身体。   红菱有些遗憾,但还是懂事地出了房门,在门口候着。   何温言从床帐里出来,从带回来的行李箱里挑出要穿的衣服。衣橱里的衣服早就太小了。   将换洗的衣裳挂在屏风上,浴桶的一侧摆着各式各样的香皂胰子,一看就知是从洋行里买的。   等何温言沐浴洗漱完,自鸣钟已敲响了十八下,一条盘旋着身子吐着信子的金属小蛇在自鸣钟上格出现并转上一圈,已经到了晚饭的点。   何大管家早早就吩咐厨房做好晚膳,下人们已在花厅里摆好了席面。   何温言身着白色衬衫,短发擦得半干,等他到了花厅,便发现餐桌上已坐满了人。   爹娘皆坐在席位左侧,而主位上坐着的便是何温言的祖父何老太爷。   别看何老太爷早已年过半百,可精气神依旧十足,平日在自个儿的医馆里看看疾病、教教徒弟,日子是过得十分悠闲。   “爷爷!”   何温言一见到祖父,便快走了几步到他跟前。   “诶哟,爷爷的乖孙。”何老太爷牵过何温言的手,细细打量着:“个子都长这么大了呀。”   “爹。还不是您同意言儿出国留学的吗?一去就整整五年呀。”何老爷忍不住抱怨道。   当年,何温言才十一二岁,跟着何老太爷学了四年多的中医,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偏要留洋去跟洋人学西医。何老爷与何夫人自然不同意,先不说,海外人生地不熟的,何温言又分化成了坤泽,父母自然不放心。   也不知道何温言使了什么法子,向来最宠爱大孙子的何老太爷竟然是家里第一个同意的。   别看何老太爷早就放权给了何老爷,不管家事,但老爷子发了话,到头来何老爷还是得听他爹的。   如今,儿子虽说回了家,可何老爷心头的埋怨还是没忍住。   听着丈夫直白的抱怨,何夫人抿唇不出声,她虽然同丈夫一样也是满肚子怨言,可她毕竟是做人家儿媳的,不好埋怨公公。   何老太爷倒也不将儿子的抱怨放在心上,他喝了口茶才对何老爷慢慢说道:“当年,你也才十二岁,上了几年的私塾便不进学,我让你跟着我学医,你又说不想学医。偏偏要去当低人一等的商贾,我拦你了嘛?”   见何老太爷翻起了旧账,何老爷立即理直气壮地回道:“爹,我当初不经商哪里能创下这么大家业呀?”   “嘿,你当年经商的本钱还是你老爹我出的呢。你爹我只能支持儿子外出经商,就不能支持孙子外出留学了?”   一时间,何老爷被自家老爹怼得哑口无言,只好曲线救国:“可言儿毕竟是个坤泽……”   一听何老爷提起这事,何老太爷就炸了:“我孙子是坤泽怎么了?都是男人,我孙子不如你这臭小子了?”   说罢,何老太爷瞪了儿子一眼。   “爹,瞧您这话说的,儿子又不是那个意思……”何老爷顿时百口莫辩。   何温言见饭桌上的场景一时混乱,立即打岔道:“爹,怎么都这会儿了,温阳怎么还没回来呀?”   何老太爷的注意力顿时被久久未出席的二孙子所吸引。   何夫人也开口说道:“温阳上的学堂早一个时辰前就放学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回家?大管家。”   “夫人。”站在一旁伺候的何大管家立刻躬身道:“二少爷上下学都是由贵子负责接送的。这贵子人也还没回来。”   “温阳这臭小子估计又跑出去疯了。”何夫人气不打一处,“他大哥今儿个回家,他竟和他爹一般不着家。”   何老爷这是躺着也中枪,也恼道:“大管家,快找些下人把那个混蛋小子找回来。”   “欸。”   何大管家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下人的声音:“二少爷回来啦!”   才八岁大的何温阳,就皮得和猴似的,在家中上树掏鸟窝,在学堂里欺负小同学,惹得何老爷、何夫人很是头疼。   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孩子却如孙猴转世般,又皮又倔,冥顽不灵。   “爹,娘。我回来啦!”   这人还没进屋,嗓门倒是吼得响亮。   这属猴的小子一溜烟地窜了进来,身上还挎着个小皮包。   “上哪儿野去了?”何夫人一嗓子呵住了小儿子。   “没……”何温阳支支吾吾。   何夫人挥了挥手,叫小儿子到跟前,瞧他的脸上灰扑扑的还沾着泥巴,便用绢子替他擦了擦:“这又是去哪家爬树掏鸟窝了?瞧这脸脏的。”   “我才没去掏鸟窝呢。”他上回上树掏鸟窝,险些摔下来,被何老爷打了十下手板心,痛得他吃饭都握不住筷子。   “不是和你说过,今天你大哥回家嘛?怎么还在外头逛到这个点儿。”何夫人一面念叨,一面替小儿子整着身上皱起的小马褂。   大哥?   何温阳一转头,就瞧见一个少年坐在祖父身旁,五官俊秀精致,气质温润如玉。   这便是他大哥嘛?   时别五年后,何温言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弟弟。当初那才两三岁却总爱粘着他撒娇叫哥哥的弟弟,居然也长这么大了。   何温言揉了揉何温阳的脑袋,温柔地问道:“阳阳,还记得哥哥嘛?”   一向皮实的何温阳,此时却盯着何温言,腼腆地说不出话来。   何夫人见两个孩子相顾无言,便对小儿子说道:“温阳,快叫声哥。”   “哥……”小孩子的声音糯糯的,里头还有几分撒娇。   “欸。”何温言牵过弟弟,让他坐在自个儿旁边。   叫完哥哥后,何温阳顿时胆大了不少,坐在椅子上开始翻自己身上的小皮包:“哥,我准备了个礼物给你。”   说着,他从包中掏出了俩泥人,一大一小,捏的粗糙,只能依稀找到五官,外头还涂上了花花绿绿的颜料,瞧着十分滑稽。   “这是我前些天去找东街捏泥人的大爷,教我捏的两个泥人。今儿个才上完色。”他举起手上的泥人给何温言看:“你瞧,一个你,一个我。”   可这一对比,何温阳就发现自己手上的「哥哥」真是太丑了,和他漂亮的真哥哥一点也不像,于是懊恼道:“可是我不仅忘记了哥哥长什么样,连这泥人也捏得好丑,和哥哥你一点儿也不像。”   “好啦,”何夫人瞧着小儿子手上丑丑的滑稽泥人,嘲笑道:“你这礼物确实太丑了些。就别闹你哥哥了,快点吃饭,整桌就等你一个人啦。”   何温阳更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是气何夫人还是气自己,嘟着嘴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何温言接过弟弟手头的俩泥人,放在眼前看了看,笑道:“哪里丑了?和哥哥挺像的。等明儿哥哥就把他俩放在百宝阁上。”   何温阳被哄得气消了大半,嘟囔道:“这个「假哥哥」一点都不如哥哥漂亮。下回我带着哥哥一起去东街,让捏泥人的大爷捏一对好看的。”   “好。”何温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何温阳这才喜笑颜开。   何老太爷品着茶,笑着看两个孙孙,对着儿子道:“瞧瞧,这家里果然只有言儿能把得准这小泼猴的脉。” 第6章   饭后,何温阳一直粘着哥哥进了何温言的卧室。   这小泼猴进了房间便好奇地四处张望,见啥都稀奇:“平日,娘让我离哥哥的房间远些,不让我进来。说我笨手笨脚的,省得我弄坏了哥哥的宝贝们。”   何温言在百宝阁上寻了处位置,将何温阳做的丑泥人放了上去。   何温阳见哥哥真的把自个儿做的泥人放了上去高兴极了,可不一会儿他就被多宝阁上漂亮的八音盒所吸引。   “哥,能给我看看你的八音盒嘛?”何温阳抬头看着何温言,眼神中满是期盼,又夹杂着些许胆怯。   何温言便将自己的宝贝八音盒取下来,拿给他:“你如果喜欢八音盒,明天我去给你买个新的。”   何温阳满是稚气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笑容,然后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低下头一边拨弄着八音盒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爹说我从小没少弄坏钟表等机械,便不给我买这些精细的玩意儿了。”   何温言看着傻气十足的弟弟,便忍不住想笑,猛然间想起自己还给何温阳带了礼物,转身从手提行李箱中翻出了一个彩色大铁盒。   五彩斑斓的颜色顿时吸引了小孩子的目光。   何温阳也顾不上还在唱歌的八音盒,三两步就跑上前去看那盒蜡笔:“哥哥。这是什么?”   “彩色蜡笔。”何温言将这铁盒子递给了弟弟,“喜欢嘛?”   “喜欢。”何温阳立即撬开了铁盒的盖子,里头五颜六色的彩色蜡笔露出头来,他抽了一支出来,在手头把玩。   正当何温阳玩着蜡笔,何夫人就从门口进来,见兄弟二人相处得极好,便笑着说道:“刚刚老爷子才说道,这家中也就只有你哥能治的了你。你呀,小时候就喜欢粘着哥哥,这隔了五年还这么亲近。”   何温阳被何夫人说得羞红了脸,他早忘记了小时候的事儿,可见着何温言便觉得说不出的亲近感。见何夫人还不停地打趣,便恼怒道:“哥哥待我可好了,还给我带了西洋画笔呢。”   说着他挥了挥手头的彩色蜡笔,像是同何夫人炫耀。   何夫人将小儿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她偷偷地用手绢掩住自个儿勾起的唇角,不让小儿子发现,省得他更加恼羞成怒。   何夫人偷乐了一会儿,才对小儿子说道:“好啦,好啦。你就别烦你哥哥啦。你哥刚从海外回来,舟车劳顿正累得慌,你这小烦人精尽粘着他,打扰他休息。明儿个,你还要上学堂,早点回去睡觉吧。”   “我今晚要和哥哥睡。”何温阳撅着嘴,不满地说道。他才不是烦人精呢。   何夫人才不管小儿子乐不乐意,挥手招来了门口的傅妈,让她带何温阳回他自己的卧室:“就你那破睡相,就别打扰你哥哥了。”   何温阳被何夫人一个劲儿的贬低,这才抱着彩色蜡笔不情愿地跟着傅妈回了房。   刚撵走了何温阳,何夫人便掩上房门,拉着大儿子在床边坐下,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何温言见她迟迟不张嘴,便问道:“娘,有什么事儿吗?”   何夫人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道:“今儿个薛家老太太来咱家上门问亲了……”   何温言顿时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问道:“您和爹不会答应了吧?”   “你爹娘才不会这么不靠谱呢!”   “那就好。”何温言立即松了口气,他虽不认识薛阎罗,但能让姑娘家连夜定亲远嫁,这薛阎罗一听就不是什么善茬。   “但是爹娘答应了薛老太太,你要去与薛霖约上几次会……”何夫人十分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   “这主意是你爹出的。”何夫人立即祸水东引,将「幕后真凶」何老爷供了出来,“你爹娘这不是不好回绝人家吗?你就去见上几面,到最后就说没相中。人家也不好为难咱们。”   见何温言苦着脸,一言不发,何夫人便知道他不乐意,连忙哄上几句,才让大儿子点了头。   ——   “大哥!”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喊叫着推开门,跑了进来。   “咋的?后头有狗撵你呀?跑这么快又不记得敲门。”说话的人一身藏青色马褂,领口大敞开,上衣褶皱耷拉着,样子看着十分不着调。   男人此刻正低头认真看着桌上的财务报告。这是发电厂的负责人送来的,是关于采买火力发电设备一事。   “喜事,大喜事呀。”王力也不在意他大哥的态度,正乐呵着。   “说吧,是哪家姑娘瞎眼看上你了?”他抬起头,浓密的络腮胡掩盖了下半张脸,却让眉眼处显得更加俊朗坚毅,乌黑的眼眸深邃而又锋利,让被注视的人不禁战栗。   “不是我的喜事,是大哥您的。”王力乐呵呵道:“老太太为你说了门亲事”   “前些天不是才说亲失败嘛?咋又找了一户。”薛霖一听是他的亲事,顿时没了兴趣,低头继续看报表。   “这回可大不相同了,老太太这回找的可是鼎好的人家。”王力说着举起了大拇指,嘿嘿笑着:“大哥,你猜猜是哪户?”   “在这儿打啥哑谜呀?快出去。”薛霖被烦地挥手正准备赶人。   “别别别,”王力顾不及卖关子,马上说道:“是何家。”   “何家?哪个何家?”薛霖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脑来。   “就是何老板家。老太太这回儿挑的,可是何老爷家的大儿子,据说还是个坤泽,前些年都在外留洋,这几日刚回国呢。”   薛霖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王力口中的「何老板」真的是金宁城首富,何向山。   他奶奶这回,还真是给他找了个不得了的人家啊。   这何向山早年跟着商帮走南闯北。徽商生意满天下,做的却多是小本经营,何向山更是吃苦耐劳,从早些年里南北走商,一步步积累家底。后又眼光毒辣地将生意做到了洋货上,专门将昂贵的舶来品卖给有钱人家。   许是见多了洋货侵占国货市场,何向山跟随南通张公开始兴办实业,在金宁郊外开设了不少工厂,凭借着早年与洋行的生意往来,倒是买到了不少机器。其工厂生产的绸缎布料甚至远销海外,更遑论何家拥有金宁城大半的商铺,可谓是富得盆满钵满。   而何向山家中只有一位正室妻子,成婚五年才诞下一个儿子。何老板与何夫人将这个儿子视为心头肉般宠着,就连后来出生的小儿子都赶不上,可没想到是十来年后这大儿子竟分化成坤泽。   指尖在采买设备的财务报告上敲了敲,薛霖大手摸着脸上的络腮胡陷入沉思。   ……   黄昏时分。   薛霖从自家煤矿公司出来,骑着高头大马穿过东门大街。那标志性的遮面络腮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如同阴曹地府里的阎罗王,催得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   钉了马掌的蹄子在青石砖上敲击出清脆的声音,在路人听来却如黑白无常手中的索命铃铛,街道顿时鸦雀无声。   “哥!快跟我来。”   谁家屁点大的孩子从一条巷子里钻了出来,腿上跑得飞快,没回过头看路,眼见着就要撞上薛阎罗的大黑马。   小孩倏地转过头,迎面看见了大马,吓得一屁股墩儿坐到了地上,大叫出声。   这一叫更是惊扰了黑马,大马扬起了前蹄,眼看马蹄就要落在孩子身上。   两旁的行人立马遮住了眼睛,不忍心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这突然出现的小孩,也吓到了薛霖,黑马仰蹄险些将马背上的他摔下。   薛霖拽紧了手头缰绳,将马头朝左一扭,马蹄一落掀翻一旁小贩的摊子。   那小贩是卖簪钗首饰的,一时间珠花簪钗撒了一地。   等何温言和下人们赶到时,就见这一片狼藉,弟弟坐在地上大哭。   何温言赶紧上前抱起何温阳,在怀里哄了哄。   “喂。”薛霖骑在高大的黑马上,俯视着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俏少爷,黑色的马鞭朝地面甩了甩,发出「啪啦」的声响,“看好你家的孩子,下回儿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何温言抬头对上了薛霖深邃的眼瞳,黄昏时的万家灯火映入他的瞳孔,幽深而又璀璨。   说不清是吸引还是害怕,何温言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一转身,那人已经策马远去。   跟在身边的下人们向小贩付了钱,包下了整个摊子的簪花。   何温言抱着受惊的弟弟,带着人回了家。   另一头,薛霖骑着马一路上慢悠悠地回家,可脑中却浮现了刚刚的小少爷。   策马擦身而过间,少年身上的香味便在他鼻尖萦绕,挥之不去。那是一股清淡的幽香,带着微甜却不腻人。回味间又有股微涩的气息。   薛霖猛地吸了口气,好似将鼻尖残留的韵味吸食殆尽,脑海中空白一片,恍惚飘然。   待气味完全散去,他却有些怅然若失,少年的身影在脑海中再次浮现。   作者有话说:   【因为薛司令的人设改变,后续的剧情走向全部要改变了,呜呜呜】   是不是我文名起的不好或是文案不好(反正不是我的文写得烂),所以这篇文的点击不高呢?   希望能有更多读者小天使发现这篇文章。 第7章   薛霖茫然地回到薛家,就被薛老太太堵在了堂屋。   “回来啦。”薛老太太早早就候在这儿等着孙子。   “嗯。”薛霖随意地应道,心思早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薛老太太见孙子这副爱答不理的邋遢样儿,也是有些恼火:“整天这样的邋遢,这大胡子也不知道剃一剃,真当自个儿还是山匪呀?”   薛霖摸了摸心爱的大胡子,听着奶奶的碎碎念,也不说话。   薛老太太见他连身上的马褂也穿不整齐,很是来气:“改明儿去见何家少爷时,可不能这么邋遢了。这扣子全给我扣上。”   “见何家少爷?”薛霖一面听话地扣上了衣领最上面的两个盘扣,一面奇怪地问道。   “上回何夫人说他家儿子喜欢什么「自由恋爱」来着,就说让你俩先见上两面,再定下亲事来。”   薛老太太对这安排还算满意,就怕她这有些不着调的孙子会掉链子。   “自由恋爱……”薛霖皱着眉头将这词儿在嘴边琢磨了一下,也没弄懂是啥意思,摸摸脑袋就准备往自个儿的房间走去。   “啊呀,你先别走。这儿还有张何家少爷的照片,是我让媒人好不容易弄来的!”薛老太太想拦住孙子,让他瞅瞅这未婚妻长得合不合他的心意。   薛霖却不在意的摆摆手:“下回见面就知道他长啥样了。”   薛老太太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摸了摸那张黑白老照片,这可是她花了整整三十两才从媒人手里买来的。   照片的少年看着才十来岁,身穿一身长袍,脸上还带着稚气,笑容灿烂。   若是薛霖看到照片,便会认出这少年的眉眼与那俏少爷如出一辙。   ……   何府。   何夫人见下人抱着一堆珠钗回来,很是疑惑,询问后才知道又是小儿子惹了祸。   原来,何温阳放学回家后便吵着要去东街找泥人师傅捏泥人。何温言就遂了他的意。   没想到这小子在大街上也不老实,险些被大马踩死,好在马只掀了别人家的摊子,这皮猴倒没出什么事。   何夫人见受惊后的小儿子,眼睛哭得红肿,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她是又气又怜,说道:“这回带着你大哥出去疯,还好意思回家哭?”   她抱过何温阳,掏出绢子给他擦眼泪和鼻涕,看他还傻愣愣的,便软下心来,也不舍得罚他。   何夫人叹了口气,就让丫环们将那堆珠花分了分,罚了何温阳身边的下人们三个月的月俸。   可等何老爷回来知道了这事,却不像何夫人这般心软,何温阳不仅没逃过打手板子,还被罚跪祠堂小半个时辰,若不是何温言给弟弟求情,何温阳怕是要跪到半夜。   饭桌上,何温阳哭哭啼啼拿着勺子吃饭,一家子早就见怪不怪了了。只有何温言觉得弟弟哭得可怜,替他夹了几筷子菜。   “言儿,你就别宠着他了。他就是要吃点苦,才能长点记性。”   何老爷对小儿子再了解不过了,何温阳从小到大没少给他惹事,若不是这回差点丢了性命,他也不会重重罚他。   何温言看着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弟弟,也收回了夹菜的手,只留何温阳一人哭唧唧。   何老太爷吃完了饭,端起茶抿了口,对大孙子说道:“言儿这些年在海外应该学到了不少东西,今后在金宁有什么打算嘛?”   “我原先想在金宁开一所西医医院,可这医院的设备还要从海外购买。”何温言同何老太爷说了自己的计划。   何老太爷点了点头,西医虽与中医不同,但同样是治病救人,现在西学盛行定是有它可取之处。   何老爷见大儿子需要器械,便同何温言说道:“改天你将需要的器械列出个单子,爹帮你去买来。这医院想盖在金宁哪儿,爹帮你将地买下来。”说完,何老爷又给大儿子夹了块肉。   一旁的何温阳看着眼热,只能用勺子扒着碗里的米饭。   “既然言儿现下无事,不如先来祖父的医馆帮帮忙。”何老太爷笑着捋了捋下颌的胡须,虽说孙子学了西医,却也不能忘本,这中医毕竟还是何家根本。“祖父还能再多教教你,也省得你弟弟整日拉着你出去玩。”   年仅八岁的何温阳只觉得受到了全家人的针对,默默地擦了擦眼泪。   饭后,何温言想起来他还从国外给爹娘和祖父带了礼物。   给何老爷的是一枚镶钻的翻盖怀表,翻盖内侧和表针上都镶嵌着细小的碎钻,何老爷向来喜欢这些精密的仪器,立即将何温言送的怀表贴身携带,替换下了从前的旧怀表。   何夫人得到的则是一条祖母绿项链,椭圆的祖母绿吊坠被璀璨的钻石和无暇的珍珠串联,看上去就很昂贵。这条项链被何温言从一个没落的英吉利贵族手中买下,上头的钻石都是从南非挖掘来的。   何夫人喜爱地将着串项链戴在脖子上,又有些担心地问大儿子这项链是否太过抢眼,不太适合她这岁数。   何温言却抚着何夫人肩膀,笑着说道:“娘,您这岁数哪里老啦?若只看外貌,外人还以为您是我姐姐呢!”   何夫人一面说何温言没规矩乱说话,一面被大儿子哄得开心收下了项链,准备下回同其他贵妇人聚会时戴着。   而何老太爷则收到一株足有几十年的西洋参,是美洲产的野山参。虽说与人参的药用有很大不同,但也是及其珍贵的。   何老太爷满意地收下了礼物,却见大孙子还呆在他这儿,没准备离开,便笑着问道:“言儿,可是有什么疑惑想问爷爷?”   何温言见祖父慈眉善目地注视着他,咬了咬唇才张嘴回道:“爷爷,当年您让我出国留学,学习西方的医术回来为国贡献。可我一朝回国,这大庆朝都成了前朝,现下虽是民国,国家却四分五裂。我这身医术又有何用处呢?”   “言儿,你狭隘。”   何老太爷笑着摇摇头,看着迷茫的孙子抚着长须说道:“北宋范公有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你虽不能为良相,使这天下太平,却能为良医,造福一方百姓。又有何不可呢?”   见何温言依旧似懂非懂,何老太爷接着道:“医者,仁术也。我们这些作大夫的,不过是以仁爱之心、中医之术治愈百姓罢了。你瞧这株西洋参,来到了我国就救不了人了嘛?你再看外头的百姓,剪辫易服从庆朝人变成民国人,难道就不是我国的百姓了嘛?”   何老太爷像儿时那般摸了摸何温言的脑袋,感叹道:“爷爷只愿你所学皆有所用,这一身的医术尽能造福一方百姓。”   “谢祖父教诲。”何温言恭敬地鞠躬行礼,一如儿时。   何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大孙子可以出去了。   待何温言离开,何老太爷关上了房门,独步来到书桌前。   红酸枝造的方桌正面雕着兰桂齐芳图案,兰花花瓶上刻着「平平安安」四个大字。何老太爷一手在花瓶处摸索,将最后一个「安」字按下去。   只见书桌侧面弹出一层隐藏抽屉,拉开抽屉,里头藏着一沓子书,封面均未题词。   这是何家世代相传的行医记录,里头既记录着几代遇到的疑难杂症,更记录着历代皇帝用过的药方子。因此向来是被何家先辈妥善收藏的。   何老太爷小心翼翼地取出这几本藏书,苍老的大手抚摩着早已泛黄的封皮,抬眼望向何温言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了几分成算。   ——   第二日上午,吃过了早饭,何温言就被何老太爷带去医馆。   大清早来医馆看病的患者并不多,都是些小风寒小感冒,抓了几副中药就完事了。   何老太爷让何温言先柜台帮忙抓药,顺带着考考他的基础还剩多少。   “言儿,这桂枝的药性如何?”   “本草纲目中提到,桂枝味辛、甘,而性温。常用于风寒感冒,发汗解表,散寒止痛。又常佐以杏仁与半夏来应对风寒的咳嗽。但怀孕之人切忌服用,有堕胎的危险。”   何温言一面提着药戥子称了三钱桂枝,一面从容答道。   何老太爷听着何温言的回答,还算满意,面带微笑点了点头。他刚刚下的方子是来自伤寒论的桂枝汤,基于患者症状增减了剂量。   一旁坐诊的大夫听这俩爷孙一问一答,也觉得有趣,便问道:“何老,这可是您新收的小徒弟?”   “这是我的大孙子。小时候跟着我学了四五年的中医,后来去了海外学了西医。”何老太爷笑道,语气中却隐藏着骄傲。   “这老祖宗留下的中医不好好学,怎么跑到洋人那儿学什么西医呀?”   这位老大夫十分看不上洋人的医学,西医的产生与兴盛才不过短短几百年的历史,怎么可能比得上中医近两千年的传承与发展呢?   “李老,你这是固步自封。睁眼瞧瞧,这大庆朝都亡了,你咋还是□□上国的老观念呢?”何老太爷一听这糟老头说他孙子的不对,性子上来,就要和他掰扯个是非曲直来。“我孙子这是师夷长技,知己知彼,方能发展华夏医术。”   “洋人的坚船利炮是比我们厉害,可论起医术,西医可不见得比中医厉害。”李老大夫学了大半辈子的中医,自然不肯认输,低洋人一等。   就在俩老头吵得热乎,医馆门口又来了病人。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不是学医的,文中的医术全是虚构的,不能深究!!感谢在2022-07-06 17:37:11-2022-07-07 17:4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nster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来人是两个汉子,一位穿着短打,裤腿被紧紧地裹进了布鞋里,另一位则披了身外衣,一手捂着腰间,弓着身子跟在同伴身后。   两人看了眼四周,才拐进医馆。   进了屋也不忙着叫人,穿短打的汉子见医馆内没别的病人,才喊来了大夫。   李老大夫看来了病人,也顾不上和何老太爷争辩,瞧另一个汉子捂着肚子弓着腰,便问道:“可是腹痛?”   那汉子没抬头,好似痛得直不起身子,反而是那短打汉子凑近小声回道:“麻烦大夫将我俩带到后头,方便看伤。”   李老大夫这才意识到那人受的是外伤,楞了半晌,才叫药童将两人带到屋后。   何老太爷瞧着几人这番动作,也意识到了不对,跟着他们进去。   只见那个受伤的男人脱下外衣,放下了手,里头的短衫早已被血染的鲜红一片,男人痛苦皱着眉头,额头布满了冷汗,呼吸有些不畅。   何老太爷亲自上前揭开汉子短衫,粗糙的布料擦过伤处,汉子痛得吸了口气,脸色又白上几分。   伤口暴露了出来,腰间血肉模糊,但还能看出是受了枪伤。   何老太爷与李老大夫顿时目目相觑。何老太爷虽是御医,却没接手过枪伤,李老大夫作为寻常大夫,更是没见过这种阵仗。   短打汉子见自己的兄弟,险些疼得背过气,连忙说道:“大夫,救救我兄弟吧。”   何老太爷作为大夫,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病人在自己的眼前疼死,正准备出去开个止痛的方子,就见何温言进来了。   “祖父,这是……”何温言看那男人躺在榻上,腹部一片血肉模糊。   “是枪伤。”   “他流血多长时间了?”何温言赶紧问一旁的短打汉子,失血过多可就没法救了。   “将近两刻钟了。”短打汉子也是着急,两人绕开了追踪,一路上掩人耳目才找到个大医馆,着实是花了不少时间。   何温言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仔细检查了伤口,发现这颗子弹并没贯穿,还在汉子体内,再加上男人一直捂着伤口,因此流血量并不算大。但也要赶紧做手术去除子弹。   何温言的手术刀并未带在身边,他要回趟家去取自个儿的手术箱。   好在何家离这医馆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何温言撒开了双腿不带喘气,跑了个来回还是花了十分钟。   等何温言赶到了医馆,自己还来不及喘上一口大气,就打开自个儿的医药箱翻找药物。   眼见病人快疼晕过去了,何温言赶紧找出一个小药瓶,打开瓶盖,倒出一小颗药片,掰开汉子紧咬的牙关,塞进他的嘴里。   “你这喂的是什么?”一旁看着的李老大夫连忙问道。这小子可不能瞎给病人吃东西呀!   “是吗啡。一种止痛片。”何温言一面埋头找着东西,一面回答道。   才过几分钟,刚刚还疼得抽气的汉子,此时意识清醒了不少,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   “这药片真是神奇,竟能这么快止痛。”李老大夫接过小药瓶翻看着,上面净是如同鬼画符般看不懂的洋文。   “这种药物是从鸦片里头提取的。但注意用量,不然容易成瘾。”   何温言正用大量双氧水倒在伤口处,伤口上浮起一层白沫,发出吱吱的响声,简单地消毒杀菌了一遍。   “大烟这种害人的东西居然还能救命?”李老大夫皱着眉看着手上的这小小的瓶药,他可是见多了吸大烟倾家荡产的有钱老爷,那害人东西可不好戒。   何老太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连致命的□□尚且都是治病的药物。凡事还要看这人呀如何去用咯。”   李老太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边,由于条件所限,何温言只能用酒精将手术刀简单擦拭一遍。   准备好了手术用具,何温言突然抬头,对受伤的汉子说:“可能会有些不舒服。”   躺在床上的汉子点点头,坚强地说道:“我忍得住……呣……”   一块医用棉布突然间捂住了他的口鼻,汉子还来不及挣扎几下就晕了过去。   他是晕了过去,可跟在身边的短打汉子却急了:“小大夫,你怎么把他捂晕了?”   “谁家做手术不麻醉的?”何温言甩了甩手,这病人挣扎得有些用力,险些没能捂住。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蒙汗药?”短打汉子惊奇地问道。   “这是□□。”若不是设备不够,何温言也不至于用这种方法。他可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免得手术做到一半患者醒了。   手术开始进行。这个汉子十分走运,这枚子弹避开了腰上的器官,仅伤到了皮肉,又是一枚老式枪弹,并没有在体内炸开,否则不仅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找出子弹碎片,还有铅中毒的危险。   去除了子弹,何温言又将伤口进行了消毒,最后再简单包扎上,手术就结束了。   “小大夫,我兄弟现在救活了吗?”短打汉子刚刚在一旁看得仔细,生怕一出声打扰了小大夫。   “还没。现在最怕的就是伤口感染发炎。”何温言皱起了眉头,现如今世界上还没有有效治疗细菌感染发炎的药物,人们只能依靠自身免疫力去克服。“在他伤口明显痊愈前,最好还是留在这儿观察几日。”   “行,那老三就麻烦大夫照看了。”短打汉子点了点头,忙着从腰间掏出一枚碎银递给何温言:“身边就这点银子了,小大夫要收多少诊金,我下回带来。”   何温言却摆了摆手:“我就不收诊金了。一会儿我让祖父再开些消炎的方子,这钱就当是药钱了。”   一旁的何老太爷同李老大夫刚刚都看得出神,他们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西医的外科手术。李老大夫震惊于西洋药物快速的药效,而何老太爷则低头思考着什么,一听孙子叫他才回过神来。   几人回到医馆前堂,何老太爷铺开了纸张,提笔写着药方。   中医上用于消炎解毒的药物是不少,例如九节茶、穿心莲、板蓝根等,但药效均较缓慢。   将新开好的方子给了药童,何老太爷坐到孙子身边。   “祖父。”何温言起身伸手搀扶何老太爷就坐。   何老太爷捋了捋山羊须,笑着缓缓说道:“这些年,你爹你娘没少和我抱怨,怪我当初送你去海外学医。我呀,也时常会想当初同意你去学西医,到底是对还是错?是不是将你留在祖父身边学中医更好些?”   说罢,何老太爷转头看向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大孙子,眼神中满是慈祥和温柔。   “好在你祖父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我的孙孙成为了一位优秀的医者。”   何温言抬眼望向何老太爷,真切地对上了他眼中的肯定。   何老太爷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鸦片尚且能提取出吗啡,你说中医的草药是否能够提取出药物呢?”   何温言好似想到了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小小修改一下文案,接下来的几天都有点忙,只能日更2000字了。   真搞不懂乙//醚为什么会被和谐 第9章   短打汉子转头离开了医馆,左拐右拐绕道来到一座小洋楼,上了楼,推开了一扇房门。   “谁?”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警觉得抬起头。   “是我,大哥。”短打汉子抬手挠了挠头。   “早和你说进门前要敲门。”薛霖见是王力,又低下头继续看财报,嘴上还不忘骂着:“你这小子就是不长记性。”   “大哥,这回是急事。老三他中弹了。”   薛霖陡然站起身子,桌上文件顺势扬起,撒了一地:“人怎么样了?”   “已经就近送去何家的医馆治疗了。子弹这会儿已经被取出来了。”   “怎么回事?”薛霖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上,实木的桌子顿时发出巨响,他脸色黑得如同煤炭,就连络腮胡都气得炸起,一双漆黑的眸子目光如炬。   “跟踪的事,被汪狗熊发现了。”   汪狗熊,又叫汪宏硕,金宁城一带有名的地头蛇,仗着祖上在金宁为漕运总督,负责掌管金宁城码头的货运往来。   这可是一项肥差,金宁城的商人都要给汪家三分薄面。   这庆朝一亡,金宁城的码头便彻底成为了汪家的私产,汪狗熊也从他老爹那儿继承了「漕运总督」的职位。   汪家的码头对待金宁商人漫天开价,对待外来洋人却卑躬屈膝。因此金宁人都将这「漕运总督」称为汪狗熊。   而如今,金宁城平白多了「薛阎罗」这一外来的「强龙」,又将煤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叫汪狗熊看得十分眼热。   薛霖却从未想过孝敬孝敬他这个「总督」,明摆着不将他放在眼里,汪狗熊自然明里暗里看薛阎罗不顺眼,前阵子更是无缘无故扣下了薛家准备海运的煤炭,给薛霖找了不少麻烦。   几番操作下来,两人便结了怨。   薛霖干脆派人跟踪汪狗熊的一举一动,可没想到险些折了兄弟。   薛阎罗也自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这口恶气他无论如何都要替兄弟出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那个方向便是汪家祖宅的位置,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既然这一山自然不容二虎,不如咱们先来个「调虎离山」。锉一锉汪狗熊的锐气。”   王力看着大哥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他这大哥,也没比他多读几本书,怎么说起话文绉绉的,他听不懂呢?   “老三还要在何家医馆呆上几天看看,何家少爷的诊金咱还欠着呢。”王老二转头想起刚欠下的诊金,又念叨着。   “何家少爷的诊金?”薛霖有些诧异。   “是呀,大哥。你别说,我那未来大嫂的医术可真不错。迷药一蒙,老二倒头就睡了过去,何少爷手起刀落,利落地取出子弹。期间老二连声疼都不带叫的。”王力说得激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更别说,这何家少爷长得可真好看,比挂历上的美人还俊上三分。”王老二是越说越不着调,“这么好的未来媳妇,大哥你要是不早早娶回家,我看着都心痒痒呢。”   “去去去。”   听着王力的话,薛霖锁上了眉头,只觉得一股躁意笼上心头,挥手就准备赶人。脑海中又有一瞬间浮现那晚长街上少年的身影,少年的五官已同昏暗的灯光在记忆中略微模糊,可那双含情桃花眼中流露出的瑰丽和萦绕少年身旁的清甜幽香依旧清晰地蛊惑着他,说不出的勾人。   见薛霖正呆呆地出神,对他说的话依旧不放在心上,王力也是不服,继续激道:“那以后,我可就替你去看未来大嫂了。止不准他就成我媳妇了呢。”   “你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   刚躲开了王力,回到家薛霖又遇上特地在堂屋里蹲他的薛老太太。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这几天,煤矿上的事情多。前阵子开了家新厂子,设备都还没着落呢……”   薛老太太等在这儿可不是为了听薛霖说这些的,连忙打断他:“你虽然忙,也不能将亲事都抛在脑后呀?”   薛霖摘下帽子,随意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无所谓地笑笑,道:“嗐。这不是还没定亲嘛?”   “就是因为还没定亲,我才替你着急呢。这何家少爷这么好,你还看不上?”   薛老太太见他根本就不上心,顿时有些恼火,紫檀木的拐杖冲地上一杵,问道:“还是你有更好的人选?”   更好的人选?   薛霖脑海中晃过那晚少年的身影,楞了片刻,才朝薛老太太摆了摆手,装傻道:“我能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呀?”   “都几天了,你为什么不安排和何少爷见上一面?”   “我这不是忙吗?”薛霖赶紧拿出挡箭牌。   “忙忙忙。你每天都忙。”   薛老太太也不接到他招儿,深深叹了口气。一双苍老的眼睛也不再看向孙子,而是望向远方,眼里忍不住默默流泪。   “想当初,咱全家从北方逃难。你爹娘重病死在了路上,你奶奶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拉扯大。”   “咱老薛家可就只剩你这根独苗苗了。现在呀,你奶奶我就想看你成家生子,也不知道我这个年纪,还有没有福气抱上曾孙?”   薛霖看着祖母流泪,也不敢顶嘴,搂过薛老太太,沉默了许久。   薛家祖籍鲁省,世代农民。那年北方蝗灾,薛家举家逃荒南迁。   又赶上爹娘重病,薛家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没能将薛阿爹与薛阿娘救回来。   一家子只剩一老一少,半路上没了口粮,薛老太太便沿途乞讨,或是帮人家洗衣服。大冬天的,双手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洗得通红,才换来一口吃的,养活了薛霖。   薛霖自然知道薛老太太一把年纪养活自己不易,现如今祖母就只有一个心愿,他这做孙子的,怎么会反对呢?   “见面的事,就由奶奶您来安排吧。”薛霖搂着薛老太太,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好。”听孙子同意,薛老太太这才转悲为喜,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手拍了拍孙子厚实的臂膀,笑道:“都这么大了还搂着奶奶,外人看着多不像话呀。”   “多大都是您的孙子。”   薛老太太被薛霖逗得开心了,才挥手放他离开。   作者有话说:   见到何少爷前的薛阎罗:约会需要祖母催促;   见到何少爷后的薛阎罗:约!约!约! 第10章   薛霖才走几步,又在庭院里遇上了秀芳。   “表哥。”   秀芳今儿个打扮得俏丽。   往日简单的单辫梳成了蚌珠头,发后还簪着一朵粉嫩的绒花。脸上不仅敷了□□,还上了胭脂,多了几分娇羞。   “怎么了?”   秀芳举着托盘,里头盛着一盏炖汤。   “表哥,这是我托厨房熬的鸽子汤。听闻表哥这几日辛苦了,喝口炖汤吧。”   秀芳殷勤地将炖汤递到薛霖面前,羞涩地低下头。   “不用了,你送去给祖母吧。”   薛霖刚陪祖母说了会儿话,这会儿没心情搭理这位表妹,朝她随意摆摆手,便迈步朝自己的房间去。   特地精心打扮的秀芳被薛表哥独自落在原地,正眼都未曾瞧一下。   她手上举着托盘呆呆地站着,擦了胭脂的脸瞬间失了血色,一片苍白,只觉得薛霖是故意躲着自己。   不远处,一对清扫庭院的丫环无意间看见了她热脸贴冷屁股的举动。   秀芳正因薛表哥的拒绝一肚子火气,又被两个丫头发现,便觉失了颜面,随即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愤愤地转身离开。   那俩无辜的丫环被秀芳无缘无故地瞪了眼,心里自然不悦。两人憋着一肚子气,转头就和别的丫环议论起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   ——   城南,何家医馆。   王力今儿又换了装来看冯老三,老远就望见何温言坐在药柜前看着一本医书,上前打了声招呼。   “何小大夫。”   何温言抬起头,见是他,便笑道:“又来看你兄弟呀?”   “嗯。”何温言笑得好看,看得王老二老脸泛红,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警告自己这是他的未来大嫂。   何温言放下医书,带着王力进了医馆后堂。   冯老三年轻力壮,恢复得不错。几帖中药下肚,术后没有发生发炎和发热的现象。这才过几天,伤口就没再流血。这会儿,他人正躺在榻上静养。   “老三。”   一听有人叫他,冯老三转过头,见是王老二。   “你小子,这几天过得不错呀?”王力上手拍了拍冯正阳的肩膀,憨笑道:“在床上过得够清闲呀。”   “要不,你替我躺这儿?”冯正阳一巴掌拍开了王力的手,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也真是走远。子弹只打到了皮肉,没打伤内脏。你说,这子弹要是再偏些,打到了你的肾,你这辈子该怎么娶媳妇呀?”   冯正阳又对他翻了个白眼。   何温言听着两人说浑话,也觉得有趣。他替冯正阳查看了下伤口,对两人说道:“伤口恢复得不错,可以回家休养了。我再去开几副药,你们带回去。”   说罢,就离开了后堂,将空间留给了兄弟两人。   王老二看何温言离开,盯着房门许久,确定人已经走远了,才开始对同冯老三说:“你小子真走运。”   冯正阳撑着床榻,坐起身给了王力一拳。   “怎么?你也想在这床上躺个几天?你是不知道那药童把我看得有多紧,一步都不让我下床,我险些屎尿都要在床上解决。”   冯老三一想起这几天在床上度过的日子,脸顿时黑了。   王老二却笑着指房门,说道:“刚刚那小大夫可是咱们未来的大嫂,你让未来大嫂给你检查身体,咱大哥都没这待遇。”   “何大夫医术是不错。”冯正阳点了点头,对这个未来大嫂很满意。   送走了兄弟俩,何温言又趴在药柜前啃医书。   李老大夫见状,就问何老太爷:“你孙子这是怎么了?连着几日都在那儿读医书?”   何老太爷一手捋了捋白须,望着自己的孙孙,笑着回答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启发后,而发奋。发奋后,才有成。”   李老大夫哪听得懂何老太爷这掐头去尾的哑谜,摇了摇头,又回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去。   今儿个医馆的病患不多,都是来复查的。   几个大老爷们也不急着看病,聚在一个角落里聊着天。   只听其中一个男人说道:“这几日,金宁城里倒是发生了几件大事。”   “是不是汪家的事?”另一个男人搭上了话:“汪家这几日也真是不走运,净发生些倒霉事儿。”   剩下几个爷们也被挑了起来兴趣,竖起耳朵听两人八卦。   “先是汪家的九姨太出了事。”   这九姨太是两年前被抬进汪府的,可是汪狗熊最宠爱的姨太太,要不是汪老夫人在上头压着,汪狗熊差点儿就要为她在府外另置了宅院。   “前几天这九姨太在家中失踪了,问遍了身边的丫头,都说不出个五四三来,于是汪府就派人四处寻找。没想到就在昨日,九姨太被人从山上找到了,不仅整个人饿瘦了一圈,还衣衫不整的。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是低头哭不说话。”   “这汪府才找到姨太太,汪家的祠堂就着了火,祖先牌位被烧了个遍,就连族谱都只剩下半本。遇上了这种倒霉事,汪老夫人便请了道长做法,那道长只说汪狗熊做了恶事,这才惹来了厄运,若不早日赎罪,只怕还有火灾。汪狗熊哪信这些,险些要将那道士毙了,他只觉得是有人故意在自家祠堂放了火,便从自家商铺里调派了一批手下,日夜在府内外守着,说要抓出这个放火的歹人。”   “那人抓住了吗?”   “嗐,这不是没抓住吗?只能先派人防着。”   “只听说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那人摇了摇脑袋,不再同他人闲聊,转身去找大夫。   作者有话说:   剧情慢热、感情也慢热……   号子:距离薛阎罗娶媳妇还要好久。嘻嘻——   薛阎罗:急!再不让我娶媳妇,我毙了你! 第11章   “我只让你烧了汪家的祠堂,你咋连人家的姨太太也掳了去?”   “误会咯,大哥。手下的弟兄可不敢做出这种事。”   王老二摆着大手,另一只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那天半夜,我手下的弟兄去王家祠堂踩点,刚好撞上那王家九姨太太半夜三更夜会情郎。那弟兄也是个愣头青,一时间不知道咋办,这才假扮了匪徒将人掳走,就送到附近小山头上。那地儿离大路不过两里地的距离,谁能想到那姨太太被吓破了胆儿,在小山头上压根不敢动弹,生生饿了三天。”   “成。只要咱兄弟们没干欺男霸女的事情就行。”薛霖满意地点头。   他手下的弟兄虽说是土匪出身,但都是被地主奸商压榨得没了活路,才不得已落草为寇,他自然不希望弟兄们犯下恶事。   “那接下来兄弟们要什么时候动手?”   薛霖盯着桌上的金宁地图沉思片刻,锋锐的眼眸如野狼般反着一缕光,大手在地图上用力敲了敲,所指的地方便是汪家名下的几间商铺。   “咱们今晚就行动。”   夜色降临。   等医馆收拾完了东西关上大门,何温言便搀着祖父一同回家。   两人快走到何家时,远远地就望见红菱正守在门房旁,好像在等什么人。   没等何温言走到家门口,红菱便眼尖地瞧见了他,快步跑到何温言面前,还没来得及张嘴,何温言就先问道:“怎么等在家门口?”   红菱急得额头满是细汗,见着了自家少爷,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出事啦,少爷。下午家里接到了薛家发的帖子,说是请您明日去西餐厅一趟。”   在她看来,这哪是去吃一顿西餐,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去就去呗,那薛阎罗还能吃人不成?”   何温言说得随意,红菱却听得有些发懵,她家少爷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也不管这傻愣愣的丫头,何温言先扶着何老爷子去了饭厅。   往常这个点儿,家中早早摆上了饭菜,今天餐桌上却还没布菜,就连送餐的丫头们都没影儿。   “二管家呢?”何温言朝着空荡荡的饭厅喊了声。   “欸——”二管家圆润的身材从后堂滚了出来,人还没出现就连忙应声。   “今儿咋还没上菜呢?”何温言扶着祖父先坐下。   何二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赔笑道:“夫人下午接到了薛家的请帖,拉着老爷出门去为大少爷您置办衣裳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小的刚刚吩咐了后厨做晚膳,可能还要等会儿。”   何温言点了点头。   就听门外头传来嘈杂声。   “快把这些布料送去库房。那匹丝绸轻薄柔软,过几日天气热了,正好适合给言儿置身长衫……”   庭院里一群人热热闹闹的。   何温言闻声,从饭厅里探出头张望。   只见何夫人站在人群中央放声指挥着,一群丫环捧着布匹拎着东西环绕着她,听她使唤。   何夫人眼尖抓住了大儿子,赶紧挥手喊道:“言儿,快过来看看。娘给你买了不少的布料。你挑一挑,改日送去自家的绣坊制身衣裳。你从前的衣裳都太短,穿不了。”   接着她又喊来了一位身边伺候的丫环,手上正捧着一身新衣裳:“明儿的见面来得突然,娘来不及拜托老师傅给你做身新衣裳,就选了件新成衣。你快去试试,有哪儿不合身,今晚就送去给老师傅改改。”   跟在何温言身边的红菱,连忙上前接过衣裳,替自家少爷收下。   何温言看丫环小厮们皆大包小裹、手忙脚乱的,便哭笑不得道:“娘,你这是买了多少东西呀?”   “没多少。”何夫人埋头翻找着眼前的布料,随意地挥了挥手。   “是没多少。半路上瞧见珠宝阁里新出的首饰,还给自个儿买了两件簪子。”何老爷独自被人群排挤在外,淡淡地回答。   他被自家夫人拉着逛了一下午的店铺,夫人买完东西他就来掏钱袋。那些店主见了他纷纷称赞何老板大气、疼妻。可只有何老爷自己知道,自个儿的荷包没扁,腿倒是走软了两根。   “怎么的?我就买了两件首饰,你便不乐意了?”何夫人抬头不满地斜瞟了何老爷一眼。   何老爷顿时打了个激灵,朝着夫人赔笑道:“我是称赞夫人好眼光,那两枚新式的簪子,配夫人再适合不过了。”   何夫人轻哼了一声,转头不理会自家老爷,拉过大儿子说道:“等吃完饭,你就去试衣服,若是衣裳有哪儿不合适,咱也好早改。”   “娘,咱们明天没必要这么隆重吧?”何温言看了眼红菱拿着的新衣裳,虽说是成衣,可这布料却是上好的丝绸。   月白色面料上织着素雅的团花,边上绞上了银丝,在光线下多了几分富丽雅致。斜襟衣领上盘着几枚简单大方的四方扣,袖口与领口处则是请了绣娘绣上淡青色云纹,显得更为雅洁。   “哪里隆重了?”何夫人举起那身长衫,朝何温言身上比划:“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套衣服一上身,顿时能将薛阎罗震慑住,让他知道我们不好惹。”   “可是娘,儿子我不过是同薛阎罗吃顿饭,又不是同他干架?”   ……   何温言此刻还觉得何夫人有些小题大做,可等到了第二天他自己却有些慌神。   “少爷,好了吗?”房门外,红菱止不住地催促着:“门口的黄包车已经等很久了。”   “快了,快了。”何温言在镜子前面整理着衣服。   许是在海外好几年没穿长衫了,明明合身的衣裳,在他眼中哪哪儿都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问题所在。   自个儿挑不出错来,何温言索性打开了房门,让红菱进来。   “大少爷……”   红菱一进门就瞧见了自家少爷穿着那身崭新的袍子,登时看傻了眼。   作者有话说:   没有相亲过的何少爷:我怂!   【这一章还没人看过就被我锁了,呜呜呜】   【后续的剧情走向因为攻的职业设定改变而改变了,我的存稿全改了,现在有点卡文orz】 第12章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此刻她却觉得是衣裳在衬人。   红菱原想着这身长衫做工太过精细而奢华,穿在身上只怕会压住少爷的气场,喧宾夺主。   可没想到上了自家大少爷的身后,衣裳的雅洁同少爷的贵气相互映衬,好一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快帮我看看,我穿这身衣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何温言皱着眉头,扯了扯衣裳下摆。“要不,我还是换回洋装吧?”   “可别。夫人的眼光向来不会出错,大少爷穿这身再合适不过了!”红菱欣喜地拉着大少爷往外走。   何府门口的黄包车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拉车师傅腿都有些站麻了,只能蹲在地上歇着,到底是不敢催促何家大少爷。   等何大少爷被小丫环拉出了大门,拉车师傅这才站起身,跺了跺有些麻痹的双腿,喊道:“何大少爷,去哪儿?”   红菱将何温言送上黄包车,对着车夫说了地点,转身正准备离开就被何温言叫住了。   “红菱……”   “怎么了少爷?可是忘带什么了吗?我回屋给您拿去。”   “没事……”   何温言微微锁着眉头,踟蹰了半晌,才张嘴:“要不你也上车,和我一同去吧?”   没等红菱回复,他就拽着人上了车,吩咐车夫出发。   待小丫头回过神,黄包车也快到了东门大街。   “少爷,您不会是不敢独自去赴约吧?这薛阎罗又不会吃人。”   红菱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何温言,眼神中却满是笑意。   何温言脸皮薄,自然不肯对这小丫头说自个儿胆怯了,只轻哼一声,心虚地说道:“我才不怕他呢。本少爷吃过的西餐海了去了,还怕吃这一顿?今儿不过是带想你去长长见识罢了。”   红菱却掩嘴笑着不说话,她家少爷从小说谎,耳尖就会发红。这会儿耳朵已经熟了小半只了。   黄包车到了东门大街的街口,车夫将车子稳稳地停在西餐厅门口。   “承您惠顾,一共十六个铜板。”车夫利落地一甩肩头搭着的毛巾,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   红菱先下车付了车钱,还额外给了车夫几文赏钱,车夫脸上的笑意顿时真实了几分,连忙道谢,说了几声好话。   西餐厅里悦耳的钢琴声透过彩色琉璃的门窗隐约漏入大街上,何温言刚走到店门口,店门就顺势打开了。   一位穿着黑白燕尾服的侍从拉开了店门,朝他鞠了一躬,在询问是否预定座位后,便在前面引路。   悠扬的乐声从中央的黑色三角钢琴中流出,环绕着整个安静的西餐厅。   偌大的水晶灯哪怕在白昼也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辉,日光透过彩色琉璃窗反射出不同的色彩。   一旁有位黑色燕尾服的侍从正捧着一瓶红酒,软木塞拔出瓶口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如红宝石般色泽晶莹的液体缓缓流过醒酒器,空气中顿时散发出微醺的果香,氛围平添几分梦幻。   跟在何温言身后的红菱看傻了眼,也不敢出声,只能跟紧大少爷的脚步。   侍从将何温言引导一个安静些的角落,又鞠躬离开了。   红菱这丫头悄悄地四处张望,见没人注意他们,才敢开口道:“少爷,这西餐厅真的和寻常餐馆好不相同。看着就像仙境一样。”   “长见识了?”何温言笑道。   “这薛家也算是做足了功课,知道少爷留洋多年,竟挑了这地儿见面。”红菱头一次来西餐厅,看啥都新奇。   何温言听到这话,淡笑不语,比起西餐,他更喜欢中式料理。   不一会儿,燕尾服侍从就推着小车将刀叉与盘子摆齐,上了前菜。   鱼子酱、鹅肝酱、焗蜗牛,切片面包……大大的白色盘子上就装着丁点大的食物,一口就能解决。   “这饭店也太不实在了吧?一个碟子里头怎么只有这么点菜?”   看着侍从走远了,站一旁的红菱便忍不住吐槽:“洋人真是太奇怪了。怎么连蜗牛都吃?”   何温言听着红菱这小丫头说话,就觉得好玩,故意逗她:“那你猜猜这盘菜是啥?”   他指着的是一盘鱼子酱。   小丫头瞧着盘子里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挠破了脑袋都猜不出是啥。   “要不你尝尝?”何温言挖了一小勺,递给她。   红菱张嘴尝了尝,入口顺滑,咬破颗粒时又有几分腥咸,尝起来味道怪怪的。   “这到底是什么呀?”红菱还是猜不着,好奇地问道。   “这叫鱼子酱,是鲟鱼的鱼卵。被称为「黑色黄金」,光是刚刚那一勺就要十几大洋了。”   红菱的小脸登时白了,嘴里剩下的鱼子酱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她竟然吃了鲟鱼的鱼籽!   何温言见她脸色实在是难看,给她递了张餐巾,安慰道:“要是不喜欢,就吐出来吧。”   红菱苦着脸,摇了摇头,想着那一勺鱼子酱的价格,还是把它咽了下去。   何温言瞧她还是恹恹的,又唤了侍从给红菱倒杯水。   小丫头喝过了水,这会儿早以没有了对西餐的向往:“少爷,这些年你在海外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呀?”   何温言听着红菱不停嘀咕,只觉得有趣,也少了几分同薛阎罗见面的紧张感。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分针早过了约定的时刻,可这人怎么还没到呢?   “薛老板他怕是不会来了吧?”   何温言望向窗外,挑着担的小贩走街串巷,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与屋内婉转、祥和的西方钢琴音乐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两个世界。   “薛阎罗不来,岂不是更好?”   红菱也松了口气,欣喜地笑道:“既然他不来,咱也好回绝了薛……”   只听红菱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作者有话说:   加油码字!!加油存稿!!   希望有小可爱能喜欢这篇文! 第13章   何温言抬眼瞧她,只见红菱这丫头呆呆地望着门口,嘴巴还半张着。   “怎么了?”   “薛……薛阎罗来了。”   红菱压低了声音,嗓音中带着几分哭丧,脸色也白了几度。   何温言瞪圆了双眼,猛地转过头来。   来人一身利落的深色短打,衣领松散地打开着,腰间别着把□□,行走间一股铺面而来的匪气,同安静而优雅的餐厅格格不入。   浓密的络腮胡掩着大半张脸。圆礼帽下,深邃而明亮的黑眸如同锋利的尖刀,马上敏锐地探测到何温言看过来的视线。   ——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   昨夜,薛霖带领兄弟摸黑点了汪家的商铺。今儿个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了过来,同何家大少爷见面。   谁能想到何家少爷竟然是他?   那晚长街上的俏少爷换下了洋服,身穿一身月白长衫坐在灯火辉煌的西餐厅里。   转身间,一双明眸似若桃花传情,眉眼处还残存几分稚气,五官精致清俊。   仅是一眼,少年便整个落入了薛霖眼中。   何温言忙不迭起身迎接。   “薛老板。有失远迎,在下何温言。”   说罢,何温言朝薛霖伸出了右手。   “叫我薛霖就好。”带着枪茧的大手覆了上去,轻轻地捏了一下。   握手间两人距离靠近,何温言能清晰地嗅到薛霖身上的枪火气息和似有若无的酒香。   何温言忍不住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要确认那一丝酒味。   两人松开手,薛霖便背过右手,偷偷搓了一搓,刚刚掌心中肌肤的柔软与温度仿佛还有所残留。   “不好意思,来迟了。”   薛霖扯平身上皱巴的短打,要是早知道眼前人就是何家少爷,说什么他都要回家换件衣服。   他摘下头上的圆帽,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何温言甚至能从他的短发间看见一缕草根。   “没事,薛老板生意繁忙,能够理解。”何温言说着客套话。   两人皆是第一次相亲,相顾无言,氛围一度有些尴尬。   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红菱,在薛阎罗面前也低着头,老实地闭紧了嘴,像个木头人。   好在没一会儿,男侍从就送来了主餐,两份牛排被端上了餐桌。   五分熟的牛排还冒着热气,上面淋着棕褐色的黑胡椒酱汁。   薛霖头一次吃西餐,捡起桌上的刀叉试了试。   刀具同白瓷餐盘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在安静的西餐厅内格外明显,引得餐厅里客人侧目,瞧见是薛阎罗又赶紧转过头。   薛霖一时间黑了脸,放下手中刀叉,准备召唤侍从要双筷子。   “薛老板许是吃不惯牛排,要不我把这盘给你吧?”   清朗的声音在薛霖耳边响起。   何温言盘中的牛排已经被他全部切成了块,他没等薛霖答应就将自己的餐盘同薛霖的做了交换。   薛霖愣了半晌,才张口道谢。   他戳起一块牛排送入嘴里,牛肉娇嫩,但带掺着血丝。   怎么是生的?   薛霖抬头就瞧着何温言正切下一块牛肉送到嘴边,赶忙上手阻止道:“别吃,这是生的。”   何温言的手突然间被一把推开,餐叉上的牛肉飞了出去,上头的黑胡椒酱汁溅在了新做的衣裳上。   月白色长袍的前襟上顿时散开星星点点的棕褐色酱汁。   瞧着大少爷衣服的惨状,一旁的红菱发出一声惊呼。   “我……我帮你擦擦。”薛霖也是楞了片刻,拾起一旁的餐巾凑到何温言面前。   何温言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抢过他手上的餐巾擦了擦长袍。   可是浅色面料上的深色痕迹,哪是餐巾能擦得干净的。   “我赔你一身新衣服吧。”薛霖心虚道。   “不必了。”语气间暗藏恼火。   两人间的氛围再次变得古怪,红菱似乎察觉到向来待人温和的大少爷正恶狠狠地瞪着薛阎罗,而一向令人生畏的薛阎罗却正小心翼翼试探着瞟向自家少爷,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薛霖抬眼,刚好对上了何温言瞪向他的生气眼神。   一双桃花眼被瞪得圆溜,愤怒使他的眼尾平添一抹微红,水灵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看着却毫无威慑力,一点儿都不吓人。反而让薛霖的心底更加痒痒,只想接着欺负他,让这位娇少爷露出更多的怒态。   两人一时间断了交流,何温言是生气不想同薛霖说话,薛霖则是找不出话头来。   就在这时,餐厅内的钢琴声骤停,一位提着小提琴的洋人走到餐桌前冲着两人鞠了一躬,举起手上的小提琴,侧头开始演奏。   缠绵而欢乐的乐声再度响起,环绕着两人,餐厅的客人又纷纷将目光投过来,这会儿两人的脸色皆有些尴尬。   一曲作罢,这位洋人小提琴手向他们鞠躬致谢,面带笑容对着何温言说了什么。   薛霖听不懂洋文,他看着何温言先是楞了半晌,然后露出了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掏了钱递给小提琴手。   “怎么还要付钱给他?”   何温言此刻正在消化小提琴手对他俩真挚的约会祝福,抬头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傻大个,问道:“这不是你请的小提琴演奏吗?”   薛霖挠了挠后脑勺,一向精明的眼睛难得有些犯傻。   “这许是我奶奶安排的。”   何温言同一旁站着的红菱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了。   饭后,侍从上了两杯餐后酒。   澄澈的淡黄色利口酒在西餐厅耀眼的灯光下显得更为透明。   何温言捻着高脚杯的杯柄,将其在手中把玩许久,只见晶莹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缓缓流动。   他举起杯子朝薛霖致敬,脸上带着礼节性的淡笑。   笑颜却使薛霖晃神,像一个愣头青般也举起了酒杯,两只高脚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利索地往嘴里头灌下去。   何温言再度被他的一顿大动作,唬得目瞪口呆。   “薛……薛老板,你没呛着吧?”   “没,我,我酒量好。”   薛霖侧过头,朝何温言挥了挥手,示意无事。   他第一次庆幸自个儿留着一脸的胡子,不然何温言此刻便能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发烫发红了。   何温言抿着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心道这薛阎罗还真是个酒鬼。   饭后,燕尾服侍从来结账。   红菱只见那男侍从在菜单上刷刷地勾了几下,递出一张轻飘飘的账单,就要去了百来块大洋,顿时心疼得不行。   好在这一餐是薛阎罗买单,而不是她家少爷,否则这小丫头岂不是要为这顿饭心头流血。   出西餐厅时,薛霖走在前头,为何温言推开了拉门。   当何温言从他身前擦身而过时,幽幽的清香裹着一股草药味袭侵他的鼻腔。   那缕熟悉的清甜在中药的苦涩映衬中更为甜美。   再次闻到这股幽香,薛霖的脑海倏得放空发愣,直到何温言向他道谢,他才回过神。   “感谢薛老板今日的招待。”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更3000字了;   我把嫁人年龄设定改成18岁了 第14章   “阿言不必客气。”语气中满含笑意。   你倒是不认生。   何温言面上带着体面的微笑,内里却暗自腹诽道。   薛霖见他不反驳,便得寸进尺道:“下回,我请你去吃「马祥兴」。这西餐厅我实在是吃不惯……”   他的语调略微兴奋,突然想起娇少爷或许喜欢西餐,便找补道:“如果你喜欢西餐,下回咱们也可以再来。”   说着,薛老板望向何温言,征求他的意见。   薛霖的眼睛一向深邃而锋锐,看起来深沉又危险,如同山岭中的野狼。   而他注视何温言的目光专注而炙热,敏锐的眼神将猎物紧紧捉住,无处闪躲。   单纯的何大少爷顶着这样的目光,也只好点头答应的份。   得到何温言的答案后,薛霖的眼睛瞬间变亮了许多,何温言甚至可以仅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了笑意。   莫名觉得又羞又恼,何大少爷忙不迭同薛老板道了别,带着红菱赶紧转身离开。   目光随着身着月白长衫的俏少爷远去,薛霖的鼻尖仿佛又嗅到了那股不知名的清香,甜味好像从嘴里一直泛到心里头。   心底也愈发难以抑制痒痒,他忍不住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包香烟,叼了一支在嘴里头。   火柴擦开的瞬间燃起火花,点燃香烟,猛吸了一口。   烟草的味道实际而有些熏人,却让他的心逐渐平静,慢慢吐出一口气,白色的烟雾才缓缓遮盖了眼前离去的背影。   与此同时,何温言带着丫环走了十几米,可那种被野兽锁定的感觉挥之不去,心头说不出慌张。   眼瞧着走远了,红菱才有胆张嘴说话:“可真是吓人……”   何温言不说话,心里乱糟糟的。   “怪不得人人都说薛阎罗不是什么好人……”   听红菱絮絮叨叨,何温言便想起那一晚薛霖救了何温阳的场景,骏马,长鞭,凌厉的眼神,倒不像个坏人。   “除了土匪出身,他可是做了什么坏事?”   “那倒没什么……”   红菱的脑瓜子转了一圈,也没想起薛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只记得前不久她娘提到一件事。   “不过我听说,这薛阎罗喜欢安南阁里头的坤泽,薛老太太便想着给他寻位坤泽做夫人,这才找上咱家的……”   “安南阁?”何温言头一次听说这地儿,挑眉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小丫头支支吾吾半晌,才说道:“不是什么干净的地界。就是男人爱去的那些个花街柳巷。这安南阁是因为前些年北方遭了难才搬来咱们南方的,听说里头不仅有姑娘还有坤泽……”   “听说薛阎罗最喜欢里头一位叫茗兰的清倌,他可算是安南阁里的头牌呀。”   “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何温言转过头看向红菱,面无表情。  “是前几日我娘无意间听咱家布庄掌柜的那个胖媳妇说的,那人说得有声有色的。转头我娘就告诉了夫人,我刚好在一旁听上了几句。”   红菱还没听出自家少爷话中的冷意,还在嘀咕着:“要我说,像薛阎罗这样的那人可配不上少爷您。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说不准身上染上什么病呢……”   “你这小姑娘,嘴上越说越不像话了。”何温言蹙起眉头,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她。   “这些年不见,你嘴皮子倒是见长了不少,净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红菱被大少爷一顿数落,自觉污了主子的耳朵,赶紧闭上了嘴,低着头随少爷回家。   回了何府。   何夫人一眼就看出自家大儿子的神色不对,她没拦住何温言,倒是拦下了一旁的红菱。   “大少爷今天是怎么了?瞧着样子不太对呀。是不是见面时薛阎罗欺负他了?”   红菱也不知自家少爷为何不高兴,只能一五一十地对何夫人说了全部。   那一头,薛霖抽完了一根烟便赶去了公司。   刚回到自个儿办公室,就见王老二同冯老三勾肩搭背、嬉皮笑脸地进来。   为汪家的事,昨晚两人都熬了个通宵,今早才睡下,下午才醒来。   “大哥,还是您这招高明呀。”   王力笑得喜庆,眼睛乐成了两道缝:“你是不知道,今天这金宁城就传开了,汪狗熊的铺子昨夜着了火,烧得一间也不剩。”   昨天凌晨,薛霖就带着一批兄弟埋伏在了汪宏硕的店铺旁。   王家祖宅前些日遭了灾,汪宏硕便从自家店铺里调配了人手守房子,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金宁人的注意力都被放在了汪家的房子上,谁能想到这是一出调虎离山呢?   薛霖只带了一小批人,就搬空了店铺里的东西,最后将整个店都一把火点了。   “汪狗熊这可算是「丢了夫人又折兵」呀。”王老二大手一拍,直呼妙啊。   一旁的冯正阳则比他冷静几分:“不过,大哥,汪狗熊他会相信吗?”   “汪狗熊也不是傻子。”薛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他今儿个倒是挺高兴的。“他自然不会真的以为是意外。”   “那大哥你这是?”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人家都拔出枪来了,我们总不能做个木头靶子,不懂还击吧!”   薛霖一手抚着脸上胡子,漆黑的眼眸中透露着精明:“我就不信咱这「强龙」真压不过他那「地头蛇」。”   ……   薛霖回家时,正赶上薛家吃晚饭。   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各式各样的菜肴,薛老太太端坐在主位,两旁分别是郭姨娘和秀芳。   见着薛霖进屋,薛老太太赶忙高兴地招手,问道:“回来啦,吃晚饭了没?”   薛霖:“还没呢。”   “快坐下来一起吃。”   一旁的秀芳赶紧给表哥让出了自己位置,笑道:“表哥,坐我这儿吧。”   薛霖摆了摆手,只让一旁的丫环在桌尾加了个凳子,便坐下了。   秀芳脸上的笑僵住了,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又跟没事人儿似的,开始同薛老太太说说笑笑。   “老太太,今儿个这道松鼠鱼真是不错……”   说着,她夹了一筷子正准备递到薛老太太碗中。   薛老太太正乐着,突然间想到今儿个她安排孙子同何家少爷见面,便转头问薛霖:“今天的约会怎么样了?”   “还不错。”   薛霖的大胡子遮住了脸,薛老太太还是能够听出他话中的笑意。   “呦,”老太太高兴道:“这是看上了?”   “嗯。”   一旁,秀芳的这一筷子鱼肉登时愣在了半空,她急忙同郭姨娘对了个眼神,郭姨娘则示意她稍安勿躁。   郭姨娘面上挂着笑,好似乐呵呵地对薛老太太说:“要我说呀,这婚姻岂能儿戏?不如让两个孩子多见上几面才是。”   薛老太太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不如让两人处出感情再定亲也不迟。   “我已经同阿言约了下次见面。”   薛老太太听薛霖叫人叫得亲热,立马笑得满脸褶子,她这孙子下手还真是快。   “这会儿倒是知道何家少爷的好了,那天奶奶给你送照片,你还不要。”薛老太太忍不住打趣道。   薛霖也不说话,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碗中,就任由祖母拿自个儿取乐。   两旁的郭姨娘母女更是没话可说,两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互相看了看,皆是冷着脸,好在桌上的祖孙二人都没注意。   饭后,薛老太太拉着孙子去取那张照片顺带谈论未来的亲事,郭姨娘则拉着女儿回了房。   等回了房间,郭姨娘便关上了房门。   秀芳快步跑到自己的床前坐下,刚刚饭桌上受到的委屈,这会儿怎么也忍不住了,她拿着手帕捂着嘴,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郭姨娘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只觉得心疼,挨坐在她身边劝道:“乖女儿,你这是哭啥呀?”   “娘。你也是看到了,我上杆子献殷勤,表哥根本就不搭理我。我好生没脸……”   郭姨娘悄悄努了努嘴,她这女儿脸皮子真薄。这才哪到哪儿,这世上的买卖哪个不是卖家主动上杆子的?若是被客人摆了冷脸就放弃,街头的那些个小贩早就饿死了。   可到底是她的女儿,她还是要劝上几句。   “乖女儿,快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郭姨娘接过手绢,替她擦了擦眼泪:“你表哥他不搭理你,你就多凑上去几次,他总会发现你的好的。”   “可是……可是表哥已经看上何家少爷了,我拿什么同他争呀?”秀芳的眼睛哭得通红,想了想又忍不住流泪。   郭姨娘听着女儿止不住的哭声,心头不免浮出几分不耐烦,也不想劝了。   她歪头斜瞥了秀芳一眼,语气中带着冷漠:“你还想拿什么同何家少爷争正妻之位?我的好姑娘呀,你的心性未免也太高了些,咱还是认清自个儿的地位先。”   秀芳咬着牙关,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就是不服。   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能拥有的好东西,她却一辈子都得不到。   平日里同她玩在一起的姑娘,家中都早早地替她们备下了嫁妆,找好了人家,只等将来嫁到别人成为主母。而她却要费尽心思成为薛阎罗的姨太太,来维持自己现在的生活。   更别提何家少爷,家产、学识、甚至性别,她又有哪样敌得过人家?   这老天爷不公!   “咱能捞上个姨太太,保住半生富贵便不错了……”见女儿冷静下来,郭姨娘拍了拍女儿的背,耐着性子劝说。   “可万一表哥就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秀芳咬着唇,眼中带着几分担忧与怨毒。   “有时候纳妾可不一定需要男人喜欢……”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的三千字达成! 第15章   黄昏。   日落西山时,晚霞用最后一缕余晖让天边染成紫红色。   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金宁城内到处星星点点,只有一处灯火通明。   安南阁外的巷子早就挂起了彩色灯笼,楼下人来人往,净是一些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二楼栏杆内则是站着十来位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朝着楼下挥着手绢与团扇,脂粉的香味在空中弥漫开去。   偶然间一面绣帕不慎掉落,恰巧落在楼下一位客人的头上,男人取下了手绢,一仰头便撞入楼上一位姑娘的视线。那姑娘姣好的面容含羞,在旁边姐妹的打闹推搡下,娇滴滴地下了楼去取手绢,顺带着将那男人拉入了自己的房间。   二楼栏杆旁的暗处站着一个女子,一件修身的时新红色旗袍将她玲珑的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她身材高挑,旗袍开衩到大腿根露出白皙的肌肤,脚下还踩着一双从美利坚进口的红色高跟皮鞋,乌黑的头发则烫成现下沪市最为时髦的波浪纹卷发。   她右手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异常显眼。   女人眯着眼,蹙起的细长眉毛舒展开,享受着此刻的烟雾缭绕,却也将刚刚楼下的那一幕看在眼中。   饱满的红唇微微勾起,她的眼神中满是不屑。   这不过都是她玩剩的把戏……   看了一圈,女人似乎觉得没趣,她将还剩半截的香烟扔在了地上,红色的高跟鞋在上面狠狠碾过,转身进了屋。   高跟鞋敲击地面声响起,安南阁内照样灯火通明,带着色彩的灯光打在每个姑娘的脸上,多了几分朦胧,耳边则充斥着姑娘同客人的嬉笑打闹声。   “芍药姐。”   女人没走几步就遇上了来找她的小丫环。说是她的丫环,不如说是妓院派来看着姑娘们的,顺带着伺候人。   芍药正眼没瞧她一眼,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芍药姐,妈妈找您。”小丫环上前几步。   芍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红唇撇了撇:“又是什么事情?”   “有位客人找您喝酒。”   芍药摆了摆手,头也不会:“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可……可这客人是前些天的那位,妈妈得罪不起。”   就是前几日人傻钱多的那位?   芍药细眉轻挑,伸出细嫩的左手,瞧着上头戴着的崭新红宝石戒指,心情好了几分。   “带路吧。”   一路穿过二楼长长的过道,两人迎面就遇上了一位少年。   这人身量瘦弱,看着总有几分病态,走近了便能瞧见少年皮肤白皙如雪,狭长的丹凤眼眼瞳乌黑,如洁白宣纸上的浓墨重彩,为整张脸添了灵气。   “呦,这不是咱们的头牌清倌嘛?”   芍药勾起嘴角,率先搭了话。   “芍药姐。”茗兰被拦住了去路,只能回答道。   “要我说呀,还是你们坤泽好,等到了成年才能开始正式接客。不像咱们姑娘,想当初我十来岁就做了红倌。”芍药的语调阴阳怪气的,一手抚上了额头,假装苦恼的样子。   “你明年就十八了吧?”芍药笑着靠近他,凑到他耳边说着,鼻端刚好嗅到微弱的茶香。   “不过呀,按照如今薛老板对你的喜爱,说不准真的会把你赎回家去呢。”芍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毕竟那些个乾离闻着你的信香就走不道。”   茗兰微微皱起眉头,在她靠近自己脖颈时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听着她的冷嘲热讽硬是不出声。   芍药觉得自个儿自说自话也没啥意思,撇了撇嘴,便决定放他离开。   瞧着少年的背景走远,她便问了身旁的小丫头一句:“他这是去接待哪位客人?”   “是邓家当铺的邓少爷。”小丫头搞不懂芍药姐的心思,老实回答道。   “找他的男人真是一个个都了不得。”   芍药轻声感叹了句,又忍不住转头瞧了眼少年。   确实有不少男人喜欢这瘦弱模样……   芍药笑了笑,轻轻摇头,跟着丫环进了一间客房。   推开门,就见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看着背影腰宽体胖的。   “宏爷。”   芍药一进门,便娇笑着先叫了人。   男人回头,便瞧见一袭大红旗袍的芍药,步态婀娜地朝他走去。   芍药惯会察言观色,眼瞧着客人表情不对,也知趣地止住了脸上的笑容。   她温声细语道:“呀,宏爷今儿个是怎么了?是芍药哪儿惹到您了嘛?”   说着她便倒了一小盏酒,递到汪宏硕面前。   汪宏硕抚上眼前染了大红蔻丹的娇手,直接将酒送入口中,脸上的郁气少了许多。   “爷怎么会生芍药的气呢?”   