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深殿春》   作者: 忘还生   简介:   沈观鱼嫁给齐王世子三年,上事公婆、下敬小姑子,将王府诸事打理有序,甚至尽力掩瞒了夫君不举之事,为此受尽奚落磋磨   得到的却是肚皮不争气、耽误齐王府香火、又不允世子纳妾的妒妇之名,连这份冤枉沈观鱼都吞下去了。   机缘巧合之下,她无意发现新帝赵究袖中藏了自己的小像,他甚至承认了对她有念头,更知道赵复安不举之事   “夫人寂寞,朕的后宫也尚空置着。”他嗓音低得醉人   沈观鱼惊怕之下,凡有宫宴面见皇帝之事,都尽力推脱了   但这份忠贞未得半点回报,赵复安连一点夫妻的体面都不顾,和婆母串通,想要向其庶弟赵衣寒借种生子   那暖情酒被她识破,夫君和婆母一齐苦劝她忍辱负重,借个儿子出来   沈观鱼不想再忍,赵复安既要借种,那她就敢和皇帝借,这三年的委屈,也该教齐王府的人尝尝   小剧场:   坤宁宫摆起家宴,新帝和宗亲围坐用饭,那久不入宫的世子夫人也来了   沈观鱼仰首饮尽一杯酒,借着酒意壮胆,桌下着玉鞋的足,颤颤巍巍地碰上了龙靴   赵究抬眸看她,那双眼尾微红的眸子不闪不避,里头带着钩子   他亦将酒一饮而尽,倒举着空盏向沈观鱼示意   无人知道这一刻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高亮】1v1 sc 后期带球跑追妻hzc 画师:容隐呀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观鱼 ┃ 配角:赵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报还一报   立意:善良是本,坚韧是根  ? 第1章 无力   瓢泼的大雨淹没了所有的人声,响雷一个接一个炸过,风吹得屋檐下的灯笼乱晃,烛火俱熄。   黑洞洞的王府廊道中跑过一袭纤弱身影。   骤亮的闪电照亮游廊一瞬,照亮了沈观鱼苍白的面容。   这是个瑰姿艳逸,绝色难求的美人,系着妃红披肩,素洁的缙云间色裙被她穿出了珠围翠绕的感觉,穿廊风把裙摆吹得贴显出腿的纤长。   此时她正履行匆忙地朝后门那边去,顾不得沾湿青梅云头履,拧紧的蛾眉也脱离了往日的淡然。   “世子夫人,当心脚下。”   小丫鬟举着灯笼在后面紧步跟着,心里也有些打鼓,都怪夫人的贴身侍女一个病了一个回家探亲,才劳她这雨夜里跟出来   沈观鱼充耳不闻,等跑到后门,终于见到了她的妹妹。   和沈观鱼七分肖似的脸被大雨冲刷着,发丝散乱贴在了脸上,正一个劲地哭求,口中喃喃“放我进去,姐姐在哪里啊,姐姐,放我进去啊你们……”   她带来的小丫鬟也在哭着扶自己夫人。   此时两个婆子正拦着她往里面冲,怕她这疯癫模样会惊扰了内院中的贵人。   不知争执了多久,沈落雁终于见到匆匆而来的人,激动喊道:“姐姐!”   “放肆!就算不请入内,为何不让她在廊下等着?”   沈观鱼见到妹妹通身被雨水浸透,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了,是以人还未到,先斥出口。   两个婆子连忙松了手,沈落雁雏雁般扑落进姐姐的怀里。   沈观鱼稳住妹妹打战的身子,顾不得湿意,将披肩裹在她瘦弱的身子上,又指着那两个婆子道:“跪下,掌嘴!”   婆子对视一眼,缓缓跪下掌嘴。   “阻人的时候这么能耐,现在是没吃饱饭吗?”她冷清的声音穿透雨声,让人心颤。   那两人只能使出真劲儿,“啪啪”声音在大雨中隐约可见。   “姐姐,你救救凭云,求你救救他吧,若是,若是凭云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活不下去了。”沈落雁像找到了主心骨,埋在她肩头呜呜地哭起来。   “雁儿你先莫急。”她知道张凭云之事非同小可,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应下帮忙,沈观鱼如今能只是抚顺妹妹的情绪。   母亲早逝,长姐如母,沈观鱼自然是最心疼这个妹妹的。   但张凭云之事,牵涉前朝空印案,就算是齐王府也不敢插手,何况她只是王府中的一介女眷。   可沈落雁哭声更大,眼看着又要跪下来,跟来的小丫鬟见夫人身子不稳,赶紧过来扶住,灯笼掉在地上,又是好一通乱。   沈观鱼不好在此议论,温声说:“你今晚淋了雨,进去喝碗姜汤再睡一觉,姐姐今晚陪着你说说话可好?”   沈落雁心里焦急难耐,噙着泪想说不要,但撞进姐姐温柔沉静的眼睛里,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   一路走一路劝,妹妹的哭声终于渐小,幸好有雨声遮掩,不至于惊了王府中人。   沈观鱼在自己的昔杳院中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客房,又催妹妹去洗个热水澡后。   这时赵复安遣人来问,她想了想,打算自去和夫君言明,想到身上的水迹,又拿了件披风挡住。   进了正房厅中,就见罗汉床上已端正坐了一人,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模样,正是她的夫君,齐王世子赵复安。   出身显贵又模样俊俏,更是京畿中多有美名的才子,嫁给他的沈观鱼,自是人人称羡的对象。   听见门外传来响动,赵复安自书册间抬起头来,含笑唤道:“观鱼。”又见她身上披风,微微皱眉之后归于平静。   沈观鱼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替他把茶盏重新斟满。   赵复安问:“回来在院中不见你,是去了何处?”   沈观鱼便把妹妹来王府拜见之事略说了。   他皱眉将书册放在一边:“张凭云的案子兹事体大,可不能轻易沾惹。”   沈观鱼虽是妇人,但身为前大理寺卿之女,看着父亲从地方按察使做到大理寺卿,耳濡目染,这点眼界还是有的。   她知道轻重,但见赵复安避之不及的模样,心底略感不适,但仍勉强点头道:“自然。”   知道她识大体,赵复安松了眉头,又说另一件事:“祖父这回的寿辰宴办起来……会难些,怕是要辛苦你了。”   “动天之德莫大于孝,这本就是妾身该做的,妹妹来王府之事,也请夫君在母亲面前说项一二。”   他过来拉她的手,眼前妻子容色动人,赵复安玩笑道:“为观鱼,义不容辞。”   沈观鱼亦回握他,温然浅笑。   赵复安知道,他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妻子了,若不是她父亲死在了任上,几乎无可挑剔。   瞧着这对夫妻的恩爱模样,外人定然想不到,成亲三年的他们,竟还是有名无实。   当年新婚夜,本该是酒酣耳热情意暖,当再进一步之时,新婚夫婿却再无任何动作,只说了一句:“睡吧。”   沈观鱼从羞涩无措中听到这句,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未准备好,来日方长,慢慢说吧。   然而圆房这事一放就是一年。   沈观鱼和赵复安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新婚夜前也未见过几次,却听闻是赵复安亲自求娶的她,如今冷情至此,她虽疑惑,到底碍于矜持,并未开口,所幸婆母并不催促,   其实坦言,赵复安除了不与她行夫妻之事,其他没得说。   性子温柔和善,才华横溢,模样也如温雅俊俏,玉树临风,当初在盛京是人人欣羡欲招纳的佳婿。   日常会赠她情诗钗环,夫妻亦有描眉之乐,就连她冬添衣夏用冰之事也全放在心上,可谓关怀备至。   如此好的一位夫君,只是不通房事罢了,天长日久,她自然也对夫君有了情意。   成亲一年后,彼时身为大理寺卿的父亲死在任上,赵复安也是在这时告知了她自己不举之事。   沈观鱼已嫁为赵家妇一年,又失怙恃,夫君待她温柔,也就安静地接受下来了。   她从未表现过不满,只是这之后,赵复安有些……常避着她,二人同床更少。   第一年,第二年,盯着她肚子的人不少,流言自然也甚嚣尘上,有粗鲁的话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还霸着丈夫不准他纳妾。   对此赵复安特意写了文章申斥一顿,又是一番佳话。但虽是如此,沈观鱼生不出来的骂名到底是坐实了。   而她因赵复安的体贴,心中有情分在,也默默忍下这些冤枉。   如今已是成亲的第三年,赵复安早已不复旧日关怀亲密,沈观鱼守着这静如死水的婚姻,只茫然走下去罢了,还能如何。   见他起身,沈观鱼问一句:“夫君今夜在何处安置?”夫妻二人这两年连同床安眠也变得甚少。   赵复安道:“淘了一幅字画,颇有意趣,打算临摹一番,夫人不必等我。”   夫妻俩闲叙已毕,赵复安出了门去,小厮业安赶紧跟上了他。   雷声又是一刻不停的响,“夫人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赵复安照旧问。   业平忙答:“与旧日无异,并未见过任何外男。”   身有短处的男人,即使知道自己的妻子再是安分,也不免害怕,毕竟不能给女人满足,总会担心她在外头有野汉。   “嗯。”赵复安看了看雨势,今日是没法出门了,便去了书房。   之后自然也将和齐王妃说项之事忘在了脑后。   沈观鱼在厅内端坐了一会儿,将那盏冷掉的茶到了,不是不知道他的改变,若说具体到什么时候,大概是她爹死了,赵复安和自己坦白不举之事后。   她仅是叹了口气,看看四方的厅堂出身,这一日日木偶提线似的过日子,她已经不再费心地去记得时间了。   日日往复,并无不同。   起身去沐浴换了身衣裳,沈观鱼往客厢而去,沈落雁沐浴出来不见长姐,又闹着要出门,被丫鬟拦住,直说这是王府内苑,不得胡闹。   沈观鱼带着一身水汽,终于是过来了,沈落雁一见她就往怀里扑,鼻子有变得酸涩,夫君不再,自己只能依靠长姐。   “你们出去吧,今晚不必伺候。”沈观鱼对屋里的两个小丫鬟说道。   等屋内退完了人,沈观鱼才扶着人躺到床上,自己也和她盖了一张被子。   “姐姐,齐王府到底国戚,有没有法子把张凭云救出来呀?”沈落雁已经念了一晚上,此际无人,更加希望能得个答复。   沈观鱼知道避无可避,只有稳住她才是正事:“这件事还未查清,既然你坚信妹夫无辜的,也不用怕,圣上明察秋毫,必不会让妹夫蒙冤的。”   其实她不知道当今圣上到底如何,他登基日短,沈观鱼尚未见过,但关于赵究的传闻甚多,人皆道其见微知着,知人善用。   “他只说自己完了,又说绝没有做过那种事,那副样子我看着真的害怕。”她听着说着,泪水更加滚滚落下。   “空印案干系重大,他自然害怕,待细查证过,就会没事的。”   “真的吗?”   被沈观鱼一阵安慰,沈落雁竟也有些信了,一切尘埃未定,人总盼着能听些好的。   “自然是真的,睡吧。”沈观鱼轻拍她的背。   又安静了一会儿,她说道:“姐姐,若是张凭云死了,那我也会……”   沈观鱼捂住了她的嘴,眸似寒星冷澈:“落雁,慎言,姐姐不会让你有事。”   沈落雁点点头,她哭了许久,一停下来更觉头晕脑胀,听着沈观鱼声音温柔地闲叙起从前的闺阁旧事,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眼皮开始打架。   沈观鱼见妹妹已经睡去,才不再说话,只望着帐顶发呆。   指挥佥事、空印案,这事只怕不简单。   但事关妹妹的性命,沈家就剩她们两个了,她又不能不管。   可惜莫说齐王府没这本事插手,就算是有,又如何会愿意出手呢。   翌日天还未亮,沈观鱼就悄声起床了,她嘱咐丫鬟不要吵醒沈落雁,自己去了王妃的院中请安。   齐王妃端坐正堂交椅下,一身牡丹烟罗裙风姿尽展,风韵犹存。她是阁臣之女,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万事以礼为先,沈观鱼每日的请安自然不能省下。   外头都羡慕沈观鱼,三年生不出来,还有如此回护她的婆婆和夫君,不肯纳妾来羞辱她,实在是上辈子烧高香修来的。   她原也这么以为,婆婆宽和,夫君温良,但在这王府深宅中住久了,什么也都明白了。   沈观鱼略问几句母妃安,齐王妃如常答了,与她说起了老齐王生辰宴之事。   这次为公公做寿,也是齐王妃头次将这么重要的事交到儿媳妇沈观鱼手上去。   无他,不过是人人皆知,这是个烫手山芋。   到时不管宴会办得怎么样,只怕都会惹老王爷不喜,齐王妃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丢这个人。   这起因,还是从新帝登基说起。   老王爷是先帝的弟弟,也是当今新帝的叔叔。   就在半年前,新帝赵究登基那一天,消息传到了彼时正在酒肆的老齐王耳中。   谁知老齐王并未跪地直呼万岁,而是老来疯地骂了一句“竖子”,直接回王府躲起来了。   因这一件事,齐王府不为新帝所喜已是众人皆知,齐王原本兼领的官职也被赵究找由头摘了。   本就无多少实权的齐王府在盛京中变得地位尴尬。   也不知今年的生辰宴得是怎生情景,有多少人为邀宠于新帝不肯前来贺寿还未可知,齐王妃自然要躲了这份苦差。   沈观鱼只言依旧照去年的例,各府有过交情往来的,请柬都发了过去,接着又报了些菜名,很有些新奇的菜式,都是她早就亲自去各大酒楼试过的,也送到老齐王那边尝过,他挑出了喜欢的,到时会将大厨请过来。   临了还不忘说这是照了齐王妃旧年的安排,有了婆婆这位贤人的先例指导,她觉得已是极好,就厚颜东施效颦罢了。   一大堆安排听下来,难为沈观鱼记得清楚,安排得井井有条,齐王妃知道她是尽了心,略点了点头,但仍旧开口道:“你尽心安排了许多新玩意,这与我旧年早大不相同,不必事事学我,不然这换人来办又有何意义。”   她才不要这手把手教儿媳妇的美名,到时候宴上冷清与她半点干系都没有,对外只说都是沈观鱼亲力亲为,自作主张。   她名声本就不好了,何苦再带累自己婆婆。   “是,儿媳受教。”沈观鱼乖顺点头,眼中未起半点波澜。   这生辰宴之事问过了,齐王府又提起件更要紧的事:“我听闻昨夜你妹妹寻来了?”   沈观鱼心头一跳,忙应道:“是,她未递请柬,但实属事发突然……”   齐王妃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张佥事的案子兹事体大,多少人盯着,她齐王府本就风雨飘摇,必不能引火烧身。   心里都沈观鱼的不满也更甚,当初他们让沈观鱼进门,不过是看在沈家无子,大理寺卿不上不下,却是要紧的职位。   既不会势大,纵得小姐闹出她们齐府的秘辛,其父又有实权,往上升不成问题,将来说不准是个助力。   结果和沈家结亲才一年,其父就死在了任上,现在她妹妹的夫君又惹上了祸事要来求齐王府,   好好的算盘打空了不算还沾上落难亲戚,齐王妃心中自然不愉快。   外人觉得赵复安是芝兰君子、文采斐然,自然推崇赞叹,却只有沈观鱼知道赵复安的隐疾,在儿媳眼中,她的儿子……是有残损的。   平时装得再好,齐王妃却不信沈观鱼对自己儿子没有怨恨、轻视,在这种意念下,她自顾自地认为沈观鱼看不起赵复安,平日对她不免会泄私愤。   偏她又想做出好婆母、支持儿媳的样子,是以平日里说的和做的总是矛盾。   “观鱼啊,你是世子夫人,举止高低也代表着王府的意向,齐王府如今境况你也知道,浪里孤舟,想帮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只求自扫檐雪罢了。”   齐王妃皱眉叹气,只让沈观鱼将自家的难处告知沈落雁,尽显主母对落难亲戚的关切和愧怍。   反正不是她去说,沈观鱼要怎么应付自己的妹妹不关她事。   沈观鱼并不意外听到这些话,她本意只求能留沈落雁住几日,妹妹现在精神不济,她不敢让人直接离去。   但想来天还太早,赵复安并未和王妃说她所求。   且话说到了这份上,就是暗示她赶紧将人送出王府去。   “今日,就早些将人送回去吧,对外只说她是来探你病的。”齐王妃见她不语,直接明说了。   沈观鱼垂眸掩下思绪:“儿媳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大吉!嘿~   本文架空,只为娱乐,看得开心,不负责教书育人,深塑三观,嗯!   照理放个预收:《夫君另嫁》   温绰玉丢了丈夫,那个疼她如命,相濡以沫的男子温秀雅致,眉目如画,美得她舍不得放手   他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封书信,说去了京城,等办完事就回来接她   她听话地等了大半年,别人只说她被骗了,门前晃悠的闲汉也越来越多   没法子,温绰玉只能卖了铺子,收拾了行囊进京寻夫。   