汪宏硕一把搂住芍药的肩头,顺势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芍药乖顺地依偎在他胸前,轻声问道:“是什么难事让宏爷这么发愁呀?”   汪宏硕一想到自家起火的祠堂和店铺,再想到被查出同别人偷情的姨太太,脸色立马黑了几分,闷声道:“这几日犯了小人罢了。”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芍药见客人神色有变,便也不问,又为汪宏硕倒上一杯酒:“芍药只希望宏爷在我这儿能高兴些。”   汪宏硕接过她酒,瞧着怀里明艳妩媚的芍药一副温柔可人的小女人姿态,心里十分舒坦。   他的母亲是个强硬的女人,过去管着他衣食住行,如今又管着他后宅的一干女眷,娶个正妻又是一副端庄的无趣模样,先后纳了几房妾,抬回家后在他母亲的管理下,都变得一本正经,没了那味。唯一特别些的九姨太竟然和别的男人通奸。   汪宏硕如今彻底没了兴致回家面对一尊尊没个笑脸的大佛,倒不如来这净是软玉温香的安南阁寻个快活。   别看芍药是个身材高挑的北方女子,长相做派又有几分冷艳强势,说起话来也不似南方女子吴侬软语来得动听,可汪宏硕就喜欢她对着外人强势,见着自个儿温柔似水的娇羞妩媚模样。这大大地满足了他的大男人心态。   连着几日来了安南阁,专点芍药坐陪,若不是芍药的身价过高,又怕家中的老母怪罪,他早就想为芍药赎身了。   如今得不到人,他却愈发眼热了,今天为她包个场子,明天为她买上几套名贵首饰,日子竟过得比从前乐呵。   两人饮完了酒,汪宏硕今日也不能在安南阁睡下,便要早早地回家。临走前,他不仅给了芍药一叠银票,还招来了妓院妈妈,又准备将芍药包上一个月。   芍药如同一位送丈夫出门的小妻子,将汪宏硕送出门外,眼里满是依依不舍的留恋,看得汪宏硕一阵心疼,忙对她说过几日就来看她。   可等关上了房门,芍药一个转身,陡然间眼底的不舍全然化为乌有,脸上只剩下对汪宏硕磨磨蹭蹭不肯走的不耐烦。   她拾起桌子上的一沓银票,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染着大红蔻丹的指尖一张张地拨弄银票,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   这人傻钱多的汪狗熊果然吃这一套。   一旁的小丫环早就习惯了她的瞬间变脸,见怪不怪了。   芍药点完了手上的银票,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儿,将银票尽数锁进了拔步床内的小柜子里。   瞧着今晚的月色正好,芍药推开了窗子,准备吹吹夜风,低头看楼下的庭院里,便瞧见亭子里正坐着两个人。   刚入初夏的夜晚,还带着春末的寒意。   茗兰坐在亭中抚着琴,琴弦撩拨间奏起悠扬的曲调,对面坐着一位身穿清灰长袍的男子,正喝着小酒望着月下的庭院。   小丫环见芍药看得出神,也忍不住凑到窗边瞧上一二,发现窗外竟是茗兰同那邓少爷,不禁叹道:“这会儿在庭院中赏花赏月,这邓少爷对茗兰还真是浪漫呀!”   “是吗?”   芍药转头瞧了眼丫环,见丫环脸上满是天真的羡慕,便轻挑一边眉毛,抿紧了嘴角。   那邓少爷若是真心待茗兰,又怎么会不知那小子身体病弱呢?   虽说已经步入了夏天,可这傍晚的夜风还是有些凉意的,指不定能把那小子吹出病来。   芍药这般想着,忍不住蹙起眉头,将眼前的窗门关上了。   小丫环正看得起劲,眼前的窗户猛地被关上了,吓了一跳。   她见芍药皱着眉,只以为她嫉妒茗兰,撇了撇嘴离开了窗边。   这小丫环伺候完了芍药,帮她关上房门,耷拉着小脸离开。   这芍药姑娘这脾气可真难伺候,待她们这些小丫环们也没个笑脸,还是茗兰哥儿待人好些。   小丫头正这么想着,就迎面撞见茗兰抱着琴上楼。   许是吹了夜风的缘故,茗兰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又苍白了几分,他一抬头就看见芍药身边的小丫环。   “茗兰哥。”小丫头带着笑脸,率先喊了人。   茗兰也面带微笑,原先清冷的面容瞬间如沐春风,他温声问道:“刚刚瞧你怎么苦着张脸,可是芍药姐今天接了位为难人的客人,不高兴又骂你了?”   “没,今儿个找芍药姐的是汪提督,他待芍药姐可好了,回回都送大把银子呢。”   在芍药那儿,这半大的丫头从没得过好脸色,见茗兰关心她,小嘴便跟把不住门似的,忍不住什么都讲出来了。   “就是芍药姐脾气差了些,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小丫头低头嘀咕着。   “芍药姐就是这么个脾气,下回你就别往她眼前凑。”茗兰笑着看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放宽心。   “还是茗兰哥,你人好”小丫头得了安慰,心情也平和了些,又为茗兰打抱不平:“也不知道为何,芍药姐回回见你都对你冷嘲热讽的。”   茗兰抱着琴淡笑不语。   聊完了天,小丫头开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心里还想着茗兰哥儿真是温柔的人。   而她身后的茗兰则收起了笑,面无表情,眼底却浮着异色。   作者有话说:   我上榜了!!撒花!撒花!   被要求改文名了TAT 第16章   煤矿公司的办公室里,薛霖正犯着愁。   他粗黑的剑眉紧蹙,眼眸中也没了往日的犀利,而满是纠结苦恼。   他靠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扶着额,一手有节奏的点着桌上的文件。   随着手指下的节奏开始杂乱无章,他的心也开始浮躁,变得一团乱麻。   就在此时房门被推开,打断了薛霖的思绪。   来人正是王老二,他手上还拿着一把文件。   “大哥。”   薛霖本就烦躁,见王力进来便生气地说道:“怎么又不敲门。”   王老二则一脸无辜:“这回我可真敲过门了。”   薛霖呆愣半晌,许是刚刚他想事想得出神没听见,接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力也瞧了个新奇,他大哥整日天老大地老二他在中间站的拽样,竟然会叹气。   他不免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薛阎罗一脸苦相,张了张嘴,觉得这事不好意思开口,又合上了。   王力见他大哥一脸苦楚,不肯开口,也急了:“大哥,你到底怎么啦?倒是说话呀!”   “是你未来嫂子。”   “什么!何少爷和人跑了?”   王老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气得薛阎罗一拳揍了过去:“你媳妇才跑了呢!”   王老二也是被揍惯了的,当即一个躲闪,像猴似的躲过了他大哥沙包大的拳头。   “嘿,我这不是还没媳妇嘛……”   王力一脸赔笑道:“咱未来大嫂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好像不肯理我了?”   “?”   薛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将本就桀骜不驯的发型造得更为糟乱。   “那天他明明答应我下回去「马祥兴」吃饭,可我每次请他,何家的下人都说少爷今天没空。”薛霖越想越苦恼,大掌拍了拍桌面:“头一回我还以为他真的忙,第二回 、第三回,那些下人回回说没空。他分明是不肯理我了……”   “这……”王力听了也挠头,他一个没有媳妇的单身汉子哪懂这些呀。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问道:“会不会是上回何少爷没看上你呀?”   薛霖的大掌突然拍向了他,这回王老二可没躲过,被拍了个正着,他抚着胳膊痛得龇牙咧嘴。   “诶呀,大哥。”   薛霖气得瞪圆了眼珠子,咬牙切齿道:“让你乱说话。上回你嫂子分明答应我了,怎么会没看上!”   好家伙,他干脆连「未来」二字都省了。   王老二被他瞪得后脖子直冒汗,脸上又赔笑道:“我这不是猜猜嘛。”   “净会瞎猜,”薛霖又瞪了王力一眼,手指又开始在办公桌上敲击着,他思来想去,忍不住苦恼地询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王力也被他的情感问题难住了,双手合掌搓了搓,一脸老实地回道:“大哥,我也没个媳妇,咋有办法呀?”   薛霖听了,深深叹了口气:“也是。你没媳妇,也没这种苦恼。”   王力:……   王老二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将手头的一叠文件递给大哥:“大哥,咱前几个月新开那家发电厂,这最要紧的机器设备可都得准备上。这是财务部长交上来的所有订单,这一大笔钱要是再不批下来,财务部的那帮人头发都要掉光了。”   薛霖接过王力手上的文件,压进自个儿的胳膊肘下,低下头看了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些机器设备,可真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薛家大半个产业都要填进去不可。   可要是不出这笔钱,那好不容易才建好的厂子,就是个空壳子。   看着手头的文件,薛阎罗又忍不住叹一口气。   “要我说,这订单里头还是那些需要从海外进口的发电装置占大头,可码头那一块又捏在汪狗熊那儿,咱们的机器也运不进来。”王老二也感叹道。   “有没有避开汪狗熊,将东西带入金宁的法子?”   “你是说……”王力正挠着脑袋,听到这话楞了半晌,眼里冒出了光:“走私!”   “现如今国不国,家不家的。这哪算走私?”薛霖挑起一侧乌黑的眉毛,深邃的眼中流着狡黠的光,“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王力:“可大哥,咱们从未做过这档子事,没有商队,谁来接头,谁能将机器运进金宁呢?”   他大哥却只笑着不回答,那沉醉的笑声让王老二只觉得后背发凉,汗水涔涔地下。   ……   何府的下人这几天可不算清闲。   这薛阎罗隔三差五地派人来约自家少爷,下人们也只能绞劲脑汁想法子回绝了。   好不容易有一天没人上门递帖子,薛阎罗竟然亲自登门拜访了。   丫环小厮们可不敢怠慢,何大管家连忙跑出去找自家老爷,二管家则跑到后院去找何夫人。   何老爷一听大管家的汇报,还以为又是自家夫人扯的幌子,可见大管家满头大汗又不似作假,便跟着回了家。   一进堂屋,便瞧着夫人正和薛阎罗面面相觑。   薛霖见着未来丈母娘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一番问好后就闭了嘴。   何夫人则是被他满脸的大胡子吓到了,听他问好也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忙让小丫环上了茶水和点心后,就不敢说话了。   看见自家老爷回府了,何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她朝着何老爷使了个眼色,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何老爷被自家夫人落在前厅待客,瞧着满脸胡腮、凶神恶煞的薛阎罗,心里头也直打鼓,额角浮出一层虚汗,只得硬着头皮同薛霖问好。   “薛老板今儿莅临寒舍,可是有何贵干?”   薛霖的态度却比何老爷料想的好太多了,只见他站起身,抱拳恭敬地行了个礼,一身难掩的江湖气息,嘴上的话倒是符合礼数。   “不敢当,薛霖是晚辈,何伯伯叫我大名就好。”在未来泰山面前,薛阎罗自然不敢鲁莽,话语间多了几分真诚,听得何老爷心里多了几分舒坦,不再发虚。   薛霖先是憨笑了两声,才开门见山地说道:“晚辈这次来是有事求何伯伯的。”   何向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在人情世故上也算是老油条了,听薛霖开口有事相求,就知道这事情怕是不简单,刚才还担忧薛霖仗势欺人,挂着的心这会儿彻底落到了实处。   他冲大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屏退了下人,开口说道:“薛贤侄不如咱们去书房详谈。”   两人便进了书房。   何府的书房紧闭,房内也没个伺候的下人。   薛霖从自个儿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张,递给了何老爷。   何老爷没贸然接过,先问道:“这是?”   “这便是晚辈所求之事。”   何老爷接过纸张,一打开,入目便是一系列的电力机器设备。   何老爷眉心一跳,瞥了眼薛霖:“薛贤侄,这是……”   薛霖恭敬道:“不瞒何伯伯,晚辈想要开一家电力公司。何伯伯也知道晚辈手下有一处煤矿,我想通过燃煤进行发电,让金宁的夜晚能像那些个大城市一般灯火通明。只可惜,这发电设备无处购得……”   何老爷双眼微眯,他是个优秀的商人,自然能嗅到电力背后的巨大利润。   “薛贤侄为何要找我合作呢?”何老爷垂下眼皮,眼睛却盯着纸张上的一串串数字。   “金宁城谁不知何伯伯的路子最广不过了,一定有法子买到这些个设备。”薛霖的态度倒是放得低,说出口的话却有些强硬。   何老爷心头又打起了鼓,他是个商人,看到这么一笔大订单自然会忍不住心动。   这么一笔订单,过手的费用少说有两百万元大洋,他们何家至少能从中赚个二三十万,这利润确实不低了。   可电力设备向来被洋人所垄断,如今华夏只有洋人开设的发电厂,华夏人想要从西洋购进一批发电机器可不容易。   何老爷捏着这份单子,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舍不得放下。他将纸张拢入自己的袖口内,同薛霖说道:“还请贤侄允许我思考几日。”   薛霖点了点头,虽说何老爷今儿个没当即答应,但看样子这单子他是接了。   这头何老爷同薛阎罗在书房内长谈,另一头的何夫人却等得心急。   “里头还没动静?”   前去打听的小丫环摇了摇脑袋,她还没靠近书房就被大管家给拦住了,说是老爷和薛老板有要事要谈。   何夫人双手绞着绣帕,坐在房中六神无主,一会儿担心自家老爷是不是被薛阎罗为难了,一会儿又猜想着双方到底在谈些什么?   一旁的傅妈便劝她放宽心:“夫人不用担心,这到底是咱们何家。这薛阎罗在有能耐,也不敢来何家欺负人。再说咱们老爷也不是吃素的……”   何夫人听了她的话,还是有些担忧。   她瞧了瞧外面的日头,想着也快到晚膳的时间了,便催着二管家嘱咐厨房做晚饭,顺带着将何老爷从书房里喊出来。   二管家同大管家在书房门前接了头,何大管家也不敢擅闯老爷的书房,只隔着房门喊了句“老爷,晚膳快做好,您是出来吃,还是让小的送进来?”   这时书房的房门才被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何大管家见何老爷的脸色不错,便知两人谈话还算顺利。   何老爷手头得了这么一笔大订单,心情自然不错,听管家说晚饭快好了,便同薛霖客气道:“薛贤侄不如在我家用上一顿吧?”   “好。”   假客气的何老爷:……   作者有话说:   薛老板:只有脸皮厚才能见着老婆,嘻嘻。感谢在2022-07-21 17:26:12-2022-07-22 16: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狸lumo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饭厅里,何二管家正汗如雨下,不时用袖子擦着额角的冷汗。   今儿个的晚膳是他嘱咐厨房张罗的,可夫人也没同他说这要人命的薛阎罗会留下用饭呀!   万一这桌饭菜犯了他的忌口,薛阎罗大发雷霆可怎么办呀?   胆战心惊的可不仅只有何二管家,何府上下全体下人都揪紧了自个儿的皮,提着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   何夫人则是在饭桌前等了许久,抬眼间却瞧见自家老爷带着薛阎罗进来饭厅,脸上掠过一丝的诧异,片刻后掩去了多余的神色,面带得体的微笑道:“老爷可是要留薛老板在家中用餐?”   “是呀。”何老爷心虚地答道,他只觉得老妻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怨气,语气更虚了。   “呵呵”,何夫人笑着,笑声中带着冷意,叫何老爷后背发凉,她语气温柔地埋怨道:“老爷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叫厨房多准备几个菜。也不知道今儿个的菜色合不合薛老板的胃口,不如我让厨房再添上几道?”   “伯母,不必麻烦了。”薛霖朝着何夫人拱了拱手,“晚辈不请自来,实在叨扰了。”   何夫人正对着自家老爷阴阳怪气呢,突然就看见高大的薛阎罗朝着她又是行礼,又是自称晚辈,唬得她一楞一楞。   她连忙冲着薛霖笑了笑,拽着何老爷的袖口,两人走到了一旁。   何夫人凑到何老爷耳边,压低了嗓音,问道:“老爷,你可别真将咱家宝贝儿子卖给这土匪了?他为何待我如此尊敬?”   何老爷得意朝夫人笑了笑,一贯精明的眼睛眯成了缝:“还不是你家老爷有本事!他小子这是有求于我呢。”   何夫人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细长的柳眉,斜眼打量了一番这一身匪气的薛霖。   身板高大笔直,眉眼间也没有奸邪之气,虽说一身脱不去的匪气,但待她态度尊敬,倒也有晚辈该有的姿态。   看着样子,倒还算正派。   何夫人正准备招待薛霖入座,门外就响起了动静,一听声响就知道是她家的泼皮猴子回家了。   “娘,我回来了。”   何温阳将手上提着的小皮包甩入贵子怀中,一个箭步就迈入了饭厅,一股脑往里跑,整个人就像个没头的小炮仗。   可不巧就撞到薛霖。   薛霖人高马大,肌肉坚实。何温阳只觉得自个儿撞到一堵墙,他抬手摸了摸撞红的脑门,眼角还挂着疼出的泪珠,抬首仰望便见所撞之人一脸浓密的大胡子。   薛霖也低下头去看怀里的未来小舅子,恰巧对上了小崽子的目光。   只见这小孩眼里含泪,瞧他的目光怯怯的,刚同他对视一眼,就转过头去找他娘。   “阿娘,这是谁?”何温阳连忙求助他娘。   “这是咱金宁的薛老板。你这孩子撞到了人家,还不道歉?”   何夫人倒是很乐意看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子吃瘪,笑着说道。   薛老板?不就是薛阎罗吗?   何温阳整个人害怕得微微发抖,偷偷抬头瞄了薛霖一眼,只觉得那双乌黑而深邃的眼眸会索魂,又连忙低下头去。   “对……对不起,薛老板。”何温阳的声音又细又小,刚道完歉就准备跑离薛阎罗。   可没等他动身,就被薛阎罗擒住了后衣领。   小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快要兜不住了,却听骇人的薛阎罗笑着说:“你这小子,还是这么莽撞。上回惊到了我的马,险些没了命还没吃到教训?”   何温阳登时愣住了,上次惊马他被吓得直哭,哪还记得骑马的人长什么样。   他傻傻地望向这个大胡子,一时间也顾不上怕。   薛霖便将未来小舅子抱起,笑着哄了两句。   薛老板个儿高,足有一米九。何温阳也是头一回被抱得如此高,只觉得新奇。   一旁看热闹的何夫人见自家的傻小子竟然和薛阎罗玩上了,也是扶额无语。   她家小儿子果然是心大。   何老爷见一行人还站着,就招呼大家都坐下。他原想着将主位让给薛霖,却没想到薛霖十分识相地坐到了下位,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何家的主位一向是给何老太爷的。   何老太爷和何温言归家时,饭厅里的人也正等着。   而让何温言没想到的是,他躲了好几天的薛霖正抱着他弟弟,坐在他的位置上。   只见两人还有说有笑的,他家的傻弟弟正拿着人家的手木仓把玩。   “哥,”见到哥哥回来了,何温阳高兴地叫出声,还不忘显摆手里的手木仓,“快看,这把□□!”   何温言却拧起眉头,转头对薛霖冷声说道:“这么危险的东西,薛老板怎么能随便给小孩玩?”   “里头没子弹的。”虽说如此,被指责的薛阎罗还是乖乖地将何温阳手中的枪收了回来。   何温阳手头没了枪,撇了撇嘴,也不闹,乖乖地回了自个儿的座位。   二管家见人到齐了,便招呼下人上菜。   何家的餐桌上也没有太多规矩,何温言今儿吃饭安静。可何夫人还是一眼就瞧出他同薛霖两人间的端倪。   只见她儿子吃饭全程锁着眉头,光挑面前的菜吃,而一旁的薛霖则时不时地偷偷看向他。   薛霖见何温言只挑眼前的这道松鼠鱼吃,以为他喜欢这道菜,便说:“马祥兴的松鼠鱼也不错,下回咱们去尝尝?”   谁和他是咱们?   何温言坐直了身子,抬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薛霖被他瞪也不生气,眼底带着笑意,夹了一筷子松鼠鱼放入何温言碗中。   何温言盯着碗里凭空多出的菜生着闷气,饭没吃饱,倒是被薛阎罗气饱了。   “不劳烦薛老板动手,我自己会夹。”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何夫人同何老爷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有了各自的计量。   饭后,何老爷将薛老板送出府,眼瞧着他骑马离开。   另一头,何夫人则将何温言带入房中谈话。   何夫人亲自拂袖为大儿子倒了杯清茶,递给他。   何温言接过母亲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上回,你同薛老板相处得如何?”   何温言顿时被茶水呛住了,连声咳嗽。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苦着脸对何夫人说:“母亲问这个做什么?我和那个薛阎罗能如何相处?只不过是吃了顿饭罢了。”   何夫人却不相信,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她儿子对待外人向来是客客气气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今儿个在饭桌上对待薛阎罗到处挑刺,两人间明显是有猫腻。   “那你觉得薛霖这人如何?”   何温言赌气地撇开头,道:“好色之徒、土匪做派,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我倒是觉得这薛阎罗也还算是知礼,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呀?”   何夫人一眼就瞧出自家儿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故意夸道。   “假模假样,就会唬人。”   何夫人借着绢子掩住了一侧勾起的嘴角,眼中泛着笑意,她家大儿子难得孩子气一回,她便也忍不住逗上一逗:“你娘我还以为,你俩光吃了顿饭就王八看绿豆,看对上眼了呢?”   “谁是王八了!”何温言恼得直拍大腿,“谁同那土匪头子看对上眼了!”   说罢,气急败坏地躲入拔步床内,拉上床帘,不再同何夫人说话了。   “好好好,薛阎罗才是王八。”   何夫人见儿子如此不禁逗,便觉得好生有趣,语气中带着调笑,不忘哄上两句。   见何温言还是不理她,这才笑着摇了摇头,迈出房间替大儿子掩上房门。   何夫人离开大儿子的房间,回自个儿的卧房找何老爷,却见房中无人,便招来何二管家问话。   却得知何老爷送走薛霖后,又进了书房,将房门紧锁独自呆在房中。   何夫人难免有些担心,等她来到书房门前,却见书房门口只有何大管家守着,下人们都被赶得远远的。   房门前的何大管家立刻就察觉何夫人的到来,拱手行礼:“夫人……”   何夫人瞧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老爷这是怎么了?”   “小的也不知道。老爷他让我守在门口,不许下人靠近。”   何夫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要上前敲门。   何大管家自然不敢拦着何夫人。   书房内。   何老爷正捏着那张订单,一手抚着胡子,陷入沉思。正当他要拿出纸笔准备写些什么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思绪被打断了,何老爷顿时蹙起眉头,甩下手上的狼毫,冷着脸起身去开门。   他正要质问门外的何大管家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开门就见是自家夫人正在房门口。   何老爷先是一愣,又瞬间变了笑脸,将夫人迎进书房,关上房门,关门的瞬间还不忘瞪了何大管家一眼。   大管家:……   作者有话说:   何大少爷:谁是王八?我不是!【立flag】   感谢在2022-07-22 16:50:48-2022-07-23 17:0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xcwa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老爷,怎么屏退了下人,一个人呆在书房里?”   何夫人进了屋,自个儿寻了座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自然是为了重要的事。”夫妻间哪有不能明说的话,何老爷将手上的单子递给了何夫人。   何夫人接过纸,入目就是电力二字,美目登时圆睁。   “这……”   “这是薛霖那小子送来的。”何老爷接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那小子的确有几分商业脑子,没有固守着那堆煤矿坐吃山空。   何夫人却皱着眉头,将纸上的内容逐字浏览了一遍,凤眸斜瞥了眼何老爷:“老爷,你的意思是……”   “我准备接手这份订单。”   一听这话,何夫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是老爷,这些机器要从哪里买到?”   “这些年做生意,我也攒了些人脉,这些东西要想弄到,也是有些路径的。”   何夫人自然信得过何老爷的能力,可对于薛阎罗却充满顾虑,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合作商不靠谱了。   “那老爷就信任这小子?”   “就今日一会,夫人觉得薛霖那小子如何?”   何夫人思考片刻,才开口道:“虽一身匪气,该有的礼节还算到位。”   “他们土匪出身的,最讲究不过江湖义气了。”何老爷眸中带着些许深意,“倒是有几分可信。”   书房内,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一阵夏风吹过半敞开的木质窗棂,送来不远处树丛中的阵阵蝉鸣。   ——   金宁地处江南水乡,四处河道密布。   淮水横穿金宁城。入夜后,河岸两侧灯火通明,一艘艘花船陆陆续续地漂泊在水面,隔岸便能隐隐约约听见花船上婉转的琵琶声与悠扬的歌声。   花船内,   芍药一身大红的丝质旗袍,勾勒出高挑的身段,她一手抚着琵琶,半节玉臂从宽大的袖管中露出,修长的指尖缓缓拨弄着琴弦,丹唇微启,出口便是一段不同于吴侬软语的京津小调。   汪宏硕虽听不懂曲调中的含义,倒也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一副欣赏的模样。   芍药见他听到的起劲,眉目含情朝他望去。   一瞧美人深情地注视他,汪宏硕被哄得更加来劲,自认是在附庸风雅。   一曲作罢,小丫环又从舱外送来美酒和水果。   酒水浓度不高,可美人美酒在侧,汪宏硕高兴得上了头,觥筹交错间便十来杯美酒下肚,酒气顿时上了脸,让他脸颊通红。   这人一旦沾了酒水,兴致就更高了,嘴巴子也不严实了。   汪宏硕一把将芍药揽入怀中,芍药也如柔若无骨般。瞧着冷艳美人一脸乖顺,他便想在芍药面前吹吹牛,耍耍大男子的威风,一张嘴便将平日里不与他人说道的东西脱口而出。   “我的好芍药呀,等宏爷赚了笔大钱,就替你赎身,抬你过门,给你名分。”   芍药面带妩媚,故作娇嗲道:“那宏爷可别让芍药等太久。”   “自然不会让我的心肝儿等太久。”汪宏硕得意地笑道:“过不了多久,爷就能从洋人那儿赚到一大笔钱。”   一听这话,芍药的细眉一挑,好似不信,嘟囔道:“爷,可别是几两黄酒下肚,大着舌头吹牛逗芍药玩呢?”   汪宏硕见她不信自个儿的话,自然不乐意了:“嘿!你别不信。过不久那薛阎罗就会被人杀死,薛家的那座煤矿迟早掉进爷的手中。”   汪狗熊看着薛家那座聚财的煤矿早就眼热了,恰巧有洋人听说金宁发现了新矿藏,开了五千万大洋想要购买那座煤矿。这也让汪宏硕对薛霖起了杀人夺矿的念头。   见芍药面露难以掩饰的惊讶,汪宏硕更是得意,双手在芍药身上不老实。   芍药回过神来,娇笑着为汪宏硕斟上一杯酒,撒娇道:“是芍药鼠目寸光,错怪宏爷了。宏爷大人有大量,原谅芍药吧。”   汪宏硕接过芍药手上的酒,正准备仰头痛饮,又被一只芊手拦下。   他疑惑地望向芍药,却看芍药举起另一只酒杯:“宏爷,不如咱提前尝尝交杯酒的滋味?”   “还是芍药你会玩!”   芍药一手同汪宏硕交臂饮酒,媚眼如丝,两人靠近间勾得汪宏硕色心上头。   “喝完了交杯酒,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洞房了!”   汪宏硕一只手沿着旗袍的开衩摸进芍药的腿间,芍药欲拒还迎地推搡问道:“宏爷今晚不回去了?”   汪狗熊酒色蒙了心,哪还能顾得家中的老母和正妻,将芍药抱入怀中,搂着美人朝内舱的卧房走去。   过不久就传来男女作乐嬉笑声。   船舱内伺候的小丫环早就司空见惯了,自顾自地收拾酒桌上的残局。   江风吹动着花船上的薄纱,夜晚热闹光景在清晨化为空虚。   船夫迎着晨雾将一艘艘花船驶向岸边,船上的客人同姑娘们都懒洋洋地出舱、上岸,上马的上马,起轿的起轿。   小丫环搀着芍药上了小轿。   芍药昨晚折腾了一宿,今早又早早地起身,精神有些不济,但是摸着荷包中鼓鼓囊囊的银票,倒也没有起床气。   等回了安南阁,小丫环伺候着芍药睡下,自个儿也要回屋补觉。   才走几步,就遇上了晨起练琴的茗兰。   “小红,你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   “茗兰哥。”丫环小红止住了脚步,还在打着哈欠:“昨儿个陪芍药姐上花船,一宿儿没睡。”   “是哪位客人如此难缠? ”芍药被汪狗熊包了场子,一般不出台子。   “就是汪总督。宏爷昨日听完芍药姐的琵琶,才喝几杯酒就说起了胡话。竟开始诅咒薛老板过几天就会被人杀死,薛家的煤矿迟早落他手中……”   小红说得起劲,只觉得汪狗熊在做白日梦,一旁听着的茗兰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小红说着说着,才想到薛霖是茗兰哥的客人,便急着解释道:“那些不过都是男人酒后吹吹牛皮罢了。”   “我倒是也觉得挺有意思。”茗兰面容带笑,不见恼意:“要不,你到我房中再同我说说,顺带着吃顿早饭。”   小红虽然整宿没睡,但这会儿有些饿了。花楼里,姑娘和坤泽的膳食与丫环的不同,小红也想尝尝茗兰那儿的早饭,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   两人说笑着用完了饭,茗兰将已经昏昏欲睡的小红送出了房门。   掩上房门,茗兰便命身旁的丫环备上纸笔,小丫环不免觉得奇怪,问道:“茗兰哥,怎么大早上就要写信? ”手上研磨的动作倒是没停。   “听小红这么说,我也想外出瞧瞧。”   小丫环年纪尚小,也对外头的花船感到好奇,花楼里的丫环不常出去,更遑论楼里的姑娘和坤泽了。   茗兰执笔写完了一封书信,将其晾在一旁。   小丫环不识几个字,探头去瞧,只看懂了「薛老板」、「花船」几个字眼,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茗兰在信封上题了字,将信纸叠好,装入信封,将它交给了小丫环,让她转交给楼里的下人,麻烦他们跑一趟。   小丫环虽然孩子性情,但主子吩咐的事情却办得利索,专门找了个靠谱的龟奴去传信,为此还多给了几文铜钱。   书信是正午送到煤矿公司的,煤矿公司的门卫收到后,第一时间上交给王力。   王老二这不是第一次接到来自安南阁的信件了,看着信封上的署名,就知道这是给老大的。   以往收到了信,他都会马上转交给薛霖,可这一回拿到信,心里头却打了个转,思量了许久才递给了薛霖。   书信交到薛霖手中,他立刻打开了信封开始浏览,一旁观望的王老二却皱着粗眉:“老大。”   “怎么了?”薛霖正读信。   “你……你说你都……”话到嘴边又含糊不清。   薛霖放下手中的信件,奇怪地看着王老二:“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扭扭捏捏的啦?”   王力顿了顿,还是没绷住脸,直言:“老大你说你都有未来大嫂,怎么外头的相好还没断干净呀?!”   “你说这?”薛霖整了整手上的信纸,给王老二看。   王老二瞅了眼信,阴阳怪气道:“我当然知道你的相好是安南阁的头牌,人家约你去游船呢……”   “那你可知道,他是我安插在安南阁的眼线。”   “我当然知道了,我只是为嫂子感到不值……”王老二顿时回过神来,“什么?眼线?”   作者有话说:   茗兰:谁猜中了我的身份呢?   感谢在2022-07-23 17:04:50-2022-07-24 17:4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杜若 7瓶;绯语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谁能料想到一个体弱多病的坤泽会是一方眼线呢?   早在薛霖还是土匪时,茗兰就成了他安插在金宁城内的眼线,替他收集各方消息。   王老二顿时说不出话来了,摸着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辩解道:“这也不能怪兄弟我,外头也传大哥在安南阁有个相好。”   他便当了真。   这种闲话薛霖不是没有听闻,搁从前他对这些外界的闲言碎语是充耳不闻,甚至觉得有了这层掩护让情报来往更加安全。可如今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刺耳。   薛阎罗虽然生着闷气,到底还是赴了约。   黄昏微醺的晚霞染红了半边,河岸两端的灯火星星点点。   薛霖上了花船,掀起帷帐进了船舱。   茗兰早已让小丫环布好菜肴,将其屏退舱外,见来人唤道:“薛大哥。”   薛霖点了点头,在桌前坐下,问道:“近来身体可好?”   茗兰道:“承蒙薛大哥关心,近来身体无大碍了。”   两人相顾无言,还是薛霖先起了话头:“怎么想起约我来这儿?”   “茗兰有大半个月未见到薛大哥了。”   这话放在旁人耳中像是在撒娇抱怨,进薛霖耳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茗兰这大半个月内有新的重要情报。   茗兰一手牵过薛霖的胳膊,借着桌面的遮掩,将袖口内的一叠册子递到薛霖手中。   薛霖悄无声息地接过,塞入衣兜。   一番动作从外界看,却像是两人牵着手。   “这几天忙……”   “是忙着同何家少爷吃饭吧。”   茗兰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语气中好像是拈酸吃醋,但眼神中调侃意味正浓:“谁不知道薛老板三顾何府,约不上何大少爷的一顿饭呀?”   薛霖向来脸皮厚,但被茗兰踩中了痛脚,还是皱起了粗眉:“既然如此,今后我也不便来安南阁了。”   茗兰明眸微弯,没想到堂堂薛阎罗如今竟学会「洁身自好」了。   晚风吹鼓起船舱边的纱帐,茗兰坐在窗前抚琴,薛霖坐在桌前饮着茶,他一向不碰安南阁的酒水,还没等曲罢,便招呼船夫靠岸,准备打道回府了。   茗兰手头的琴弦顿了顿,面色自若地接着鼓琴。   花船靠了岸,薛霖一出舱,岸边守着的下人就将他的马牵了过来,薛老板翻身上马,头也未回地离去。   茗兰靠在花船的木栏杆上瞧着人离开,一旁的小丫环替他抱着琴,担心地望着茗兰,生怕他伤心。   微凉的晚风吹得茗兰的脸色白上了三分,连带着微蹙的眉头,倒是有几分伤感。   两人望着薛霖离去,也没理由留在花船上,早早地回了安南阁。   ——   何二管家这几日十分忙碌,前日何老爷带着大管家去了沪市,据说是沪市的一批丝绸出了岔子,需要赶着处理。   府内外大小事务只能由何二管家先行代管,何府内倒还有何夫人管着后院,他不必太过操心,只是府外的大小铺子从前都是大管家负责管理的,何二只能硬着头皮先管上。   可不巧赶上换季,何家布庄的布匹需要进行清算,何二管家只好拿着账本,马不停蹄赶到铺子。   何家布庄不仅贩卖洋布,还贩卖土布。早先,江浙一带还未开埠,各家布庄皆是土布,可等洋人低廉却结实的洋布开始流通,原先的土布市场便被不断挤压。   何老爷跟着南通张公创办实业,引入机械,何家的布料也凭借着「国货」二字在江浙一带深受国人追捧。   只是原先生产土布的农家和作坊都断了生计,年轻力壮的尚且还能重新找条活路,一些老人一辈子只会纺纱织布,靠卖土布养家糊口。土布的生意一断,穷人家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   何老爷见一些老人家实在没了活路,便让自家布庄接着收购土布,再以低于洋布的价格售出去。   就算是这样,库房里积压的土布还是成堆。   布庄的杨掌柜瞧着账本上的一笔笔亏本买卖,只觉得肉痛,苦着脸地向何老爷提议:“土布亏损的银钱都快赶上布庄半年的盈利了。”   可何老爷并没点头。   等二管家赶到布庄时,杨掌柜已经让小二将仓库中积压的土布搬出来晒晒。   虽然有些土布收来没多久,可积压在仓库中容易受潮蛀虫,需要人时常翻动晒晒。   “二管家,你瞧,库里的土布都在这儿了。”杨掌柜正在院中清点着堆积成山的布匹,一抬头就瞧见匆忙赶来的何二管家。   何二管家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处理布庄布料,瞧着眼前成堆的土布,单手摸着瓜皮帽,问道:“杨老弟,往日里这些布匹都是如何处理的?”   “往年这些剩下的土布都是根据花色和材质重新择选,再低价买给庄家户,大多是做秋、冬装。”   杨掌柜苦笑着:“不过,二管家你也是知道的,整个金宁城的庄家户也吃不下这批货,只能年复一年的囤着。”   何二管家看着眼前的土布,上手摸了摸,未染色的棉布微微泛黄,纱粗布厚,制成衣物的确不及洋布舒适。   “就先照着往年的法子来吧。”   除了土布外,布庄的其他织物都卖得不错,尤其是丝绸一类热销。   不仅城里富裕人家会在盛夏时置办上一身轻薄的丝绸衣裳,就是外来的洋人也推崇这清凉的布料,会向何老爷订上一批来。   杨掌柜领着何二管家逛着布庄的库房,他手中拎着一长串的铜钥匙,挨个打开库房门,后头的伙计连忙跟上来,将仓库中的布匹搬出。   杨掌柜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何二管家:“二管家,这是记录布匹库存的账本。”   何二管家翻开册子,一边看着里头的数据,一边听着杨掌柜介绍搬出的布料,又分神顾着伙计搬运时的报数。一时间,晕头转向。   挨到黄昏,所有的布匹总算是清点完了。搬运的伙计满头大汗,二管家和杨掌柜也饥肠辘辘的。   杨掌柜提议自个儿做东,请何二管家到酒楼里吃上一顿。   平日里他都是和何大管家打交道,遇不见何二管家这夫人面前的红人,这回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他还想着让何二管家在何夫人面前为自个儿美言几句,这金宁城谁不知道何老爷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呢?   何二管家怎会不知他的意图,看着手头的两本账册,想着等会儿还要回去对账,便婉拒道:“府上的事务现在由夫人一人操劳,我还要赶回去替夫人分担一二。”   杨掌柜见他摆手,只好作罢。   两人分道扬镳,杨掌柜也没了下馆子的心思,只寻思着回家吃饭。   回到自家宅子里,杨掌柜却见自己婆娘还没准备晚膳,拐去厨房也见不到她的人影。   杨掌柜正疑惑,就在里屋找到了人。   “今儿个怎么这会儿还没准备晚饭?”   王二姐正窝在床头数着白银,就听这一声问话,登时吓得跳起,手中的银两四散在床上,有几个掉在地上。   杨掌柜上前捡起地上的银子,看着手头的白银,问道:“这是哪来的钱?”   平日里都是他给妻子发的家用钱,若是银钱不够,妻子会再向他索要。经他手的银两,他自然是认得出的。   王二姐慌张地将床被上的银钱拾回:“是……是私房钱……”   杨掌柜只瞧了一眼床上的白银,就认出了这是从钱庄里取出的崭新银锭,怎么可能是老妻一点一点攒的私房钱。   “还不老实说?!”   王二姐见瞒不住丈夫,只好实话实说:“这是我做媒得来的银子……”   杨掌柜还是蹙着眉盯着她,眼神中分明是不信。   “这事,还得从那日我去寻刘媒婆,想给咱家英儿找婆家说起……”   王二姐便将那价值三条大黄鱼的亲事同丈夫一五一十道来。   三条大黄鱼、二十两白银、何家大少爷……   杨掌柜听得脑中一片空白,楞楞地出神,怪不得薛阎罗会找上何家。   王二姐见状趁机夺回他手中的银两,攥进自己的手心中。   待到杨掌柜回过神来,已经瘫软地靠在床前,背后的衣裳被冷汗浸透:“你可知若这是被何家知晓,我这掌柜的位置可就丢了!”   杨掌柜年少时就在何家布庄做伙计,一路爬到掌柜的位置,若是因自己的蠢婆娘被何老爷辞退,他这把年纪了还上哪儿找活呀?   王二姐却不在意,自顾自地摆弄手头的银子:“这事只咱自家人知道,咱家闭紧嘴巴,谁能知道何家大少爷是我被我介绍给薛家的?”   杨掌柜思索片刻,也不再多言,只是再三叮嘱妻子不要将这事同第三个人提起。   王二姐这会儿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手头的二十两银子上了,听见丈夫念叨着便敷衍地点了点头,至于是否将这些话记在心上就不得而知了。   这头杨掌柜为自家婆娘的事生着气,那头何二管家已经拿着账簿回了何府。   何夫人正在饭厅里张罗着晚饭,见何二管家赶回来便询问道:“布庄的事可顺利?”   “回夫人,布庄一切顺利,只是和往年一样,库房积压着一堆卖出不去的土布。”何二管家赶紧拱手答道。   土布连年赔钱的事,何夫人从老爷那儿早有耳闻。   可毕竟是生意上的事情,何夫人自个儿也拿不定主意,只在嘴边提了句等老爷回来再做定夺。   作者有话说:   怕有读者小可爱误会,我在这里说明一下,攻受都是初恋、双洁! 第20章   “翠儿,这几日怎么没见着茗兰哥呀?”   小红正端着洗漱的脸盆从芍药房中出来,迎面遇到茗兰身边的小丫环翠儿,顺嘴问了句。   “茗兰哥这几日病了,已经几日不接外客了。”翠儿垂头叹道。   小红闻言惊讶地张开嘴,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倒了?   “茗兰哥身子弱,吹了几日的夜风,着了凉便病着了。”   翠儿纠结了片刻,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前几日,茗兰哥约薛老板游花船,两人在船内没过多久就不欢而散了。薛老板已经许久没来看望茗兰哥了……”   小丫头的话没说完,可两人都明白里头的意思。   小红听完也跟着叹了口气,只继续问道:“茗兰哥的病可请了大夫?”   翠儿摇了摇头:“前几日以为是小病,就没请大夫。今早茗兰哥有些发热,才请示了妈妈,准备出去看大夫。”   小红见状也不敢继续耽搁翠儿,让她赶紧回去照顾茗兰。   小丫头几步路迈进了茗兰的房间,茗兰正病殃殃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被子。   她上前伸手摸了摸茗兰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手。   茗兰在她伸手间恍惚地睁开眼,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回来了?”   “茗兰哥,我已经请示过妈妈了,黄包车也在楼下等着了。”翠儿轻手轻脚地将茗兰扶起,为他披上外衣。   茗兰的身子微烫,浑身发软提不上劲,只能由着半大的小丫头搀着他下楼,送上黄包车。   黄包车夫见其中一人病恹恹的,拉车时脚下也使足了力气,又快又稳,兜着两人前往附近的大医馆。   等到了地儿,翠儿搀着茗兰下车,抬头一瞧医馆的牌匾——何氏医馆。   怎么是何家的医馆?这不是存心给茗兰哥找气受吗?   小丫头皱着眉,转头面色难看地瞪了眼正在擦汗的车夫:“怎么找这家的医馆?”   车夫好心为客人寻了家好医院,反被客人莫名其妙地瞪了眼,也有些恼火:“这家医馆的老大夫医术高超,也不乱收老百姓的药钱。俺看这小哥生了重病,才特地绕了远路来这家……”   茗兰在车上吹了风,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几分,见两人快要吵起来了,赶紧出声:“谢谢大哥了。翠儿,把车钱给大哥结了。”   车费总共十文,翠儿嘟着嘴从袖中摸出十来文铜板递给车夫,多出来的算小费。   车夫拿着多出来的几文钱,也不再生气,拉着车转头走了。   翠儿眼见茗兰晃晃悠悠快要站不住脚了,也顾不上这是谁家的医馆,赶紧扶着人进去。   初夏季节,天气多变。白日里炎炎烈日,到了晚上又凉气袭来。一些贪凉的,难免容易得感冒。   一时间,得了感冒的病人塞满了大半个医馆,大夫和药童忙得团团转。   好在何老太爷有经验,早早备好这段日子的药材。省得医馆里挤满了病患,却没有治病的药。   翠儿扶着茗兰进了医馆,见茗兰脸色苍白,浑身发烫,忙招唤大夫。   这时候医馆里的患者不少,可医师却只有那几位。   有些病人一大早就来医馆排队,排了好长时间。   怎会乐意一个临时跑来的丫头突然插队呢?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大爷便念叨着:“小姑娘,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吧。你看看这么多人排着队呢。”   翠儿急红了眼,看着半个屋子的人,心里又埋怨起刚刚将她俩送到这医馆的车夫。   倒是有一个好心的大妈看着茗兰脸色不佳,招呼翠儿,要将自个儿排队的位置让给她。   几人的一番吵闹也引起了大夫们的注意。正在翻阅医书的何温言抬头瞧见两人,见有人已经快站不住身子了,赶紧放下手中的书,朝二人走去。   “快扶着他跟我进后堂。”   翠儿见一位清俊的青袍少年走上前,帮她一同扶着茗兰,领着两人进了后堂。   何家医馆的后堂摆着几张病床,现下没人住这儿。   何温言将病人就近扶到病床上,又回到前屋取了自个儿的医箱。自从上次帮人取了子弹后,他的医箱一直放在医馆内。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支体温计,用镊子取了酒精棉擦了擦,便径直走向病人。   翠儿瞧着这少年年纪轻轻,看上去不像是个大夫,也不对病人望闻问切,倒是拿着个玻璃棍子朝茗兰哥走去。   这人的手已经摸上了茗兰哥的衣襟,眼瞧着就要解开衣扣,小丫头赶忙出声道:“你干什么呢!”   “我量量体温。”何温言被这个半大的丫头唬得一愣一愣的。   翠儿捂着茗兰的前襟,斜眼上下打量这不像大夫的医师,一时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在趁机占便宜。   何温言自然知道这位病人是个坤泽,刚刚扶人时就嗅到了轻微的信息素,见小丫头一脸警觉地盯着自己,解释道:“医者面前无性别之分,且不说我也是坤泽。”   何家的坤泽?!   “你是何家少爷何温言?”   何大少爷见这小丫头突然瞪大了双眼望向自己,只觉有些莫名其妙。他朝翠儿点了点头,接着解开病人的衣袍,将体温计置于其腋下。   等待时间的同时,何小大夫顺势替病人把脉。   翠儿在一旁看得稀奇:“何少爷,您不是去海外学的西医吗?”   “我自小学过几年中医。”   何温言一手摸着脉搏,眉头却缓缓隆起:“他从何时开始发热的?”   “今早开始发热的,前几日只是小感冒。”翠儿老实交代道。   何温言将体温计拔出,三十八点五摄氏度,再烧下去只怕脑子都要烧傻了。   何小大夫赶紧从药箱里翻出一罐玻璃瓶,拧开锡质瓶盖,倒出一片白色的药片。   他将药片交给小丫头:“把这个药片喂到他嘴里。”   “这……这是什么。”翠儿看着手中白色的小药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药。   “安乃近,一种退烧药。”说罢,何温言又从水壶中倒了杯清水递给她。   茗兰这时已经烧得迷糊了,翠儿将药片喂入他的嘴中,扶起他的肩膀喂了半杯水。   白色药片遇水瞬间化开,苦味顿时在口腔中蔓延开。茗兰轻轻蹙眉,迷糊中睁开双眼:“翠儿?”   翠儿忙扶起茗兰,介绍道:“茗兰哥。这位是何家少爷。”   茗兰?   何温言只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可一时半晌又想不起自个儿从何处听过。   他朝茗兰点了点头,道:“我刚刚替你诊过脉,除了发热外,你的身体应该还患有娘胎里带出的弱症。”   茗兰无力地倚靠在枕头上,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何大少爷面容俊丽,尤其是眉眼间透露出的自信神态,令他十分艳羡。   茗兰咳嗽两声,哑着嗓子说道:“我的确是自小就体弱多病,家里也曾带我寻过大夫,只是无法根治。”   “再到后来,家中没落了,哥哥又欠了外债。家里连饭钱都没着落,更别说是供着我的药钱了。”   到头来,还是将他买了才抵了债。   茗兰说这话时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翠儿从茗兰进青楼时就跟在他身边的,却也是头一次听茗兰哥说起过他的过往。   许是这会儿高烧烧得有些糊涂了,一些话轻易就说出口了。   “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请祖父来替你瞧瞧,若是能根治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不能,就麻烦祖父开个温养的方子,看看能不能用上些低价的药材。”   何温言的脸色有几分担忧,直言道:“你这身子若是不温养着,只怕活不过三十。”   听着这话,身为病患的茗兰神色却丝毫未变。   对他而言,活到三十还是活到百岁又有何差别呢?活得长些,还徒增痛苦。   何小大夫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不将自己的寿命当一回事的病人,他无奈地摇摇头,嘱咐翠儿用酒精替茗兰擦身降温,自个儿先去前屋帮忙,这会儿医馆正忙着。   房间里,翠儿正笨拙地捏着酒精球帮茗兰擦拭额头,冷不丁地听茗兰问道:“翠儿,你觉得何少爷如何?”   小丫头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何少爷……他长得俊秀。可若他不说,光看他举手投足的神采,我还真猜不出他是坤泽呢。”   何大少爷的确与翠儿见过的坤泽有很大不同。   “是呀。他真不像个坤泽……”   茗兰的声音微弱,独自嘟囔着。许是昨晚没休息好,茗兰在迷糊中睡着了。   临睡前,他还忍不住想着,这样神采飞扬的何家大少爷,是否能摆脱寻常坤泽嫁人后被困后宅,一辈子相夫教子的命运呢?   作者有话说:   简单介绍一下设定:因为背景是民国,所以坤泽的抑制剂还没有发明出来。坤泽的处境跟女子差不多,甚至因为情潮更糟糕些。   感谢在2022-07-25 17:38:54-2022-07-26 17:1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萨布兰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待到正午,医馆里的病人才陆陆续续离开。   何温言见何老太爷得了空,便请他为茗兰诊脉。   茗兰躺在床上睡了一个上午,发了一身汗,这会儿高烧已经退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脸色还有几分虚弱。   何老太爷一手搭在他的腕内,一手抚着山羊须,静待片刻便有了诊断。   “你这是娘胎中带出的不足,气血皆虚,若气候骤变,则身体不适,易气短心悸。况且,你还是个坤泽,体质虚弱,则潮期不定,应当多加注意。”   翠儿在一旁听着心惊,忙问道:“老大夫,这病可能根治?”   何老太爷叹了口气,摇摇头:“若是幼年调养补足根基,尚有根治的可能。可惜现在根基细弱,要想根治只怕是困难了。”   听着何老太爷的诊断,茗兰的心里早有了预期,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惋惜的。只是听到潮期可能提前时,他才有了几分害怕。   倒是何温言遗憾地问道:“祖父,能否替他开一张温养的方子?”   何老太爷点了点头,在孙子的搀扶下起身去前屋研磨写药方。   何老太爷铺开纸张,提笔正要写下第一个药名时,就听大孙子问道:“祖父,这世上有阻止坤泽潮期的药方子吗?”   狼毫在纸上顿了一顿,立即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出一个豆大的墨点来。   何老太爷不动声色地替换了一张白纸:“怎么想到问这个?”   “刚才听到祖父说茗兰体弱,会潮期不定,我就想着有没有阻止坤泽潮期的法子。”何温言正低头看着手头的医书,没瞧见老太爷手头的动作。   何老太爷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是有这么一样的医方就好了,那我们坤泽就不会因潮期而嫁人了。”何温言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外头的风景发呆。他距离十八岁潮期来临只剩半年了。   何老太爷笔下遒劲有力,笔走龙蛇,片刻间调养的药方已经拟好。   他放下笔墨,抬头望向大孙子:“你爷爷我,才不管什么坤泽的身份。只要我的大孙不乐意,咱不嫁就不嫁。”   说罢,何老太爷转头将药方子递给正在一旁躲懒的药童。药童赶紧接过方子,抓药配药,也不敢继续偷懒。   听见祖父的话,何温言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却丝毫未注意何老太爷话语中的认真。   正在这时,从门外传来红菱的声音:“老太爷,少爷。夫人让我来送午膳了。”   红菱双手拎着一个大大的红木食盒跨进医馆。   正午的日头最烈,虽然何家距离医馆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顶着这么大的太阳,拎着这么重的食盒,小姑娘还是满头大汗,两颊通红。   “快把食盒放下,坐下来休息休息。”何温言嘱咐道,顺手给红菱倒了杯水。   红菱赶紧阻止:“少爷,小的自己来就成了。”   她接过水杯,喝了口水,又从袖口里扯出了帕子擦了擦汗,才笑着说道:“夫人知道这段时间医馆病人多,怕少爷和老太爷被看病绊住了脚,赶不及回家吃饭,便让我来送午饭。”   何温言点了点头:“下回,可别傻傻地顶着个大日头一个人来了,找个人替你分担些。”   红菱傻乎乎地笑着,问道:“这些菜要摆在哪儿?”   “摆在后屋吧。正好今天有两位病人,午饭可以分他们些。”   见食盒准备的饭菜较多,便想着分些给茗兰两人。   红菱听话地拎着大食盒进了后堂,推开门刚要迈进一条腿,就听见一个小丫头问道:“茗兰哥,好些了没?”   茗兰?那个安南阁的头牌清倌?他怎么会在这儿?   红菱的脑中一时间布满了问号,呆呆地站在房门口。   茗兰和翠儿也注意到门口来了人,翠儿开口问道:“你是?”   “我……我是何少爷身边伺候的丫环。我来送午饭的,少爷让我来将午饭摆在后堂。”   许是曾经背后议论过人家的缘故,红菱回话间少了几分底气。   “二位还没吃午饭吧。我家少爷请二位一块用饭。”   茗兰病弱体虚,消耗得快,翠儿则是照顾茗兰,忙碌一上午,两人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   不过茗兰还是拒绝道:“替我谢谢何少爷的好意,不过我现在病着,怕把病气传给别人。”   听见这话,红菱抬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妓院清倌。   苍白的脸色中窥得几分病弱,眉眸乌黑而舒展,流露出水墨画的脱俗意韵,毫无出身青楼的妖艳媚俗。   红菱忍不住在心中将眼前之人同自家少爷做比较。   同是美人,眼前之人气质脱俗,病弱惹怜,而自家少爷则是五官精致,天生贵气。   因此哪怕见惯了自家少爷的美貌,瞧着这么一位病弱美人,红菱的脸上还是不禁染上几抹红云,犹记得自己背地里说人闲话的事,又有几分心虚。   “既然如此,我就将饭菜另外装盘给二位吧。”说着,红菱手脚利索地将饭菜分盘,摆放好。   茗兰两人来不及拒绝,只好道谢。   ——   午饭后,红菱收拾好了餐桌也没忙着走,留下来要给何温言打下手。   可红菱一不懂医术、二不懂药理,何温言哪用得上她呀?   “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早点回家休息。”   红菱却不高兴嘟囔道:“回到家中,我娘又要将我放在她眼皮底下,让我跟着她学习规矩和待人处事之道了。说什么若是少爷以后嫁了人,我也要跟在您身边,帮您管着后宅。可是少爷您也知道的,我最讨厌守规矩了……”   红菱是何夫人陪嫁侍女傅妈的女儿,是何家的家生子,又从小跟在何温言身边,家里人默认她也将是何温言的陪嫁侍女。   何大少爷闻言也眉头一跳,只觉傅妈的打算果然长远,当下也不赶红菱回去了。   小丫头立刻止住了嘴,笑逐颜开,见医馆实在没有她能插的上手的事,便隔三岔五地给何温言倒水。   何温言喝了一肚子的水,实在是受不住了,便赶她去打扫医馆了。   终于挨到了黄昏,何温言和何老太爷要回府,茗兰也要回安南阁了。   临走前,何温言又替他量了次体温,给他递了一片退烧药,嘱咐他:“若是夜里又发烧了,可以吃一片。记得隔段时间来检查身体。”   茗兰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小红已经去门外招车夫。   几人一同走到医馆门口,刚好一辆黄包车经过被小红拦了下来。   “师傅,去安南阁。”   安南阁。   何温言脚步一顿,他侧身看了眼跟在身边的红菱,突然记起上回西餐厅外她说的话。   听说薛阎罗最喜欢安南阁里头一位叫茗兰的清倌……   刹那间,何大少爷心头上起一股莫名的火来。   那头,茗兰已经上了车,朝何温言点了点头。   何温言这会儿正有些木讷,只轻声说道路上小心。   送走了病人,几人步行回家。   到了何府,门房已经开门迎接何老太爷和少爷了。   门房笑容满面地报喜道:“老太爷,少爷。老爷从沪市回来了。”   “爹回来了!”何温言一扫刚才的沉闷,“在哪儿?”   “这会儿应该在饭厅准备用晚饭。夫人和小少爷都在,就等您两位了。”   何温言扶着何老太爷快步朝饭厅走去。   何老爷去沪市已有大半个月了,家中事事照旧,但何夫人和何温言还是挺想念何老爷的。   特别是何温阳这孩子,别看平日里何老爷待他严格,可何老爷走后他却时不时地询问何夫人父亲何时回来。   何温言一进饭厅就见弟弟黏在何老爷身边,何夫人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两人。   何老爷将小儿子搂在怀中,享受着这小子难得的乖巧。   “爹,你可算回来啦!”何温言笑道:“温阳这孩子可是没日没夜地盼着你回来呢。”   何老爷看着怀里的装乖的小儿子,乐呵呵的:“我还以为我出了远门,他没人管着,高兴还来不及呢。”   自从小儿子出生后,何老爷已经好几年没出过远门了,一些外出的采购和经营都由下面的人负责。   “老爷,你这一趟可还顺利?”何夫人问。   何老爷面上带笑,点了点头:“几年未见,沪市如今确实比金宁繁华了。”   花花世界,十里洋场,纸醉金迷。   这一趟的见闻,他既嗅到了商机,又感知到了风险。   可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再像年轻时那般意气风发、毫无畏惧,如今他只想守住金宁这处小家。   “我在沪市寻了几匹软烟罗,给夫人带回来做夏天的衣裳。”   这是何老爷早年走商养成的习惯,去往何处都不忘给妻子带好看的布料和首饰。   话语间,倒是让何夫人忆起二人年少时的时光。   她也是这般在家中为老爷守着,担心他旅途中是否平安,他也是这般献宝似地送上布匹和珠宝,哄她开心。   久而久之,何夫人也渐渐期待何老爷归家的那一刻,说不清是为了那些塞满库房的惊喜,还是为了这个费心逗她笑的男人。   下人将那几匹布料拿上来给何夫人过目,天青、秋香、松绿、银红,四色各一匹。   何夫人上手摸了摸布料:“这布料质地轻软,确实适合做夏天的衣物。只是这颜色倒是鲜艳,我这把年纪了,穿这颜色怕人笑话,不如留给两个孩子。”   “谁敢说夫人上了年纪?!”   何老爷瞪圆了虎眼,巡视了一圈周遭的下人,才对何夫人说道:“夫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这四种颜色你挑挑,剩下的再给两小子。”   作者有话说:   【距离何少爷和薛老板解开误会还有一章的时间】   何少爷:想起红菱的话,有些恼火。(生闷气中)   薛土匪:怎么了?吃醋了?(得意洋洋)   何少爷:脸皮真厚。 第22章   何夫人笑着只收下了松绿色的那匹,让丫环将剩下的送入库房里。   一家子说笑着用完了晚膳。   何老太爷按照惯例晚饭后回了趟书房,临走前还叫上了何温言。   何温言跟着祖父,后脚刚迈进了书房,就听何老太爷说:“把房门关上。”   何温言楞了半晌,依言锁上房门,才奇怪道:“爷爷,什么事这般神秘?”   只见何老太爷从书桌暗柜中取出一本封面没有题字的册子递给何温言。   何温言震惊地看着这张红酸枝造的大方桌,他从小到大竟然从未没发现这书桌中暗藏玄机。   “爷爷,这,这是什么?”   何温言瞧着这本从未见过的本子,封面泛黄,一看便知是老物件了。   “这是我们祖上世代行医的记录医书。”   何老太爷面色郑重,语气严肃。   何家世代行医,祖上上数几代皆是前朝御医。在宫闱中行走,自然见得多听得多,皇家密事多少知道一些。   所以祖父为何要将这本医书给他呢?   何温言盯着这本平平无奇的医书,还是摸不着头脑。   “你今天不是问祖父有没有阻止潮期的方子吗?喏。”   何老太爷随手一翻,便停留在某一页。   瞧着书页上的痕迹,便知老太爷对于这一页已经研究已久了。   何温言低头,这是何家先祖为一位皇太子医治的记录。   闷热、多汗、精神不振……   何大少爷的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直到诊断记录的末尾,这位先祖用着簪花小楷写下——潮期来临。   何温言抬头望向祖父,眼中充满不可思议。   何老太爷朝他微微点头,压低声音说道:“这位皇太子二次分化了,从一位乾离分化成了坤泽。”   可皇储已立,皇后也不想让自己的皇子失去储君之位,只好命令信得过的御医研制阻止潮期的秘药。   在掉脑袋的威胁下,何家一帮大夫没日没夜钻研药物,终于在皇太子成年之前成功了。   “那这位皇太子最后登基了吗?”何温言好奇道。   何老太爷摇摇头:“他在登基前的一场战役中牺牲了。”   何温言一时间内心有些复杂,说不上是可惜还是庆幸。   若是这位太子登基,历史上便会有第一位坤泽皇帝;可若是他真的登基了,知晓皇帝惊天秘密的何家怕是会被满门抄斩。   想到此处,何温言捏紧了手中的无名医书,面色也严肃了几分。   这本书便是何家祖辈担着性命之危,为后人悄悄留下的宝藏。   “祖父,您的意思是……”何温言低头紧盯着手中的这份药方,将方子上的逐字逐句记在脑海中。   “我希望将何家医馆交付给你,孩子。”何老太爷捋着胸前的长须,目光透过窗棂眺望远方。   “你爹不懂医术,你弟弟又是那么一个跳脱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学医。况且我年事已高,若是将温阳从头教起,怕是时日不够……”   “祖父这说的是哪番话?”听着这不吉利的话,何温言顿时不悦:“祖父应当长命百岁才是。”   听着孙儿这般说着,何老太爷也忍不住笑了。   “好好好,便如温言所说,爷爷活到百岁,将这一身的医术交予你。”   何老太爷苍老的手掌抚过长孙的发顶:“我孙儿这般有天赋,以后自然能着手成春。”   老太爷的目光又回到那本曾事关何氏全族性命的医书上:“你按照这个药方子,将秘药制出来。从此……”   从此脱离坤泽身份的束缚。   闻言,何温言的神情未变,内心却一跳一跳,止不住地狂喜。   转念,他又想起什么,试探地问道:“那祖父,我能否将这药给别人服用?”   沉默许久,何温言才听到回复。   “医者,以药方救人于疾病之苦。你若用此方救人于苦难,亦是行医者之道也。”   何老太爷背过身去,何温言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替所有的坤泽谢过祖父。”   何老太爷摆了摆手,示意何温言回去吧。   何温言这才向祖父行礼告辞。   他走得急,没听见何老太爷的低声感叹。   “我也不知这么做是好是坏……”   ——   第二日,何温言正刚准备出发去医馆,就被何大管家拦下了。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趟书房。”   “爹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何大管家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事,只好结合老爷去沪市时让他去采购医疗器材的事情,猜测道:“应该是替大少爷筹办医院的事。”   何温言点了点,信步朝书房走去。   “爹。”   一进门,何温言便唤道。   “我听说办医院的事情已经在进行了?”   何老爷点了点头,笑着说:“你爹我替你从洋人那儿订好了一批医疗器材,估摸着十来天后就能送来了。在城内也寻了块地,已经派人建造房子了。”   “只是……”   想起薛霖拜托他订的发电设备,那批发电机器是何老爷托了不少关系,用了点不正当途径才弄来的,实在不好弄得人尽皆知,必须避人耳目。   何老爷顿了顿,“只是爹这里有事还需要你帮帮忙。”   毕竟是老子坑儿子的事情,何老爷有些心虚。   “什么忙?”何温言不懂商业,奇怪地问道。   “我有一个客户,需要儿子你帮忙传个话。”   “传话让大管家去不就行了吗?”   “这个客户有些特别,必须言儿你去,爹才放心。”   “传什么话?”   “你见着人,只需对他说:「你让我爹订的那批货物办成了」即可。”   何温言蹙着眉头,不知传话这点小事为何一定让他去。   可等他跟着何大管家去了酒楼,进了包间,才发现何老爷嘴中的特殊客户他也认识。   薛阎罗一改上次的邋遢形象,一身规整的藏青色长袍马褂,眼瞧着那一脸的络腮胡也经过一番细心修剪。   “怎么是你?”   何温言却未因薛霖这次的用心装扮而给好脸色。   反倒是薛霖被他问得一愣:“不是你接了我的请帖?”   闻言,何温言脸色更臭了,一听便知是他爹骗自己来赴的约。   “我爹只跟我说有个客户,让我来带句话。”   薛霖也不是傻子,立即明白是未来丈人在其中帮了忙,忙替岳父说话:“上回,我的确拜托何老爷订了一批货物。”   准确的说,是拜托何老爷走私了一批设备。   何温言摆着臭脸,点点头:“我爹让我带话,那批货物已经办成了。既然话已带到,我就先走了。”   “别,”薛霖一手擒住他的手腕,抓得他有些疼。“菜早已经点好了,阿言不如坐下吃完再走。”   “薛老板还是叫在下「何温言」吧。”   何大少爷拽下手腕上将自己抓疼的大手,眼圈微红,看薛霖的眼神却带了几分冷冽。   “何某早从坊间听闻薛老板已有意中人,想来我们二人还是不要往来才好。”   何温言整了整被抓皱的衣袖,作势要起身离开。   “那些不过是外人的风言风语,并不是真实的。”   薛阎罗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要为自个儿的桃色绯闻辩解。   可何温言却不信,愈发瞧不上眼前这个敢做不敢当的大男人:“薛老板若没做过,旁人怎么会无中生事?”   “昨日,我还在医馆见着薛老板的心上人,他体弱多病。若是我是薛老板,且不说明媒正娶,可至少要将人从那种地界赎出来,派人细心照顾。”   五大三粗的薛阎罗一时间被人训斥得哑口无言,可茗兰身份一事实在不便于旁人说起,但若是不解释,只怕自个儿这辈子都要打光棍咯。   过了许久,这人才缓缓开口:“茗兰,他同我一样祖籍鲁省,曾是我家邻居。”   何温言也不知他俩竟有这层关系。   “当年北方灾荒,我们两家一同逃难。我爹娘半路上病亡,我则跟着祖母逃难南下,而他则是被他爹和哥哥卖到了妓院抵债。就此,我们两人便再未见过面。”   “直到后来,我到了金宁城成了土匪,茗兰所在的妓院因北方战乱南迁,机缘巧合下两人才遇见。”   “我与茗兰仅是故交而已。”   忆起往事,薛霖的语气平淡,自斟一杯酒饮下。   患难后,他乡遇故人。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将曾经的伤疤再次揭开。   何温言生在金宁何家,自小被何父何母娇生惯养,没受过多少苦。虽知这世道混乱,可身边从未有人遭遇磨难。   何大少爷一时间有些愧疚,却又不知说什么安慰薛霖,慌忙间举起一盏酒杯,自责道:“是我偏听偏信他人误会薛老板,还望薛老板原谅。这杯酒敬老板。”   说罢何温言一饮而尽,许是喝得太急,酒水呛鼻,小脸蹴地皱成一团,倒是把薛霖逗笑了。   “慢点喝,这酒有些烈,喝急了容易上头。”   薛老板替何大少爷拍了拍后背,顺一顺。   何温言不常喝酒,每逢佳节也只是小酌甜酒,从未沾过烈酒。   今天才饮下一小杯,就觉得白酒在舌尖辣开,酒气熏上了颅腔,不敢再饮下第二杯了。   “在下酒量不佳,让薛老板见笑了。”   薛霖自然不会笑话他,为他倒了杯茶,让他缓缓。   正在这时,小二敲响了包间的房门,上齐了菜。   许是解开了误会,两人间的氛围反倒是比上次西餐厅时好些。   等到两人用完了饭,何温言便招来店小二结账。   薛霖正要掏出自己的腰包,便被何温言拦下:“这一顿怎么能又是薛老板请呢?”   何大少爷笑道,笑容中尽是狡黠。   薛霖傻愣愣地看着他,眼前的娇少爷充满了灵动,倒是更吸引人了。   “好歹,我们何家算是金宁城首富。这一顿就记在何大老爷身上吧。”   说罢,何大少爷挥挥手让店小二去找门外的何大管家结账。   既然老子能坑儿子,儿子自然也能坑老子咯。   作者有话说:   被爹坑的何少爷:我也要坑爹!   傻乎乎的薛老板:对!媳妇你说的都对!嘿嘿! 第23章   门外的何大管家被店小二截住了,他没想过跟着大少爷出来还要他来支付饭钱,身上便没带多少大洋。   结果摸遍了全身上下的银两,都没能将这顿饭钱填上。   一转眼,就看自家大少爷同薛老板说笑着走出了包间。   “大管家,怎么了?”何温言瞧着他面露焦急。   何大瞧了眼一旁的薛老板,才低声道:“大少爷,小的银子没带够。”   “那便报我爹的名字,让酒楼老板看在他那张老脸上,先欠下这顿饭钱。”   何温言倒是不怕丢脸,准确得说是丢自家亲爹的脸。   于是,何大管家照着吩咐向酒楼掌柜报了何老爷的大名,赊下了这顿饭。   大管家也有些尴尬,想着这笔钱还要回府找老爷报账,才能将这笔账抵上。   回府的路上,何温言和大管家叫了辆黄包车,可薛霖却偏要骑着黑色大马在一旁跟着,引得路上行人和街边摊贩都偷偷打量。   薛阎罗就在身旁,黄包车夫拉着车不知该快该慢,一张脸憋得铁青。   还是何温言发现车夫脸色不对,连忙对薛霖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也不知何大少爷下次何时才会再收薛某的请帖,我倒不如现在多看几眼,免得隔着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阿言。”薛霖理直气壮。   何温言自然知道薛霖派人送了多少回请帖,可都让他使唤下人打发了去。   “你若要找我,便直接去我家的医馆。不用差人去我家送请帖了。”何温言瞥了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薛霖,压低了声音:“不过,若是没事,就别来找我了。”   薛霖见他答应了,这才满意。   浓密的胡须掩住了笑颜,双眸却止不住地微弯,暴露了这人的笑意,被黄包车上的何温言瞧个正着。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傻样。   何大少爷一边腹诽,却没发现自个儿的耳根羞红一片,连带着双颊也染上红霞。   “你赶紧回去吧。”何温言挥手让他感觉离开,一马一车并排走会挡着路。   “那我先走了,下回见。”   薛霖调转马头,马鞭扬起,响起一串马蹄声,   何温言转头看去,只看见一抹藏青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再回头黄包车已经快到何府了。   “大少爷……”   “怎么了?”   何大管家眼瞧着大少爷同薛阎罗「眉来眼去」,摸了摸自个儿的兜,尴尬地笑了笑。   “大少爷,这车钱……”   何温言自然有数:“这点车钱,我来给吧。”   “欸,麻烦少爷了。”   ——   等下了车,回了府,何大少爷正要去书房找何老爷麻烦,就被何夫人告知爹有事已经出门去商会了。   “我看,爹哪里是有事出去,不过是做了亏心事躲着我罢了。”   何夫人看着儿子没好气地抱怨自己的老爹,笑着劝道:“好啦,好啦。你爹就这德性。快看看,这是什么。”   说罢,何夫人递过一张请帖。   何温言接过一瞧,竟是自己舅舅派人送来,邀他去做客的。   “你舅舅知道你回了国,就让人请你去簌州玩。正好端午佳节也快到了,太湖上年年有龙舟比赛,可热闹了。”   何夫人的娘家就在簌州,父亲曾是簌州府的学政,专管学校与科举事务。学官一职虽受读书人敬仰,却又是一清水衙门,捞不到多少油水。更遑论清末时废除了科举选士制度,学政这一官职也名存实亡了。   如今何温言的外祖父也上了年纪,赋闲家中。   何夫人的哥哥,何温言的舅舅倒是没有官职,平日里管着家中的几家铺面。   “小时候,你外祖父和舅舅最疼你了,恨不得将你抱去做自家的孩子。”何夫人看着请帖说笑道,“我也有几年没回娘家了,正好这次陪你回去看看。”   说罢,何夫人便让傅妈替她整理行李。   “娘不同爹说一声?”   “他还能反对不成?”何夫人笑着挑了挑细眉。   于是,何老爷一回到家就收到了何大管家的报账和自家夫人要回娘家的消息。   报账的事情他倒是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大管家去找账房取银子,自个儿转头去找何夫人了。   何夫人这时正同傅妈整理出行的包袱,将一件件时下的衣裳叠好装入布袋中。   “夫人。”何老爷推开房门,忙唤道。   眼瞧着妻子在整理衣物,他赶紧抢过来。   “为何闹得要回娘家?可是谁欺负你了?为夫给你出气!”   何夫人看着被夺走的衣服,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傻相公,又将衣物拿了回来,继续埋头整理。   “只是多年没回娘家,想回去看看罢了。”   “那我和夫人一同去簌州见见岳父。也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如何了?”   何夫人抬眸看了眼何老爷,笑道:“有言儿跟着我去就成。况且,我爹他老人家想见的是你的宝贝儿子,才不是你这傻楞子呢。”   说着这话,夫妻二人的思绪又飘回了从前。   想当年何老爷还没起家,只是一个经商的穷小子。走商簌州时,偶然间遇见待字闺中的何夫人,只一眼他便相中了眼前的女子。   情窦初开的傻小子花了重金,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媒人去做媒。   他哪知自己看上的是学政家的大小姐,跟着媒人进了傅府,见了未来岳父傅老爷子。   傅老爷看着眼前的小子,第一句话便是问:“你身上可有官职?”   小子傻愣愣地摇了摇头,他就是一白身。   傅老爷眉头微蹙。   “那可考取了功名?”   小子接着摇摇头,他十来岁就不读书了。   傅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敢上咱家提亲。”何夫人的大嫂嘲讽道。   说罢,便想让下人将傅老爷赶出去。   还是一旁的何夫人起了恻隐之心,让人拦下了。   她记得眼前的这傻子,就是花朝节那天她同好友去踏青,在道旁遇上的买丝绸的商贩。   她瞧着他家的布料甚是好看,便买了一匹,没想到这人竟然送了她一朵绢花。   “店家好会做生意,是每位买布的姑娘都送一朵绢花吗?”   这傻子红着脸,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何夫人簪上了那朵绢花,朝着卖布的小子笑了笑,这才同好友离去了。   谁能想,当日一见,这人竟让请了媒人上自家提亲来了。   “那你凭什么娶我女儿?”傅老爷子眼眸微眯,尖锐的目光审视眼前这小子。   “我,我愿用全部的身家迎娶小姐。”   傻小子直愣愣地说道,惹到何夫人莞尔一笑,倒是傅老爷子发火道:“你以为老夫是在卖女儿吗?”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身转身便要离开,挥手便让人赶走这小子。   “傅老爷,我会再来提亲的……”   傻小子一面被人推了出去,一面喊叫着。   傅家的众人嘲笑这人痴心妄想,将没想到这小子隔了几日竟然真的带着全部身家登门拜访。   傅老爷子看了眼手里的房契,这是傻小子的祖宅,又将它还了回去。   “像你这样身家的商贩,簌州城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个。还是那句话,老夫为何要将女儿嫁给你?”   “傅老爷,我会真心待小姐的。”直愣愣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空口无凭,且人心易变。”说罢,又将人赶了出去。   就在众人以为这人不会再来时,这小子竟日日带着媒人拜访,时间久了媒婆都不愿意做这桩亲事,整个簌州城都知道有个外地来的商贩异想天开,竟然想娶学政家的大小姐。   到最后还是何老太爷出马,亲自去了趟簌州,替自家的儿子谈这桩亲事。   傅老爷子同何老太爷共谈一整日,才对这个小子有了好脸色,最重要的是,自家的女儿不顾老爹的阻拦,竟然同意了这桩亲事。   “想他这样傻乎乎的商人,以后怎么养家,供你过好日子?”傅老爷子想起这未来女婿半天说不出话的样子,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嘴笨的商人。   “他傻一些也好,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思,只听女儿一人的话就够了。”何夫人倒是觉得何老爷这般才老实。   瞧着心意已决的何夫人,傅老爷子和傅大公子只好恨铁不成钢地认下了这个女婿。   倒是何夫人的大嫂对这桩亲事,颇有怨言,她本想将这个傅家的大小姐说给自家弟弟的,背地里没少说何家夫妻的闲话,说什么这穷小子迟早会变心之类的。   可这桩婚事最终还是成了。学政之女下嫁小小商贩,让整个簌州城的人大跌眼镜。   但谁也未曾想过,这个小小商贩最后竟然成为了金宁城的首富。   于是,世人又纷纷改口,夸赞学政傅老慧眼视珠。   “想当年,你傻愣愣地在我家门口蹲了好几日。我爹实在看不下去,才请你进去。”   何夫人用手帕掩住嘴边的笑:“结果,你这傻子日日都来提亲,又天天被下人赶出去。被拒了好几回都没放弃。”   “那会儿,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般顽固倔强之人。”   “虽一晃多年,我待夫人之心,同往日依旧。”何老爷同样面露温情,将何夫人揽入怀中。   那年花朝初见,心动之悸,犹记于心,多年陪伴,更添温存。   作者有话说:   写一波父母爱情!   这周误打误撞上榜了,准备换个封面! 第24章   马车清晨从何府驶出,将近黄昏时分到达簌州城。   正是梅雨季节,半路上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沿着马车篷缘挂落,薄薄的雨雾掩住了沿途中的风景,也洗去了旅途上的风尘。   待马车停到傅府门口,傅妈上前去敲门。   门房推开门,一见是故人:“傅妈?你怎么来了?”   “夫人带着少爷回娘家看看。”傅妈指了指身后的马车,何夫人正掀开一角的车帘往门口看去。   “太好了,老爷和老太爷这几日正盼着呢。”门房取了油伞递给傅妈,让她先将何夫人和何少爷请下马车,自个儿朝里头报信去。   车厢里,红菱扶着夫人和少爷挨个儿下车,自己和傅妈拎着行李包袱跟在身后。   较之何府的宅院,傅府的宅子更为内敛古韵。   宅门朝南而开,门口置着两墩雕着狮子的青石抱鼓石。   庭院里假山造景,过了庭院又要经过蟹眼天井,雨水顺着房檐正巧滴在天井下的芭蕉叶上,滴答作响。   光线透过几平方大小的天井,穿过漏花窗钻入室内,将景色送入眼帘。   过了天井,才是正厅。   傅府的主人家已经在厅堂内等着了。   为首的是傅老太爷,老爷子已年过花甲,可精神劲儿还不错。   下位坐着的分别是傅老爷、傅夫人以及傅老爷的女儿。   瞧着女儿带外孙来看自己的了,傅老太爷高兴地站起身。   “元芹呀,好多年没回来看爹了。那傻小子待你可好?没欺负你吧。”   傅老太爷看着这个唯一的女儿,亡妻难产只为他留下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他可不得把女儿捧在手心里护着。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的娘家?那傻小子呢?”   “爹,我哪是一个人来的,这不是还有言儿嘛?”何夫人娇笑着,“况且家里也离不开人,就让老爷在家里管束着温阳了。”   傅老太爷想起女儿那个鸡飞狗跳的小儿子,摇了摇头。   他这个小孙子和他那个傻不愣登的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学问上是朽木不可雕!   再抬头看向何温言,又高兴道:“哎呦呦,言儿,快过来给外祖父瞧瞧。”   何温言走到外祖父的跟前,喊道:“外祖父。”   “欸。”   傅老太爷眉开眼笑,他最喜欢这个大外孙了,先不说言儿小时候长得特别像自己的女儿,就连性情也十分乖巧,读书也认真。   傅老太爷看着这个大外孙是哪哪儿都喜欢,就差从亲家那里抢过来做自家的长孙了。   “言儿都长这么高了呀。”   “在海外学了几年的西医,个头倒是长了一截。”何夫人自己落座,笑着答道。   “大外甥,也快十八了吧。这坤泽也该要嫁人了,可选了人家?我娘家倒有个侄子是乾离……”   坐在一旁的傅夫人倒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让何夫人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   “多年不见,嫂子还是这般爱做媒呀。”   傅老太爷和傅老爷也变了脸色,特别是傅老爷,他面色难看地瞪了傅夫人一眼。   别当他不知道,当初她就想借着自己的妹妹拉扯娘家,如今又想将注意打到他外甥身上了。   见场面有几分尴尬,何温言便想将话题引开,他见一旁的表妹像个木头般端坐着不说话,就说道:“我确实是好几年没来外祖父这儿了,傅音表妹如今都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   傅音是傅老爷唯一的孩子,比何温言小三岁,今年也有十四五岁了。   何夫人见这姑娘穿着一身传统的斜襟袄裙,上衣下裙,端坐在木椅上,宽宽的衣袖交叠在膝上,看着一副文静的模样,便问道:   “爹,音儿有没有送到学堂读书?”   现在的新式学堂女子也可以上,何老爷商会里就有其他老板将女儿送去读书了。   “家中已经请了女先生教着识字了。半大点的姑娘,送到学堂去男女同席,多不像话呀?”   还没等傅老太爷回话,傅夫人就多嘴道。“反正都是要嫁到别家去的,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寥寥几句话,让何夫人的脸色顿时漆黑。   傅夫人这哪是说傅音,这分明是指桑骂槐地说她的大儿子迟早是要嫁人的,送去读再多书也继承不了家业。   可还没等何夫人发火,她哥哥便替妹妹出了这口气。   “李氏,你还有没有规矩?爹还没说话,你便随意插嘴。你们李家就是这么教出的女儿?”   傅夫人被傅老爷如此训斥,脸色也刷一下变得惨白。   傅老爷不想再看她,挥手让她先回房,别再这儿碍眼了。   好好的阖家团圆被傅夫人搅和得阴阳怪气。   傅老太爷是看不过眼去,他扶额头疼道:“元荣呀,你这个妻子这么多年竟没有一点长进。”   傅老爷也神情冷峻:“爹,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因为那事,我也不会娶李氏。”   他倒是想同李氏相敬如宾般处着,可李氏这脾气实在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还怪爹,可那时形势所逼……”傅老太爷说到一半,见眼前还有这么多小辈便止住了话题。   “行了,言儿一路上赶过来也辛苦了。大家都下去休息吧。”傅老爷子已有些疲惫了,拄着拐杖便离开了。   何夫人倒是没有因为一个在她看来无关痛痒的李氏影响心情,她拉过侄女的手问道:“怎么没见着你亲娘?”   傅音的亲娘不是傅夫人,是傅老爷的妾室俞氏。   俞氏是何夫人的闺中密友,是傅老爷的青梅竹马,父辈更曾是朝廷的六品官员。   可惜爬得越高,风险越大。当初若不是俞家得罪了京里的高官,也不会被莫须有的罪名革职抄家。   俞氏借着何夫人的缘故,受到了傅家的庇护。   原本傅老爷承诺俞氏,会娶她为妻。可半路上杀出一个李氏,俞氏便只能屈居妾室之位。   “姨娘这几日病了,都卧床休息。”傅音老实地回答道。   “若云病了?”何夫人担心地皱起眉头。   ……   后厢房中,   俞姨娘躺在塌上休息,一旁的奶娘执着团扇替她扇风。   “小姐,老奴刚刚从前厅退下的丫环那儿打听到了李氏的笑话。”   奶娘是俞姨娘从俞家带出来的,自小护着她长大。   奶娘知道俞姨娘不喜欢被称为妾室,私底下都如在俞府一般唤她小姐。   俞姨娘好奇地看向她,让她继续说。   “听说,那李氏在前厅惹得老太爷和老爷生气,当场被老爷赶回了卧室。”奶娘还没说完,便笑出了声。   俞姨娘听后只微微勾了勾唇角:“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只怕她回去又要摔壶砸杯,房中的茶具又要换上一批了。”   “最重要的倒不是惹老爷生气,是李氏在刚回娘家的傅小姐面前被狠狠打脸,丢了面子。”   “元芹回来了!”俞姨娘一听何夫人回娘家了,顿时提起来精神,坐直了身体。   “诶呦,我的小姐呀!您可要当心您的身子呀!”奶娘赶紧上去搀扶俞姨娘,“这会儿,可要小心着些。”   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响动。   “奶娘,姨娘已经休息了嘛?”   “还没,小姐进来吧。”奶娘回答道。   傅音推开房门,将身后的何夫人和何少爷迎进门。   “若云。”何夫人快步走到俞姨娘的床前,牵过她的手,“听音儿说你病了,可请了大夫?”   俞姨娘笑着答道:“不过是有些身子不爽利罢了。见着你,我便全好了。”   何夫人蹙眉,责怪道:“讳疾忌医,哪有你这般不将自个儿的身子当一回事的!”   “刚好,我的大儿子从海外回来了。让他给你瞧一瞧。”何夫人不由分说地让何温言上前,替俞姨娘诊脉。   一旁的奶娘瞄了眼何温言,又担心地看向俞姨娘,想要上前阻止。   俞姨娘却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那便麻烦言儿了。”俞姨娘将手伸向何温言。   “你同他客气做什么,你是他的长辈。”何夫人坐在俞姨娘的床边同她说着话。   何温言将手指搭在俞姨娘的腕上,俞姨娘和何夫人同岁,又生得一女,却保养得极佳,未见中年发福。   何温言静心凝神,指尖微探,手下的脉象入盘走珠,内向跳动。   他不禁眉心一跳——这是滑脉。   那头,何夫人还在同俞姨娘说着话:“我看这李氏是跋扈无礼惯了,你和我老实说,她有没有仗着自个儿是正妻欺负了你?”   眼瞧着何夫人就差撸起袖子为闺蜜出气了。   “她不是没想过压我一头,但好在老爷向来护着我。”俞姨娘笑着说道。   俞姨娘嘴上虽说有傅老爷护着,可何夫人是知道自家亲哥的。   大事上哥哥不会让若云受欺负,但就怕李氏在鸡毛蒜皮的事上让若云吃苦头。   “我哥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若是真叫她欺负了,定要同我哥说。”何夫人拍了拍俞姨娘的手,“说是我哥那个榆木脑袋无法帮你出气,你便写信告诉我,我定赶回来。”   听闺蜜这般说道,俞姨娘温婉一笑。   金宁虽说同簌州距离较近,但也有一日的路程,再说何夫人毕竟是外嫁之女,也不好掺手她哥的后院之事。   “你瞧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这脾气怎么还和年少时一模一样?”   何夫人是学政独女,自小饱读诗书,却不迂腐守旧,看不上那些掉书袋子的老派读书人。   且因父亲宠爱,何夫人的性子张扬明媚又有主见,和传统的大家闺秀有些不同。   “那些端庄大气,不过是装给外人看的。”   闺蜜俩对视一笑。   作者有话说:   开个新地图,介绍一下新人物。   何少爷还没带球,就跑去了簌州,让薛老板独守空房,哈哈哈。   薛老板:媳妇不见了,我的媳妇呢「可云发疯.jpg」感谢在2022-07-29 17:05:15-2022-07-30 17: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星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俞姨娘刚和何夫人说完话,转头就对上何温言欲言又止的目光。   “言儿,我的病情如何,你就老实地同你娘说吧。”   何温言见俞姨娘的眼神中分明是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了然。   “姨娘的身体安康,不过是有喜了。”   “身体安康就好。”何夫人听着前言安心道,又听到「有喜」二字,立即转头看向俞姨娘,瞪大了双眼。   “若云……”   俞姨娘见房中都是自己人,也不再隐瞒:“前些日子闻不得鱼腥味时发现的。怕这胎还没坐稳,便不同外人说。”   何夫人当然明白俞姨娘的顾虑。   傅夫人膝下无子,傅老爷只有傅音一女,傅音又是俞姨娘所生,如今俞姨娘再次有孕,怎么会不受傅夫人忌惮。   “是要好好养着身子了。”何夫人叹了口气。   ——   为了迎接何夫人回娘家,傅老爷子让管家张罗了一桌佳肴来。   “哟,今儿的菜可真不错。”   傅夫人虽被傅老爷训斥,却也厚着脸皮上桌吃饭。在她看来,上桌招待客人是正妻的特权,像那些个妾室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真是托妹妹的福,往日倒没见到这么多菜。”   傅老太爷脸色一沉:“怎么?我们傅家平日里亏待你了?”   傅夫人也自知失言,讪笑道:“儿媳是心疼老爷养家不易,家中的铺子这段时间实在是困难,便想着家中用度节俭一些才好。”   傅夫人本想着借此体现自个儿作为正妻的贤惠和持家,却不想傅老爷听后却黑了脸。   李氏这是当着傅老爷的面在说他不会经商,养不起家。   早在傅老太爷赋闲后,傅家一家子的用度全靠几家铺子的经营供着。   可这经商也是需要天赋的,傅老爷确实没什么经营能力,家中的铺子都是不温不火,收益也只堪堪一家子的吃穿住行,便没再多的盈余了。   为此,李氏也曾提出将家中的一些下人辞退。可傅家大多都是祖辈就在傅家干事的家生子,贸然将人辞退,就是断了人的活路。   何夫人尚且已经看出哥哥脸上写满不悦,可李氏却没什么眼力劲儿,嘴上还在说着:“我瞧着妹夫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若是能帮衬娘家……”   砰——   傅老爷大掌拍向餐桌,猛地站了起来。   “帮衬娘家?我看这些年,你是没少帮衬自己的娘家吧!”   李氏出身在一个穷酸秀才家,父亲四十好几都未考上举人,家中还有一个不上进的哥哥。   自从李氏嫁入傅家,明里暗里地帮着娘家,傅老爷都看在眼里,做得不过分便由着她去了。   可如今,她竟然让元芹的夫家帮衬傅家,这不仅是当着妹妹的面打他的脸,更是想将脸丢到妹夫家了。   傅老爷越想越怒,傅夫人早已被吓傻了。   还是傅老太爷出来主持大局,他拐杖一杵:“好了。”   “李氏,闭上你的嘴。元荣,你也别站着了。这顿饭是欢迎你妹妹的。”   傅老爷木着一张脸,被傅老太爷劝着坐下了,傅夫人则是红着眼圈一言不发。   何夫人将这出闹剧看在眼中,她见傅老爷子一肚子火气,便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何温言接到了母亲的眼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外祖父,我看这盘樱桃肉不错。我在海外都吃不到咱们这儿的家乡菜。”何温言就坐在傅老太爷的身边,正好方便他对外祖父撒娇。   “这樱桃肉还是咱们簌州最正宗。”傅老太爷听到外孙这么说,给他夹了一筷子的樱桃肉。“来,言儿快尝尝。”   傅老爷膝下仅有一女,傅老太爷自然没有多少含饴弄孙的机会,难得外孙从小和他亲近,傅老太爷自然对这个外孙更亲近一些。   “外祖父也吃。”何温言也给傅老太爷夹菜,哄得老爷子笑逐颜开。   “还是言儿贴心。不像你舅舅他们,尽会摆臭脸惹外祖父生气。外祖父总有一日会被他们气病!”傅老太爷环顾餐桌上的儿女们,冷哼一声。   “爹,瞧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呀?”傅老爷也绷不住冷脸。   “外祖父,有言儿在,您自会长命百岁的。”何温言嘴甜道。   傅老太爷听完哈哈大笑,对傅老爷说:“瞧瞧,言儿可比你这个臭小子会说话多了。”   刚高兴完,这老爷子又叹了口气:“言儿怎么就不能是我亲孙呢?咋什么好事都被何老头给占了?”   傅老太爷也是在兴头上,一拍大腿。   “不行!老夫一会儿就写信给那何老头。反正他已经有个小孙子了,就让他将言儿过继到怎么傅家来,跟着老夫姓傅,做老夫的亲孙子,等老夫百年后继承傅家的家业!”   这话倒是让在座的诸位一惊。   傅老爷无子,他又疼爱何温言这个外甥,对这个「外甥变亲子」的决定自然不反对。   反而是傅夫人的反应最大,这好好的傅家家产就要被一个外姓抢走了。   最后还是何夫人劝说道:“爹,您就别想一出是一出了。您要是写了这封信呀,我公爹可不得从金宁城跑来找您麻烦,让您将他的宝贝大孙子立即还回去。”   说着说着,何夫人笑出声,也引得傅老太爷畅然欢笑,完全忘却了刚刚的不悦。   ——   饭后,何夫人领着何温言回房,傅妈同红菱已经收拾好了卧室里的细软。   “娘,为什么舅舅同舅妈的关系如此奇怪?”   何温言小时候不懂事,还看不出两人间的奇怪氛围,如今再看这对夫妻,真是哪哪都不相配。   他提壶为何夫人和自己各倒了杯茶。   何夫人接过儿子的茶品了一口,朝他挑了挑一侧的细眉,才开口说道:“你都看出来了?”   何温言老实地点头,他又不是个傻愣子。   “你舅舅和李氏,可不是你外祖父做的媒,你舅舅也不喜欢这个李氏。”   何温言早就发现无论是外祖父、舅舅,还是娘都将傅夫人称为李氏。   仅是一个称呼,便道尽了他们对傅夫人的亲疏远近。   “你舅舅并不是自愿娶李氏的。”   舅舅不是自愿娶这个妻子,外祖父也没替舅舅做这个媒,那这个舅妈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嘛?   何夫人话说到一半,顿了顿,看着儿子投来好奇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件不光彩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大儿子。   “你外祖父和舅舅原先是想让你的俞姨娘做傅家的少夫人的,可是意料之外凭空冒出了个李氏。”   何夫人的声音愈发冰冷:“你外祖父当时还是簌州学政,时常宴请簌州城的秀才、举人来家做客。”   李氏便是其中一户秀才的女儿,她跟着他爹来到了傅府做客。   傅老爷子原想着客人带着妻女来也不打紧,却不想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姑娘让傅家在簌州城的读书人面前重重地丢了颜面。   宴会才到后半段,李秀才的妻子忽然说自家姑娘不见了踪影,原先大家还不以为然,傅老太爷也只让李秀才的妻子带着自家下人四处找找。   谁又能想到这个姑娘竟然出现在傅老爷的卧房中,衣衫不整地同傅老爷躺在一张床上。   被母亲找到时,李姑娘顿时泪如雨下,哭天抢地。   哭声惊动了前厅宴会的众人,傅老太爷不放心,带着人往自家后院赶去,却发现自己的独子与李家姑娘同床共枕,而跟在他身后的文人墨客也将这一场景尽收眼底。   老爷子登时血压升高,怒瞪双眼,上前就给还在沉睡的逆子一计耳光。   睡梦中的傅老爷猛地被抽醒,迷糊中睁开眼,就看见老爹狠狠地瞪自己,周围尽是人,身旁还躺着一个陌生姑娘。   傅老爷顿时吓得清醒过来,可还没等他张嘴说话,就听一位老妇人哭诉道:“学政大人,您可要为妾身的女儿做主呀!我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   老妇人与姑娘的哭声交织着,扰得傅老爷一时理不清思绪。   傅老太爷却震怒,将儿子从床塌上揪了起来,压着他给姑娘家赔礼谢罪。   那日,傅老爷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的老爹送走了一众宾客,替他与李家姑娘定下亲事。   学政家少爷的风流韵事也在簌州城暗地里传开了。   “可是事后我问过哥哥,他根本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喝了几杯酒,觉得有些酒醉晕乎,就回房休息了。”何夫人话中的冷意更盛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李家姑娘是如何进他的屋的。”   可亲事已成定局,除了傅家众人外无人关心这件事情的真相如何。   世人只看到了傅家少爷酒醉轻薄民女,傅学政为保全颜面,让儿子将其娶为正妻。   “娘,所以傅夫人是……”何温言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他不懂为什么会有姑娘做这样的事。   何夫人颔首:“她爬了你舅舅的床,又将这事闹得众人皆知,使你外祖父迫于世人的流言蜚语同意她进傅家的门。”   何夫人沉默片刻,转头对儿子语重心长道:“这种腌臜事情,娘本不想告诉你的。可你都这么大了,这些个后院里的勾心斗角,迟早是要见识到的。早些知道,也好。”   作者有话说:   我好喜欢宅斗呀,不过我们温言肯定会是事业型强人⊙V⊙ 第26章   饭桌上的闹剧到底还是让傅老爷有些郁结,他只身在庭院中散心后决定返回卧房。   走到房门前,却听里头传来李氏的说话声。   “那老爷子简直是老糊涂了!竟然想让一个外嫁女儿生的坤泽做傅家的当家人。”   另一个声音是李氏的贴身婢女:“夫人您消消气。这也是因为傅家没有少主子。”   傅夫人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我没能生出个儿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好。”   “侧房不是有个小姐嘛?如果夫人觉得孤单,不如将音小姐收到自己身边抚养。”   傅夫人冷着脸,将杯子重重地敲在桌子,一旁的婢女看得心惊。   夫人可别再摔杯子了,上回她去库房领新茶具,管事说家中的茶具实在是不多了。   “我要那个下贱蹄子生的庶女做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能生嘛?”   傅夫人抬首,狠狠瞪了眼婢女。   婢女低头沉默,不敢顶嘴,心里却嘟囔:这都十来年了,也没见你生出个蛋来。   房门从外面推了进来,傅老爷脸色阴沉地直视着端坐在主位上的正妻,一言不发。   傅夫人心中有几分迟疑,不知这人在门外听到了多少。   “老爷。”她试探地轻声唤道,换来了丈夫的一句:“我今夜去若云的屋里。”   说罢就转身离开,不给傅夫人一丝眼色。   屋内一时没了声响。   李氏瞧着傅老爷离去的背影,咬紧了后槽牙,她一手抚摸着自己从没生育过的腹部,多年来的辛酸苦楚涌上心头,搅得她一阵头痛。   “去把安神香点上吧。”   这安神香是傅老爷见李氏经常头疼,特地请制香师傅调制的。   火星点燃了香炉中的香粉,薄雾腾空,袅袅缭绕。   李氏望着铜炉中的安神香,幻想着老爷待自己仍存一丝夫妻之情。   却不料自己的婚姻,实则如那抓不住的香烟般虚无缥缈。   ……   画鼓喧雷,红旗闪电,夺罢锦标方彻。   梅霖初歇,却没浇灭簌州端阳佳节的热闹。   四面八方赶来的看客仰首瞧着龙舟盛况,将太湖两岸挤得水泄不通,一些机灵的小商小贩也乘机担来自家做好的粽子、香袋和彩丝,在路边叫卖。   一时间,粽香缠着艾香将整个簌州城浸入味。   瞧尽了端午这几日的热闹后,何夫人和何温言也是时候该回何家了。   天像来时一样下起了蒙蒙小雨,傅老太爷带着一家子人在门口送女儿和外孙上马车,就连整日躲在房中的俞姨娘也出来为何夫人送行。   傅老太爷牵着何温言的手,念叨着:“乖孙,记得要常来看外祖父呀。”   “爹,女儿下回将温阳也带来看您。”何夫人见老人拉着儿子的手不放,知道他不舍外孙,便安慰道。   “就你家那小泼皮猴子,闹腾得很。带到我这儿来,可不把你爹我这老骨头折腾散架了。”   闻言,傅老太爷摇了摇头,语气上满是嫌弃,可想到自己那小外孙又笑出了声。   纵然再不舍,女儿和外孙还是要回金宁的。   好在天公作美,行到半路雨过天晴,车马加急了速度,倒是比来时更快返回金宁城。   回到何府时,天色擦黑一角,下人们已经点起了灯笼,将何府的牌匾照得红彤彤的。   外祖父家虽好,可还是自家更舒心。   何温言掀开车帘,望向自家的府宅,夜色中亮眼的大红灯笼让他只觉得踏实。   许是旅途颠簸,何大少爷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后厨洗漱的热水都烧了几遍了,他才缓缓醒来。   红菱听见了帷帐内有了起身的动静,便让手下的丫环去厨房里端早餐和热水。   等何温言穿完衣裳,早饭已经摆了一桌了。   红菱替大少爷盛了碗小米粥:“夫人,知道少爷起得晚,便没让人叫醒少爷。只嘱咐厨房将早饭都热着。”   “爹娘他们都吃过了?”何温言接过碗,喝一口。   “老太爷和老爷吃过后都已经出门了,小少爷一大早上也去了学堂。夫人则是带着我娘出门找裁缝制衣了,听说锦绣阁来了位沪市的老师傅,前段时间老爷送的那匹布料,夫人便想着让人做身夏衫。”红菱一一说着。   何温言点点头。   用过了早饭,何大少爷又去自家的医馆,前阵子他从医书中找到不少消炎杀菌的药材,只是对于药物是如何作用人体机制,他一时半会儿无法确定。   刚步入医馆,何温言就发现医馆里鸦雀无声。   他扫视四周,却发现一个与医馆格格不入的身影。   药柜前摆着一张扶手椅,薛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上头,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到他,活像个镇宅的门神。   可这「门神」不仅镇住了奸邪小人,还将看病的患者吓得不敢上门。   薛霖在何家医馆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登时双眼放光,从木椅上站起身。   可没等他上前,就见何老太爷将何温言拦下说了什么,何少爷转头他的眼神有几分古怪。   “言儿,你可算回来了。这大块头从你去簌州那天,便日日蹲在医馆里,赶都赶不走。”何老太爷叹了口气,悄悄指了指这个大块头。   何温言瞧着自家空空如也的医馆,再看看这不请自来的「门神」,眉头紧蹙。   “薛老板为什么来找我家医馆的麻烦?”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来找你的。”   薛霖的语气郑重,倒是让何温言有些诧异。   “找我?找我做什么?”   “是阿言那日告诉我,若是想见你就来你家的医馆。”   薛老板表情严肃,语气僵硬,话语间却让何温言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来。   “前几日,我同我娘去簌州见外祖父了,自然无法来医馆。”   何温言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每天来医馆守着:“再说,这医馆里的病人都被你吓跑了。”   “我也没做什么呀?有什么可害怕的。”   薛阎罗是知道自个儿在平民百姓心中恶名远扬的,可在何温言面前却又不想失了颜面。   何大少爷看着眼前人,一对浓密剑眉纠结地成了麻花,犀利尖锐的眼瞳炯炯有神,再配上这一大丛络腮胡,怎么看都凶神恶煞的。   “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这大胡子?”   闻言,薛霖摸了摸自个儿掩着半张脸的胡须,已经入夏了,天气也开始闷热了,留着这么厚的胡子的确是难受。   “这胡子是我从十五岁时开始蓄的。”如今决定将胡子剃干净,多少有些不舍。   那年,小小年纪的薛霖在茶馆做小工,听见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着《三国演义》:“只见那关云长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便也学着关羽留起胡子,幻想着如关羽一般威风堂堂,扫荡天下。   可无奈后又落草为寇,成为一介山匪,这满脸的络腮胡反倒成为了他这「薛阎罗」的象征。   “如今也留了快六七年了。”   何温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薛老板才二十二岁?!”   “不像嘛?”   许是和薛霖熟了,何温言也知道这人没外人说的那般吓人,便直言:“看着像三十来岁的。竟没想到只比我大四岁。”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薛阎罗,只见这人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朝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欸……”何温言正准备伸手去拦,可这人已经迈出大门了。   这人看着人高马大的,心眼怎么这么小,才被他说了几句便不乐意了。   何大少爷忍不住腹诽,一旁的小药童却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还是少爷您厉害!这薛阎罗已经在这儿呆了好几日了,何老大夫怎么劝说都不肯离开。少爷,才同他说了几句便将人赶走了!”   这夸奖人的话到了何温言耳中,听着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守在医馆里的药柜前,整个下午也没见这人回来。   药柜上的那本医书久久未翻到下一页,待到黄昏何老太爷唤他回家时,何大少爷才缓过神来。   次日,何少爷照常去了医馆,也许是没了「薛门神」的镇宅,今儿来看病的患者络绎不绝。   医馆里排队的病人眼瞧着排到了门口,几个大夫坐在椅子上一问诊就是一个大上午。   何温言见老大夫们实在是忙不过来,也帮着坐诊分担一二。   结果,来找他的病人却寥寥无几。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来看病的患者见这位坐诊的小大夫年纪轻轻,怕他学艺不精,自然不敢上前,还不如守着长长的队伍,等着老大夫呢。   何温言也不在意,他耐心诊断完眼前的病患,便准备帮药童抓药去。   还没等他收起眼前枕木,桌前就坐下个高大汉子。   “看病?”   “是看人。”   这声音……   何大少爷猛地抬起头,入目却不是标志性的大胡子。   作者有话说:   画鼓喧雷,红旗闪电,夺罢锦标方彻。(出自:《喜迁莺.端午泛湖》)   ——   关公留长髯——相貌堂堂;   薛霖留胡子——凶神恶煞;   ——   薛老板:谁能想到,我想模仿关羽,却学成了张飞……   何少爷:原来你没到三十呀?【一脸认真】   感谢在2022-07-31 17:30:26-2022-08-01 17:3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你……”   眼前人一头利落的墨色短发,浓眉俊目,高挺的鼻梁,素来被浓密胡须掩盖的下颌线裸露出来,下巴线条硬朗方正,显得一脸正气。   再瞧这身随意的白衬衫,穿在笔挺结实的身板上,都被这张脸衬出了三分洒脱来。   纵是薛阎罗再厚的脸皮,被何大少爷这番深入打量也忍不住红了耳廓,再加上没了络腮胡的「保护」,让薛老板多了几分不自在。   他大手掩上了下巴,轻咳一声,示意何温言收回神。   何大少爷这才意识到自个儿盯着人家的脸足有十来分钟,赶紧瞥开视线。   “你……果然刮了胡子,显得年轻许多。”   薛霖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瞧着眼前说话都不利索的何少爷,脸上也止不住地露出傻傻的笑意,倒将他眉目间的冷峻化为了憨厚。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之际,就听一声「何小大夫」打破两人间的奇怪氛围。   来人是上午找他问诊的大婶,这大婶子是带着自个儿的孙孙来看病的。   她孙子才两岁大,前几日刮风下雨得了风寒,孩子体弱发了热,婶子也是请了大夫给小孙孙看病的。   可中医药苦,孩子不肯喝药,家里人撬开娃娃的牙关,将药灌进去,没一会儿又被孩子苦闹着呕吐了大半,于是小小的风寒发热久久不退。   眼见着这孩子发烧烧得身体滚烫,再这样下去只怕会烧坏脑子,婶子连忙将小孙子送来医馆。   谁能想到眼前年纪轻轻的小大夫给孩子喂了小半颗神药,小孙子没多久就退热了。   大婶子揪着何温言的衣袖感谢道:“真是谢谢小大夫了。我家的孙子可算是退烧了,我家就那么一株独苗苗,他又挑嘴不肯吃药。若是再那样烧下去,这孩子恐怕就要烧成傻子了。”   “婶子不必谢我,这是我作为大夫应该做的。”何小大夫见眼前的大娘边说边抹着眼泪,便劝道。   婶子再三感谢后,才发现一旁站着薛霖这么个大高个子,她上下扫视眼前俊朗的小伙子。   “呦!这小伙子可真高呀。”大婶看着眼前近一米九的个头咋舌,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小伙子也是来找何小大夫看病的?”   薛阎罗也是头一次遇见来自除了自家祖母外的其他妇妪的问候,傻愣愣地点点头。   “他哪是来看病,分明是没病来找病的。”何温言见眼前的傻子点头,忍不住呛声道。   老婶子也是过来人,她先瞧了眼正瞪人的何小大夫,又看了眼傻笑着的大高个子,心底顿时一清二楚。   “老身看这位小伙子像是得了相思病,何小大夫可要替他好好治一治。”婶子打趣道。   何温言被这位老婶子打趣地面颊绯红,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上话来,转头看了眼一旁的薛霖,恼羞成怒地踩了他一脚。   薛老板是皮糙肉厚,被踩也不觉得疼,又冲着何温言露出笑颜。   真是傻乎乎的……   何温言瞧着这没半点聪明劲儿的薛阎罗,忍不住腹诽道。   老婶子看着这两人你一眼我一脚的来回着,脸上笑开了花,临走时还不忘对两人道:“若是两位好事将近,可别忘了请老身,我家孙孙还可以给两位压婚床。”   薛霖点点头,憨笑道:“一定,一定。”   “没影的事,你答应的倒是爽快。”何温言脸上的红晕还没消。   送走了婶子,何小大夫也不待见眼前这个没事找事的「无毛版」薛阎罗了。   “你整日来医馆找我,叫旁人看见了总会误会的。”   何小大夫又坐回了座位,也不再搭理薛霖,翻起了手头的医药古籍。   “我又没做啥出格事,怎么会让人误会呢?”薛霖自来熟地坐到何温言身旁,占着病患位置,朝着何温言伸出手臂。   大手一下子就压在了何温言的书本上。   “还请何小大夫替我治治病——啊。”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大胳膊压皱了纸张,何温言干脆地将食指同拇指一钳,拧着一小块皮肉旋转。   疼得薛霖叫出声来,立马站起声。   “哼。”何大少爷才不管他是否痛得跳脚,只心疼地抚平手上的纸张。   “你要知道这本古籍比你年龄都大,你自个儿是皮糙肉厚,可你这一胳膊伸过来可不把它弄坏了。”这本书可是他从祖父那儿好不容易求来了。   “这书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老东西。”薛老板是没读几年书,长大后好不容易认全了字,自然不懂那些文人读古籍的目的。   这番话又换来了何大少爷的一瞪,那眼神瞪在皮糙肉厚的薛老板心中,心痒痒的。   “我在研究消炎杀菌的药物,一旦伤口出现病菌感染,病人就会发炎发热。”   薛霖虽不知道什么是消炎杀菌,但他毕竟也是当过土匪,知道刀枪无眼,弟兄们一旦中枪受了外伤发炎发热,就只能靠命去熬。   消炎类的药物便是能救人的好东西。   他收起了脸上的玩笑意味,正色问道:“研究进行地如何了?”   “因为医馆里没有外伤病人,还没办法确定一些中药材如何作用于人体。”所以何温言现在只能查阅古籍,寻找古人使用药材的情况。   “我知道哪里有外伤病人。”   何小大夫的目光顿时亮了。   “在哪里?”   “薛家煤矿场边的医院”   ——   薛霖名下的煤矿场位于金宁城北的郊外,周边除了矿工,没有多少户人家。   煤矿场的采矿设施简单,采矿存在一定风险,下矿井后矿工受伤流血是常有的事情。   因此,薛老板在矿场边建了一座小医院,为伤员疗伤。   从城南的医馆到城北的煤矿场,要横跨整个金宁城。   薛霖将自己的黑马牵到何温言面前:“上马。”   “我骑马,那你骑什么?”何温言瞧着眼前高大的骏马,想要上手摸一摸它的鬃毛。   “我也骑马。小黑能驼得动两人。”薛老板见他想上手,便牵过何大少爷的手放在小黑的脖子上。“小黑可是我从西北的马帮手里买下的马王。”   马王小黑轻蔑地俯视眼前的两脚兽,打了个响鼻,最后还是给这个熟悉的傻大个面子,没把那双手甩开。   何温言如愿地摸到了大马,却听见薛霖给如此神气的黑马起了这么一个随意的名字,一时有些无语。   “需要我扶你上马吗?”   何大少爷摇摇头,手牵着缰绳,踩着马镫,利索地翻身上马。   他虽然是坤泽,可何家向来将他作为男子培养,骑马自然也是请了师傅教授的。   许是嗅到了背上的陌生气味,黑马不适应地前后走动,好在薛老板拽紧了缰绳,将这大牲口擒住,也翻身跃上马背。   宽厚的双臂跃过何温言的肩膀,薛霖坐在他的身后牵着缰绳,像是将他拥入怀中,从身后传来的微醺酒味,让何温言隐隐有些晕乎。   “喂。”   “嗯?”   薛霖微微低头,就能看见何温言的发旋,何温言的头发柔软服帖,听老人说头发软的人脾气也软。   略长的发丝随着微风飘扬,薛老板悄悄俯身向前,那缕短发就拂过他的鼻尖,最后落在他的下唇上。   带着何温言独特的气息,是微甜的。   “薛老板是个酒鬼吗?”就听何大少爷囔囔道:“为何总在你身上闻到酒味?”   “因为我的信香是白乾味的。”白乾是鲁省有名的烈酒,口感醇厚回甜。   那酒味是信香?!   何温言侧头微仰,却恰好同薛霖对视,那双眸如山林间的孤狼般敏锐摄人,可又明亮地映出整个自己,像是将眼前人锁入眼中。   窝在这人怀中,原先似有若无的酒香愈发醇郁了。   何大少爷有几分心悸,耳廓微微泛红,无意识地朝前挪了挪,拉开同薛霖的距离。   “小心。”   缰绳一拽,何少爷又滚入薛老板的怀抱中。   薛霖只觉怀中一软,低头间就瞧见何大少爷正仰头瞪向自己,好似在问为何拽缰绳。   薛老板用下巴朝前一指:“前面有行人过去。”   何温言坐直了身体朝前看,一个老伯正推着独轮车横穿过。   “坐好。”   薛老板将人朝自己揽了揽,却被何少爷拍开了手。   只听何大少爷轻哼了声,道:“别动手动脚的。”   薛阎罗也不恼,见人乖乖地呆在自个儿怀中,嘴角便暗暗勾起。   等两人到了煤矿场,守门的两个弟兄见到这个「无毛版」薛老板皆是一楞,才道一声「大哥好」。   薛霖将黑马的缰绳交给其中一人,领着何温言朝医院走去。   医院建得较为简陋,所有的伤员都住在一个大通间里,轻伤或痊愈的矿工都已经搬回住处,留下的要么是缺胳膊断腿,要么是外伤发炎待观察的。   医院里只有四位中医大夫,几人都忙着诊脉换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散不开的血腥味和中药味,好在何温言留学海外时常常上手术台,早已习惯了这股味道。   其中一个眼尖的小大夫一眼就发现了来人,辨认了片刻才确定是薛老板。   他是其中一位老大夫的徒弟,见来人是薛霖,赶紧支会自己师傅。   老大夫正在给一位伤员诊脉,闻声响准备起身,就听薛老板道:“郑大夫治病要紧。”   作者有话说:   【信香=信息素】   咱们薛老板追妻的最大秘诀就是厚脸皮!死皮赖脸,诡计多端!   薛老板:你懂什么?不机灵是不会有媳妇的!【冷哼一声】   何少爷:这就是你把我的书本压皱的理由?【狠拧一下】   薛老板:好疼!「可怜巴巴」“内心OS:媳妇摸我了,嘿嘿!”   感谢在2022-08-01 17:39:29-2022-08-02 17:2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凛冬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薛霖看着郑老大夫诊完脉,才牵着何温言走上前介绍道:“郑大夫,这是……”   “这是你媳妇?”   这郑老大夫一头鹤发,瞧着却精神矍铄,他扫了眼两人牵着的手,问道。   “不是。”   何温言赶紧将手撒开,作揖介绍道:“晚辈是城南何家医馆的何温言。”   “何家医馆?”   闻言,郑老大夫点了点头,这才上下打量了番眼前的年轻人,“你是何老爷子的孙子。”   “是。”   郑老大夫又看向薛霖,薛霖解释道:“阿言在研究消炎的药物,缺少伤员就带他来这儿了。”   “晚辈想要了解药材在人体的作用。”何温言补充,“从而研制出能够快速消炎的西药。”   “何家老爷子的孙子居然学的西医?”郑老大夫又转过头看向何温言,眼底充满难以置信。   “你们家祖上世代传下来的医术可就后继无人了?”老大夫摇摇头,语气中满是痛惜。   “祖父也教授晚辈中医。祖父说中医为本,辅之西医,同是救人,便无内外医术之分。”   郑老大夫认真端详着眼前的何家小辈,感叹道:“你家老爷子确实是胸怀博大呀!”   何温言朝着老大夫再行礼,谢过老人。   郑老大夫摆摆手:“行了,既然你要留这儿研究,我这儿也的确是缺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儿都是些搬动伤员、熬药换药的苦活累活,你若是做得来就留下。”   薛霖请何温言来自然不是让他来受苦的,刚要张嘴为他说话,就听何大少爷信誓旦旦地说道:“晚辈自然做得。”   郑老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让一旁的徒弟带着何温言先认识认识环境。   小大夫先领着何温言去换上外衣,结果薛老板也跟在后头。   “阿言……”薛霖看着自己的小少爷跟着别人走了,赶紧喊道。   “嗯?”何大少爷转头,就见薛老板可怜巴巴地追在身后。   薛霖看了眼一旁的小大夫,牵过何温言的手:“我带你来医院是为了让你研究药物,又不是让你来做这些粗活累活的。”   这话却惹得何大少爷有些不悦:“我是一个医者,医者本职就是救死扶伤。”   “我如今看着眼前这一堆的病患,怎么能因为自己怕苦怕累而选择袖手旁观呢?”   眼瞧着何温言越说越生气,薛老板赶紧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你受累吗?”   薛霖的大手将何温言的手完全裹在手心,他的手掌烫烫的,任何大少爷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何温言被薛霖的无赖行径折腾得彻底没了火气,心底腹诽着这人怎么这么黏人,嘴上还不忘反驳道:“我哪有这么娇气。”   何家的大少爷自然是要娇养才是。   薛霖望着他不说话,只憨憨地笑着,原先如孤狼般锐利的双眸,此刻又如认主的忠犬,死皮赖脸地粘在何温言身上。   “既然你决定要来医院帮忙,那明天我去你家接你。”   薛老板倒是想要贴身护送了,可惜何大少爷却不接受。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不认识来时的路。”   薛老板深邃的眼眸悄悄打转,忽悠道:“可是煤矿场是生产重地,旁人不能随便进出。”   这话在何大少爷听来确实有理,只好默许某人上下班的贴身护送。   一旁站着吃狗粮的小大夫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医院大夫配有进出的证件。   ——   矿区医院较之普通医馆不同,里头都是受伤的伤员。大夫不常坐诊把脉,而是将护士的职责也兼任上。   大夫们一会儿掐着点换了药,一会儿又测测病患的体温。   医院里虽然只有十来号伤员,四位大夫也忙得团团转。   才将一众伤员照顾好,大夫们才有空歇下说会儿话。   “小何呀,你瞧瞧我们这儿都是这些辛苦事,你可适应?”   郑老大夫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喉咙,年纪大了重活累活都要悠着点做,只能多指望年轻的小辈了。   “医院里照顾伤员的确有些繁琐,好在我都能应付。”何温言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刚刚他去帮一位伤员翻身换药了。   郑老大夫笑着点点头:“幸好你没打退堂鼓。我早同薛霖那小子说,让他多招些人来。要不是那混小子救了老爷子全家,老爷子我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会到这么个空壳子医院来。”   说罢,他又笑着摇了摇头。   “好在这会儿的伤员还不算太多,矿场要是出了事,可真忙不过来。”   “的确得招人。”何温言扫视了一圈这通铺大病房,不仅需要招护士,还要将整个环境也重新改造一番。   这轻重伤员都住一块,卫生也没个专门人员打扫,患者又如何能快速痊愈呢?   等到傍晚薛老板来接何少爷时,何少爷便不忘将这事向他提及。   “前些阵子,煤矿公司里头缺银两,医院招人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薛霖道。   何温言也不懂他们公司里头的事务:“我就是多提醒一句,医疗条件也是患者痊愈的重要因素。”   薛老板瞧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小少爷,心里却直痒痒。   “阿言的话,我自然会听的。”   薛霖的大手便轻轻抚上何温言的头顶,他的头发确实如所见般柔软。   “说正事呢?一贯的嬉皮笑脸、动手动脚。 ”   何大少爷嘴上虽埋怨着,到底没将他的手撇开。   果然头发软的人,脾气也软。   晚风顺着发梢吹过耳际,却吹不散耳廓间的红晕,吹不散那醇郁的白乾酒味。   何少爷在酒香中迷迷糊糊到了家。   才下马,某个得寸进尺的人就提议道:“既然都到大门口了,不如我也进去吃顿晚饭。”   “哪有自个儿说这种主人家的客套话的,”何少爷轻轻瞪了厚脸皮的薛老板一眼,“况且我家也没准备薛老板您的饭菜。”   “哪需要专门准备什么饭菜,从何少爷的碗里省下一二就够了。”薛霖一脸「我好养活得很」。   “那可不行!”   薛老板期待地望着何少爷,还以为他会心疼自己。   “我会吃不饱的。”何大少爷直言。   真是小气得很。薛老板有些沮丧。   “还是下次……下次挑个正式的场合再请薛老板来做客。”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击得薛霖心花怒放。   这是什么意思?   是正式见父母?   等薛大老板回过神来想问一二,却见这人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邸,只抓住一个背影。   且说,何大少爷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守在前院的何老太爷。   “回来了?”何老太爷捋着长须,问道。   “爷爷。”何温言回答时有几分心虚,他未同祖父交代就和薛霖离开了、   “跟着那小子去了哪儿?”   “城北煤矿场旁的医院。”   何老太爷望着他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那儿有许多伤员,正好方便我研究消炎药物。”   何温言解释道,他想到了什么,又提了一句:“爷爷可认识一位姓郑的老大夫?”   “郑氏?”何老太爷垂眸,眼神却一亮。   “那老大夫好像认识爷爷。”   何老太爷笑道:“说起来,那姓郑的老头子也算我半个师弟,他当初也曾师从你太爷爷,不过才学到半途又改换了门庭,被另一个老大夫挖了去做弟子。”   “爷爷,你不生气?”何温言见自家祖父笑脸盈盈,半点没有师门被挖墙脚的难堪。   “有什么好生气的?要生气也是你太爷爷生气,好好的徒弟被外人抢了去,自然气得跳脚。”   老爷子难得地调皮一笑,又心头一动:“姓郑的小老头后拜的那位师傅可是专攻外伤,既然你要去他那儿,不如替爷爷学习一二。”   偷师?   何温言见状也灿然笑道:“孙子自然会学无止境。”   何老太爷爽朗一笑,挥挥手示意何温言同他进屋,也不再计较姓薛的小子将他家长孙拐到矿场医院一事。   何家这儿倒是应付好了何老太爷,薛家那里的薛老太太却不是好对付的。   瞧着刮去了络腮胡的薛老板回家,薛府的门房是愣了半晌才开门。   “老……老爷。”   “嗯。”薛霖点点头,“祖母呢?”   “已经在饭厅布置晚膳了。”   薛老板迈步直至饭厅,一路上伺候的下人瞧着来人都目瞪口呆。   薛老太太这会儿正在秀芳的陪同下布置碗筷。   “这盘红烧肉,霖儿爱吃,放他跟前。”   老太太念叨着,跟着一旁的秀芳也听话地去调换饭菜的位置。   “奶奶。”薛霖还没进屋,就在外头喊了声。   “欸。”听到孙子的呼唤,薛老太太习惯性的应声道,一抬头才看见来人,登时瞪大了双眼。   “霖……儿?”薛老太太快步走到孙子跟前,险些忘记带着拐杖,她抚上薛霖的臂膀,“你是霖儿?你的胡子呢?”   闻言,薛霖又上手摸了摸自个儿光秃秃的下巴根。   他好不容易用了整整一天才适应,祖母一提醒,又让他想起了自个儿那一脸的络腮胡。   “阿言说我没了胡子好看些。”   薛老板撇过头,大掌挠了挠短发,有些不好意思。   可失去了大胡子的保护,这微红的脸颊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被祖母看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薛老板的追妻小课堂开课了!   薛老板:第一,将媳妇留在自己的领地里,创造相处机会。   薛老板:第二,企图将自己融入媳妇的家,创造相处机会。   薛老板:追妻的秘诀就是创造相处机会!都学到了吗?【一脸严肃地讲课】   何少爷:所以你忽悠我一起上班以及来我家蹭饭?「皮笑肉不笑」(▼ヘ▼#) 第32章   薛老太太见孙子难得的害羞状,笑道:“奶奶说了千遍万遍,你偏不听。这何家少爷一张嘴就让你把那唬人的大胡子刮干净。”   薛霖硬着头皮,面无表情地听着祖母的说笑,脸颊同耳朵却红得连成一片,又逗笑了薛老太太。   等老太太笑够了才招呼他入座。   凝视着孙子硬朗的轮廓,良久,薛老太太又感叹道:“像。五官真像你爹。”   薛霖年幼失去父母双亲,对于爹娘的印象早已模糊,却不想自己的长相会让祖母想起逝去的儿子、儿媳。   “奶奶……”   还没等薛霖安慰,就听老太太催促。   “好,我们薛家也算是后继有人呀。”薛老太太拍了拍孙子的手背,“你什么时候将何家少爷娶进门,给奶奶生个曾孙才是。”   薛霖立马止住了嘴。   他的媳妇还没点头,他从哪儿变出个娃娃来呀?   薛老太太笑呵呵的,让秀芳去请郭姨娘来开席。   秀芳姑娘盯着薛霖的脸半晌没回过神,被老太太喊了第二遍才傻楞楞地回道:“老太太?”   “快去请你娘来吃晚饭,就等她了。”   “哦……哦。”秀芳六神无主地应道,临走前又瞧了眼薛表哥,这才红着脸庞去后院找郭姨娘。   “这丫头也是头一次见你刮了胡子的模样,傻愣愣的。”薛老太太乐着摇摇头。   就连郭姨娘见着这样的薛霖也是呆若木鸡,许久才敢相信。   薛家老太太今儿个可是喜气洋洋的,一个劲儿地给大孙子夹菜,还试探性地问道:“你同何少爷相处得如何?”   结果薛霖却如同个木头般,半晌只憋出一句「阿言人很好」。   却将薛老太太哄得高兴得直拍手叫好,直说:“这孙媳妇奶奶可没挑错!”   想到大孙子的亲事也八九不离十了,薛老太太又记挂起身旁的秀芳。   “说亲事,秀芳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在一旁偷瞄薛霖的秀芳和郭姨娘听见老太太这话,登时吊起了十二分精神。   “秀芳虽在我身边只有半年之久,可我也将她当成了半个孙女看待。她的亲事自然也要挑户好人家。她的陪嫁,老婆子我也给她填上些。”   闻言,郭姨娘自然是欢喜地连连道谢,可秀芳姑娘却一声不吭,轻咬着嘴唇,低着脑袋让旁人看不见她眼底的不甘,桌下一双手将绢帕揉得凌乱。   薛老太太只以为姑娘家家提到自己的婚事觉得害羞,才不敢说话,自然也不当一回事。   她乐呵呵地朝薛霖嘱咐道:“你那儿若是有合适的小伙子,也替你表妹多留意几分。”   薛霖随意地点了点头,没发现秀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略微幽怨。   饭后,一家子也四散去。   薛霖回房休息,薛老太太则是去库房给孙子准备未来的聘礼,而秀芳则牵着傻乐的郭姨娘回房。   郭姨娘也是没料到薛家老太太会提议给自己女儿准备嫁妆,此时早已乐得见牙不见眼,完全忘却了自个儿背地里骂老太太是「老不死的老太婆」。   “瞧瞧,娘没说错吧。背靠着薛家,咱们迟早能分到一杯羹。我定要让老太太给你挑个有钱人家。”   郭姨娘是高兴了,却没注意到女儿垮这张脸。   “娘……”   “怎么?”郭姨娘一回头就见秀芳眼圈通红,眼底挂着泪,“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嫁给薛表哥。”   郭姨娘心头咯噔一下:“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是想进薛家,可就只能做人妾室了!”   秀芳此刻却不在意道:“不是娘你说的,要认清自个儿的身份地位,心气儿不能太高嘛?况且……”   况且,如今表哥剃去了胡须,去了匪相,实在是俊朗。   秀芳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确实没见多少英俊男子,好不容易瞧见一个长相俊俏的,便情窦初开。   从前她接近薛霖,不过是被郭姨娘催促和薛家的富贵所吸引,如今对着改头换面的薛霖,她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念想。   郭姨娘被女儿用自己的话堵了回去,也不生气:“那会儿咱不是没有更好的出路嘛?如今有薛家老太太替你张罗亲事,咱也能挑个有钱人家。”   “嫁了旁人,还要遭公婆、妯娌的刁难,还不如呆在薛家,有娘和老太太庇护呢。”秀芳早已忘记了当初哭闹着不想为人妾室的情景,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呆在薛家的好处。   “薛家给我置办的那点嫁妆,同整个薛府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郭姨娘不说话了,心头却被女儿说动了六七分。   “好娘亲,你一定有法子成全女儿……” 秀芳轻轻扯着郭姨娘的衣袖,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坠,哭得好不可怜。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做娘的哪有不心疼的。况且,女儿在薛家做姨太太,对她也的确有实在的好处,到时候她也能成为这薛家正经的主子。   心中这一番嘀咕过后,郭姨娘赶紧哄着自家姑娘:“好了好了,姑娘,娘都依你。”   这才哄得秀芳破涕为笑。   母女两人在卧房里商量了许久,伺候的下人也被支开了,没人知道两人偷偷计划着些什么。   ——   王老二这几天可算是忙坏了,先是带着一帮兄弟与何家的商队秘密接头,拿到了发电厂所需的机器设备。   原以为有了机器,厂子就能顺利运行。结果这套设备过于复杂,连厂子里老师傅都弄不懂如何组装,翻开送来的说明书,里头尽是看不懂的洋文。   王力这儿是急得直挠头,可翻遍了公司都找不到自家大哥。   就在王老二对着一堆铁疙瘩直发愁时,发电厂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谁?”王力敏锐地回头,看来人是位颇为陌生的男人,他虎目微眯,上下扫视:“阁下是哪位?”   “才几天的功夫,王力你小子就不认识大哥我了。”   这一出声才让王老二认出了来人。   “大哥!”王老二赶紧窜起身,“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你的宝贝胡子呢!”   “刮了。”   闻言,王力的脸色多了几分古怪,疑神疑鬼道:“不对,你绝不是我大哥。”   薛霖冷眼看着这小子发浑。   “我大哥绝对不可能刮掉自己养了多年的络腮胡,他就差把那一脸的大胡子当自个儿的媳妇般爱护了!”   “说!”   王力瞪大了眼睛看向薛霖,左右试探,辨认着他的五官,企图从他脸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你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竟然敢附我大哥的身!”   “孤魂野鬼是吧!”薛阎罗举起拳头,朝着眼前的二愣子挥去,“瞧老子不把你打成魂魄,送你去见阎王。”   王老二赶紧撒开丫子躲闪,边躲边求饶道:“大哥,我错了。我胡言乱语!”   一旁的工厂老师傅看着两人挥拳的架势,赶紧躲远些,生怕误伤到自己。他的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一拳!   薛老板收起了拳头,瞧着眼前上蹿下跳的傻愣子,蹙紧了眉头。   这小子生怕外人听不见他的鬼哭狼嚎,是吧?   “行了,行了。也别耍宝了。”薛霖转头看向新到的发电设备,朝王老二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闭嘴。   王老二见这动不动就挥拳揍人的脾气,立刻确定了自家大哥并没被野鬼附身,又厚着个脸皮冲着薛霖好奇道:“大哥,你怎么会想到将自个儿的胡子剃个精光?你不是要效仿那关公蓄长髯嘛?”   “效仿关公也不一定要留长胡子,是要效仿他的忠勇无畏。况且,最重要的还是……”薛霖正义凌然道。   “最重要的还是你嫂子不喜欢我留这大胡子。”   听了这话,就连王老二也一时语塞,最后对着自家大哥环顾一圈,默默道:“这剃了胡子,变化的确是挺大的。大哥现在竟然比我还要英俊几分。”   薛老板朝他白了一眼,接过他手中的说明书,简单翻了翻,一堆洋文,随即眉头也紧锁。   王力看着这一堆的铁疙瘩,便忍不住抱怨道:“大哥你倒是追着嫂子跑,竟然将这堆机器零件都抛给我,自个儿做甩手掌柜。”   薛霖又朝王老二比划着拳头,示意他要是再聒噪就揍他,王老二迫于大哥的淫威,赶紧闭上了嘴巴。   薛老板合上了手中复杂的说明书:“这玩意儿我带去给你大嫂,让他试着翻译翻译。”   被迫闭嘴的王老二:看来最后还是要靠他家大嫂。   当薛老板在煤矿医院找到何少爷时,他正在为一名伤员换药。   伤员手臂受了轻伤,再过不久就能出院。   “挖矿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找一份别的工作?”何小大夫为伤员裹上新纱布,蹙眉问道。   伤员却爽朗一笑:“小大夫不知道,这世道乱,想要找份工作养活一家老小可不容易。薛老板为人仗义,给我们这些卖力气的矿工开的工钱极高,而且从来不克扣工钱,到了年底还为额外给兄弟们发年礼。”   “就算咱们真……老板也会给咱们的妻儿发抚恤金。”   闻言,何大少爷沉默了。   这乱世,普通老百姓所追求的,不过是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罢了。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读者小可爱们,明天我和编编商量明日入V,入V当天四合一的大肥章!偷偷预告一下,明天薛老板准备主动出击,加快定亲进度!】   【强行压着两位逆子给各位读者大大鞠躬(这算不算提前拜天地呢?!嘿嘿。)】   感谢在2022-08-03 17:54:06-2022-08-04 17: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世常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薛老板!”伤员比何少爷先发现薛老板, 打了声招呼。   何温言转过身,便与薛霖对视,心中一悸。   薛老板同各位大夫打了声招呼,拉着何小大夫在一众伤员的起哄声中离开了。   “要不是今天听别人说起, 我还不知道你是个良心大矿主呢?”何少爷嘴角一勾, 打趣道。   “怎么?你以为我是黑心的吸血老板?”薛老板眉毛一挑。   何少爷耳廓发红, 撇头不说话。   薛霖也不恼, 将手中的说明书递给了何温言。   “这是?”   “发电装备的说明书。”对上何少爷的疑惑眼神, 薛老板挠了挠后脑勺:“洋文的。”   何少爷接过说明书, 傲娇道:“那我便勉为其难,替薛老板翻译一下好了。”   有了何少爷的帮助,发电厂的老师傅们很快就组装好发电机器。   当第一桶燃煤被送进发电锅炉, 高耸的烟囱管道中竖起了第一道白烟, 紧接着汽轮系统开始运转,带动电机开始快速转动。   发电厂中实现铺设好的电路和电灯在一刹那间亮起,微黄的白炽灯将原本有些昏暗的厂房照耀得如置身阳光之下, 也点亮了在座所有人惊喜的目光。   电力能源的出现,推动了新的商机。   薛家的电力公司很快就成立了。   开业当天,薛霖特地请了舞龙舞狮队伍,在公司门口热热闹闹地演了一场, 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都围了过来。   有胆大些的指着被红布盖上的招牌,问薛霖:“薛老板, 你这又是开的什么公司?”   薛老板故作玄虚:“等到了傍晚, 大家伙儿就知道了。”   谁家店铺的揭彩, 会故意挑在黑灯瞎火的夜里?   看热闹的人们心里嘀咕着, 对着新开的公司更加好奇了, 甚至有人吃完了晚饭, 特地围在这家公司周围等着。   傍晚六点,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薛老板准时出现,他扯下招牌上盖着的红布,也不同众人介绍自己新开的公司。   有认识字的百姓眯着眼,借着夕阳的余晖,努力认清了招牌上的大字。   电力公司?什么是电力?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一头雾水之际,黑暗中的招牌突然间发出了亮光,照得街口一片光明,人们甚至能够借着灯光认出身旁的人来。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诸位,这便是薛某新开设的公司。过不久,我便会在街口再开一家电器行。大家伙儿可以在电力公司内做好登记,薛某联系工人为各位铺好电路,再从电器行内购买电器,就可以通电使用了。”   老百姓虽然可能不明白整个流程,但知道想要获得这种光明,需要联系这新开的电力公司。   一些不缺钱的富家子弟和商铺老板当下就进入了电力公司进行登记。   几天后,金宁城人便看见薛家的电力工人在街道两旁支起了一根根木柱子,一根根电线在空中行走,接着好几家的商铺也如电力公司一般在夜里点亮了招牌,甚至彻夜通明。   越来越多的店铺、洋楼安装上了白炽灯。原先只有烟花柳巷彻夜明亮的金宁城,如今四处灯火通明。   薛家电器行里的白炽灯甚至卖得脱销,店内的店员听闻顾客来买电灯便一个劲儿地摇头,示意他明后天再来。   电力公司中,冯正阳翻着近半个月的电器行财报,冲着大哥高兴道:“大哥,这些天卖灯泡的收益,快要赶上煤矿场三个月赚的大洋了。”   薛霖却朝着他笑了笑:“这才是刚开始。”   他花了大半个身家办成的发电厂,可不是为了赚百姓的那点灯泡钱。   又过了几天,薛家电器行上架了几天怪模怪样的东西,圆不溜秋的铁网将四瓣铁片笼罩起来。   好奇的顾客指着那玩意儿向店员询问,店员也没遮遮掩掩,直接为这怪东西通上了电。   铁网中的铁片开始顺时针快速旋转,速度快得让顾客看不见铁片的影子。   正在顾客疑惑这东西有何作用时,一阵凉风突然袭来,吹走了夏日里的炎热。   “这是什么神奇的玩意儿?”顾客惊喜地问道。   “是电风扇。”店员将电风扇向顾客完整地展示,也不吝啬那点电费。   “这宝贝要多少大洋?”这顾客吹着自动送来的凉风,忍不住心动,家中要是有了这样的宝贝,一家老小整个夏天都能凉快不少。   店员直言道:“这东西可不便宜,是我们电力公司专门从沪市进来的,如今电器行里也只有二十多台,一台便要三十多大洋。”   这顾客心中顿时一纠,他一个月的工钱才不过十来大洋,一台电风扇竟然要三个月的工钱,当即摇了摇头。   店员见顾客拒绝也不焦急,笑道:“这二十多台都是从外地进来的,自然不便宜。你若真想要,可以等到下个月,咱金宁城的工厂生产了,能便宜十多块大洋呢。”   一听能便宜不少,这顾客又心动了。出了电器行的大门,就到处跟人宣传电器行的新产品电风扇。   一传十,十传百,金宁人纷纷知晓了电器行新到了一件神奇的宝贝,只要站在前面就能感觉到凉快。   众人涌入了电器行,店员一整天将电风扇开启,供老百姓免费吹风。   人们自觉排着队伍在电风扇前蹭一会儿凉风,最前面的人站得太久了,排队后面的人还会催促两声。   进电器行蹭风扇久了,再厚的脸皮的客人也会忍不住想买几件商品,家里没电灯的就买一只灯泡,家里有电灯的便想提前预定一台二十多大洋的电风扇。   有几个财大气粗的老爷、少爷更是大方的包下了十多台电风扇。   金宁城地处南方,夏天的炎热能从五月持续到十月份。金宁城的许多人都在昂首期盼着自产电风扇的上架。   金宁城城郊,一间新厂房已经建设完成。   这间工厂是薛霖和何老爷共同出资的。薛老板在开设电力公司后,很快意识到了资金的不足,可拉伙做生意,最担心的便是对方不靠谱。   想着钱给谁不是赚,不如拉未来老丈人入伙。   何老爷从薛霖建造发电厂时,便看出了电力背后的巨大利润,又看薛老板诚心邀请,自然也愿意分一杯羹。   何家出了一半的资金,又替薛老板从穗州、沪市等地进了一批电器和设备,薛家则是请了兄弟们建好了厂房,花重金托老师傅研究新电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名老工匠仅仅花费了半个月就琢磨出了电风扇的原理,成功复刻出了一台自产的风扇。   等工人一招、流水线一设,一台台电风扇就诞生了。   比起两大洋一只的白炽灯泡,一台二十多大洋的电风扇的利润更大。工厂生产的电风扇不仅在金宁内销售,还远销到周边其他城市。   为了加快生产,满足供应,工厂里安装了电灯,工人们日夜三班倒。   短短两个多月,电器工厂就替薛老板赚回了开设发电厂的成本,连何老爷拿到电器工厂交上来的财报时,也是大为震惊。   ——   如今,金宁城最为流行的便是电风扇了,谁家要是有一台电风扇,那就是富裕的象征。   就连金宁城的茶馆为了吸引顾客也专门买了一台,放在大堂里固定的位置上。   于是,大堂里正对着电风扇的位置成为最抢手的座位,有些顾客甚至连雅间也不坐,就要坐在风扇前。   几人坐在风扇前吹着凉风,悠闲地品着茶、聊着天,话题逐渐从电风扇转移到薛霖身上。   “当初,咱们还瞧不起这个外地来的煤老板,如今却一个个恨不得将他家电器行里头的宝贝买个遍。”这人说着摇了摇头:“当初真是看走了眼咯。”   “他一个外地人哪有那么多路子?还不是金宁城的首富何老爷替他牵了线搭了桥,才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另一个人却依旧看不上薛阎罗。在他看来,要不是何老爷在一旁帮了忙,薛阎罗一个土匪出身的煤矿商人哪有能力赚到这么多钱。   “说起何家和薛家……要是我也能像薛阎罗一样,刮去了大胡子改头换面,说不准我也能抱得何家少爷归。”说话的是一位其貌不扬的樵夫。   周围的人笑他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以为何家大少爷看上的,只有那张脸嘛?薛阎罗再如何也是个乾离,你一个中庸,倒想妄想坤泽。”   这话题一转到乾离和坤泽上就变了味。   “那薛阎罗和何少爷同骑一马,大家伙也都看见了。想来两人的好事也将近了。”   “这何老爷真肯将自家儿子许给薛阎罗?”想到薛霖从前的名声,是个大户人家都不乐意将孩子嫁给这么一个人。   “你以为何老爷作为金宁城首富,为何要帮那外来的薛阎罗?”这人说着,冲大家伙轻佻地挑了挑眉。   “两人一个乾离,一个坤泽,指不定已经……”   这人笑了笑,没将话说完,可众人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在座的都是男人,大家暧昧地笑了笑。   随着电灯、电风扇的热销,薛家与何家的闲话在这些人口中愈演愈烈,在金宁城中快速传开。   傍晚,何温言照例从矿场医院回家。   矿场医院的郑大夫的确如何老太爷所说,是位治疗外伤的圣手。   无论是外敷的膏药配制,还是内服的消炎杀菌的汤药,他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短短两三个月,便让跟在郑大夫身旁的何温言,在外伤治愈上收益匪浅。   何温言也没忘记祖父的嘱咐,将学到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记录,可越是学习,越能发现自己在医学上的不足,便越加勤勉。   郑老大夫瞧着时刻跟在身边认真见习的何温言,十分欣慰,随后转头便指着自家的小徒弟骂。   无辜被骂懒惰的小大夫无奈地望向何温言,何少爷也只能向他投去歉意的目光。   刚进入自家大门,还没等何温言穿过天井,就听前厅里传来何温阳的哭喊声。   何大少爷闻声,赶紧快步跑进前厅。   “我没有错,都是他们的错!”   只见何二少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跑,一边倔强地大声喊,身后拿着藤条的何老爷紧追。   一见何温言进屋,何温阳赶紧机灵地躲到哥哥身后。   “爹,这是怎么?干嘛拿家法打温阳呀?”何温言伸手将弟弟护住,不明就里地问道。   何老爷眉头紧蹙,怒目圆睁,指着躲到大儿子身后的臭小子:“这小子,在学堂里拉了一帮同学带头打群架。夫子怎么管教都不听,到头来派人来府上请我去学堂亲自将人擒住。真是将你老子的脸面,都在学堂丢尽了。”   “不!我没错!是他们该打!”何温阳见有人护着自己,又探出小脑袋,大胆地叫嚣。   “你带头打架,还不知悔改!”见小儿子喊得更大声,何老爷火气更加上头了,将藤条在实木椅子上一敲,又重重举起,眼见就要朝着何温阳打去。   那力道,大得就连一旁的何夫人见了都忍不住担心,出声阻拦道:“老爷!快住手!”   见爹的家法挥下,何温言赶紧侧身挡在弟弟身前,何老爷又怕伤到大儿子才转了方向,藤条从手中脱力落在地砖上。   “爹,且听听温阳解释吧。”何温言搂着弟弟,劝说道。   何老爷刚刚又是动怒又是追着小儿子打,也有些累了。这会儿嘴里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红木椅上,朝大儿子点了点头。   明明没被藤条打中,何温阳却哭得更加大声了。   何温言蹲下身,看向泪如雨下的弟弟,轻声道:“温阳,你同哥哥说,为什么要在学堂里打同学?”   何二少爷的哭声中透着委屈,许是哭得还没缓过劲儿来,嘴里只能含糊地答道:“都是他们,都是他们说哥哥的坏话。我才,我才没忍住打他们的!”   何温言愣在那儿,这里头怎么还有他的事情?   就连在座的何老爷、何夫人也傻眼了。   何夫人走到小儿子身前,取出自己的手帕,替何温阳擦了擦被泪水弄得凌乱的小脸庞,担心地问道:“乖儿子,你告诉娘。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们说,他们说我哥同薛阎罗,一个乾离一个坤泽走得亲近,许是……”   何温阳眼中还含着泪,咬了咬牙。   “许是什么?”何夫人听着小儿子的话,也蹙起了细眉。   “许是无媒媾合。”   何温阳只有八岁,他听不懂那些人嘴里的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可他能判断出这些人语气中对自家哥哥的恶意。   何二少爷天性莽撞又护短,自然听不得自家哥哥的一点坏话,当下号召自个儿在学堂里的好兄弟。   几人撸起袖子,围着那几个年纪较大的学生就是一顿胖揍,任教书先生如何劝阻都不肯停手。   何老爷、何夫人相继皱起了眉头,脸色难看。   “混蛋,是哪几个混账说的?”何老爷只觉得血气瞬间上头,愤愤地骂道。   一时间,他只恨小儿子下手太轻,没将那些个满嘴喷粪的东西打得半死。   可何温阳也支吾着,他不认识那几个比自己年长的学生。   何夫人同样愤慨,她眉心紧锁,眼底却已经浮上了泪光。   她搂过还在哭泣的小儿子,耐心哄道:“咱们温阳的确没做错,是那些人胡说八道。”   何温言默默地站着,望着一家三口,骂人的骂人,哭泣的哭泣。   他像个局外人般一言不发,但这整件事情的矛头却又是他自己。   何夫人转过头,发现大儿子此刻宛如失了魂般,轻轻唤他了两声,何温言才木讷地回应。   何老爷也注意到了何温言的状况,原本满腔的怒火,面对大儿子便只剩心疼和无奈。   “爹,娘。这事确实因我而起。可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   何温言站在爹娘面前,声音虽轻,可字字分明。   瞧着为自己担心的父母,何大少爷面无表情,眼底的泪水却默默淌出,从脸侧滑落,留下一道晶莹的泪痕。   这一幕看在何父、何母的眼中更为心疼。   “这事怎么能怪我儿,要怪也是怪那些不分青红皂白、乱嚼舌根的人。”何夫人劝道。   何老爷深深看了一眼大儿子,叹了口气:“言儿,这几日你就好好呆在家中。”   何家两兄弟皆是一怔,何温阳狠狠地跺脚,不满道:“爹,既然是外人的错,为什么要让我哥躲在家中?凭什么!”   在何二少爷看来,他爹这分明是罚哥哥禁足家中。   “爹,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温言道:“既然没做过,我为何要因旁人的流言蜚语躲在家中。”   见自家两儿子都有些不解,何夫人道:“言儿,世人虽愚昧不化,但言语字字似刀。旁人的流言蜚语能将你的脊梁骨戳穿。你爹这也是为你好,你就听你爹的,好好呆在家中,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说。”   何大少爷纵然有百般不满,可在何夫人的劝说下还是点了头。   就连在学校打架闹事的何二少爷,也被何老爷以不听先生管束为由拘在家中,陪着兄长。   可流言哪是你躲着,便能过去的?   正是六月,商会按照往年的惯例,将举行年中聚会。   届时,金宁城商会内的成员都会携妻儿参会,觥筹交错间,相互分享今年的生意如何,或是透露些外省的商业情况。   因此,金宁商会里的商人都热衷于参加商会宴席。   而作为金宁城商会之首的何老爷自然也接到了宴席邀请,且无法推脱。   何夫人特地挑了一袭松绿色的旗袍,颈上戴着何温言松的那条祖母绿珍珠项链,衬得高贵而夺目,她揽着何老爷的胳膊前去赴宴。   两人刚进门,何老爷便受到众人的拥戴,而何夫人则被众夫人拥到旁边的小包间内。   “哟,何老板可算来了。”   “听说何老板家的布庄今年又向海外卖了好大一批丝绸,才半年便赚得盆满盈钵。”   “哪止呀?城郊的电器工厂也赚了不少吧!”光是这两个月的电风扇生意,就够各位老爷眼红的了。   各位老板们将何老爷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道。   何老爷向众人抱拳,客气笑道:“这也不过是何某今年运气好罢了。”   “这赚钱的生意那是一句「运气好」就能成事的呀?”各位老板们自然不会相信。   “就是,何兄说这话也太不够意思了,谁不知道这金宁城你何老板最有本事,不仅眼光最好,做生意的路径也最广不过了。”说这话的人是金宁最大粮行的程老板,他对何老爷恭维道。   如今世道混乱,粮食走陆路风险大,走水路又怕被汪狗熊扣下,程老板的粮食买卖实在是不好做。   “哪里比得上程老板家富满粮仓呢。”何老爷又客套道。   见他圆滑地不接招,程老板暗暗咬牙,脸上带笑将何老爷拥到主位上坐下,殷勤地替何老爷斟了杯酒,直言道:“我家这满仓的粮食若是卖不出去,也只能堆在库房里生霉。还请何兄为我引条路子,程某想将粮食卖到海外去。”   “好说,好说。”何老爷乐呵呵地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路子自然是有的。”   众老板纷纷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正准备认真听何老爷谈论他的生意经,却听夫人们的包厢里传来吵闹声。   何老爷闻声察觉不对,立马站起身,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傅元芹,你儿子有脸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凭什么说不得了!”一句尖锐的女声透过包间房门传了出来。   程老板分辨出这是自己妻子的声音,也眉头紧蹙,立即走上前。   何老爷推开掩着的房门,众人将房间内的一幕尽收眼底。   女眷们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拦着披头散发、大发雷霆的程夫人,一派劝着面色冰冷、怒目冷对的何夫人,还有一派作壁上观,不掺和,两边都不得罪。   “夫人,这是怎么了?”何老爷率先进了屋,走到自家夫人身边。   见何老板来了,何夫人周围的女眷们也四散开,何夫人一改脸上冷酷的表情,还没说话,委屈的意味就从神情中流露出来。   何老爷瞧妻子如此,便心头一酸,关切地问道:“夫人,告诉为夫,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何夫人伸手一指,指尖对着发丝凌乱的程夫人:“这女人污蔑我儿。”   何夫人跟着众夫人进了包厢,一开始夫人们还是有说有笑。   女人间的谈话大多围绕着布料衣裳、珠宝首饰。   一位眼尖的夫人一眼便认出了何夫人身上的那件旗袍是软烟罗做的。   “瞧,何姐姐这身衣裳的材质可是软烟罗,夏天制衣穿着舒适清凉。这么好的布料可是锦绣阁里卖的?”   “我家才没有这种好布料呢。”   说话的正是锦绣阁东家的李夫人。她丈夫与何老爷同是做布匹买卖的,家里织布的生丝皆是从何老爷那儿进的货,对外的销路也靠着何家。对着何家夫人,李夫人自然是捧着、让着,两人的关系便十分要好。   “这布料怕是她家老爷特定从绗州一带寻罗到的。”   “那也是你家的裁缝手艺好,才没糟蹋的这块布料。”何夫人笑着应道,又全了李家的面子。   这边几人说笑着,氛围极好,便听另一侧有位夫人说:“何夫人身上的衣裳是好,我看这脖间的那串项链更为稀奇。”   于是,众人将目光都投向那条祖母绿项链,满绿的翡翠吊坠如同一汪静谧的深潭,被圆润的白珍珠和璀璨的钻石串联,的确是光彩夺目。   “这串项链是我大儿子留洋回国时,送给我的礼物。”何夫人笑答道,心里不免暗藏几分炫耀。   “我还以为,在西洋也学不到什么好东西呢?这不,至少还拿回了条不错的首饰。”一旁的程夫人幽幽地开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西洋也学不到什么好东西?   程夫人的话里的内涵,让何夫人立即冷眉相待。   闻声,众夫人也察觉到两人间的氛围不对,赶紧劝和。   程夫人也不怕她,挑了挑眉:“我不过是夸何夫人的项链好看罢了。”   何夫人在众姐妹的劝说下,也不再搭理这人。   见两人互不理会,夫人们也因各自与何、程两人关系的亲疏远近,不自觉分成了两队。   除了珠宝首饰,夫人间能聊的便是儿女联姻之事了。   “说起婚姻大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还没亲事。还请各位姐妹替我家女儿注意注意,哪家的孩子品行不错。”李夫人提了一句。   一旁的夫人有些惊讶:“你家女儿不是已经十九了,怎么还没定亲?”   要知道有些人家的姑娘可是十八岁就嫁人了。   说起女儿的亲事,李夫人也有些苦恼:“这孩子上了学堂,多读了几年的书,这才推迟了嫁人的时间。”   “多读几年书也是好的,女儿家也能更明白些事理,况且,儿女的亲事如此重要,的确应当慢慢挑选才是。”何夫人安慰道。   程夫人听了几句,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学堂?女孩子上什么学堂,小心学坏,像某些人一样,同外男勾勾搭搭。”   说罢,她还不忘瞥了何夫人一眼。   何夫人刚被劝熄灭的怒火,一点就着:“你说谁呢?”   程夫人也不怕事:“我说谁,谁心里有数?”   何夫人盯着眼前的女人,嘴上挂起了一丝冷笑。谁都不能在她面前诋毁她的儿子。   只见她没预兆地伸出手,朝着程夫人盘好的发髻挠去,将她头上的那枚发簪连着头发一同扯了下来。   “啊!”许是拉扯到了头皮,程夫人疼得喊出声,原先端庄的发型也被何夫人挠得凌乱。   