京城居大不易,她一路颠沛丢了钱财,只能委身进了护国公府做了厨娘   谁料在府中撞见小公爷与妾室亲昵,那正值盛宠的妾室,面容竟与她那夫君一般无二   四目相对,各有慌张   温绰玉无法接受,二人争辩无果,她终究无法再相信丈夫,意欲独自归乡   离府当夜,温绰玉被一身月白裙装的美妾推进无人荒院,吻乱乱地落在她的脸上,声声恳求她的原谅。   温绰玉曾最爱的那双含情凤目变得猩红   萧兰烬将她扣上门栓的手指根根掰下,纳回掌中攥紧   “我还是你干净的夫君,别不要我!” 第2章 寿宴   沈观鱼回到昔杳院中,迎面就见到了自己的丫鬟扶秋,她已经探亲回来了。   “小姐,奴婢见到二小姐了……”   扶秋自然也听闻了二姑爷之事,如何不知道二小姐如今来齐王府所求,她忍不住担忧。   沈落雁不知,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又何尝不明白,以沈观鱼在王府的景况,张凭云的案子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沈观鱼见到背后跟过来的妹妹,不动声色地对扶秋说道:“回来了,就去瞧瞧析春吧,她还病着呢。”   闻言扶秋也不再提那案子,而是皱眉:“析春也病了,那何人照顾小姐?”   “这院中又不是只你们两个丫鬟,去吧。”   沈观鱼说完将人打发走了,迎着妹妹而去。   沈落雁知道姐姐一大早地去了何处,直接扑进她的怀里:“姐姐,怎么样?”   她不知道沈观鱼是去见谁,有没有答应救张秉空,所以只能含混地问三个字。   沈观鱼回想王妃的话,两道眉儿凝起,拉着沈落雁会房中,低声问道:“雁儿,你笃定张凭云当真是冤枉的吗?”   “他定是冤枉的,”沈落雁急得抓紧了她的手,   “我知道凭云,他胆子小又是独子,承了家里的军户,就想跟我安稳地过日子,上峰连大事都不肯派给他,断断不会有胆子留下一张空印文书的,王府、王爷答应帮忙了吗?”   “这是自然,但是雁儿你也该知道,王府人多眼杂,这几日又是老王爷寿辰,往来人员杂乱,这事只能在暗处调查清楚,你如今住在这里太过显眼,也不好说话,姐姐先将你送回旧宅安住,可好?”   她句斟字酌,慢慢地哄着。   “好。”   沈落雁听闻王府真的愿意出手,心里挂了许久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她天真烂漫,自小有爹爹和姐姐庇护,什么都不用愁,嫁人后又遇到要一心只对她好的张凭云,更加不谙世事,不知道手持空印文书是多大的罪过,姐姐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她忽然又问:“那明日老王爷寿辰,陛下会不会来,能告诉陛下我夫君真是冤枉的吗?”   赵究,应是不会来的。   但这话沈观鱼没说,只答:“若是陛下来了,我会求一求,但也可能不来。”   “若是不来,姐姐进宫的时候也可以说。”   沈落雁觉得王府是皇室宗亲,和陛下连着血脉,只要开口,她夫君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如何会不放过。   沈观鱼看妹妹皱了整夜的眉终于松开了,虽知她天真,但也轻舒了口气。   将妹妹的发丝撩到耳后,她嘱咐道:“那说定了,你不要乱走,等王爷有消息了,姐姐就去寻你。”   她就这样哄住了沈落雁。   用过早饭后又下起了细雨,沈观鱼就坐上马车送妹妹回了娘家旧宅。   马车在街上兜转,停在明安巷尾的一处青石砖砌的宽阔门脸前,几棵松柏守住了这一方幽静。   朱门已经掉漆,变得斑驳了许多,两个写着“沈”字的灯笼挂在屋檐下,被雨丝打得半湿,墨迹晕糊。   自姐妹俩出嫁、沈钧自杀后,这宅子就只剩几个老奴在守着了。   来应门的是沈府的老管家,见到两位小姐竟然回来了,激动得不行,赶忙将人请进来,一迭声地唤厨房的刘嬷嬷治备午饭。   沈观鱼只说不必麻烦,她只是送妹妹回来落脚,不能久待。   老管家相劝,但见沈观鱼娴静的面容,也只是叹了口气。   宅子很干净,主子们的房间都没大动,将妹妹安顿在她旧日的闺房中,沈观鱼却没有去自己的闺房看看,而是到了书房。   这是爹爹旧日最常待的地方,旁边挂着阿娘的画像,如今他去了,画像也挂了上去。   画中的爹娘像在望着她,沈观鱼慢慢就回忆着一家人在江南时安乐祥和的时光。   当时沈钧任江南的按察使,沈观鱼因父亲在苏州位高权重,入了当时江南最负盛名的公学——明苍书院就读。   因膝下无子,妻子又在大女儿十一岁时过世了,沈钧将所有的心力倾注在了公务和对大女儿的教养上,她本不似寻常女儿家温婉,其实是满身的少年气。   后来爹爹累迁至大理寺卿,自己在不久后就嫁入了齐王府,爹死后没有人撑腰,她也就收敛起了锋芒,成了个贤良贞静、整日在后宅琐事上打转的贵妇人。   她并不知道爹爹为什么突然在任上自杀,也曾偷偷去查过,但种种迹象表明,他确实是自杀。   听老管家说,在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吩咐了要把沈观鱼请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老管家走到了门口,他又追出来截下了。   是畏罪自杀不想连累她,还是怕见到女儿之后舍不得?   时至今日,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始终让沈观鱼耿耿于怀。   从沈家出来回到齐王府,正巧碰到赵复安也回了家。   他似有喜事,嘴角挂着笑意,但在见到沈观鱼的那一刻,那笑就隐了去,问道:“你这好好的是去了哪?”   沈观鱼向来直觉敏锐,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出去乱跑而不高兴,隐去那点冒头的不满,如实答道:“齐王府近日事务繁忙,妾身恐分身乏术,先送落雁回了沈家老宅。”   赵复安看了她身后的小丫鬟一眼,小丫鬟微微点了点头。   他方舒展了眉头,说道:“很该留她住几日的,但这几日确实不变,往后再说吧。”   两个人的眉眼官司沈观鱼看在眼里,明澈的凤眸似落下了寒凉的雨丝,丈夫这般防着自己,究竟当她是什么?   什么再说,怕是张凭云的案子查明无罪了再说吧。   她知道王府或许无力搭救,但也不喜欢丈夫说出如此虚伪的话。   他们同回昔杳院的路上,沈观鱼沉静如水,赵复安想着今日之遭遇,唇边笑意复又牵起。   两人貌合神离,未再有一句交流。   几日后老齐王寿辰。   沈观鱼花了十分的力气置办宴席,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仆从手脚利落干净。   办宴的园子既有王府的气派,又特寻了些仙鹤、鸳鸯、孔雀、锦鸡,驯养得浑不怕人,娇花异草天质自然,恰似洞天福地一般。   虽来者不如往年多显贵热闹,但到席得见的,谁不得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句。   这齐王府的世子妃,当真不像第一回 操持这样的大事,那通身进退得宜的气度,节制上下的手腕,比齐王妃当年还要有本事呢。   况且这模样也是真的好,当年一到京城就名动四方的江南女子,冰机莹彻、月颜花鬓,看红了多少贵女的眼、看酥了多少儿郎的心。   只是这再好的席,没贤惠的孙媳妇,在郁郁不快的老齐王眼里,也是样样看不顺眼。   不见旧年凑到近前赞颂祝寿的高官大员及其家眷们,更加意识到自己这一脉在这个王朝被边缘化了。   一路被人扶着出来,老王爷都是黑着一张脸,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发作。   齐王敬了他爹酒之后,就借会友之名跑出去了,作为孙子的赵复安却不能像不肖父亲一样落祖父面子,只能留下,端坐在席间目视沈观鱼忙上忙下,招呼左右。   他这妻子,美则美矣,却不见半点才女该有的慧心高洁,红袖添香,平日打理俗务、再到如今曲意逢迎的模样,都非他所欣赏。   举酒到唇边,又想起昨夜与他共谈书画的女子,那崇敬仰慕的眼神,许久未在沈观鱼眼中见到了。   就算是夫君,那方面不能满足她,做得再好再温柔细致,恐怕也是看不起的吧。   思及此,他的眼睛再无半分温度。   齐王妃闲品着茶,来的都不足以让她亲自待客,便八风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水榭唱的大戏《寿翁收徒》。   一家子老老小小就任沈观鱼一人忙活。   这时就有赵飞月的丫鬟过来对沈观鱼说道:“小姐说绣楼给自己送来的衣裙绣坏了,不肯出来。”   赵飞月是赵复安的亲妹妹,自小也是被宠坏了的,比起沈落雁来,更加骄矜百倍。这些年沈观鱼无论如何让步,都没法和这小姑子处好关系。   那绣楼的衣裳,赵飞月当时是让沈观鱼挑的绣娘,如今这是要将自己不能到场的锅甩在她头上。   沈观鱼叹了口气,似焦头烂额:“坏在何处?”   奴随其主,那丫鬟不易察觉地勾了唇角,说道:“小姐说那绣娘功夫低劣,裙上蝴蝶如何都绣不好,还是得柔绢姑娘绣得才能穿呢。”   她说:“那就让手脚快的跑去,将柔绢姑娘绣的裙子再买一身来就是了。”   “现成买的又不是小姐要的纹样……”丫鬟低着嘟囔着,“那可是小姐为了老王爷的寿辰亲自画的呢。”   “真就要柔绢绣的那个纹样?”沈观鱼沉着脸问。   丫鬟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   沈观鱼对析春说道:“去把柔绢姑娘绣的那条衣裙送去玉蝉院,你亲自看着飞月穿上。”   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地抬起头看着世子妃,撞见她一双妙目里,登时就觉得自己如妖怪显了形,小姐这招还是斗不过世子妃啊。   沈观鱼莞尔,经过这几年斗法,她还能不知道赵飞月肚子里酝什么坏水吗,早在赵飞月让自己替她选绣娘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招,让绣楼里的几个绣娘都绣了她要的纹样,做了裙子。   “那几条裙子全记账上,拿她玉蝉院的花销补上,每盆花每匹布吃的玩的,填得贵一点,你知道的。”   这么一大笔花销,当真是有填了。   扶秋这些年跟着沈观鱼耳濡目染,做账也是一把好手,两人相视一笑。   说罢扭头忙别的去了。   她正对着菜单子琢磨余下的菜肴送上来的时间,这时有人又瞧不顺眼。   “好有甚好忙的,这么多人,一刻离了你就不能动了,到现在也不知来见礼?”老齐王到底是发作了。   沈观鱼特别留意着这边的酒菜,站得本就不远,自然听到老齐王的斥责,莲步匆匆赶到了桌前:“祖父恕罪,观鱼头次操持大事,实在无能,忙昏了头……”   赵复安在外一向爱妻,自然也要站起来:   “这酒席设在院中花了许多心思,观鱼昨夜看了天色担忧下雨,一直未能足眠,才未及时想起给祖父拜寿,幸而有祖父福泽庇佑,这雨才散了。”   老齐王也不买账,别人把他忘了,小辈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就跟被触了逆鳞似的,说道:“借我的寿辰想显得自己多能干,你求这贤名,出着风头,不先将孝道放在前头,就好看了?”   沈观鱼忙说不是,但也知道再多的话也只会被他当成辩解,老齐王只是要出气罢了。   低着头等他骂完,又仰起露出一个喜庆的笑容告罪,沈观鱼举起酒盏说了几句祝寿的吉利话,终于能离去了。   而齐王妃今日立志要做根木头,从头到尾连眼睛都不往这边偏。   有爱热闹的自然注意到了齐王府的这出戏,着实比对面的《寿翁收徒》好看百倍,一时间坐得近的也私语了起来。   “看来王妃往日对世子妃也不见得又多喜欢呢。”   “还不是她三年都生不出来,还蛊惑了世子回护她,又不让纳妾,这不就是想断了齐王府的嫡系的香火吗,王妃能喜欢她才怪呢。”   “你说赵世子这么文采风流的一个人,怎么偏就是个痴情种呢?”   “唉,你没看见吗,世子妃美成那个样子,怪叫人家不下蛋呢,原来是只金玉的母鸡,哈哈哈……”   总有些夫君骤然发达,没学过礼数的无知妇人,说话粗俗不堪。   但这直白粗俗的话才能直抒胸臆,文雅些的夫人虽不说,但听起来是说不出的带劲,面面相觑一会儿,哄笑出声。   这些年来,沈观鱼虽甚少出席花会酒宴,但每每出现,萦绕在她身边的话题总是这些,她早已麻木了,无暇伤神,还有很多事要她盯着。   就在准备离开园子时,外头忽然响起一声:“圣上驾到!”   众人听到这声,惊疑不定,不敢置信。   但很快,或站或坐着的人纷纷让开,远远地就见人群逐渐矮下了身子行礼,一挺拔修茂的身影往这边而来。   齐王府一家也纷纷离席行礼,沈观鱼也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谁能料到,据传不喜齐王府的皇帝赵究竟然亲自摆驾前来,这当真是天大的体面。   圣上自她面前经过,沈观鱼只见到那栾华色莲花暗纹常服荡过,衣袂上绣有墨色的佛经。   “平身吧。”男人嗓音低冽、淡薄如冰。   她觉得耳朵像被刷子扫过,痒痒的,这才想起来圣上似乎还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二。   老齐王殷勤上前,让出了主座。   “这宴不错,是谁操持的?”   赵究随意坐下,那双深眸天生带着疏冷,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不远处规矩低头的人身上。   沈观鱼今日杏红罗裙,小朵或粉或霞的珠花簇在乌云髻中,既明艳又不会夺了瞩目,一个低眉的侧脸仿若渺远的连绵雪山,惹人叹息。   老齐王打赵究出现就开始喜不自胜,心道圣上定是未见他的醉言放在心上,此番特地来贺,不正是亲近他这个叔叔来了嘛。   他当即殷切答道:“一切都是臣的孙媳妇做主的。”   赵究闻言墨眉微扬,轻“哦”一声,又问:“齐王世子妃何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08:53:07~2022-06-23 09: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噜冲击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侄媳   沈观鱼听到自己被提及,稳了稳心神,出列恭谨上前行礼:“臣媳见过陛下。”她的头一直守规矩地低着,从未抬起。   离得其实不近,但赵究还是嗅到了,她今日用的是橘合香。   朝霞般的味道,和裙子很合衬,这人沦落到如今境况,仍旧带着让人想靠近的暖意。   他垂在椅臂上的手忍不住轻点腰间垂下的玉玦。   “这就是侄媳?不抬起头来,如何叫见过。”像恰如其分地调笑跟和蔼。   沈观鱼闻言,规矩地抬眸,本想看一眼就垂下。   可就是这一眼,让她如遭雷击,忘了低头。   入目是一双孤冷如墨、堪比华缎的眼眸,里头似潋滟着星火,琼玉白脂的高挺鼻尖下,一线精致的丹色薄唇,让清冷仙人的样貌里平白透出几分妖异。   书案见落下的题纸、应季的梅花糕,还有那幅江汀双鹭的画……   流逝的葱茏、明媚的岁月,瞬间都如九月未散的暑气,带着不期然记忆朝沈观鱼扑面而来。   这张脸,这个人的容貌,实在很难让人忘记。   她久闻当今圣上貌比天人,当时不觉得如何,世人偏爱奉承,何况是对皇上,原来五分夸张到十分也是有的,然而比之俊美,更让她无措的,是眼前这位九五之尊,是位故人。   彼时他还叫江究,十五六岁时,他们在明苍书院曾是同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1]   她在众目睽睽之中忘了礼数,眼睛未及时低下,也没反应到眼前人的一双深目已泛起笑意。   赵复安虽同样不敢直视赵究,但却一直注意着自己的夫人,见她未及时低头,而是一直盯着圣上发愣,心中升起不愉。   他温文上前赔礼:“内子不知礼数,陛下恕罪。”   沈观鱼蓦然回神,也赶紧低下头告罪。   赵究斜眸瞧了赵复安一眼,才说:“不碍事,夫人是江南人?”他勾起玉玦的络子,“说不定在江南见过朕呢。”   他本是先帝遗落民间的私生子,找回来后充做了徐妃的儿子,然而这事鲜有人知道,如今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到江南,也不知是试探还是别的。   沈观鱼不敢将他认作旧年同窗,只好道:   “回陛下,臣媳祖籍苏州,此前未曾见过天颜,人道苏州人杰地灵,妾当时是按察使之女,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从未见如陛下这般龙章凤姿,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人,因而适才看呆了眼。”   