众夫人也被何夫人的突然出手和程夫人的惨叫一惊,有几人害怕受牵连,赶紧躲到距离两位夫人较远处。   “傅元芹,你这个泼妇!”   程夫人自然忍不下这口气,红着眼眶,披头散发,也要伸手去挠何夫人。   何夫人身边几位关系要好的商会夫人自然不会让程夫人伤害她,赶紧护到她身边。   也有几人拦住了程夫人。   “傅元芹,你儿子有脸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凭什么说不得了!”   程夫人歇斯底里地喊叫着,这时披头散发的她倒更像一个十足的泼妇。   “你在发什么疯?”   赶来的程老板瞧着眼前有些疯狂的妻子,只觉得丢人,他阴沉着脸,大手一挥,一巴掌扇到了程夫人的脸上。   被甩了巴掌的程夫人登时愣在原地。   而听完妻子哭诉的何老爷,却没有找程夫人麻烦,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程老板,冷静道:“看来程老板并不需要何某的帮助。”   程老板对上何老爷冷漠的视线,表情随之一怔:“何、何兄……”   何老爷朝在座诸位摆摆手:“失礼了,何某先携妻子离席了。”   于是,金宁商会的年中宴会便因商会会长率先离开而不欢而散。   在回家的路上,何家夫妇一路沉默无言。   直到回到府中,何老爷才提议:“夫人,我们替言儿找门亲事吧。”   “老爷!”   何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丈夫:“你怎么能因为旁人一事的流言,就将自己儿子送走呢?”   何老爷当然不是因为今日宴席上的事情而做出这个决定,可今日之事确实让他意识到光是逃避,并不能躲过他人的议论。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到最后三人为虎。言儿的声誉便真的无法挽回了。”   何夫人自然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可因这种事情去为儿子找门亲事,她实在是不甘心。   “况且,言儿今年年底也即将满十八了,到时候坤泽的情潮期总要……”何老爷叹了口气。   何夫人伏在他肩头,默默流泪:“这都怪我,怪我将他生成了坤泽。他若是中庸或乾离,就能在爹娘身旁一辈子。”   “这怎么能怪你呢?”何老爷安慰地拍了拍夫人的后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微怔:“我倒是想到个办法,能让言儿一直呆在我门身边。”   什么?   何夫人转过头,期待地望向丈夫。   ……   且说这日,薛老板如往常般骑马到何府接何少爷,却未见其人。   找了何府的门房寻人,门房还没向内传话便告知薛霖,何少爷生病了。   拜访何家经验丰富的薛老板当即浓眉一皱,立刻分辨出这人分明是在接到了指令不让自己进去。   可薛霖在何府门口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个儿哪里惹何温言生气了,为何将自己拒之门外。   “既然你家少爷生病了,那我更应该进去探望了。”   “少爷的病怕传给外人,薛老板还是不要进去了。”门房面露难色,生怕眼前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动手,硬要闯进来。   薛霖瞧了眼门房,叹了口气:“既然何少爷生病,那我改日再来探望。”   说罢,薛老板便牵着自个儿的马干脆地离开了,干脆得让何家门房都有些惊讶,这还是那个难缠的薛阎罗吗?   这自然还是那个鬼见愁的薛阎罗。   只见薛霖牵着黑马绕着何宅没走几步,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踩着马背轻松地翻上了围墙。   要知道,这翻墙可算是他薛土匪的老本行了。   他骑在墙头往里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人,这才翻下围墙。   薛老板拜访何家也有几次了,不必四下摸索,自然记得何府大致的方位。   可没等他走几步,便撞见了一个难对付的小家伙。   “你!你怎么在我家?”何温阳正要回房做功课,别看他爹将他关在家中,可每日的功课却不让落下。   让何二少爷没想到的是,在他家中竟然能遇到这个令他和他哥禁足的「罪魁祸首」。   没错,在何二少爷看来,这薛阎罗便是让他哥名誉扫地的坏人!   薛霖见这小东西没喊人,便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过来:“来,到薛大哥这儿来。”   何温阳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你过来,我就给你手木仓玩。”薛老板继续诱惑道,说着拿出了腰间的手木仓,在小孩面前显摆着。   哼,他才不是这么容易被引诱的!   话虽如此,可何温阳还是忍不住偷偷朝那支手木仓瞄去,刚想上前几步,又想起了自个儿的哥哥,继续冷哼不理人。   见小孩不如上次好骗了,薛霖也不灰心,收起了手木仓,干脆地问道:“听说你哥哥生病了?”   何温阳的视线随着那支手木仓进了薛霖的腰间,实在看不见了才扭过头去,臭着张小脸,冷声道:“我哥才没有生病呢!还不是你这个坏蛋,害了我哥哥!害得他没办法出门!”   闻言,薛霖也是一傻,他什么也没做呀?   “都是因为你,我哥才会遭人闲话!”这孩子喊着喊着,便哭出了声。   小孩子哪懂什么是非对错的道理,只消给他一个发泄的目标,他便会将所有的对错全部归结于此。   而此刻,薛霖便是这个发泄对象。   薛老板瞧着这个边哭边抱怨自己的未来小舅子,也不嫌弃他满脸的鼻涕和泪水,一把把这小子抱入怀中,安慰地拍了拍。   何二少爷也傻了眼了,怎么自个儿哭着哭着进了这个坏人的怀里,立刻扭动身体:“别抱我,你这个坏人。”   薛霖索性将这孩子举到肩膀上,让他坐在自己肩头。   何温阳难得被举这么高,又是新奇又是害怕,生怕这人一个不小心将自己错手摔下去,当即老实下来,搂紧薛霖的脖子。   “坏蛋,你要抱我去那儿?”   “去找你哥。”   薛霖将肩头的何二少爷轻轻一颠,吓得孩子哇哇大叫,自己却哈哈大笑。   “坏蛋,你不要靠近我哥。”   “为什么?”   “因为,你靠近我哥,外人会说「乌梅沟壑」。”   听到这四个字,薛霖的脸色一黑,眼眸阴沉骇人,他将何温阳从肩头放回地面,蹲下身问道:“这话你听谁说的?”   只见这未来小舅子眼圈微红,对上薛阎罗吓人的眼神,哆哆嗦嗦地道:“是学堂里的人说的……他们说我哥坏话,我把他们揍了一顿。”   薛阎罗的脸色微霁,许是发现自己把小孩吓得不轻,立刻转变了神色,摸摸未来小舅子的小脑袋:“干得漂亮。”   闻言,何温阳瞪大了眼睛,也忘了害怕,抬头望向眼前的大高个儿,突然觉得这人也不那么坏了。   “走,带我去看看你哥。”   “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离我哥太近。”   “我答应你。”   口说无凭,何温阳人小鬼大地朝薛老板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签契约。”   薛老板望向眼前古灵精怪的未来小舅子,忍俊不禁,伸出大手同这八岁的小屁孩签契约。   ——   何温言此时正在祖父的院子里打理药材。   何老太爷的院落在何宅的最后方,庭院里开辟了一片药田,老爷子闲暇时也自己种种草药。何老爷子见何老爷将孙子拘于家中,便拜托大孙子打理药田。   薛老板刚踏过院落的拱门,就闻见一股似曾相识的特殊香味,眉心随之一跳。   “哥!”何温阳见着人立即喊了声,快步朝他哥跑去。   何大少爷正在摆弄着手头的药材,今儿个日头极好,正适合晒药材。   一听弟弟的声音,何温言还没抬头便笑了:“不是说回去做功课嘛?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   可一抬首,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眼神,乌黑而深邃的眼眸里承载着笑意和温柔,以及一些何温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何大少爷不知所措地咳嗽一声,忙起身问道:“薛老板怎么进来的?”   薛霖也将自己被门房阻拦,另辟蹊径翻墙进府的事全部老实交代,便成功换得了何大少爷「离谱」的眼神。   “刮掉了大胡子,竟还改不掉你这土匪做派。”   何温言心底如此想着,竟将话也说出口来。   被薛老板听个正着,笑言:“这何家像防贼般守着,若不做土匪,可就见不着何大少爷了!”   何温言耳根微红,又见这人理直气壮,莫名来气,便深深瞪了他一眼。   殊不知,他那一双桃花眼瞪人可毫无威胁力可言,反叫薛霖暗地里心花怒放。   “哥!”还是何温阳的呼喊打破了两人间的奇怪氛围,“你为什么要晒这些枯树枝呀?”   在五谷不分的何二少爷眼中,这不过是一箩筐的枯枝烂叶罢了。   “这是甘草。”何温言捡起一株,递到弟弟面前,教导道:“它的根茎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补脾益气的功效。”   “最重要的是它的味道甘甜。不信你试试!”   何大少爷拿着那株甘草逗着弟弟,何二少爷哪有那么傻,看着眼前表皮粗糙的枯枝,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摇头拒绝。   反倒是一旁的薛霖利索地接过他手中的甘草,毫不犹豫地放进嘴中咬了下去。   何二少爷见状,顿时目瞪口呆。   何大少爷更是来不及阻拦,这人便将手里的甘草咬下了一大块,咬痕深深地刻印在干燥的甘草茎上。   “很甜!”   准确地说,这味道同薛霖在何温言身上嗅到的,如出一辙。   薛土匪将手中抢来的甘草还给何大少爷。   这牙口可真好!   何温言接过被咬了一口的甘草茎瞧了眼,心里腹诽着,嘴上却抱怨道:“这甘草是用来切片泡水喝的,被你咬了一大口还如何入药?”   “就送你了吧。”   说罢,何大少爷又将甘草抛到眼前人的怀中。   薛老板看着被人嫌弃咬了一口的甘草,也不生气,笑着反问一句:   “阿言的信香是甘草味的吧?”   这一问,便让何大少爷从两颊红到耳后根,又想起自个儿也知道这人的信香味,支支吾吾间老实地点了点头。   薛霖乐了:“那这算不算是定情信物?”   谁家的定情信物如此随便?   还没等何温言做出反应,薛老板就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军用酒壶,递到何温言手中。   银色不锈钢制的酒壶瓶身上还残留着眼前人温热的体温,握在手心中竟莫名有些烫手。   而比手心更烫的,是何温言的耳根。   “这是我特地让人从我老家鲁省带的白乾。”   白乾,是薛霖信香的味道。   这算是互相交换定情信物了嘛?   何少爷望着手心中的酒壶,心头顿时跳得极快。   “既然交换了定情信物,我自然要向你家提亲。”   借着递酒壶的机会,薛老板朝着何大少爷偷偷凑近了些,被眼尖的何小少爷一下子抓住了。   “坏蛋,你离我哥远一点!”   瞧着未来小舅子怒视自己,薛霖却得意一笑:“臭小子,以后我可就是你哥夫了,想离你哥多近就多近!”   何温阳登时被这个将约定抛掷脑后的厚颜无耻之人气得直跳脚,大声骂道:“你胡说!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说罢作势就要跑去揍薛霖,可惜被何温言拦住了。   何二少爷赶紧转过身抱住自家哥哥,仰着头着急地问他:“哥哥,那个大骗子是骗我的对不对?”   这话却逗得薛老板哈哈大笑,将手中那株甘草朝着何温言扬了扬,又藏进了自己怀中,在何二少爷的跳脚声中扬长而去。   而自认足智多谋的何二少爷也从他哥望向薛霖的眼神中,发觉自个儿中了薛骗子的诡计!   这人翻墙进自己家就是想要骗走自家哥哥,而他这个小傻子竟然成了帮凶,为坏人带路!   就在何二少爷懊悔之际,前去赴宴的何老爷同何夫人回来了。   何父何母命何二管家将兄弟二人请到前厅去。   一到前厅,何大少爷便察觉到了不对。   一家五口齐聚在前厅,就连这时应该在医馆坐诊的何老太爷也端坐在主位上。   “爷爷,这是……”   还没等何温言问出口,何老爷就先说道:“爹,今天将大家都叫来,儿子是想宣布一件事。”   众人皆一静,望向何老爷。   何老太爷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何老爷与何夫人对视一眼,郑重道:“我们夫妻二人准备给言儿招婿。”   铛——   何大少爷手里头的酒壶没拿稳,一下子磕在了青石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将在坐诸位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那四方的军用酒壶摔落后,顺势滑到何老爷脚下。   何老爷弯下身替儿子捡起酒壶,只一眼就认出了这酒壶并非大儿子的东西,再仔细分辨不锈钢瓶身上头的刻字:薛霖。   “爹……”发现何老爷的面色骤变,何温言赶紧唤道。   何老爷却未将手头的酒壶还给儿子,反而递给身边的何夫人。   何夫人接过酒壶,看了一眼也是一惊,她将这不锈钢酒壶往旁边的茶桌上一放,扫视了眼何家兄弟二人,没理会正欲解释的大儿子,反倒转头询问一旁低头不语的小儿子。   “温阳,今日家中可有人来了?”   何温阳正为自己“引狼入室 ”而心虚,被母亲一问顿时慌了手脚,摆着手:“没、没有,今天温阳和哥哥都老实地呆在家中,谁都没见到。”   何夫人一手拍在桌子上,眉眼间闪过一丝凌厉:“倒还学会说谎了!”   何温言见弟弟眼眶湿润,赶紧替他开脱道:“温阳回房做功课去了,自然没见到薛老板。”   何夫人见何温言护着弟弟,便又将矛头转向大儿子:“那薛霖为何要将……”   还没等何夫人问完话,何二管家便从外头跑了进来。   “老爷!”   何老爷眉头深锁,问道:“这是怎么了?”   二管家来不及喘口大气,忙答道:“外头、薛阎罗带着人马围在了咱们宅子外头……”   何老爷气得拍案而起,涨红着脸:“好呀!我还没问他今日怎么进的何府,他倒先带着人来找我们麻烦了!”   何夫人闻言也有些不知所措,她连忙看向自家大儿子,急迫地问道:“言儿快同娘说,今日薛霖都与你说了什么?”   何大少爷看着母亲慌乱的神情,心底乱作一团,老实交代:“他说要来我们家提亲。”   何老爷的神色更为难看了。   “这土匪出身的小子,这架势,难道真要抢亲不成。”   作者有话说:   【入赘or抢亲?】   薛老板:我选钝角。 第31章   过了一会儿, 门房传来了动静,说是薛老板在门外求见。   “这会儿倒是学会走正门了?”   何老爷摆摆手,叫下人放这人进来。   薛老板不是一人前来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壮实的汉子, 几人腰间都佩了枪支。   看着眼前这几人, 何老爷只觉得眉心直突突。   “薛老板, 有什么事可以明日去电器工厂详谈。你今日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来我何府, 这是要做什么?”   何老爷面无表情, 对待薛霖的态度也没了往日的亲近。   却见, 薛老板抱拳行礼,虔诚道:“晚辈今日来贵府,是想向何大少爷提亲的。”   一旁的冯正阳极有眼色地将彩礼单子递给何夫人。   “外头便是部分彩礼礼金。”   薛霖带的人将带来的彩礼抬进庭院, 一个个黑木箱子已将前厅前的天井摆满。   何老爷瞧了眼一天井的聘礼, 嘴角一撇,不屑道:“你以为这点东西,就想……”   “老爷。”何老爷还没说完, 就被何夫人打断,她递过那册厚厚的彩礼单子。   何老爷冷哼了一声,接过妻子递来的彩礼单子。   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准备了多少东西,竟想娶他宝贝儿子。   刚翻到第一页, 只一眼,何老爷的眉头就拧成了麻花,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薛霖。   “你竟然将薛家的宅子和煤矿场也写进聘礼中?!”   那套宅子虽不是薛家的祖宅, 但却是薛家如今的主宅。没了那房子, 这一家老小又要搬去别处。   煤矿场更是薛霖名下所有产业的重要支柱。没了煤矿场, 发电厂便没了能源, 电器行也没了销路。   “准确的说, 是将薛某全部的家产都写入了这彩礼单子。”薛霖答道。   何老爷又将手中的彩礼册子合上,开始上下扫视眼前这小伙子,打算重新审视这个大胆的土匪商人。   一时间分不清这人是诚心,还是傻。   他叹了口气,将彩礼单子递给薛霖,正色道:“纵然薛老板愿意以全部家产娶我儿,我儿也不会嫁给你。”   这话没让薛霖不悦,倒是他身旁的王老二有些急躁:“为何?”   “因为老夫,已决定替言儿招婿。”   薛霖三人皆是一愣。   薛霖望向何温言,可何大少爷也是刚从父母嘴里得知这一决定。   “况且,就算言儿不招婿,老夫也不会将言儿嫁于你。”   “爹!”   何老爷这话说得生硬,就连何温言也难以置信地望向父亲。   在他眼中,他父亲并不是个计较出身门第的人,如今为何说出这番刺耳的话来?   “听何老爷的意思,是瞧不上咱们这些个泥腿子出身的咯?”   这些话更是激怒了性子本就急躁的王老二,他一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枪支上,作势想要在何家鸣枪示威。   “老二!你要干什么?”   薛霖立即察觉到兄弟的动作,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腰侧的的□□夺过,丢在地上。   地上掉落的左轮□□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何家人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局促和寂静,没人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地上那柄正在沉睡的□□。   “夫人,你先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吧。”   还是何老爷率先打破死寂的僵局,他声音沉稳镇静,转头对何夫人说道。   何夫人细眉紧蹙,心底仍存几分恐惧和未知,可对上自家老爷让人安心的眼神,这才将掩盖住忐忑,朝丈夫点点头,牵上两个孩子朝后屋离去。   何大少爷自然不放心就这样放任他爹同薛霖几人对峙,想要挣扎脱出手,却又被何夫人紧紧拽了回来。   娘?   “你要相信你爹。”   何夫人眼底满是静穆,她紧紧地拽着眼前不安的大儿子,如此说道。   这话既是说给何温言,亦是说给自己听。   此刻,何夫人能做的唯有故作镇静,选择相信丈夫。   纵然牵着儿子的双手忍不住微微发颤,只能通过死死握紧佯装冷静,才能瞒过两个孩子。   何温言凝视着母亲泰然的神情,回过头最后再看薛霖一眼。   那人也正看向他,硬朗的眉骨间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紧盯着自己,眼底竟流露出几丝何温言能读懂的深情,平直的嘴角微微勾起,朝他轻轻颔首,告诉他不必担心。   对视间,何温言的眼眶微微湿润,也试着微笑回应,最后才回过头与母亲离去。   见妻儿已走,何老爷板正挺直的肩膀微微松弛,他闭眼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眼下多了几分疲乏。   他指了指眼前的座位:“三位请坐吧。”   何大管家很有眼色地指示丫头送上热茶。   几人正式就坐,何老爷拿起桌上的茶碗,一手揭开杯盖撇了撇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见杯中的碧螺春在杯中缓缓舒展,请抿了一口茶水。   “老夫不将言儿许给薛老板,并非是因为各位的出身。”   薛霖三人纷纷看向何老爷,热茶的水雾徐徐腾起,半遮住了何老爷的面容,也掩饰了他沾着泪意的双眼。   “薛老板也应有所听闻我府中的情况。何某同夫人相爱多年,才求得言儿这一子,待他我夫妻二人自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着的,就连对待小儿子也及不上这份偏爱。”   “如今,我夫妻二人想为言儿招婿,也不过是想为这宝贝儿子寻一个专一的良人,将言儿置于父母膝下看着、护着。”   “也望薛老板能全我夫妻的爱子之心!”   何老爷语调委婉,又字字珠玑。   何老爷言尽于此,薛霖自然知道今日是别想提亲成功了。   几人拱手向何老爷行礼道别,可天井里整箱整箱的彩礼却不肯抬走。   前厅里,何老爷瞧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不屑地冷哼一声,摇摇头:“才几句话地功夫,就打退堂鼓了,哪里比得上我当年?”   “你小子如今倒是得意了,”主位上的何老太爷听儿子这话,也笑了笑:“当年是谁厚着脸皮天天上傅家提亲,日日被傅家家仆赶出门来。到最后还是你老爹我受累替你上门提亲,才将你的亲事定下。”   “这姓薛的小子还不如我呢。脸皮如此薄,成不了大事。”何老爷不服道。   “倒也未必,这小子有你当年的傻样。”   何老太爷想起这小子连着几日都蹲守在自家医馆中,又指了指天井里的那堆未搬走的聘礼。“瞧着这架势,估摸着明天还来。”   何老爷瞧了眼自家摆满箱子的天井,又想起今日看到彩礼单子上的住宅,便回忆起当年自己也带着自家祖宅的地契去见老丈人。   顿时,整个人气打不一处来,体会到了老丈人当年派下人撵人的心情。   另一边,何夫人拉着一大一小何家兄弟往里屋走,没走几步就听小儿子喊:“娘,疼!”   何夫人这才松开紧握着的手,发觉自个儿力道重了,两个儿子的手腕上生生红了一圈。   何夫人蹙着眉,心疼地望向两人的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她将大儿子拉到一边,面色严肃地问道:“言儿,你同娘老实交代。你如今对那薛老板可有儿女之情?”   何夫人的凤眸直勾勾地探向何温言,在母亲的眼皮底下他脸上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何大少爷的耳廓先飘起红云,他闪躲着母亲窥伺的目光,一双手已经将身侧柔软的长衫衣料揉皱。   “也、也没什么……”   何夫人还是紧盯不放。   “不过就是「王八看绿豆」罢了!”   见母亲深究,何少爷也只好直言道,刚说完耳边的红晕便扩散到脸颊上,将整个脸色变得通红。   王八看绿豆——看对眼。   何夫人对这两人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早有察觉,可现在听到大儿子开口承认,那长久吊在心中的大石突然落地。   明明不是何老爷、何夫人原先想听到的答案,此刻却让何夫人感到十分心安。   可转念想起老爷提议为言儿招婿一事,看着大儿子难为情的通红脸色,何夫人心底又腾起一丝矛盾和纠结。   ——   提亲失败的薛霖只能带着兄弟打道回府。   薛府正厅里,薛老太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等孙子带来好消息。   还没等薛霖踏进正厅,薛老太太便高兴地起身迎了上来:“霖儿,可将那些聘礼送到何家了?”   “送是送去……”薛霖应道。   “东西是送去了,可是没下聘成功。”   王老二见大哥这话只说了一半,还留了一大截,便嘴快替他直言道,接过一旁的冯老三顺势给了他一手肘。   这混不吝的,自个儿却还没有点数,生气道:“老三,你打我干嘛?”   “没什么。”冯正阳朝他翻了个白眼。   薛老太太一听这下聘没成功,也是急了:“可是这何家对聘礼单子不满意?”   不应该呀,那份彩礼单子是她精挑细选才挑出来的,为了不在何家面前丢了面子,那单子里可是包含了薛家大半个家底。   定聘礼前又将那册子交给了薛霖过目,薛霖这小子又朝册子里头加了许多东西,怎么着也不会太寒碜?   作者有话说:   【收flag,收旧flag,收打脸的flag,换天赐良缘】   何少爷:反正我不是王八,薛霖才是。【满脸绯红】   薛老板:好好,我是王八,你是绿豆。咱俩看对眼,嘿嘿。「厚脸皮哄媳妇中」感谢在2022-08-04 17:43:05-2022-08-06 16:1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倒不是因为聘礼……”薛霖解释道。   “是因为何家要给大少爷招婿!”想起这事, 王力便气愤不已。   这不就是想让他大哥当上门女婿嘛?   这回可不是冯老三用胳膊肘捅人了,薛阎罗一个拳头就要朝这个嘴快的兄弟挥过去。   “就你长了嘴是吧?”   王力一个习惯性地闪躲,躲过了他家大哥的重拳,瞧了眼一旁惊得张着嘴说不出话的薛老太太, 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做了错事。   王老二赶紧躲到冯老三的身后, 企图借好兄弟的身躯躲过薛霖的追杀。   冯正阳自然不会傻得给他做挡箭牌, 连忙侧过身去避难。   眼见几人就要打作一团, 薛老太太眉头一紧, 脸上的皱纹更显深刻, 她手中的紫檀木拐杖朝地上一杵了。   “都给我停下。”   三人纷纷停手。   “霖儿,他那话是什么意思?”薛老太太一手指着王老二,面对着薛霖厉声问道。   被祖母点名问话, 薛霖的神经也随之一紧, 挺直身板道:“何老爷、何夫人疼爱大儿子,便想将人留在身边。”   闻言,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为难看了:“他们家不是还有个小儿子嘛?为何还要一个坤泽当家撑门面?”   “这分明是何家不想将儿子嫁到我们家的说辞!”   说着, 薛家老太太又气愤地将手中的拐杖朝着地面重重砸去。   薛老太太大发雷霆,屋中却有两人见状偷着乐,秀芳姑娘同郭姨娘相互对视,两人皆发觉对方眼中的窃喜。   这何家的亲事不成, 秀芳可不就有机会了!   秀芳朝她娘悄悄使了个眼色,郭姨娘立即意会。   “老太太别生气, 这何家实在太是不知好歹!”   郭姨娘趁机挑拨道:“整个金宁城好人家的小姐、少爷也不单单止何家这一位。”   “既然, 与何家的亲事未成, 不如另外……”   “我只想要阿言一人。”   还没等郭姨娘言尽, 一个冰冷的声音就打断道。   薛老太太看着眼前神情冷峻的薛霖, 只觉一阵头痛, 这小子早先不开窍,这会儿倒是死倔着认定何温言一人了?   “你这是想上何家做上门女婿,让薛家绝后嘛?”   “如今我们老薛家就你一支独苗,你要是去做了赘婿,让我这个老婆子死后如何面对你死去的爹娘,如何面对老薛家的列祖列宗呀!”   薛老太太盯着冥顽不灵的长孙,拍打着胸口哭诉道。   薛霖赶紧拉住祖母的手臂,冯老三也趁机劝说:“老太太,何家没有将大哥的聘礼丢出去,这事还有转机。”   这门亲事可真将薛老太太折腾得筋疲力尽,她在孙子的搀扶下,重新疲软地坐靠在木椅上,朝着如今长得比她这老人家高出两个脑袋的孙子,伸出一根手指:“答应奶奶,提亲可以,可不能真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薛霖叹了口气:“孙子知道。”   第二日一大早,出门寻早食的人便碰见薛老板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还跟着一支马队,拉着一车车大木箱子。   买包子的食客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偷偷指着队伍最前方的薛霖,问着身边卖包子的小贩:“薛阎罗这一大早的是准备去哪儿?”   卖早餐包子的小贩也伸长脖子打量:“看这马队的方向像是去城南,那地儿都住着些大户人家。”   薛霖的马队巡着大街,从城东绕到城南,一路上受到街边两侧行人的注视目光。   路过马祥兴菜馆时,菜馆的马掌柜从店里走了出来。他同薛老板也算是老熟人了,他爹还是掌柜时,薛老太太曾在这家菜馆做过帮厨,马家人还接济过这从北方逃荒来的一老一少。   因此,就算薛阎罗的凶名远扬,马掌柜也敢同他搭上几句话。   “薛老板,你这是到哪儿去?”   马掌柜从店里探出头,对着打头的薛霖热情地喊道:“要不来我店里坐坐,我家厨子刚做好了早膳,要不要来用点?”   薛霖一身崭新的青灰色长袍,短发被打理得干净利索,骑在高头大马上,精神十足。   薛老板勒住了缰绳,没有起身下马,朝着马掌柜拱手道:“谢过马兄好意,不过我正赶着去城南何家提亲,就不打扰了。”   听到这话,街上的众人皆是暗吸一口气,马掌柜更是一愣,扫视了眼马队后头拉着的大箱小箱,随后很快反应道:“那便祝薛老板提亲顺利了。”   “借马兄吉言。”   薛霖再朝他拱手谢道。   马队浩浩荡荡地穿过大街朝城南赶去,只留下一堆面面相觑的路人,瞧着薛阎罗的队伍走远了,人们才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马队停到何府大门外,车马的动静声惊扰了何家周边的邻居。   邻宅里几个下人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来人,见这群人是来找何家的,又开始琢磨着何家人到底怎么招惹了薛霖这「夺命阎罗」,让这人昨日刚来过,今日又来找何家麻烦。   薛老板亲自下马走上前扣门,门房先前便听到了马队的动静,薛霖刚刚敲几下,大门便打开了。   “薛老板。”门房点头哈腰道。   薛霖郑重地递过拜帖:“薛某今日登门拜访,来向你家大少爷提亲。”   难得见薛阎罗如此斯文,门房也是一愣,老实道:“那、那麻烦薛老板稍等,我家老爷还没起身。”   薛霖点点头,只在大门外候着,没要求先进院子。   日头从山边缓缓升起,夏日的阳光透过晨间微薄的雾霭,斜照在薛霖的脸上,照得脸侧微微发烫,他也未显现半分不耐。   倒是手下的弟兄一大早骑着马押送聘礼赶来,未吃早点,这会儿饿得胃里直打鼓。   王老二走上前对薛霖道:“大哥,我同老三去别处给兄弟们买些早点,要给你带点啥?”   薛霖却摇摇头,示意他们自己去吧。   话音刚落,何家大门便被推开了,门房请薛老板进前厅。   前厅里,何老爷正端坐主位,手中正盘着两颗表面光洁的核桃。   放眼望去,薛霖昨日送来的彩礼仍放在天井当中,未曾搬动。   薛老板经过天井,见到这满地未动的聘礼箱子也不慌,他朝往冯正阳使了个眼色。   “知道何伯父对我昨日送来的聘礼不太满意,今天又重新送了一批来。”   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挑着担子,又将这一件件盖着红布的黑木箱子扛进何府,见天井处摆不下了,便放在前厅里。   箱子不算太大,可各个都死沉,一件木箱便需要两个挑担的汉子扛着,从府门外抬进前厅,汉子们的额头便沁出了汗珠。   就连主位上的何老爷对箱中之物也忍不住心生好奇。   冯老三扯下其中一件木箱上的红布,大手一揭,木箱掀起,一条条大黄鱼排列整齐得躺在箱底。他顺手又掀开另一件箱子,竟又是金灿灿的黄金。   何老爷抬眼瞧了眼被黄金占满的前厅,眉头随之一皱,又转头看了眼今日打扮得格外得体的薛阎罗,面带假笑道:“薛老板这是做什么?何某虽是商人,却也不会为了这些钱财卖儿子。”   “阿言在我心中自然是无价,我待阿言之真心,也如这黄金不怕火炼。”   何老爷在心底冷哼了声:今儿个嘴皮子倒挺利索的。   “你认为这些个俗物就能配得上我儿子吗?”   “把东西拿回去吧。”   何老爷起身掸了掸身上坐皱的长袍,勾手示意何大管家送客。   薛霖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东西就留下吧。”   何老爷正视眼前这位年轻小伙,笑着摇摇头。   倒还真是够舍得的,那便让他看看这小子能有多用心。   于是,薛霖几人又被何老爷赶出了大门。   王力自然是为大哥再次吃闭门羹儿愤愤不平。   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比金子更好的物件了,他大哥拿着十来箱大黄鱼提亲,这何老爷不但不接受还不知好歹地将他们都赶出来。   薛霖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对王、冯两人笑道:“走吧,重新找聘礼去。”   王老二见自家大哥竟还面露笑容,只觉薛霖这是被未来老泰山气疯了:“大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冯老三见他依旧不长脑子,解释道:“何老爷没一口咬死「招婿」,这便是给了大哥机会。”   ……   于是乎,连着几日,金宁城人日日都能在大街上遇见薛阎罗带着马队往城南何家送聘礼。   路人便寻思,这何家到底有多少位坤泽少爷,竟让薛老板一趟又一趟的送彩礼。   今日,何家门房又提前预计好了薛老板扣门的时间,将大门敞开,方便人将聘礼运进去。   “薛老板,老爷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何老爷依旧坐在昨日的主位上喝着茶。   “何伯父,今日准备的聘礼是古董和古籍。”   箱盖一翻,五箱金银古董,五箱绝版古籍。   何老爷自个儿肚中的墨水也不多,看不懂那一本本封面略显沧桑的古董典籍,可对于那些金银古董他还是有几分了解。   小心地从箱底取出一只金质三足酒盏,杯身外壁錾满宝相花纹图样,又嵌上珍珠与红、蓝宝石做点缀,两旁以龙纹做杯耳,顶着两颗圆润的珍珠。   何老爷一眼便认出这东西并非凡物,他从衣兜中摸出一小面镶铜边的放大镜,凑近仔细观赏。   “北方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拜托人从洋人手中赎回的。”薛霖应声道,“为了阿言,花些银子也是值得的。”   这果然是御前的东西。   “费心了。”   瞧着眼前这难得一见的古董珍品,何老爷却忍不住深叹一口气,一国将倾,那些传世珍宝又如何守得住呢?   何老爷又接着摇了摇头,朝薛老板笑了笑。   “这些物件的确是稀世珍宝。尤其是那几箱子古董典籍,若是摆在言儿他外祖父跟前,他那老学政自然是欣喜若狂。可惜,这些好东西落在我和言儿手中,属实是明珠蒙尘。”   “你还是拿回去吧。”   薛霖自然没将聘礼带走,兄弟三人又被赶出了何府。   “大哥,何老爷这是什么意思?”王老二总是参不透这话中的弯弯道道。   冯老三的脑子比他机灵些,几下就转过弯来了:“何老爷的意思是,这东西虽好,却未投中何少爷所好。”   “金子太庸俗、古董不喜欢。这求个亲怎么这么困难!”王力皱眉挠头,大着嗓子嚷嚷着。   轮到他以后娶亲,要是未来老丈人也来这一出,就他这脑子,恐怕是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晚上11点更新哦!】   ——   【无奖竞猜】:薛老板第三次求亲会送什么聘礼呢?第三次求亲会成功吗?   ——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年轻的何老爷:学政大人,我一定会对傅小姐好的!呜呜——   -中年的何老爷:就你还想娶我儿子,看我不刁难你,哼哼! 第33章   第三日, 薛老板只拿着一只不大的楠木盒子,带着两兄弟重新登门。   何府的管家下人见薛霖今日竟然仅提着一小木盒就上门,也对这小小的盒子十分好奇,便纷纷猜测里头到底是何奇珍异宝。   “又来啦。”   何老爷朝薛霖点头致意, 低头用杯盖抚了抚杯中的茶叶, 今天下人泡的是金宁特产雨花茶, 茶色幽青, 茶汤透绿, 香气清雅。   薛老板将手中的木盒恭敬递到何老爷面前的桌上。   何老爷斜瞟了眼这楠木质的小盒, 又审视起眼前的小子。   连着三日了,被他如此百般刁难,依旧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这小子的性格的确是不错。   “何伯父, 这是一株百年野参。”   薛霖伸手推开盒盖,楠木盒底赫然躺着一株儿臂粗的老人参,主根茎粗壮、根系茂密、须根完整。   何老爷虽不习医术, 到底也是出生中医世家,自小在何老太爷耳熏目染下,自然能够辨识出这老山参的珍贵。   如今百年的野生山参在何家这样的老字号医馆中也算稀奇,这小子能在一日之内寻得一株, 恐怕费了不少功夫。   “好药材言儿自然是喜欢。”   何老爷一手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喉结上下动了动:“可这些聘礼再好, 终归是外物, 老夫更看重你待言儿的心意。”   说罢, 何老爷不禁长叹了口气, 朝薛霖摆了摆手。   正当几人以为又要被赶走时, 却听何老爷道:“这些东西何家先收下了, 明日寻个时辰请两家长辈正式见上一面吧。”   三人闻言皆是一惊,相互对视。薛霖赶紧躬身作揖,激动道:“谢岳父大人。”   何老爷却眉梢一冷,冷哼一声:“别瞎喊,我可没直接答应求亲。想娶我儿子可不是仅凭这些外物就能求得,我们何家也是有其他要求的。”   “只要是不违民族大义、道德伦理,什么要求薛霖都能答应。”薛老板声音坚定。   这姓薛的小子嘴上应得倒是挺快,何老爷忍不住腹诽。   “究竟什么要求明日两家长辈会了面,才好提出。若是这些要求,你家长辈不应允,这门亲事便算了。”   踏出何家大门的那一刻,薛老板仍然有些恍惚,脚下飘飘然,不敢相信何老爷竟然真的点头同意了。   “大哥,这亲事可是定下了?”王老二对这事也是将信将疑,生怕理解歪了何老爷的回复。   “自然是定下了。”   王力一出声便将薛霖从恍惚中唤醒,整个人顿时精神十足,恨不得下一秒就拉着祖母来何家提亲。   在他看来,何老爷既然肯点头同意两家长辈会面,整桩亲事便已经算是定下了。   就在薛霖正兴奋时,远在薛家的薛老太太却愁容满面,她一手抚着额头倚靠在躺椅上,身旁的秀芳正替她捏肩。   薛霖连着三日向何家送聘提亲,可那么些个彩礼送到何家,却像是打水漂般瞬间没了影,何家还是没有点头答应。   想到此处,薛老太太眉头紧锁,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些都被秀芳姑娘看在了眼里,不同于薛老太太的愁眉不展,秀芳心底里却暗自欣喜。   何老爷先是提出入赘的要求,后又接连几日拒绝了薛家的求亲,这摆明是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可明面上,秀芳却还是微微蹙眉,装出一副为薛表哥婚事担忧的模样,嘴上不忘劝说着薛老太太。   “老太太您就放下心吧,薛表哥那么多的彩礼送进何府,何老爷定会同意的。”   “光是这三日的聘礼,都够寻常人家娶百来位老婆了。”   这话乍听着像是告诉薛老太太不必担心,实则是强调何家收了薛家不少的聘礼,却将薛霖吊着迟迟不肯点头同意这亲事,实在是不知好歹。   想起自家为筹备提亲聘礼而搬空的仓库,薛老太太眉间的皱纹便更深了几分。   门外,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跑到薛老太太跟前。   这丫头叫秋蝉,是薛霖指派去专门伺候薛老太太的,可惜老太太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秀芳姑娘,将那些能在老太太跟前露脸的机会都占了去,最后挤兑得秋蝉只能在薛老太太房中干些寻常杂事。   “秋蝉,做什么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也不怕冲撞了老太太?”   秀芳瞥了一眼这不起眼的小丫头,借着老太太的名义摆谱道。   “老、老太太,薛、薛老爷……”秋蝉这丫头跑得太急,一时间竟激动地说不清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结巴了?连话都说不明白!”秀芳一面给薛老太太按着肩膀,一面斜挑着眉眼看向秋蝉。   秋蝉被秀芳不动声色地瞪了眼,顿时变得唯唯诺诺的。   “好了好了,”薛老太太朝两人挥挥手,眉间的阴郁未消,丧气道:“可是薛霖去何家提亲又失败了?”   秋蝉连忙将双手在胸前摆动,激动道:“不是,不是。薛老板提亲成功啦!”   “什么!”   “什么——”   薛老太太噌地从躺椅上站起身,惊叫了一声,却因起身太急有些头晕,倚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秀芳的尖叫声竟大得盖过了薛老太太,她面色顿时刷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小丫头,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秋蝉被两人如此盯着,哪敢说谎话,老实交代薛老板回府时满脸笑容,就连身边的两位兄弟也是喜气洋洋、逢人就笑,可不就是提亲成功了吗?   薛老太太高兴地直拍手,嘴里直说「好好好」,神色间哪还有一丝愁容。   就在薛老太太欢喜时,薛老板也踏进了祖母的房门。   “奶奶。”   “欸,”薛老太太喜悦地挥手招他过来,见孙子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老太太更是眼笑眉飞。   薛霖走到祖母近前,被祖母揽过胳膊,拍了拍肩头:“提亲的事,何家老爷可答应了?”   薛霖点点头:“何家说明日请两家长辈见上一面。”   “应该的,应该的。”   薛老太太连连点头称是,“哪有儿女的亲事没经过两家长辈相看同意的。到时候还要请上媒人,将「问名」和「纳吉」的程序补上。”   第二日,薛老太太起个大早,揪着秋蝉专门挑了件体面的衣裳,将自个儿收拾得神采焕发。   倒是薛老板作为提亲的主角之一,眼下却浮现淡淡的黑青色。   薛老太太瞄了眼孙子脸上重重的黑眼圈,调侃道:“呦,这是昨夜做贼偷鸡去了?”   薛老板抓了抓后脑勺朝祖母笑着,看起来憨憨的。   刘媒婆是做梦都没想到,薛、何两家的亲事竟然在阴差阳错间成了。   她本以为何大少爷同薛阎罗见过几面后,会如当初的城南王家般打起退堂鼓,这件婚事便就此不了了之。   却没预料到何家大少爷会被猪油蒙了心、遮了眼,真看上了这土匪出身的薛阎罗。   大清早,薛府的下人便敲响了刘媒婆家的门,抬着轿子,将她请去了薛府。   薛老太太热情地牵过刘媒婆的手,笑道:“也多亏刘媒人妙手牵红线,为我这孙子挑了何家这门亲事。”   刘媒婆原本还有些发懵,摸不准情况,转念又想起薛老太太许诺的四根大黄鱼,顿时自如地应承道:“那也是薛老板与何少爷天生一对、佳偶天成,小的没在其中出多少力。”   刘媒婆嘴里吐出的吉利话,一串又一串,哄得薛老太太喜笑颜开。   至于「天生一对」、「佳偶天成」是不是真,无人得知,可「没在其中出多少力」却是大实话。   薛家一行人外加一个刘媒婆乘着马车到了城南何家。   何家今日为了迎接薛家的上门提亲,特地在门楣下挂起了一对崭新的红灯笼,连管家下人们都换上了最正式的衣裳,自然是给足了薛家面子。   正厅里,何家五人整整齐齐地坐等着,就连今天本该回学堂读书的何温阳也被何老爷请了一天假。   小孩子哪里坐得住,八岁的何温阳在大大的木椅上不老实地摆动着身体,左瞧瞧、右看看,很快就接到了何夫人飞来的「温柔眼刀」。   盯着座椅上不老实的小儿子,何夫人两弯柳眉轻蹙,压低了嗓音警告道:“温阳,坐好。别给你哥哥丢人。”   何温阳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全家人都坐在正厅里,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听母亲说「不老实坐好会给哥哥丢脸」时,这孩子还是学着大人模样将脊背挺笔直。   薛霖搀着薛老太太走在队伍最前,刚迈过前厅门槛,抬首一眼便与何温言对视。   自从那日何夫人牵着何大少爷离开后,两人已经整整三日未见面了。   刚四目相对,何温言的耳尖便羞红了。   这人朝他得意地挑了挑眉,灿然一笑,无声地说了什么。   何大少爷认真地辨别薛老板的嘴型。   他说的是:阿言,我来接你了。   何温言面露绯色,他仍记得二人分别之时薛霖深情的目光,就好像在说:放心,一切有我。   作者有话说:   问:用一个词或典故形容薛老板求亲成功的心情?   答:范进中举(?);   ——   薛老板:我成功了?我成功了!!阿言我马上脚踩祥云来娶你!!嘿嘿。【范进中举ing】   何少爷:我觉得我还要再考虑一下……【扶额】   感谢在2022-08-07 17:52:23-2022-08-08 22:3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奥迪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8909949 5瓶;路人丙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咳咳。”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何老爷暗暗朝两人使了个眼色警告着。   何夫人也注意到儿子同薛霖眉目传情,索性招呼薛家人落座,吩咐下人上茶。   见两家人都坐下后,刘媒婆立即谄媚道:“何夫人, 小的是刘媒人。今日小的受薛家委托, 正式来向何家提亲。”   何夫人抬眼瞧着这位打扮富贵的老媒人, 淡笑着点点头, 转头看向了自家老爷。   刘媒婆见何夫人一言不发, 当下心头一紧, 面上的笑脸一僵,生怕何家临时反悔。   何老爷先是抬手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 接着朗声道:“昨日我便说过, 想娶我家言儿,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薛家人不约而同地坐直身体,认真听着。   “何伯父请直说。”   何老爷转过头看向眼前即将成年的大儿子, 长叹一声,他与妻子婚后恩爱多年才得一子。   他仍记得初闻夫人怀孕时的欣喜,记得那日产房外的焦急与担忧,记得第一次抱言儿时的手忙脚乱与热泪盈眶。   他将初为人父的疼爱、怜惜和呵护全给了言儿, 那个小小的、会在他膝下抱腿撒娇,甜甜地唤「爹爹」的奶娃娃, 仿佛转眼间便长大了。   他虽知自己无法护他一生, 却又想竭尽全力替他铺平余生道路。   想至此, 何老爷便觉时光匆匆, 只感怅然。   “我原本想将自己唯一的坤泽孩子留在膝下, 替他招婿。”   在商界呼风唤雨的何老爷, 遇及儿女之事也忍不住叹气:“可既然你俩情投意合,做父母的也不想做那拆散鸳鸯的木棒,省得孩子埋怨我俩。”   何老爷说着又看向自家大儿子,也是儿大不中留呀。   接着他话锋一转,转头望向薛霖:“可他毕竟是我家唯一的坤泽,所以薛家小子,你可要答应我三件事。  被未来老丈人点名的薛霖当即一脸正色,洗耳恭听。   “第一,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有温言一位妻子,不能有其他的妾室通房。”   虽说当下已是民国,可有钱人家娶姨太太的风俗并未改变。更甚者,一些人家家中纳十来房姨太太,外头还置着外室。   可何老爷却觉得两人既是两情相悦,自然不能有第三人插足,因此他与何夫人二人恩爱了大半辈子,从未想过纳妾。   若薛霖连这点要求都无法答应,那些个聘礼今日就可以抬回薛家了。   薛老板望向何大少爷,信誓旦旦道:“晚辈此生便只有阿言一人。”   何老爷见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第二,言儿虽是个坤泽,却也是男子,我们何家从小将他作为中庸儿子进行培养。他日嫁入薛家,你们薛家也不能将他视作普通妇人拘于内宅之中。”   说罢,他的目光扫视过薛家人,暗自观察众人的神情。   何老爷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并非那些自小娇养在家中的坤泽,他读过书、留过洋,愿将治病救人作为终生的理想和信念,就连何老太爷都想将何家百年传承的医馆交予他手中。   一只曾经自由飞翔,见识过天高海阔的鸟儿,一朝被人困于方寸鸟笼之中,最终便会愁颜不展、骨化形销。   “那是自然。”   对于何温言研制药物、开设医院的计划,薛老板是百分百支持的。   见薛霖答应得爽快,何老爷也暗地里松了口气。   “最后一条,”   何老爷表情倏然冷峻,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薛霖,嗓音有几分生涩与深沉,“你若真有对不起言儿之处……”   “就请将他还给我夫妻二人。”   脑中对薛霖的所有狠话,到了何老爷嘴边最终只化作对儿子的拳拳父爱。   于何家夫妇而言,他家的言儿是永远的珍宝。   若薛家小子不懂珍惜,无论是休妻、还是和离,何家永远欢迎何温言回家。   何家永远会是何大少爷的退路。   薛霖察觉到何老爷的眼眶已然湿润,闻言心上也随之一梗,郑重地起身道:“我定不负阿言。”   如此便好。   三个条件全部告知,何老爷深呼一口气,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泪意。   见自家老爷交代完,何夫人朝身旁的傅妈轻轻点头,傅妈便将夫人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递到薛老太太跟前。   “既然两家都同意了亲事,这该有的步骤也不能省下。”   何夫人朝薛老太太微微一笑,“那盒子里是我家言儿的生辰八字。”   “好好,亲家准备的齐全。”   见孙子的亲事顺利,薛老太太自然高兴,“明日我便亲自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送去城里的鸡鸣寺去,请寺内的主持算算两人的八字合不合。”   见薛老太太对两家孩子的亲事如此上心,何夫人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   双方便开始谈起了两人的婚期。何大少爷的生日在腊月底,何夫人便想将儿子的亲事办在冬天,让何温言在家中多留几个月。   婚事都已经敲定了,薛老太太自然也不介意孙子的婚期再晚几个月,便点头答应了。   ——   薛、何两家定亲的消息不日便在金宁城不胫而走,成为人们口中全新的谈资。   热闹的茶楼里,一群闲来无事的老爷们又聚集在电风扇前说起了闲话。   “听说,薛老板同何家大少爷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薛阎罗连着三日朝何家送聘礼,那一车车的大木箱子送出去,别说何老爷了,就是我都想将自家女儿嫁到薛家去。”   说话的人回忆起薛家的聘礼数量,忍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   “瞧你这话说的,也不看金宁首富何家有多少家底,何老爷哪是会为了那点东西就嫁儿子的人?”   “难道说真如他人所言,薛阎罗与何大少爷……何老爷迫于无奈才将儿子嫁出去?”   这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可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若如此薛阎罗也不至于三次提亲才让何老爷点头同意了。”   几人摸不清楚何老爷的心思,在大堂里议论纷纷。   可无论他们如何揣测,薛、何两家联姻已成定局。   两家联姻的消息不只是流传在街坊邻居间,就连深闺中的小姐姑娘都有所耳闻。   “秀芳,你别光顾着发呆呀。”杨英儿拽过坐在一旁的秀芳,她好不容易将几位姐妹都请到家中做客,这人怎么呆在一旁一言不发。   “是呀,是呀。”一位姑娘笑着打趣:“见你呆呆地出神,莫非是在想心上人?”   提起「心上人」,秀芳脑中便浮现一副俊朗的面孔,想起薛霖的亲事,脸上褪去了血色。   瞧秀芳面色大变,那姑娘以为自己的调侃惹得她不高兴,原本面上的笑意也变得难堪。   察觉到姐妹间的氛围不对,杨英儿赶紧上前岔开话题:“说起姻缘缘分,我便想到最近最热闹的那件事。”   “你是说薛阎罗定亲。”小姐妹们也被杨英儿提起了兴趣。   若她们是金宁首富何家的嫡女,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一个土匪出身的莽夫。她们早就听闻薛阎罗凶神恶煞的,指不定会不会在家中打骂妻子呢?   杨英儿被一帮小姐妹们包围着,甚是得意:“旁人不知薛家为何会找上何家定亲,我却知道。”   一姑娘却不信,觉得英儿在吹牛皮,指着秀芳道:“秀芳便住在薛府,你一个外人还能比她更清楚知晓薛家的事情?”   杨英儿不乐意别人质疑她,轻哼一声:“要不是你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我可不会告诉你们!”   见她说得言之凿凿,姑娘们也不免将信将疑,到底还是耐不住好奇心。   “这薛家之所以会找上何家,还要从我娘去找刘媒婆为我寻亲事说起……”   在姐妹们崇拜的目光下,杨英儿便得意地将她娘王二姐为刘媒人出主意,推荐了自家东家何家的大少爷一事娓娓道来,说到最后还不忘故作神秘地提点大家一句:“这事我只同你们几个说过,你们可不能随便往外传!”   姑娘们纷纷点头答应,至于会不会往外传,那就说不准了。   女孩们皆围在杨英儿身旁,没人发现此刻秀芳看杨英儿的表情有多冰冷。   不出几日,何家布庄杨掌柜的媳妇为二十两银子,将自家东家的大少爷推荐给了薛家一事,便在几家中传开了。   其中一位姑娘的父亲与杨掌柜同是何家的管事,早就对杨掌柜管理何家盈利最多的布庄生意,还能从中获得一笔不菲的分成,感到十分眼热。   这名管事寻了个机会,特地将这事在何老爷耳边提及。   事关自家大儿子,何老爷知晓后自然是勃然大怒,立即让人免去杨掌柜的职位,将这种为了私利背叛东家的人踢出了何家。   杨掌柜一夜间被老东家辞退,一时间寻不到缘由。   他找来了往日共事的好友,那位管事还想避嫌,最后还是在杨掌柜的一番请客下,才同他说了实话。   这人举着酒杯喝得醉醺醺的,斜眼看向杨掌柜,道:“我说杨老弟,你这是得罪了何老爷。你家夫人做的那点好事,如今何家每位管事家都知道了。”   杨掌柜得知了真相,愤怒地回到家中。   刚推开房门,他就给了妻子一巴掌,将王二姐的一侧脸庞打得肿起一片,怒骂道:“都是你这个眼皮子浅的妇人,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害得我丢掉了谋了这么多年的职位。”   “我要休了你这搅家的祸患!”   杨英儿听见家中父母二人的吵闹,一细听才知道是自己告诉姐妹们的那件事被何老爷知晓了。   杨英儿一怒之下跑去找那些姑娘理论,可平日里那几个同她姐妹长姐妹短的女孩子,如今也一个个闭门不见,将她拒之门外。   谁不知道杨家这分明是得罪了何老爷,现在谁都不敢同杨家亲近,生怕被其所牵连。   作者有话说:   谁还记得杨掌柜和他媳妇?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对了,我设了一下70%的防盗,防盗时间是24小时哦!   主要是这两个月的电费太高了,我爸说我写小说赚的钱还不够我整天在家吹空调的电费。【自闭】   ——   感谢在2022-08-08 22:31:43-2022-08-09 17:4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奥迪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运、不羡明月知 10瓶;揽明月 5瓶;千岁鹤归、晋江卡爆 2瓶;R、我是路人、笑思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安南阁里, 几个姑娘聚在一块聊天,转角便见到话题中的主人公之一。   “哟,这不是茗兰嘛?”   其中一个姑娘上前叫住了他,面上带笑, 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怀好意, “你知道薛老板与何家大少爷订婚了吗?”   “是呀, 听说你的客人中, 邓少爷也几日未来看你了。可别是也跑了?”   另一个手中持着团扇的姑娘语气中的恶意更为明显些。   茗兰前阵子大病一场, 气血未痊, 脸上依旧是血色全无,配上低眸垂眼间的神韵,倒更惹人怜爱了。   几人见他面上毫无恼怒之意, 便自觉无趣, 冷哼一声,扭动细腰,结伴离开了。   几人离开后, 茗兰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抹由衷的微笑。   听到薛大哥与何少爷定亲,他打心里为两人高兴。   茗兰眼眸中的喜悦让来找他的芍药有些诧异。   芍药执着绢子,掩嘴咳嗽一声,茗兰发觉来人也收敛起了表情, 轻轻唤道:“芍药姐。”   芍药抬头望向不远处几人的背影,皱眉奇怪道:“刚刚, 那些嘴碎人闲的东西当面奚落你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茗兰低眉顺眼, 闭嘴不说话。   瞧着默不作声的茗兰, 芍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们不过是见不得你好罢了。”   都是在泥淖里头的人, 凭什么有人可以干净地全身而退呢?   就连芍药自己也曾嫉妒过眼前这个少年:只因中庸与坤泽的性别之差, 两人一个成了红倌, 一个成了清倌。   “真是个木头人,也只有你不会在意丢了客人。”   见茗兰依旧一言不发,不为所动,芍药轻声抱怨,嘴角却微微翘起。   可想起阁中老鸨交代她的事,芍药便又眉眼一耷:“妈妈让我交代你,这个月内必须找到新客人。你也是知道阁里不养闲人。”   瞧着眼前少年惨白的脸色,自认最冷心冷脸的芍药也不免心头一软,难得仗义道:   “你若是真找不到客人,大不了我将我手底下几个有钱的冤大头介绍给你,可别忘了替我好好捞他一笔。”   见芍药句句不离银子,连茗兰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芍药姐,你可真是钻进钱眼里头了。”   听着茗兰的调侃,芍药却不以为意。   她漫步至阳台处,美目扫过安南阁的楼下,与热闹非凡的夜晚不同,白日里安南阁门可罗雀,除了清扫大街的清道夫外再无一人。   芍药慢慢取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红艳饱满的唇边,火柴点燃了烟草,她轻轻吸了一口,这才漫不经心道:“傻孩子,这世上唯有钱财最为真实了。”   “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不为自己留条后路,等老了便只能接待最下等的客人,若是染了什么脏病死了,也不过是一张破草席卷叭卷叭,扔去乱葬岗了事。”   “临死还要被收尸的人骂一声晦气。”   芍药的声音平静而冷漠。   一阵朦胧的白烟掩去了美人的面孔,让人看不清她的眼中与年龄不符的苍凉与颓唐。   芍药是自小被家里卖进妓院的,早就见惯了妓院里的男欢女爱与世态炎凉,也从不信客人口中的甜言蜜语。   她只想攒够赎身的钱,等老了,身价跌了,付了银子,离开这儿安度晚年。   “芍药姐为何不找一个人替自己赎身?”茗兰不解道。   芍药是安南阁里红倌头牌,手下有钱的客人不在少数,定有人能出得起这赎身钱。   芍药却朝他笑了笑,娇艳的面容果真如绽放的芍药花般明艳动人。   一阵微风拂过,扫去了隔在她与茗兰间灰白的烟雾,她正视着眼前的清瘦少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嘴角却残留几分嘲讽。   “那些男人们脱掉裤子后说的话,可不能当真。”   她可不会学那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愚蠢地相信男人的鬼话。   “况且哪怕真因你的皮囊将你赎回了家,等他过了那阵子的腻歪劲儿,等你年老色衰时,他照旧会嫌弃你脏。”   说着说着,芍药自嘲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茗兰说这些。   也许是见他与妓院中的众人格外不同些吧?   芍药摇了摇头,准备转身离开,却被茗兰拦下。   茗兰眼中浮起了暖色,对待芍药姐的态度也真诚了几分。   “芍药姐,若有一日你真的离开了安南阁,你想做什么?”   芍药闻言却笑他:“你自个儿都没法出去,倒先担心起我来了。”   说罢又拍了拍茗兰的肩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茗兰独自站在原地,遥望着芍药离去的背影。   大红色的新式旗袍将芍药曼妙的身形衬托得婀娜多姿,日光透过窗台洒在她精心描绘的妆容上忽明忽暗。   人已走远,只余下一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声。   ——   午后,茗兰同老鸨告了假,带着翠儿坐上了黄包车。   当车夫拉着车停靠在何家医馆时,翠儿望向茗兰的目光中满是不解。   茗兰自若地下了车,先翠儿一步付了车钱,进了医馆。   医馆里,何温言正在药柜前配置药方,因流言一事他不便再去矿场医院,只好留在自家医馆中进行研究。   前阵子在郑大夫的指导下,他已经大致了解了几种消炎草药在人体的作用原理,接下来便是配置最佳的药方。   “何小大夫。”   “茗兰!”   何温言转过身见来人,竟有几分惊喜,上回他还误会了薛霖与茗兰间的关系。   “我来找您检查身体。”   何温言放下手头的东西,带着茗兰坐到诊桌前,替他诊脉。   “上次的病症虽好,可你的底子本就虚弱,还要好好补补。切忌别再吹风着凉才是。”   何温言正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却听茗兰笑着答道:“何小大夫嘱咐得是。”   说罢,他从兜中取出一个红布布袋,晃动间里头银两作响。   茗兰将那个布袋递给何温言,压低声音道:“听闻何小大夫与薛大哥已定亲,这是茗兰为二位准备的份子钱。银钱不多,只是小小心意”   他垂下头,继续说着:“只怕婚礼当天,茗兰无法出席,只能趁今日提前交给何小大夫了。”   瞧着面前的红包,何温言正准备张口推辞,又见茗兰蹙眉反问道:“何小大夫不肯收我的份子钱,莫不是嫌弃我这钱来源脏?”   “自然不是!”   何温言眉头一皱,忙轻声解释道:“我是想让薛霖为你赎身,离开那种地方。”   茗兰既然是薛霖的熟人,自然不能让她在留在那种地方了。   说罢,何闻言转头瞄了等候在一旁的翠儿,借着取补药的名义将人支开。   他提笔快速写下一张方子,避着人偷偷递到茗兰手中。   “这是?”   “这是抑制坤泽情潮的方子。”   ——   黄包车上,翠儿见茗兰心神不定,眼圈发红,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张纸。   小丫环以为茗兰仍为薛老板定亲一事心忧,正想出言劝说几句,就听茗兰喊停了拉车师傅。   “师傅,麻烦你在路边的那家药店停下。”   翠儿诧异道:“茗兰哥,咱还没到呢。”   “我先去药店里配一副药来。刚刚何小大夫与我说,医馆里的有一味草药短缺了,让我自个儿去外头配。”   这番话让翠儿相信了,老实地守在药店门口等着。   “买什么药?”   今天药店的生意不多,药店老板正一手支在柜台上小憩,见来了客人才懒懒地打起精神问道。   茗兰将攥在手心中的药方子交给了老板。   药店老板接过纸张仔细地上下浏览药方,半眯着眼,思索半晌,斜眼看向茗兰,疑惑地问道:“您这是哪家开的方子?”   他开药房多年,竟然看不出这方子所治的病症。   万一开错了药方吃死了人,他这小店只怕也要受到牵连。   “何家医馆。”茗兰老实交代。   一听是何家,药店老板这才放下心来,拿起戥子认真抓药、配药。   何家世代行医,总有他没见过的祖传方子。   接过老板包好的一帖中药,茗兰也不急着离开,他抿了抿单薄的嘴唇,朝老板问道:“近几日我家闹老鼠,老板这儿有没有杀老鼠的药?”   “耗子药我这儿倒是没有,不过……”   药店老板耷拉的眼皮一掀,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年,试探道:“不过,我这儿倒是有一些砒丨霜。你若是要,便拿去吧。”   “能毒死老鼠吗?”茗兰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   闻言,药店老板彻底放下了对茗兰的顾虑,笑了起来,随意道:“这玩意儿,莫说是老鼠了,就连身强体壮的汉子都能药倒一片。”   茗兰点点头,便向药店老板要了些砒丨霜。   临走前,药店老板还特地嘱咐他,这砒丨霜要妥善保管,若让别人误食了,可真会没命。   作者有话说:   从这一章开始,全员认真搞事业咯!   「无奖竞猜」茗兰的毒药会如何使用?   A.“真”老鼠太多,用来消灭老鼠;   B.毒死老鸨,早就看她不爽了;   C.对毒药十分好奇,准备自己尝尝味道(不会真有人选C吧?);   D.自行脑补填空感谢在2022-08-09 17:43:53-2022-08-10 17:3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烧猫猫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随着发电厂的供电规模越变越大, 对于煤炭的需求也大大增加。   为了满足发电厂的燃煤供应,薛家的第二处矿井开始挖掘。   作为煤矿场场主的薛老板本应该出席自家矿井的开掘仪式,可因为今天临时接到何老爷的通知,他约了商会众人要将薛霖这个未来儿婿引荐入商会。   两厢权宜之下, 薛老板决定由王老二替自己出席矿井的挖掘仪式。   薛家的煤矿多采用露天开采的方式, 在煤层上方的表土中埋设炸药, 炸开土层后, 在用人力挖掘的方式开凿煤矿。   挖掘仪式当天, 王力穿了一身正式的长衫, 连头发都抹上了发油,整个人喜气洋洋的。旁的兄弟见了,都笑称他一声「二老板」。   王老二代表薛老大站在台子上完成了剪彩仪式, 又一本正经地说了几句「安全第一」的话后, 挖掘仪式就要正式开始了。   煤矿工地上早已布设好了炸药,只等王老二一声令下就能开工炸矿洞了。   王力带着一群矿工们先躲到了实现划定好的安全区,可没等他发号施令, 炸药就已经被提前引爆了,铺面而来的火光卷着热浪向众人袭来,明显不是在原计划的爆炸范围内。   “快趴下!”   王老二凭借这多年来的经验,号令大家立即趴下, 躲过爆炸的火光。   震天响的爆炸声惊动了附近另一个矿井里的矿工们。   “怎么了?刚才是地龙翻身了?”   “今儿个另一处矿井准备开掘,估计是炸药爆炸了。”   在第一矿井的冯老三还是有些不放心, 跑去第二矿井进行查看。   只见爆炸过后的矿坑上飘满了黄色的尘土和灰白的浓烟, 遮天蔽日。   冯正阳一手驱赶着烟尘, 瞧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矿场, 眉头深锁, 大声喊道:“老二, 王老二!你在哪儿?”   挣扎和呢喃的动静从地上的土堆中冒出,冯老三立即察觉到了老二和矿工们都被埋在了土里。   他连忙跑回第一矿场,喊来了所有人进行救援。   被挖出来的人皆是灰头土脸的,很快就送进了附近的矿场医院。   冯正阳派人通知了正在酒楼里与何老爷一起会见商会成员的薛霖,又去何家请了何温言。   酒楼包厢里,薛老板正与商会里的诸位老板把酒言欢。   “何老板,你家这位未来儿女婿可真是了不得呀。金宁城谁不知道薛家的发电厂和电器行日进斗金呀?”锦绣阁的李老板称赞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们这些老头子,比不上他们这些年轻小伙子咯!”   何老爷面上带笑,这薛小子的确有几分经商头脑。   薛老板却举起酒杯,客气道:“晚辈能取得如今的成绩,不过是多亏了何伯伯的帮助。”   何老爷对薛霖的奉承十分受用,拉过这个未来儿婿对在座诸位说道:“薛霖既是晚辈,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要多提点他才是。”   众老板皆称是,知道何老爷这是拜托大家对他的未来儿婿照顾一二。   “晚辈还计划在城郊开设一个工业区,购置机器、建造厂房。到时候,晚辈还需要各位老板的帮助。”   一听薛霖还要开新厂,各位老板也是心头一动,赶紧道:“只要薛贤侄有需要,我们肯定会大力相助的。”   一时间,酒桌上的氛围极好,商会中的老板都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接纳了这个土匪出身的新成员。   正在众人想要与薛老板详谈新厂一事时,包厢的房门被敲响了。   房门刚被打开,门外的人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薛老板,煤矿场炸了,兄弟们都被尘土埋进了地里!”   薛霖猛地站起身,顾不上同各位老爷告别就冲了出去,骑马扬鞭朝煤矿场赶去。   当薛老板赶到矿场医院时,何少爷刚为王力做完一场手术。   何温言接到冯正阳派;   人送来的通知时,第一反应就是将何老爷为他购入的医疗设备送到矿场医院中,布置出了一间手术室。   这间临时布置的手术室看着有些简陋,除了那些贵重的医疗器具外,空无一物。   因房间里还没安装电灯,何温言手术时只能麻烦护士提着好几盏煤油灯和镜子,从而提供手术所需的照明。   “老二情况怎么样了?”   何温言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表情有些凝重道:“外伤已经全部处理完了,还无法确定是否存在内出血。还需要观察几天。”   还没等薛老板多问几句,护士便将王力从手术室中连人带床推了出来,紧接着将另一个伤员退了进去,何小大夫又进入手术室继续手术。   一天□□台手术,何温言几乎在手术室里从白天站到了黑夜,最后被薛老板亲自送回何家。   ——   同日,安南阁。   “欸哟哟,宏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芍药正在屋里等您呢!”   花枝招展的老鸨妈妈见到汪宏硕便热情招呼着。   汪宏硕今天也是喜气洋洋的,可刚推开房门却发现房间中有两个人。   “宏爷。”芍药面上带笑地上前迎接,“您可是好几日都没来看芍药了。”   汪宏硕也笑着将芍药揽进怀中,捏着下巴偷了个香:“爷也想芍药得紧!”   芍药故作害羞,粉拳轻轻锤在汪宏硕的胸口,哄得汪宏硕开怀大笑。   接着,汪宏硕下巴一扬,指着坐在古琴边的茗兰道:“怎么屋里还有一个人?”   芍药转头看了眼茗兰,又朝着汪宏硕撒着娇:“前几日,芍药练习琵琶时伤到了手指,所以今天就不好为宏爷表演。”   “可又想着没有音乐实在无趣,便特地请了阁里最有名的清倌,为宏爷助兴。”   说罢,芍药朝茗兰使了个眼色,茗兰接到授意便开始鼓琴。   可汪宏硕的目光却没有从茗兰的身上挪开,他肆无忌惮地扫视着眼前的少年,视线在茗兰清俊的脸庞上游走,最后落在茗兰的一双手上。   纤细无暇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捻动,在深色的古琴上划走,勾得汪狗熊心里直痒痒。   茗兰被这油腻的目光在身上打量摸索,瞬间汗毛倒立,背后冒起了虚汗,却要硬着头皮继续演奏。   一曲罢,汪宏硕也不准备放人离开,手上的酒杯在木桌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弹琴的,过来陪爷喝酒。”   茗兰起身理了理自己坐皱的衣裳,走到宏爷身边开始替他倒酒。   他举起一只酒盏,斟满了酒水,递到汪宏硕跟前:“宏爷,请喝酒。”   汪宏硕却不肯接过眼前的酒杯,挑着眉毛,怪笑着:“喂爷喝。”   芍药担心茗兰不乐意,便解围道:“还是我来喂宏爷吧!”   汪宏硕却不悦地朝芍药摆手,指着茗兰:“我就要他喂!”   茗兰面上不见一丝不情愿,甚至面带笑容道:“那便由我来喂宏爷酒吧。”   他重新拿起刚才的酒杯,悄悄转动,食指尖顺着杯沿轻轻擦过,这才递到汪宏硕嘴边。   汪宏硕毫无顾及地将酒水饮下,得意地笑出声。   芍药见状便趁机娇声埋怨道:“宏爷好几日都没来找我了,今儿一来见着了新人便冷落了芍药。”   “我的芍药好心肝,爷怎么会冷落你呢?”汪宏硕将芍药抱在腿上,一只大手穿过旗袍的分叉,在她腿间肆意摸着。   “过了今天,爷就会有一大笔银子,能将你赎出去了。”   芍药娇笑,双手揽着王宏硕的脖子,问道:“宏爷这是去哪儿发的横财?”   却听汪宏硕得意洋洋、毫无顾忌地说道:“爷在薛家的煤矿场里做了点手脚,今天那个姓薛的就会被炸死,明儿个我就带人接手了那地方,转手卖钱。”   汪宏硕的话让一旁陪酒的茗兰如遭雷劈,他假装镇静借口出去拿酒,急忙回到自己的房中,提起毛笔开始写信。   待信件写成,他将屋里鸟笼中的信鸽放出,打开窗户让信鸽带着消息离开了。   自从薛大哥不再来安南阁找他,他便开始以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等茗兰洗干净双手,提着一壶全新的酒回到芍药的房间,推开门就看见芍药的旗袍衣扣被解开了好几颗,胸口处衣襟只虚虚地掩着,汪宏硕正伏在她的胸前亲吻她的脖颈。   茗兰识趣地撇过头,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芍药姐,酒来了。”   汪狗熊这才缓缓地坐直身子,脸上早已有了醉意,他将酒杯放在桌上,朝茗兰扬了扬下巴:“给爷满上。”   茗兰依言将几人的酒杯全添上了,与芍药陪着汪宏硕喝酒。   可没等几杯酒下肚,汪狗熊的脸色大变,他捂着自己的肚子直喊疼。   “宏爷是不是酒喝多了,伤着胃了?快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芍药见汪宏硕身体不适,便将他扶到床上,嘱咐茗兰看着点人,自己准备出门叫人请大夫。   见芍药已经走远,茗兰凑到床边,目光冰冷,他揭开了汪宏硕的被子。   这人果然面色青黑,已经砒丨霜毒发身亡了。   当夜,金宁城最繁华的妓院安南阁发生了火灾。   火势从头牌花魁芍药的房间开始蔓延,蔓延到了二楼其他姑娘的房间,几乎将大半个安南阁二楼焚烧殆尽。   一时间,姑娘嫖客们皆是衣冠不整地忙着逃命,场面一片混乱。   所幸着火之时夜还未深,大家都清醒着,并未发生大面积的人员伤亡。   老鸨妈妈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安南阁的清倌头牌茗兰与漕运总督汪宏硕不见了踪影,只怕是已经葬身火海了。   据芍药所说,两人当时皆在她的房中,汪总督喝多了酒胃痛,她便让茗兰留在房中照顾汪宏硕,谁能想到竟会着起大火呢?   安南阁的火势凶猛,等到负责消防的水龙会敲着锣、提着水桶、拖着水龙,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大火扑灭。   作者有话说:   有小可爱看出茗兰是什么时候下毒的吗?   【感觉自己写得还算隐蔽,嘿嘿】   感谢在2022-08-10 17:33:56-2022-08-11 17:0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朵朵桃花煞 19瓶;44813814、星运 5瓶;龙辰潇潇潇湘 3瓶;咕噜咕噜、红烧猫猫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一场大火不但烧去了安南阁往日的繁华, 也彻底结束了汪家垄断金宁码头的局面。   与往日的宾客盈门、高谈阔论不同,今天的茶馆明显萧条了许多,大堂里只有零散几人低声聊着天。   “要我说,这汪狗熊也是倒霉, 谁能想到他一个堂堂的漕运总督, 竟然会被烧死在妓院的床上呢?”说话人摇了摇头。   “我倒是想起了前阵子, 汪老夫人请过的那道士就说过, 汪狗熊若是再行恶事, 便会再遭火灾。没想到那活神仙料事竟如此准!”   “今儿个路过安南阁那地界, 碰巧看见汪老夫人带着下人在给汪狗熊收尸,尸体早已被大火烧成了焦炭,只能找到大致的躯体了。”   这人感慨道:“汪老夫人只有这一个儿子, 汪家直系如今只剩汪夫人的嫡子了。”   汪宏硕死后, 汪家没人能够接手金宁码头。手下的管事没了上司的管理,干脆瓜分了汪家商铺里的东西,卷铺盖走人了。   汪家人的日子也随即变得不好过。   一些旁系亲戚见汪家如今没个成年男人撑门面, 竟肆无忌惮地上门打秋风。   汪狗熊平日里总是欺男霸女,曾经受汪狗熊欺负的平民百姓为出口恶气,也纷纷找上门来。   汪狗熊的几房姨太太们见汪家如今大不如前,娘家富裕些的早早将女儿接了回去, 娘家贫穷的便只能老实地呆在汪夫人的管理下,生怕正妻将人卖了。   为了能过个安生日子, 汪府对外只好借口汪老夫人因丧子而重病。从此闭门谢客, 一家人关起门来缩着脖子过日子。   而那场大火也改变了一人的命运。   火灾发生当晚, 亥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何府原本的宁静。   “谁呀?”怎么有人这个时辰找上门?   何家门房强忍着困意, 打着哈气, 一步三晃地朝门口走去, 推开旁边的侧门,提着红灯笼一照来人。   只见眼前人脸上漆黑,辨不清五官,在红灯的映照下更显骇人了。   迷迷糊糊的门房就这么靠近一瞧,登时整个人都吓清醒了,往后退了半步险些被来人吓得摔个屁股蹲。   大晚上的,哪来的孤魂野鬼?!   低头看了眼这人脚下的影子,门房这才认出眼前是个大活人,虚张声势道:“你、你是谁!怎么敲何家的门!”   来人朝他摆了摆手:“我是来找何小大夫的。”   原来是病患,门房暗地里松了口气:“你要找大夫,就去何家医馆,那儿夜里有值班接急症的的大夫。”   这人却固执地摇摇头:“我的药方是何小大夫亲自开的,也只有何大夫知道这方子的。”   见这病人说得如此决绝,门房撇了撇嘴角,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答应替他通报一声。   红菱接到门房的通报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告知了自家少爷。   “你说那个人的药方子只有我知道?”   何温言激动地从拔步床上坐起身,穿上鞋子,朝外走去。   红菱见何温言只穿着寝衣就往外跑,急忙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外衫,紧追其后:“少爷,披件衣裳。”   何温言接过外衫,套在身上,一面走一面系着盘扣,等走到家门口,衣裳已经穿戴整齐了。   门房惊奇地发现何大少爷竟然亲自来接人,一时间猜不出这来人到底是何身份。   何大少爷看到门外的茗兰也忍不住惊呼一声:“你这是……”   茗兰将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先不出声,他四下观察一番,才压低声音对何温言道:“何小大夫,我如今没有住处,只能先来投靠你了。”   何温言闻言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茗兰是从安南阁里逃出来的,连忙牵着人朝家里走。   红菱见大少爷居然将一个衣着破烂、脸上脏得看不清五官的男人带回了自己房间,随即一惊。   他家少爷前些日子可是才同薛老板定的亲事,如今竟然又带了个外人回房。   小丫头蹙着眉头,迟疑地问道:“大少爷,这人是?”   红菱的一双小眼睛已经将这瘦弱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却见何温言笑道:“这人你认识。”   “红菱姑娘。”茗兰出声同红菱打了个招呼。   红菱这丫头瞬间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黑煤球就是安南阁头牌茗兰。   何大少爷将自家傻愣愣的丫头赶去准备热水,自己开始翻找起衣物来。   “你就先住在我家吧。我这儿刚好有些我娘命人新做的夏衣,你我身形相似,你若不介意,正好给你穿。”   何温言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新衣袍递给茗兰,茗兰接过后忙道:“自然不介意的,我如今没了住处,又不懂谋生。何少爷能够让我在府上借住,对我而言已是莫大帮助了。”   何温言牵过茗兰的手,发现他的手上竟然满是烟尘和轻微烫伤,忙问道:“你这是发生了什么?”   “安南阁着火了,我趁机逃出来了。”   茗兰省略了自己杀死汪狗熊,点火焚尸的过程,只交代了自己是如何从安南阁逃出来的。   何大少爷也不疑有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逃出来就好。”   “只是我如今身无分文,又没谋生手段,这样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茗兰垂下眼眸,他知道何少爷虽能帮得了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   如今外头的世道正乱,像他这样一没力气,二没手艺的,确实很难找到活路。   闻言,何大少爷却灵机一动,他知道哪儿正缺人手。   次日,何温言一早就带着茗兰坐着何家的马车出发了,此行的目的地便是矿场医院。   矿场医院门口的两位门卫一见是何小大夫,自然识相地放了行。   矿场医院中仍然充斥着中药味和些许血腥味,初闻有些呛鼻。   何温言领着茗兰先去见了郑老大夫,郑老大夫瞧着眼前有些病态的少年却微微皱眉,看得茗兰心底一阵发虚。   “把你的手给我。”   茗兰乖乖地老实照做。   只见郑老大夫牵过茗兰的手腕便开始替他诊脉。   “胎内不足,气血皆虚,需要慢慢调养。”   随即,他转过身对何温言说:“这孩子就留在我这儿吧。我替他调养身子。”   这下好了,茗兰的身份一下子从护士成了病人。   茗兰却反对道:“我是来做护士,怎么还要麻烦人照顾呢?”   见自己的病人不听劝,郑老大夫便冷声道:“就你这身板子,别说是照顾别人了,再不调养只怕活不到而立之年。”   一旁的何温言思索片刻,也劝道:“茗兰,不如你先在郑大夫这儿调养着身体,顺带着观察学习别人是如何医护病患的。等你养好了身体,也有足够的力气做护理。”   茗兰也知自己现在的身子孱弱,不适合帮人医护,只好点头同意何小大夫所言。   安顿好了茗兰的去处,何温言正想离开,却又被他拦下。   “怎么了?”   茗兰向来苍白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他轻抿下唇,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何少爷,我想求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   金宁,安南阁。   老鸨妈妈数着钱袋里的票子,愁容满面。   北方遭难,自个儿好不容易将妓院南迁,没想到又遇火灾,将好好的房子烧了个大半,还折了院里的一位头牌。   现在手头的这点银钱不够重建房子,姑娘们每日寄住在客栈中,不但没有生意和收入,老鸨还要替她们付房钱。   老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院里的姑娘都卖了,拿一笔钱在金宁买宅子养老。   就在这时,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来到安南阁,点名要赎芍药。   这对老鸨而言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当即高兴地带着人去可客栈。   老鸨刚推开门,就发现往日浓妆艳抹、无限风光的「女儿」如今竟素面朝天,一头时新的卷发也梳直了编成辫子,身上更是穿了件青灰色的老式长袍。   老鸨忍不住瞪了芍药一眼,生怕她的这身打扮跌了身价,让自己赚不到更多银子。   芍药却毫不在意,见老鸨带着个陌生男人来,脸上也没一丝笑意。   “芍药,这位老爷要为你赎身。”   老鸨拉过芍药,掐着她的下巴尖,凑到男人跟前,谄媚道:“老爷,您瞧瞧。芍药的模样生得俊俏,要不是我们安南阁遭了大火,我可不舍得将她买了!如今,我也只开价一千大洋。”   一千大洋?   芍药暗地里嗤笑着,这不过是她曾经的几件首饰钱罢了。   男人却不满意,围着芍药上下打量一番,砍价道:“五百大洋。”   老鸨对这价钱当然不满意,气得直拍大腿,上前同男人掰扯。   芍药站在一边,冷眼瞧着两人如买卖牲口般讨价还价,面无表情。   最终这男人以八百大洋的价格,将芍药赎了出来。   老鸨一脸肉痛地将两人送到了客栈楼下,一辆马车正等待着芍药。   芍药走到马车前,她最后抬头望了眼碧蓝如洗的广阔天空,转身掀起车帘挤进了狭小的车厢中,迎接自己未知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过渡几章,交代一下茗兰和芍药的去向。   然后开始何少爷的医学事业!   ——   薛老板:今天又没我的戏份,我要和媳妇贴贴,差评!   作者:别急,明天就有你的戏份!   ——   感谢在2022-08-11 17:09:26-2022-08-12 17:1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马车围绕着金宁城兜兜转转, 路途好似十分漫长,芍药坐在车厢中听着车外从繁华热闹到寂静无声,最终停在了一处。   “到了,出来吧。”男人说道。   芍药的手迟疑地掀开了车帘, 入目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见着熟人, 芍药明艳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不同于在安南阁迎来送往时虚情假意的媚笑, 这个笑容从她眼眸深处绽放, 笑着笑着眼底又裹上了一层热泪。   “我就知道像你这种「人精」, 怎么会被区区一场大火就烧死呢?”   芍药笑着抬手正准备擦干眼泪, 却被眼前的茗兰拥在怀中拍着后背,轻声安慰道:“好了,芍药姐。我们都逃出来了。”   被比自己小五岁的少年拥抱, 芍药先是楞了半晌, 随后一瞬间,泪如雨下,多年的愤懑与委屈喷涌而出, 再也抑制不住。   就连芍药也不知自己在哭些什么,是哭自己幼年被父母抛弃,是哭自己年少失贞被迫成娼妓,还是哭自己这前半辈子都没得到他人真心对待?   可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了, 熬得她自认为冷心冷眼、无比坚强。   可在熬出头的这一刻,她却几近崩溃地痛哭, 将这么多年只能往心底流的泪水都淌了出来。   几人静静地等着这位二十多岁的姑娘, 让她尽情地发泄着。   等芍药忍住了泪意, 擦尽了脸上的泪水, 才注意到在场除了男子和茗兰外, 还有一位长相俊丽的少年, 一双多情桃花眼眉眼处的情韵惊为天人,一袭月白色长衫又将人衬地更为矜贵。   芍药看人极准,她从这身月白色长衫的布料便能判断这少年绝非出身一般人家。   而刚刚将她从安南阁赎身的中年男子正对着这位少年点头哈腰,称其「何少爷」。   金宁何家,何大少爷。   芍药心中一慌,朝身旁的茗兰看去,他前任老相好的现任未婚夫将他俩赎出来,恐怕没什么好事。   可茗兰却丝毫不慌张,对于何家大少爷甚至表现得十分亲近。   “芍药姐,这是何小大夫。”茗兰介绍道。   何大少爷也没因她曾经上不了台面的身份,而对她表示鄙夷,笑道:“你若是也没去处,不如同茗兰一块在矿场医院里做护士。”   “我?做护士?”芍药指了指自己,连忙摇了摇头:“我没学过医术,不行的。”   “哪怕你不会医术,也可以慢慢学习。矿场医院如今正缺人手,病房里都是照顾人的辛苦活。况且,你留下来还可以为茗兰帮帮忙。”   何少爷见人仍有些犹豫,又说笑道:“别以为赎你的钱是我免费赠你们的,那八百大洋可都记在茗兰的账上,从他工资里扣。”   一听那八百大洋是茗兰替自己出的,芍药也不再纠结,一口答应下来。   茗兰和芍药虽然在薛家的矿场医院上班,可薪水却是何温言付的。   何温言雇下两人也不是单纯为了做慈善,何老爷为他建造的医院还未完工。   可医院完工后,除了医生外还需要护士,茗兰两人可以在矿场医院先学习,等何家医院建成再调派人手。   因矿场爆炸而受伤的矿工众多,接连几日,何小大夫都在矿场医院一刻不停地做手术,夜里也干脆住在矿场医院中,生怕有伤员夜里发生大出血。   薛霖看着在医院中连轴转的何温言,才短短三日眼前人便瘦了一大截。   薛老板眉心一皱,揽过何少爷的肩膀,劝说道:“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何小大夫固执地摇了摇头,医院现在急需要他。   薛霖干脆将他整个搂进怀中,放柔声音道:“医院是需要何小大夫。可何小大夫若熬坏了身体,又如何救这些伤员呢?”   许是薛老板的怀抱过于温暖,原本就疲惫的何温言感到十分放松,他抬起头仰望面前的男人,探测到了对方眼底的温情。   薛老板的大手抚上何少爷的发顶,轻轻摩挲细软的发丝,像是安慰一只倔强又傲娇的小猫,他真希望自己的小少爷能更依赖他一些。   可何温言并非依附缠绕在他身旁的菟丝花,他是一株富有勃勃生机的小树苗,有理想、有追求,独立而顽强,总有一天会长成苍天大树。   而他能做的,便是静静护在他身旁。   薛霖抱紧了怀中的小少爷,像是一条恶龙守护着自己的珍宝,他低头靠近何温言的耳边,轻声道:“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薛老板在接到汪狗熊要暗杀自己的情报后千防万防,竟没想带汪宏硕会在煤矿场的炸药中动手脚。   若不是开掘仪式当天他临时有事,恐怕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便是薛霖本人了。   薛霖想到那些被炸伤躺在病床上的兄弟们,眼底便涌上怒火,只觉得汪狗熊被大火烧死,死得太轻松了些。   何温言倚靠在薛霖的怀抱中,听着他在耳边低语,温柔的音调催动着连日来的疲惫将何小大夫压倒,他眼睑微敛,昏昏沉沉间意识开始模糊。   等何大少爷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家的马车上了,身边还坐着薛老板和红菱。   何温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眼前突然出现的丫头,问道:“红菱,你怎么来了?”   红菱答道:“少爷,您也有三日未回家了,老爷、夫人都十分担心。今儿个,傅老太爷从簌州到金宁来看望夫人、少爷。何夫人就命我来矿场医院找您。”   谁能想到她竟看见了自家少爷在薛老板怀中睡觉的一幕。   小丫头同薛老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薛霖也正想劝何温言回家休息,就将还在睡的人抱上了何家的马车。   “外祖父来了?”   一听傅老爷子来访,何温言甚为欣喜,可一旁的薛老板心中却有几分忐忑。   他还是第一次见何温言的外祖父,就怕这位老爷子也同何老爷般为难他。   事实也的确没有让薛霖失望,傅老爷子见到他第一眼就眉头紧锁,指着他对何老爷厉声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居然随随便便就将我的外孙许给了别人!”   薛老板心里顿时打起了鼓,却没想到傅老爷子的矛头指向了何老爷。   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老人,骂起女婿来却严厉得很:“你这小子,倒是真不把我这个老丈人当一回事。这么大的一件事,竟也不同我说一声。”   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何老爷,纵有巧舌如簧,对上自家老泰山也只有低头挨骂的份。   “好啦,好啦。老亲家。”何老太爷亲自给傅老爷子倒了杯茶,“薛小子人也不错。”   听到何老太爷替自个儿说了句好话,薛老板向其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谁知傅老爷子的注意力瞬间被他话中的「薛小子」所吸引。   傅老太爷表情严肃,一双老花眼微微眯起,上下审视眼前的年轻小伙子:“你叫什么?哪里人?”   薛霖在傅老爷子的扫视下,立即挺直腰板,站得笔直。   “薛霖,鲁省人。”   傅老太爷闻言点点头:“北方人看着是挺壮的。”   “可曾读过什么书?”   薛霖的额头冒出了细汗,还是老实交代:“小时候家中贫穷,没上过学堂。不过现在把字认全了。”   傅老爷子脸上的神色未变,眉头却锁得更紧了:“那你如今是做什么?”   薛土匪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我如今是做生意的。”   “一个小门小户的商贩也敢娶金宁首富何家的大少爷?”   一旁,陪着傅老太爷、傅老爷一同拜访何家的李氏不屑地冷笑一声:“元芹呀,你当初还不如听大嫂的,将儿子嫁给我娘家那侄子呢?”   何夫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李氏说这话分明是想借言儿的婚事踩他们何家的脸面。   何老爷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李氏的话让他回想起自个儿当初向傅家求亲时受到的奚落,他当年便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商贩,李氏看不起薛霖,便是看不起他。   还没等何夫人发话,就听何温言开口说道:“外祖父,阿霖可不是什么小商贩。”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看向何温言。   听到李氏挖苦薛霖,何大少爷最先不乐意了,维护道:“阿霖可有本事了,名下的电器行生意火爆,如今金宁城家家都在用薛家生产的电灯,电扇更是卖到别的城市去。而且阿霖对待员工也很好……”   一说起薛霖的优点来,何大少爷的嘴便停不住了。   何温言语气中的骄傲毫无隐藏,让薛老板都楞了半晌,他没想到在何大少爷的心底会对他如此崇拜。   见众人依旧直愣愣盯着自己,何温言的脸颊后知后觉地变得羞红。   见外孙一脸害羞,傅老太爷也忍不住一乐,对薛霖的态度也好了几分。   “行,行。言儿喜欢就好。”   这儿孙自有儿孙福,经过了自家女儿的婚姻,傅老太爷对外孙婿的出身实际上也没多做强求,只要为人品行端正,言儿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说:   【岳父地位排名】   傅老太爷>何老爷>薛老板;   ——   薛老板看见何老爷被傅老太爷训斥,内心os:你也有今天,哼哼。   结果,傅老太爷看他也不顺眼。   ——   薛老板:今天终于和媳妇抱抱了,媳妇还在大家面前骄傲地夸奖了我。他好爱我呀!【臭屁】   何少爷:……   薛老板:媳妇,媳妇,你觉得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星星眼】   何少爷:脸皮厚吧。   感谢在2022-08-12 17:16:36-2022-08-13 17:3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岁鹤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在场众人的神情纷纷乐开了花, 只有李氏低下头脸色变得铁青。   她想起前阵子突然风靡簌州城的电风扇,傅老爷还专门为家里买了三台,就花费了将近百来大洋。   电风扇虽然有些昂贵,但的确很凉快, 光在簌州城就卖出去了近千台。   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是薛家生产的, 而她一张嘴就将这财神爷给得罪了。   还没等李氏懊恼完, 傅老太爷又问道:“这两个孩子可定了婚期?”   何老爷恭敬地回答道:“还没同薛家老太太商量一个准确的日子, 左右是这个冬天的事了。”   “也快了, ”傅老太爷望向何温言, 笑道:“言儿也快成年了。想当初,你的名字还是外祖父替你取的。”   当初,何夫人好不容易才为自己生下第一个孩子, 何老爷自然是欣喜若狂, 连夜翻着书籍想要替大儿子起个好听的名字。   可何老爷取出来的那些个名字,别说是让他老泰山满意了,就连自家夫人也不愿点头同意儿子用那些名。   傅老爷子瞧着何老爷给自己外孙起的名字, 恨不得指着他的脑袋骂他不学无术。   到最后,还是才高八斗的大学政傅老太爷亲自出马,替大外孙起了大名。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何温言的名字便出自此处。   “既然言儿也即将满十八, 不如今天外祖父替你取字。”回忆起当年替外孙取大名的时光,傅老太爷也瞬间来了兴致。   何老爷立即不乐意了, 皱着张老脸。   他儿子的大名就不是他取的, 如今连表字也要被他老丈人抢了去。   可还没等何老爷张嘴, 就接到何夫人警告的眼神, 别以为她不知道自家老爷在想什么, 就他那点文化底蕴, 就别在儿子名字上丢人现眼了。   那边,傅老太爷抿了口茶,沉思半晌,开口道:“俗话说,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号以明志。你的名字出自「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表字不如便叫「君之」吧。”   何君之。   薛霖将何温言的表字放入嘴中,默默念着,觉得格外好听。   “谢谢外祖父。”   傅老太爷面带笑容地拍拍何温言的肩头:“做人、学医都讲究一个「德」字。望我大外孙,为人君子,温润如玉。”   何、傅两家大家长一同见到了小辈,过程虽略有波折,但甚是愉快,   何大少爷正准备亲自将薛老板送至家门口,便听身后的薛老板唤了声:“君之。”   何温言半晌才回过头,直愣愣地望向薛霖。   “嗯?”   “何君之。”   薛霖又将何温言的表字放入口中咀嚼,字字清晰,语调轻柔。   “怎么了?”   何大少爷白皙的脸庞透出微红,明媚的桃花眼娇嗔地瞪向薛老板,圆溜溜的。明明已然害羞,却硬要梗直了脖颈,装作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何少爷在外人面前不曾透露的骄纵模样,在薛老板面前却展露无遗。   看着真有趣,薛霖嘴角一勾:“没什么,你的字很好听。”   何大少爷耳廓霎时通红,一时语塞:“那、那你的表字呢?”   “我没有表字。”薛霖答道。   他的父母早年就已身亡,家中仅剩的祖母不识几个字,他又没有什么师傅兄长,自然没人给他取表字了。   闻言,何温言停住了脚步,眼眸一转,灵机一动:“要不我给你取一个?”   “霖字,本义为久雨不止。民间又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想来阿霖出生时,父母也是十分喜悦的。”   活了二十多年,薛霖从未想过自己名字背后的含义,一个过去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又有什么时间去琢磨名字中的美好寓意呢?   可看着自己的小少爷如此认真地解读,他的心头滚烫。   “可我更希望你能看见雨过天晴时的第一缕阳光。”   何大少爷站在门廊里,对着薛老板展开笑颜,阳光透过他细软的头发,为乌黑的发丝镶上一层金边。   薛霖站在门廊下,仰望着眼前的何温言,便觉自己已然看见了阿言口中的那抹阳光。   “初阳。”   “你的表字便叫薛初阳如何?初阳亦有盛世的寓意。”   何温言仰头顺着晨光,眺望远处依稀可见的高大鼓楼,“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迎来真正的盛世。”   此刻,两人虽相隔数米,却心意相通。   ——   何温言在薛家矿场医院忙活了十多天,大部分的伤员都已经脱离了危险,搬回原来的住处,只有少部分重伤员还在留院观察。   何大少爷干脆在矿场医院布置了一间实验室,开始了医药研究。   中药的草药味与西药的化学试剂味,同时在实验室中飘荡,熏得旁人恨不得屏住呼吸,可何温言却戴着一只简陋的医用口罩,整日呆在实验室中。   又到了中午,茗兰敲响了实验室的房门。   “何小大夫,该去吃午饭了。”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何温言的声音:“你们先去吧,我再忙一会儿。”   茗兰也不是这么容易打发走的:“薛大哥知道你一旦忙起来便忘记吃饭和休息,特定嘱咐我,让我盯着你吃饭。”   房间里沉默许久,房门才慢慢打开。   “他就知道管着我。”   何大少爷听话地走出房门,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嘴上不高兴地嘟囔道。   茗兰面上带笑地劝说着:“那也是薛大哥关心你。”   在矿场医院呆了大半个月,茗兰的性子明显也开朗了不少。   何温言嘴上抱怨薛霖管得宽,心里却泛着甜味;   等吃完了午饭,他又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时隔一个多月,从中草药中提取的消炎药剂终于获得了。   何温言举起那一支透明的试剂,眼底的兴奋随着泪光闪烁。   这支试剂若是实验成功,便意味着伤员受伤后的存活几率大大提升,外伤发炎的医治不再仅凭伤员自身的治愈能力。   当王力将试剂已成的消息告知薛老板时,薛老板手中的黑色钢笔倏地掉在了地板上,他猛然起身来不及套上外套,骑着黑马就朝矿场医院赶去。   当何温言在医院二楼实验室前看到薛霖时,薛老板身上的白衬衫极为凌乱,嘴里喘着粗气,一看便知是下了马就急匆匆地跑上来的。   “成了?”   何小大夫点点头,将手中的透明试剂递向他。   薛老板乌黑的瞳孔紧盯着眼前的试管,他的双手发烫,颤抖着不敢接过小小的试剂。   “不过……”   何温言脸上已经没有试剂初成时的喜悦了,他眉头紧蹙,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   “怎么了?”   “这药虽然已经研制出来,却不知道功效和用量,仍需要测试。”   何小大夫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在无法确定功效和剂量之前,试剂还不算完全成功。   这种药物的研发方式是全新的,就连西方也没有先例,何温言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自己研发的试剂一定有效果。   “我会在小白鼠身上进行实验,观察有没有明显后遗症。只有经过多次实验获得大量数据,才能作用于人体。”何小大夫谨慎道。   薛霖也看出了何温言的担忧,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慢慢来。”   何温言却闭上双眼,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有些伤员实在是等不起,伤口每天都在恶化腐烂,腐肉割了好几次了,都不见伤口重新愈合。”   他每天听着受伤的矿工痛苦的哀嚎声,便愈发揪心,愈发想要加快实验速度。   薛老板自然也是心疼自己受重伤的兄弟们,他见过不少兄弟因伤口反复发炎感染,最后没熬过去。   薛霖深深叹了口气,坐在走廊旁边的长椅上,他低下头,手肘支撑在敞开的双腿上,双手纠结地相互摩挲。   “阿言,”薛老板的声音有些低沉,“你说的对,有些伤员等不起。”   他停顿了半晌,接着道:“一些重伤员真的急需你的药物,哪怕,哪怕实验没成功。”   闻言,何温言也沉默了,人体实验的确是加速药物研发的重要途径,可这违背了他作为医者的道德。   “你的试剂,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丝生机……”   何小大夫咬着下唇,内心开始有些动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几天后,几位重伤员听闻了何小大夫药物实验成功的消息,主动提议要试药。   何温言看着眼前几位躺在病床上的伤员,其中三人皆是被爆炸烧伤了身体,另外一人则是伤到了手臂,手掌至小臂段进行了截肢处理。   可夏季天气炎热,伤口反复发炎溃烂,不易愈合。其中一人的腹部伤口甚至发出了腐臭味。   何温言瞧着原本身强体壮的汉子,如今只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饱受伤病折磨、等待死亡来临,眼眶立即发红。   他吸了吸略微堵塞的鼻子,哽咽着问道:“你们可都想好了,这种药物还从未在人体上进行实验。”   几个重伤员对视一笑,许是扯到了伤口,笑容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作者有话说: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国风.秦风.小戎;   ——   薛老板的表字有盛世的寓意,如果薛老板还是薛司令,那他会成为开创盛世的人。【叹气】   而何少爷研发的消炎药会有助于士兵的外伤医疗。   不过没办法,题材限制,不能涉政、涉军。   所以,我砍去了薛老板的大部分事业线,接下来会以何少爷的事业线为主。   等何少爷的医疗事业发展壮大后,他俩就成亲。   ——   失去事业、成为家庭主夫的薛老板:媳妇加油,努力搞事业,这个家就靠你了!等你功成名就时记得来娶我!嘤嘤。【扯手绢中】   努力搞事业、撑起家庭的何少爷内心os:没办法,这个家总要有个顶梁柱。【叹气中】   ——   感谢在2022-08-13 17:33:29-2022-08-14 17:1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团 10瓶;千岁鹤归 3瓶;红烧猫猫头、琼楼钰宇、顾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其中一位伤员大哥开口道:“何小大夫的医术, 咱兄弟几个都信得过。何小大夫这些日子对我们兄弟的关心和照顾,咱哥儿几个也都看在眼底。”   即使说话扯得伤口发疼,这位伤员大哥还是接着说道:“这伤口发炎腐烂最后也难逃一死,咱们兄弟几人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今儿个也学学那「神农尝百草」, 替何小大夫试药。”   “若是试验成功, 我们几人还能捡回一条便宜性命, 若是实验不成功, 那也是替其他兄弟们先试了错。左右不亏!”   这位大哥话说得豁达, 何小大夫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瞧得几位伤员揪心。   “何小大夫,你可别哭了,要是让薛老板看见, 还以为咱四个欺负你了。”   几位卧病在床的重伤员还能欺负得了他?   何温言不禁被他逗笑了, 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从医箱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药剂。   纤细尖锐的注射针头从密封好的药剂瓶中抽取透明的液体,在几人的手臂上完成注射。   “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都要告诉我。”   嘱咐完, 何小大夫取出了怀表,拿出纸笔开始观察几人的反应。   接下来的几天,何小大夫都定时为四位伤员注射药物,并进行药物观察记录。   在五天后, 矿场医院中的大夫和护士们惊奇地发现,受伤最严重的矿工腹部的伤口居然不再腐烂, 开始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这意味着何温言的药物研发成功了, 外伤发炎再也不是伤员的催命符了!   收到实验伤员的最新情况后, 薛老板第一时间警告医院中所有知情的大夫和伤员不许对外透露一点口风, 好在对于实验情况和研究内容的知情人并不算多。   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要想让这类药物进行批量生产, 就必须解决原料供应问题。   这种新型的消炎类药剂是从中草药成分中提取而来, 可其中的一种药材,生长条件苛刻,产量十分稀少,想要通过种植来解决原材料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也使这种消炎药剂根本无法批量生产。   何温言不想放弃这项已有成效的消炎类药剂,也不希望消炎类药剂因原材料稀缺、价格昂贵而无法被利用到实处。   只有将消炎类药剂的构成分子进行分析,以人工合成的方式才能降低成本、大批量生产。   陷入沉思的何小大夫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熟人。   这人可谓是化学和医药学的天才,论辈分算是何小大夫的师兄,现在应该还留在英吉利攻读硕士学位。   何大少爷与这人是在学院的联谊舞会认识的,在一堆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中,两个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的华夏人显得特殊又格格不入。   何温言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位师兄,师兄也惊奇地发现居然有一位华夏坤泽远渡他国留学。   两人因此顺其自然地相识了。   师兄名为沈文彬,祖籍粤省穗州,祖上也曾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可等庆末其他省份相继开了埠,穗州的通商口岸便不再是华夏独一份的了,许多穗州的老商行也不再如从前风光。   好在沈家祖辈积攒下的家底雄厚,沈文彬是众子孙中最为聪慧,也最受沈老爷子重视的长孙。沈文彬想要留学学医,沈家便如了他的愿,供他赴海外留学。   在何温言看来,他的这位师兄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仅有三年便拿到了化学与医药学两大学位。   虽然因华人身份饱受质疑,可沈师兄凭借着连续三年取得年段第一的成绩,打败了洋人的傲慢和蔑视。后又因出色的学业成绩,继续攻读医学硕士。   何温言虽不知沈师兄是否愿意在此刻归国,但还是写了一封长信,交代了自己研发出了新型消炎类药物,但由于药材原料有限无法量产一事。   半个月后,何家收到了一张从大洋彼岸传来加急的电报,信件上仅有寥寥几个字:闻弟喜讯,归。   何大少爷接到沈师兄的回复后却异常兴奋,连一旁的薛老板见着何温言日思夜盼的样子,都忍不住对这位素未相识的沈文彬心生嫉妒。   当夏日里的鸣蝉在烈日的笼罩下累得叫不出声时,归国的客轮终于再渡金宁码头。   何大少爷坐着何家的马车,早早等在了码头边,同行的还有醋意升天的薛阎罗。   薛霖一手替何温阳摇着蒲扇,另一只手替他撑伞遮阳,嘴上还不停劝着:“现在日头如此晒,要不咱们先回府等着吧。”   何温言倔强地摇了摇头:“师兄第一次来金宁,我怕他找不到路。”   薛老板心里酸酸的,手上的蒲扇摇得更快了。   远洋的客轮即将靠岸,响起鸣笛声,船上的旅客提着随身行李从客舱登岸。   何大少爷翘首望着客轮的出口,努力辨认沈师兄,终于找到了目标。   “沈师兄!”何温言高兴地挥动手臂,大声喊道。   “温言师弟。”   只见来人一身深棕色西装,头戴一顶黑色圆礼帽,手中拎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当他只手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张英俊的脸。   一见何温言,男人就面露微笑,作势要同他拥抱,可还没等他走进,一个大个子就挡在两人面前。   薛老板站在何大少爷身前,双眼紧盯着眼前的男人,他已然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沈文彬先是一愣,问道:“温言师弟,这位是?”   何温言抬首望向薛老板,还没回答脸色便有些发红。   “他是我的……”   沈师兄的眼神在两人间打转,立刻明白了两人的关系,面上再次露出了比原先更为灿烂的笑容:“原来是弟夫。”   沈文彬的一声「弟夫」充满打趣和调侃之意,让本就不好意思的何温言脸上更红了些,而某位薛弟夫周身的敌意也消散了不少。   “沈师兄。”薛老板跟着何大少爷唤沈文彬一声师兄。   沈文彬应了一声,暗地里又打量起眼前这个比他还高出半个脑袋的弟夫来,只觉这人身材魁梧、面容硬朗,浑身还有一股子抹不掉的匪气,不像是出身豪门的阔少。   他这温言师弟同薛弟夫站在一起,便宛如被土匪强抢回去的压寨夫人。   可这两人间的相处氛围又如此地融洽自然。   沈师兄不免对何少爷与薛老爷的相识、相处多了几分好奇。   可没等沈文彬说话,何温言就先问道:“沈师兄,我原以为你会因忙着攻读学位没法回来呢?”   沈文彬能如此爽快地答应回国并迅速赶回来,的确让何大少爷十分惊喜,他还以为起码需要半年师兄才能处理好在英吉利读硕的事情。   说起在英吉利攻读硕士学位一事,沈文彬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不读了。”   “怎么了?”何温言闻言格外诧异,在他看来以沈师兄的资质,取得医学硕士学位是迟早的事情。   沈文彬原本玩世不恭的眉间浮现一股沮丧与怒气,他也不知如何同师弟开口说明自己的研究论文被导师抢夺了去,而他自己却因国籍连个署名都没有。   见师兄的神情不悦,何大少爷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岔开话题道:“师兄归国就好,我研究的消炎药物可就等着沈师兄的帮忙了。”   一听温言师弟研究出了消炎类药物,沈文彬也来了兴致,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你的实验室看看。”   何大少爷的实验室就设在薛家的矿场医院,虽然环境较为简陋,前阵子才装好电路,可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   何温言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实验记录全部递给了沈文彬,沈文彬接过文件认真查阅,很快加入了工作进程中。   实验室外,薛老板双手抱臂守在门口,他瞧着屋内时而互相交流,时而各司其职的两人,面无表情。   “薛大哥?”   茗兰正端着刚煎好的药准备给伤员送去,转角便遇到了靠在走廊边上当「石柱子」的薛霖。   茗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实验室内,发现一个英俊的陌生男子正与何小大夫说着话。   “薛大哥,这男人是谁呀?”   “你何小大夫的师兄。”   以茗兰察言观色的能力,他立刻品出了薛老板话里话外的涛涛醋意,笑着劝道:“薛大哥放心,何小大夫心中只有你。”   “除了我,还能有谁?”薛霖嘴硬道。   虽然已经与阿言确定了婚约,可当薛老板凝视着两人忙碌的背影时,还是免不了吃醋。   让他吃醋的不是因为何温言与沈文彬的接触有多亲近,而是两人在医学研究中有共同话题,能够相互帮助。   而他只能默默地守在阿言的实验室前,在阿言为研究烦恼时帮不上任何忙,替他干着急。   薛老板一时间心头吃味,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何大少爷这儿第一次体会到自卑、失落和沮丧的滋味。   许是察觉到了两人凝视的目光,沈文彬转过头去,正巧对上了茗兰投来的打量眼神,他朝着这个护士打扮的俊丽少年展开出友好的招牌笑容,换来的却是茗兰的面无表情。   这让擅长交际的沈大少有几分受挫,他摸了摸自己的帅脸,感叹自己也没长着一张遭人嫌的脸呀。   作者有话说:   出现一位(伪)情敌,让薛老板开始有些吃味。   ——   薛老板:我自卑,我吃醋,我只会吃媳妇的软饭,嘤嘤。【要媳妇抱抱才起来.jpg】   何少爷:抱抱。   “虽然有点嫌弃薛老板矫揉造作,但还是会心疼”   ——   感谢在2022-08-14 17:11:39-2022-08-15 17: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壮儿 20瓶;等等登登噔噔 12瓶;琼楼钰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沈师兄初来乍到, 还未在金宁城寻一个落脚处。   何大少爷本想安排他住在自己家,可沈文彬看了一眼薛老板默默握紧的拳头和冰冷的眼神,赶紧挥手拒绝。   最后,沈师兄被薛老板先安排在了矿场医院。何大少爷对此满怀歉意, 他将师兄喊了来却不能给人家安排一个好住处。   沈文彬对于住处倒不挑剔, 还安慰何温言:“住在医院里, 我还可以随时进行实验。”   何大少爷怕沈师兄一个人不习惯医院的生活, 于是拜托茗兰和芍药照顾一下沈文彬。   茗兰自然不会拒绝何小大夫的嘱托, 倒是芍药面上点头同意, 心中却嘀咕着一个大男人还需要别人照顾。   沈文彬不愧是何小大夫的师兄,别看这人表面上有几分玩世不恭,可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 专心致志, 只要进入实验室便如扎下了根一样,没人催就一直呆在那儿不停做实验。   茗兰抬头看了眼时辰,已经到晚饭的点儿了, 他正准备去实验室喊沈文彬下楼吃饭,就被芍药拉着了衣袖。   “芍药姐?”   芍药瞧了眼二楼楼梯的方向,撇了撇嘴角道:“何少爷让你照顾那个姓沈的,你不会真要把他一个大老爷们当成孩子养了吧?”吃饭还要人叫。   “不过是上楼顺便叫一声而言。”   茗兰倒不觉得有多麻烦, 之前他也替薛大哥去催过何小大夫吃饭。   芍药见他不在意,也收回了手, 嘴上嘀咕着:“迟早会被狼叼走。”   在安南阁前红倌花魁这儿, 没有一个男的是好东西。   实验室里, 沈文彬正举着一只试管进行化学分析, 许是被研究问题所困惑, 他眉心紧锁, 另一只手执着笔在纸上飞快记录着。   房门突然被敲响,纸上的笔迹一顿,沈文彬将手中的试管暂时放置在试管架上。   拉开房门,沈文彬就看见茗兰一个人乖乖地站在门外,褪去脸上的冷意,瞬间挂起友好的招牌笑容。   “找我有事吗?”   “打扰你了?”   茗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生怕自己影响了沈文彬的实验进度。   “没有。”沈文彬自以为笑得和蔼可亲,看着茗兰眼中却像一个风流子弟。   “我是来喊你吃饭的。”   茗兰面无表情地答道,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   沈文彬以为自己又把人吓走了,连忙脱下了身上的实验外套,快几步跟在茗兰身后,道:“真是麻烦你了。”   茗兰闻声不语,只摇头回应。   芍药嘴上虽嫌弃茗兰多管闲事,但还是在楼下等着他一块去吃饭。她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姓沈的小子紧跟在茗兰身后,好像想要同他说什么。   “你要做什么?”   芍药美目怒睁,一个箭步挡在茗兰前面,将两人都惊得一愣。   “你这个登徒子,你要对茗兰做什么?”   “我、我没有……”   沈大少一时百口莫辩,他只是想问问茗兰为什么会讨厌他。   他虽算不得万人迷,但也不是什么万人嫌,为何一个刚认识的坤泽会如此讨厌他?   “芍药姐,他的确没做什么。”   茗兰出声想要替沈文彬解释,但芍药明显不相信,拉着茗兰就快步离开了。   沈文彬也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将自己视如蛇蝎,干脆一心投入医药研究中,加快研究进度。   “茗兰,今天沈大夫怎么还没下来吃饭?都这个点了。”矿场医院食堂打饭的李婶正准备收拾东西,见沈文彬还没下来吃饭,便问茗兰。   茗兰想起何小大夫今日同他提到医药实验有了新突破,便答道:“沈大夫现在可能还在实验室里忙活。要不,李婶你将沈大夫的那顿饭重新热一热,我给他送过去。”   当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茗兰提着李婶准备好的饭盒站在门外,让沈大少有些惊讶:“你、你怎么来了?”   沈文彬还以为茗兰会一直躲着他。   “何小大夫要我照顾你,你要是饿坏了身体,可就会影响研究进度了。”   茗兰说着将手中的饭盒递给他:“食堂里只剩些剩菜了,我让李婶帮忙热了热。沈大夫要是不嫌弃就吃吧。”   沈文彬自然不会嫌弃,笑道:“真是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们都很讨厌我。”   讨厌也说不上,茗兰一开始以为沈文彬同他在安南阁里见过的那些富家公子一般,风流轻佻,让他避之不及。   可几日的相处下来,这位沈大夫除了嘴上有几分不着调,可行为举止上都有礼仪分寸,做起事来也认真专注。   这样的人,看起来并不是芍药以为的坏人。   于是次日,何小大夫就发现原本避之不及的两人竟然也说起了话来。   ——   比消炎类药物更快问世的,是何老爷为何温言建造的医院。   不同于薛家专门为自家矿工免费治疗的矿场医院,何家的医院建于金宁城内,医疗对象也是所有老百姓。   何家西医医院开业当天,商会众老板闻听消息纷纷送来庆祝开业的花篮。   何大少爷站在自家医院门口,面对着各位纷至沓来的叔叔伯伯们,实在是应对无暇,干脆将何老爷与薛老板一同请来医院。   瞧着一群商人老爷们在自家医院前谈天说地,何温言一时分不清这里是医院还是商会酒楼。   好在开业的花篮和鞭炮的确吸引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众人指着何家西医医院的招牌和何温言身上的白大褂议论纷纷。   “西医医院?这应该是金宁城第一家西医医院了。不过何家不是世代中医吗?”   “西医真的靠谱吗?瞧着这小大夫年纪轻轻,不会治死人吧?”   “那西医身上为什么要穿一身白?也太不吉利了些。”有老人见了摇摇头,嫌弃太晦气。   金宁人对与这第一家西医医院的态度不尽相同,但还是以不信任为主。   因此开业后的几天,何温言的西医医院仍旧门可罗雀。   见完全没有病人来看病,何小大夫也不慌张,他让人在医院门口定了块牌子,上面写着:自今日起,医院免费义诊五日,不收取患者任何医药费用。   第二日一大早,医院门外就挤着十来个人,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则拖家带口。众人身上穿着的都是打着补丁、有些褪色的土布衣裳,有几个汉子光着膀子,甚至连件坎肩都没有。   穷人家的一件衣服总是穿个好几年,哪里破了就在哪里缝上几针,又接着穿几年。   何小大夫早晨来医院上班时,便见到眼前这一幕:这些人虽然穿得破烂,但老实地在医院前安静排着长队。   “你们是……”   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少年走来,打开了医院紧闭的大门,排队静候的众人一时间有些躁动。   “大、大夫,这家医院真的给人免费看病吗?”一个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的中年汉子最先出声,指着门口的牌子问道。   何温言点点头,扫了眼众人:“你们都是来看病的?”   众人相互看了眼,纷纷点头。   “那便一块进去吧。”何小大夫将医院的大门敞开,让众人都先进来。   “我看你们都已经排好队伍了,那就按照这个顺序进行问诊吧。走廊两侧有长椅,还没轮到的病人可以先坐着等会儿。”   何小大夫进了自个儿的门诊室,打开屋里的电灯,示意患者可以进来了。   第一个病人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她胆怯地进了门诊室,小心地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   “大夫……”女人搂紧了怀里的娃娃,正准备开□□代病情。   “你先坐下吧。”   何温言见她抱着个小小的孩子,便打断了她,指着面前的椅子,让她先坐下。   女人抱着娃娃坐了下来,怕自己的衣服弄脏医院崭新的木椅子,只轻轻地靠在椅子的边缘。   “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是俺,是这孩子总是咳嗽,不舒服。”女人看着自己怀中的娃娃,便心疼得摸着眼泪。要不是这医院不收医药费,他们家可真没钱给孩子看病。   何温言探头看了眼女人怀里的娃娃:“孩子多大了?”   “三岁多了。”   何小大夫瞧着眼前看起来好像只有一岁大的孩子,忍不住眉头深蹙,这孩子明显的营养不良。   “孩子是哪里不舒服?”   “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咳嗽了,一直好不了。”   只见这孩子脸色发青,没精打采的,咳嗽几声也咳不出痰来。   何温言拿起挂在颈上的听诊器,在孩子的肺部探去,静静地听着。   女人与孩子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大夫的诊断,等何温言放下了听诊器,两人才敢喘口大气。   “大夫,我会不会死掉呀?”小孩子担忧地望向何温言,怯怯地问道。“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见不到阿爹阿娘了?”   闻言,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止不住地抹眼泪。   何小大夫伸手摸了摸孩子干枯发黄的小脑袋,温声道:“不会的,别担心。只是一点小病,吃了药过几天就会好的。”   何温言拿起钢笔写下了药方,递给了眼前的女人:“你先拿着药单,等我看完所有病人,就给你们配药。”   现在医院里实在缺少人手,何小大夫只好一人兼职问诊与配药。   作者有话说:   【何少爷的医院开业咯】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   薛老板:我看哪个不给我媳妇送开业花篮的?【拿枪指着作者的脑袋】【凶狠】   何少爷:你在干嘛?   薛老板:没什么,作者说要在你的医院里办年卡。【一脸乖巧】【实则拿枪抵着作者的后腰威胁】   作者:啊对对对。【被威胁后拼命眨眼】 第42章   等诊断完所有的病患, 何温言便进入配药室开始着手调配药剂。   从药柜中取出瓶瓶罐罐的药品,打开白色的药瓶倒出各种各样的药片,装在小纸片里包成一个个方块状。   何小大夫将包好药片交到病人手中,认真交代了用药的时间和分量。   病人们拿着手中的小药包, 皆是将信将疑, 这些药片真的能治好病吗?   可想到自个儿没花一分钱, 人家大夫也没理由害自己, 索性拿着药回家先吃几天。   第二日, 医院前排队的病人更多了, 这些人见昨日来排队的病人真的成功看了大夫,拿了药,便放下心来到西医医院里看病。   西医医院突然间来了这么多人, 何温言一时间忙不过来, 就想请茗兰和芍药来帮忙。   茗兰一口答应了,可芍药却对去城内的医院有几分犹豫。   她曾是安南阁的红倌头牌,城里认识她的人不再少数。如今她在城郊的矿场医院做事情, 周围的人都不知她的过往,对她的态度如一个良家姑娘。   芍药十分珍惜如今平静普通的生活,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听了芍药的解释,何温言也能理解她的担忧, 便将她彻底留在了矿场医院。   连着义诊五日,来西医医院看病的患者络绎不绝, 大多都是没钱看病的穷人以及少部分贪小便宜的人。   可西药的药效极快, 还没等西医医院义诊的期限过去, 吃了西药的患者就已经痊愈了。   人们纷纷开始惊呼西药药效的神奇和迅速, 来西医医院就诊的病人逐渐多了起来, 都想体验一下来自西洋的医术。   ——   “医生!救救我的孩子吧。”   一个汉子满身是血地跑进了西医医院, 怀里还抱着自家的孩子,仔细看便会发现,孩子身上流出了大量的血液。   医院里的病人见到这混乱的场面纷纷为男人避让开一条通道,有热心的阿娘给男人指出了门诊室的方向。   “孩子怎么了?”何小大夫见男人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子,顾不上面前正在诊断的病人,急忙问道。   “这孩子被马车撞倒了。”   汉子眼瞧着鲜红的血液从自家孩子的身上不断流出,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染红一片,粘在皮肤上的温热的鲜血又慢慢转冷。   汉子急得眼圈通红,毫不犹豫地跪在何温言面前,带着哭腔地求道:“大夫,你就救救他吧。”   何温言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任由这孩子就这么流血而亡,他领着男人先进了手术室。   瞧着眼前流血过多的孩子,何小大夫眉心深锁,这种情况必须进行输血了,可输血存在的风险就连他也不敢确定。   可情况紧急,何温言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只好对汉子说清楚风险:“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尽力救治了。这孩子失血过多,必须进行输血。输血过程中也存在一定的风险……”   汉子泪流满面,将脑袋埋进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中:“大夫,你就尽你全力吧!”   男人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若不奋力一搏,自己的孩子是必死无疑的。   “你是孩子的父亲?”   汉子点点头。   何小大夫请茗兰为男人先抽了一点血液,同孩子的血液进行分离,再将二人的血清与红细胞进行混合检测,发现两人的血型一致后立刻开始输血。   手术室里,茗兰正为汉子进行抽血,被抽出来的血液通过输液管直接输入孩子体内。而何温言正在为躺在手术台上的孩子进行手术。   因为被马车撞击,孩子的腹部受到创伤,不仅腹腔出血,肠子也差点流了出来。   何小大夫神情冷峻,他需要快速找到孩子内脏的出血口进行缝合,期间还有不断检查孩子的生命体征是否正常,最后将外部的伤口用手术针进行缝合包扎。   一系列的手术过后,何温言亲自将孩子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门外,除了闻声赶到的孩子母亲外,医院的所有病人都聚集在一起,想要等候着孩子的状况。   见孩子母亲哭得伤心,刚刚为汉子指路的热心大娘又过来安慰女人。   所有病人都七嘴八舌地劝说着,手术室外乱成一团。   有人认为孩子这种情况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也怕是没得救了,便劝女人节哀。   也有人认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让女人不要失望。   当手术室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门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何小大夫的身上。   何温言身上原本的白大褂早已沾染上了孩子的血迹,他冷静地将病床推出了手术室。   “大夫,我孩子的情况如何?”   女人快步跑到病床前,看着双眼紧闭、静静躺在病床上如同已经离世的孩子,哭肿的双眼已经淌不出更多的泪水了,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试探他的鼻息,生怕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已经结束手术了,孩子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后续还要住院半个多月观察观察情况。”何小大夫摘下脸上的医用口罩,对孩子母亲解释道。   “这意思是活了?”   “天哪!流了这么大一滩血也能救回来?!”在场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   “各位都散一散,我要推病人去病房。”何小大夫见手术室周围都是人,怕孩子术后细菌感染,连忙驱散人群,带着孩子母亲去了医院如今仍然空无一人的病房。   手术室里给孩子输血的孩子他爹在茗兰的搀扶下,也赶到了病房。   何温言见人都到齐了,便向两人嘱咐道:“孩子先在这里住半个月,你们两个可以留一人在这儿照顾。”   夫妻俩连忙点点头,女人看着仍陷入昏迷的孩子,心疼地问道:“大夫,那这孩子什么时候会醒来?”   “等麻醉劲儿过了,他就会醒了。”何小大夫解释道:“让他多睡会儿也好,等醒了就会感受到伤口疼了。”   最后,何温言将这间病房交给了茗兰,让他多注意孩子的生命体征,如有变化及时找他。   茗兰在矿场医院照顾过伤员,这些事情他都早已习惯了。   何小大夫刚走出病房,准备继续坐诊,就被从病房中追出来的汉子喊住了。   “何小大夫。”汉子一手用棉签压着刚刚抽血的胳膊,脸色仍旧苍白。   何温言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汉子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哑着嗓子问道:“这给孩子治病的银钱需要多少?”   何小大夫低头瞧了眼男人脚上磨破的草鞋和打满补丁的裤脚,认真道:“这几天医院正好义诊,免了病人的医药钱。你若是有银钱,就给孩子买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闻言,汉子呆呆地看向何温言,愣了半晌,突然又跪了下来,给何小大夫磕了个响头。   “大夫,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何温言赶紧扶起地上的男人,道:“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们做医师的职责,大哥比我年长,这样给我跪下,不是让我折寿吗?”   “不能、不能,何大夫这样的好人应该长命百岁才是。”   一听这话,汉子赶紧站起身,他大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一脸正色道:“等孩子养好了身体,我们便在家中为何大夫立个长生牌,让我那孩子日日给何大夫烧香磕头,让菩萨保佑大夫长命百岁。”   何温言一时间哭笑不得,指了指病房,让汉子先回去照顾孩子,自个儿还要去看剩下的病人。   不出几日,金宁城就传遍何家西医医院将一个濒死的孩子救活的消息。   “哎呦呦,那天我可是亲眼看见了,那孩子被马车撞得遍地是血,他爹抱起他就朝医院跑去。”   一位大娘正和老姐妹嗑着瓜子,说着话:“我瞧着那孩子的状况估计是活不了了,可等第二天遇着那孩子他娘,她居然告诉我娃娃昨儿个就醒了,现在还留在西医医院里呢。”   “这西医竟然如此厉害,能将一个快死的人从阎王爷那儿抢了回来!”大娘的老姐妹听了也惊叹道。   可这消息也有人不相信,非要亲眼见着那孩子活下来才行,便整日蹲守在那孩子的家门口,就想看一眼孩子是否真的活着。   过了半个多月,孩子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开始愈合了。何小大夫认真给孩子检查了身体,发现并没有其他的病症,就让孩子爹娘带孩子回家了。   回家当日,汉子特地从邻居家租了个板车,在木板车上铺上一条家里的旧褥子,将孩子抱到板车上躺好,他推着板车送孩子回家。   还没到家门口,就有几个人跑过来围观问话。   “老张,你们家的孩子真的被西医医院救活了?听说那天血可是都快要流干了。”   这人瞧了眼板车上躺着的孩子,孩子朝他眨了眨眼,他又惊喜地说道:“活了!真的活了,还会眨眼呢。”   说起西医医院一事,汉子只觉既神奇又感动,道:“何大夫见孩子的血快流没了,就将我身上的血输给了孩子。孩子做了手术后,血就止住了。”   “这人身上的血还可以输给别人?!”这人听后「啧啧」称奇。   张家孩子活下来的消息和老张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何家西医医院在人们口口相传间变得神乎其神。   作者有话说:   【免责声明】   作者不学医,手术都是瞎写的。   但还是查了资料,输血手术欧洲很早就有进行。   另外,直系亲属最好不要输血,因为后续可能有其他症状。 第43章   在那之后, 来何家西医医院看病的患者络绎不绝,何小大夫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薛老板想见他一面,和他说说话都难。   终于到了七月初七, 何小大夫才得了空闲, 西医医院中午便关了门。   何府里, 何夫人没见着两个儿子的踪影, 便询问一旁的何老爷。   何老爷正把玩着掌中的核桃, 听夫人问话就回道:“今日是七夕, 薛小子将言儿约出去玩了。”   “那温阳呢?”何温阳的学堂今日恰好休沐,照例应该能够在家里找到那小子。   何老爷面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道:“那小子跟言儿一起出去了。”   何老爷想到自己怂恿小儿子跟着大儿子一起出门, 让薛霖与何温言的二人行多了一只跟屁虫就格外自得。   薛老板今日登门约何大少爷一同出游, 正巧被休沐在家的何二少爷遇见了。   一旁的何老爷偷偷告诉小儿子,今天外头熙熙攘攘的。何二少爷见大哥要出门,便也缠着要跟去。   想起今日七夕节, 金宁城里布置得十分喜庆,不仅有花灯还有庙会,何老爷便心思微动,转头对夫人道:“今日是七夕, 夜里可热闹了。我与夫人也好久没出去走走了……”   何夫人立刻了然他的心思,面上微羞带笑, 手上的丝帕甩在自家老爷的胸前:“都老夫老妻了, 还凑年轻人的热闹。”   何老爷憨笑道:“夫人风采依旧。”   ……   金宁城内, 因七夕街上的人流众多, 商贩们一大早就来占着好摊位, 早早支起了摊子, 见人便大声吆喝。   “糖葫芦!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   “糖画!天上飞的,地上游的,都能画哩!”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叫唤得何温阳这小子伸长了脑袋,东瞧瞧,西看看,哪边吆喝声响亮就朝哪边钻。   他左手牵着大哥,右手拉着「薛骗子」,一行三人逛着大街。   薛霖本想借着逛街的机会,同何温言牵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陈咬金,不仅破坏了两人的二人行,还横梗在他与何温言之间。   “大哥,我要吃糖葫芦!”何温阳兴奋地转过头,对何温言说。   何温言嘴上虽说着:“就知道吃糖,你嘴里的牙齿也不知道坏了几颗了。”   可到底还是牵着弟弟去买冰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小贩今日也喜气洋洋的,趁着佳节赚到了不少的银钱。   七夕节金宁人都乐意出来玩,孩子们见着糖葫芦便走不动道,哭着闹着要买。若是平日父母绝对会拉着小孩回家教训一顿,可今日又是节日,父母便也舍得几块铜板给孩子买点甜味。   更有许多汉子为讨姑娘欢心,买各种零嘴甜食时毫不手软,拿钱都比往日爽快些。   “老板,两个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小贩一抬头,就见到一个高大俊朗的汉子和一个形貌昳丽的少年,两人还共同牵着一个可爱的男孩,一看就是一家人。   “一共四个铜板。”小贩从稻草靶子上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客人。   薛霖接过糖葫芦,一串先递给了何温言,剩下一串才交给了何温阳。   何大少爷举着和他年龄不相符合的糖葫芦,嘟囔道:“真把我当小孩儿了呀?”   薛老板却笑道:“这臭小子有的,你也要有。”   某个臭小子从「薛骗子」手中接过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却气得直跺脚。   薛霖将糖葫芦的钱递给小贩,就听小贩笑道:“老爷和夫郎可真是恩爱呀。孩子也生得可爱。”   薛老板低头看了眼未来大舅子,又转头看了眼未来媳妇,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只有何温阳这小子气得要和小贩急眼,叫道:“我才不是「薛骗子」的孩子呢!”   说罢这孩子就要拉着自家大哥离开。   薛老板紧跟其后,见两人一手拿着糖葫芦,不方便牵手,就提议道:“我站在中间,你们就可以一边牵着,一边吃糖葫芦了。”   何温阳总觉得「薛骗子」的话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又找不出错处。   狡猾的薛老板顺理成章地拉到了何大少爷的小手,嘴角恨不得翘上天去。   他转头看向何温言,就见何大少爷正低头盯着手中被吃了两口的冰糖葫芦,轻轻皱着眉头。   “阿言,怎么了?”   何温言歪头看向薛霖,桃花眼眼尾轻挑,看着有几分可怜,微微抿唇:“这山楂好酸呀!”   薛老板盯着何大少爷的脸,悄悄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也有点嘴馋了,道:“要不,把剩下的给我吃吧。”   何大少爷又低头看了眼手中只剩一颗的糖葫芦,见薛老板双手都被牵着,就直接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薛霖也不同何温言客气,直接张嘴将糖葫芦咬了下来,嘴里嚼着山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大少爷不放。   何温言被他盯得有些诧异,问道:“你不觉得酸吗?”   薛老板摇摇头,他瞧着何温言,心里就觉得挺甜的。   何大少爷忍不住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味觉果真存在差异。   ——   夜幕降临,街道两旁挂起了各式各样的五彩花灯,昏黄的烛火透过五颜六色的灯纸映照在街上年轻男女的脸上,颇有灯下看美人的意味。   街口处还有街头艺人表演杂耍,舞刀弄枪,高跷喷火,一系列惊险的表演吸引了一帮看热闹的人,人们看得兴起,时不时拍手叫好,向摊前的陶碗里扔进一两枚铜板。   何温阳也想上前凑个热闹,可何温言却不同意:“那儿人太多了些,人挤人的,万一你被挤丢了,说不准会有拍花子将你抱走。”   何温阳撅着嘴不高兴,他都八岁了,还会被人骗走吗?   薛老板见何家兄弟两人闹起了矛盾,就打起了圆场:“要不,温阳就坐在我肩膀上,由我抱着。”   何二少爷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致,他可喜欢坐在「薛骗子」肩膀上了。薛霖足有一米九,在他肩膀上可以看得老远了。   何温言思索片刻,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薛霖将何温阳这小子扛在肩上,何家二少爷立即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将前方的杂技表演一览无余。   这小子高兴得直拍手,让一旁看表演的其他小孩们仰望着他,表情十分羡慕。   等看够了街头表演,薛老板便将肩膀上的何温阳放了下来。   何温阳还想在再多坐一会儿,他大哥却开始有些心疼薛霖,劝道:“阳阳你也坐了这么久了,你薛大哥也累了。”   薛老板虽然很想解释自个儿不觉得累,可看着何温言对自己的心疼和偏护,便觉得心头一暖,嘴上的笑容更加掩饰不住了。   就在几人还在犹豫接下来要去往何处之时,一声呼唤让三人纷纷转过头。   “温言,温阳。”   何老爷同何夫人也来逛集会、赏花灯。何夫人在人群中远远地就一眼认出了两个儿子,她看着小儿子坐在薛霖的肩头,薛霖又牵着自家大儿子,竟如一家三口一般。   “娘。”一见是何夫人,何温阳就松开了牵着何温言和薛霖的手,快步朝何夫人跑去。   何夫人牵过小儿子,笑着问道:“今天和哥哥出去玩得开心吗?”   何温阳老实地点点头:“薛大哥给我们买了冰糖葫芦。”   何夫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嗜甜,蛀了不少牙,家中又拘着他少吃糖,今儿个他估计是特地寻了机会让薛霖给他买糖吃的。   何夫人温柔地瞪了一眼不听话的何温阳,说道:“我和你爹这会儿正准备回去呢,你就跟我们一块回家吧。”   “可是哥哥……”何温阳转头望向自家大哥,难道哥哥不跟他们回去吗?   “你大哥和薛大哥都是大人,还要在外面多玩会儿。你还是个孩子,要是不早些回去睡觉就会长不高的。”   听着何夫人连哄带骗的话,何温阳的小脑袋点了点,他也想长得像薛大哥一样的高。   搞定了小儿子,何夫人便将何温阳交到何老爷手中。她又走到大儿子跟前,拉过何温言的手,在他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   眼瞧着何大少爷的脸颊瞬间通红,他转头看了眼薛霖,又快速低下头轻声说道:“娘,我们不会这么做的。”   何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晚上记得早点回来。”   何温言点点头,不说话了。   薛老板对何夫人与何温言之间的对话十分感兴趣。   可等何夫人一行人离开,何大少爷也没同他透露半句话,何温言只满脸通红不说话,薛老板多问几句还换来了何大少爷的一记嗔视。   薛霖见何温言实在不想告诉他,也不再深究,一只大手牵过何温言的小手,悄悄十指相扣。   “我记得今天秦淮河畔有放河灯,我们也去放两盏。”   何温言自然察觉到了薛霖的小动作,薛霖的手心炙热,连带着他的手掌也略微发烫。   纵然夏日的晚风依旧湿热,可何大少爷还是没有甩开薛老板的手,反而扣紧了交握的指节。   作者有话说:   薛老板与何少爷的第一次约会,带着电灯泡小舅子出门,提前享受到了婚后的带娃生活,哈哈。   ——   薛老板怒视八岁的小舅子,转头就对何少爷说道:媳妇,我也要牵手手……【委屈巴巴】   兄控属性的何温阳:离我哥远点,别来沾边【气得跳脚】;   ——   下一章继续约会,终于快到我期待已久的亲亲环节啦⊙3⊙   感谢在2022-08-17 17:11:38-2022-08-18 17:4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月上柳梢头, 秦淮河两畔灯火阑珊,年轻男女在河岸上闲游,更有商贩在桥上贩卖荷花河灯。   河岸边的晚风微凉,拂去了两人手心中的细汗和燥意。   “要去放河灯吗?”   薛老板看着河中央流动的荷花灯, 向何大少爷提议。   何大少爷也是第一次与恋人正式约会, 没有经验, 老实地点点头。   桥上卖荷花河灯的小贩生意极其火爆, 摊前排起了长队, 一车的荷花灯轮到薛老板时恰好卖完了。   “实在是抱歉, 最后两盏荷花灯被前头的两位客人买去了。”小贩面带歉笑,向薛老板弯腰致歉。   “不过,”   见薛霖表情十分遗憾, 小贩灵机一动, 从摊车上取出两件系着红丝带的雕花木牌递给薛霖,“不过我这儿还有一对姻缘牌,客人可以将自己与恋人的姓名写在牌子上, 抛到那边的姻缘树上,月老就会保佑二位的姻缘。”   薛老板顺着小贩的手指望去,立即发现了一棵挂满姻缘牌的大树,红色的丝带在树枝上随风飘扬, 立即吸引住了薛霖的眼球。   “就这个了。”薛老板接过小贩手中的两件姻缘牌,爽快地给了他几枚大洋, 迫不及待地拉着何大少爷去试试。   “欸, 客人慢着……”小贩正想叫住薛霖, 可一转眼这人就没了踪影。   在桥下等待薛霖的何温言, 见他兴冲冲地跑了下来, 牵着自己的手就向远处跑去, 赶忙问道:“这是去哪儿?不放河灯了。”   薛老板得意地朝何少爷挥了挥手中的姻缘牌:“咱们去挂姻缘牌!”   可等两人到了姻缘树前,才发现一个大问题,两人都没带笔。   薛老板盯着手中的两个木板久久出神,何大少爷怕他失望便劝道:“要不我们明天再来?”   薛霖却固执地摇摇头,等明天就不是七夕了,说不准月老就不在了。   薛老板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枚小匕首,脱去刀鞘,随手便在小木牌上刻起字来。   “咱用刻的,比人家用笔写的更虔诚些。”   何温言瞬间被他的话逗乐了,看着他靠在大树边一笔一划雕刻得认真。   等雕好其中一件,薛霖仔细吹去了木牌上的木屑,交到何温言手中。   “居然刻得这么工整!”何大少爷惊讶地欣赏着手中的名牌,若是给薛老板配一把好些的刻刀,这牌子估计还能更精致些。   “我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若不是逃难到南方,我恐怕现在也会子承父业,跟着他学手艺。”   薛老板将自己的那一块名牌刻好了,也交到何少爷手中。   何温言牵着木牌上的两条红丝带,系了个死结,仰头望向眼前高大的姻缘树,问道:“我们挂哪里呀?”   薛霖围着大树绕了一圈,见侧枝上早已挂满了姻缘牌。   “咱们就挂树顶上,挂高些月老才容易看见。”   何大少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不知道是笑薛老板幼稚还是笑他迷信。   可何温言还是顺着薛霖的意思,将手中的一对木牌交到他的手中:“我抛不高,你来!”   薛老板自信地接过何少爷交代的任务,如一个毛头小子想要在心上人面前显摆一番。   只见他鼓足力道,大手一扬,两件木制名牌在高空中抛出一道弧线,顺顺利利地落在大树的枝头,树枝随着木牌的落下轻轻晃动。   “厉害吧!”薛霖得瑟得像个十来岁的小子,只想求得何大少爷一声夸奖。   “厉害!”何温言点起脚,伸出手臂想要摸一摸薛老板的头顶。   薛霖自然地低下头配合他,顺势将他的娇少爷搂入怀中。   夏风送晚,树梢鸣蝉,姻缘树的红丝随风轻轻浮动。   姻缘树下,恋人静静相拥,任红霞飘上两人的脸颊。   何大少爷不敢说话,将头埋进薛老板的怀中,便听见眼前人的心跳拂去了扰人的蝉鸣声,仿佛天地间只此两人。   当他悄悄仰起头时,便发现薛霖低着头一直望着他,嘴角的笑意久久不下。   秦淮河边所有的灯火阑珊,映入薛老板乌墨般的眼底,让何少爷恍如回到两人初见。   他还是那天晚上的薛阎罗,扬鞭打马在他身旁经过,昏暗的夜色遮不住他双眸的颜色。   薛霖发现怀里的何温言,痴痴地望向他,情不自禁地吻下去。   亲吻从额头蔓延到鼻梁,最后缓缓落在何温言的唇上。   薛老板一改平日里的行事粗鲁,小心翼翼地试探、轻吻,生怕弄碎了怀中的珍宝。   当唇齿相接的一瞬,薛霖真切地品尝到了那熟悉的甜味。   清甜的滋味如沙漠中唯一的甘露,而他是困在着茫茫沙漠中的旅人。   等薛霖克制住自己想将所有甘甜一饮而尽的欲望时,他放开楠`枫怀中的何温言,发现何大少爷早已面色绯红,眼色迷离。   薛老板这次意识到何大少爷的酒量极差,而他的信香又是有名的烈酒。   “我还要!”何少爷双手揽过薛老板的脖颈,想将他的嘴唇重新压回自己的唇瓣上。   “好了,不可以了。”薛霖像哄孩子般劝着何温言,将他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的手臂轻轻取下来。   虽然薛老板很乐意何少爷如此「稀罕」自己,可再这样亲下去,只怕只能将酒醉的何少爷抱着回家了。   被薛老板拒绝的何少爷却不乐意了,微醺的桃花眼含情脉脉,眼波流转,看薛老板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负心汉,令薛老板不禁心软不已。   “我要告诉我娘,你欺负我!”   酒醉中的何温言眉头微蹙,嘴唇一撅,开始同薛霖胡搅蛮缠。   薛老板剑眉一凛,也是一惊,他哪敢让何大少爷在未来岳母面前打小报告呀,赶紧哄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他哪有胆量去招惹这小祖宗呀?   酒醉的何大少爷得意地哼哼唧唧,双手揽过薛霖的后颈,将他的脑袋压低了些,自己凑了上去。   还没等薛老板开始回味,眼前的娇少爷身子一软,直接瘫在了他身上。   “阿言?”   薛霖仔细打量,好家伙,何大少爷真的醉晕了过去。   薛霖将昏睡的何温言横抱起来,准备带他回家。   何大少爷将头枕在薛老板肩膀上沉沉睡去,他面色红润,嘴角还挂着笑意,气息间夹杂着白乾的酒香。   薛老板招来了路边的黄包车,将何温言抱上车,特地嘱咐车夫慢一些。   等到了何府,何家门房早早地候在门口,一瞧见薛老板和大少爷回来立马朝里头禀报。   薛霖抱着熟睡中的何温言,进了何府,没走几步就遇上了等在家中的何夫人。   何夫人见大儿子一脸醉意,看薛霖的眼神便有几分不善。   “怎么给言儿喝了酒?”何夫人朝薛老板轻挑一边细眉,语气中满是质疑。   面对未来丈母娘的质问,薛老爷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何温言是在接吻中因他的信香而醉酒吧?   急中生智间,薛霖只好解释道:“阿言错喝了我的酒,那酒太烈了。”   何夫人姑且相信他一回,让他帮忙将何温言抱回他的卧房。   薛霖也是第一次进入何温言的寝卧,他将何大少爷送到拔步床上,见他睡容恬静,薛老板忍不住露出笑容。   正当薛霖准备为何温言脱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薛老板,还是我来吧。”红菱推开房门,见薛老板的手放在自家少爷的鞋上,立即想起了何夫人的嘱托。   回房前,何夫人特地叮嘱红菱看紧了大少爷和薛老板,别让两人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红菱赶紧抢在薛霖前面,替自家少爷脱了鞋,又转头对薛老板说:“麻烦薛老板先回避,小的要替少爷换衣裳了。”   薛霖自然知道红菱这话是为了赶人,见何温言都睡了,他也没有继续留在何府的理由了。   不过只要想起今日与阿言的同游,薛老板便忍不住偷着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回到薛府时,让薛老太太瞧见了,老太太还纳闷她孙子这是遇到多大的喜事了,嘴角都快翘上天了,拽都拽不下来。   ——   次日,何大少爷从酒醉中醒来,身上源于薛老板的酒香味早已散尽,他用手支着身体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身上被人换好了寝衣。   “少爷,您醒了。”红菱正端着洗脸盆从外头进来,她将洗脸帕放入刚端来的热水中浸湿、拧干,双手递到何温言面前。   何大少爷接过洗脸巾,面上还带着些许疑惑:“昨儿个,我是怎么回来的?”   何温言的记忆在与薛霖拥吻时就断了片,一觉醒来便回到了自己家中。   “昨晚是薛老板送您回来的。您回来时便已经睡着了。”红菱老实交代。   等洗漱完,何大少爷迈步饭厅用早膳。   何温言来得晚了些,何老太爷、何老爷都出了门,何温阳上学堂去了,饭厅里只剩下一位何夫人。   见大儿子这会儿才起身,何夫人免不了念叨几句:“瞧你这酒醉得现在才醒来,昨晚的事情薛霖都告诉我了。”   何大少爷脚步一顿:“什么?薛霖将我俩接吻的事情都和娘说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薛老板还是被何少爷向岳母大人打了「小报告」。 第45章   闻声, 何夫人的一双凤眸瞪得圆溜的,一旁伺候的何二管家也惊讶得张大了嘴吧。   何大少爷见娘和下人的反应,马上察觉到不对,准备脚底打滑立即开溜。   “何温言!”何夫人看着连忙跑路的大儿子, 额角的青筋微跳, 咬牙切齿地厉声喊道。   一听见母亲喊自己的全名, 何大少爷立刻如点了穴般楞在原地, 老实地转过头, 桃花眼直直地望向何夫人, 眼圈微红,一脸无辜可怜样。   何夫人正在气头上,哪吃他这一套, 眼睛一瞪, 将大儿子擒了回来。   “阿娘。”何大少爷也撇来了脸皮,拉着何夫人的手臂撒娇道。   惯会撒娇。   何夫人见自家大儿子都快要成年了,还扯着自个儿撒娇, 顿时熄了火气。她轻哼一声,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却如何都掩饰不住。   何夫人朝傅妈使了个眼色,傅妈接到授意随即带着何大管家等下人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你呀你, 娘昨晚是怎么叮嘱你的?不是让你小心着点吗?”   何夫人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何温言的额头上,见自己的长指甲在儿子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抹红印, 她又心疼地揉了揉。   何大少爷嘴硬道:“我们不是没做您说的那种事情吗?”   何夫人又忍不住瞪了眼前的傻儿子一眼, 气道:“我是让你别被人家占了便宜!”   你情我愿的事情, 哪算被人占便宜呀!   何温言低头哼哼唧唧, 不说话了。   何夫人看着这样的大儿子, 也是一脸头疼, 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对着倔脾气的何温言一顿耳提面令。   让何大少爷同她保证没有下次,何夫人才满意地放儿子离开。   ——   薛老板还不知道自个儿已在未来岳母这儿留下了「不良记录」,他这会儿正忙着开办一家新公司。   金宁城的富贵人家大多都安装上了薛家电器行的电灯,可一些贫穷人家却仍然在使用老式煤油灯。   煤油价高,大多需要从海外进口,一升煤油的价格远超过一斤梗米的价格。因此哪怕家中有煤油灯,穷人家夜里也是省着点上。   而煤气的价格仅仅是煤油的一半,煤气灯不但火焰更加稳定明亮,燃烧时还没有黑烟。   薛老板将目光放在了尚且有利可图的煤气之上,煤矿是薛家的主要产业,他想将煤矿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薛霖把开设煤气公司的计划透露给了未来岳父,何老爷对薛老板的商业头脑表示十分惊叹,接受了采买煤气生产设备的委托。   薛老板即将开办的煤气公司在商会中并不是个秘密。   有电力公司这个成功案例在,各位老板对煤气公司都格外感兴趣,纷纷想要进行融资。   想起之前与商会老板商量好的,薛霖也没打算吃独食,当即同意了其他商人的融资股份。   薛老板倒不怕别人知晓了他的计划,提前抢占了这门生意的先机。