她很快收拾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反复回想彼此并没旧仇,也就只将赵究当成寻常天子看待,不能免俗地拍起马屁来。   “是吗,呵……”他听着她欺君,忽得笑出声来。   清冽悦耳的声音如山溪蜿蜒流过心头,在场却无一人敢抬头。   清冷一散,面容显得活色生香起来。   逗笑他的沈观鱼心中有异样,也只能压下。   跟着的康业公公最是诧异,陛下很少笑,更不可能笑出声来,如今连他也不知道,这是有好事还是有丧事要发生了。   赵究一副和世子妃言谈甚欢的模样,开口之后就没人搭理的赵复安闭了嘴,恭谨立在一旁,只是垂下的眼漫上了怨愤。   见此一派融融和乐景象,在场的官员或家眷皆庆幸自己并未轻慢齐王府。   想来陛下也觉得老齐王那句“竖子”不过是老而昏赖之语,这一阵气过了,不就给脸面来了嘛。   老齐王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见赵究心情颇好,上来问道:“不知陛下这趟摆驾,所谓何事?”   他心里早认定了赵究是给自己这个叔叔拜寿来了,但还是盼着陛下亲自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然而赵究还未回答,园子门那边就火烧火燎地跑过来一个小厮,也看不清什么场面,张口就叫道:“夫人,家中出事了!”   所有人齐齐往那头看去。   认出这个小厮的正好是隔壁侍郎府的夫人,她腿脚战战地出来斥道:“瞎了眼,没看到陛下在此?”   小厮一听,哪有不吓破胆子的道理,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指着隔壁颤地说不出话来。   夫人不敢再开口,而是朝赵究跪下,“蠢奴无状,冲撞了陛下,臣妇一定处置了。”   沈观鱼忙往旁边让了一步,好让刘夫人能看得见陛下。   “无妨,这是开始了吗?”赵究摆手,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时一个身穿锦衣卫服制的人走了进来,跪下道:“沈指挥使已将吏部侍郎刘业丰一家捉拿,反抗者刘岁明、刘岁平等三十八人已一律格杀,罪证正在搜寻。”   “岁明?岁平?”   听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被杀了,侍郎夫人揪着衣襟,凄厉地喊了一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赵究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让沈敛手脚快点,对了,这边还有位夫人落下了,带过去让他们团聚吧。”   “是。”那锦衣卫招来几个人,将侍郎府过来祝寿的人都抓起来带了出去。   园中站满了人,如今却一片寂静,没有人敢说话,只有赵究自在安坐主位。   沈观鱼嫁人前就听说个刘业丰是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吴大人得力的左膀右臂。   新帝登基才一年,自然各方不稳,只怕为了把持朝堂费了不少功夫,此番不知是治的什么罪,或是向尚书大人出手了?   她身处深宅,齐王府更是闲散宗亲,张凭云和刘业丰的事发生在了眼前,才觉察到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却还是云里雾里的。   “这些菜都是侄媳置办的?朕在宫中从未见过。”   赵究浑然没有在收拾罪臣的严肃,自在地问起的今日的席面。   康业公公体察圣心,让人张罗着把桌上的碗碟全换了,试过毒后夹了一点到他碗里。   赵究认真吃着,康业说道:“各位不必站着,都坐下用席罢。”   然而园中的大小官员及其家眷,几乎都要嗅到隔壁侍郎府飘过来的血腥味了,如何还能吃得下饭,人人面色凝重。   赵究未分一眼给他们,倒是夹着那菜看了看:“这菜是什么典故?”   康业嘿嘿一笑:“这菜老奴在宫里伺候许多年都没见过呢,世子妃殿下,烦请您给陛下讲一下吧。”   沈观鱼自然听命上前,答道:“这道菜是鳝丝炒的,用的是西洋传来的橄榄油,听闻吃着对脏腑更好,适合老人,“鳝丝”也有积善绵延的寓意……”   沈观鱼站在斜侧,能看见赵究高挺干净的眉骨和漂亮的鼻子,衣领贴合这修长的脖子,显得修整而禁欲。   “那这道呢?”   他将银着点在更远的一道菜上。   沈观鱼俯身去看,橘合香气味在这时更加清晰,皓白的腕子上戴着只冰玉的镯子轻轻晃悠。   太素了,该带点重彩的,如松石、滴翠、红玛瑙……   两个人的距离渐近,但又隔着恰好的礼数,赵究偏头思索时,双目比渺茫远山更美。   最后,沈观鱼将桌上的菜肴一一介绍了个遍,所有人的视线都不敢直视这边,但余光一直注意这边。   忙活完了,沈观鱼退远。   她想起妹妹说,若是见到陛下就向他求情,当时沈观鱼还不信赵究会来,但真见着了,他谈笑间就抄了侍郎府的作为,寿宴能吃成了白事,她是一句都不敢提。   赵复安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倒不看,只是沉眉敛目的,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老齐王只开头问了一句,到现在也没得答复,陪在一旁再搭不上一句话,面容尴尬。   有人陪着,赵究这顿饭吃得甚好,等放下筷子时,锦衣卫指挥使申敛就过来了。   他浑身煞气,刚厉的步子迈过,飞鱼服的袍角似能将园中花木割伤,这张轮廓深邃凌厉的脸是朝中上下皆避之不及。   但申敛同时也是皇帝最趁手的兵器。   他半跪在地,呈上一叠带血的纸,说道:“陛下,罪证已自刘业丰已死的随侍腹中翻出。”   刘业丰为人狡诈,竟将书信账册藏在死人腹中,嵌在了墙壁里,寻常人找到了尸,也意想不到东西会在肚子里。   申敛话音刚落,众人吃到肚内的食物不觉翻滚起来,人人面色苍白,大气不敢喘。   赵究略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就起身离了席,往园门而去。   “陛下这就走了?”老齐王起身颤颤问了一句,他到现在都没听到这皇帝侄子的一句寿词呢。   “哦,差点忘了,”赵究回头,指尖轻晃着腰间玉玦,修长干净的手比玉还漂亮,   “那侍郎府脏污,朕见齐王府就在附近,还有酒宴,特来借地休息一番,叔父不会小气吧。”   原来如此,老齐王听了怎会不气结。   “臣……臣……”他面色涨得通红,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后居然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仆从们一阵手忙脚乱,把人抬了下去。   这时候齐王妃终于动了,如今她为大,没有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推个儿媳出去赔礼的道理,忙行礼:“父王老迈,求陛下恕罪。”   “叔父确实年老不济,可惜了这一桌好宴,”赵究将玉玦随手抛康业,“赏,侄媳。”   说罢便离去了,申敛跟在后面,带着一群锦衣卫,走得浩浩荡荡。   园中秋风扫落叶般,喜庆之意尽散,沈观鱼手中捧着玉玦,如同烫手山芋,   而余下人看完这好大一场热闹,风向又是一转,也纷纷请辞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更是议论纷纷。   原来陛下来这一趟,不为贺寿,而是嫌隔壁血腥吵闹。   更不避老齐王生辰的忌讳,把人气晕了都没半句好话,临了离去,只是不痛不痒地赏了个女眷,祝寿的话是一句未说。   如今说什么陛下重视齐王府,真是站不住脚。在场的都是人精,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再说那区区一介侍郎,能住进国公府规制的院子里,当年先帝在时顾念功绩还可,如今新帝登基一年,何处不要整治摆平。   他也不知道立立功、让让步,主动退了屋子,反倒仗着是先帝器重的老臣,在圣上跟前拿乔,今遭终于失了前蹄,得了报应。   只是不知这吴尚书在朝中要如何对付年轻的皇帝。   “那侍郎夫人可高傲得紧哦,要不是住得近,我看她都懒得往齐王府走一步,你没看到她今天陛下没来之前那样,世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我就说他们夫妻这样早晚出事。”   先前和侍郎夫人一块说笑奉承的妇人们瞬间就转了风向,在马车里将刘家的事传得痛快。   “不过我看陛下对那世子妃倒是不错……”   也有人注意到了皇帝对世子妃的不同。   有怕事的赶紧说:“侄媳俏丽,陛下年轻尚不爱摆严端模样,只是爱逗后辈罢了。”   众人一齐道是,暗瞪了开话头的人一眼,陛下的事也敢捕风捉影地乱传,怕侍郎府的事遭不到自己头上?   齐王府中   赵究走后,齐王妃一刻也未多留,沈观鱼只能将人都送出去,才蹒跚着步子往昔杳院里挪。   才进了屋就嗅到冲鼻的酒气,赵复安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正窝在罗汉床上酣睡,析春拿帕子给他擦着脸。   他轻呼一下,那泛滥的酒味就冲得析春直皱眉。   沈观鱼忙活了一日实在疲倦,靠在椅子上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待会还得去看看老齐王的状况。   “扶秋,把这东西放在多宝阁二层那个紫檀小盒子里,放到最高的地方去。”她将赵究赏的玉玦递过去。   扶秋双手接过。   那边赵复安听见点动静,挣扎着要坐起来,不慎打翻了铜盆,被谁洒了一身,析春慌了,不停认错要捡起铜盆。   沈观鱼看过去,谁知他却补了一脚,那铜盆自析春手里飞出,吓了屋里人一跳。   她皱眉走过来察看析春的手,让她出去了,才皱眉问道:“夫君,怎么了?”   赵复安歪歪斜斜地撑在小几上,醉眼看到沈观鱼,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在园中的景象。   他们一个称“侄媳”,一个称“陛下”,旁若无人聊了半日,怎么看都是在相互撩拨。   皇帝年富力强后宫还空着,他的夫人又有久负盛名的美貌,两个人难说不是看对了眼,她才得了赵究的另眼相待,那悬而未决的绿帽,终究是要戴到他头上来了。   赵复安越想越怒,酒劲一上头,往日儒雅寻不到痕迹,冷讽道:“夫人今日得了陛下青眼,来日为夫可要仰仗你某个一官半职了。”   沈观鱼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脸像被甩了一巴掌,先是一白,接着又气得通红,她从不知道赵复安会这样看她。   扶秋听到他的话也猛地转身,世子说的什么混账话?   沈观鱼忍怒问道:“夫君可是醉疯了?”   赵复安说完才意识到这话该放在心里,可今日却借着酒意将往日深埋的猜疑全都说了出来,却他却不肯低头认错。   静默了半晌,赵复安眼睛又合起来,像是醉得睡了过去。   沈观鱼平白被他污蔑,问了又不说话,掐紧了帕子忍着不给他一拳的冲动,对扶秋道:“让小厮进来把他抬书房去睡。”   小厮很快进来,左右一个将人扶了起来,赵复安睡得不沉,嘟囔了一声:“莘娘,别动……”   这显然是个女人的名字。   沈观鱼愣了一下,成亲三年来,还是头次听到从赵复安的嘴里喊出女人的名字,却不是身为结发妻子的她。   她不知道是何心情,有些意外,有些心闷,但更多的是释然,这样一潭死水的婚姻早该被打破了,若是他喜欢那个叫莘娘,两情相悦,纳进来也无妨。   小厮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一僵,眼睛快速偷看了沈观鱼一眼,赶紧把人带了出去。   沈观鱼无暇在院中多待,又去了主院探视老齐王的病,然而不出意外看到了一众冷脸。   今日齐王府一家丢足了脸,只有她一人得了体面,看不到沈观鱼要斥她不孝,看到了又膈应,挑刺立规矩之处自然不少。   一日忙过已是深夜,她扭着扇药炉而酸痛的腕子,缓步回了院子。   半途下起了雨,她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突然就不走了,在游廊的坐凳栏杆上坐了一会儿。   沈观鱼倚着栏杆朝苍翠的庭院看去,任雨丝吹进檐下,在发髻上拢上细小的水珠。   扶秋守在不远处。   青墙绿蕉,被红色的屋檐和栏杆框出一处幽景。   羸惫的女子低垂着头,纤薄的肩膀不住地轻抖着。   作者有话说:   沈观鱼眼里的寻常同窗:江究   Ps:[1]杜甫《赠卫八处士》 第4章 鬼街   次日赵复安酒醒之后,做过的混账事自然又想起来了。   他拍着额头,暗恨醉酒误事,尽管心有怨怼,但沈氏还是要好好哄的,她素是个好性,这些年无半点差错,若她不再甘愿为自己遮瞒,那就坏事了。   “去应宝斋寻些讨人喜欢的东西来。”他扶着头朝外边吩咐道。   跟着的业平早已熟稔此事,应了声“是”就让人置办去了。   午饭前,一只冰玉镯连带盒子就放在了他的书案上,赵复安拿着盒子去寻沈观鱼。   沈观鱼却未用午饭,而是披着件玄色披风正打算出门,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赵复安看她打扮有些讶异:“要出门去?”   沈观鱼屈膝行礼,“正要去寻夫君,我妹妹如今住在旧宅,因妹夫之事整夜难眠,来信寻我,观鱼想家去陪她两夜。”   赵复安有些不乐意,一去两日,莫不是对昨日的事情还心存怨怼?   “昨日是我喝多了,你莫放在心上。”赵复安耐着性子再说一遍。   她面上无波无澜,轻摇头道,“能让夫君醉中也惦念之人,想来是个不错的女子,若是夫君有心想纳,观鱼并无二话。”   赵复安又不是傻子,他纳妾有什么用,多找个人在家杵着还得防东防西的,不如像现在这样,有个情有独钟、洁身自好的名声。   他扯谎道:“你莫多心,我昨日是以为自己还在明丰侯的酒宴上,喊的莘娘是奉酒的小丫鬟罢了。”   “观鱼,我心中只有你,那些混账话,是我喝多了酒昏了头乱吃飞醋,夫人宽慈,就饶我这一回吧。”   他既肯让这一步,沈观鱼也确实要借这个台阶成事:“夫君的心观鱼如何不清楚,平日里的体恤疼惜我也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就这一回,我还能揪住错处不成,这回去见过妹妹,回家时给你带些我爹存的好茶。”   话说到这,赵复安不让她回娘家是不行了,只好勉强道:“你想回就回,多带几个人跟着就是。”   “是,多谢夫君。”她这回总算有些真心实意的笑颜。   “看你腕上的素净,就想送你些好的戴着,今日你出门不巧,妹妹的礼为夫日后再补上。”   她面上笑意放大,里边含着恰好的惊喜,道:“多谢夫君,这里边是什么呀?”   沈观鱼笑时颜璀璨,玉容绝俗,任赵复安看了三年多也不免怔愣。   自己这世子妃真是寐含春水、肌如凝脂,这模样往外走,实在难让人放心……赵复安不知何时抚她的唇瓣,带着沉迷。   沈观鱼轻歪着头,赵复安这才回神。   他送的是什么来着,来时竟忘了打开看。   “自己看。”她撤了手,神秘莫测地轻拍了她的肩,转身离去。   等人走远了,沈观鱼打开一看,又是个冰玉镯子,“啪”地合上,让扶秋搁进了屋里去,手脚轻快地坐马车回沈府去了。   沈落雁自然又要追问一番,沈观鱼不得不反复地安抚   晚上夜色渐深,整个沈府一片寂静之时,沈观鱼悄悄起了身,未惊动睡熟的沈落雁。   扶秋早就在外边候着了。   老管家盯着从齐王府跟来的人都睡下了,往这边打了个信号,二人绕到了后门去。   五更天后,潘盛街东的鬼市子就开了,赌博销赃、瓷器文玩,正经集市商铺里见不到的东西,这里通通都能找到,热闹至天亮方散去。   自马车上下来的,是两个纤挑的少年郎,都戴着面具,这在鬼市上并不是怪事。   沈观鱼多年不做这事儿了,步子很是别捏了几步才好过来。   扶秋在旁打灯笼,她们沿着暗街一路走过去,她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所以沈观鱼才会带她出来。   长街走到一半,他们在一处卖瓷器的摊子停了下来。   “都是真的,各朝各代应有尽有,随便看看啊。”摊主是个相貌平凡的中年人,胡子干净整洁。   沈观鱼稍拉起衣摆半蹲下,略看了几眼,白玉似的手指曲起在最大的长颈缠花瓷瓶上叩了几下。   