因为金宁城最大的煤矿场在薛家名下,薛家几乎垄断了金宁的煤矿产业。   过不了多久,金宁人便发现薛家在电力公司旁,又新开了一家公司。   一盏盏煤气灯登上了薛家的电器行,电器行的老顾客对于这油灯模样的灯具既好奇又疑惑。   这薛家不是卖电灯吗?怎么转过头又卖起了煤油灯?   电器行的店员熟练地介绍起新上架的商品,她将刚从工厂搬来的煤气罐接通煤气灯,轻轻拧开灯座上的旋钮,灯罩中立刻凭空燃起一簇火苗。   随着旋钮的变化,火焰越燃越大,将正上方的白色网状灯纱点燃,灯纱吸收高温后瞬间释放出耀眼的白光。   眼尖的顾客们马上发现了这种灯与老式煤油灯之间的不同,这种灯明显比煤油灯明亮好几倍。   “这灯不仅比煤油灯明亮许多,所需要的煤气量也仅是煤油灯的五分之一。”   一听煤气灯与煤油灯相比,能节省出一大半的钱,一些客人便忍不住心动了。   “那这煤气的价格是……”一位顾客指了指地上的煤气罐,担心煤气的价格太高。   店员伸手指向街对面新开的煤气公司,笑道:“这煤气的具体价格,您可以到煤气公司问一问。不过您放心,咱煤气的价格只有煤油的一半。”   这顾客一听这话,恨不得让店员立马将她手中的煤气灯打包带走。   店员却摆了摆手,拒绝道:“这煤气灯明日才正式售卖,一盏灯售价一个大洋,明日前三十名顾客打八折。”   薛家电器行新商品明日发售的消息在金宁城迅速传开了。   一些买不起电灯的人掰着指头对比汽灯和煤油灯的耗油价格,咬咬牙还是决定购买一盏新灯。   煤气公司刚开业第一天,大门前的木门槛便被来往的客人踩得满是脚印。   一瓶瓶煤气罐从工厂中运输到了千家万户,点燃了一盏盏煤气灯。   投资煤气公司的商会老板也赚得盆满钵满,在庆功宴上一个个举着酒杯不断朝薛老板敬酒。   更有甚者,还想借机将自家的庶女许给薛霖做妾室。   薛老板立即挥手拒绝,转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笑里藏刀的何老爷。   何老爷怕自家未来儿婿真被这些个老油条灌醉骗了去,赶紧替薛霖推酒。   “要我说,还是何老板慧眼如炬,早早地将薛老板这么个商业奇才认做了自个儿的儿婿。”一老板想到什么好处都被何老爷占了去,忍不住咋舌。   何老爷却笑道:“他这小子若没几分本事,如何做得了我的儿婿?”   事实证明,薛老板不仅有十分的本事,还有十足的野心。他不但要赚穷人的煤气钱,富贵人家的自然也不放过。   既煤气灯之后,薛家电器行又正式上架了一套形似花瓶的铜制圆筒。这新奇的玩意儿顿时吸引了顾客目光。   众人上下打量,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倒最后还是请来了电器行的店员进行介绍。   “这物件是咱们店里刚从西洋进口来的,名叫煤气炉,只要接上煤气便能保您在家中仅用一刻钟就能用上热水。除了烧水外,还能煮饭、烧菜,等到冬天将炉子安在屋里还能取暖呢。”   一个小小的煤气炉,到了店员嘴中瞬间成了件大宝贝。   一些不差钱的主儿经她这么一介绍,这钱瞬间从自个儿的衣兜中飞了出来,一个个乐呵呵地抱着煤气炉回家。   别看这煤气炉的销量不及煤气灯多,可架不住煤气的消耗量比煤气灯大。光是每个月的煤气费用就是一大笔银子。   ——   薛老板的煤气公司顺风顺水,可何大少爷的西医医院却遇上了大麻烦。   经张家儿子车祸一事后,何家西医医院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日,何温言如往常般来医院坐诊看病,可还没等他看完第一位病人,医院的大门外就传来了叫嚷声。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扶着一位气息奄奄的老头闯进了门诊室。   何小大夫还以为自己又遇上急症了,正想起身查看老人的病情。   结果,这个瘦小的男人一进门指着何温言的鼻子就破口大骂:“大家快来看,就是这个庸医,将我爹治成了这个鬼样子!”   男人说完又是一顿哭天抢地,围观的病人们见他哭得伤心,开始对着何温言指指点点。   何小大夫愣在原地,他明明从未见过眼前的男人和老人,也不知这两人为何来闹事。   “你既然说是我误诊将人治成这样的,那你说一说你爹是哪一日来西医医院就诊的?诊断出了什么病症?开了哪些药?”   何温言并未慌张,神情冷静地问道。   瘦小男人被何温言一连串的发问堵住了嘴,支支吾吾地嘴硬道:“我、我怎么知道我老爹是哪一天来看的病!反正他吃了你的药就开始上吐下泻,成这副鬼样子了!”   “既然你不知道你爹是什么时候看的病,总知道你爹姓甚名谁吧?”   何温言作势在办公桌上翻找查看这几日的诊疗记录,自医院开业以来每一位就诊的病患都有当日的医治记录。   瘦小男人一听何小大夫询问「他爹」的姓名,竟然一时语塞。   他哪知道这个路边捡来的老头子叫什么呀?   他不过是收了别家医馆的银钱,带着这老头来砸场子的。   男人的气焰明显虚了不少,不过依旧梗着脖子叫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反正就是你这个庸医治坏了人!”   看热闹的病人见这人居然连自个儿亲爹的大名都不知,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有直性子的直言:“连爹叫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是来闹事、骗钱的吧!”   围观的群众们瞬间转变口风,对着男人破口大骂。   见自己的意图已被拆穿了,男人准备丢下老头子赶紧跑路。   “站住!别让他跑了!”   何温言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躺倒在地上的老人,厉声呵住前来闹事的男人。   周围的病人也排成人墙,挡住了男人的去路。   “你知道这老人生的是什么病吗?”何小大夫一脸严肃。   瘦小男人奇怪地看向何温言,自己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这老头子究竟得的什么病。   “他得的是虎烈拉。”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继续搞事业!   夫夫二人都努力搞事业!   接下来开启何少爷医疗事业的新阶段。   ——   恋爱脑的薛老板:想和媳妇亲亲抱抱举高高,不要搞事业,呜呜。【狗狗撒娇】   事业心的何少爷:你这个年纪不奋斗,以后怎么养我?你不知道养我很花钱的吗?【理直气壮】   薛老板含泪吃下这个大饼:呜呜呜,要努力养媳妇,要让媳妇过上好日子。【痛并快乐着】   感谢在2022-08-19 17:22:08-2022-08-20 17:2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团 8瓶;苦茶飞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虎烈拉, 又叫虎疫。俗称为霍乱。”   围观的群众一听是霍乱,马上害怕地后退了好几步,赶紧远离中央的几个人。   “霍乱不会通过空气传播,但会通过患者污染过的水和食物进行传播。”何小大夫见周围的病人异常紧张, 便解释道。   “不过, ”何温言转头看向眼前的瘦小男人, 语气中有几分怜悯。“不过这种传染病, 有可能通过密切接触传播。”   何小大夫的声音并不大, 却能让这个瘦小男人听得一清二楚, 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何温言,身体左右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等男人半晌回过神来, 朝何温言爬去, 哀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染这病死掉!”   男人爬到何温言近前,连磕好几个响头, 还伸出手狠狠给自己几个嘴巴子:“都怪我自己黑了心肝,收了齐家医馆的银子,捡了路边生病的流浪汉来西医医院闹事。”   如今,收来的黑心钱有命挣, 也没命花了。   瘦小男人声泪俱下地忏悔着自己的罪行,却遭到了周围群众的唾弃。   “若不是被何小大夫揭穿, 他只怕真会闹得何家医院关门不可!”说这话的病人朝着男人呸了一声。   也有人注意到男人话中的「齐家医馆」。   齐家医馆在金宁城也曾是与何家医馆齐名的老牌医馆。可惜齐家老爷子不及何老太爷长寿, 早早仙逝, 将自家医馆传到大儿子手中。   齐家老爷子膝下共有两个儿子。   嫡出的齐家大老爷学医不精, 勉勉强强撑起了自家医馆, 只是来看病的病人数量明显远不及从前。   庶出的齐家二老爷则更精通岐黄之术。他见自家老爹偏心, 将祖产传给医术不及他的大哥,格外愤恨,竟然买通自家医馆的药童,将齐家医馆的药材全部掉包成劣等草药。   病人不在乎齐家大老爷、二老爷如何内斗,他们只知道吃了齐家医馆开的中药治不好自个儿的病。于是,来齐家看病的患者越来越少。   齐家大老爷对外争不过何家医馆,对内斗不过自家兄弟。   再加上何温言又在金宁城开了家西医医院,还不断义诊穷人,西医之风突然盛行,齐家的医馆便更加门可罗雀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齐大老爷见自家医馆没了生意,便动了歪脑筋,请了一位小混混去西医医院闹事。   “你去何家闹出点事,最好闹大些,闹出点人命来!我要让金宁城所有人都不敢上西医医院看病!”   齐家大老爷将手中的十五两银子丢给了眼前尖嘴猴腮的张三,脸色阴沉地说道:“先给你十五两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你十五两。”   张三接过齐大老爷的白银,也不嫌脏地放入嘴里咬上一口,见银元上清晰的牙印,立即满脸赔笑道:“您放心,小的保准将这件事干得漂亮!一定让整个金宁城都知道何家医院草菅人命,让何家再没脸开什么医馆和医院!”   张三的话让齐家大老爷满意地喜笑颜开,他挥挥手示意这个混混离开。   别看张三在齐大老爷面前将话说得如此圆满,等走出了齐府他自个儿也不知道如何将事情闹大。   想要闹出人命,他总不能真的去弄死一个人吧?   可是找人假扮病人又容易被大夫看出端倪来。   张三边走边想着对策,走到一个臭水沟旁时,恰好看见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躺在旁边。   他眼珠子一转溜,立马想到了对策。于是,他扶着这个路边捡来、只剩一口气的糟老头去西医医院闹事。   可全算万算,张三也没料到,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居然得了霍乱。而他自己也有可能已经被这人传染了!   张三从衣兜里掏出齐大老爷给的十五两定金,递到何温言跟前,又是连磕好几个响头,鼻涕眼泪一同流下来。   “何小大夫,您就发发善心,救我这条狗命吧!”   如今,他也不敢惦记剩下的十五两银元了,他只想用这些钱换回一条性命。   何温言眉头紧蹙,面色沉重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久久不言。   就在茗兰也以为他会拒绝救这个男人时,何小大夫开了口:“那你就先留在这儿几天,如果已经被感染了,过几天便会发作。”   张三赶紧磕头谢道:“谢谢何小医生。”   何温言撇过头不再看他,一旁的茗兰却皱着眉,诧异地问道:“何小大夫,你为什么要救这种小人?”   他这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只不过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罢了。   何小大夫瞥了眼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张三,解释道:“这人若是真得了霍乱,留在外头,只会传播更多病菌。”   还不如先将人留在西医医院。   茗兰一听立刻明白了何温言的用意,何小大夫是怕霍乱蔓延。   ——   金宁城出现了第一例霍乱病例,何家西医医院早早在医院门口张贴告示:凡家中有呕吐、腹泻者,请立即送往西医医院进行医治。医院不收取任何费用。   没过几日,金宁便已有好几家出现呕吐、腹泻症状,连夜送进了西医医院。   何温言怕人手不够,派人从矿场医院调了十来名护士,又将何老太爷、郑老大夫请来帮忙,甚至连忙于研究药品的沈文彬也被他抓了壮丁。   几位中医与西医聚在一起,相互交流病患的病情,提出医治方法。   “一日之内,病人们皆多次腹泻,排泄物如清水状。如此反复多次,整个人便都会虚脱衰竭。”何老太爷想起这几日见到的病症情况,感叹道。   郑老大夫则提议:“一些症状较轻的病人,可用金针刺激四关穴,开散邪气,配合服用藿香正气散,调和中气。”   何老太爷闻言,低头思考起郑老大夫的方子是否可行。   另一头,两位年轻的西医也说起了自己的治疗方法。   “霍乱是因霍乱弧菌感染而导致的。这种细菌对于温度、湿度、酸碱、光照都十分敏感。得霍乱的患者则会因多次上吐下泻,最后脱水而亡。”何温言回忆起自己学习过的医学知识,先找到疾病的病因。   “霍乱弧菌还会通过患者的呕吐物和排泄物进行传播。”   沈文彬一改往日的不着调,表情严肃:“我倒是想起1832年曾有一个阿尔巴医生通过静脉注射食盐水的方法治疗了霍乱。”   沈师兄的话语打开了何温言的思路,既然患者会因脱水而亡,那就为病人补充大量水分。   于是,中医大夫和西医医生相互配合。中医通过开方、扎针,止住病患的呕吐、腹泻,西医通过口服、静脉注射,为病患补充水分和盐分。   然而,医院里隔离的病患还没出院,医院外的病人却源源不断地增加了。   好在何老爷建造的西医医院足够大,目前还住得下新来的病人。   不过看着摆满病床的医院走廊,何小大夫的心里也敲起了警钟。   光是治疗医院里已经生病的患者,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霍乱。   只有让金宁城的老百姓都意识到如何阻止霍乱弧菌传播,才能大大减少老百姓感染霍乱的几率。   何老爷听了大儿子的建议,立马跟金宁商会的众人商量。   次日,金宁商会就派出了一支由各家店铺伙计组成的队伍,开始在大街上游行。   伙计们手里敲着大铜锣,嘴上念着打油诗,走大街串小巷,告知金宁城所有百姓。   “金宁城里有霍乱,  大家可要多提防,   平日多讲究卫生,   污水不要乱排放,   饮水过滤烧滚烫,  食物也要做全熟,  才能不把病菌传,  若是家中有病患,  赶紧送去大医院。”   这样的游行队伍有些稀奇,引得爱看热闹的金宁人忍不住上前围观。   结果一连串的打油诗反复朗诵,别说大人就连街边的三岁孩子都能背上几句来。   老百姓都十分惜命,在意识到霍乱的风险后,不需要别人催促,就老老实实地照着打油诗上去预防。   金宁城得霍乱的新增病人数量骤减,何家西医医院的治疗压力也大大降低。   不到一个月,医院里原本得了疫病的患者都陆陆续续痊愈出院了,只有个别体质较差的老人、孩子还需要继续留院调养身体。   何大少爷的西医医院开张将近一个月,没赚到多少银钱,倒是让何老爷、薛老板倒贴了不少的医药钱。   何老爷与薛霖却不在意这点银子,在这两位大富豪看来,能用银子给何温言买个好名声是再划算不过的一件事了。   金宁城的霍乱疫情才消停,簌州便传来了噩耗。   何夫人手中捏着自家兄长派人送来的书信,泪眼婆娑道:“簌州也发生了霍乱,起初百姓们以为是食了河鲜虾蟹闹肚子并未在意。结果,病倒的人越来越多。”   “当局官员没有作为,只让城内各个茶馆和供应居民开水的老虎灶,都雇水船去城外打干净的河水。”   “结果这些老百姓为了贪图便宜,仍然在城内的臭水河里打水。”   “你舅舅在信里说,你外公年纪大了身子弱,也病倒了。”   作者有话说:   何少爷开医院,不仅没挣到钱,还要何老爷和薛老板倒贴。   ——   何少爷:都说了养我需要花很多钱啦 \ (. ˙ へ˙ . )/   感谢在2022-08-20 17:29:17-2022-08-21 17:3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噜咕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簌州城沟汊纵横, 几乎家家门口都有河流,喝水做饭、洗衣排污都在同一条河中。如此用水,自然容易感染病菌。   见何夫人哭得伤心,何大少爷安慰地揽过母亲的肩头, 拍了拍。   想起簌州城的情形以及外祖父的病情, 何温言也愁眉莫展,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趟簌州城。   听到儿子的决定, 何夫人牵着何温言的手, 担心道:“你才治好了金宁的老百姓, 就又要去簌州。那儿的霍乱可比金宁严重十来倍。”   “娘,我是一位大夫,若我也袖手旁观。你让簌州城的老百姓该怎么办?让外祖父怎么办?”   何大少爷既然铁了心做了决定, 便一定要进行到底。   何夫人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大儿子, 又想起了远在簌州,尚且病重的老爹。   一面是自己生养的儿子,另一面是生养自己的老爹。   此刻何夫人的内心纠结不已,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垂下头,对何温言轻声道:“你去那里,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 何温言执意要去霍乱疫情凶险的簌州,何夫人如何能放的下心?   当天何夫人便上了山去栖霞寺, 为大儿子求了个平安符。   知晓何温言要去簌州后, 何老爷则有些沉默, 他特地替儿子租下了沪宁铁路的两节车厢, 命人将西医医院里的医疗设备都搬进火车车厢中。   何老太爷得知簌州城霍乱后, 也提议要同何温言一起去簌州。   可何大少爷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年迈祖父, 还是拒绝了:“祖父还是留在金宁吧,火车长途奔波,若是连您也病倒了,家中只会更担心了。”   何老太爷虽十分无奈,可也知这是长孙心疼自己,便将自己与郑老大夫研究出的治疗霍乱的药方都记录成册,连带着自家医馆中的所有药材一并让何温言都带去簌州。   簌州之行,何温言只准备带上西医医院中的所有护士与沈文彬。   这让最后得知此事的薛老板格外恼火,他难得在何大少爷面前发了脾气。   何温言看着眼前黑着脸、一言不发的薛霖,也有几分心虚。   他面带讨好的笑容,伸出手指去勾薛霖的大手,企图跟他撒娇。   结果却被薛老板无情甩开了,何大少爷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眼圈开始委屈地泛红。   还在生闷气的薛霖见何温言没了动静,赶紧转过头,便发现何大少爷正默默流泪。   该生气的明明是自己,他倒是先哭起来了!   薛老板一见何少爷流泪,也顾不上生闷气,立即心软上前去哄:“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他伸出手想替何温言擦干眼泪,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他。   何大少爷红着眼眶,直勾勾地盯着薛老板,也不说话,将刚刚被他甩开的手重新伸到薛霖面前。   薛老板与何大少爷相对视,娇少爷朝他眨眨眼,薛霖立马将他的手裹入手掌心中,轻轻牵着。   感受到薛霖手心的温度,何温言眼角还带着泪珠,嘴角却缓缓翘起。   “你要去簌州,为什么不带上我?”   薛老板对何大少爷去簌州却不带他的这件事仍然耿耿于怀。   何温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温柔道:“簌州霍乱危险,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去涉险。”   “况且,只有你们都安全地呆在金宁,我才能安心地去,安心地回来。”   闻言,薛霖久久未语,他侧头轻抚何温言柔软的发顶,另一只手裹紧掌心中的小手。良久,才冒出一句话:   “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平安地回来。”   ——   金宁城火车站,何家一行人外加薛老板前来为何温言送行。   “言儿,娘给你求的那枚护身符,可一定要随身携带着。”何夫人在火车临行前忍不住碎碎念。   “有什么需要,一定要给家里写信、发电报。”这是何老爷。   “哥哥,早点回来!”何温阳这孩子的眼里也闪烁着不舍的泪光,用力地朝何温言挥手。   何大少爷被家人们一一叮嘱,他的视线顺着一位位送别的亲人,落在队伍最末尾的薛霖身上。   薛老板一直默默地望向何温言,终于走上前将他搂入怀中。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站在亲朋好友的目光下,紧紧相拥。   直到火车即将启程的鸣笛声响起,两人才慢慢分开。   何大少爷扬起头看向自己的恋人,薛霖的眼眶早已通红,声音略微沙哑:“早去早会,我在这儿等着你。”   何温言同样眼圈湿润,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车厢里茗兰、沈文彬都在等着他。   何温言迈开腿向前走了几步,一只脚刚跨进了车厢,突然顿了顿,他又转过头看了眼,薛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何大少爷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不舍,不顾一切地快步奔向薛老板面前,踮起脚尖,将唇瓣凑到他的唇边,轻轻一吻。   列车员已经开始在站台上催促行人赶紧上车了,何少爷与薛老板这才匆匆分开。   火车开始发动,何温言站着窗前,透过狭小的车窗望向自己的亲人,眼见着车窗移动,熟悉的身影逐渐消失。   茗兰走到何小大夫身边,揽过他的肩膀,安慰道:“何小大夫,别伤心,说不准我们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何温言低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火车顺着沪宁铁路,朝东南方向一路前行,途经润州、龙城、梁溪,最后到达簌州城。   簌州城里的状况比何温言想象得更加糟糕。   原来,当局官员发现老百姓并未按照规定从城外打水,便派人四处检查各个老虎灶的水质,如经发现水质低劣,则不允许售卖。   结果下头的警察执法手段过于强硬,遭到商户们的不满。   整个簌州城的老虎灶商户集体罢市,城内的老百姓连续几日都没能喝上开水。   傅老爷派家仆在火车车站接到了何温言一行人,又将火车上运来的医疗器械拖到傅家的商铺中。   “何少爷。”   来人是傅家的大管家,见到何温言便先作揖问好。   “傅大管家,我外祖父现在情况如何?”   一见到人,何温言便先询问傅老太爷的情况。   “还是那副样子。”   傅大管家叹了口气,道:“老爷本来为老太爷请了大夫的,可您也知道如今簌州城到处都是病人,大夫看了一两次后就没时间来了。现在只能拿着大夫先前开的药方子,给老太爷治着。”   一行人又上了马车,马车紧赶慢赶地到达了傅府。   傅老爷早早地在府门口等着大外甥,一看到何温言就泪流满面。   “言儿。”傅老爷拉着大外甥的手,激动道:“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簌州。”   昨日,傅老爷接到妹妹的回信便十分诧异。他万万没想到,在簌州霍乱最严重的时候,何温言竟然提出要来簌州。   “如今外祖父病危,我作为大夫总要来看看。”何温言见正厅里只有傅老爷一人,又问道:“舅舅,家中其他人的情况如何?”   “大家都没事。”傅老爷顿了顿,“只是你俞姨娘有了身孕。”   若云这胎来得不巧,才被发现有了身孕,簌州城便发生了霍乱,傅老太爷也病倒了。   李氏本就针对若云,在知晓她怀了孩子后,对她更是痛恨至极,指着若云显怀的肚子咒骂灾星,说是这个孩子才惹来了瘟疫。   想到这里,傅老爷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闻其他人并没有染病,何温言的一颗心便牵挂在傅老太爷身上。他让傅老爷领着他先去见病重的傅老太爷。   来到傅老太爷的卧房前,何温言很快便发现房间的门窗都被紧闭着。   “这些窗户应该打开通风才是。”何小大夫皱着眉,指着被锁死的窗户,“房间里一点阳光和新鲜空气都没有。”   傅老爷也发现了端倪,对大管家质问道:“谁让他们把老太爷的窗户封死的?”   傅大管家额头冒汗,赶紧弯腰作揖:“是夫人让下人封的。”   “这个毒妇,她这是要把我爹闷死吗?”傅老爷气得眉毛倒竖。   “夫人说,这是怕老太爷的病传出去。”傅大管家的腰鞠得更低了。   “这病不会通过空气传播的。”何温言解释道:“让人把窗户都打开吧。”   “是是,表少爷。小的这就将窗子都敞开。”傅大管家赶紧去叫下人开窗。   房间里,傅老爷子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形容枯槁,原先花白斑驳的头发,如今全部白如霜雪。   “外祖父。”   何温言快步走到傅老太爷床前,见床上重病垂危的老人,两行清泪从脸颊两侧淌过。   骤然听闻外孙的声音,傅老爷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一瞧是何温言,老人深陷的眼窝中溢出热泪,僵直的嘴角缓缓勾起。   他想伸手去牵一牵大外孙,可想起自个儿的病,手指又转向敞开的房门,想让何温言立马离开。   何温言摇摇头,脸上的泪水滴落在傅老太爷的被褥上,沁出深色的水痕。   “言儿一定会将外祖父治好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离别的火车站,可能是每个民国文的标配了。 第48章   当日, 何温言的医疗团队便在傅家开始了治疗。   傅夫人见自家后院里凭空多了十来个人,眉头便深深隆起,问身边伺候的丫环:“这都是哪儿来的人呀?怎么住在我们家?”   丫环老实交代:“这些人都是何少爷领来的,说是来给老太爷治病的。”   李氏嗤笑一声:“他倒是有孝心。要我说, 那带病的糟老头死掉才好, 一把火将尸体烧了才干净。”   丫环站在一旁听着夫人咒骂老太爷, 也不敢说话。   李氏转念一想, 又刻薄道:“他姓何的带着一帮人住在傅家, 吃我们家的, 住我们家的,合该给咱们点银子才是!”   何温言听不到李氏的抱怨和咒骂,他正带着人在院子里给傅老太爷配药煎药。   一个年轻的少女出现在院子前, 轻唤一声:“表哥。”   何大少爷抬起头, 发现来人是傅音,有些诧异。   傅音见院子里人挺多,也不敢久留, 便直言道:“我娘让我来问一问,芹姨那儿情况如何?”   俞姨娘听闻金宁城前阵子也闹了霍乱,便十分担忧何夫人的情况。   何温言笑道:“你让她放心,我娘好着呢。金宁的霍乱也早被控制住了。”   傅音表妹微微点头, 准备回后厢房回府俞姨娘。   刚出院子,她便撞上了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   “你没事吧?”沈文彬扶起傅音, 关切问道。   小姑娘抬眸望向眼前长相英俊的男子, 红着脸摇摇头, 转身便要离开。   沈文彬见她走得匆忙, 也有些奇怪。   沈文彬身后的茗兰将傅音的神情看在眼里, 他又抬头看了眼傻楞在原地的沈文彬, 冷声调侃道:“沈大夫盯着人家一个小姑娘看,可别是看上人家了?”   沈文彬又气急道:“少胡说了,那小姑娘才多大呀!”   “听沈大夫的意思,若那女孩再大些,便真看上了?”   “我不是这意思。”沈文彬一时百口莫辩,他皱眉看向茗兰道:“平日里怎么没有发现,你嘴皮子这么厉害呀?”   茗兰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不再理会沈文彬,先他一步进了院子。   沈文彬紧跟茗兰身后,想要同他解释。   “师兄,茗兰。”   何温言见两人好像又闹起了矛盾,便问道:“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   茗兰躲过身后的沈文彬,凑到何温言身边:“何小大夫,城里的临时医院我们都布置好了,明后天就可以开张了。”   何大少爷的注意力被临时医院所吸引,也顾不上两人间的纠葛。   何温言的临时医院就开在傅老爷名下的一间商铺中。   因为城内发生了霍乱,临街的许多商铺都关门营业。傅老爷名下的铺子也没了生意,干脆清空了店里的东西,给外甥做临时医院。   这铺子面积还算大,能容纳下十来张病床。后面还连带这一个小院子,正好可以放置医疗物资。   西医临时医院在簌州城不声不响的开张了,大门口只竖着一块临时写成的木招牌,写着:“何家临时医院,每位霍乱患者仅收十枚铜板”。   有认得字的老百姓看见了,对这牌子上的信息将信将疑。   十文钱才够吃碗阳春面,怎么够治疗瘟疫的药钱?   这家医馆可别是乘着天灾,坑人钱财!   但如今簌州城大夫短缺,还是有许多走投无路的家庭想要抓住牌子上的一线生机。   不足两日,临时医院里的床位就满员了。   医疗团队有了在金宁城治疗霍乱的经验,再次面对病人时已然有条不紊,配合默契。   一些轻症患者甚至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一见真有人被治好,越来越多的苏州老百姓赶着上临时医院治疗。   左右是十铜钱的事情,能救回自己或亲人的一条性命,再划算不过了。   可惜临时医院只有这一点床位,没办法让所有病人都住进医院。   有些人便动了歪念头,想要通过金钱贿赂医生护士来换得一张床位,更有人在其中发现了商机,想要将自个儿排队等来的床位高价卖给急需就医的人,以此发一笔横财。   得知有人拿自家医院的医疗机会进行买卖,何小大夫当场大发雷霆,决定不再对所有病人照单全收,只允许重症病人在医院里过夜。   怕重症病人太多住不下,何小大夫更是自己掏钱,将隔壁两家商铺都租下来,搬空货架,简单摆上病床,作为全新的病房。   做完了这一切,何温言又写了几封信,派人将书信和这几日赚的银子一同带回金宁城。   隔日,何老爷与薛老板便接到何大少爷的书信,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大箱的铜钱。   何夫人从自家老爷手中夺过儿子送回来的家书,信上交代了他在簌州城的情况:城内没有干净的水,必须要雇人从城外打水;到处都是病人,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何夫人一边读信一边抹着眼泪,只觉得自己儿子在簌州的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何温言在信中还提及,希望何老爷替他用这些银子买一些能够净水的竹炭和明矾,寄到簌州城去。   何老爷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一箱铜钱,叹了口气,这点银子哪儿够呀?   于是大手一挥,从自家的库房中支出一大笔钱。   何老爷不仅派人将金宁城各个商铺的竹炭、明矾扫荡一空,还额外订了五百桶清水,准备一起运给儿子。   与此同时,同样接到何大少爷回信的薛老板,也十分担忧何温言的处境。他命人买了大量的药材,准备送往簌州城。   两家人恰巧在金宁火车站前相遇。   “何伯伯。”   何老爷转头看见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薛霖,也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了阿言寄来的信,准备去簌州给他送点药材。”   何老爷看向已被搬进车厢的药材,再望向眼前高大的年轻小伙,伸手拍了拍薛霖的肩膀:“我这儿准备的物资,你替我一同带过去吧。”   “到簌州后,替我和你傅姨好好照顾言儿。”   薛老板郑重地点了点头。   ——   薛老板到达簌州城时已经是大中午了,他顾不上吃饭带着人就急匆匆往何温言的临时医院跑。   可让薛霖预料不到的是,他一来就看见有人在临时医院前闹事。   “呜——我不活啦!”   打头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娘,她尖锐的叫嚷声划破原本寂静的街道:“大家伙们都来看看,他们外乡人欺负人了!”   说着便在地上打起来滚来,引得四周的老百姓纷纷来看热闹。   见有人被她吸引来了,这位大娘哭闹得更加响亮了,指着穿着白大褂的何温言破口大骂道:“这些外乡人仗势欺人,欺负我这个老婆子!”   “怎么了,这是?”人群议论纷纷。   更有人对着何温言指责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可以欺负一个老人家呢?”   看到有人替自己帮腔,大娘的气焰更加嚣张了:“就是!明明说好的一位病人十文钱,凭什么不让我看病!”   眼见这老婆子猛地蹿向何小大夫,她的手就要挥到何温言脸上了,四周的医生、护士们见状纷纷想要上前帮忙。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何温言身前,一把甩开了这疯婆子。   这大娘冷不丁地被人推了一把,顿时一屁股摔在了青石地上,一时间怔了神。   等她回过神来,立即恼怒地朝四周喊道:“大家伙儿都瞧见了吧!这些人动手打人了!”   可当这大娘一抬头,就撞上一张阴沉得滴水的面孔,男人眉心隆起,两道浓眉倒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揍人了。   “你、你要干什么?真要大庭广众下打人?!”这大娘吓得用手肘支着身子往后挪动几步。   何温言也被薛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抬头惊喜地凝视着这个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指。   “你怎么来了?不是同你说簌州危险吗?”   “来给你送东西,顺便看看你。”薛老板低头看向何大少爷,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好多天没见你了,我放心不下。”   何温言的心底说不出的复杂,他本来还为薛霖不听话偏要跑来簌州而恼火,但一听这人说想他了,心里便不禁甜丝丝的。   万般纠结后,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一定要注意安全。”   地上的老婆子见两人只顾着你侬我侬,丝毫不搭理她,也来了火气,躺在地上撒泼打滚道:“推倒了我,你们今儿个要不赔钱,就别想从这里出去!”   薛老板可是土匪出身的,纵然如今已经金盆洗手做了商人,可底子中仍留有几分火性。哪吃这疯婆子胡搅蛮缠的威胁呀?   看着眼前聒噪的老婆子,薛霖眉头紧锁,锋利的眼眸微微眯起,大手搭在腰间的手丨枪上,企图举枪让这疯婆子闭嘴。   何少爷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意图,一只手搭在薛老板的大手上,微微蹙眉朝他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上,他们本来是占理的一方,可若是薛霖真拔出了枪,在百姓眼中反倒真成以强欺弱了。   作者有话说:   分别,但没有完全分别。 第49章   见薛老板在自己的阻拦下放开了握枪的手, 何大少爷也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只有眼前这个毫不知情的老婆子仍在不知死活地肆意勒索。   不堪入耳的言语让何温言眉头紧蹙,往前走了一步,朝着在场的众人冷静解释道:“我们的护士发现这位大娘曾经将我们的治疗名额转手卖给别人,赚了差价。所以, 我们不会再让她占了今日的医疗名额了。”   由于临时医院的人手不够、医疗物资有限, 所以每日的治疗名额也是有限的, 如今一般优先供给重病患者。   一旦有人抢占了今日的治疗名额并高价卖出, 这便意味着百姓需要花费更高的代价才能进行就医, 意味着可能有一位重症患者得不到及时的治疗。   老百姓最喜欢看热闹, 但只要事情关乎自身,人们的态度立马发生变化。   何小大夫的话音刚落,这大娘就发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顿时改变了, 她悄悄打量着四周, 顿了顿,心虚地解释道:“那家人得了急症,托我排了个队伍而已。”   她也就是从中赚到了一点小钱罢了。   “呸, 别人的救命钱你也想挣,也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被阎王爷拔舌下油锅!”   “人家何小大夫开了家医院,一位病人只收十铜板,没挣到多少钱。钱倒是都被你这种二道贩子挣了去。”   说话的女人是一位病患的家属, 她的丈夫是航海的水手,一家子人就指着他拿命跑海挣钱养活。结果她丈夫跟着商船出海回来就得了霍乱。   原本精壮的汉子, 短短几日便虚脱得快成干尸了。女人花了大价钱请来了大夫, 结果几帖药下来还是没能止住丈夫的腹泻。   最后还是在邻居的介绍下找到了何家医院, 只花了十文钱就保住了丈夫剩下的半条命。   因此, 女人便将何小大夫和何家医院视为救命恩人, 万分感激。   这老婆子死后会不会下地狱被阎王爷惩罚, 尚不可知,可在场还有一个薛阎罗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最后,薛老板还是在何大少爷的劝说下,才决定派人押着这个闹事的老婆子去警局见官。   这大娘一听要见官坐牢,立刻扭动着被捆住双手的身体,大哭大闹起来。   薛霖脸色阴沉,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去蹲局子,否则落在我手上,能不能保住一条性命可就不好说了。”   老婆子知道眼前男人不好惹,瞬间闭上了嘴,只敢懦懦道:“我选择坐牢,我选择坐牢……”   薛老板不再看她,挥手让人把她带走。   “你吓唬她做什么?你真敢动手杀人不成?”何大少爷见薛老板一秒化身薛阎罗,调侃道。   却见薛霖冲他挑了挑一侧的眉毛,得意道:“这种人我见多了,听不懂人话的,就要吓唬吓唬才老实。”   何温言被他逗笑了,拉着他往后院走:“前边都是病人,你呆在院子里,等到傍晚便和我一同去舅舅家见见外祖父。”   “那我让人将你爹送来的东西,都先搬去后院吧。”   两人正说着话,茗兰就跑了进来,对何温言说:“何小大夫,前面有人找您。”   何大少爷略微诧异,他不常来簌州,在这儿也没多少熟人。   等走到医院前头时,何温言才发现这人他并不认识。   “您是?”   男人年过四十,穿着一身得体的马褂,看着衣服布料便知不是普通人家。   见到年纪轻轻的何温言,他先是一愣,随后抱拳拱手道:“您就是何大夫吧?还真是年轻有为,医术精湛呀!”   一通客套话过后,这位中年男子才说明了来意:“在下是罗家的管家,特地来请何大夫去罗家替罗老爷治病。”   何温言皱起了眉头,解释道:“罗管家可能不知,咱们这儿不上门诊治的。况且今日医疗名额也已经满了。”   罗家管家一听这话有些不悦,可想到自家老爷的病情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道:“规矩是规矩,可规矩的背后还有人情不是?”   就在何大少爷开始反思自己的规定是否太不近人情时,罗管家又说:“昨儿个便给傅夫人送去了一百大洋,若是何大夫嫌这钱少,还可以再加些。”   何温言闻言也是一怔,随即表情严厉地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管家也有些傻眼了,他们傅家总不能收了钱不认账吧!   “何大夫,傅夫人收钱时可是给我们打了包票,说你一定能将我们家老爷治好的。”   罗管家眉头一拧,撂下狠话:“既然收我们罗家的钱,总要办事吧!”   “这钱既然是傅夫人收的,那你们去找她给你治去。”   何温言冷着一张脸,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了。   他何家大少爷还从没看过谁的眼色做事呢。   罗管家也听出何温言话中的端倪,立即明白这大夫和傅夫人并不是一条心。   交到傅夫人那处的钱,在何家医院这儿压根行不通!   想清楚了这些,罗管家便气冲冲地回府禀告自家老爷。   一肚子火气的可不仅仅只有罗管家,何大少爷也同样怒气冲天。   今儿个刚将一位买卖医疗名额的闹事大娘押去见官,傅夫人就自己撞枪口上了。   何温言甚至等不到医院下班就赶回了傅家。   “言儿,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傅老爷见何温言急匆匆地赶回家也甚是诧异,如今傅老太爷的疫病已然康复,身旁不需要大夫随时随地地看护着了。   “舅舅,我来找李氏。”   何温言干脆直呼其名,也不喊那女人一声舅妈了。   何温言冰冷的语气和怒不可遏的神情让傅老爷一惊,他奇怪地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她收了别人的银子,要将我们医院的名额卖给罗家。”   面对自家舅舅,何大少爷的愤怒中又多了几分委屈。   “岂有此理!”   傅老爷大掌拍在了实木桌上,腾地站起身,对身旁站着的傅管家吩咐道:“去给我把李氏叫来!”   傅管家闻言连忙点头哈腰,跑去找傅夫人。   此时,李氏正在房中数着成箱的大洋,乐得开花。   “瞧瞧,还是这样来钱快,才一个早上就挣到了一百大洋!”   李氏的手在箱子中拨弄,大洋与大洋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改明儿我再介绍几位病人,就能大赚一笔了。”   李氏的表情充满了贪婪和喜悦,满心满眼都是大洋,恰巧被来找她的傅管家撞见了。   “夫人。”傅管家站在门口,轻声唤道。   瞧见有人进来了,李氏示意丫环赶紧将桌上的大洋箱子盖上。   “什么事?”   李氏收起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假装镇定地理了理膝上的衣摆。   “回夫人,老爷请您去趟正厅。”   一听这话,李氏双眼微眯,有些困惑。   平日里傅老爷都懒得搭理她,今儿个怎么会想到找她?   难道是她那喜欢吸血扒皮的娘家人又找上门了?   李氏心底琢磨不定,又多问了一句:“除了老爷,正厅里还有什么人?”   “表少爷也在。”傅管家抬眸看了眼眼前的李氏,老实交代道。   何温言?   李氏斜瞥了眼桌上装满大洋的木箱,眼神飘忽不定,心底开始发虚。   走在正厅的路上,李氏便觉得腿下有些发软了。   等到了正厅,一对上傅老爷黑得如锅底的脸色以及冷峻阴鸷的眼神,李氏立即明白自己所做之事已经全部败露。   可她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着问道:“老爷请我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   李氏假装自若得找了张靠椅坐下,掩盖住自己腿软得差点站不稳的现状。   身后伺候的丫环赶紧为夫人斟好茶水,恭敬地递到夫人面前。   李氏接过茶水刚准备品上一口,傅老爷阴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还在装?你借着言儿医院的名义,向别人敛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李氏的手随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手上,烫得她顿时将茶杯摔在地上。   青花瓷盏落在青石砖上立刻碎成十来片,茶水在地面上蜿蜒流淌。   众人看向地上破碎的茶盏,正厅里的气氛也随着这声脆响开始凝滞。   “老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氏还想为自己狡辩上一二:“那些人不过是求到我面前,想让我帮个小忙。”   “我们和言儿都是一家人,自家人说句话的功夫,就能替人家解决就医的问题。”   傅夫人这话是说得好听,避重就轻地将重点放在亲情上,只字不提自个儿收了多少银钱。   傅老爷闻言却皱起眉头,别以为他不知道李氏一直忌惮着何温言,生怕言儿被傅老太爷过继到傅家,继承了傅家的家产。   现如今她倒是能说出和言儿是一家人这种话来。   “你怎么不说自个儿还收了罗家一百大洋!”   傅老爷看着眼前假装若无其事的李氏,气得吹胡子瞪眼。   舅妈借着外甥的名义进行敛财,李氏这是将他这个做长辈的脸,在外甥面前丢了个尽。   “我这不是看咱家的铺子如今全都停业了,家中有多了十来号人。这吃饭、喝水哪一处不要钱?”   “就想着能收点银子,好补贴家用。”   李氏说得振振有词,将她自己都说服了。   听到这话,傅老爷登时气血上涌,头晕目眩,脑门嗡嗡作响。   何大少爷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李氏这是嫌弃他们住在傅府,却没给她交钱。   何温言转头看向舅舅,立即察觉傅老爷的神情不对,忙道:“舅舅,快喝口水缓一缓!”   作者有话说:   李氏下一章就下线。 第50章   何温言将茶杯递到傅老爷面前, 喂了他几口水,又替他抚了抚后背,才让气急攻心的傅老爷缓过劲儿来。   傅老爷涨红着一张脸,指着李氏道:“我今日便修书给李家, 让李家来将他们养出来的好女儿带回去。”   “我要休了你!”   李氏闻言脸色一下子刷白, 腿软地跪坐在地上, 她仰着头望向傅老爷, 哭闹道:“老爷, 你不能休了我。我在这李家十多年, 管理家中的大小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一想到被休后,回到娘家要遭兄嫂的白眼, 李氏连连摇头拒绝。   傅家虽不及何家有钱, 但毕竟能让她过上富贵人家的日子,里外里还有下人伺候,她可不想再回李家过苦日子了。   可傅老爷心意已决, 冷着脸不再看向地上的李氏,拂袖而去。   跪在地上的李氏垂着头,心如死灰,再抬眼间, 眼眸中闪过一丝狠绝。   ——   后厢房里,俞姨娘正卧在床上养胎, 她肚子里怀的这一胎格外活泼, 才五个月大就连连胎动, 在她肚子里闹个不停。   奶娘见状乐得说道:“这一胎居然如此活泼, 小姐肚子里的娃娃一定是位小少爷。”   俞氏浅笑着摸了摸早已鼓起的腹部, 道:“生男孩还是生女孩都无所谓, 老爷都喜欢的。”   话语刚落,肚子里的孩子便蹬了俞氏一脚,俞姨娘被闹得蹙紧了眉头。   “娘,可是孩子又闹你了?”   房间里的傅大小姐见自家娘亲疼得拧眉,赶紧过去瞧了瞧。   “没事,你摸摸。”   俞姨娘笑着将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肚子里的胎儿好似察觉到了血亲的气息,微微移动。   傅音感受到了掌心下的起伏,惊喜地睁大眼睛。   正在母女俩亲切互动时,一个小丫头喜气洋洋地跑进来。   这丫头是俞姨娘房内伺候的丫环。   她走到俞姨娘床前,满脸笑容道:“姨娘,夫人这回可要倒大霉了。”   俞姨娘淡淡地说:“她可是又惹老爷生气了?是挨了巴掌还是罚跪了祠堂?”   “都不是!”丫头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老爷说要将夫人休了!”   话音刚落,房内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小丫头身上。   “真的吗?”奶娘拉过丫环激动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老爷说这话时表少爷和下人们都听见了。”   奶娘激动地凑到俞姨娘床边,欣喜道:“小姐,我们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床上,俞姨娘面上毫无波澜,身侧纤细的手却慢慢揪紧身下的锦被,柔软的布料被她揉皱。   这一天,她足足等了十多年。   “姨娘,今日的晚膳还送到屋里吃吗?”小丫头试探地问了一声。   “不了,今天我要去饭厅用膳。”俞氏的语气郑重。   丫环高兴地跑出去通知厨房。   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喧闹声。   “什么声音?不知道姨娘要静养吗?”奶娘听见了动静,有些不悦。   吵闹声距离俞氏的房间越来越近。   “夫人,您不能进去。姨娘在房里养胎呢!”丫环的阻挠声已然清晰可见。   “滚开,我作为正房夫人还不能见她一个妾室?”李氏衣着凌乱,发髻也散落下来,看上去疯疯癫癫。   “老爷还没休了我,你们这些下人就不把我当主子了?”   丫环看着有些疯狂的傅夫人,哪敢放她进俞姨娘的卧房。   “不是,夫人……”她正要解释,就被李氏一手肘推到在地。   “滚开,碍事的东西。”   房门砰地一下从外头被推开了,房内的人皆是一惊。   “夫人,你怎么来了?”奶娘朝李氏走近几步,企图拖住她的步伐。   “当然是来看看我的好妹妹呀。”李氏斜瞥了眼挡路的奶娘,目光又直视床上的俞姨娘。   她盯着俞姨娘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中充满淬毒的恨意,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肆无忌惮。   “俞氏,你可真是有福气。不仅怀了孩子,如今连我的正妻之位也要让给你了。”   李氏肆意大笑着,眼睛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瞧着格外骇人。   她一步一步逼近俞姨娘,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歇斯底里道:“我当不成傅家夫人,你这个贱人也别想当!”   李氏高高地扬起手中的物件,刀片在烛光下反射出冷光,她奋力朝床上的俞氏挥去。   “娘,小心!”   站在俞姨娘身侧的傅音最先发现李氏手中握着一柄匕首,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挺身挡在俞氏身前,伸出手握住了锋利的刀刃。   鲜血滴落在俞姨娘的锦被上,鲜艳的血红与被褥上的大红色刺绣牡丹花遥相呼应,却深深地刺痛了俞姨娘的眼睛。   “音儿!”   “大小姐!”   房间里,众人见状乱成一团。   奶娘怒火中烧,恶向胆生,举起屋内的一只青瓷花瓶就朝李氏头上砸去。还有丫环乘乱跑出去,通风报信。   李氏被奶娘一花瓶开了瓢,额头上多出了一处伤口,花瓶中的水浇了她满头,将原本就十分凌乱的头发彻底打绺,伤口中流淌出的血液顺着水流遍布大半张脸。任谁看了都觉得恐怖。   奶娘的攻击彻底激怒了李氏,她一把推开握着刀刃的傅音,举着匕首准备朝身后的奶娘刺去。   奶娘吓得连连后退,可身后就是一面墙壁,已无处可逃了。   “等杀了你这个老东西,再将你的两个主子一块送去陪你。”   李氏见自己的猎物无法逃跑,脸上的笑容更加阴险凶狠,冰冷的匕首即将要刺进奶娘的胸口。   “住手!”   傅老爷带着下人及时赶到,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李氏闻声猛地回过头看向傅老爷,给了奶娘一个逃生的空子。   “你这个毒妇,竟然要杀人!”   傅老爷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夺过李氏手中的凶器,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李氏的面颊上。   李氏的脸被他一掌扇到了另一侧,久久没转过来。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狼狈又可怜,却只得到傅老爷厌恶的目光。   傅老爷不再搭理她,转头关心起俞姨娘和傅音。   李氏默默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相互关心的一家三口,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她伸出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俞氏,你不就仗着有个会生孩子的肚子才拴住老爷的心吗?”   傅老爷抬头看向她,冷冷说道:“你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吗?”   李氏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傅老爷身上。   “因为我不想要和你的孩子,所以我让人在你的安神香里头加了东西。”   傅老爷的一句话,彻底击垮了她。   “为什么?”   她尖着嗓子,嘶喊着朝傅老爷冲去,被一旁的下人阻拦下来。   傅老爷看着眼前的狼狈、疯狂的正房夫人,撇开头,眼底没有一丝同情。   “因为我恨你,从你嫁进傅家开始便对你心生怨恨。”   若不是李氏当初从中作梗,给他下了迷药,他也不会让若云委屈这么多年。   他不会和李氏生孩子,但如果李氏这些年老老实实,他也不介意让她作为摆设,当一辈子的傅家夫人。   可这些年李氏愈发过分,前有虐待公爹,后又借灾敛财,现在竟然还想动手杀人。   “你恨我,你一直记恨我当初给你下了药。”   李氏苦笑出声,她当初的确是贪图傅家夫人的位子,才爬了傅老爷的床。   可这是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出路。如果不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她爹就会将她嫁给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做填房。   但婚后的一段日子,傅老爷虽然待她并无男女之情,却处处以礼相待。这男人温柔儒雅,同她世俗不堪的爹有天壤之别。   渐渐地,李氏开始向往这个男人,开始喜欢上她的这个丈夫。可她的丈夫有一个青梅竹马,后来又成了他的妾室。   傅老爷不喜欢她,她一直是知道的,可她还是幻想有朝一日他能喜欢上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   李氏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滑落,最后泣不成声。   “你既然企图杀人,那我就要将你送去警局了。”傅老爷看着仍然惊魂未定的俞姨娘和被划伤手的女儿,对于这个妻子毫不心软。   当初他爹为了保全傅家的颜面,才逼着傅老爷娶了李氏,如今他宁可不要颜面,也要将李氏送去见官。   李氏没有挣扎地被下人带了出去,傅老爷又派人去请何温言。   何小大夫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刚下班的沈文彬和茗兰。   “舅舅,这是怎么了?”何大少爷看着一地狼藉的房间,担忧道。   “你表妹受伤了,你俞姨也有些不舒服。”   傅老爷到底还没在小辈面前透露刚才的情景,只说明了请他来的理由。   何温言快步走上前,发现傅音的手掌上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口子虽深,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正好沈文彬手上提着医箱,何大少爷就出言让他为傅音包扎。   傅大小姐抬眸看向表哥身旁的英俊男子,原本失血苍白的面颊上渐渐绯红。   茗兰敏锐地察觉到了傅音的神色变化,先沈文彬一步说道:“何小大夫,还是我来替傅小姐包扎吧。”   何温言也意识到自个儿没注意沈师兄与表妹男女有别,他一直信奉医者面前无性别之分,可这忽视了病人的感受。   “那还是你来吧。”   沈文彬将手中的医箱递给茗兰,茗兰熟练地清理伤口包扎敷药。   何温言则替俞姨娘诊脉:“姨娘,这是惊动了胎气,开几副安胎药服下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下线咯!   李氏既坏又可怜,她爹想将她卖给老头做填房,她娘也只想从她身上吸血补贴娘家。   但她也自私、自利,故意设局嫁到傅家,得不到丈夫的喜爱;苛待公爹,借灾敛财,意图杀人。   李氏憧憬文雅的傅老爷,因为傅老爷与她那个粗俗不堪的爹不同,但她自己却活成了那个贪婪自私的娘。   只能说都是因果报应。   感谢在2022-08-24 17:26:25-2022-08-25 17: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昔酒七载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自那日之后, 俞姨娘便发现自家女儿有些魂不守舍的,她本以为这孩子是被李氏吓掉了魂魄。   可傅音又和没事人似的,整日往何温言的院子里跑。   时间长了,俞姨娘也琢磨出了不对劲儿。俞姨娘也是过来人, 立即发现傅音这是有了喜欢的人。   她将女儿拉到面前问话:“这几日怎么总往你表哥的院里跑呀?”   傅大小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垂下脑袋, 一双手搅动着绣帕。   俞姨娘也笑着看向女儿, 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偷偷告诉娘, 看上了表哥院子里的那位男子?”   傅音脸庞微红, 还是不说话。   俞姨娘知道女儿这是情窦初开,才如此害羞。接着道:“让娘猜猜,是那位沈大夫吧?”   傅音抬眸看向母亲, 轻轻点点头。   “我让你爹替你去了解了解人家的家世背景, 家中是否已有正妻。若是真的娶了妻,你也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俞氏这么多年做傅老爷的妾室,自然明白做人姨太太的痛苦和难处。她不愿傅音再重蹈她的覆辙。   当何温言被傅老爷叫到跟前询问时, 也有些诧异。   “舅舅,你是想将傅音表妹嫁给沈师兄?”   何大少爷望向站在俞姨娘身旁红着脸的傅音,蹙起了眉头,他表妹才十五岁, 这么早定亲真的好吗?   见何温言皱眉,傅老爷赶紧问道:“沈文彬那小子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何温言摇摇头, 他与沈师兄认识这么多年, 也没见过他有什么不良嗜好。   “沈师兄的老家在穗州, 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他过去同我一起在英吉利留洋学医, 前阵子才被我从海外请回来帮忙。至于家中有没有妻儿,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何温言老实地交代了沈文彬的大致情况。   他并不想掺和傅音的婚事。   他如果替表妹做了这个媒人, 若是傅音婚后幸福也罢,若是不幸福,他的舅舅、舅妈未来可不就要埋怨他。   “这事还要舅舅您亲自同沈师兄商量才是。”   傅老爷没从外甥这儿问出什么话来,也不灰心,送走了何温言,又派人去请沈文彬。   临时医院里,茗兰见何小大夫刚回来,沈文彬就被傅府的人请去了,好奇地询问何温言:“何小大夫,傅老太爷的病情不是已经痊愈了吗?今儿个怎么先请了您,又换了沈大夫?”   何温言朝他神秘地笑了笑,幽幽开口:“不是什么大事。若真要说的话,是沈师兄遇喜事了。”   闻言,茗兰怔怔地垂下脑袋:“那真是要恭喜他了。”   说罢,茗兰便转身去忙活其他的事。   何温言没注意到茗兰的不对劲,他准备和薛霖一起处理从金宁城带来的明矾和竹炭。   发放物品的摊子就摆在医院前面,何小大夫支起了「免费发放」的招牌,特地请了人在摊子前进行宣传,务必让老百姓明白水源洁净的重要性。   两车厢的物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免费发放的诱惑下,仅仅用一日就发放殆尽。   一些簌州城的大户人家听闻何家临时医院的善举,更是捐助了一大笔银元。   何小大夫又让薛老板带着这一大笔的银子回金宁采买物资。   ——   傅府,沈文彬跟着傅管家来到了正厅。   一进门,沈文彬便发现了不对:傅老爷与俞姨娘坐在主位,侧边还坐着傅大小姐,这一家子都正襟危坐地等着他。   “傅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沈大少微微蹙眉,行了个礼。   傅老爷笑着指了指傅音对面的位置,请沈文彬先坐下。   “听言儿说,沈大夫老家是在粤省穗州,后来又去了海外留洋学医。”傅老爷让管家为沈文彬斟茶后,屏退了屋子里的所有下人。   沈文彬见四周无人,不知傅老爷是何用意。   “听闻沈大夫如今已有二十三岁,家中可已娶妻?”   傅老爷话里的试探十分明显,沈文彬摇了摇头,道:“早年因学业,所以家中并没有为我定下亲事。”   闻言,傅音眼眸含羞地偷瞄对面的沈文彬,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   正在傅老爷欣喜之际,沈大少又继续说道:“不过在下已有意中人了。”   空气在一瞬间静滞下来,傅小姐脸上的笑容还没退散,脸色却浅了几分,傅老爷同俞姨娘对视一眼,两人也不知如何继续这对话。   还是俞姨娘先张了嘴:“那咱们能否知晓,沈大夫的意中人是谁?”   沈文彬一下子被俞氏问住了,他哪有什么「意中人」,这不过是他的推辞之计。   他微微蹙着眉头,将「意中人」的人选在脑袋中一转溜,最先蹦出来的竟然是最爱冷脸相待的茗兰。   俞姨娘见他皱着眉,以为是自己的问话太过冒犯,正想打个圆场结束这个话题。   却听沈大少正色道:“在下的意中人便是昨日为傅小姐包扎的茗兰。”   听到这个答案,在座三人竟然并不觉得惊讶。   傅大小姐回忆起自己每次遇见沈大夫时,他的身旁的确都跟随着茗兰护士。   傅老爷借着品茶掩饰尴尬,笑着说道:“两位确实般配。”   一位是大夫,另一位是护士,工作上还能相互扶持。   就连傅音心底也如此想着,竟没一丝的嫉妒与不甘。   她想起昨日替自己包扎的茗兰护士,他很温柔,手也很稳,生怕拉扯到自己的伤口。这么好的人,与沈大夫的确相配。   傅老爷的问话最后不了了之。   离开傅家时,沈文彬又遇上了傅大小姐。   准确地说,是傅音在他的必经之路等着他。   “傅小姐。”沈大夫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傅音看着沈文彬的脸依然会脸颊微红,可这回却能勇敢开口:“沈大夫,我祝福你和茗兰护士能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一听这话,沈文彬先是一愣,随即展露了笑颜,对傅大小姐道:“谢傅小姐吉言,也祝傅小姐能找到好姻缘。”   傅音站在自家天井走廊处,目送沈大夫的背影踏出家门,慢慢离去。   临时医院里,茗兰等到了一脸笑容的沈文彬,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不想询问沈文彬到底发生了什么,低着头开始默默做事。   隔床的男护士见到满脸春风的沈文彬,打趣道:“沈哥,你今儿个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沈大夫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什么好事,不肯跟咱哥儿几个说的呀?”   “就是就是。”旁边的人大声附和着。   沈文彬还是否认,他今天的确没发生什么大好事。   “好了好了,大家伙都却干事吧。别打扰病人休息了。”   刚刚一直沉默寡言的茗兰突然出声打断了护士们的起哄,众人也听话地纷纷散去。   茗兰收拾好手头的用具,也准备离开,路过沈文彬身边时,他轻轻地道了声:“恭喜。”   沈大夫听见他道喜,也傻在原地,恭喜他什么?   等沈文彬回过神,转身去找茗兰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   簌州城的霍乱结束在九月初,虽然何小大夫已全力医治,可这场瘟疫的死亡人数仍达上百人。   按照当地的规定,因疫情而死的病人不能进行土葬,而要将尸体立即火化下葬。   白色的灵幡和哭丧出殡的队伍时常能在街上遇见,整个簌州都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之中。   九月中旬,傅老爷子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何温言也准备回金宁城。   傅老太爷牵着外孙的手,眼含热泪,亲自将他送上马车:“言儿,回了金宁别忘了给外祖父写信,时常回来看看。”   “放心吧,外祖父。下个月中秋的时候,我就带着爹娘和温阳回来看您。”   “好好。”   老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   何小大夫要回金宁城的消息传出,大街上出现了给他送行的队伍。   队伍中全是被何家临时医院医治好的霍乱病人以及病患家属,他们追着马车给大夫们送行,有心人甚至还带了自家的土特产。   “何小大夫,这是俺家自己种的菜。您可以带回金宁城。”   一位大婶朝马车上递上一篮子的青菜,青菜被特地切去了菜根,被大婶打理得很干净。   “谢谢婶子。”何温言笑着接过大婶的菜,他并不缺一筐青菜,但这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见何小大夫收下了谢礼,其他人也纷纷取出了自己带的东西。   “小大夫,这是俺腌的咸鸭蛋。”   “这是簌州的特产,鸡头米。”   “都让一让!”   喊话的是那天为何温言说话的水手妻子,她提着一只竹篓递上马车。   “何小大夫,这是俺丈夫特地去了趟东湖买的清水大闸蟹,各个体大膘肥、青壳白肚,都给您用红绳绑好了,您带回金宁跟家人尝尝鲜。”   各种各样的簌州特产被送上马车,将原本宽敞的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别送了,车上塞不下了!”   何温言掀开车帘,向车外的众人喊去。   下手慢、没能将东西送上马车的老百姓纷纷表示惋惜。   队伍跟随着马车一直到了城门口,何温言特地从车上下来与大家道别:“大家送到这里就行了。”   人群仍有些不愿离开,何大少爷便继续劝导:“从金宁到簌州不过半天的火车路程,我又不是以后不来簌州了。下个月中秋,我就会去傅府看望外祖父。”   见何小大夫如此解释,老百姓才放心的离开,临走前几位大娘还特意叮嘱何温言中秋节时一定要过来,她们做月饼给他吃。   作者有话说:   要回金宁咯!接下来就是何少爷与薛老板准备成亲。   感谢在2022-08-25 17:43:06-2022-08-26 17:0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时隔将近两个月, 医疗团队再次登上沪宁铁路的火车。   与来时的忧心忡忡不同,回去的路上大家皆是满心欢喜,因为何大少爷提议给众人发一笔奖金。   车厢的角落,茗兰独自坐在长椅上看着众人欢呼雀跃, 唇边也荡漾起一抹微笑。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不和他们一起去玩吗?”沈文彬凑到茗兰身边坐下, 从包裹里掏出两颗水蜜桃递给茗兰。   “这是簌州的特产凤凰水蜜桃, 你尝尝。”   茗兰低眸打量眼前粉嫩多汁的桃子, 斜瞥了眼沈文彬, 轻声问道:“这是傅家为你买的?”   沈大少有些疑惑,几个桃子为什么要傅家给他买?   “这是我路过大街时,恰好看见有个老汉担着两筐桃子, 据说特别甜, 便买了几个。”   见茗兰仍有些迟疑,他又继续解释:“我特意洗过的,你快尝尝。”   茗兰见他极力邀请, 便取过其中一颗,咬了一口。   鲜甜的桃汁在舌尖迸发,带着些许酸甜。   “甜吗?”   茗兰乖乖点点头。   见他点头,沈文彬这才咬了一口自己的桃子, “是挺甜的。不过不及我老家的荔枝,那才叫一个甜呢!”   “你若是跟我回穗州, 可以一定要尝尝。”   沈大少一面对手中的水蜜桃「评头论足」, 又朝茗兰推荐起自己家乡的特产荔枝来。   茗兰的注意力却不再荔枝上, 他垂眸淡淡道:“我为何要与你回穗州?你以后成了傅家的女婿, 也该带傅小姐回去。”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傅家有意同他结亲的消息, 沈文彬害怕影响傅小姐的声誉, 并未同他人透露。   “我猜的。”   茗兰歪过头静静地眺望车窗外的风景,两旁的大树排着队从窗框中路过。   沈文彬却笑出了声,道:“那你怎么没猜出我拒绝了傅家的好意呢?”   为什么?   茗兰倏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沈文彬。   许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沈大少解释道:“我对傅小姐不存在男女之情。”   “连傅家大小姐都看不上,沈大夫的要求真高。”茗兰嘀咕道。   沈文彬侧头看向茗兰,笑得灿烂:“我只不过想找一位灵魂契合的伴侣。”   “灵魂契合?”茗兰睁大双眼,困惑道。   “简称「投缘」。”沈大少继续啃起手中的水蜜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漫长的路途倒是不再无聊。   火车一路驶进金宁城,月台上接待的人群早就在此翘首以待了。   一看到数月未见的医疗队,这些来迎接自家儿女的护士父母们便热泪盈眶,迎面紧紧相拥。   何夫人一瞧见何温言,便直呼大儿子瘦了许多,拉过他的手,心疼地上下打量。   何大少爷自个儿倒是觉得自己没多大变化,一旁的薛老板却附和着未来岳母:“的确瘦了,这手瘦得骨节都出来了,牵着都有些膈手。是要好好补一补。”   何温言低头去审视自己匀称的双手,并没发现哪里变瘦,于是他从薛霖的手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既然觉得膈手,就别牵着吧。”   “别,手会冷的。”薛老板忙道。   如今是九月中旬,虽然已经步入了初秋,可秋老虎依旧凶猛,有时候室外的温度都快赶上炎夏了。   何大少爷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只稍在炎热的日头下站上一会儿就会大汗淋漓。   怎么会手冷呢?   “我的手不觉得冷。”何温言一脸正经。   薛老板将何少爷的手重新裹入掌心,厚脸皮道:“是我的手会冷,阿言替我暖暖。”   纵然气候炎热,但到底是小别胜新婚,何大少爷眼角得意地上扬,嘴角难得勾起一抹傲娇的弧度。   “既然薛老板如此体虚,本少爷作为大夫,就勉强替你暖暖手好了。”   殊不知,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勾得薛霖心底直痒痒,既想疼疼他,又想欺负他。   至于体虚什么的,薛老板倒是不放在心上。   毕竟等到了成亲洞房之时,他就会让这位小大夫知道知道,他男人到底虚不虚。   树上的鸣蝉在高温下都懒得叫唤了,树下的这对情侣却依旧不愿意松开紧握的双手。   ——   何老爷特意为大儿子在自家的大酒楼中布置了一场接风宴,将商会中的各位老板、医疗队伍成员与其父母家人都宴请来。   而薛老板也将自家祖母薛老太太也一同带来。   薛老太太一开始并不准备出席的。她一个老妇人不习惯这种人多的场合,生怕自己给长孙丢脸。   可薛霖却对老太太说:“这场宴席明面上是接风宴,实际上是您未来孙媳的庆功宴。您老人家若是不出席,总归缺点意思。”   薛老太太也转念一想,若真错过了她孙媳的庆功宴,的确是可惜。   经孙子一提醒,薛家老太太立马改变了主意,准备盛装出席。   酒席上,商会众老板各个都是人精,自然知道何老爷举办此次宴会的目的。众人你一嘴我一语,将何温言里外都夸了个遍,连带做陪衬的薛霖也被捎带着夸奖几句。   “何老板,你们家祖上不愧是世代御医。令郎这一手出身入化的西医医术,不但挽救了咱们成百上千的金宁老百姓,连簌州城的百姓都敬佩他的医术。”   “不但医术高超,品行也是数一数二的。为这么多老百姓治疗霍乱,更是没收一分一毫,这便是医者仁心。”   “何老板真是有福气,儿子医术高明,儿婿也能力出众。”   何大少爷坐在主桌上,听着自个儿被诸位叔叔伯伯夸得天花乱坠,活脱脱的华佗再世,不免有些窘然。   可这些话落到薛老太太的耳中,却成了这些人的肺腑之言。   在老太太看来,她的这个未来孙媳就是如此出色。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温言作为大夫救下了大半个城市,这便是积下了天大的功德。   如此好的坤泽,再过不久就会嫁到他们薛家了。   薛老太太一时激动,多饮了几杯酒,酒劲儿熏红了脸,她牵着何夫人的手,兴奋道:“亲家,咱们两家的亲事也该定下了!”   如今已是九月初旬,距离年末也只有三四个月了。早些定下婚期,也好早做准备。   “咱们就定在十一月吧。那会儿还不算太冷。”何夫人掰着手指计算着婚期长短,“过几日再寻一位大师为两家推算个吉日。”   薛老太太在酒精的熏陶下正乐着,此刻何夫人说什么话她都高兴地点头同意。   在喧闹的宴会上,唯有沈文彬和茗兰两人静静地吃着菜。   两人身边皆无亲人陪伴,干脆聊起了天。   “茗兰,还没问过你今年多大了?”沈文彬将一粒花生抛进嘴中,慢慢咀嚼。   “十七,再过一个月就成年了。”   “咳、咳,那你不是就要即将面临成年的情潮期了吗?”   沈大夫闻言被嘴里的花生碎噎着了,满脸涨红,分不清是因为呛到,还是因为害羞。   “关你什么事?”   茗兰面不改色地白了这个登徒子一眼,但最后还是看在沈文彬咳嗽得实在可怜,为他倒了杯茶。   沈文彬将茶水一饮而尽,顺过气来,解释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若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帮你……”   茗兰一巴掌拍在了沈文彬的面上,将他打蒙了。   “龌龊!”   沈大少回过神,想要解释,可茗兰已经从宴会上离开了。   他只是想帮茗兰找个好对象。   沈文彬摸着自个儿被抽红的脸颊,在心中腹诽:手劲儿可真大,看来这小子的身体已经被郑老大夫调养好了。   茗兰坐着黄包车急匆匆地赶回了矿场医院。   近几日矿场医院内没有伤员,芍药也十分清闲,闲来无事就与食堂的李婶嗑嗑瓜子、聊聊天。   李婶喜欢芍药直截了当的性格,见她一个二十好几的大姑娘,平日里总是形单影只的,便想给她做个媒。   芍药听到李婶想要为她找个丈夫,细长的眉毛轻挑了一下,随后又低垂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婶,你有所不知。我是有过一任丈夫。不过我男人前阵子被大火烧死了,婆家说我是个丧门星,就把我赶了出来。”   “若不是何小大夫收留了我,我一个弱女子在这么个世道下如何生存?”   李婶一听这话,立马大骂这婆家恶毒。   芍药接着说道:“我也不想再成什么家了。我如今在矿场医院干活,吃穿住皆不愁,平日里也有薛老板与何少爷护着,每月还有薪水拿。这么好的日子,我为何要再嫁别人,去伺候他们一家老小呢?”   初听芍药的这番话,李婶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一时哑口无言。   “芍药姐。”   芍药转头见是茗兰,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茗兰闷声不说话,脸色涨红。   “你这是被谁欺负了?”芍药也一脸正色,牵过他的胳膊问道。   “沈文彬。”茗兰嘴巴张了张,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来。   芍药眉毛一拧,怒道:“我就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果然对你图谋不轨。”   一旁的李婶听到了两人的交谈,也插了几句话:“这不可能呀!沈大夫最有礼貌了。”   这沈大夫每回来食堂,见到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们,都会主动问好。怎么会欺负人呢?   “他对你做了什么?”芍药继续询问。   茗兰的脸皮子薄,他先看了眼身旁的芍药,又望向李婶,才难为情地轻声道:“他问了我年龄,还问了是否是共度情潮期的人选。”   “好呀,这男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芍药眼眸冰冷,恨不得下一秒就将这个不怀好意的色狼痛揍一顿。   可李婶却不这么认为,她笑着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沈大夫喜欢茗兰,才借机询问茗兰有没有心上人?”   李婶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甚至心生为两人做媒的想法。   “不可能!”茗兰抿了抿嘴唇,低垂下眼眸,连连摆手。   像他这样出身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喜欢?   ……   自从上回惹恼了茗兰,沈文彬便发现这人又开始躲着自己了。   沈大少也是个倔脾气,茗兰躲着他,他便偏要跟着人家。   可越是跟随,沈文彬越发现茗兰身边的乾离极少,除了他就是薛老板。   薛老板是何师弟的未婚夫,自然不可能帮助茗兰度过情潮期。   终于有一天,茗兰发现了这个「跟踪狂」。   “你总是跟着我做什么?”茗兰转过身,将沈文彬逮个正着。   “我……”   沈大少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着茗兰,正在他绞劲脑汁地想理由时,却发现面前的茗兰脸色骤然潮红,额角冒汗,晃晃悠悠。   “你怎么了?”沈文彬正想上前扶他一把,便闻到了一丝茶香,那是信息素的味道。   茗兰的情潮期提前了。   “你、你快离开。”   茗兰也发现身体的不对劲,他跌跌撞撞闯入值班休息室,从柜子中找出一包配好的中药。   沈文彬害怕他出事,一路跟随着他。   “你,你如果需要帮忙,”沈文彬站在休息室门口,望向房间里瘫坐在长椅上的茗兰,坚定地说道:“可以找我的。”   茗兰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了,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对眼前人恳切交代道:“帮我将这包药煎好,派个中庸送进来。无论我在里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开门。”   沈文彬虽然诧异不解,但在这种情况下已容不得他思考了,只好按照茗兰所说。   他静静地等在医院的走廊中,替茗兰守着房门。   走廊尽头的大摆钟随着时间左右的摆动,滴滴答答的声音好似敲击在沈文彬的心上。   当他已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时,休息室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茗兰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潮红,额头上的汗水将头发彻底浸湿,就连身上的衣物也潮湿拧巴,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茗兰,你没事吧?”沈文彬从走廊上的长椅上站起身,因为就坐双腿有些僵硬。   茗兰有些惊讶,他以为沈文彬早就离开了。   “我怕别人误闯休息室,就替你守着。”沈文彬解释道。   “谢谢,我已经安全了。不过这几天身体会有些虚,沈大夫能帮我同何小大夫请几天假吗?”茗兰朝他浅笑。   沈文彬有些楞神,然后呆呆地点头。   看着茗兰离去的背影,沈大少心中说不出的空落落的。   ——   为了确定薛、何两家的婚期,何夫人与薛老太太特地约定好前往毗卢寺请主持测算。   毗卢寺是金宁城里的百年古刹,也是金宁第一大寺。寺内供奉着三千尊镏金佛像,来往朝拜的信徒众多。   寺内的方丈主持智明大和尚,更是将近九十高龄的得道高僧。   何夫人好不容易才请动了这位半隐退的高人帮忙测算吉日。   薛老太太恭敬地将孙子与未来孙媳的生辰八字递上一旁的小沙弥,虔诚道:“劳烦大师帮忙测算一下,今年十一月有没有适合完婚的日子。”   小沙弥接过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送到主持面前。   年迈的主持掀起耷拉下的眼皮,看了眼纸张上的日期,又闭上了双眼,拇指扣动着手中的菩提念珠。   片刻后,他吟了声「哦弥陀佛」,缓缓睁开双眼,看向眼前的两位女施主,开口道:“十一月初二,是个宜嫁娶的日子。”   何夫人与薛老太太闻言欣喜地正要道谢,又听主持说道:“不过,贫僧还是建议二位施主将婚期改至腊月,选在腊月初八成婚最为合适。”   薛老太太一听这话,眉心稍蹙,好不容易才确定下婚期,又要推迟了一个月。   “大师,能不能帮我们做个法,将这婚期提前些?这寒冬腊月的,办婚事多不方便呀。”   智明主持面上带上微妙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天意如此,并不是贫僧能够左右的的。”   “不过两位年轻的施主皆是大善之人,婚事自然会顺顺利利。”   大和尚慈眉善目,手中的念珠一刻不停的扣动着。   何夫人双手合十,感激地向主持行了个佛礼,薛老太太虽然心中又几分不情愿,但还是朝主持道谢。   大和尚同样双手合十,朝两位女施主回礼,等走到薛老太太面前时,他睁开因年迈而略显浑沌的双眼,仔细观察薛老太太的面相。   “女施主。贫僧刚刚查看了令孙的生辰八字,观其早年行径略失偏颇。好在如今多行善事,多积善德,能够计功补过。”   老太太一听大和尚说中了薛霖的过往,顿时不敢懈怠,上前几步诚心问道:“敢问大师,我孙儿可有什么危险?”   智明和尚摇摇头:“并无性命之危,只是阴德损伤,恐影响子孙。”   “什么?大师您的意思是,薛霖命中无子?”就连何夫人也惊讶地微微张嘴。   大和尚玄妙莫测地笑答:“但行好事无需问,命中有子莫强求。”   随后,主持方丈便在小沙弥的搀扶下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右手拾起木鱼旁的犍稚轻轻敲击,嘴中念诵着常人难懂的梵语佛经。   均匀、平稳的木鱼声响起,在空旷的佛殿内回荡,让何夫人与薛老太太原本忐忑不安的情绪逐渐平静。   二位向主持再行了一遍佛礼,在另一位小和尚的带领下迈出了佛殿。   “二位施主。”迎面而来的是毗卢寺的监院。   “大师。 十分感谢您替我们引见智明主持。”何夫人感谢道:“我们也想为贵寺添点香火钱。”   “是是。”薛老太太经何夫人一提点,也提出要捐点香火钱。   自从听到智明主持说薛霖可能一辈子没有子孙后,老太太的心情便十分不安。   何夫人也看出了她的慌张,对老人安慰道:“老太太不用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亲家,若两个孩子因阴德一事,一辈子没有孩子……”她老薛家可就要在这一代断根咯!   “主持也说了,薛小子是命中有子的,稍安勿躁。”   薛老太太心中有几分愧疚,是她孙子早年做过土匪,损了阴德,才导致两人未来可能很难有孩子。而亲家也没为此事有任何怨言,反倒是劝她放宽心。   从毗卢寺回来后,秀芳便发现老太太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开始整日吃斋念佛,而且只要提到何家与何大少爷便连声称赞。   随着季节渐渐入冬,金宁城的天气突然骤降。   老百姓原本还穿着凉快的麻布衣裳,一下子就冷得开始哆嗦了。   何家布庄和薛家煤炭公司的生意也一时水涨船高。   “小二,赶紧上壶热茶来。”一位顾客跑进了茶馆,身上就穿了两件单衣,哆哆嗦嗦的。   “哎呦,老张你怎么穿这么少呀?”另一桌顾客见状问道,他同进来的这人算得上是茶馆的老熟人了。   老张叹了口气,道:“这还不是因为老天爷突然间变了脸,家中来不及做厚实的衣裳吗?往年的十月尾还是大热天,今年这会儿就开始降温了。”   在座众人都感慨气候无常,更有人感叹薛、何两家是遇见了财神,连老天爷都帮助两家发大财。   人群中有位上了年纪的老爷子,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饮尽一杯茶,叹道:“等到十一月估摸着会下场大雪。大家伙儿还是多屯点煤炭吧。”   一旁的年轻人听后却不相信:“怎么可能下雪?咱金宁就没下过雪了。”   金宁城地处南方,自从他出生以来便没见过金宁城下过雪,更何况是一场漫天大雪。   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没过几日真如老人家所说天空零零落落地飘起了雪星子。   没有见过雪花的孩子们欣喜地追逐着这些空中的莹□□灵,丝毫未注意到父母眼中的担忧。   等步入了十一月,风雪越来越大,从星星点点的小结晶再到纷纷扬扬的雪团子。   连着几日的飘雪覆盖了整个金宁城,将无知的孩童们脸色冻成了青色,让她们也意识到雪灾的凶险。   又是一夜的鹅毛大雪,城外传来了噩耗。   有几户贫困人家被冻死在了自己家中,被人发现时,一家人紧紧蜷缩在一起,脸色青紫,尸体都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了。   消息传到城内,人们纷纷陷入雪灾的恐怖之中,所有能够保暖的物品都开始供不应求。   何家布庄新来的掌柜正为这个季度布庄的进账而欢欣鼓舞时,却接到了何老爷派人送来的通知。   “什么?老爷让人将布庄里的棉花和布料都降低价格?”布庄掌柜听到通知后目瞪口呆。   这会儿正是棉花和棉布紧缺的关口,不顺势涨价反而压低价格,他的这东家怕不是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6000字的大肥章,明天应该也是6000字。 第53章   何老爷自然知道此刻提高棉布、棉花的价格, 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在天灾下,赚这种沾了人命的黑心钱,实在是有悖良心和道义。   况且,何家布庄是金宁城数一数二的布庄, 若是连何家布庄也涨价, 其余的小布庄便会跟风盈利。老百姓的日子会更难过些。   反之, 若是何家布庄降价, 其他布庄便不会轻易提高价格。   为了此事, 何老爷特地请来了商会中几家售卖布匹的老板进行详谈。   众老板听闻何老板的计划, 面面相觑,并不是所有商人都能克制住金钱的诱惑。   “何老板,您这不是让我们兄弟几个, 放弃到手的钱财吗?”   “是呀, 何老板您是家大业大,可咱们几个家业菲薄就靠着这些布料养活家里人了。”   何老爷眉头微蹙,他自然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配合他。   “我也知道各位生活不易, 不如这样,大家开个价吧,将手中所有的棉布和棉花全都卖给我。”   “何老爷真的要将我们所有的棉布和棉花都收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   何老爷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爽快道:“各位酒直说卖不卖吧!”   酒桌上的各位老板相互对视,有几人当即拍板决定将仓库里的棉花和棉布都卖给何老爷, 但仍有几人不肯点头。   何老爷也不在意, 何家布庄要降价的消息也告诉了他们, 收购布料他们又不肯接受。反正, 在棉花和棉被这件事上, 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第二日, 何家布庄里棉花和棉布降价的消息就传遍了金宁城,吸引来了不少顾客。   人们挤到店铺前,仰头一看,店铺上挂着「棉花、棉布低价售卖」的牌子。   还有客人不相信,试探地问了句小二:“你们店里的棉花买多少钱?”   小二大声的地报了个价格,又接着说:“就这价格比往年冬天还低了不少,您找遍整个金宁城也找不到第二个敢买这价格的铺子了。”   小二看了眼这客人身上单薄的衣裳,劝道:“您穿的实在太少了,咱们店里有现成的冬衣卖,都是用实打实的棉花填成的。只要在棉布和棉花的基础上多加十文钱就行了。”   “为什么今年这么便宜?”这客人冷得哆嗦,十分不解。   店小二叹了口气道:“唉,哪里是便宜呀!这都是咱们何家老东家自己掏钱给各位补上的,这些布匹、棉花是何老爷从其他商人手中高价收回来的。”   “如今又几乎是成本价卖给大家,老爷没赚到一分钱,还要往里倒贴。就是怕大家买不起棉花、棉布,这个冬天实在是太难熬了。”   在场的客人们一听这话,都深受触动,有几人甚至流下了泪水。   可天寒地冻的,客人温热的眼泪刚从眼眶中淌出,流过脸颊后就被冷风一刮,脸庞便冻得通红,还伴随着刺痛。   他们赶紧抹干了泪水,但只要回忆起这段日子里大雪天的艰难,以及何家布庄对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体恤照顾,便又忍不住眼圈发红。   店小二没同顾客说,何家老爷还准备将一批棉衣、棉服免费发放给一些买不起棉花和棉布的穷苦百姓。   为了节省开支、增大产量,何老爷还让布庄掌柜将早几个月挤压在仓库里的那批土布都搬了出来,全部制作成了棉衣、棉服。   布庄掌柜看着账上越来越多的支出,将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着急地汇报何老爷:“老爷,如今布庄的开支都要追上近两年的收入了!再亏下去可不行!”   何老爷却无动于衷,甚至乐道:“亏得好!咱吃点亏,能救活其他老百姓的性命,这生意难道做得不值得吗?”   新来的布庄掌柜立即无言以对,看着今年布庄账本上大大的亏损,叹了口气。   恐怕今年的年底分红分不到他了。   “好了,好了。”何老爷也看出了掌柜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阵子在布庄忙里忙外也辛苦了。功劳与苦劳我也都看在眼里,年末的分红少不了你的!”   新掌柜立即向自家东家拱手道谢。   百姓们买到低价的御寒衣物,十分高兴;布庄掌柜拿到丰厚的年底分红,格外欣喜;可那日拒绝何老爷收购的几位布庄老板却笑不出来了。   这些老板一肚子的心思,他们原以为何老爷是想将他们手中的棉花、棉布全部垄断,从而对着老百姓坐地起价。   于是他们不愿意让何老爷单独吃下这份巨大的蛋糕,也想分上一杯羹。   却不想,何老爷真如他之前所说,将何家布庄的售价一压再压,几乎到了棉花和棉布的成本价。   金宁城里的客人听闻何家布庄的价低,便全部跑到了何家购买。   几家布庄顿时没了生意,几位老板也急得上火。   冬季本就是棉花、棉布生意的旺季,错过了这个季节,这批货就要压在仓库里一整年了。   无奈之下,几家布庄只好跟随着何家布庄一再降价,几乎只能跟着赔钱赚吆喝。   这几个老板看着账上的亏损,心里直滴血,想要找何老爷去理论,可何老爷又是事先同他们商量过了。最后,只好将这个哑巴亏往自己肚里吞。   不同于几位布庄老板的被迫降价,薛老板听闻何家布庄低价售卖御寒物品后,便主动找上了何老爷。   “你想将一部分的煤炭免费分发穷苦百姓?”何老爷抿了口热茶,笑着问道。   薛老板点了点头。   “这冬季正是卖煤炭的旺季,你学着何家又降价又送东西,亏损的银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   薛霖爽朗一笑:“晚辈自然知道,只望能帮助百姓安度寒冬就行。那些个金银回头还能再挣,人命是如何都换不回来的。”   薛老板也过过苦日子,自然明白老百姓的不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何老爷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眼前的薛小子,满意地笑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儿婿,不仅挣得到大钱,还能舍得放下。   何老爷笑着提点他几句:“世人太计较眼前的得失,以为花自己的钱,救别人的命,实在桩亏本买卖。殊不知,咱们赚到的是人心!”   商人二字,「商」字表重利,「人」字乃本心。   并不是所有商人都能看破眼前的利益,懂得这个道理。   随着薛家煤炭的降价,老百姓在严冬中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至少不会再有人冻死在这个冬天了。   等到十一月中旬时,金宁城十来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家家户户开始清扫家门前和屋檐上的积雪。   待积雪渐渐融化,城里的温度又降低了好几度。   “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了。”红菱早就换上了新做的棉衣,她推开窗望向户外,天空中已不再飘雪了,可地上依旧白茫茫的一片。   “幸好夫人没将少爷的婚期定在十一月。遇上这么个大雪天,别说举办婚事了,人都要冻出个好歹来。”   寒风透过窗户吹了进了她的脖颈,让小丫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搓了搓冻红的手,正想将窗户全部关紧,就听见她家少爷说:“屋里烤着火炉,别把窗关死了,留条缝出来。”   红菱听话地将窗户留了条缝,搓着手也凑到何温言身边烤火。   “少爷,夫人已经让人将婚礼的喜服送来了。也不知道下个月初八天气还冷不冷?”红菱嘀咕着。   也不知道毗卢寺的主持和尚为何选了腊月初八这一日,所谓腊八腊八,冻掉下巴。腊八那天向来都是一年中最冷的一日。   好在何温言的婚礼是中式婚礼,婚服较为宽松,里面立刻多穿几件保暖的衣裳。   何大少爷倒不在乎哪一日成婚,他只希望在自己结婚当天,亲朋好友都能顺利赶来。   何温言正想着此事,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红菱快步跑去开门,原来是何夫人带着傅妈来找何大少爷。   明明是大冬天,何夫人却满头大汗,手中还拿着一沓红纸,她将东西递给了何温言,道:“这是早先订的请帖,今儿个终于送到了。”   红色的请帖上运用了烫金工艺,在封面上烫着偌大的双喜,两侧还绘制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这婚礼的请帖都是要新人自己书写的,你先将自己想请的亲戚朋友都写在册子上,过后娘再替你看看有没有遗漏,最后再誊抄再请帖上。”   何夫人嘱咐完请帖的事,又说起喜服来:“婚礼的喜服按照你的喜好,做成了长袍的款式,别忘了试一试。”   这时,何二管家又敲门进来了,他将一本册子递给何夫人。   “夫人,婚礼酒席的事情已经同汇昌酒楼的大厨商量好了,到时他会带着人手来咱家负责席面。这是厨子拟好的酒席菜式。”   何夫人简单地翻了翻,吩咐道:“天冷,再让他多加几个热菜。也让咱家厨房多采买些食材,省得不够菜不够。”   “夫人,外头装饰用的红绸都已经挂上了。您要不要去看看?”何二管家也忙得不可开交。   这红绸红布不仅是何家待客的门面,也有趋吉避凶的寓意,自然不容差错。   何大少爷望着母亲匆忙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叹。   明明是他的婚礼,何夫人反而成为了最忙的那个人。   ——   等步入了腊月,金宁城的温度居然有所回升,老百姓也不必在屋内整日点着炉子了。   纵然今年前有霍乱,后有雪灾,可接近年关时,城内的年味依旧不减往年。   何家更是格外热闹,距离何大少爷的婚礼还有七天,便早早地挂上了红绸、点起了红灯笼,全府上下皆贴上了喜字。   整个金宁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腊月初八是何大少爷的婚期。   何夫人也没前阵子忙碌了,反而天天找大儿子聊聊天、说说话。   “你当初十来岁就留洋学医,娘也没怎么教授你与姑婆、妯娌的相处之道。”   一直以来何夫人与何老爷都将这个大儿子当作普通男子进行教养,如今临近何大少爷出嫁,何夫人这才发现自己从未教授他持家之道。   “你身边伺候的丫环只有红菱一个。红菱活泼,能逗你乐,但为人处事不够稳重,缺了点分寸。”   何夫人端坐在红木靠椅上,拿着绢帕的手指了指站在何温言身旁的红菱。   红菱有些委屈,上前几步跪在夫人面前,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哭调:“夫人,您就让小的留在少爷身边吧!不要换了我!”   红菱这丫头一面哀求,一面朝何夫人身旁的傅妈使眼色,希望她亲娘能帮她说几句好话。   傅妈看着眼前委屈得快要落泪的女儿,却轻声呵斥道:“快擦擦你的眼泪,过几天就是大少爷的好日子,你现在掉眼泪可不吉利。”   还是何温言主动出面为红菱说话:“娘,红菱也没做错什么,您就别把她换了吧!”   “谁说要换了她了?娘知道红菱是你身边用习惯的老人了,她也对你忠心耿耿。”   何夫人轻轻挑起了一侧的细眉,斜看向大儿子,面上带着笑意道:“只是你嫁到别人家,身边只带着一个红菱,娘实在是不放心。”   紧接着何夫人轻声唤了句「傅妈」,身旁的傅妈立即接到授意,朝夫人点了点头,走到房门外。   再进来时,傅妈身后跟着一个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姑娘,估摸着年龄比红菱还长两岁。   姑娘见到何夫人与何少爷,恭敬地行了个礼。   “言儿,这是碧柳。原本是你娘我房中的丫头。”何夫人朝她挥了挥手,将她招到何温言面前,“她也算是从小跟在我身边,做起事来也很有分寸。”   何温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小小年纪就能得到他母亲的一句称赞,看来这位碧柳姑娘的确很出色。   “到时候就让她与红菱一同跟着你到薛家去。”   何大少爷对母亲的决定没有异议,可红菱这小丫头却十分不乐意,她不敢在少爷、夫人面前说什么,只好事后拉着傅妈诉苦。   “娘,你也不替我说几句话?”红菱撅着嘴,不悦道。   从前少爷的身边就她一个贴身伺候的丫环,如今凭空多出了一个姑娘,同她竞争。   傅妈看着眼前不受教的傻女儿,叹了口气:“娘早就同你说过,让你多学着点规矩。你倒好,平日里四处多懒。”   红菱被亲娘数落得低下了脑袋,手指在棉服上打着圈。   “人家碧柳算是夫人亲自□□的,以后你同她一起为大少爷办事,可别耍什么小性子。”知女莫若母,红菱的嘴巴一撅,傅妈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红菱在傅妈的要求下,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红菱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做起事来却将傅妈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日,红菱正准备给何温言打洗脸水,却发现碧柳比她早了一步。   “唉,碧柳姐,还是我来吧。我都做习惯了。”红菱想要接过碧柳手中的铜盆。   碧柳虽略有迟疑,但还是将脸盆递给了红菱。   随后,碧柳便发现凡是自个儿要做的事情,红菱都会插上一脚。   她没有生气,也不打算跟红菱去争抢。   这倒是让红菱有些纳闷,她对何温言抱怨道:“夫人不是说碧柳特别能干吗?为什么现在反倒没我勤快了呢?”   何大少爷也将红菱的行为都看在眼底,笑道:“你自个儿先将人家排挤开,如今又嫌弃别人不跟你争抢了。”   “你俩都是领着一样的月钱,你将她的活也包下了。她不用干活就能领到月钱,为什么还要与你抢事情做呢?”   何温言三两句就点醒了红菱,小丫头气得单手握拳敲击脑袋,埋怨自己:“我怎么这么笨?”   之后,红菱憋着一肚子气,主动找了碧柳,提议同她分活干。   ——   大婚前一晚,何夫人特地来找何温言,偷偷摸摸地交给他一本册子。   “娘,这是什么?”何大少爷看着眼前封面没有题字的书本,有些疑惑。   他正准备翻开这册子,就被何夫人按住了手,制止了动作。   “你先将画册收起来,没人的时候再看。”何夫人轻咳一声,撇过头说道。   “什么东西,这般神神秘秘的?”   何温言小声嘀咕着,猜想着这又是什么家传宝典需要避人耳目。   何夫人瞧自家大儿子一脸迷茫,便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这是秘戏图。”   秘戏图?就是春宫图。   何大少爷的脸瞬间飘红,立即将桌上的画册推还给何夫人。   “娘,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何夫人却柳眉微蹙,叹了口气,担忧道:“娘这不是怕你对夫妻之事一窍不通嘛?”   她又指着画册认真道:“这是娘特地派人从书店里预定的,你今晚记得翻一翻看一看。”   说罢,何夫人便带着下人离开了,独留何大少爷对着桌上的春宫图干瞪眼。   何温言瞧着大红封面的画册,脸上直发烫,干脆将东西塞进衣柜中,自个儿跑回床上睡觉。   可一想到明日就要出嫁,何大少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将刚刚塞进衣柜的春宫图翻了出来。   何温言轻轻咬唇,为自己做好心里建设,最后义无反顾地翻开春宫图。   偷偷瞄了眼,瞬间松了口气。   图画上的小人是用工笔勾画的,画得很精细,却不像西方画写实,富有冲击力。   何大少爷学医时上过人体解刨课,对于人体结构十分了解,多看了两眼画册上头身比不协调的小人,便褪去了羞耻感,反倒研究起画册上千奇百怪的体位来。   何温言边看边啧啧称奇,感叹画中人的柔韧性惊人,感叹古代人玩得花样真多。   待到第二日寅时,金鸡刚报晓,何夫人便带着一群妇人、丫环进了何大少爷房间。   “言儿,快别睡了。”何夫人掀开拔步床的床帐,看见何大少爷正仰面躺在床上,身旁还放着翻开的春宫图。   何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亲自将画册合上,交给傅妈,让她收到少爷的箱子中。   何温言在众人的喧闹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见眼前是何夫人,含含糊糊地撒着娇:“阿娘,再让言儿多睡会儿。”   说罢,还用脑袋在何夫人的手心中蹭了蹭。   何夫人瞧着这一幕,心底软了一片,回忆起了大儿子儿时也是这般赖床不肯上学堂。   可想起今日的婚事,何夫人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哄着何温言起床:“好了,别睡了。喜娘们还等着给你梳妆打扮呢。”   何大少爷迷瞪着眼被红菱搀扶起身,换上喜服,压坐在梳妆台前。   一位喜娘正准备给何温言绞面,凑近些一瞧,小声惊呼:“大少爷昨晚几时才睡?这眼下怎么青了一片。”   何夫人眉心轻跳,面上有几分尴尬,她儿子怕不是翻了半宿的春宫图。   喜娘见何大少爷顶着这黑眼圈也不是个办法,赶紧让人去厨房煮个鸭蛋,剥去了蛋壳,在何温言脸上热敷翻滚。   等热敷消去眼下的青黑,喜娘手脚利索地捏着一个细线,咬住一端,将另一端缠绕交叉,放在何温言面部轻轻划动,面上细微的绒毛便被细线绞尽,皮肤光滑白净。   喜娘手上一面干着活,嘴上一面说着吉利话:“这叫「别开生面」,从此婚姻幸福美满。”   何大少爷仰着头,闭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仍由喜娘在他脸上忙活。   刚上完妆,屋外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夫人,薛老板迎亲的轿子已经到门口了。”   何夫人微微蹙眉,抱怨道:“怎么来这么早呀?还没到吉时,先让人在门口堵着。”   “娘,让我来!”   何家二少爷从屋外冒出头来,拍着胸脯向何夫人保证,一定让人都进不来。   何府大门外,薛老板一身火红的喜服,胸前还捆着一朵绸缎大花,骑在高大的黑马上。   身后跟着乌泱泱的迎亲队伍,锣鼓唢呐齐奏,一曲《百鸟朝凤》喜庆活泼,将何家周围的老百姓都吸引来。   看热闹的老百姓抬头一瞧,这新郎官剑眉星目,一袭红衣更衬得相貌堂堂,只是他乐得嘴角都快要上天了,怎么看都缺少几分的聪明劲儿。   紧闭的何家大门被打开,何老爷笑容满面,迈着大步走到门廊前,朝门外老百姓拱手道:“今日乃腊月初八,是我家大儿子的大喜之日。正值腊八佳节,我们何家请各位喝腊八粥,热热身子。”   何老爷刚说罢,何家的下人就提着一锅又一锅热腾腾的粥来到何府门口,支起了摊位。   何家的腊八粥是由七宝五味和糯米熬制而成,格外浓稠。大冬天喝上一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今年算是流年不利,金宁的老百姓先糟了瘟疫,后又遇见雪灾。   何老爷担心一些百姓在冬日缺少粮食,便出了这个点子,让人在何温言大婚之日支起粥摊,也算是为大儿子积德。   老百姓们从自家取来碗碟,喝到了何家香甜的腊八粥,纷纷祝福薛老板同何家大少爷百年好合。   作者有话说:   何少爷看了一夜的春宫图,眼圈黑黑,昏昏欲睡。   何少爷:说来你可能不信,对于秘戏图我一开始是拒绝的……【顶着熊猫眼圈】   ——   本来以为6000字能写完婚礼,结果才写到婚礼的开头。_(:з」∠)_;   明天接着6000字把成亲写完。   感谢在2022-08-27 17:16:48-2022-08-28 17:1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刀刀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迎亲的队伍在何家等了小半个时辰, 吹唢呐的乐手把曲子吹了个遍,没了力气,新娘子还没被背出来。   薛老板干脆翻身下马,亲自去迎接何大少爷。   还没等他走进何温言的院子, 就被何二少爷拦住了去路。   “站住, 你不能进去!”何温阳只身堵在院门口, 手中还提着一根比他个子还高的木棍, 颇有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之势。   薛老板一见这小舅子便忍不住笑了, 一个小不点还想拦住他?   但薛霖到底不敢得罪了小舅子,只好顺着何温阳的话问道:“敢问这位小壮士,我该留下多少买路财?”   何家二少爷小脸一摆, 冷哼一声道:“小爷才不缺这点钱呢。”   今儿个, 就是天皇老子来了,“薛骗子”也别想从他手底下带走他哥。   薛老板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顿时也犯了难。   薛霖如狼般敏锐的眼睛围着眼前的何温阳打转,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长棍上,心中有了主意。   薛霖故意放肆地冷笑出声,一脸不屑道:“你拿着一根破棍子也想阻拦我?”   何二少爷被他一顿嘲讽,一时气不过, 举起手中的木棍就要朝薛老板身上挥去。   薛霖见机也不闪躲,迎着木棍结结实实地挨了何温阳一棍子。   可别说这半大的小子, 力气还挺大。   薛老板捂着自己被打疼的胳膊, 开始痛苦哀嚎:“好你个小子, 你把我的胳膊打断了, 我要告诉你爹娘和你哥, 说你欺负人!”   闻言, 何温阳从一开始的洋洋得意到有些担心害怕,紧张道:“你、你没事吧?!不要告诉我爹,他会罚我跪祠堂上家法的。”   薛霖面上痛苦皱眉,心底却暗喜:“想让我不告诉何老爷,你就放我进去。”   何温阳纠结得两根眉毛拧成了麻花,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薛老板也没生气,他从腰间取出配枪,递到何二少爷面前,何温阳的小眼睛立刻粘到了黑色的手丨枪上。   “你放我进去,我就将自己随身的配枪送给你;如果你不放,我就告诉你爹娘,你欺负人。”   在薛老板的「威逼利诱」下,小小年纪的何二少爷最终还是动摇了。   “你真的会将这把手丨枪送给我?”   何温阳小声试探,眼睛片刻不离薛霖手中的配枪。   “自然。”薛老板利落地取出了所有子弹,将手丨枪送到小舅子手中。   何温阳用小小的双手抓着大大的手丨枪,对着薛霖摆出了射击的姿势。   薛霖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发,认真道:“你要记住,武器是为了保护家人、朋友的,不是用来欺负弱小的。”   何温阳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手丨枪,眼睛里闪着光,听见薛老板的嘱咐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   房间里,何夫人为何温言盖上了红盖头,喜娘在一旁催促着吉时快到了,得赶紧背新娘子出门。   背新娘出门的任务本该是由新娘的兄弟负责,可何温阳才八岁,只是个孩子。何夫人便想请自家哥哥,何温言的舅舅背他出门。   可没等下人去请傅老爷来,新郎官便自己找上了门。   “岳母,我来接阿言了。”   薛霖朝何夫人拱手行礼,眼珠子却没离开过坐在椅子上的何温言。   何大少爷着一身鲜红云锦婚服,妆花锻上用金银孔雀线织出百来个喜字并蒂莲花团,晨光穿过门框洒在婚服上,波光粼粼。   领口处则用嵌丝硬花蝴蝶扣进行点缀装饰,每个盘扣里都穿着大小一致的白色海珠。   “阿言?”   薛老板轻唤一声,走近些想要掀起眼前人的盖头,却被喜娘阻止了。   “可不能揭,这会儿揭开盖头可就不吉利了。”   一听不吉利,薛老板立刻管住了蠢蠢欲动的手,将椅子上的何温言一把横抱起来,便准备出发。   何夫人一路跟着薛霖来到了大门口,看着他将自家儿子送上了花轿。一时间,眼底的泪水止不住地迸出,将脸上妆都哭花了。   何老爷见夫人哭得伤心,赶紧去哄:“夫人,咱儿子又不是不回来了。薛家距离咱家也就几步路,你若是相见儿子,天天去薛家看他便是。”   闻言,何夫人用绢帕擦干脸上的泪水,红着眼圈瞪何老爷一眼,反问道:“儿子今天出嫁,你竟然没有半分舍不得?”   “怎么会?薛家小子若是敢对言儿不好,我明儿个就去他家打断他的腿!”何老爷竖着眉头道。“无论如何,这里都是言儿的家,他若是受了委屈就搬回家住。”   薛老板还不知道岳父大人已经盯上了他的腿,他正喜气洋洋地骑在高马上,朝道路两旁给予祝福的老百姓拱手道谢。   迎亲的唢呐吹得震天响,抬轿的轿夫却不敢让里头的何大少爷受到一点颠簸。   不同于别家娶媳妇,迎亲的花轿要颠一颠,从而灭一灭新妇的脾气。来时,主家就叮嘱了他们,抬轿子时一定要稳稳当当的,务必让轿子里的人舒舒服服的。   轿夫们本想嘲笑这新郎官胆小,镇不住新嫁娘,可一听是薛家与何家,立即止住了嘴,改口夸耀薛老板疼爱何大少爷。   这两家都是金宁城有名的大善人,谁敢说一句不是?   薛家迎亲队伍后面跟着何家的送亲队伍。   以何大管家为首,百来号下人们抬着一箱箱的嫁妆紧跟其后。   何老爷不仅将薛家送来的聘礼如数归还,还将何家大半个产业都添了进去。   眼尖的百姓发现,何家不仅将一些常见的酒楼茶馆作为大少爷的陪嫁,就连祖传的医馆也给了何温言。   看着何家丰厚的陪嫁,一些富家少爷都后悔太早娶妻,若是知道娶了何家大少爷能分得何家的一半家产,他们一定像供菩萨般将何温言供起来。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从城南一路到了城东,终于到了薛家。   薛老太太早就等在大门口了。她今日穿得十分喜庆,脸上还挂着笑,让老太太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一见薛霖的迎亲队伍回来了,她便命人点上鞭炮。   劈里啪啦的鞭炮燃完,落了一地零碎的红纸。   迎亲的奏乐一停,轿夫将八抬大轿平稳地落地,一旁的刘媒婆尖声喊了句:“有请新人下轿!”   却见大红花轿里没有丝毫动静,刘媒婆心中一慌,生怕何家大少爷在最后关头后悔,于是她又喊了一声:“请新人下花轿!”   花轿里头的新娘还是没有动静。   这下四周围观的人也发觉了不对,开始窃窃私语。   “这新嫁娘怎么不肯下花轿呀?”   “可别是不愿意嫁过来吧?”   “你说会不会是何家连同薛家逼着大少爷嫁过来的?”   “你是说两家商业联姻?”   薛老板见众人越猜越离谱,立即翻身下马,走到大红花娇前。   “阿言?”薛老板唤了一声。   花轿内依旧没人回应。   薛老板的心底一时间冒出了万般猜测,顿时慌了神,他掀起了轿帘,弯腰钻了进去。   只见花轿内,穿着红衣的新娘盖着盖头,将脑袋倚靠在轿壁上。   薛霖探出手小心翼翼地揭开眼前人的盖头,却见何温言双眼紧闭。   “阿言?”薛老板皱着眉头,轻轻拍了拍何大少爷的脸颊,又唤了声。   “嗯?到了嘛?”   何温言迷糊地睁开双眼,睡眼朦胧地看向眼前的薛霖,轻声问道。   “嗯。”   薛老板忍不住笑出了声,谁能想到居然有新娘会在自己的花轿里睡着了。   早知道他就让奏乐小声些,让阿言睡得更安稳些。   薛霖将何温言从花轿中抱了出来,没盖红盖头的新娘让众人一惊。   何大少爷双手搂着薛老板的脖颈,发现四周的百姓都傻傻地望向自己,搽了少许胭脂的脸颊看上去更红了些。   何温言偷偷将脸埋到薛霖肩膀上,侧头凑到他耳边轻声催促快些。   薛霖抱得心上人归,脸上满是得意,朝着在场诸位笑道:“今日是薛某大喜,欢迎各位来我家喝杯喜酒!”   接着,他不顾刘媒人的阻止,抱着何大少爷迈过火盆,一路欢欢喜喜地直冲大堂。   薛老太太拄着拐杖坐在大堂的主位上,桌上则摆放了薛阿爹与薛阿娘的灵位。   老太太看着孙子攥着何少爷的手,两人眉目传情,就笑得合不拢嘴。   接着薛霖牵着何温言,对着桌上的爹娘灵位,郑重介绍道:“爹娘,这是我媳妇,何温言。”   何温言也跟着薛霖,喊了声爹娘。   薛老太太看着眼前一幕,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嘴上连连称好:“要是你爹娘泉下有知,看到你成家立业,该多高兴呀。”   还没等薛老太太伤感完,一旁的刘媒婆提醒她:“老太太,二位新人还没拜堂呢,可别错过了吉时。”   随着刘媒人的一声声唱词下,两位新人跪在蒲团上,跪拜天地、祖宗。   再到夫妻对拜时,何大少爷已然满脸羞红,在心中嘀咕着:早知道就不揭盖头了。   礼成后,薛老板也不准备让何少爷独自回房干等着,两人一同在前院迎接宾客。   今日是薛、何两家大喜之日,金宁城内各行各业的老板们都来前来捧场。   众人送来的贺礼五花八门,有的送前朝御用古董,有的送西洋新奇玩意儿,甚至有人更为直接,送来一大箱银元。   送银元的便是王老二这个大老粗,他家大哥的大婚,他实在想不到能送什么好东西,便准备了一箱子的银元。   在王老二看来,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钱更值钱的东西了!   让何温言惊讶的是,沈师兄的贺礼是一沓纸。   刚翻开纸张的封面,看见文件的标题,何大少爷的双眼便倏地睁大。   《消炎类药物的化学合成》。   “成功了?”何温言的声线有些颤抖。   沈文彬淡笑着点点头,道:“昨日刚成功的,想来作为师弟的新婚贺礼再合适不过了。”   “药剂能成功,离不开师兄的功劳。等我开始了药厂,自然要给师兄一部分分红。”   何大少爷对于消炎药剂早有打算,他要将这种药广泛生产,让更多的人不再因外伤感染而死亡。   沈文彬知道消炎药背后的巨大利润,然而此刻他心中想的却是另一种药剂。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何温言耳边:“我知道师弟手中,有能抑制坤泽情潮的药方。”   “茗兰告诉你的?”   沈文彬轻轻摇头,道:“我自己猜的。”   何温言也不准备对沈师兄有所隐瞒,他点了点头,认真道:“那药方与消炎药一样,尚且无法量产。”   “我帮你,不过分红……”   “咱们五五分!”何大少爷见沈师兄主动提出帮忙,分红自然不能少了他的。   “倒不用这么多,三七分就行!”   何温言正想同沈文彬商量抑制剂的研究方向,又有人来找何温言。   “何小大夫。”茗兰偷偷看了眼旁边的沈文彬。   沈大少立即识趣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人。   茗兰从兜中取出一个红色布袋,递到何大少爷手中。   “上回你没收下,这回可一定要收下我的份子钱。”   “自然要收的,你人都来吃席了,总要留下吃席的钱。”这回,何温言故作小气,收得毫不客气。   “若是从前,我从没想过能亲自参加薛大哥与你的婚礼。”茗兰笑得淡然,眼角缀着微弱的泪光。   “若是从前,你也不会想到自己如此聪明,竟然能在几个月内学会护理,靠着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何温言一脸认真道。   他看着眼前的坤泽,虽然茗兰的身体在郑老大夫的调理下已经褪去了过往的病态,可是他的眼底仍然透露着几分自卑。   “茗兰你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别被自己的过去拖住脚步。你值得拥有世上美好的事物。”   何大少爷张开双臂拥抱眼前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等薛老板带着何大少爷去别桌敬酒,茗兰仍然站在原地,默默望着何温言的背影。   何小大夫说,他是一个优秀的人……   “你怎么哭了?”沈文彬刚刚没走远,见茗兰眼尾还挂着未拭尽的泪水,便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茗兰匆忙抬手擦干眼泪。   沈文彬抬头看了眼何师弟与薛老板,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换不定,试探地问了句:“你不会是喜欢薛霖,所以才这么伤心?”   “才不是。”   茗兰眼圈还红着,抬眸瞪了眼乱说话的沈大少。   不喜欢薛霖,难道喜欢何师弟?   沈文彬脑中天马行空地猜测,脸色更加古怪了。   ——   新婚宴席从中午一直吃到了下午,夕阳西下,天空渐渐擦黑,宾客终于散尽。   两位新人终于入了洞房。   何大少爷一进新房,便发现这屋内的摆设竟与他在何家的卧房一模一样。   “这……”   “喜欢嘛?”薛霖的大手紧紧裹着何温言,望见了他眼底欣喜的光芒,“上回我进过你的房间,记下了房间里的摆设,回来后便想将咱俩的新房改成那样。”   如此他的小少爷便会有回家的感觉了。   何温言环顾四周,轻咬着下唇,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眶略微湿润。   “谢谢你,阿霖。”   他原以为会面临一个完全陌生的生活环境,没想到薛霖竟然将他卧房的装潢完全照搬。   “谢什么,这儿就是你家。”   薛老板轻轻抚摸何少爷的额发,将他细软的乌发往后揽去,露出精致的眉眼。   明明是寒冬腊月,一双桃花眼却沾了春色,泛起了绯红,眼尾的泪光如晨露,惹人怜惜。   此刻,薛老板明明正俯视着他的小少爷,目光却如一位最虔诚的信徒仰望自己的神明,不带一丝亵渎的亲吻从额头蜿蜒向下,最后轻轻覆盖在何温言白皙的眼睑上。   婚房内红烛高高燃起,微黄的烛光照耀着屋内四处可见的红色囍字剪纸,让氛围平添几分旖旎、惑人。   红烛的余光撒在何温言的脸上,柔软的唇瓣抹上红润的色泽,犹如娇艳欲滴的花瓣,诱人一卿芳泽。   何温言感受到薛霖朝他靠近,他抬眸与爱人对视,心甘情愿地沉溺于薛霖眼底的温情,陷入独属于他的情网。   就在两人气息交融,唇与唇之间只余分毫时,房门从外被打开了。   “少爷,姑爷,合卺酒来了。”   红菱举着托盘不合时宜地闯进了二人新房,却见他家少爷正躲在姑爷的背后,借着红色的纱帐掩着自己的脸。   而姑爷则脸色漆黑,如孤狼般的眼眸紧盯着门口的来人,让红菱这丫头瞬间寒毛倒立。   “进屋怎么不敲门?”薛霖声音阴沉冰冷,带着难掩的怒气。   红菱在何家时,进出大少爷的屋子便很少敲门。如今跟着少爷到了薛家,却还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跟在红菱身后的碧柳明显比她多了几分眼力见儿,接过红菱手中的托盘放在桌子上,道一声:“少爷、姑爷,合卺酒到了。”   说罢,她便不由分说地拉着红菱退出了房间。   见两个丫环退出了房间,何大少爷才从床帐后面出来,恼怒地拧了一把薛老板的胳膊。   “都怪你,不记得关门!”   薛霖皮糙肉厚,被拧也不觉得疼,倒是觉得何温言恼羞成怒的模样格外生动,满脸通红的。   他伸手卸下了何少爷作乱的手,将桌上的一只酒盏递给他,自己举起另一只酒盏,手臂穿过何温言的臂弯。   “乖,咱先把交杯酒喝了。”   何大少爷脸上羞红还未褪尽,只觉得薛老板将他当做小孩子在哄。   可偏偏他就吃这一套。   何温言低头看着杯中澄澈见底的酒水,害怕这酒太烈,便凑到嘴边浅尝一口。   没想到这酒水十分清甜,何大少爷忍不住一饮而尽。   “慢点喝,别看这酒不烈,可后劲有些猛。”   薛霖瞧着何温言将这酒当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忍不住劝道。   何温言酒量浅,才喝几杯白酒,酒气便有些上头。   早晨喜娘给他搽的胭脂早就掉了,此刻微醺的脸颊却浮着一层粉雾。   在酒精的催使下,何温言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他主动贴近薛霖,将脑袋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唇齿间淡淡的酒气擦过薛老板的鼻尖。   何大少爷轻笑出声,声音略微含糊,薛老板闻声也有了几分醉意,屋内的氛围朦胧迷离。   “我觉得还是你的酒,更甜些。”   “你要尝尝吗?”   薛霖侧过身正对着何温言,让何大少爷跌入自己的怀中。   怀中的小少爷微微仰头,一节纤细白净的脖颈从金红色的领口中露出,他攀着薛霖的臂膀,鼻尖凑近了薛老板的脸庞,试探着将嘴唇覆盖住眼前人的薄唇。   小少爷笨拙地撬开薛老板的唇齿,企图汲取久违的酒汁,可刚嗅到薛老板散发出的酒香,身体便软了大半。   薛霖的大手顺势扣住何温言的脑袋,两人相拥着,加深了亲吻。   良久,待两人分开时,何大少爷早已眼神迷离,倚靠在薛老板身前。   他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薛霖的下唇,指腹上沾上刚刚缠绵留下的水渍,他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指尖,歪头问出了让他困惑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你的酒是甜的?”   何温言曾偷偷喝过薛霖送的定情信物,那壶白乾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辣了。   同样是白乾烈酒,为什么薛霖嘴里的便格外甜美呢?   薛老板看着眼前傻乎乎的爱人,眼神充满宠溺的笑意,他伸手抚摸何温言柔软的头发。   “小笨蛋,你有没有想过甜的不是我,而是你呢?”   当甘甜微涩的甘草遇上醇厚浓烈的白乾,幽藏的甜美被烈酒萃取、发扬,彰扬的辛辣被甘草容纳、蕴聚。   “那,我甜吗?”   酒醉的何大少爷双眼微眯,白皙的肌肤上好似擦了一层粉红的胭脂,殷红的唇瓣轻微嘟起。   “甜。”   你最甜。   薛老板痴迷地凝望眼前的爱人,不假思索道。   阿言是他索然寡味的人生中的第一缕细腻的幽甜。   而他终于在那个灯火阑珊的夜晚,穿过人潮拥挤的长街,抓住了只属于他的娇少爷。   “阿霖,”迷迷糊糊的何温言终于撑不住酒醉的催眠,他双眼紧闭,枕在薛霖的肩头,用细软的发丝蹭了蹭爱人的脖颈。   “睡觉,我要睡觉,带我去睡觉好嘛?”   略微含糊的声音拖着撒娇的尾音,软乎乎的。   让薛老板的心也跟着酥软了一大块。   “好,带阿言睡觉。”薛霖温柔地哄道,抱着何温言进了被窝。   于是,二人新婚之夜,清醒的薛老板与酒醉的何少爷盖着棉被纯睡觉。   作者有话说:   酒醉的何少爷最甜了,啊啊啊。   薛霖这你都不上,是不是不行呀?   你不上,我上了! 第55章   晨起的阳光洒在窗外未化的冰雪上, 反射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照得室内一片透亮。   光线穿进红色的纱帐,在婚床上留下浅粉色的余光。   何温言恍惚地撑开双眼,他正枕在薛霖的臂弯上, 支起身体扫视四周, 这里是他的婚房。   昨夜的酒劲还未全部褪散, 何少爷仍然昏昏沉沉的, 他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薛老板, 唤道:“阿霖, 该起了。今天要给祖母敬茶。”   薛霖昨晚为了照顾何温言这个小酒鬼,也很迟才睡。   睡梦中听见呼唤,薛霖半睁开双眼, 一见是何温言, 脸上无意识露出笑脸,他将何大少爷重新揽入怀中,用被子裹紧。   薛老板自然地亲吻何少爷的额头, 在他耳边轻声嘀咕道:“让下人同祖母说一声。咱们再睡一会儿。”   何温言本来还想挣扎,可身旁的体温太过温暖,困意又占据了脑海。   正堂里,薛老太太没等到何温言的媳妇茶, 倒是等到了薛霖房中下人的禀告。   “回老太太,老爷与夫郎昨夜睡得迟。这会儿还没起身呢。”   闻言, 老太太还没什么反应, 一旁的郭姨娘却激动地给薛老太太上起眼药。   “这何家少爷也太没规矩了些, 谁家的新媳妇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这都错过了给您敬茶的时辰。”   却不想她这番话反而惹得老太太不高兴。   “人家新婚燕尔起迟些,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薛老太太不悦地瞪了郭姨娘一眼。   一杯媳妇茶而已, 她倒是更希望薛霖与温言能早日生下孩子, 让她这个老婆子有生之年能抱上重孙。   可一想到毗卢寺的主持批薛霖命中可能无子,薛老太太的心与眉头一同纠成一块。   郭姨娘见薛老太太皱眉,还以为自个儿的话是说到老太太的心坎上了,正想接着火上浇油。   却见薛老太太伸手招来管家,吩咐道:“听说何家昨日支了个粥摊,咱们也跟着摆个摊子施粥,行善积德。”   ——   等薛霖与何温言出卧室房门时,已经是大中午了。   下人们在饭厅里都布置好了饭菜,一家子就等着新婚小两口就餐。   薛霖领着何温言上桌落座,就听郭姨娘幽幽地开口道:“何少爷的派头可真大呀!让一屋子的长辈都等着你。”   “是我昨夜睡得迟了些,才让阿言陪着我的。”薛老板纵然是半个大老粗,也听出郭姨娘对何温言的针对,立即为媳妇出言呛声。   有薛霖的撑腰,何温言并未慌张,他瞧了眼刚刚刁难自己的妇人,转头问薛霖:“阿霖,这位是?”   “不过是借住我家的远方亲戚罢了。”   薛老板没有正眼看一下郭姨娘,也没向何温言具体介绍她的身份,语气格外冷淡。   远方亲戚?听上去并不像什么重要的长辈。   何温言没说话,目光轻轻瞟过桌上的几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仍谁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郭姨娘的脸色顿时黑了,薛霖这是当着众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老太太,你看薛霖这话说的……”   郭姨娘实在挂不住脸了,想要拉着薛老太太替自己撑腰。   “好了,你跟晚辈计较什么。”薛老太太皱着眉随意地摆摆手,明显不想管这件事。   这人再怎么说都有亲疏远近,霖儿是薛老太太的亲孙子,郭姨娘只是她娘家的一个远方侄女。   的确如薛霖所说,只是一门远方亲戚罢了。   两者孰轻孰重,薛老太太不用比较,心里也门儿清。   “好了,好了,快开饭吧。他俩上午没吃上饭,这会儿估计快饿坏了。”   薛老太太朝着薛霖与何温言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坐在她身旁。   何少爷乖巧地坐在老太太身旁,薛老板却不想被祖母隔开,硬要挨着何温言坐。   薛老太太也不介意,她看着腻歪的小两口,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见何温言在饭桌上有些拘谨,薛老太太便牵过他的手,另一只手指着桌上的菜肴,认真道:“你瞧瞧,桌上可有你喜欢的菜?若是没有,就告诉奶奶你喜欢吃什么,下回让厨房给你做。”   何温言点点头,碗里便多出了一筷子菜。   “放心,奶奶,我给阿言夹菜。”薛霖挑了何温言喜欢的菜,夹入他的碗中。   “呦,怎么不给奶奶也夹一筷子菜呀?”薛老太太瞧着孙子熟练的夹菜动作,调侃道。   何温言红着脸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老太太碗里:“奶奶,我给你夹。”   “欸,好好。”薛老太太乐得见牙不见眼。   饭桌上,一家三口有说有笑,郭姨娘与秀芳两个外人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老太太不喜欢吃肥肉。”秀芳见何温言夹的是一块肥肉,故意挑刺道。   原本和谐的氛围瞬间被打破了。   何少爷闻言怔怔地望向眼前清秀的姑娘,又转头看向身旁的薛老太太,试探道:“奶奶,要不……”   “谁说我不喜欢吃肥肉的?”薛老太太笑脸盈盈地夹起碗中的肥肉,自然地放入嘴里缓慢咀嚼着。   “这人的胃口总是会改变的。”   眼前的这一幕如同利剑,刺痛了秀芳的双眼,她却好似被点了穴般傻愣愣地凝视着,抽不开目光。   薛老太太此举保全了何温言的面子,却将她的颜面放在地下踩。   众人乐呵呵地用完了这顿午餐,没人注意到秀芳脸上的尴尬。   饭后,薛老板领着何少爷为薛老太太敬茶。   何温言从下人手中接过茶碗,递给端坐在主位上的薛老太太,薛老太太满面春风地品了品茶水,只觉得今日的碧螺春格外清甜。   “你这杯媳妇茶,奶奶可是盼了大半年了。”   薛老太太将一封鼓鼓囊囊的大红包塞到何温言手中,这是早就准备好的改口费。   “谢谢奶奶。”   可等几人的视线转到站在一旁的秀芳和郭姨娘时,气氛便有些微妙了。   薛霖刚刚在饭桌上说两人只是远方亲戚,何温言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两人。   可该尽的礼数不能落下,何温言让红菱从陪嫁中取了一对珍珠耳坠。   这原是何夫人为何温言准备用来打赏下人的东西,上头的珍珠也不过是簌州最寻常的淡水珠,好在成色还勉强能入眼。   红菱将这对耳坠递到秀芳跟前,何温言解释道:“我原先不知道家中还有其他女眷,便没额外准备给姑娘的见面礼。”   “我见姑娘身上的首饰确实简单了些,”何大少爷简单地打量了一番眼前姑娘的衣着,淡淡地说道:“这对淡水珍珠耳坠,本是用来赏人的,不值多少钱,若姑娘不介意,便收下吧。”   竟然将打赏下人的东西拿来送她?   秀芳的脸色倏地铁青,藏在身侧的双手揪紧了衣摆。   可薛老太太和薛霖都没觉得有何不妥,老太太见她没有动作,皱眉责备道:“秀芳,还不快谢谢你表嫂?”   听见薛老太太的催促声,秀芳动作僵硬地从红菱手中接过那对珍珠耳坠,目光死死地看向何温言,咬着后槽牙道:“谢谢表嫂。”   见秀芳收下了礼物,薛老太太满意地点头。   ——   饭后,何温言带着红菱与碧柳回房整理嫁妆,主要是将从何家带来的衣物整理到衣橱之中。   东西整理到一半,红菱这丫头就偷偷溜了出去,碧柳以为她是出去躲懒了,也没在意。   才过一会儿,红菱又兴高采烈地跑回了房间。   “大少爷,您猜我打探到了什么?”红菱凑到何温言跟前,朝碧柳也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凑近些。   何温言笑了笑,以为她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我刚刚去找了薛家管家的媳妇,询问了薛家那两个远方亲戚的事情。”   红菱小脸蹙成了一团,嘟囔道:“午饭时,我就瞧出那两人是在故意为难少爷。”   “管家媳妇说,这两人不过是薛老太太娘家那头的远方亲戚,老太太见她母女二人实在可怜,才让她俩借助在薛府的。”   “那秀芳姑娘平日里跟着薛老太太,在老太太房里干着伺候人的活,据说挺受老太太喜欢的。”   “不过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也敢在少爷您这当家主母面前摆长辈的谱,实在是可笑!”   才一会儿的功夫,这个机灵的小丫头就从管家媳妇嘴里套出了不少话来。   碧柳沉思片刻,也对何温言说道:“少爷不必对这两人太客气,只将两人作为薛家下人对待即可。”   要知道伺候的下人们也是有眼力见儿。   若是何少爷待那两人太过客气,下人们反而觉得这位当家主母太过软弱可欺。   一旦被手下办事的人轻视,到时候何温言对下人们发话可就不太顶用了。   所以,何温言嫁到薛家第一件事情便是要立威。   “薛家是前几年刚搬来金宁城的,听说家中伺候的下人们都是后来才雇佣的,并没有家生子。”碧柳又提醒了一句。   碧柳的言下之意便是,何大少爷只要掌握了薛家的财政大权,这家里的下人们便会对少爷马首是瞻。   何温言想拿到薛家的管家权并不难,他只要同薛霖说一声便是。   只是他忙于治病救人与药物研发,家中的事务并不能随时随地地看着、管着。   见大少爷为此事为难,碧柳便自告奋勇道:“少爷,小的可以替少爷管理家务。夫人在家时教过我。”   何温言有几分惊讶,没想到他娘将管理家务的人选都替他挑好了。   “少爷,这是什么呀?”   红菱正翻着一件陪嫁的木箱,从中取出一本大红封面的册子,好奇地问道。   她的手已经准备翻开本子一探究竟了,何大少爷大喊一声:“放下!”   小丫头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册子瞬间坠落在地上,敞开了「胸怀」,让众人一览无余。   作者有话说:   【社死现场】   何少爷:听我狡辩…… 第56章   画册上, 鲜艳夺目的色彩与放肆不羁的线条冲击着在场三人的目光。   正在两个丫环目瞪口呆之际,何温言眼疾手快地拾起了地上的春宫图,一把丢到了婚床上。   “这、这是薛霖的,是你们姑爷的东西。”反正不是他的。   何大少爷开始睁眼说瞎话, 将这口锅不客气地甩在薛老板的身上。   红菱侧头瞅了瞅正敞开的陪嫁箱子, 可那画册明明是她刚刚从少爷的箱子中取出的。   红菱正想张嘴说什么, 就被碧柳捂住了嘴, 拉出了房门。   见两个丫环都离开了, 何温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三两步跑回床上, 翻找出刚刚那本春宫图,正准备寻个地方将其藏好,就听房门被推开了。   “阿言?”   薛老板透过朦胧的红色床帐, 望向他家小少爷。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矿场嘛?”   何温言的声音有些紧张, 他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册春宫图,视线迅速扫视着拔步床寻找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我正准备换件衣服再去。”   薛霖从衣橱中取出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转头见何温言依旧将躲在床上, 隔着床帐同他说话,有些诧异。   薛老板的步伐慢慢逼近拔步床,一只手揪住了轻薄的床帐,抬手缓缓扬起。   只见床帷内, 何大少爷正端端正正地坐着,像极了学堂里突然被先生点名的孩子。   “阿霖, 怎么了?”何温言的声音愈发心虚。   他垂下眼眸, 偷偷瞟向自己的枕头, 春宫图正藏在枕头下面。   “没什么。”薛老板的大手抚上何少爷的额头, 怕手心测温不准, 他又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何温言的额前, 企图测量体温。   “你的身体不舒服嘛?怎么一直坐在床上?”   对上薛霖关切的目光,何温言乖乖地摇头。   乖得薛老板见了,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两人凑在一起,又腻歪了一阵子。   何大少爷将脑袋靠在薛老板的肩头,想起自己带到薛家的那些嫁妆,便对薛霖说道:“你送去何家的聘礼,都被我爹作为我的嫁妆一同带回来。”   “既是给你家的聘礼,岳父怎么又让你带回来呢?”   薛老板揽着何少爷的肩膀,大手牵着小手,拨动着何温言纤细的指尖。   “还不是因为有个笨蛋将自个儿的全部家当都写进了聘礼单子。我爹怕我嫁进薛家没吃没住,便又将这些东西都塞进嫁妆里。”   何温言坐直了身体,对着薛霖扬了扬眉毛,笑道。   看着一脸傲娇的小少爷,薛老板故意配合地服软道:“既然我家的宅子与矿场都在何大少爷手中,那我只好给何大少爷当长工,求大少爷赏我一口饭吃。”   “哼,那要看薛长工你的表现咯!”   结果「薛长工」却因「以下犯上」——偷亲大少爷太长时间,被何大少爷赶去了煤矿场。   打发走了薛老板,何温言也赶着去西医医院。   昨日婚礼上,何温言只同沈师兄提了一句抑制剂,具体的研究方向两人还未确定。   见到何大少爷的沈文彬貌似有些惊讶,他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让何温言进来。   “师弟,你今天怎么来了?”   这才新婚第二天就跑回了医院,两人不会是闹矛盾了吧?   沈文彬为何温言沏了一壶茶,请他先坐下。   “我来找你商量抑制剂的研究。”   “不是因为和薛老板吵架了?”沈师兄不信道。   “我们没有吵架。”何温言眉头微蹙,对沈文彬的提问有些不解。   “你俩新婚燕尔才结婚几天,不应该无时无刻呆在一块吗?”   沈师兄的神情有些古怪,低声道:“莫非是薛老板他不行?”   何温言想起自个儿的洞房花烛夜,薛霖的确什么也没做。   “师弟,你俩圆房了吗?”   何大少爷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他俩盖着棉被纯睡觉。   沈文彬也没想到真被他猜准了,惊讶地倒吸了口气。   见何温言的面色难看,他又劝道:“师弟,要不,你俩回去再试一试。”   “若是真不行,你也别着急,这病说不定还有的治。”   何大少爷听着沈师兄的劝说,心底反倒空落落的。   他也彻底没了与沈文彬商量研制抑制剂的心思 。   只怕两人再接着谈下去,就要开始交流薛老板病情的治疗方案了。   何温言兴致勃勃地出门,垂头丧气地回家。   就连薛老太太也察觉到了孙媳妇的不对劲,她将何温言招到身边说话。   “言儿,你这是怎么了?”   见四下无人,何温言望着眼前的老人,面露苦涩,试探道:“奶奶,阿霖是不是……”   薛霖是不是不行?   何大少爷怕自个儿问得太直接,老人无法接受,便转换了措辞,低声问道:“阿霖是不是生不出孩子了?”   “你都知道了?!”   薛老太太以为何温言已经得知薛霖有损子嗣的预言,一时间脸色大变,她双手哆嗦地牵住了何温言,眼中满是忧虑,“孩子以后总会有的,你可别因此事与霖儿吵架。”   从老太太嘴里得到了确定答复后,何温言的心凉了大半,但并未完全死心。   当晚,何大少爷就命薛家厨房做了一桌子补肾壮阳的菜。   薛老板回家后,瞧见今天的晚饭格外丰盛,有鲈鱼、生蚝、韭菜,餐桌的正中间还有一盘羊肉汤。   何温言亲自为薛霖盛了碗羊肉汤,递到他的桌前。   “羊肉能性热味甘、温补气血,最时候冬日进补了。”   最重要的是能够助元阳,补精血。   何大少爷盯着薛老板喝下了一碗羊肉汤,又朝他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韭菜。   “再尝尝这韭菜,可新鲜了。”   见何温言如此殷勤地为自己夹菜,薛霖美滋滋地将菜肴一扫而光。   何大少爷看着薛老板干干净净的碗底,满意地点了点头,牵着薛霖这个大块头就回了房。   薛霖在衣橱前换下了外衣,一转身便发现他家少爷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他身后。   何温言脸颊微红,轻抿嘴唇,朝薛霖伸出双臂。   “抱我。”   薛老板看了眼何大少爷踩在地面上的脚,立即拧紧眉头将他家的小祖宗抱回床上,盖好棉被。   “大冬天只穿件睡衣,光着脚丫踩地上,也不怕自个儿着凉。”   何温言看着薛霖嘴上碎碎念着,便忍不住笑了。   “你这样好像我爹哦。”   薛霖想到自家岳父胖鼓鼓的身材,顿时不乐意了。   他扒开前襟的衣扣,露出里头健硕的肌肉,抓住何温言的手附在自己的腹肌上。   “哪里像了?不信你摸摸。”   掌心下的肌肤愈发滚烫,何大少爷甚至能够感受到蕴含在肌肉下的力量。指尖在腹部轻轻游走,勾勒出每一块肌肉的轮廓。   何温言的脸颊已经彻底通红,双手揽过薛霖的脖颈,低声道:“薛「长工」,陪本少爷睡个觉如何?”   薛老板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俯下身子去哄他家的小少爷:“那我先去洗个澡。”   何大少爷摇摇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没事,咱们睡完再一起洗。”   温热的气息拂过薛霖的耳际,何温言敏锐地发现他的耳尖刹那间变得殷红,手心下的肌肉也瞬间僵硬。   “薛长工”傻愣愣地凝视着眼前的少爷,他家少爷眼眸清澈纯洁,丝毫不像是在勾引他。   见眼前人如木头般不回应自己的邀请,何少爷一时间恼羞成怒,含住了「薛长工」的耳垂,用牙齿轻轻摩挲。   薛霖只觉得耳垂一阵湿热,整个身躯开始飘飘然。   “好啦,小祖宗,快放开我的耳朵。”   可怜的「薛长工」在何少爷的「酷刑」下,软着声音连连求饶。   何少爷终于放过了「薛长工」的耳垂,两弯眉毛失落地垂下来,“阿霖,你是不是真的不行呀?”   薛霖惊讶地挑眉,深邃的眼眸中袒露出了一丝危险。   哪个混蛋造谣他不行的?!   事关男人的尊严,薛老板的嗓音低沉而凝重,伸手指了指刚刚被自家小少爷挑起欲望。   “不行?你男人哪里不行了?”   何大少爷的视线,顺着薛老板的手指落在他的胯间,黑灰色的长裤此刻明显鼓鼓囊囊的,好似下一秒便要冲破束缚。   何温言眼圈微红,挪开了视线,微微咬唇,更失落道:“你昨晚都没碰我,是不喜欢我吗?”   “笨蛋。”   薛霖单手抓了抓凌乱在前额的头发,凌厉的眼角在情丨欲的催使下开始泛红,声音沉抑、危险。   “岳母说还有五日才到你的十八岁生辰,听说坤泽成年后才同房,不然对你身体不好。”   薛霖的眼角猩红一片,如同一匹孤狼将眼前的猎物牢牢锁定在视线之中。   就在何少爷以为他要将自己吞噬殆尽时,薛老板转过身叹了口气,他捡起一旁的外套披在身上。   “我先去浴室解决一下。”   何温言支起身子,伸出手揪住了外套的衣角,薛霖转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需要我帮忙吗?”何大少爷态度诚恳。   薛老板凑到何少爷唇边,轻轻吻下,摸着他的头发,笑道:   “不用了小祖宗,我怕你越帮越忙。”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提前发出去了_(:з」∠)_;   感谢在2022-08-30 11:31:08-2022-08-31 14:4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见,我的网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新婚第三日, 是何温言回门的日子。   何家派下人早早地守在大门口候着,等薛家的马车一到门口就朝内通报。   何温言领着新姑爷薛霖回了娘家,刚进门就被从远处蹿出来的何温阳抱住了大腿。   “哥哥。”何二少爷眼中含泪,死死搂着何温言的大腿不放, 可怜巴巴。   “温阳, 快放开你哥。”何夫人见小儿子这样实在是不像话, 摇头出言劝阻。   “不要。”小孩子倔着脾气, 像是长在何温言脚边般不肯下来。   何温阳抬起头, 从自己的兜中取出那把□□, 塞进薛霖手中。   “哼,你这个骗子,这东西还给你, 你把我哥还给我!”   何二少爷十分后悔, 他原以为只要放薛霖进屋,就能得到手丨枪。   这明明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却没想到,这个狡猾的人竟然将他哥哥拐走了。   “我已经三天没见到哥哥了。”   薛老板朝着眼前红着眼眶的小孩子摇了摇头, 面上带着几分奸诈的笑容。   “无奸不商,我是一个商人,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买卖呢?”   “反倒是你,以为天上真会掉馅饼, 乐呵呵地上了我的套。”   八岁的何二少爷呆呆地望着薛老板,小小的心灵受到了万点冲击。   薛老板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 让何温阳好好地上了一课。   以至于十多年后, 早已富可敌国的何家二少每每听到别人「夸奖」他奸诈时, 还是总会想起这个被他视作一生之「敌」的哥夫。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何温言见他哭得实在是可怜, 连忙将人抱起来哄了哄。   “你以后想哥哥了, 就来薛家找哥哥玩。”   结果, 何二少爷一听这话哭得更大声了。   最后,何夫人实在没法,让傅妈将小儿子带了下去。   午饭后,何老爷同薛老板留在正厅谈起了年后的生意,何夫人则带着大儿子回房说体己话。   “言儿,薛家人待你如何?”   一进门,何夫人便张口问起何温言的这三日过得如何。   “老太太待我挺好的。”何大少爷老实说道。   薛霖年幼时父母双亡,薛家的长辈只剩一位薛老太太。   何夫人也是见薛家的人员简单,才放心何温言嫁过去。   一旁的红菱却愤愤地插话道:“就是姑爷的那两个远房亲戚,故意为难了少爷。”   “好了。”何温言拧着眉头,轻轻瞪了红菱一眼,示意她别说话。   “远方亲戚?”何夫人微微眯眼,敏锐地抓住了红菱话中的重点。   她记得薛老太太第一次来何家时,身边的确跟着两个穷亲戚。   “碧柳,你来说。她们怎么为难言儿了?”   何夫人表情严肃,丝毫见不得有人欺负了她家儿子。   “郭姨娘想借着薛老太太,给少爷立规矩。”站在何温言身旁的碧柳躬身道。   “好在薛老太太没给她们脸面。”   一听这话,何夫人蹙起的细眉才缓缓舒展开,脸色稍霁。   她何家的大少爷也是这些个乡野村妇能够指指点点的吗?   何夫人转头对大儿子认真道:“你也别把这些人当一回事,薛家总归是你与薛霖当家做主。只要薛老太太心向着你,薛霖肯护着你就行。”   何温言点点头,母亲的意思他自然有数。   左右不过是家中多了两个人罢了。   他若客气些,便将这两人当作客人对待;他若不客气,便将这两人当作下人对待也无妨。   反正,家中的银子几乎都握在他的手上,由他管着薛家。   见何温言明白了,何夫人这才满意地颔首。   问过了婆媳关系,何夫人又开始问起他与薛霖的夫妻关系。   何大少爷脸颊浮上薄红,明显有些害羞,凑到母亲耳边轻声道:“他待我挺好的。”   “你们同房了没?”   何夫人这话问得有些直白,看着儿子摇头,她才松了口气,嘱咐道:“你还差几天才满十八,你俩再忍忍。等情潮到了两人再同房,否则容易伤到你的身体。”   何温言闭着嘴不说话,昨晚薛霖忍得的确很辛苦。   母子二人闲聊了一下午,等何温言要与薛霖回薛家时,何老爷命下人从后院抱出了一坛酒递给薛霖。   “这药酒是老太爷亲手配置、酿造的,喝了之后对身体极好。”何老爷朝着薛老板走近了些,低声道:“而且专治男人的力不从心。”   何老爷大手拍了拍薛霖的肩膀。   “我昨天都听言儿说了,女婿你有这样的毛病就应该早说出来。”   薛霖面如土色,斜眼望向一旁的何温言。   何大少爷接到薛老板警告的眼神,寒毛倒竖,立即劝道:“爹,您别说了。”   何老爷还以为儿子这是替薛霖打掩护,深深地叹了口气,嘀咕道:“早发现、早治疗。怎么能讳疾忌医呢?”   瞧着薛霖高大精壮的身板,何老爷在心中感叹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呀!年纪轻轻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   马车上,薛老板木着一张脸不说话,看得何大少爷有些忐忑。   “我不是故意跟我爹说你身体有问题的,我也是担心你。”何温言扯着薛霖的衣袖,小声碎碎念道:“你别生我的气!”   “这件事你还和谁说了?”看着同他撒娇的小祖宗,薛老板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沈师兄和祖母。”何大少爷的声音逐渐微弱。   “沈文彬?!”   薛霖的声音顿时拔高三尺,他媳妇居然对另一个乾离说他不行!   “你居然将这种事对他说了?”   薛老板险些要背过气去了,一双大手无力地扶上额头,生着闷气。   “你凶我……”   看薛霖冷着脸不说话,何温言也有些委屈。   “没有,”薛老板将何少爷搂入怀中,他可不忍心让自己的小祖宗伤心,连连哄道:“我怎么会凶你呢?”   何少爷的桃花眼眼尾绯红,浓密纤细的睫毛被泪水沾湿,扑扇间,眼底水光潋滟。   薛霖俯身吻了吻何温言的眉眼,颈部突起的喉结上下移动,低沉的嗓音中有几分无奈:“还有四日。”   到时候,他就会知道他男人能不能行了。   ——   何大少爷的生日在薛老板的日夜盼望下终于到了。   为了迎接何温言十八岁生辰,薛家上下被打扫地焕然一新,甚至每位下人都分到了主家的喜钱。   薛霖特地请了大厨,为何温言张罗了一桌好菜,又邀请来何家人,为何温言庆祝。   何家人也是第一次来薛家,何温阳跟着父母来到薛家的饭厅,一见餐桌上的郭姨娘母女,便随口说道:“娘,为什么薛家会让下人上桌吃饭呀?”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桌上的郭姨娘气得脸色铁青,站起身想要同何二少爷理论。   何温阳被这「老妖婆」吓得躲到何夫人身后。   还是薛老太太咳嗽一声,劝道:“好了,你跟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郭姨娘一张老脸涨红,看何家人的眼神阴鸷、凶狠,等何夫人望向她时,又迅速低下了眼眸。   薛老板见郭姨娘和秀芳在餐桌上,何家人都不自在,便出言让两人回房用晚饭。   听见薛霖赶自己下桌时,郭姨娘有些难以置信,她转头看了眼薛老太太,那老太婆闭着嘴不说话,明显对于孙子的决定毫无意见。   于是,郭姨娘与秀芳就在众目睽睽下被赶下了餐桌,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刚回了房,郭姨娘举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地上砸去,陶瓷的茶具顷刻间碎成无数片。   “娘?!”秀芳也是一惊。   只见郭姨娘从首饰盒中取出一只小瓶,塞到女儿手中:“这东西是你娘我托人从安南阁老鸨那儿买来的,只稍在下一丁点,男人就会不受控制。”   “娘,真、真的要这么做吗?”秀芳的手有些颤抖,她望着手中小小的药瓶,眼神中满是犹豫不决。   郭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咬牙切齿道:“可是你求着娘帮你的,娘费劲了千辛万苦将东西弄来,你倒是先打起了退堂鼓?”   “你看看何家人都是怎么对我们的?那个死老太婆也不帮我们,真把我们当作薛家的下人了。”郭姨娘越想越气,又举起了桌上茶杯朝门口狠狠砸去。   “秀芳,你可给娘挣一口气。”郭姨娘转身抓住了秀芳的手,目光中燃烧这熊熊怒火,野心勃勃道:“等你怕上了薛霖的床,成了薛家姨太太,一定要先何家少爷怀上孩子。”   “最好让何温言永远生不出孩子,这样薛家的家产就都是我们的了!”   “咱们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薛家的主子了!”   秀芳与郭姨娘相对视,她眼中的疯狂让秀芳有些吃惊,可她话中的贪婪却渐渐吞噬了秀芳的理智。   她攥紧了手中的药瓶,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成为人上人的希望了。   前厅里,何老爷、何夫人与薛老太太有说有笑,何温阳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更是讨老人家喜欢。   “哎呦呦,温阳这孩子可真机灵。”薛老太太瞧着何温阳能说会道的模样,连连夸赞。   “您就别夸他了,这小子皮得和猴一样。” 何夫人笑道。   “小孩子就要活泼些才好。霖儿小时候也和皮猴似的。”老太太又忆起了往昔。   瞅着天色见黑,何家人也不便在薛家久留。   何温言将父母送到薛府门口,薛霖则送薛老太太回房。   薛老板刚返回自己的房间,房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是一个小丫环,手中还端着一碗汤。   “老爷,老太太命我给您送醒酒汤。”   薛霖有些诧异,他刚从薛老太太处回来,祖母没跟他说准备了醒酒汤。   可想到明日他还有一门生意要谈,薛老板没有怀疑地喝下了这碗汤。   作者有话说:   何老爷:薛小子,你是不是不行?不要害羞,发现,早治疗。【热情地拍儿婿肩膀】   薛老板:……【黑脸中】   何少爷:……【偷瞄薛老板】【心虚】 第58章   小丫环放下醒酒汤后便转身离开了。   明明是用于醒酒的汤水, 薛霖却觉得自己越喝越迷糊了。   他解开了上衣的盘扣,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一股燥热渐渐涌上心头,胸口犹如压着千斤巨石, 空气中白乾的酒香肆意弥漫。   当薛老板意识到自己中药时, 他的意识逐渐溃散, 眼前的景象随之陷入了黑暗。   只听房门咔擦一声从外被推开, 秀芳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 见房内没有他人才进了屋。   薛老板与何少爷的婚房里, 红木家具上的双喜剪纸还未揭下,桌上仍放着两只大婚当夜未燃尽的龙凤红烛,烛泪坠坠地滴在莲花样式的黄铜烛台上。   秀芳四下打量着两人的婚房, 捡起桌上的火柴重新点燃了红烛。   昏暗的烛光下, 她解开了上身的棉衣,身上只余一件单薄的红色肚兜,快步走到床前。   薛老板正横躺在床上, 上衣有些凌乱。   秀芳瞧着薛霖俊朗的轮廓,脸颊羞红,可想起她娘的叮嘱,心下一横, 颤抖的手定了定,准备解开薛霖的裤子。   床上的薛老板并不是浑然不觉, 他察觉到有人正在动他的衣裤, 他浓眉深深皱起, 企图强打起意识睁开双眼。   “阿言?”   薛霖的突然出声让秀芳的手上一慌, 原先便很难解开的腰带, 这下更是打了死结。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是何温言主仆送完何家人后回来了。   秀芳一时乱了阵脚,见薛霖的衣物解不开,就开始动手脱自己的裙裤。   何大少爷进房时便看见这一幕:只着一件红色肚兜的秀芳倚靠在床边,床上正躺着双眼紧闭的薛老板。   红菱与碧柳紧跟着自家少爷进了房,一看这状况,红菱率先发出一声惊呼,碧柳也锁紧了眉头。   床上的秀芳见何温言进了屋,忙从床上爬下来,跪着爬到何温言面前。   她的脸上挂着眼泪,哭得好不可怜,边哭边说道:“表嫂,是薛表哥强迫我的。我刚进屋,他就扒了我的衣裳……”   秀芳越哭越大声,势必要将这件事情闹大,最好闹得整个薛府人尽皆知。   红菱一个箭步走上前,狠狠将一个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秀芳被小丫头突然的耳光,打得有些懵,回过神后,她盯着红菱的眼神充满了恶毒。   一个丫环也敢扇她?   等她当上薛府的主子,看她如何教训何温言手下的这帮人!   没想到,何大少爷见着一个女人光着身子与自己的丈夫同处一屋,并没有如秀芳所预料的大发雷霆,将薛老太太请来评理。   秀芳看着何温言信步走到桌前,目光扫过桌上还剩一半的醒酒汤,她的心随之一紧,正要出言扰乱何温言的查探。   只见,何大少爷举起那半碗醒酒汤,凑到鼻尖嗅了嗅,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对薛霖下了药?”   “没,没有。我没有下药!”   光着身子躺在地上的秀芳连连摇头,抵死不承认。   她只是借老太太的名义嘱咐厨房为薛霖送了碗醒酒汤,那药也是郭姨娘与送药的丫环寒暄时悄悄下的。   若何温言真要调查起来,也查不到她的身上。   此刻,何大少爷的面色有些不对劲,房间内全是薛老板浓郁的信香气息,他在房内呆久了,自己的脸色也染上了潮红。   “把她绑起来,送进柴房。”何温言冷声道。   红菱还有些楞神,碧柳便先她一步将地上的秀芳擒住。   秀芳还想挣扎大喊,企图将外人吸引来,碧柳利索地将她的手绢塞进秀芳的嘴里。   “红菱,别愣着。快来帮忙!”   见光着身子的秀芳像活泥鳅一般,挣扎得太厉害,碧柳赶紧叫上红菱帮忙。   两人搭手才将秀芳完全压制在冰冷的地面上。   碧柳正准备将人送出柴房,便听他家少爷说道:“等等。”   秀芳扬起脑袋,以为何温言是想要饶过她,可对上了何温言的眼神时,却发现他的目光比这寒冬腊月的地面还要冰冷。   “既然她没穿衣服,就让她喝完剩下的醒酒汤暖暖身子吧。”   何大少爷的语气淡淡的,毫无怒意,却让秀芳十分恐慌,她嘴里还塞着碧柳的手绢,含含糊糊地向何温言求饶,鼻涕眼泪通通往下掉。   瞧着这女人动弹地厉害,红菱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拎起她的脑袋,将她嘴中的手绢取出。   秀芳得了说话的空隙,开始大声呼救,红菱眉头一皱,又是一耳光打在她脸上,将她扇了耳朵嗡嗡作响。   红菱端着那半碗醒酒汤,挤到红菱嘴边,掐着她的脸颊硬生生地灌进去。   还没等秀芳将嘴中的汤水吐出来,红菱又捡起地上的手绢重新塞回她的口中。   