那中年人耳朵动了动,掀起眼睛来看她:“小郎君,敲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先前已经让人先来找你看过货色了,”沈观鱼说道,“可有我要的?”   这是她爹爹旧年来往最多的消息贩子,沈观鱼已经提前让人来过,今晚是第一次来寻他。   摊主笑了声:“想要釉色漂亮的,那可稀少,不过我家里存了些,小郎君且随我来吧,你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半个月就在家躺着喽。”   说罢将瓷器套了车,带上两人坐上了板车。   不远处的酒楼上,二楼临窗的雅座被两人占据,视线落在了随摊主离去的二人身上。   “陛下本不须亲自来。”申敛一张脸常年严肃冷厉,说话也直白。   赵究却不理会,而是对沈观鱼的背影流露出欣赏:“原以为混账的齐王府会把人消磨废了,结果她胆子还是这么大。”   “到底是女流之辈,就算得到消息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兹事体大,主子真让她来做这事?”   “她很聪明的,也不会停手的,”赵究摩挲着茶盏上青色的团绒花,“不过爱卿说的对,以防万一,该有人去提点一二。”   不待申敛说话,他又很快开口:“那就劳朕受累,亲自走一趟吧。”   一口未碰的茶搁回了桌上,身着墨色缎袍的颀长身影转眼就下了楼去。   皇帝不在宫中,反倒在宫外随意逗留,申敛不是御史,咽下了谏言。   沈观鱼和扶秋随着摊主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巷子,见着走入暗巷尽头的一间僻静的屋子。   “你问的消息,可难打听啊。”屋内,程六叹了口气。   既然将她们带进来了,沈观鱼知道一定是有消息了,“求程叔告知于我,这个消息多少钱我都买。”   程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这不是钱的事,你爹都没了,既嫁进了齐王府,安心做个世子妃不好吗,空印案不是玩笑,和你在江南随便想到一个主意,帮你爹破了点小案子不一样。”   他是沈钧的旧属,也是旧友。这事儿沈钧的女儿想管,他要劝。   沈观鱼明眸映着桌上的一豆灯火,“张凭云身陷牢狱,这事儿若连我都不管,我妹妹就活不成了。”   沈落雁这辈子在家人、丈夫的疼爱中长大,这么大的年纪还跟孩子一般天真,根本经不得风雨摧折,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靠她。   程六见沈观鱼态度坚决,只能将一张纸递给她,沈观鱼借着烛火看过,大致了解了张凭云窝藏空印文书被发现当日的事情。   原是军营中集中浆洗衣裳的捣衣娘在洗衣裳的时候,不慎扯烂了张凭云的一件里衣,在那衣裳有夹层,空印文书直接从里边掉了出来。   捣衣娘看上头印着几个官印,又不敢随意丢了,只好呈给上峰,这才暴露了此事。   沈观鱼将纸条塞进了袖中,再次看向程六:“程叔说这次和那些小案不一样,不一样在哪?”   程六摆手:“这事我哪知道,但是‘空印’二字,你且细思。”   空印文书,这字号已经久不听闻了,但沈观鱼确实听父亲说过那段历史,还是先帝当皇子的时候。   当时睿宗朝的一桩集体贪腐案,当时各地收上的钱粮、军需在路途中难免漏损有缺损,和在原地时出的账目总会有差错,空印文书本是为此想出的应对之策。   官印提前盖下了,却是空白的,为的就是到京城,户部核算之后再填上数目,就可应对结项,   可不少官员拿了路途遥远当幌子装糊涂,贪墨、做假账的事不一而足,甚至连各地军镇人数都可以用空印文书,朝野一片乱象。   睿宗已被朝臣逼到眼前,不得已痛下狠刀,此案牵连几万人,流血漂橹,全国上下的刽子手里的刀都砍得卷了刃,菜市场的血水都冲不稀,百姓砍头都看腻了,回家根本吃不下饭。   这事成了大靖立朝以来最大的案子,空印文书被彻底杜绝。   之后先帝爷体恤,知道押运粮草上京的官员辛苦,便定了一个可供折损的范围,得了贤名。   沈观鱼当时听到张凭云手中有军镇的空印文书,心中震惊之余,更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程六知道姑娘聪明,她爹恨不得从她六岁开始夸,一看她面色就知道她明白,又劝:   “这事儿太邪门,先帝可是下了死令,真犯了事儿,皇帝都没法救,要我说,沈家说不定将来就你一个人丁了,也别去犯傻了。”   沈观鱼深吸了一口气,将提前备好的银票装在荷包里留下,“谢谢程叔的劝解,但观鱼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走上绝路。”   说罢,施了一礼,带着扶秋出去了。   嗨!程六摇头,这姑娘和她爹像,是真的倔。   沈观鱼记得来时的路,和扶秋在僻静的巷子里走着,头顶玉兔皎洁,月光和灯笼的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   安静的夜更显得人语清晰。   沈观鱼道:“我记得张凭云所在的军镇是,登州?”   扶秋也记得清楚,点头:“确是登州,当时登州都指挥使在二姑爷成亲时还送了礼呢。”   当时的卫指挥使……沈观鱼已经嫁人了,外头的人事和消息都知之甚少,朝中局势更是一问三不知。   她叹了口气,心里极快地思索起了能快速了解时局的法子,明日该想个法子找爹爹还在为官的旧友打听一下。   一路没什么阻碍,她们又回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   扶秋帮着沈观鱼将车帘掀开,即刻吓了一跳。   她竟没察觉到里边有人!   沈观鱼率先认出了人,更是震惊。   赵究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彼时皇帝就在马车上自在安坐着,长腿屈起,在车内显出几分逼仄,撑起的衣摆垂在银纹皂靴筒上,车上烛火映着缎袍,有微微光华流转,显出质感的上乘,   车内只点着一盏油灯,足以瞧见年轻帝王完美无瑕的下颌,他稍低头,那漂亮的模样全显了出来,两笔斜飞的墨眉下,工笔般隽丽的眼睛映着星火,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侄媳,这么晚出来所为何事?”又亲切又戏谑,似长辈似同辈。   不知为何,在那样的眼神下,沈观鱼莫名地生出想逃的冲动。 第5章 江南   “不必多礼,上来吧。”赵究阻了两人行礼,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她的少年装扮,当得上一句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沈观鱼却有些犹豫,到底是外男,同处车内只怕不好。   但要如何谢绝,难道让她们两个人用腿走回去吗。   见她犹豫,知道是什么原因,赵究不笑了,“侄媳打听到什么了?”   这句话让沈观鱼面上一瞬闪过错愕,随即又释然,陛下能在这里等着,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陛下也在查空印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场合,她说话少了敬畏。   他不答话,一双眼睛静静凝着她,星火俱寒。   仿佛在说:“你要在这儿谈?”   赵究的话到底吸引了她,他能问出那话,接下来说的必定有关,无论是什么,沈观鱼迫切地想知道。   她终究是上了马车,背着赵复安出来打探消息已是不妥,再多一样又如何,只是同乘一车罢了,别让人知道就行。   她安慰自己。   躬身进去后,车帘被扶秋放了下来,形成了一处狭小的空间。   扶秋本来打算进来的,但沈观鱼坐在一边,赵究的长腿就搁到了另一侧,已经没有能站的地儿了,她只好坐在前室赶车。   她们离府选的是不引人注目的小车,高大的人坐在沈观鱼原来的位置上,让她顿时觉得整驾马车都小了许多,只能小心地坐在侧边,将手脚收好。   “此情此景,倒也熟悉。”他又笑了。   沈观鱼不知他说的何意,只见他的脸在烛光下泛着玉质的暖色,这么爱笑的人怎么没有半点笑纹。   赵究是与她局促完全不同的自在,“沈钧的线人本事如何?让朕瞧瞧。”   说着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竟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沈观鱼默默看他一眼,后倾了一下身子,自袖中取出了那叠好的纸,低眉耷眼地放在他掌心之中。   赵究摊开就着烛光看,光亮映着他的眉眼柔和隽丽,此刻不像帝王,倒像拿着花笺的清贵公子。   她明秀的眼总是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地看一眼他,又转开,觉得他不注意的时候又看一眼。   一面摄于帝王的威慑,一面又想从他面上读出点什么。   但赵究虽然注意在纸上,却总能抓住她的眼神,好端端的察言观色倒像了心照不宣的玩闹。   两三次后沈观鱼就面红耳赤地放弃了,这简直是冒犯,也实在有失体统,况且帝王心思怎么是她能揣测到的。   赵究没开口追究,沈观鱼只能强装无事发生,低眼瞧自己的膝头。   纸条看完就被随意撂在小几上,赵究笑道:“你爹这线人找得不错,事大到这地步,谁不封口,还能把当日情形打探个七八成,本事很大。”   连皇帝都说事大,那当真不是单纯的案子,定是牵扯了权斗。   沈观鱼心底暗叫糟糕,若真是权斗,就不是单纯找出真相就能平息的。   “陛下,那剩下的二三成,”她小心觑他神色,“是什么?”   “你这么聪明,慢慢总能知道的。”   她没防备得到这么个答案,又觉得赵究的语气像极了在明苍书院读书时,夫子跟她说话的语气。   沈观鱼放松了下来,赵究没说什么时候下车,也没有不让她问,那就接着问:   “臣媳听闻前指挥使在张凭云成亲时还送了贺礼,空印案一事本是一个不知情的捣衣娘捅破,却事牵整个登州军镇,说来冒犯,如今的指挥使为何不将此事压下,偷偷处置了张凭云,烧了文书?”   “你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前登州都指挥使姓罗,是朕登位的助力之一,现任都指挥使叫罗丰棠,是他的长子,捣衣娘送文书之时一路问过去,多人得见,这事瞒不住。”   赵究否定了她的说法。   沈观鱼皱眉,赵究登基不过一年,从龙之功不可谓不大,犯这么大的风险,这么快就退下来推儿子上去了,总不如本人在位置上,更能被皇帝看见。   她斟酌着开口:“那前指挥使如今是……”什么情况。   赵究黑长睫羽轻扇了一下,声沉如水:“不巧,半年前过身了。”   原来如此。   但听赵究说得越多,沈观鱼越发觉自己知道得太少。   军镇都指挥使向来只有统兵权,但其实赵究登位并无血腥,而是先帝其他几子斗得元气大伤,最后落到他手上的,但他却说了登位的助力……   沈观鱼顺着他的话想,只觉得越来越乱。   何时前都指挥使在她脑中就和张凭云的案子扯上关系了呢。   赵究喜欢沈观鱼认真地听他说话,再垂眸细细揣摩他话里意思的模样。   “余下的,将来你自会知道。”见她两撇秀眉蹙得更紧,他微牵起唇角。   沈观鱼脑中是一团乱麻,说道:“陛下将此事告知臣媳,可是也要证明,空印案与登州军镇无关?”   “不错,朕不喜文书出现在登州军镇,但也不会将所有事告诉你。”   人道狡兔死,走狗烹,皇帝才登基不久,心头患如今还在朝堂。   “那陛下为何不阻止,反而告诉臣媳这些?”   她眼眸明泛地闪着光,同他对视,赵究的眼神却划向了别处   “朕无意徇私,早年唤声同窗,如今又是侄媳,既有两份情谊又碰巧见到,自然提点几句。”   没想到他会提这事,沈观鱼不知如何答话才有不跟皇帝攀亲的嫌疑,只好说道:“陛下体谅臣媳失德之罪,还多加提点,臣媳感激不尽。”   赵究不爱看聪明人装傻,但今日就放过她了,“手伸出来。”   沈观鱼一愣:“嗯?”   手猝不及防被抓住,察觉到他干燥微凉的指尖,沈观鱼差点失声喊了出来,然而那漂亮的手已经退开,远去了。   再看手上,是一张叠好的纸,沈观鱼按着胸口,抚顺被吓得急促起来的心跳。   赵究像没把方才的动作当回事,说道:“这是诸方口供。”   她这才傻傻点头,打开看了一下,“臣媳多谢陛下。”   “侄媳客气了。”他的声音已经懒了下来,像是困倦了。   其实,那一声声的“侄媳”和“臣媳”,沈观鱼心中听着是别扭的,脸上也露了些不自在。   在昔年同窗、如今是皇帝的赵究口中喊出,莫名显得不伦不类的。   “不喜欢朕这么喊?”赵究眼色变得深暗,烛台下的手指轻敲膝节,其实他也不喜欢。   沈观鱼摇头:“不是,臣媳只是不大习惯。”   “既然不习惯,那就改了吧,往后便唤你——玉顶儿?”赵究轻挑起墨眉,微歪着头时慵懒又玩味。   他怎么知道自己这个小名?   这还是沈观鱼刚出生的时候,阿娘见着莲池中一尾玉顶蝶尾的金鱼,才给她取的这个小名。   “陛下说笑了,唤臣媳沈氏就是。”沈观鱼赶紧低头道。   二人正常该是一年都不会说上一次话,改不改原没所谓,只是“玉顶儿”实在是失礼,让她骤然升起不安。   赵究的眸子转瞬成了冬日的湖面,结了冰泛着寒,“朕准你用未出嫁时的自称。”   沈观鱼从善如流:“臣女谢陛下。”   他想错了,沈观鱼还是变了,旧年的活泛放肆、不拘小节都化作谨小慎微、刻板收敛,他不想见沈观鱼将那些光芒藏起来。   车内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人说话。   烛火随着骨碌碌地车轮微晃,在两个人的脸上交错出的诗意而斑驳光影。   马车不知行进到了何处,外头车壁被人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是接赵究的马车来了。   他下车的时候比沈观鱼躬得更低,金玉蹀带束出的劲窄腰身在面前晃过,沈观鱼眼睛垂得更低。   “陛下为何想让臣女查下去,”她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丢下一句:“你既在齐王府坐不住,想查便查,结果如何,朕不关心。”   说完下了马车去。   沈观鱼扭过身,从窗户掀起帘子往外看。   苍冷的月光和灯笼的暖光汇集在他身上,将登车的人抬眸往这边看了一眼。   眼神又被抓到了一次,沈观鱼淡定地放下了帘子。   马车行进的声音响起,两车相背离去。   “小姐……”扶秋坐了进来。   她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出现,只能担忧地喊小姐。   “没事,陛下也关心张凭云的案子,给我送来一点消息罢了。”   张凭云的命赵究不会放在眼里,他也说了,不想让这事牵连登州军镇,两个应是算殊途同归。   扶秋仍不放心,但见沈观鱼闭上了眼,也就不再说话。   说归说,沈观鱼深知张凭云案自有大理寺、甚至是锦衣卫调查,她一个女流之辈在其中能得知的太少,动作太多也会被发现,授人口舌。   这次赵究出现,实在是帮了大忙,她捏紧了手中的供状。   但也要留个心眼,皇帝未必就信得过,皇位不是地上随便掉了能捡起来的东西,他坐上去,心机城府必定深不可测。   说来,赵究这个人当年也只是略有来往如今几年过去,再见他就成皇帝了,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绝不简单。   马蹄和车轮在石板路上碾踏出规律的声响,车子摇摇晃晃的,将沈观鱼的记忆带回了久远的江南。   才过了谷雨,前夜下了一夜的雨,将各家探出墙的花枝打得零落了一地,风弄花香。   匆忙的步子从石板路上跑过了,小心地避开了鲜碧的青苔。   一身男装的沈观鱼直喊着“糟糕糟糕”,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往明苍书院跑去。   今日跟爹爹去瞧一桩案子,等回来才突然想起书院今日有月试。   她才卖了几日乖,求沈钧带自己出去见见世面,要是让她知道误了考试,被降到末班去,事情就大大地不妙了。   远远地就看见了明苍书院的山门,看门的秦伯已经正准备关门,就看到一个学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手里举著书院学子的木符。   秦老伯知道这是迟到的学子,也不追究,指了指东边:“这次考试在那边。”   沈观鱼气都喘不匀,拱了拱手就跑进去了。   等跑到课室内,定睛瞧到一屋子男学子时,她彻底傻了。   沈观鱼完全忘了男装还穿在身,秦伯指了一条错路!   转身走还来得及!   谁料分卷的夫子实在眼尖,指着她喊:“诶!那边的学子,敢逃试啊?快进去!”   沈观鱼攥紧了拳头,脚步凝在了原地。   要不要当面跑?   可这时书院内的大钟被敲响,考试正式开始了,这时候再跑过女学子那一边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在这儿考也没什么。   写上自己的名字,到时候只说是卷子弄乱了,到男院的卷子里找一找,不成问题!   拿定了主意,她低头往最末位走去。   卷子一张一张地往后穿,沈观鱼拿到后发现自己天真了。   “经义!怎么会是经义?”沈观鱼写完名字后把题目一读,怀疑自己看错了,将卷子翻来覆去地看,没看错。   为什么女院和男院考的不一样……她捂住了自己头。   这实在是废话,男院以科举取士为要务,所习自然精深,沈观鱼累得脑筋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彻底完了。   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檐铃发愣,墨都不想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纸团直直敲在了她的头上。   沈观鱼有些默然,她只是想安静等死。   舔了舔干涩的唇,无奈地抬头往纸团砸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黑脸的少年。   砸她的人也惊讶,约好了本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呢,怎么是一个秀美面生的小郎君?   这时一张卷子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卷首名字写着江究,笔锋凌厉苍劲。 第6章 初逢   这时先生刚好出去驱赶几个不知怎么就吵闹到附近的小孩。   掉卷子的人就在沈观鱼的右前方,只能看到他雪白的后颈、耳朵、和小半张脸。   他写得很快,卷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如今好似没事做,正闭着眼睛假寐,纤长的睫毛几乎能引蝴蝶停驻。   砸她纸团的黑脸少年正匆忙地收起一根棍子,显然不是风吹的,而是这个人戳下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给她解答,那黑脸少年认错人之后脸更黑了,转过身去不理她了。   那卷子咋办……要捡回去给这位叫“江究”的同窗吗?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又下起来了,整个江南都被缥成了碧色。   夫子赶了人回来,见没人乱动弹,也就不走动了,坐在门边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沈观鱼低头看自己的卷子,白茫茫一片。   其实她写满也没有用,跑到男院的考场上,传出去可不止丢人,沈钧肯定是要狠狠责罚她的。   现在最该做的是把名字糊掉。   那个黑脸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看了她好几眼,紧接着愕然睁大了眼。   很快一张字条又砸过来,沈观鱼抬头,他指着字条。   沈观鱼打开,上面写着:把卷子写上白徽的名字,把江究的卷子抄了交上去,不然我告诉夫子你是女院那边的。   好嘛,她被人认出来了。   可她哪里会写,难道真的要照他说的写完卷子吗?   黑脸少年指着地上还没人捡的卷子,示意她照着抄。   这不就是作弊嘛,沈观鱼皱紧了眉。   “同窗,同窗……你卷子掉了。”她小声地喊。   那人掀起眼帘,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沈观鱼惊鸿一瞥,没料到这少年相貌这般好,然而她不是什么恋色之人,便指了指卷子,示意他卷子掉了。   这位同窗一双眼睛顾盼流光,竟似瞎了一般,又扭过头闭目养神去了。   竟是有组织的团伙作案!   沈观鱼终于反应过来了,可抄出一模一样的卷子,夫子不会发现吗?   那边黑脸少年已经跟她比出杀人的手势,她没办法,勉强地将卷子改成了白徽的名字,照着地上的卷子风卷云残地抄了起来。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她终于抄完了,课室内人头攒动了起来。   江究也在这时捡起了地上的卷子,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走了。   沈观鱼扭头看他第一个出了课室,这人不交卷?   很快,她没有参加月试的消息传回了家中,沈钧给书院的意思是狠狠责罚,不用给她留颜面。   白徽、秦骁、江究几人不知怎么也露馅了,一同在夫子楼前的蒙蒙细雨中罚站。   沈观鱼还好些,站在屋檐下罚站,两边对站遥遥相望,很是有几分滑稽。   她今日恢复了女儿家装扮,苍葭色曳地罗裙,简单干净的髻子上戴着孔雀蓝的发梳,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整个人如烟雨湖柳处盈盈而立的西子。   起初三人还愣着,是秦骁最先认出了她,他的黑脸被雨丝一润,脸气得黑里透红,还泛着亮。   “等着。”他比着口型。   沈观鱼半点没有那日的唯诺,反正铡刀都落下来了,她用下巴瞪了回去,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旁边一个英俊陌生的少年“噗——”地一下就笑了出来。   后来才知道他就是白徽,他考试前一日去喝酒,误了时辰。   江究站得离他们最远,穿著书院的赭色深衣,发丝笼了层水雾,修竹一般挺拔,面容明灭潋滟。   手里还拿着那张卷首涂得黢黑的卷子。   事实上,这事是沈观鱼自己去和夫子陈明的。   交卷的最后一刻,沈观鱼终于想起了自己是按察使之女,断没有纵容作弊的道理。   在江究走出去后,她直接将“白徽”的名字也涂了,改成“江究”。   谁写的,谁交卷,是这个道理。   “小姐,到了。”扶秋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意识,记忆戛然而止。   马车停在了沈府的后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沈观鱼和扶秋推门回去了。   回到房中,沈落雁还在睡着,她轻手轻脚地回了床上,也闭上眼。   而在另一驾马车上的赵究,今夜看到男装的沈观鱼,也同她一样回忆起这次初遇。   当年助着别人作弊,不过是为了那几两白银果腹并买笔墨,谁知因她出了差错,   他生于苏州城中的富庶之家,生母是从六品都事之庶女江荷,在圣上巡游江南是看中其美貌,择其秘密伴驾多日,后朝中急务,没来得及安置江荷就走了。   费了些周折,十个月后,江究在都事府出生了,之后生母嫁给了一个书院的夫子,死活要将他带上。   夫子也不过勉强给口饭吃,入明苍书院读书的机会是江究自己努力搏来的。   至于掉不掉下末班,江究并不在意,在哪不是读书,他缺的是银子。   被夫子叫去的时候,他只当自己没有交卷的事被发现了,谁知白徽和秦骁也在。   夫子给了他一张卷子:“这是你的卷子?”   江究接过,并不是他的,但内容都是他曾在经义卷中答过的,他看看旁边低头耷脑的两个人,便猜出是谁写的了。   可卷首却涂黑了一片,看得江究忍不住皱眉,连涂了两处,最后写上了“江究”两个字。   不过最初盖住的地方还能隐约看出原先那人名字的笔画,是三个字。   那接下来涂的就是……白徽,他走的时候,卷上还没有他的名字。   江究脑中忽然闪过那人的脸,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也有些有趣。   最后夫子将三个人驱赶下去淋雨站着。   大雨没有,小雨倒是连绵,远山翠烟袅袅,琉璃瓦下雨丝似雾。   不久,一个碧色衣裙的少女沿着山廊走了下来,蛾眉螓首,静影沉璧,美得出尘脱俗。   和第一眼时的男装相去甚远,他并没认出她来。   等她站了许久,秦骁对她挤眉弄眼时,江究才恍然意识到她也在罚站,就是她误了自己的生意。   偏她眉宇间扬泛着凛然的正气,生气勃勃地瞪了回来,像柳枝上初发的新芽儿。   江究忽然觉得,自己知道她这奇怪的行为是怎么来的了。   初见总是美好,若不是世事难料……   赵究面上笑意渐浅了下去,直至不见。   微晃的马车里响起了一声不足为人道的叹息。   宫门如今已经下钥,马车行了两刻钟,停在了长公主府的偏门。   沈家   白日里陪沈落雁用了早饭,沈观鱼便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了沈钧旧日的书房里,研究着那份供状。   赵究心细,几叠的供纸翻到最底下,甚至让人细心画下了文书上盖的是哪几个印。   沈观鱼对著书册略认得是兵部、指挥使印、还有一枚五军都督府的印,这几枚集齐了,边军便能调动起来。   这比寻常的空印文书更加严重,说是谋反亦也不为过。   她眉头蹙得更紧,又去看其他人的供词。   从捣衣娘、送衣裳去洗衣房的小厮,再到呈上文书的小吏,各人供词都十分清楚。   当时的张凭云并不知藏文书的里衣被送到捣衣所,晚间用了饭后还和夫人在街上逛着,捉拿他的人就来了。   张凭云当着沈落雁的面将人押走,正是罗丰棠下的令。   这事发生在他所辖的军镇,消息又传得飞快,若是不及时将人抓住,再向上呈案子,这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就会牵连到罗丰棠头上。   但无论如何,登州军镇出了这样的事,罗丰棠脱不了干系了。   沈观鱼盯着供状,聚精会神地找寻漏洞,大半日仍旧无果,所有人都在做应做之事,除了消息传得快了点。   张凭云的供状只说自己对里衣中藏着的文书毫不知情,这几枚印是三方加盖,能调一方重兵,干系重大,不该是一个指挥佥事能拿到的。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些喧闹。   “徐小姐,大小姐在里面忙着你,不方便见您……”   沈观鱼自供状间抬起头,就见人影已经出现在门上了,看来老管家是没拦住人。   下一瞬,门被推开,一个明艳似火的女子如风闯了进来。   沈观鱼抬眼看她:“听说都快嫁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徐脂慧不爱听这个,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嫁人后我就不是我了?”   她自知失言,摇头:“自然不是。”   嫁个好人家,像沈落雁这样,婚前婚后并无区别,像她,就不能再冒失了。   徐脂慧歪头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忽地笑了起来:“不错,还算有个人样。”   她是累世将门之后,更是如今雍州都指挥使的女儿,如今就在京中待嫁,在沈观鱼未出阁时,二人常常相约出游,关系好得非比寻常。   但自她嫁入了齐王府,徐脂慧来了几趟,就说不喜欢齐王府死气沉沉的感觉,便不再来了,她们就只在京中宴会上偶尔能碰见。   沈观鱼微蹙起眉,不解:“什么叫人样,我是被谁动了刑不成?”   “齐王府那个鬼地方,狗都不去,我以为你被同化了呢,如今竟见你回娘家了,真是怪事,怎么,想和离了?”   徐脂慧说话一向直白,这几年也没变。   沈观鱼没有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不动声色地把供状往旁边藏。   徐脂慧倒是眼尖,手快地拿了过来,“供状……哪寻来的这东西?”   “只是父亲旧年放在房中的案子。”沈观鱼将供状拿过,束之高阁。   “那几个印章倒是眼熟,军内还是兵部的?”徐脂慧瞟了几眼。   她忽转过头来:“你认识?”   徐脂慧白了她一眼:“我家自开国启就在雍州军镇当差,你说我认不认识。” 第7章 华章   沈观鱼将供状拿下来:“那你看看,这几个印有什么差别。”   徐脂慧略扫了几眼,狐疑地看她,伸手道:“给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沈观鱼偏要折起来:“你这样看不行吗?”   然后就被拍了一下额头,徐脂慧瞪了她一眼:“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查张凭云的案子?”   沈观鱼摸摸额头,没有说话。   “查就查呗,你当我会拦着你吗?”她叉着腰不满道,沈观鱼真是把她当外人。   “真的吗?”沈观鱼眼睛泛了光,“还是你对我好,不过这事儿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徐脂慧并不在意那供状上是何内容,这案子和她没有半点干系。   她压下沉观鱼递过来的状纸:“先别忙着递给我啊,要我告诉你,可是有条件的。”   沈观鱼问:“什么条件?”   徐脂慧拍手道:“你穿上男装,跟我去华章园玩儿一天,回来我就告诉你。”   她还记得初见时沈观鱼就是一身男装。   在鎏河十里长亭的尽头,桨声灯影里,沈观鱼一把折扇拂起柳枝,朝她看来,那个眉目隽永、意气风发的小郎君模样,让徐脂慧狠狠地心动了一下。   之后知道原来是个女人,别提多失望。   今日借故要挟她再穿一回,当然是有她的打算。   徐脂慧其实不喜欢太弱质的男子,更不想成亲,奈何沈观鱼男装是真的好看。   两人转而成了好友,徐脂慧从前素来欣赏她身上不同于京城世家小姐的通达爽快,她们当时可称莫逆。   可自沈观鱼成亲后,那些痛快自在的日子都不见了,眼看着她一日日闭门不出,成亲让沈观鱼日渐变成了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好儿媳。   但她再收敛、做得再好,一条“不能生”的罪名,就将那些努力全抹消了,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徐脂慧从不知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曾经这么鲜活的人身上,她不再去齐王府,而是转同长公主交好。   长公主早早死了驸马,一人独住公主府,背地里养了不少面首,每天快活度日,这实在是徐脂慧的表率。   长公主的做派为京城簪缨世家的夫人小姐所不齿,徐脂慧偏偏和她亲近,都是放荡不羁的性子,二人一时好的跟亲生姐妹似的。   她心底害怕变成沈观鱼这样,硬是拖到了二十三四岁,还是被强行定下了亲事。   对方是个文人,头回见她就对着一池野鸭子吟起了酸诗,徐脂慧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在家中待嫁越待越烦闷,她成日里就琢磨着往外跑,打听着哪里好玩。   先是知道长公主在华章园有宴,又偶然听到沈观鱼回了沈家小住的消息,她想起和长公主说起的闲话,赶紧就找过来了。   沈观鱼听到要她穿男装,还要去华章园,有些犹豫了。   她又不是一扮上男人就没人认得出的长相,若是被有心的人看见,传扬出去就不好了。   “可复安派了人跟我回来了,贸然出门他会知道的。”她推脱着,想用其他法子问出官印的事。   徐脂慧只觉得她胆小了,也变笨了。   “傻话,让人扮成你的样子坐在书房里,不时要杯水什么的不就成了,咱们很快就回来了,没事的。”   徐脂慧说完,见她神色是还在犹豫,就作势要走:“你不答应就算了,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哎呀,下一回还不知什么时候见面呢。”   “等等,我没说不愿意。”沈观鱼还是坐不住了,拉住了她。   “哼哼,这才是我的好姐妹嘛!”徐脂慧转身开心地扶着她的肩膀,“快换衣服,咱们悄悄从后门走。”   沈观鱼再次申明:“你保证一定要将有用的告诉我!”   “这是自然,不过我告诉你啊,这事你插手的余地,”她比了个小手指头,“就这么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怨我啊。”   沈观鱼点头:“这事我明白,只要你把知道的告诉我就行。”   “好!这样才像你嘛,走,出门去!”   