何少爷挥挥手,两个丫环就将这人拖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何温言蹙紧了眉头,凑到床边观察薛霖的状况。   薛老板中了□□后的症状不是兴致大发,而是信香不受控地四溢。整个薛府里只有何温言能闻到浓烈的白乾味。   何温言两颊通红,闻着酒香便有些微醺。   “阿霖。”他上手拍了拍薛霖的脸颊,发现薛霖的身体格外滚烫。   听见何少爷的声音,薛老板的意识稍微清醒,强撑开双眼,看清了眼前人。   “阿言……”   新婚的烛火微微摇晃,在何温言的面容上覆上暧昧的暖色。   何少爷眼尾的绯红勾得薛老板有些口干舌燥,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动了动干涸的喉结,唤道:“阿言,你终于来了……”   闻着充斥整个屋子的酒香,何温言也开始昏昏沉沉,他蹙着眉头认真嗅了嗅,好似闻到了甘草的气味。   他的情潮期被薛霖信香的诱导而提前到来了。   躺在床上的薛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甘草香味,他睁开双眼,眼底一片猩红,靠近何温言的颈部闻了闻。   “媳妇,你好甜呀!”   此刻,薛老板眼中的沉醉与着迷让何少爷耳尖羞红,他的双手揪紧了身下的锦被,感觉颈间一阵湿润。   薛霖的唇覆盖在何温言白皙的脖颈上,滚烫的气息接触在光滑的肌肤上,让何温言的心随之一颤。   他犹如一只被野狼捕获的白兔,无力地垂在薛霖的口中。   当薛老板的牙齿触碰到何少爷的肌理,轻轻咬住后颈,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疼,轻点咬……”   何少爷眼眶染红,声音软了几分。   “好。”   薛老板哄了几句,舌尖慢慢划过被咬疼的牙印,在肌肤上余下一层晶莹的水渍。   他照着刚刚的印记重新下嘴,犬牙咬破了光洁的脖颈,微甜的血液滋润了干涸的嘴唇,蕴含在血液中的信香又诱使他不断深入。   “疼。”   小少爷又轻声唤道,让薛霖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抬头看向怀中的何温言,他的眼角已然噙着泪,眼圈通红。   “都和你说轻点咬。”   薛老板的唇边还沾着一丝血迹,瞧着眼前可怜巴巴的媳妇,忍不住勾起微笑。   “谁让我媳妇这么甜呢?”   清甜的甘草味与醇厚的烈酒香相混合,成了一股馥郁甜腻的芬芳。   周身的火热滚烫促使两人脱下衣裳,陷入柔软的床铺中拥抱亲吻。   何少爷在酒精的沉醉下逐渐满面通红、慵懒无力,倒是误食药物的薛老板此刻精神十足。   他搂着自家的小少爷,像是猎人解开猎物身上的绳索般揭开何温言的衣衫,无力的猎物只能躺在他的怀中仍由他摆布。   亲吻从嘴唇沿着下颌、脖颈一路向下,如冬日中鲜红的寒梅坠落在洁白无痕的雪地,星星点点,惑人心神。   薛老板尽情欣赏着由他精心绘制的冬日腊梅图,随后便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惊奇地寻到一株新生的甘草。   这株甘草在冬日的寒风中傲然屹立,生机勃勃。   薛老板怜爱地抚摸着甘草茎,竟染上一手的甘草叶汁水。   他不舍得浪费,伸出舌头将掌心中的甘草汁液细细品尝,惊讶地发现甘草连叶子的汁水都是甜的。   薛老板想要同何少爷分享这个惊人的发现,想让何少爷也尝尝甘甜的滋味。   可何少爷看着他手中来历不明的甘草汁水,蹙紧眉心摇头拒绝。   寒风吹红了何少爷的眼尾,他紧紧咬着下唇,让自己不在寒冷的冬日里发出虚弱的呢喃声。   薛老板不忍心看着何少爷挨冻,便取出了自己的酒壶,想要让何少爷暖暖身子。   许是白乾太烈,亦或是薛老板的怀抱太过温暖,何少爷的身上浮上一层热汗。   见何少爷逐渐适应,薛老板准备带他一同登上冬日里的雪山,共赏山上美景。   上山的道路初始时有些狭窄崎岖,薛老板搀着何少爷好不容易挤进了过道,何少爷已经累得全身大汗淋漓,眼圈通红,耍赖不想继续上山。   薛老板耐心地哄了几句,将人搂在怀中,抱着继续前行。   过了上山的入口,前方的道路明显通畅了许多。山间融化的雪水汇成涓涓细流,滋润了干涩的山路,让抱着何少爷的薛老板能够一鼓作气地勇往直前。   薛老板上山的速度过快,反倒让倚靠在他身上的何少爷胆怯地搂紧了他的脖颈,害怕坠下山去,拼命寻找支点。   薛老板托着他的臀部轻轻一颠,何少爷面色潮红,一手握紧拳头,脱力地锤在薛老板精壮背部肌肉上。   “慢点。”   含露的桃花眸染上浓浓的春意,精致的眉目稍蹙便惹人怜惜。   何少爷微微张开嘴喘着气,微甜的气息招来了贪婪的狩猎者,汲取他唇间的甘露。   两人共赴暮雪皑皑的山顶,只见眼前闪过一串流星,随即万丈星河在浮现。   甘草的幽香清甜被白乾所提萃,甜腻的汁水淌湿了柔软的床铺。   何少爷饮尽所有的白乾烈酒,腹部暖暖胀胀的,热汗淋漓。   薛老板拥着何少爷陷入了惬意的梦乡。   桌上两盏龙凤红烛映着房内的无限春光,在黎明阳光升起前终于燃尽最后一滴烛泪。   作者有话说:   嘿嘿,何少爷和薛老板只是「爬山」罢了……⊙V⊙【看我真诚的大眼睛】   ——   推一下我的下一篇文《娱乐圈狐狸精》   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先收藏一下。   文案:   苏酒是青丘山上最小的狐狸精,也是唯一一只八条尾巴的九尾狐狸。   因青丘山上灵气不足,苏酒无法修炼出第九条尾巴,祖母将他赶入人间,让他进入人间修行。   苏酒本来想去C市投靠自家大哥,却不想误打误撞参加了偶像选秀节目。   ——   网络上:   黑粉:这个苏酒就是皇族,节目组偏袒「苏太子」,有违公正!   节目里:   贫穷苏酒:我家?我家住在山上,家里平时只有我和奶奶相依为命。我来C市本来是想投靠我大哥。   其他选手:好可怜……   网络上:   黑粉:呸,苏酒就是个蹭咖,看别的选手有热度,就和他们炒CP,装兄弟!   节目里:   笨蛋苏酒:唉,你们别争了。教我唱跳会不会浪费你们的宝贵时间?   其他选手:怎么会,你很聪明!   网络上:   黑粉:啊啊啊,我算看明白了,这个苏酒就是个绿茶狐狸精,骗得我家哥哥们围着他团团转。   节目里:   撩人不自知苏酒:嗯?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精?   某位隐藏身份的攻冷哼一声:狐狸精最会勾引人了……   所以能不能只勾引他一人呢? 第59章   房门外, 红菱与碧柳两个丫头押着秀芳进了薛家的柴房。   柴房距离薛家的厨房极近,好在此时附近没多少下人。   红菱将秀芳甩在地上,看她光着身子在冰冷的地面上挣扎,嫌弃地撇过脑袋。   她正想给这人留件蔽体的衣裳, 却被碧柳拦住了。   “她身上的衣裳是自己脱的, 咱们没必要给她留脸面。”   碧柳冷着脸, 何夫人早叮嘱过她, 要替少爷提防姑爷身边会爬床的丫环下人。遇见这类人丝毫不能心软。   “可是碧柳姐, 这天寒地冻的, 她光着身子呆在柴房里,等到明天会被冻死的。”红菱可不想让自家少爷惹上人命。   “既然她这么想爬床,便给她找个男人来。也好让她暖暖身子。”碧柳冷眼凝视着喝下□□在地上蜷曲呻丨吟的秀芳。   “男人?!”   红菱有些错愕, 她上哪儿找个男人去?   “她这么喜欢叫唤, 就让她自己叫唤个人来。”碧柳挑了挑眉毛,冷声道。   “叫唤不来,就自个儿冻着!”   说罢, 碧柳拉着红菱离开了柴房,临走时只将柴房的房门虚虚掩上。   ——   第二日清晨,厨房准备热水的下人去柴房搬运柴火时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赤丨裸的女人。   寒冬腊月的,女人不知道在着地上躺了多久, 皮肤青紫一片。   这下人被地上半死不活的女人吓了一跳,尖叫声吸引来了一众在厨房里工作的人。   人们团团围在柴房门口, 伸长了脑袋看热闹。   厨房里唯一的胖厨娘靠近一瞧, 这人竟然是薛老太太身边得宠的秀芳姑娘!   厨娘瞪圆了眼珠子,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好在探测到了微弱的气息, 厨娘松了口气, 解下身上的棉外套披在秀芳的身上。   后厨的动静传到了前厅, 传到了薛老太太耳中。   薛老太太端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郭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老太太,你可要为秀芳做主呀!”   “都是何温言害的我女儿!”   这下好了,薛家姨太太没当成,秀芳的名节也全毁了。哪个大户人家肯取一个被人看光身子的姑娘呀!   还没等她一通哭闹完,老太太就蹙起了眉头,眉心拧出深深的皱纹,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是言儿害了秀芳?”   秀芳光着身子躺在柴房里,柴房大门也没被锁上,郭姨娘凭什么断言就是何温言害了她女儿呢?   郭姨娘嘴里的哭诉一滞,她没想到这死老太婆今天这么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   “那是因为,”郭姨娘垂着脑袋,眼珠左右提溜转,慌忙解释道:“那是因为前几日秀芳便得罪了何少爷,我便猜想是何少爷出手要害秀芳的。”   薛老太太也不能仅凭她一面之词就将自家孙媳定了罪,两人前往薛霖与何温言的住处,却听到伺候的丫环禀告老爷与夫人还未起身。   郭姨娘不顾一切便要闯进去,被红菱与碧柳赶忙拦下。   他家少爷与姑爷昨晚折腾了一宿,屋内还不知是什么情景呢。   “你们两个小贱人,都给我让开。”   郭姨娘见两个丫环挡在她面前,揪着两人的辫子往外扯。   门外吵闹的声音惊动了屋内沉睡的薛老板,他低头瞧了窝在自己怀中恬静睡着的何少爷,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再抬头看向门外的喧闹,薛霖的脸上满是不耐,他安顿好沉睡的何温言,穿上衣裤后猛地推开了房门。   门外众人被开门声吓得一激灵,抬眼看向堵在房门口的薛霖。   薛老板脸色阴沉,冷眼扫视着面前几人,不悦道:“阿言还在睡觉,小声点。”   原本大吵大闹的郭姨娘一见到薛霖便闭上了嘴巴,可想到自家半死不活的女儿,又大着胆子说道:“你把何温言叫出来,他将我家秀芳脱光了关进柴房,险些冻死!”   说着,郭姨娘便想绕过薛霖闯进去卧室。   薛老板完全不顾及什么长辈情义,将郭姨娘一把推到在地。   “霖儿,你这是做什么?”   薛老太太见状皱起眉头,正想喊他住手,却听薛霖冷声说道:“你还想找阿言麻烦?我还没找你们麻烦呢!”   “昨天,一个丫环给我送了碗醒酒汤,说是奶奶您给我送的。”   薛老板开始阐述昨晚发生的事情,薛老太太闻言面露诧异,她昨天回房后并没有让人给孙子送什么醒酒汤。   “我喝到一半才发现这汤里被下了药,整个人开始迷迷糊糊的。”   一听到薛霖中了药后,老太太脸色涨红,手中的紫檀木拐杖气得直戳地面,怒道:“是谁干的?”   薛霖冰冷的目光扫过郭姨娘,继续说道:“然后,秀芳就跑到了我与阿言的房间。”   “自己脱光了衣服。”   是谁下的药、下的什么药,这下子不言而喻了。   郭姨娘心知好事败露,还想垂死挣扎道:“那药的确是我下的。可你中了春丨药,秀芳又脱光了衣裳,你俩都行了那事,总要给我女儿一个名分。哪怕不是妾室,是个通房也好!”   郭姨娘知道,今日之事要是传出去,她女儿的名声是嫁不进什么好人家的。既然如此,便只能留在薛家了。   让她没预料到的,第一个反对竟是薛老太太了。   薛老太太执起手中的拐杖,狠狠朝郭姨娘的腿上敲去。   “敢在我孙子的吃食里头下药,还想留在我们薛家?!”   薛老太太被这对厚颜无耻的母女气得眉毛倒竖,真以为他们薛家是什么冤大头嘛?   她今天赶在她孙子的醒酒汤里下春丨药,明儿个就敢在里头下毒药。   薛老太太怎么敢再将诡计多端的两人留在薛家呢?   郭姨娘见薛霖和薛老太太都不吃她这一套,彻底同薛老太太撕破脸,面目丑恶地威胁道:   “你敢将我们赶出去,我就跟整个金宁人说,说你家孙子强占了我女儿,又碍于何家老爷的颜面,不肯纳我女儿为妾。”   “到时候,我看你孙子有何颜面,在金宁城做什么仁德好施的大善人?”   薛老太太一听这话,血液顿时倒流,眼前一黑,眼瞧着晃晃悠悠地站不住道,红菱与碧柳赶忙上前搀扶。   却闻薛老板冷笑一声,道:“没人碰过你女儿。那春丨药只对寻常男子有作用,用在乾离身上就只有迷药的作用。”   红菱与碧柳也为姑爷作证:“昨晚,姑爷的衣裳的确还在他身上。”   这下,老太太也没了顾虑,当即准备将这母女二人扫地出门。   郭姨娘见没了倚仗与把柄,当即傻了眼,听薛老太太现在就要将她们赶出薛家,立刻抱住了老太太的腿,苦苦哀求道:“老太太,求求您了。秀芳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这会儿将我俩赶出去,这不就是让我俩去死嘛?”   “您就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让我们在薛家多住几日吧!”   “呸!”   薛老太太也来了脾气,当初她就是见郭姨娘与秀芳实在可怜,又是她娘家的远方亲戚的份上,一时心软,才让这母女二人搬进薛家住。   没想到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薛老太太到底是看走了眼,她将两人视为自家亲戚,对方却将他们薛家当作送上门的冤大头。   “你还有脸同我提「亲戚」二字?”   薛老太太此刻心如磐石,指着薛家大门说道:“等会儿,你就带着你的女儿给我滚出薛家。”   说罢,老太太就让下人将郭姨娘拖回了秀芳的房间,不想再看见这人了。   房门口的争吵声终于吵醒了床上的何少爷,他迷瞪地睁开双眼看着头顶的红色纱帐,转头望向薛老板的位置,却未发现爱人的踪影。   “阿霖。”   何少爷的声音略微沙哑,昨夜「爬山」时薛老板根本不听他的使唤,害得他只能苦苦哀求。   薛霖听见了何温言的呼唤,立马转身朝床上走去。   “饿了吗?”   何温言一觉睡到了正午,错过了早饭,现在正饥肠辘辘。   何大少爷乖乖点头,想要用手臂撑起身体,可惜腰肢酸痛使不上劲儿。   何温言干脆躺在床上,向薛霖伸出手臂,软声道:“抱我起床。”   “好。”   “薛长工”任劳任怨地扶起了自家少爷,看着他纤细的脖颈上布满昨晚留下的吻痕,星星点点的粉红印记在白皙的肌肤上犹如落花坠入银白色的雪地。   薛老板眼底的墨色更深了些,他拾起床边新备好的衣裳,替媳妇一件件穿好,最后又从衣橱中取出一件毛围领,裹在何温言的脖子上,遮住裸露在外面的最后一点春色。   他凑到媳妇跟前,低头亲了亲。   何大少爷依旧有些睡眼朦胧,昨晚两人闹得太晚了些,此刻还有些不清醒。   等到了饭桌上,薛老太太也发觉自个儿的孙媳没啥精神,以为是昨晚的事情惹得何温言不高兴。   对此,老太太也有些恼怒,连忙出言安慰道:“言儿,那对母女已经被奶奶打发走了。”   “奶奶,我没事,我也没为这事不高兴。”何温言解释道,让老人家放宽心。   何大少爷嘴上安慰着祖母,脚下却轻轻踩向了薛老板。   都怪薛霖,昨晚都让他快点停下了,他就是不听。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预计下个星期就会完结了。   我想不出该写什么番外了,大家想看什么可以先提出来。   生子会在最后几章,不知道大家想不想看薛老板和何少爷育儿过程? 第60章   且说, 薛老太太让下人们将郭姨娘和秀芳赶出薛府。   下人们根本没有给两人留多少整理衣物的时间,几乎是将秀芳连着床铺一起丢出了薛府。   府门外的老百姓看着薛家下人将一个昏迷的姑娘扔出来大门,身后还紧跟着一位有些狼狈的妇人。   薛府管事冲着在场看热闹的百姓解释道:“这两人手脚不干净,所以被主家赶了出去。从此与薛家再无关系。”   被主家赶走的下人不计其数, 可人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连人带床铺一块被扔出去的, 团团围上来看热闹。   郭姨娘还存着一点侥幸, 连滚带爬跪在薛府门前, 哭闹着希望祈求薛老太太原谅。   结果从正午一直跪到了下午, 眼里的泪水都哭干了, 也不见薛家大门再次打开。   郭姨娘颓唐地跪坐在地上,衣衫凌乱,满是灰尘, 苍老的面容褪去了生机。   这一刻, 她彻底放弃了任何幻想,开始打算起了未来的生活。   她与秀芳被薛老太太突然赶了出来,身边也没带任何银子。她家女儿更是几乎赤身裸丨体, 裹着被褥扫地出门。   就在这时,郭姨娘回忆起了女儿手腕上还有一枚薛老太太送的金手镯,立马快步蹿到秀芳身边,将镯子撸了下来。   手镯的成色不错, 就是款式老了些,送到典当行里尚且能换得几十大洋。   只是她家女儿如今性命垂危, 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医治。   郭姨娘看着气息奄奄的女儿, 咬咬牙, 心道:“也别怪娘心狠, 这点钱还不够你娘活着呢。你命硬, 就自个儿熬过来, 若是熬不过去,也是你的命。娘最多为你出笔棺材钱。”   她一手紧攥着金镯子,跑到典当行换了一笔银子,带着只剩半条命的秀芳灰溜溜地回了乡下。   ——   年后便是开春,土地一解冻,老百姓便有了活干。   家里有田的,早早扛着锄头下地干活,没田的只好进城找活干。   陈老三在家排名最小,分家时爹娘将家中的薄田给了老大,银钱给了老二,轮到他时便只剩下一间老房子。   陈老三也不计较爹娘的偏心,他只心疼妻子儿女跟着他一块吃苦。   去年年底为了买棉被、棉衣,陈家花光了最后一点积蓄,家里的粮食也吃得所剩无几了。   他作为家中的顶梁柱,必须进城找个活干,最好能按日结工钱。   可别说还真被他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薛家要在郊外建设一个新厂房,建房子正缺人手,每天的工钱有一百文,还包一顿午饭。   领他上工的管事是一位高个儿汉子,人还挺好说话的。   陈老三多了个心眼,向管事询问了几句这薛家新办的厂房是用来干什么的。   管事瞅了他一眼,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家没田地,想找个厂子干活。”陈老三老实巴交地说道。   “这厂子是薛家与何家共同开的,是准备为何大少爷开的制药厂。”管事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接着说道:“到时候厂子若是招工,你就可以去试试。”   “诶。”陈老三点点头,扛着锄头接着去挖地基。   为了给何温言办制药厂,薛、何两家出了不少大洋。土地、厂房的花销都是小头,大头都在医药的生产设备上。   何老爷绕了好几层关系,才搭上售卖医药生产设备的英吉利公司。   那医药设备公司的负责人见买家是个黄皮肤的华夏人,当即翻脸要离开。   还是与何老爷做过几年生意的美利坚商人约克替他说了好话,又承诺了不少好处,才将人劝下。   那英吉利负责人态度傲慢,慢悠悠地喝着红茶,最后才在何老爷开出的高价下才点头同意。   看着英吉利负责人离去的背影,何老爷褪去了脸上的笑脸,表情格外难看。   迟早有一天,这些傲慢的洋人会反过来求着他们卖药的。   约克也看出了他的不悦,无奈地摊开双手劝道:“何,我的朋友。你也知道这些高傲的约翰牛们就是这样,看不起其他国家的人。”   就连他作为美利坚人照样被英国佬瞧不上。   “不过好在这单生意成功了。”约克的笑容非常真诚,何的生意成了,他也能从中获取牵线搭桥的介绍费。   “不过,我记得你并没有与西药相关的生意。”   约克看着他的老朋友,这位穿着打扮十分守旧的华夏商人,奇怪的问道。   “我有一个儿子,他研发出了一个新药物,这种药物绝对会让世界震惊。”何老爷压低了声音,严肃说道。   他的洋文有些别扭,个别地方的语法有些错误,但不影响约克理解。   约克微笑着耸了耸肩膀,他并不认为华夏人能够研发出什么有价值的药物,毕竟在西方看来中医的草药犹如女巫的汤药,这个落后的民族仍然在以巫术的方式进行治疗。   但何老爷毕竟是他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当年若是没有何,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外国人也无法打开在华夏的贸易市场。   约克很清楚双方友谊背后的巨大利益,所以他很乐意维持与何老爷间的友好关系。   纵然,他对这所谓的新药物并不感冒,但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如果他有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帮忙代理售卖。”   听到约克的回复,何老爷这才满意地点头。   何温言的制药厂四月份就完工了, 随后工厂开始的招工。   制药厂的工资极高,待遇也好,但对外招聘的岗位并不多,又有严格的条件要求。   即使这样,依旧有许多人对这份工作趋之若鹜。   “什么,需要签署保密协议?”陈老三好不容易通过了层层筛选,进入了面试环节,却被告知需要签署保密条约。   制药厂的管事认真回答道:“制药厂的工作可能会涉及到药品的制作配方,我们需要确保所有员工都能保守秘密。”   看着眼前薪资丰厚的工作,陈老三没有半点犹豫,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按下了手印。   签署保密协议后,制药厂也没轻易让员工直接上岗,先是请老师傅对于工人进行培训,教授工人设备的使用方式。   制药厂在员工培训期间也没闲着,派人前往员工的家附近进行背景调查,了解员工人品。   还真有不少工人因为个人原因,还没上岗就被刷下岗位。   赵四便是被刷下岗位的一员,眼瞧着就要正式上岗领工钱了,却被管事通知明日不用来了。   赵四一开始还不明就里,等回了家后听邻居说起才知道制药厂派人询问了他的情况,得知他早年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后,才决定将他辞退。   赵四知晓实情后越想越生气,想着自己好歹在制药厂培训了小半个月,如今钱没拿到,工作也丢了。   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寻来了其他同样因个人原因被辞退的员工,聚集在制药厂附近闹事。   大清早,一群人拿着木棍堵在制药厂门口,吓得制药厂的员工根本不敢上班。   薛老板接到制药厂管事的汇报后,皱起了眉头,他也是第一次遇见敢在他地盘上闹事的人。   薛霖当即让王老二带着十来个兄弟前去解决问题。   领头的赵四原本以为这帮商人会选择和气生财,出一笔钱将他们这些人打发了事。   他都想好怎么与制药厂老板谈判多捞一笔钱,却没预料到薛老板本是土匪发家,纵然如今金盆洗手,改行从商,也改不去他骨子中的匪气。   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腰间别着配枪,将这些闹事的人团团围住。   闹事的人一看这架势立即腿软三分,连叫嚣的声音也弱了不少。一些被赵四怂恿来的。见到来人携带的手丨枪,甚至连声求饶想要退出。   “各位大爷,小的错了,小的不敢闹事了。都是赵四那小子怂恿我们来的。”   原先还算团结的闹事队伍,一旦有一人撕开了口子开始退缩,便会带动其他人选择放弃。   赵四见有些人开始背叛,心底又气又虚,扯高了嗓子扬言道:“你们这帮商人明摆着是在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说什么培训后就上岗,结果浪费了我们十来天的时间,就把我们赶走了。”   “现在,大家伙来讨个公道,你们还拿着枪威胁我们!”   “还说薛大善人呢!我看就是一个大奸商!”   赵四越骂越来劲儿,凭空多了几分底气,他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指着这群大汉骂道:“今天你们敢动我们一根指头,我就让全金宁的人都知道,你们薛家大老板是怎么欺负我们这些可怜人的。”   汉子们见这人以薛霖的名声作为威胁,一时束手束脚的。   反倒是带头的王老二是个倔脾气,抽出腰间的配枪,朝天就是一枪。   “让你看看,我们到底敢不敢?”   震耳的枪声响起,惊得胆小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脑袋,大喊饶命。   被包围的闹事群体顿时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何老爷手下的管事坐着马车到达制药厂。   这管事下马车后,先同王老二打了声招呼:“何老爷知道制药厂这里出了点状况,让我来帮薛老板一块解决。”   说罢,他便让手下人取出一袋大洋来,瞅了眼这些闹事的人,接着对王力低声说道:“老爷说,这帮人无非是想要些钱罢了,那就出点小钱将这些人赶走就是。免得事情闹太大,不好收场。”   “您唱完了白脸,也该到我唱红脸了。”   于是,管事拿着一袋大洋对在场众人说道:“薛老板与何老爷也知道咱们大家伙找了活干不容易,大家也在制药厂里学了半个月的时间。老爷们便做主给各位每人五块大洋,也算是这半个月的工钱了。”   听着袋子中叮当作响的银元声,一些人服软地排起了队伍领工钱。   但仍有人惦记着每个月三十多大洋的制药工作岗位,想要硬撑到底,可视线扫过一旁拿着手丨枪的壮汉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排队。   事后,薛老板亲自去请教何老爷。   只见何老爷笑脸盈盈地看着眼前年轻气盛的儿婿,认真教导道:“一些小喽啰不值得咱们大费周章,能用钱解决的,那都不算事。”   薛霖皱着眉,对于何老爷的这番话不太认可。   “我知道你气不过,可人有时候总要忍一忍。”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何老爷低头品着茶,他这儿婿的脾气直,还要慢慢教才是。   作者有话说:   何少爷的制药厂就要开业了,很快就要和国际接轨。(不敢写太多,怕涉及时政) 第61章   民国三年, 六月。   何温言的制药厂已经生产出了一批新型消炎类药物。   当何老爷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约克时,这个美利坚商人瞪大了他那蓝色的眼珠子。   “消炎类药物?何,你确定你的洋文没有说错?”   约克的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他无法想象华夏人能先于西洋人研究出消炎类药物。   “当然。我早说过这会是一种让全世界震惊的药物。”何老爷对于自家大儿子的研究十分自信。   “何, 我的朋友。看在我们友情的份上, 这种药物能够交由我独家代理售卖吗?”   约克是个合格的美利坚犹太商人, 他立即从这种史无前例的药物中嗅到天大的商机。   “当然, 不过我只能给你百分之三的代理费用。”   何老爷开出了一个极低的价格, 若是往日约克会对这种低价不屑一顾。   但这可是药物, 一种欧洲各国急需的药物,约克相信哪怕自己开出了与黄金相媲美的天价,那些欧洲人都会笑着点头。   “没有问题。”   约克对于百分之三的代理费用欣然接受, 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过何,你能不能先给我一些药物的样品,我需要利用它们说服我的买家。”   何老爷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他将约克带到了何温言的西医医院。   当约克意识到消炎类药物的研究者是一位华夏坤泽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约克先生,这是我们的药物以及使用说明。”   何温言的洋文非常流利,约克甚至能从中听出一股伦敦腔。   “谢谢您。”约克痴痴地望着眼前人, 被一旁的薛老板狠狠瞪了一眼却毫无感觉。   何老爷看了眼傻愣愣地合作伙伴,重重咳嗽一声, 立刻牵着人离开了, 生怕晚一秒他家的儿婿就要暴起揍人了。   看着岳父拉走了那个西洋人, 薛霖憋了一肚子火气, 愤愤道:“看什么看, 该死的洋鬼子!”   何大少爷却笑着劝道:“好了, 我们的制药厂很快就会有一笔大收入了。”   被何老爷拉走的约克依旧沉浸在与何温言的相见中,他从未想过自己其貌不扬的合作者会有一位长相俊美的儿子,眉眼间的东方韵味,以及文雅的谈吐无不吸引着他。   “哦,何。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已经成家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外国小伙在想什么,为了防止「薛老板手刃洋鬼子」事件的发生,何老爷赶紧出言制止了约克的幻想。   “那真是可惜。”   约克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新型消炎类药物上。   所谓情场失利,职场得意。   约克通过人脉搭上了一位英吉利贵族。当他将消炎药的信息透露给这位贵族时,对方惊喜的眼神告诉他,这笔生意成了。   哪怕他将一只药剂的价格提得等同黄金,对方也没有拒绝。   直到七月后旬,欧罗巴大陆的局势彻底恶化,战争彻底拉开序幕。   这位精明的美利坚商人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做战前准备,约克并不在意战争,他只懊恼没将药品价格提升三倍。   这一切同样不在何温言的预料之中,他知道这种消炎类药物能赚得大笔钞票,可没想到制药厂一个月的盈利竟然远超何家与薛家的年收益总和。   何大少爷并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但看着账上的大笔收入时还是有些震撼。   而薛老板则意识到想要赚大钱,就要赚洋人的钱。   金钱若是不利用,堆砌在哪儿便只是死物。   何温言决定利用一部分的资金建设一所慈善堂,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为他们提供吃食与住处。   薛霖却提议与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比起一时的温饱,这些居无定所、被迫流浪的百姓更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又在金宁郊外开始建设各类的厂房,势必建成一个完整的工业区。   金宁人见街上成群的建筑工人朝城外赶去,十分好奇地询问几句。   一个工人停住了脚步,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道:“咱们去城郊为薛家建工厂呢,薛老板要在城外建十来个大厂子。”   这对工人们而言,可是一件大活呀。够他们从年中干到年尾了!   有工厂就意味着有岗位,没活干的老百姓也将目光集中在了薛家郊外的工业区上,恨不得明天厂房就能建成,立即招聘上工。   可厂子建成还需要一些时日,何大少爷的慈善堂倒先开张了。   这慈善堂就开在城内,专收流浪街头的穷苦百姓,还会时常在街口摆摊布施,救济吃不饱饭的人。   有人感恩薛家的善举,也有人嘲笑薛家太傻,将自己的银子拿出来供人吃喝。   甚至一些在慈善堂被救助的流浪汉也生出了别的心思,认为自个儿白吃白喝理所应当。   慈善堂原先是由西医医院的护士们兼职管理的,可随着堂内被救济的人员越来越多,鱼龙混杂,局面逐渐开始失控。   “怎么每天都是这几道菜呀?老子要吃红烧肉!”   慈善堂里一男人摔了手中的筷子,朝着放饭的小护士发起火来。   那护士被眼前这个泼皮无赖一惊,吓掉了手中的大汤勺,随即也生出了火气。   “何小大夫好心让你们在这儿免费吃喝,你倒还挑这嫌那的!”   这无赖毫无感恩之心,竟然大言不惭道:“他何大少爷家财万贯,也不缺我这点吃喝。既然他想要图个好名声,就应该好人做到底,好吃好喝将我们供着。”   “你瞧瞧每天给我们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呀!”   “没想到,我帮人还帮出错来了!”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何温言与薛霖今日恰好来慈善堂巡查,结果却听到这番言论。   薛老板黑着一张脸,迈步上前拽着这人的后衣领,将他一把领起来扔在地上。   “既然这么不乐意呆在这儿,你就给我滚出去!”   这男人刚想大声咒骂,仰起头就对上了薛霖冷峻的眼神,回忆起薛阎罗的凶名,刹那间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薛霖尖利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扫视过在场众人,让众人心惊胆战。   “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跟着这个烂了心肝的玩意儿一个想法,现在就给我趁早滚出慈善堂!”   “没人有义务供着你们吃喝,要不是我媳妇心软也不会收留你们。”   “仗着别人的好意就得寸进尺,活该你们冻死饿死!”   薛老板的话语毫不客气,他当初也跟着祖母一块流浪,自然知道无家可归的艰辛。   但他不允许有人践踏何温言的善心,没有谁是理所应当帮助别人的。   “再过几日,城郊的工厂就要开始招工了。年满十五岁,只要没有缺胳膊断腿的,都给我去找份活干。”   薛老板一掌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厉声道:“哪个想干吃不干活的,就给我直接扔出去。我可不在乎什么名声!”   说罢,薛霖当即让人将今天闹事的无赖赶出了慈善堂,仍由这人在街上如何耍泼咒骂也无人理会。   直到薛霖与何温言离开前,慈善堂的众人皆鸦雀无声。   薛老板见自家媳妇自从离开慈善堂后便沉默无言,以为他是因今日之事有些寒心。   他温柔地搂过何温言的肩头,低声安慰道:“媳妇,没必要为这些人生气。有些烂人不值得我们上心。”   何大少爷抿了抿嘴,点点头。   第二日,何温言就拜托何老爷派人管理慈善堂。何老爷手下的管事都是久经商场的老油条,自然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管起慈善堂来比西医医院里的护士们更合适。   ——   金宁郊外的工业区开工了。   薛老板连同何老爷一口气连开数十家工厂,小到纸盒包装的轻工业,大到钢铁炼金的重工业。   这一大笔资金投下去砸出了一整片工业区,让金宁城大大小小的老板都不禁感慨薛、何两家家底雄厚。   大批的厂房带来了大量的就业岗位,让城内外许多老百姓找到了稳定的工作。   许多岗位还特地标出招收女员工。   一些原先在家带娃养娃的妇女们看着每个月可观的工钱,在征求过丈夫姑婆的同意下,将孩子抛给自家老人,自个儿去工厂做工去。   甚至有些妇女主意正,不管家中的反对就去工厂干活。结果一个月下来,薪水就快抵上丈夫两个月的工钱。见着钱,家里人也不再反对,甚至还夸自家媳妇这份工找得好。   姑娘媳妇们有了工作、赚到了钱,在家中说话都硬气三分。   工人上下班的流动,也带动了工业区附近的发展。   一些商贩在工业区附近摆上了摊子,等待工人们下班便能聚集到摊子前买点什么带回家。   久而久之,工业区附近竟然出现了夜市,热闹一时。   薛霖工厂生产的商品各式各样,从面粉、肉类到衣物、棉被,全都通过约克的关系远销欧罗巴大陆。   约克借着何温言的消炎类药物搭上了英吉利贵族,又将薛霖的商品经过这位贵族卖给英吉利人。   对方原本不愿接受这些华夏商品,在他看来他们英吉利人的殖民地众多,没必要从华夏购入商品。可看在约克手中独一份的消炎药物的份上,还是将这些商品找到了销售渠道。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欧罗巴大陆的形势完全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   战争的阴霾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欧洲各国的轻工业也遭到了巨大打击。   这时候华夏的商品反而成为了重要的补给来源,源源不断的真金白银流入薛霖的口袋。   纵然薛老板凭借着数十家工厂赚到了大笔的钞票,也赶不上何大少爷的制药厂捞金的速度。   原有的制药厂哪怕白天黑夜三班倒,生产出的消炎药也赶不上欧洲快速的消耗速度。   何温言为了扩大生产规模,只好再建厂房,重新招聘工人。   任谁都想不到,短短一年时间,何家大少爷就凭借着手中的制药厂,超越了自己的父亲,成为金宁新首富。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八月初,何夫人接到傅家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告知俞姨娘昨日凌晨临盆。   “哥哥说,若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足足有七斤。”   何夫人看着信件上的文字,欣喜道:“等孩子足月了,请我们还有言儿、霖儿一同去吃「满月酒。」”   “娘,我也要去!”   已经九岁的何温阳凑到母亲身边想要撒娇,被何老爷一把拉过来,让他站直了身板。   “这么大的男孩子,还在父母面前撒娇。”   何老爷冷一张脸,看似是训斥小儿子,实则是在吃小儿子的醋。   何夫人觉得自家老爷对待何温阳太过严厉了些,正想出言劝说几句,就听何老爷一脸认真道:“何家以后的家产都要由他来继承,总不能让他哥和哥夫一直帮衬着他。”   何夫人转念一想,也觉得不能骄纵着小儿子。   她这小儿子,是个暴脾气,为人也有些鲁莽,遇事有容易退缩,的确需要摆正性子。   “既然现在学堂放了假,不如就让他跟在薛小子身边学习学习。”   何老爷想着,自个儿手底下那些钱庄当铺的经营模式都老派了些,薛霖如今正在开设新工厂,正好让小儿子观摩观摩。   于是,何家二少爷就被何家父母扔到了薛老板身边,接受「教育」。   何温阳原以为跟在薛霖身边能经常见到他大哥,结果只看到了王力和冯正阳这两个大老粗。   何二少爷满脸遗憾地问哥夫:“薛骗子,原来你也不能随时随地见到我哥呀。”   何温阳还以为薛霖成了他哥的丈夫,就能与他哥形影不离了,没想到和他一样见不着何温言。   原来哥夫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可和你不一样。”   薛老板面上勾起不屑的笑容,对着小舅子得意道:“虽然白天见不到你哥,可是晚上我能抱着你哥睡觉。”   何温阳:!!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爱在小朋友面前说骚话的薛老板。 第62章   九月份, 傅家为小少爷举办了满月酒,邀请了一众亲朋好友。   “元芹,你快来看看孩子。”   俞姨娘卧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孩子, 笑着朝何夫人招了招手。   何夫人凑到她的床边, 低头观察襁褓中正熟睡的小婴儿。   “呀, 这孩子白白胖胖的, 可真可爱。”   “刚出生那会儿, 跟个红皮猴子似的。”俞姨娘看着刚满月的儿子, 打趣道:“如今长开了,倒和言儿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被俞姨娘这么一说,何夫人也愈发觉得这孩子和何温言小时候长得相像了。   “确实, 确实和言儿十分像。”   “什么和我十分像?”   何温言领着何温阳刚推开门, 就听他娘说什么和他相像。   “是你小表弟,长得和你小时候很像。”何夫人笑道。   俞姨娘见到何温言,也乐道:“言儿, 你来抱抱你表弟。让他以后长得和你一般俊。”   何温言轻手轻脚地接过孩子,只觉得怀抱中的小婴儿像是没有骨头般柔软。   何夫人看着手脚僵硬的大儿子,用手绢掩嘴笑道:“怎么这么僵硬,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娘, 我实在是抱不来孩子,还是您来抱吧。”何大少爷苦着一张脸, 眉毛快拧成了麻花。   “迟早要学的。你就当提前适应。”何夫人乐着摇了摇头。   床上的俞姨娘见状也问了一句:“这俩孩子成亲也有小半年了, 言儿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何夫人也不着急, 平静道:“两个孩子还年轻, 也不急于一时。我当年也是成婚五年后才生下的言儿。”   俞姨娘点点头, 对何温言道:“我听说接触婴儿, 能沾点孩子缘。你多抱抱表弟,说不准就能很快怀上了。”   一旁的何温阳探着脑袋,仔细打量哥哥怀中的小婴儿,皱着眉头,他并不觉得这个小表弟长得像他哥,没有他哥好看。   刚抬头,就听见俞姨说他哥也能怀小宝宝。   何二少爷惊喜地眼中放光,问道:“哥哥也能生小宝宝吗?”   他哥哥生的小宝宝一定和哥哥很像,像他哥一样好看。   何温阳的语气中充满了期待,却让何温言羞红了脸,惹得何夫人和俞姨娘哈哈大笑。   “你哥哥一个人可生不出小宝宝,你要去问你哥夫。”俞姨娘一手掩着笑,打趣道。   这傻愣愣的孩子竟然径直跑去找薛老板,何大少爷手中抱着孩子拦都拦不住。   “诶,这孩子。”何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何二少爷如同一只小炮仗般窜出房间,跑到薛霖跟前。   “薛骗子!”   “要叫哥夫。”   薛霖利落地按住了何温阳,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道:“找你哥夫有什么事呀?”   “我想要一个小宝宝,一个和哥哥长得很像的小宝宝。”何二少爷满脸严肃,仿佛在谈论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可是俞姨却说我哥哥一个人生不出小宝宝,需要来问问你。”   “小宝宝?”薛老板挑了挑眉毛,嘴角带着微妙的笑意。   何温阳刚要张嘴继续问,就被赶来的何温言捂住了嘴。   “阳阳,你在胡说什么?”何大少爷的表情有些窘迫。   何温阳无辜地瞪着大眼睛,仰头望向自家哥哥。   “既然阳阳想要个小宝宝,那哥夫就努点力,早日给你生个小外甥。”   薛老板脸上的笑容更加放肆了,却惹得何大少爷恼怒一瞪。   “尽在小孩子面前说浑话。”   薛霖却故作委屈道:“生孩子的事,的确需要我多出点力、受点累呀。”   何温言羞红着脸,掩住何温阳的耳朵,连忙离开。   等到傍晚时分,夫夫二人窝在床榻上,何温言的脑袋靠在薛霖的胸前静静聆听他的心跳声。   “阿霖,你想要个孩子吗?”   薛老板的心跳一滞,好似漏跳半拍。   他微微低头看向身前的何温言,大手抚摸他细软的发丝。   “我想要一个与你的孩子。”   他与阿言的孩子一定长得很可爱。   一想到未来会有一个与两人长相相似的小娃娃,薛霖的心底就软软的。   “那,如果我生不出小宝宝呢?”何大少爷偏过头看向薛老板,目光低垂,神色中有几分担忧。   “那也没关系。”薛霖低头轻吻何温言的脸颊,抬首间目光中满满的深情。   “因为我们家已经有阿言这个唯一的宝宝了。”   何大少爷闻言有些羞赧,轻轻锤了一下薛老板,咬牙切齿道:“谁是你儿子啦?”   占他便宜。   薛老板面上带笑,他可不敢扬言做何大少爷的爹,要是被他岳父大人知道,可不拿刀砍了他。   “那咱们自个儿生一个。”   亲吻由浅至深,几息间何少爷便以丢盔弃甲,眼波如丝,每一声喘息中都散发着幽幽的清甜。   月色朦胧下,床帐中时不时传来几声低语或哭泣,轻纱帷幔轻轻摇晃,遮掩住帐内春光。   ——   第二日,何温言顶着微红的眼圈来到沈文彬的实验室。   沈师兄正在进行抑制剂的最后试验,浓烈的化学药水味充斥着整个实验室。   “师兄。”   何温言闻着房间里的气味,眉头紧蹙,用手掩住鼻子。   一听是温言师弟的声音,沈文彬放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来给你送制药厂这半年的分红。”何大少爷将手中报表递给沈师兄。   纸张上清晰的数字让沈文彬一时目瞪口呆,“师弟,这、这上面的数字确定没搞错吗?”   “没有。我还舍不得多给你呢!”何温言笑答。   沈文彬看着消炎药剂的巨大收益,内心砰砰直跳,对于手底抑制剂的研究也更有了动力。   他将正在研究的资料交给何温言,道:“抑制剂也快要成功了。等到研究完成后,我还要带着茗兰回趟穗州。”   何大少爷诧异地看向他,沈大少的笑容里满是幸福:“我和茗兰在一起了。准备带他回家见见父母。”   虽然早就察觉两人间的情愫,可听闻师兄与茗兰真的成了情侣,何温言还是十分惊喜。   他披上实验服,拿起实验室里的仪器,想要帮助沈文彬加快实验进度,结果刚凑近试剂,闻见那股刺鼻的气味,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何温言快步跑到垃圾桶前,干呕了几声,吐不出什么东西,脸色却白了几分。   “师弟,你是不是生病了?”   沈文彬担忧地望向何温言,不敢靠近他,生怕衣服上的化学试剂味让他不适。   何大少爷从兜中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朝师兄摆了摆手,道:“许是现在暑天炎热,吃坏了肚子。”   “还是去看看大夫才好。”   何温言笑了笑,他就是大夫,怎么还要找别的大夫看病呀?   可记着「医者不自医」的道理,何大少爷还是去了何家医馆,找了祖父替自己看病。   何老太爷看着大孙子来找自己看病,担忧道:“言儿,可是身体不舒服?”   “不过是今日有些干呕,可能是前几天贪凉吃坏了肚子。”   何老太爷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将手腕伸过来。   苍老的大手覆在何温言的腕上,指尖探着脉搏,半晌后何老太爷蹙起了眉头。   “爷爷,我是得了什么病吗?”   “不是什么大病。”何老太爷如此回答着,皱着的眉头却迟迟没有松开。   “这几天同薛霖有过房事?”   何温言脸颊微红,点了点头。   何老太爷长叹了口气:“去把薛小子给叫来吧。”   薛老板被人请来时还一头雾水,看着一旁的何大少爷,再看看正襟危坐的何老太爷。   “爷爷,怎么了?”   何老太爷一手捋着长须,抬眸间眼神犀利,朗声道:“言儿怀孕两个月了,你们两个也太不小心了些,差点伤到孩子。”   却见两人像木头般傻傻站在原地。   “怎么?言儿你都没发觉自个儿有孩子了?”   何老太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慨孙子的医术还没学到家。   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小,何老太爷并没有给何温言开安胎药,只叮嘱两人平日里小心些。   等回到薛家,这两位新晋的父亲仍然一脸茫然。   薛家已经准备好了晚膳,薛老太太见孙子、孙媳一同回家,赶紧招手示意他俩入座吃饭。   结果刚坐下,何温言一闻到摆在正对面的清蒸鲈鱼就开始反胃。   “媳妇,怎么了?”薛霖见何温言做呕吐状,立马慌神地站起身来。   “这鱼腥,快拿走。”   何温言一手捂着嘴巴,另一只手对着那道菜摆手。   “快,快把这鱼拿下去。”   薛老太太赶紧命下人撤了菜,凑到孙媳身边替他顺了顺背,担忧地问道:“言儿,这是怎么了?”   何温言脸色略白,眼角还噙着因反胃而催出的泪珠,抬头朝老太太微微一笑:“祖父说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薛老太太闻讯瞪圆了眼珠子,手中的紫檀木拐杖「啪」地一下落在了地上。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老太太双手合十,嘴上念念有词,瞧何温言的眼神分外慈爱。   “薛家能有后人,都是佛祖的功劳,改明儿祖母再去庙里添点香火钱。”   薛老板听见这话,背着祖母小声嘀咕道:“这哪是佛祖的功劳,明明都是我的功劳!”   却被自家媳妇轻轻白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薛老板:明明是我出大力,凭什么让别人占了功劳?【不服气】   何少爷:……【忍不住狠狠拧了薛霖一把】   今天也是被薛老板无语到的一天。   感谢在2022-09-05 15:07:11-2022-09-06 17:3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自从何大少爷怀孕后, 薛府上下将他当菩萨一样供着。   而薛老板更是将他视作珍宝,生怕哪儿磕到碰到,干脆连公司也不去了,何温言走到哪里, 他就跟到哪里。   终于有一日, 何大少爷被他惹烦了, 苦着脸道:“能不能别挨着我,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他媳妇这是嫌弃他了?   薛老板有点委屈, 嘴角耷拉地往下掉, 像是一只被人抢走肉骨头的小狗,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哼哼唧唧。   何温言见他难得的委屈状, 硬生生压下了心底的燥意, 叹气道:“这天气太热了,你挨太近,我好闷。”   薛霖赶紧将家中的电风扇搬来, 对着何温言吹,又取来蒲扇,替他打扇。   “凉快点了嘛?”   何温言摇摇头,他还是觉得闷热, 蹙着眉头道:“我要喝凉饮!”   “祖父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喝冰的。”   自从何大少爷怀孕后, 薛老板特地向何老太爷、何夫人以及薛老太太请教孕期的注意事项, 一边听还一边记着笔记, 做足了功课。   这可能是薛老板人生中唯一一次认真听课了。   可这回却换何温言委屈了, 眼圈泛红, 几秒钟的时间泪水簌簌地往下掉。   “可是我好热, 我想要吃冰的。”   “媳妇别哭,我,我给你切个西瓜,咱们吃西瓜好不好?”   一见何温言落泪,薛霖就没辙,只能另辟蹊径。   何大少爷轻轻颔首,可眼底的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叫薛老板看着心疼。   “媳妇,咱不哭好不好?”   薛霖放软了嗓音,耐心哄着,抬手替他拭泪,“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那我现在就离开,让你静一静好不好?”   何温言边哭边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落泪,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别走,别走。”   何大少爷牵着薛老板的手,不放开。   “好好。”   薛霖顺势将媳妇搂入怀中,拍了拍他的后背,哄了哄。   何少爷将脸埋在薛老板的身前,听着他的心跳,脸上的泪水都蹭到了他的衣襟上,渐渐平静下来。   “阿霖,你会觉得我烦嘛?”   何温言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莫名其妙的生气。   前几日他很想吃酒楼的水煮牛肉,薛霖亲自替他买来放在面前,又没了胃口。   何温言闷闷的声音从薛霖的怀中传出,惹得他忍不住笑出声。   “不会,永远不会。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宝宝呢。”   何温言仰起头望向薛霖,抿了抿唇:“真的嘛?”   “真的。”   “那,”何大少爷的表情有些纠结,嘀咕道:“那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你的身体好烫,抱着好热呀。”   得了,薛「长工」松开他家矜贵的何少爷,转身替他拿西瓜去了。   ——   又过了两个月,何大少爷肚子里的孩子逐渐长大,开始显怀。   好在前几个月的孕吐也停止了,整个人的胃口也好了许多,原先喜欢甜口的,现在却尤为嗜辣。   薛老板还特地请了一位擅长做川菜的大厨,为何少爷专门准备伙食,一时间火红的辣椒摆满了薛家的餐桌。   何温言吃得津津有味,整个人竟然都胖了一圈。   这日,何大少爷试穿新做的过季衣裳,却发现腰肢竟然有些紧绷。   “阿霖,我是不是长得太胖了?”   何温言转过身望向薛霖,担忧道:“这新做的衣裳才几日就穿不下了。”   看着媳妇圆嘟嘟的小脸,薛老板只觉越看越可爱,笑道:“怎么会?一定是孩子长得太快了些,下次让裁缝将衣服做得更宽松些就是了。”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变丑了呢?”   何大少爷垂下双眸,紧锁着眉头,一手摸着有些突起的小腹。   自从怀孕后,他的确重了不少,原先纤细的身材也变形走样了。   “不会,媳妇怎么样都好看。”   薛老板夸起何少爷来,好话不假思索地从嘴边蹦出,反倒是让何温言半信半疑。   何少爷叹了口气:“我还是减减肥吧。”   “减肥也不急于一时,” 薛霖劝道:“今天厨房新做了你爱吃的酸菜鱼。”   想起大厨做的一手好菜,何温言咽了口唾沫:“那我明日再开始减肥!”   最后,何温言就着那道酸菜鱼吃了整整两碗米饭。   这饭量让来看望儿子的何夫人有些震惊,她儿子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多东西。   “言儿,你可少吃点吧。”   何夫人皱着眉头,看着明显胖一圈的大儿子,又转头对「助纣为虐」的儿婿道:“霖儿,你也别放任他随便吃喝。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吃太大了,等到生产的时候可就不好生了,言儿也要受罪。”   何温言吃进嘴里的饭顿时不香了,苦着脸道:“娘,你怎么不早说?”   “谁知道你能吃这么胖呢?”   何夫人一脸无奈,深深叹了口气。   何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薛老板替何少爷制造的幻想,何温言哭丧着脸,不给薛霖好颜色。   “都怪你,请了川菜师傅,把我吃得这么胖。”   这怎么能怪到他头上呢?   薛老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默默承受下了媳妇无理取闹的指责。   “岳母,我也是担心阿言。他刚怀孕那会儿什么都吃不下,我也是想让他多吃一些。”   “怎么才能让阿言在生产时少遭点罪呀?”薛霖向何夫人虚心求教。   何夫人看着薛霖一味地宠着何温言,既欣慰又无奈,“让他每顿少吃点,别让孩子长太大了。”   何夫人一声令下,何大少爷的伙食便少了大半,就连饭后点心也被薛老板狠心取消了。   “阿霖,我好饿。我想吃点心……”   何温言双手托着圆润的小下巴,望着薛霖撒着娇。   薛霖在他一声声「好饿」下,险些就要动摇了,可想起何夫人提及的生产风险,最后还是无情地拒绝了媳妇的喂食请求。   “乖,咱们喝点水,撑撑肚子。你午饭刚吃完,现在不能再吃了。”   何少爷耷拉下脑袋,只好喝水充饥。   ——   等到十一月份底,沈文彬与茗兰一同探望孕中的何温言。   沈师兄还带来了抑制剂研发成功的消息,他将研究资料递给温言师弟。   便见他一脸欣喜,扬言要给他这个制药厂的「药物研究员」加薪。   “加薪就不用了,我想向何老板告个假,下个月我要带茗兰回家。”沈文彬牵着茗兰的手,笑答。   好几年没回华夏了,一回国就去了金宁,在金宁呆了整整一年多,他爹娘才得知后他已经回国。   前阵子,他祖父给他发了电报,告诉他今年年底必须回家。   “沈师兄这个年假,我自然会批准。”   “我就怕师兄回了趟老家后,不肯回来了。”何大少爷将目光转向茗兰,调侃道:“师兄自己不回来不打紧,可别把我们医院里的护士也带走不还回来。”   “我可舍不得师弟的天价分红。”沈文彬的手紧紧牵着茗兰,两人对视一笑。   “茗兰是阿霖的老乡,又是他儿时的邻居,也算是我的半个兄长。”   何温言的神情平静,语气认真道:“他到时候若是出嫁,也算是薛家的半个少爷。师兄若是辜负了他,我便让薛霖来揍你!”   “我定不负他。”   瞧着两人携手离去的背影,何大少爷体会了一把嫁女的惆怅。   待到薛霖回家后,何温言将他拦下,问了一个经典问题:   “阿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媳妇生的都喜欢。”   薛老板回复了一个满分答案。   可何大少爷还是不死心:“若是只能选一个呢?”   薛霖思索许久,才答道:“那就男孩吧。”   “为什么?你不喜欢女孩嘛?”何温言眉头紧锁。   “我一个大老粗,怕养不好女娃娃。万一和他爹一样一身匪气,可就不好了。”   薛老板挠了挠头,在他看来女孩子大多柔柔弱弱的,他这当爹的笨手笨脚的怎么能够照顾好她?   “我觉得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何温言看向薛霖的眼神极其温柔,他牵着他的手放在隆起的腹部,“要不要摸摸?”   “宝宝今天稍微动了一下,娘说下个月胎动就会更明显些。”   薛老板的大手附在何少爷的腹部,轻轻抚摸。   “宝宝乖,千万别让你爹爹不舒服。”   ——   何温言获得成熟的抑制剂研发资料后,制药厂很快开始了药品制作。   约克接到何大少爷的邀请时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何温言身上的东方韵味让他格外着迷。   等这个美国佬赶到薛家与何大少爷见面时,却见他记忆中的东方美人顶着一个孕肚端坐在主位上。   “亲爱的何,请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约克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这儿还有一种药剂,希望你能帮忙售卖。”   一听又是药剂生意,约克的双眼瞬间放光,消炎药剂在欧洲的销售已经让他赚得盆满盈钵,一跃成为英吉利有头有脸的大商人了。   没想到何温言除了消炎药剂外,还研发另一种药剂。   “哦!亲爱的何,你真如同一个宝藏,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约克扯着嗓子惊呼,婉转的语调惊掉了何温言浑身的鸡皮疙瘩。   何大少爷蹙着眉头,面露难色,解释道:“这种药剂与消炎药有很大不同,它的适用对象比较有限,可能并不能给你带来多大的收益。”   约克不相信地扬起一侧的眉毛,还没有在他手中不赚钱的商品。   “这种药剂是专为Omega抑制情潮的抑制剂。”   何温言的话音刚落,眼前的美国佬顿时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木讷。   “你是说抑制剂?”   约克怂了怂眉头,表情有些复杂,抑制剂的确如何温言所说适用对象有限。   约克出生欧洲,后随父母移民美利坚,成年后选择来华夏发展闯荡。在他看来,欧美国家的Omega地位并没有比华夏的坤泽高多少。   由于发情期的缘故,Omega的地位甚至低于普通女性。   “何,你是否想清楚了?这种药剂可能不能给我们带来多少利益。”约克微微眯起了眼睛,严肃道。   抑制剂能够帮助Omega安稳地度过发情期,帮助他们更好地参加社会工作,从而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   然而,这很可能遭到Alpha的反对。   长期作为获利方的Alpha们不会允许自己的奴役对象翻身。   一旦,Omega们不需要Alpha就能顺利度过发情期,Alpha们便失去了合法控制Omega的理由。   这也意味着抑制剂的售卖肯定会得罪Alpha。   “我当然知道。我做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何温言是个坤泽,也就是Omega。   他在英吉利读书的时候,便体会过西方对于性别的歧视,深知只有将Omega从发情期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才能让他们获得平等。   “而且我希望这种药剂能够以较低的价格进行出售。”   何大少爷发现自己的话,让这个美利坚商人感到十分诧异。   约克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摊开手想要张嘴拒绝。他可不想做这笔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何温言眼神坚定,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先一步开口道:“我知道这笔买卖可能让你很为难,我也能理解你的拒绝。但看在我们的交情与消炎药的份上,我希望你能动用你在欧洲与美洲的人脉,帮我宣传一下抑制剂。”   “至于售卖,我可以另外找人。”   约克思索片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一番思绪拉扯下,美国佬还是松了口:“何,我会帮你这个忙。至于抑制剂销售我也会委托黑市替你售卖。”   “你是个天才,希望未来如果还有药物,一定要让我独家代售。”   看来消炎药的代售让这个美利坚商人尝到了甜头。   何大少爷展露了满意的笑容,举起手边的茶水,一茶代酒朝约克敬了一杯。   “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今天4000字,有进步!   下一章生崽崽完结! 第64章   二月二, 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   进入了三月,便到了何大少爷的预产期。   何夫人特地收拾了衣物搬到薛家去为大儿子陪产,一起同去的还有何二少爷, 只留何老爷独自在家。   “你现在可要加倍小心些, 说不准哪一天就要生产了。 ”何夫人对何温言嘱咐道:“平日里身边总要有人跟着, 薛霖若是不在, 就让红菱和碧柳跟紧你。”   “阿娘, 我都知道了。”何温言听着何夫人的碎碎念, 敷衍道。   “就知道你对这些事情不上心。”   何夫人细长的柳眉一挑,轻轻瞪了大儿子一眼,她手中正在叠着一件件小衣裳。   “这些衣裳是你俞姨派人送来的, 是你小表弟出生那会儿穿过的。她知道你怀了孩子, 特地给你留着。”   刚出生的娃娃皮肤柔嫩,这种穿旧的衣裳比新买的更柔软些。   虽说都是些旧衣裳,可俞姨娘将这些衣裳打理得十分干净。   何温阳瞧了眼母亲手中小小的衣裳, 再看看哥哥高高隆起的腹部,好奇道:“娘。小宝宝是怎么从哥哥的肚子里出来的呢?”   何夫人笑了笑,小声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如今九岁的何温阳蹙着眉头,他已经长一岁了, 可什么时候才算是长大呢?   可没多久他就明白了孩子是怎么出生的了。   三月中旬,天气逐渐转暖。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满树, 红艳艳地点缀了春光。   何大少爷正在庭院中散步, 如今他身子重了, 不常出门走动, 只能在家中多走动。   薛老板则像个小尾巴般跟在他身后, 生怕他走太快。   “媳妇, 要不咱们先歇一歇,我给你捏捏腿。”   何温言怀孕六个月后,小腿上便经常水肿一片,原本纤细的脚掌也肿得如馒头似的。   薛霖专门请教了何老太爷,每晚用热水为媳妇泡脚、按摩。   何大少爷也走累了,朝薛老板伸出两只胳膊。   薛老板甚为默契地走上前,将自家媳妇横抱起来送回屋里。   他将何温言轻轻放置在卧榻上,掀起长衫的下摆,开始替他捏捏浮肿的小腿。   只瞧何大少爷眉间稍蹙,浅浅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揪紧了软榻上的靠枕。   “阿霖……”   “怎么了,捏疼你了?”薛霖抬首见他皱眉,放缓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问道。   何温言摇摇头,脸色逐渐开始透白,他朝门外指了指:“我感觉肚子开始有动静了,起快去叫人。”   闻言,薛霖竟一时怔住,还是何温言轻踹他一脚才让他回过神来,站起身着急忙慌地往外跑。   闻讯,何夫人拉着经验丰富的产婆赶到何温言的卧房。   何大少爷此时已经疼得额角满是冷汗,眼尾噙着泪,嘴唇失去了血色,他抬眸望向何夫人,哑着嗓子唤道:“娘。”   何夫人快步走到软榻边,一只手握紧了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掏出手绢替他擦干额头的汗水。   “产婆,快看看我儿子怎么样了?”   经验老道的产婆只一眼便知道何少爷这是在产前阵痛,又上手摸了摸何温言的腹部,交代道:“夫人放心,少爷现在还只是阵痛,过一会儿才正式发动。”   “少爷的胎位正,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这时,薛霖与何温阳也一同赶来。   看见媳妇闭着眼疼得只抽气,脸色苍白的模样,薛老板几乎是一下子跪在软榻旁,泪水从眼眶中迸出,哗啦啦地往下流。   “阿言……”   汗水从何温言紧蹙的眉间蜿蜒滑下,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看清了薛霖有些狼狈的模样。   往日俊朗挺拔的汉子,此刻却在他的榻前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   何大少爷看着看着竟然笑出了声,好似忘记了疼般。   “你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到底是我生孩子还是你生?”   “我恨不得替你生。”   何温言又笑了,他抬手抚上薛霖的侧脸,抹去他脸颊上的泪痕。   “高兴点。你要做父亲了。”   可平日生性要强的薛老板却偏偏止不住泪意,他哪舍得看着媳妇疼呀?   同样眼泪鼻涕哗哗掉的还有何家二少爷。   “呜呜呜,我不要小宝宝了,我不要哥哥这么痛!”   何温阳哪知道生孩子需要经受疼痛,他以为小宝宝都是凭空出生的。   “哎哟,小少爷。可不敢乱说。”傅妈上前捂住何温阳的嘴,严肃道:“这话可不吉利。”   何夫人也注意到哭哭啼啼的小儿子,叹了口气道:“温阳听话,你先回房间去。”   “娘,我不要。我要守着我哥。”何二少爷倔着脾气。   何夫人朝傅妈挥手示意,让她将何温阳带下去。   何温阳还想耍小脾气,张牙舞爪地不肯离开。   “小少爷,您还是先回房吧。您在这儿,大少爷不方便生产。”傅妈耐心劝说道。   可何温阳怎么劝说都不听,执意要留下。   那边,何大少爷的阵痛还未断。产婆指挥薛老板先将人抱到床上,又命厨房去煮一碗面来。   “也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发动,还是先吃饱肚子,省得一会儿没有力气。”   产婆说完又看向薛老板,问道:“不知府里有没有人参?切上几片熬碗人参汤,以备不时之需。”   “有的,有的。”   薛霖立刻吩咐下人去库房里翻药材,又让厨房准备生产用的热水。   几人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了一切。   何温言刚吃完面条,肚子便有了动静,羊水无声无息地淌湿了长衫下摆。   产婆见何大少爷即将发动,便将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几位嬷嬷帮忙打下手。   被赶出屋的几人站在院子中,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薛老板在院子里着急地来回走动,瞧得何二少爷有些头晕。   听到产房里何温言痛苦的声音,薛霖的腿便软了三分。   何大少爷的喊叫声越来越大,薛老板闻声慌张地想要闯进房间,却被何夫人拦了下来。   “岳母,阿言很疼。”   “生孩子都是痛的,你就在门外耐心等着。”何夫人抿了抿唇,严肃道。   于是,薛老板与何二少爷两人并排在产房外流泪。   何温言在产房里喊,他俩在产房外哭。   等到日薄西山,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一盆盆热水送进了产房,终于等到了一声婴儿啼哭。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产婆满头大汗,朝薛老板与何夫人笑道:“恭喜恭喜,大少爷生了位姑娘。”   “阿言怎么样了?”   薛霖快步走到房前,垫着脚朝房内张望,着急询问。   “大少爷累了,这会儿刚睡过去。”   薛老板正想进入室内去探望何少爷,却被这产婆拦下了。   “薛老板还是不要进去为好,这产房血腥味重。”   “不打紧,就让我进去吧。”   产婆也是第一次见不嫌产房晦气的男人,便敞开房门让薛霖进去了。   “辛苦您了。”   跟在何夫人身旁的傅妈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红封塞进产婆手中。   产婆掂量着手中红包的分量,顿时喜笑颜开,对着何夫人道:“不辛苦,不辛苦。老身替人接生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么白净的女娃娃。可真是有福呀!”   产婆嘴里说着好话,她的确没有见过生了姑娘还给她塞大红包的家庭。要是换成了有些家庭,没生出男娃来,孕妇连带着她这个助产的老婆子都要遭主家白眼。   这女孩生在这样的家庭,可不就是有福吗?   何夫人脸上带笑,嘴里念叨着平安就好。   产房内,何大少爷正在床上昏睡。细软的头发被分娩时的汗水打湿,一绺绺地覆在额前,失去血色的脸让薛老板十分揪心。   看着沉睡的媳妇,薛老板伸出手替他捋了捋凌乱的额发,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何温言身旁正躺着刚出生的小娃娃。这孩子真如产婆所说,一出生便白白净净的。   许是刚哭过的缘故,孩子的两颊泛红,像春日里初放的桃花般。   薛霖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生命,刹那间感觉有些迷惘。只有在正式见到孩子的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做父亲的滋味。   他呆呆地望着这个依偎在自家媳妇身边的奶娃娃,看上去软软的。   小婴儿无意间嚅动嘴唇,连带着小奶膘微微鼓起。   薛霖伸出手指想要戳一下孩子的奶膘,但又怕自己没有轻重戳疼了她。   这是他家的姑娘,他的女儿。   薛老板看着床上的媳妇和女儿,傻傻地笑了。   ——   何温言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他一睁开眼便寻找起身旁的女儿,却不见孩子的踪影。   “阿霖,我们的女儿呢?”   “孩子饿了,奶娘抱去喂奶了。”   薛霖上前替他掖好被子,春寒料峭,他媳妇刚生产完要注意保暖。   “你准备给宝宝起什么名字?”何大少爷眉眼间尽是温情。   初为人父的薛老板憨憨的,没了在外头的精明。他挠挠头,对媳妇笑道:“要不,还是阿言来取吧。”   他没读过多少书,这名字万一取得不好听,女儿可是要被人笑话一辈子的。   “那就先起个小名吧。”   何温言仰头望向窗外,一树鲜红的桃花迎着明媚的阳光静悄绽放。   “小名就叫「夭夭」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薛夭夭满月那天,薛霖只请了一众亲朋好友来观礼。   薛夭夭睁着一双黑溜溜地大眼睛,浓密地睫毛上下眨呀眨,被薛霖抱到正厅见人。   “哎呦呦,这孩子长得可真水灵,见到外人都不胆怯。”俞姨娘笑着夸道。   她家的小儿子都周岁了,见着外人还害怕,今天就没带出门。   何温阳点着脚尖,仰头望向他家大哥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小宝宝,小孩子长得真可爱,眉眼处的确有三分像他哥。   何二少爷转过头问何夫人:“娘,我是不是能做哥哥啦?等妹妹长大了,我带她出去玩。”   这金宁城还没有他何二少爷不知道的地儿呢!   他这一句话逗得在场诸位哈哈大笑,何温阳环顾众人不解地挠挠后脑勺。   “这可就乱了辈分了。这是你外甥女,你做舅舅啦。”何老爷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瓜,解释道。   何温阳还是不解,他才九岁,怎么就成舅舅了?   还没等何二少爷少爷回过神,薛家请的剃头匠就要开始为新生儿理发了。   剃头匠的剃刀刚削下一缕胎发,薛夭夭便开始放声大哭。   老实的剃头匠连忙放下剃刀,生怕伤着薛大小姐。   何温言见状却笑道:“这孩子爱美得很,平时就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裳,穿得素雅了还不高兴。也不知道像谁。”   “如今剃掉她的头发便不乐意了。”   众人一听又笑开了花。   何大少爷上前看着女儿,夭夭一见是漂亮的爹爹竟然立即停止了哭喊,咧开小嘴笑着吐起了泡泡。   何温言伸出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示意剃头匠继续理发。   剃头匠瞧孩子不再动弹,这才放心地为新生儿剃头。   事后,没了头发的薛夭夭有些蔫蔫的。   在场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奖她的新发型,才哄得她重新振作起精神。   薛家的大小姐成了几家人的心头好。   薛老太太整日看着曾孙女舍不得眨眼,何老太爷仍由外曾孙女扯他的长须也不觉得疼,傅老太爷更是爱屋及乌地稀罕这个奶娃娃。   薛夭夭从小便爱漂亮,何老爷与何夫人便将布庄里应季的布料,优先送到薛家供她挑选。   薛夭夭可谓是集几家人的万千宠爱而长大的。   然而,就算是薛大小姐也有害怕的人。   “薛夭夭!”   六岁的薛大小姐刚从外头回到家,一听呼唤立即止住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望向自家爹爹,怯怯地唤一声。   “爹爹。”   何温言打量了一眼女儿布满灰尘的裙摆,严肃道:“刚从外面回来?”   薛夭夭背着手,老实点点头。   何大少爷瞄一眼女儿的小动作,便已了然。   “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夭夭撅着嘴,脸颊鼓鼓,朝爹爹摊开双手,胖乎乎的手掌心中躺着一小包粽子糖。   “温阳舅舅带你出去买的?”   薛夭夭老实地点点头,「背叛」了自己的「队友」。她好不容易才求温阳舅舅给自己买糖果。   何温言叹了口气,想要从女儿手中接过那包粽子糖,薛夭夭却攥着那包糖果躲到薛霖身后,仰起头抱着父亲的腿开始撒娇。   “阿父,就让夭夭吃一包糖吧。”   瞧着女儿胖嘟嘟的小脸蛋,再看那双神似自家媳妇的眼睛,薛老板忍不住心软,想为薛夭夭求情。   “媳妇……”   “不行。”何大少爷回得干脆,“她才六岁便一口烂牙了,等到换牙还有几年时间。”   “你这会儿心软了,等她牙疼哭得撕心裂肺时就别去哄她。”   薛老板望着何少爷凌厉的眼神,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朝女儿伸出手来。   “乖,听你爹爹的。”   阿父就知道听爹爹的!   薛夭夭撇了撇嘴巴,将自己好不容易买来的粽子糖乖乖上交,转过身赌气跑去找曾祖母了。   薛霖将从女儿手中「收缴」的粽子糖递给何温言。   何大少爷不客气地揭开女儿的糖果,取了一颗放在自己嘴里。   麦芽糖的香气,甜滋滋的。   “你欺负她干嘛?要吃,我给你买。”   薛霖看着自家媳妇津津有味地吃着从女儿那里抢来的糖果,一脸无奈地笑了,眼神中满是宠溺。   “你要不要?”   何温言将手中的糖果递给薛霖,满脸得意道:“从她手中抢来的,味道不一样!”   薛老板也来了兴致,接过一块糖果品尝,的确更甜些。   ——   等到薛大小姐十岁时,已然成为了金宁城里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   不仅是因为她有一位财大气粗的父亲、医术高超的爹爹,更是因为她本人出了名的调皮捣蛋,俨然是翻版的何二少爷。   都说「外甥像舅舅」,看着丝毫没有大家闺秀气质的薛夭夭,薛老板不止一次想要同何二少爷「谈谈心」,「探究」一下他家乖女儿是如何被他这个做舅舅的带坏的。   何大少爷却觉得他家女儿这活泼的性子,十分可爱,就没有格外约束她。   又是一年七夕灯会,薛夭夭拽着父亲与爹爹一同出门。   绚烂多彩的花灯点缀着漆黑的夜晚,长街夜市热闹非凡。   一家人逛到秦淮河畔,又见一江星星点点的河灯随着水波一路飘荡。   “爹爹,我也要放河灯!”   薛夭夭惊呼着,却被何温言拽住了胳膊。   “那是情侣爱人一起放的,你一个人怎么放河灯?等你找到自己的爱人再去放吧。”   十岁的薛大小姐疑惑道:“那我什么时候才会遇见自己的爱人呢?”   “也许,就在某一个灯火阑珊的夏夜吧。”   何温言仰起头,与薛霖相视而笑。   遇见他,便是在这么一个迷人的夜晚,万家灯火皆不及他眼中的一瞬浮光。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何少爷与薛老板感情和事业基本上都圆满了!   完结了!撒花!   接下来应该还有一两章养娃番外,明天和后天会写完。   感谢各位读者小可爱们的支持!让我知道自己的故事还是有人喜欢的!   这应该算是我第一篇20万字完结的小说,因为时代背景和题材限制的关系,删除了部分情节,但我还是挺满意的。   接下来,我会准备写一篇娱乐圈文,在这里小小的宣传,拉拉赞助,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预收一下:   《娱乐圈狐狸精》(文名有点随便,可能要修改)   文案:   苏酒是青丘山上最小的狐狸精,也是唯一一只八条尾巴的九尾狐狸。   因青丘山上灵气不足,苏酒无法修炼出第九条尾巴,祖母将他赶入人间,让他进入人间修行。   苏酒本来想去C市投靠自家大哥,却不想误打误撞参加了偶像选秀节目。   ——   网络上:   黑粉:这个苏酒就是皇族,节目组偏袒「苏太子」,有违公正!   节目里:   贫穷苏酒:我家?我家住在山上,家里平时只有我和奶奶相依为命。我来C市本来是想投靠我大哥。   其他选手:好可怜……   网络上:   黑粉:呸,苏酒就是个蹭咖,看别的选手有热度,就和他们炒CP,装兄弟!   节目里:   笨蛋苏酒:唉,你们别争了。教我唱跳会不会浪费你们的宝贵时间?   其他选手:怎么会,你很聪明!   网络上:   黑粉:啊啊啊,我算看明白了,这个苏酒就是个绿茶狐狸精,骗得我家哥哥们围着他团团转。   节目里:   撩人不自知苏酒:嗯?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精?   某位隐藏身份的攻冷哼一声:因为狐狸精最会勾引人了……   所以能不能只勾引他一人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