马车上,徐脂慧上下打量着对面已是男儿装的沈观鱼,心里欢喜,这人虽然失了活泛,但模样是越长越好。   沈观鱼压低了眉头,拿折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且收一收你这眼神。”   她藏不住笑,揶揄道:“让你扮成这样真是对了,真是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1]啊~”   沈观鱼作势拿茶泼她。   两人在马车上一路笑闹,往华章园去了。   华章园并不是一座园子,而是京城东南角占地极广的一片江南园林,是高官豪族们平日里玩乐消遣的好去处。   内里小桥流水、曲径回廊,杂技兽苑、茶楼伎馆、亭台楼阁掩映在山石佳荫内,应有尽有,且私密甚好,雅俗共赏。   华章园西北角,舒展青翠的蕉叶掩映着精致的临水小院。   莘娘从四方水丞里舀了水,拈起一块上好的墨锭,在白鹭青莲砚台里细细碾磨出光润的墨。   赵复安执着紫竹狼毫轻蘸,沉吟片刻,在画纸上的云鹤间写下了两行诗。   莘娘专注地瞧着世子的静雅的眉眼许久,眼里是盛不住的满满爱慕之意,之后视线才落到画上。   “世子这画儿真好看,题的诗也才藻艳逸。”   听着女子娇柔奉承的话,他笑着摇摇头,掷了笔:“不过闲笔,两句草词。”   齐王府不得新帝欢喜,他纵一身才华抱负,也只能在词画间兜转了。   她上前捧起画,身子一时贴近,央求道:“世子赐妾身裱起来可好。”   赵复安已躺在一边的竹榻上,随意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莘娘将画收好,坐到他旁边,轻轻替他捏起了肩,淡淡脂粉香萦绕,仿若在怀。   他最近甚爱造访莘娘这处,一待就是半日,如同在纷繁尘世中躲进了一方清静的小世界。   “妾身当真是仰慕世子爷的才华,更恨世子爷隐而不发,天纵才华,只妾身这粗疏女子得见,实在是朝廷之憾、百姓之憾。”莘娘眉眼间显出几分落寞。   赵复安看向她:“如今不好吗,无案牍之劳形[2],潇洒度日。”   “可妾身想看到世子意气风发的样子,不得明主问,世子诗中之情,妾身怎会不知呢。”   “莘娘……”赵复安有些动容,他愿意待在这,就是因为这个女子,一直以来都如此地善解人意,像一朵解语花,“真是,知音难寻啊。”   更重要的是,她看着自己时,永远带着仰慕崇拜的眼神,而这些,在沈观鱼已经许久都见不到了。   莘娘动情地扑在他怀里,柔声自陈:“得世子一句,妾身此生无憾了。”   赵复安并未将人推开,而是轻轻抚上莘娘鬓发。   她更受鼓舞,说道:“妾身知道世子的心在世子妃那边,对妾身从来以礼待着,但蒲柳尚盼得明月些辉,只望能常见世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眸光楚楚,纤纤玉手轻搭在赵复安的脸上,两两相望自然不动情,唇瓣不自觉贴在一处。   待缠绵之后,双唇分离,莘娘一张脸已是通红,按着乱跳的心道:“妾身愿常伴世子左右,伺候笔墨。”   赵复安亦心生爱怜,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他自然也想将人纳了去好生怜惜,可纳回去又能如何,不过是将眼前好景毁掉罢了。   他没有勇气再承认一回自己的不举之事了,只好敷衍道:“莘娘这份真情我会珍藏于心,但与那沈氏的白首之约,也断不忍弃,方才是我唐突了。”   佳人眼中光芒黯淡了些许,但很快又提起笑颜:“世子专情,莘娘亦是感佩,妾身不过一个清倌,连世子妃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说那话实是僭越了。”   赵复安按住她的唇:“万可不自贬。”   莘娘点头,眼中有泪光闪动,又被赵复按搂住,娇柔地卧回他的怀里。   是她心急了,齐王府哪是这么好搭上的,世子现在分明已对她上心了,往后慢慢来便是。   这边情暖,另一边徐脂慧带着沈观鱼到了华章园。   下了马车,她熟知道路,一路就沿着右手的花道,穿花拂叶,很快就到了一幢雕栏画栋的小阁前,匾额上书着“缬姝”二字。   赵究昨夜在长公主府借宿了一宿,不得不给她一个面子,在下朝处理完公务之后就来了华章园。   “长姐是有何新鲜玩意儿让我看啊?”他细瞧着一只越窑青釉瓷杯,上头勾画着翅翼清晰的蜻蜓。   午后的日光穿过树隙,树影落在他琼玉似的面容上,恍然若一场珠流璧转的旧梦。   “倒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是见陛下国事繁忙,才在这儿置个小宴,求得陛下忙里偷闲,养好了精神,护咱大靖国祚绵延。”   长公主边说话,边细瞧着他的神色。   赵究始终淡然,不甚在意地回道:“劳长姐费心了。”   “不过也巧,正是府上到了新人换旧人的时候,待会儿只怕会上来几个人,不过这也是臣的私事,定不会扰了陛下清净,若陛下有意,也可替臣掌掌眼,可好?”   长公主原也不太敢跟他开这个玩笑,但她就是这个好事的性子,心里有了个疑影总得弄明白。   从前赵究推说朝局不稳,才不肯纳侍选妃,现在又说国事繁忙,说实在话,越是繁忙才越该有个人照顾冷暖,偏他就一再拒了太后和太妃给他塞的人,后宫仍空置着。   那些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不喜欢,长公主就有了别的猜测,今天这小宴的目的就在于此。   正好,昨夜他借了她的府邸,今日就得赴她的宴。   闻言,赵究抬眸看她,眼底深寒幽微,让人莫名战栗恐惧。   即使是从前对他照拂有加、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也紧了紧头皮。   她赶紧找补:“是臣失言,臣就在屏风那头随意看几眼,定不会打扰陛下。”   赵究并没有再说话,算是放过她了。   长公主暗自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两人没等多久,徐脂慧一行就到了楼下。   作者有话说:   Ps:[1]《晋书 ·裴楷传》   [2]刘禹锡《陋室铭》 第8章 拿捏   在缬姝楼外,徐脂慧站住了脚,嘱咐道:“我还约了长公主,你的任务就是瞒着不能让她认出你,知道吧。”   沈观鱼皱起了眉,她不是出来陪徐脂慧玩的吗,怎么还有长公主的事,自己这幅尊荣可不好叫同为宗亲的公主瞧见。   她连忙摆手:“我这样子怎么能谒见长公主,我现在就走,你自个进去吧。”   自己和长公主从前也是见过的,现在没来由地跟着徐脂慧欺瞒她,像什么话。   徐脂慧忙拉住人:“只是随意玩闹,长公主同我要好,不会生气的,等她看完了你肯定服气,然后咱们直接回去就是了,我改日要好好取笑她没有眼力见儿,乐一乐。”   沈观鱼又不是傻子:“这有何好乐的,你带我来究竟是做什么?”   “反正你尽力瞒住了,不然那印章的事,你也别想知道,”她威胁道,“我可是瞧出里头的猫腻了。”   偏沈观鱼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徐脂慧一说有猫腻,她更不想放弃了。   再三为难之后,她又问了一句:“里面除了长公主,没有别人了?”   徐脂慧举起三根手指:“没有了,我保证!”   “那好,先说定了,长公主认出我来,罪责你一力承担,之后你也得把印章的事告诉我。”   徐脂慧早不耐烦了,推着她说:“好了,我都答应你,快进去吧。”   沈观鱼心情忐忑地走进了小楼中,随徐脂慧上了二层,转过走廊进了珠围翠绕的一间开阔的小厅,有屏风隔断开来,一眼不能尽收。   几个衣着嫩色的少年已经站在外厅,见又有人上来,好奇地探头打望。   她不解又警惕地看了徐脂慧一眼,这厅中怎么还有外男,长公主又在何处?   徐脂慧躲避着她的眼神,小声道:“你别急,没什么事儿。”   说完往屏风那边看出,里边影影绰绰可见两个人影,却只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长公主莲钰。   “哟,这就是你带来的人?”   她走近来仔细端详着,眼底泛起了惊艳的亮光。   徐脂慧噙着笑意,上前跟长公主耳语:“莲钰,你可认输?”   长公主又细瞧了瞧,她为人飒爽大方,赞道:“难得你让我长了一回眼,一个金像莲花冠算什么,不过你这哪淘拣来的可人儿,江南来的?”   “是,江南的。”她胡乱点了头。   长公主老说她胆子小不敢养面首,还吹嘘自己的养的归梓模样多好,   现在让她看到沈观鱼这模样,还不是得服气,这回她赢定了!   原来,今日不过是她和长公主的赌局,徐脂慧打赌自己带来的少年郎一定压过她手上的所有人。   两人一个出了金像莲花满冠一个出了鸽血三秋杯,端看谁能夺得彩头了。   徐脂慧本来还愁着去哪寻摸漂亮的少年呢,沈观鱼就送上门来了。   她算盘打得极好,沈观鱼成亲这三年去的宴席少,长公主更是甚少去见那些惹人烦、珍重自矜的夫人小姐们。   两个人寥寥只见过一面,长公主肯定认不出来沈观鱼。   到时候沈观鱼已被架在上面,就不得不陪她演这出戏了。   沈观鱼确实被架住了,她不清楚状况,见长公主的手伸过来,忍不住往后缩脖藏住脖子。   徐脂慧一掌拍在她背上:“羞什么,快见过长公主。”   幸好沈观鱼还记得自己此时的装扮,赶紧说着“见过长公主殿下”,然后行了个跪拜礼,同时在心里给徐脂慧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原还只当你吹牛,没想到真有这极品……”长公主许久没见这么青涩的可人儿,上前刮了一下她的脸,更觉如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嫩。   又笑问她:“脸儿怎么这样红,莫非还是舞勺之龄,脂慧没告诉今天来是为的何事吗?”   沈观鱼垂下眼摇头只作不知,但见长公主动作轻佻,又记起她的一些传闻,她才后知后觉起来,那边一群青嫩的少年,只怕是供长公主挑选的面首。   徐脂慧确实没告诉过她,她来这儿,是扮供人挑拣的面首!   长公主朝徐脂慧看去:“脂慧,家中管得这么严,你这是把这小郎君藏到了哪个庄子呀?”   一旁的徐脂慧睁眼说瞎话:“就在城外不远,这才来晚了。”   沈观鱼凌厉慑人的眸光看向徐脂慧,口型暗道:“你死定了。”   长公主一回头,她赶紧收敛。   徐脂慧则在长公主后边长着口型,俨然是“官印”两个字。   沈观鱼袖子下的手攥得死紧,面对长公主的问话,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压低了声音一一答来。   长公主又瞧了几眼,又招呼着徐脂慧一块儿品鉴别的面首去了。   沈观鱼手脚皆不自在,目视着前方的屏风,发觉里面还有一人,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   她正巧对着屏风的缝隙,待再细看,就只见一片凝夜紫的衣袍轻动。   屏风后的赵究也察觉到了。   长公主出去后不久,就听到她的惊叹,接着就是有些熟悉的语调,他神色微动,放下茶盏。   赵究手肘撑在膝上,从屏风的缝隙里看到那个低头回话的人。   果然是她,怎么到这儿来了,还是这样的打扮……   长公主和徐脂慧正说着话,就听见内厅传来三声轻响,是象牙折扇敲在青玉画缸上,清脆悦耳。   长公主止住了话头,绕回了屏风后。   徐脂慧见惯了长公主飞扬跋扈的样子,能把她这么轻易召进去的人,能是谁呢?   沈观鱼也在猜测,且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陛下召臣何事?”长公主小声问赵究。   他问:“外边的都是长姐这回选的面首?”   长公主没料到他问这个,答道:“除了雍州都指挥使之女带来的那个,臣同她打赌看谁带来的少年好看,现在看来,似乎是她赢了。”   赵究道:“她带来的是最挨近门那个?倒确实不错。”   长公主品着不对味儿,方才她试探着问起的时候,赵究的目光不是凶得能杀死人吗,现在怎么又主动问起了。   “陛下也看到那可人的模样了,可是想让他进来回话?”她微歪着头,这回问得含蓄了些。   “哼……”赵究低头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又抬眼看向那画屏,眼中清涟荡漾。   “没想到让长姐歪打正着了。”轻而长的语调里都是戏谑。   长公主见他真承认对男人有兴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本以为今日瞧完好看的小郎君,再和徐脂慧认个输就结束了,没想到赵究在这儿等着她。   不过那小郎君样貌确实好,没准赵究本想隐瞒,却被他勾得耐不住了呢。   她试探着又问:“那臣现在唤他进来?”   赵究随意地点了点头,后又补了一句:“我单独见她。”   沈观鱼已经十分不耐了,为了线索还得强忍着站在原地不动,徐脂慧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长公主终于走了出来,见徐脂慧对那少年动手动脚的样子,担心她不肯割爱。   挥手让其他的面首都下去了,长公主说道:“脂慧,你过来。”   她不好将陛下对那少年有意的事告知徐脂慧,只和她咬耳朵:“你先回去,把那人留下吧。”   徐脂慧当即瞪大了眼睛,说道:“莲钰,咱们一开始不是说好的吗……”   长公主打断她,敷衍道:“哎呀我知道,让你割爱确实不妥,但他今日非留不可,不过是问几句话,人还好好送回去给你,你别怕。”   反正之后赵究要是真的想留下人,带进宫做小太监什么的再说就是。   随即又威胁道:“要是你不肯,本公主就把你这行径捅雍州去。”   她都这样说了徐脂慧还能怎么办,只好勉强点头。   虽然和沈观鱼保证过出了事她一力承担,但真到了这一步,到底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先走就是。   能和长公主同行,内厅想来不是什么急色之人,没准真就问几句话,不会露馅的。   长公主不耐烦地推她:“好了好了,你出去等一等,很快的。”   “诶……!”沈观鱼忙跟上她们,长公主回头盯她。   她下巴微扬:“你进去,记住别乱说话。”   “啊?”沈观鱼求助似的看向徐脂慧,两个人却头都不回地出去了。   让她进去……做什么?   犹豫地踱步进了内厅,沈观鱼心里七上八下的。   迎面是一扇开阔的大窗,碧翠的叶子伸展进了厅内,和厅内的木壁及金石器皿交衬得素雅而生动,精致又不失自然。   窗下一张罗汉床被小几隔断,左侧是正襟危坐的一个人,凝夜紫的窄袖长袍在阳光下显出繁复的暗纹。   沈观鱼猝不及防见到赵究,实在惊着了没了思考,皇帝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陛,陛下……”   沈观鱼回过神来,忙跪了行礼。   赵究更有猜测:“你怎么上这来了,莫非是想借他人之手,做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他问完就有些不悦,自己怎么也学了长公主的做派,平白怀疑他人的喜好,但细一想又并非没有可能,面色更加难看。   沈观鱼却整个人都慌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扮成个小倌供人赏鉴也就罢了,还偏偏遇着皇帝。   她不敢站起来,疑心他是质问自己为何联合徐脂慧作弄长公主,便连忙请罪:“陛下明鉴,臣女到此处实属误闯,无心欺骗长公主。”   赵究道:“那你就说说,是怎样误闯进来的。”   沈观鱼伏着身子,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言明自己一开始只是以为同徐脂慧出来玩闹,并不知会见到长公主。   赵究没想到各中曲折竟是如此,这徐脂慧和长公主在华章园里比面首的举止,着实出格,还扯上了沈观鱼。   知道内情,他的气也就烟消云散了,但脸色仍然沉着:“你就是这样查案子的?”   她不这样查还能怎么查,沈观鱼低着的头悄悄瞥了瞥,道:“臣女愚笨,只能如此。”   “不过几枚印,倒让徐家女拿捏了去,没出息。”赵究面色浮现笑影,站起了身,踱步到她面前。 第9章 反将   沈观鱼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着宝相花的长靴,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视线一路随着长腿、窄腰、挺括的衣袍,直到他精致清冷的一张脸。   赵究身量甚高,沈观鱼站着只到他肩头,何况如今跪着,抬头也有些费力。   但见他低眉而笑,比端严神佛多了缱绻隽丽。   那张金相玉质的面容低下、放大、挨近她,沈观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赵究在躬身扶她起来。   手臂上那只素白的手修长有力,她不由自主地被带了起来。   只是跪得久了膝盖发软,晃了一下,反倒被他擎住了肩头,稳住身形。   此刻两人距离于礼不合,她站定后轻挣了一下。   赵究顺势松了手,沈观鱼退后一步,不知该说什么。   一张文书就映入了眼帘。   “供状上的官印是照着画的,总有纰漏,你还是看看真迹才好。”   沈观鱼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文书交给自己,愣了一下神才赶紧接过,细细瞧上边的形制、样式,猜测年份,然而……她当真在这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东西。   “可否借臣女两日……不,一日?”她眉尾耷下,游移的目光瞧了赵究一眼,央求时总带着几分可怜。   赵究就任她看,也回望着她不说话。   沈观鱼被看得缓缓低下头,低声说:“是臣女僭越……”   “罢了,这文书且借你三日,拿去看吧。”赵究声如古磬,清冷庄严,眼里却有一丝笑意。   惊喜的神色顿时浮现在她脸上,“臣女叩谢陛下隆恩。”沈观鱼还想跪下,但触及赵究的眼神,忍住了。   又问道:“那三日后,臣女如何还给陛下?”   “拿着赏你的那枚玉玦,到宁康坊李记绸缎铺旁边的宅子,那里会有人带你见朕。”   还要私下同他再见……   “臣女记下了,”她不敢怠慢,略扫了一眼文书,小心收入袖中,又望着赵究,“陛下一再援手,臣女惶恐之至。”   赵究迎着她疑惑的目光,转头看向窗户边盛着金黄暖阳的缦绿,无谓道:“同窗之谊,更有递食之情,此厢举手之劳罢了。”   他又说起从前,忽听那四个字,沈观鱼还未想起来,什么递食之情。   但见赵究已经移步到了窗边,乘荫树下,阳光照进那双剔透流光的眼,眉目深邃隽永。   一瞬间,那些久远的记忆,呼啦啦拂过枝叶,吹醒了沈观鱼的脑子,才发觉初夏的江南,被她淡忘了许多事。   “这案子随你去查,只是不要亲自出面。”赵究的声音勾得她回了神,忙点头应是。   坐在高位上,这案子自然看得明白,并不须查,想借空印案勾连起登州军镇和他的关系,指他夺位不正的人究竟是谁,赵究如何会不知。   张凭云不过是漩涡中的一帆小船,在乎他命的只有沈家,她查不出结果,赵究也不需要结果。   他不过找个借口罢了。   沈观鱼却想着赵究既然把文书都给她了,再求一求,说不准有机会见到张凭云,但赵究又让她不要出面……   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却听赵究吟起了一句诗:“西园何限相思树,辛苦梅花候海棠。”   这是写男女相思、金屋藏娇的一首词,沈观鱼遽然一惊,她吓得忙道:“陛下慎言,臣女是宗室妇。”   “你觉得这是在说你与朕?”赵究转头看她,寒潭似的眸子泛着冷光。“沈氏,你今日出现在此处,还知道自己是宗室妇?”   “臣女失言,陛下恕罪!”她又跪下,心里有些懊恼自己的失仪,赵究再怎么也不可能拿自己和侄媳开玩笑。   现今的赵究不是她在江南时记得的样子,现在的他爱笑,更多的却是阴晴不定,偏自己因他相助两次,就不知死活。   “既知罪,朕问一句,你答一句。”   她迎着赵究几乎能将人脊背压塌的目光,恭敬道:“陛下请问。”   “你这王府媳妇当得可开心?”   “婆婆和善,夫君专情,臣女自然开心。”   得到的却是一声冷笑。   “和善、专情,今日赵复安亦在华章园,听闻他多日流连在一个叫莘娘的清倌房内?”   沈观鱼心头一震,那日赵复安果然在撒谎,赵究又如何得知这么多。   “你真嫁得这么开心,妹妹家的事牵连不到你,出手反而会害了你,为何要付这么大心力?”赵究的眼神几乎能将人看透,“齐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吧?你既关心妹妹,又如何不是在找个借口,暂时摆脱那潭死水。”   沈观鱼仍然嘴硬:“陛下如何知道我在王府中过得如何。”   “齐王寿辰那的日管中窥豹罢了,”他坐回原位,身上是日光暖不融的寒意,“今日话已说完,沈氏,回去吧。”   她不知哪里惹了他,不敢再多言,垂首退了出去,出来时正好撞见康业公公进来,他原先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   康业公公显然认出了她,眼里都是诧异,沈观鱼低头匆匆下楼去了。   “陛下,世子正走出去呢。”赵究只点点头,未再说话。   徐脂慧和长公主在楼下等着,各有心思。   长公主倒是淡定,她见惯风月,知道这事儿长短不定,在一楼的花厅中闲适饮茶,不时和爱宠归梓说几句话。   徐脂慧则焦躁不安,一杯茶拿起又放下,直往楼顶看,长公主被她晃得心烦。   “坐着吧,这不定什么时候呢。”   “还不定?”徐脂慧都要哭起来了,她瞧着长公主竟能安稳坐着等,越想越不对劲。   能让一国公主等着的能有几个人,不会是……   她凑近来:“莲钰,上头那人不会是陛……”   长公主迅速捂住她的嘴,面色严肃:“上面谁都不是,注意管住你的嘴。”   完了完了,这反应,不是陛下还能有谁,她这回的篓子是捅大了。   陛下是个断袖,看上了观鱼,如今不会拆衣裳了吧,让他发现是个女娇娥,还是侄儿媳妇……   徐脂慧赶紧打住,不敢再想,现在跟长公主坦白,请她上去求情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她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说,长公主才拿下了手,正苦着脸要跟她坦白,这时楼梯上就有了响动。   一回头,果然是沈观鱼下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徐脂慧都急坏了,跑上前去问。   然而沈观鱼只是剜了她一眼,闷头往外走,长公主也不管她们,自上楼去见赵究了。   “陛下可喜欢那少年?”她进来就问。   赵究立于栏杆边,神色淡漠地瞧着楼下大步走出去和在后边追着的两人,“问几句话罢了。”   “倒是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了,陛下可知道?”   长公主还以为两个人能厮混半日呢,结果真就问问话?   “没问,往后别再问了,性子不好。”说罢他   一出来,徐脂慧赶紧迎了上来:“观鱼,是不是陛下在里头啊?”   沈观鱼没好气道:“不是,不过是长公主带了别家不甘寂寞的王妃躲在里边,认出我来了,才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看来没什么大事了。   徐脂慧放下心来,眼睛一亮,又来劲儿了,忙问:“谁家,谁家的王妃?告诉我,我准保不往外说!”   沈观鱼现在烦她烦得要死,步子走得更快,   华章园的牌坊被西斜的日光拉出了长长的影子,马车都在高墙边候着。   “是不是豫王妃,还是秦王妃?”徐脂慧一直到了园子大门口还在问。   沈观鱼烦躁地摆摆手,余光忽地扫到一个人影,随意望去,才发现竟是赵复安。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眼睛带着犹豫,却一直往这边看,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二人的对视猝不及防,皆愣在了原地。   徐脂慧见人站住了,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也噤了声。   赵复安终于确定了这就是他往日贤良淑德,从未行差踏错的夫人,心中登时不好。   她来华章园做什么,果然琵琶别抱,才骗他出来私会?   便疾步走上来质问:“你为何在此?”   沈观鱼想到赵究的话,知道他这是来找那清倌莘娘,口气也不大好:“夫君又为何在此?”   赵复安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态度,但又不愿当街质问闹开,便拉她的手臂:“赶紧随我回府。”   沈观鱼轻轻一挣:“容妾身回沈府先收拾行囊,与妹妹道别。”   赵复安没想到她是这个态度,起了暗火,这刁妇的姘头莫不是哪个高官靠山,她才敢对自己如此轻慢。   徐脂慧在背后默默朝赵复安翻了个白眼,她最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读书人,当即上前开口:“观鱼只是随我出来玩儿罢了,再说了,观鱼穿成这样跟你走进王府也不好吧?”   赵复安眼带不愉:“女子来此处玩,还不带随从跟着,这成何体统。”   “你来得,我们就来不得?”   “好了,都别说了,妾身会早点回王府的。”沈观鱼略一行礼,转身掀帘上了马车,徐脂慧忙跟上。   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赵复安狠狠攥紧了拳头,目光阴冷。   徐脂慧在马车里仍喋喋不休:“你这夫君啊,我一瞧就觉得道貌岸然……”   “你也别说了,他只是……看重礼法”沈观鱼解释得有气无力。   徐脂慧鼓了鼓腮,没再说话。   回了沈家,她们光明正大打正门进去了。   反正赵复安已经知道,那些随从往后只怕盯得更紧。   换回女子装束,沈观鱼也不耽误时间,将那空印文书拍在徐脂慧眼前:“你能看出点什么?”   “你原先拿的不是供状吗,怎么成了文书?”徐脂慧眼睛都瞪大了,这东西怎么能落沈观鱼手上。   沈观鱼撒起谎来得心应手:“找我爹就是同僚借来一日。”   “这哪是同僚,简直是你爹的亲爹啊。”   “先看吧,我来不及了。”她催促道。   “好。”徐脂慧认真仔细地看了起来,肃容道:“首先,这上头的都指挥使印是假的。”   “这怎么看出来?”   “观鱼,我家世代在幽州掌着,我打小拿着祖父的印玩,我爹的也印也被我盖了一屋子,绝不会认错,这登州指挥使印的名讳是罗崇林的,也就是如今罗丰棠的爹爹,但当年造指挥使印鉴的模子早换了新的,旧的跟新的有些微不一样,当时模子是两半合在一起,印上细细不易察觉的一道白,寻常人一定会错过,但我不会,你瞧见了吗?”   徐脂慧指了指上头罗崇林的印,半丝缝隙也无。   “前指挥使的印是旧模子做的,但有人仿制了,却是照新模子仿的,为的就是污蔑登州军镇?”沈观鱼蹙紧了眉。   “三个印都在这里,难说,这些事就该你自己想了,”徐脂慧大手一丢,“这种事我还是少知道为妙。”   “晚了,”等徐脂慧说完,沈观鱼终于露出了凶恶的面目,“这段日子你记得随传随到。”   “啥?”徐脂慧面目呆滞。   “我如今已经被发现,是什么都不怕了的,但你家中只怕还不知道,要不要我去告诉徐夫人,也让你雍州的阿爹知道,你同长公主赛着比谁的面首俊俏,还拉了个王妃下水?”   沈观鱼悠闲地捡了文书,收回袖中。   没想到她过河拆桥,徐脂慧赶紧起身问:“你想怎么样?”   “简单,这阵子我只怕不好出王府了,你多来齐王府,我自有事要你帮忙。”反过来拿捏了人后,她显得从容了许多。   “我可是快嫁人了,不能再乱跑。”徐脂慧眼珠滴溜溜地转。   沈观鱼可不心疼,冷艳说道:“你想不想嫁另说,我可是嫁人了,待会儿回去还不知道得怎样,这罪过,你担不担啊?”   顺势还拍了拍她的脸。   “人家答应你就是,”徐脂慧咬着帕子道:“观鱼,你这样,我害怕……”   “我该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她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1〕元好问《鹧鸪天·候馆灯昏雨送凉》 第10章 庶弟   “姐姐这是要回去了吗?”沈落雁送沈观鱼上马车的时候,仍是十分的不舍。   “嗯,”沈观鱼摸着她的头,“妹夫那边你可有去见过?”   张凭云早已押解进京,正关在刑部的沼狱里。   说到这个,沈落雁又几欲垂泪:“一直让人在外边守着,都说不得见。”   这样的大案下疑犯确实难见,沈观鱼并不意外,嘱咐道:“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你安心在家待着,顾好自己不要乱走。”   说罢登车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进门之时,倒不慎撞上了两个人。   “嫂子回来了?”   远远听见轻佻的一声,仿佛被酒色脂粉浸了个透彻。   沈观鱼漠然回头,就见着一着浮光翠锦衣的男子笑着望她,鬓若刀裁眼生春,正是齐王庶子赵衣寒,旁边是面色不佳的赵飞月。   赵衣寒心里忍不住吹了和口哨,顾盼生辉,撩人心怀,当真是个难得美人,大哥在内帷之间当真是有福了。   赵衣寒母亲是边陲女子寒氏,早年边疆战乱,她随着流民入了京城,入了齐王的眼,赎买回家做了侍妾。   寒氏身世不清白,是以并不得王妃待见,赵衣寒却在这王府混得极好。   一来齐王妃眼不见心不烦,二来他打小还接连救过赵复安和赵飞月,为人更是活泛,少见庶子的自卑局促,和王妃的一双儿女相处融洽和乐。   这回去游了三个月江南,还没赶上老齐王的寿辰,实在纨绔得很,没被训斥禁足也是奇事。   赵飞月难得赵衣寒回来,央着他带自己出去吃新鲜的玩有趣的,谁料回来就撞见个晦气人,瞧着沈观鱼,翻了个白眼。   她受了外头流言影响,向来看不上这个嫂子,认为沈观鱼装着贤良淑德,内里刁蛮无赖,生不出又不准哥哥纳妾,让哥哥为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便略喊了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赵衣寒却不去追,而是站着行了个礼:“嫂子别来无恙啊。”   “二弟一路辛苦。”   他得了回应,很有几分蹬鼻子上脸:“这次去江南览尽锦绣风光,却再难见像嫂子这样灵秀的美人,实在是憾事。”   “都说行路辛苦,二弟瞧着却胖了,看来张嘴塞食儿的时候比睁眼看人多上许多。”沈观鱼说罢,转身也进了府。   赵衣寒被暗怼了这一遭,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半点也不见恼。   还以为嫂子和那无趣的大哥成亲三年,早就成个木楞的泥胎美人,没想到还是这么有气性,实在是妙人儿,便笑着目送了沈观鱼离去。   走远了,扶秋皱起了眉:“二少爷那话实在失礼,往重可以说是调戏长嫂了。”   “如今该少惹是非,往后避着他走就是。”沈观鱼无暇理会这个浪荡子。   回到昔杳院,赵复安正负手立在窗前,外边已是晓星稀疏。   “还知道回来!”他开口已是不善,这怒火不知酝酿了多久。   她只淡淡道:“给夫君请安。”   赵复安火被燎得更旺:“你竟男装去那种地方,成何体统,若是让人认出来,你丢不丢齐王府的人?”   其实他心里更想质问的是,沈观鱼是不是骗他说去看妹妹,其实是伪饰之后去华章园私会了情郎。   但这无根无据,便没开口,只打定了主意要让人去查。   沈观鱼见他怒容满面,心里头跟死水似的,未惊起一丝波澜。   “析春,去温盏茶来。”她坐下闲闲地解起了披风。   赵复安没想到她是这副态度,心情阴晦难言:“你如此作为,难道就没有半点自省吗?”   沈观鱼默等着那盏茶,无人再说话,屋内气氛降至了冰点,赵复安又负手转身,看向了窗外。   茶壶水沸的声音清晰入耳,接着瓷盏轻响。   “出去吧。”沈观鱼接过茶盏,见析春出去了,就着茶盏喝了一口。   “妾身去华章园,是听闻夫君在那边认识了一个叫莘娘的清倌,便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润了嗓子,早想好了说辞出口,反将了他一军。   赵复安霍然回头,就见沈观鱼正抬眸看他,一双清眸似寒水,看得人身子发冷。   难道她就是知道自己出门会了莘娘,才不顾妹妹,扮了男装一路追去华章园的?   火气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赵复安面上有些挂不住,幸而屋里人都出去了。   他闷头走了两步,有对上她的眼睛,气虚道:“不过是些诗书往来,你身为宗妇,犯不着吃那不着边际的飞醋,失了礼数,丢了脸面。”   “是妾身一时情急了,求夫君莫在婆婆面前言及观鱼的不妥之处。”   她瞧着赵复生推脱的样子,莫名就有些生厌,递了个台阶给两个人下,让他早早出去才是正经。   “不过是夫妻间的小小误会,我如何会忘王妃那边说,罢了,说开就好,你折腾一天也累了,早点歇下吧。”   赵复安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   扶秋和析春在外边守着,就见世子步子匆匆地就经过了她们,对望一眼,进了屋子见沈观鱼倒是好好地坐着。   析春胆子小,进来嘀咕:“原先看世子怒气沉沉的样子,我看着都害怕,还以为要吵翻天呢,怎么没见说几句就出去了?”   扶秋知道点情况,说道:“小姐不是被世子抓包了吗,怎么看着是世子有些臊啊,跟逃跑似的。”   沈观鱼知道赵复安有多爱惜他那高洁无瑕的名声,寻常贵戚去华章园寻欢也不稀奇,偏他装着爱妻太久,怕被人知道装相,又舍不得远离女色,才成了今日败势。   自己当初相看之时,怎么就没瞧出这点子道貌岸然来呢。   “他自己倒去了华章园会娇娘,我怕什么。”沈观鱼和亲近的丫鬟没什么好瞒的。   “原来是这样,外头传得多好听,说世子对小姐多好多好,照我看,这些年咱们这日子艰难,不就是因为世子放任婆母欺负小姐,一点都不理会……”   沈观鱼也懒得再听,说道:“向来夫妻,深情相许的不过十之一二,撑着相对到老罢了,不必多说这些无谓的事了,早点歇下吧。”   “是。”两个丫鬟一个帮沈观鱼卸了钗环,一个吩咐热水去了。   沐浴之后,沈观鱼穿着一件苏梅色薄罗衫子就出来了,乌发半干松松盘在头顶,丰姿冶丽,柔桡轻曼。   梳妆台前临着一扇圆月漏窗,镂花的蜜褐窗户上映着外头的绿芭蕉,美人对窗照镜,梨花微带雨,蝉露秋枝。   镜中貌,月下影,美得足以入画。   扶秋拿了帕子过来帮她擦干头发好睡觉,对着镜子叹道:“小姐这模样,谁娶回了家不得好好疼惜,日日相对呢。”   沈观鱼笑道:“你如今可不就是日日相对,这你盯着,我这也不算白长。”   析春在床帐上挂了五毒纹的香囊,也搭话:“是呢,小姐模样好,这都是谷雨了,奴婢才想起来该除五毒了,就趁小姐回家这两日赶紧做了,今日正好挂上,有了这个,保管什么毒虫都伤不到小姐娇嫩的肌肤!”   这是析春从自己娘亲那学来的手艺,绣着蝎子、蜈蚣、虺、蜂、蜮的五毒锦囊,图案独出一帜,里头填着各种说不上名的药草,香气清淡,但驱除毒虫极有效果。   几场雨下过,夏日渐近,正是百毒繁殖之时,沈观鱼自在江南起,每年谷雨后就戴着析春做五毒锦囊,病痛少有,肌肤也从不会被蚊虫叮咬起包。   析春挂好之后双手合十,念道:“五毒归服,四寨安康。”   这也是她娘教她念的。   扶秋道:“你年年都得念这一遭,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还年年都说吉祥话讨银子呢,”析春哼道,又转头对沈观鱼说:“小姐,奴婢还得做几个小的,让你出门的时候换着挂。”   她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最近只怕不好出门了。”   晚上,沈观鱼在架子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着空印案,一会儿想着赵复安和那所谓莘娘的事,一会儿又是和赵究在明苍书院的过往。   回视着这两年来和赵复安的种种,恩爱似湖面上的薄冰脆弱,信任更是。   两人曾有过些温柔缱绻,但逐渐褪色,成了相敬如宾,若是一辈子这样也好,但他却对自己监视了起来,沈观鱼不是不知。   起先她尚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他生疑,但再是安分守己,那监视仍如跗骨之蛆,令人生厌。   她知道得有一次爆发的,要么她就会被窒息的监视逼疯。   倒不如给他纳一后院的妾室消磨精神,少来盯着她。   也好让她安静地去查张凭云的案子。   她眼睛闭着,脑中思绪像蚂蚁一样爬了出去,循着一点点的痕迹,猜测前往有没有她想要的“食物”。   假模子仿了前指挥使的印……   若徐脂慧说的是真的,那应是一场陷害,有人想将登州指挥使、兵部、五军都督府拉一齐下马。   按理说造印的模子一早就该销毁了,能拦下藏起来的,可以说是有通天的本事,赵究初登帝位之时,疏忽了此事也有可能。   但能出现罗崇林的印,可也已经是前人的事了,出了还在职的兵部尚书次辅关文左,五军都督府传至今朝,那处的印其实已可有可无,两个印便足以让一方军队出动。   她忽地睁眼,赵究的话如点点星子,照亮了眼前的迷雾。   自己早该想到,当年罗崇林拥立赵究,兵部尚书又是否暗中站队了呢。   这文书,剑指的并非三方,而是有人想借这空印文书之命,指赵究当年有起兵之能,夺位不正,且已经有了伪造文书的行动。   沈观鱼忽地坐起了身,睡意全无,这就是一场权力的内斗陷害,而不是前朝空印案遗毒。   但若是背后之人,能得当年空印案遗留的文书,起码从睿宗朝起就是重臣。   这种抄家灭族的东西,不可能乱传,伪造空印之人,只怕从前两朝开始,就已经是盘踞甚深的高位,又陛下不对付……   看来她得马上就要找徐脂慧打听一下了。   想要利用这事指摘皇帝,那朝野之内在背后之人推动“真相”大白之前,恐怕不会起任何风声,她也无从印证自己的猜测。   但这般大事当前,赵究当真不知道不在意吗?   可就算她能猜到,又怎么证明张凭云在其中的无辜呢,她不可能亲自去登州,更见不到张凭云。   沈观鱼需要更多的时间想明白这件事,眼见着要一夜无眠,她靠在枕上,在天际渐白的时候,想到赵究说起的递食之情。   作者有话说:   Ps:架空,剧情需要,五军都督府被我削了,文中权谋部分莫太考究,拜托啦~感谢在2022-06-29 22:16:17~2022-06-30 21:0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3284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采药   打被夫子罚站之后,沈观鱼很是安生了几日。   再一次见到江究,是在又一场雨中,谷雨里的江南,雾气和水汽交融,小雨缠缠绵绵下个没完。   出门时天气正好,汪家小姐约她一道去灵台寺上香,谁知下山途中遭逢大雨,正巧旁近有个歇脚的凉亭,她们只好跑到亭中避雨。   雨势缠绵不休,几人中只有汪家小姐的丫鬟带着遮阳的伞。   析春想起来:“山下马车倒有雨伞,只是周叔只怕不知道。”   汪小姐就说她带着丫鬟先下山,再让马夫往山上亭子里送伞,沈观鱼点头目送她们离去。   这处不算僻静,虽是下雨,也有不时经过的路人。   她倒有闲情逸致,倚在带了靠背的栏杆上,手臂枕着下巴,尚那重重远山在细雨中种的苍郁迷蒙之景。   雨水滋润着大地,将山河秀木洗出新绿来,视线由远及近,看向了凉亭下葱郁的山林。   这个亭子面朝山路,背临一个陡坡,坡下都是草木。   就见一个人背着竹筐,拿着小锄,正细细分辨着脚下肆意生长的药草。   一身青衣洗得发白,在绿草地上也不会被淹没,偶尔抬起身时露出孤清的半边脸。   沈观鱼定睛一看,这人实在熟悉,可不就是她误闯考场时,帮忙作弊的那个江究嘛。   怎么看着像是在采药,家里有人病了?   江究也没带伞,却对渐大的雨势熟视无睹,依旧在认真地锄起一颗药草。   但他越往上坡度越陡,脚下草地被雨冲得湿滑,将药草□□的时候,惯性让他一时间站着不住,脚下一滑跌了下去,一路往下滑到了底。   沈观鱼倏地站了起来,踮起脚去看,怎么也看不见人影。   “他不会死了吧。”沈观鱼不惮以最坏的状况来考虑事情。   析春吓了一跳,靠过来看:“谁,谁死了?”   “这里有路能走到坡底下去吗?”   “那边好像有一条小路。”   沈观鱼顺着析春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条极细的羊肠小道,大概是走山路的人拿刀劈出来的。   两个人手扶着手就下去了,析春还摘了两片大叶子遮在她和沈观鱼的头顶。   等她们下来了,沈观鱼一看人果然是江究,只是竟然直接晕在了底下,背后的竹篓倾散了一地药草。   她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帮他,更没法看着一个人倒在这儿淋雨。   接过那片大叶子,她对析春道:“你先上去等着,待会带周叔上来,把他带上去。”   析春看了看晕死的人,心里不敢留小姐独自在这。   “去吧,他都晕了,说不定脚都断了,不会有事的。”沈观鱼催她。   析春终于肯上去了,沈观鱼又蹲下细瞧他的情况。   雨一直打在他的身上,敲在如玉的脸上,乌发无力地垂落在颊侧,模样还是那个好模样,只是显得有些凄楚可怜,一袭青袍上更是挂了不少泥浆。   她披着斗篷,一时湿不透,蹲了一会儿干脆拿过他的筐,将草药都拾回筐里去。   捡完一转头才发现江究已经睁开了眼,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眸中墨色沉静,面色却苍白到几乎透明,表情一直淡淡。   “你醒了,能自己走吗?”沈观鱼将药筐推回给他。   “不成,腿折了。”   这是她头一次听江究说话,夹杂着雨声,像潭底刚摸上来的鹅卵石,清润又凉沁沁的。   沈观鱼“哦”了一声,“那就等等吧。”   江究也不多问,两个人都呆呆地盯着眼前好似落不尽的雨。   “你为何上山来摘草药?”沈观鱼想起她先前的猜测还没得到答案。   “卖钱。”江究答得干脆。   沈观鱼问:“你很缺钱吗?”   其实这话也不用问,看他洗到发白的衣衫和因滑倒裂开的鞋子就能知道了。   “我要吃饭。”江究看了她一眼,坦诚得很,如今又得换双鞋了。   沈观鱼又“哦”了一声,“你干嘛帮白徽舞弊?”   那日罚站,他们分明站得很远,不像相熟的样子。   “他给我银子。”   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析春终于带着周叔下来了。   江究身子瘦削,周叔背着他走还算稳当,虽然有伞,回到凉亭上时所有人都淋透了。   江究被放下,率先说道:“多谢这位小姐出手相助,江究感激不尽。”   周叔也是个憨实的,“你的腿该去看大夫,跟我们一块下山吧。”   他清润的声调始终保持平稳一线:“在下可自己正骨。”   沈观鱼默默看了一眼,说道:“那咱们走吧。”   主子开了口,周叔和析春也不再说什么,撑伞离开小亭。   江究只是看些前方,正好是她们主仆离去的方向,考虑着要如何下山。   “还有一件事,”雨中的少女回头,发丝贴在了雪腻的颊侧,只有惊鹄髻俏立着,后边垂下的宝石璎珞随着她的动作轻荡。   “你筐里最值钱的该是重楼,灵台寺后山石潭往东三里,有一大片。”   江究垂下视线,双手作揖:“多谢指教。”   回到沈家,府里的老嬷嬷见小主子湿透了,赶紧催着沈观鱼去换衣衫,又马上熬了热热的姜汤给她们喝。   沈观鱼喝完汤浑身松泛,瞧着碗底的剩余,想起江究说“要吃饭”时,那冷淡的眼神。   她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给,你不是要吃饭吗?”   书院里,沈观鱼终于在让人在僻静的一角找到了江究,她朝人晃了晃手中的食盒。   疏影横斜,光落在有些陈旧的书页上,江究坐在栏杆上,脚下一条小渠清浅,半透明的虾子躲在落叶下。   “为何给我?”他收起书卷,抬眸时下颌线条隽丽。   “我问过白徽了,因为我坏了事儿他没给你银子,你说你没银子吃饭,喏!”她又把饭盒往前伸。   沈观鱼觉得直接给银子,读书人定会觉得难堪,转而送饭。   江究确实觉得饿了,他不是为了一点可笑自尊委屈自己的人,既然沈观鱼要赔他,抬手接了过来。   根本不知道她心里觉得给银子是侮辱他,以江究的心智来说,这些并不足以觉得羞耻。   打开盖子,是干菜焖肉和东坡肉,旁配了青碧小菜并一大团白米饭,瞧着就让人食欲大起。   沈观鱼见他自在动起了筷子,也没即刻就走,而是撑着脸问:“白徽本来答应给你多少银子?”   “五两银子。”够他吃一年的白米饭了。   沈观鱼却说:“那我给你带一个月的饭,我家厨子可不便宜,接下来一个月就这时辰,你来这里拿。”   她说完就走了。   江究筷子顿了一下,抬头看,沈观鱼茜色绣石榴花的裙摆已经消失在了转角。   第二日,来送饭盒的却不是沈观鱼,而是她周叔。   周叔有些歉疚地说:“小姐回去才说是她害你摔倒了,卖钱的药草也撒了,有些过意不去,让我给你送一个月的饭,给公子赔礼了。”   原来她第一日来,不过是要亲自同他解释清楚罢了。   她随比寻常官家的小姐肆意些,但也没有天天似乎外男的道理。   “无妨。”江究心中并无异样。   将昨日的食盒交还给周叔,他打开今日的食盒,照旧慢条斯理地用起了饭来。   日子久了,书院里就有人瞧见了江究每日饭食比从前精致了百倍的人,又认出了给他送饭的是按察使家的仆从。   “诶,你们说,这按察使家的小姐是不是看上江究那个穷小子了?”   一名学子道:“肯定是这样,前两日在灵台寺的凉亭那,我还瞧见他们在私会呢!”   “真有福气啊,女院那边我都悄悄攀墙看过了,再没有比沈家小姐长得更美,身世更贵重的了,就是咱们这边的白徽,他爹也不过是布政使下的参议……”   “得了吧,就算沈家小姐被江究那皮相一时迷惑了去,难道按察使大人能瞧得上他?”   “诶诶!江究来了!”   一群人指了指连廊尽头,转过来那常年穿着泛白青衣的学子。   经过时,有人突然喊:“江究,沈家小姐对你这么好,不会是相上你了吧?”   接着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江究跟聋了一样,步子都没停下,进了课室坐下了。   “啧,怪不得天天一副了不得的样子,看来要做沈家的贵婿了。”   白徽和秦骁在二楼栏杆上,听到下边的人提起沈家和什么贵婿的,往楼下砸了块糕饼,凶巴巴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群人见到白徽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把刚刚说的又交代了一遍   白徽浓眉一皱,怎么也不信沈观鱼能看上那个小子,自打在雨中罚站之后,他对沈观鱼那叫一个念念不忘,上哪能遇见这么个漂亮有个性灵秀小娘子。   之前她还找借口来跟自己说话了,有他做比较,江究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白徽是个直愣子,直接就让人悄悄递信去给沈观鱼,约她出来见面了。   沈观鱼觉得自己找过他一回,也不好直接拒了,便在下课之时各家停放马车的地方见了他,来往的人也多。   谁知白徽开门见山就问:“你不会看上江究那小子了吧?”   她怎能料到白徽问的是这种事,现在是什么跟什么啊。   当即皱眉低声道:“我和江究不熟,更说不上话,还请白公子莫要污我清白,告辞!”   说罢直接登上自家马车走了。   第二日白徽拍上了江究的肩膀,得意道:“昨天沈观鱼可是自己说了,她不喜欢你,更说不上话,别自作多情啊小子。”   江究听见了,视线却仍旧落在书页上,眼皮都没眨一下。   作者有话说:   Ps:沈观鱼当然记得没有这么清楚,作者在旁边飘着魂儿记载下来的。感谢在2022-06-30 21:03:28~2022-07-01 21: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蔡依林的小宝贝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连环   朝议没有说够,内阁重臣又被赵究召集到了御书房内。   “空印文书引起的朝局乱象,自□□皇帝起就深恶痛绝,绝无饶恕的可能,此案不宜拖延,臣请陛下早日明断,惩治一众罪首。”   赵究挡了回去:“此事未曾查明,就定了张凭云及登州军镇的罪,这还是多年前为黄河流民屠村案疑点再三请命重查的吴卿吗?”   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吴谟说这一句也只是尽本分罢了,他不怕赵究能查到自己。   既然他要再拖时日,吴谟找了个案情重大、众方瞩目的借口便推了过去。   这时一位刚入内阁的官员提起另一件事:“臣以为各部官印形制应随年而变,更应添经办人的名姓私印,才好让历年事务有章可循,有责可追。”   这个建议并不新鲜,年年都有人提起,不过这倒了赵究登基都头一回提。   果然,这位官员一说完,那边厢吴尚书就有了反对。   他一如既往地说道:“官印形制是□□皇帝定下的,寓意重大,贸然更改本无必要,况每年铸印又及运送,不过是浪费国库和人力,且私印易铸,官员还得担私印保管之责,只怕不妥。”   兵部尚书次辅洪从英亦点头:“但官印变更,便能轻易辨出前朝印,也能杜绝像此般空印案的遗毒。”   “这次大案兵部亦有份,据我所知,洪老在前登州指挥使在任时就已是兵部尚书,这事洪老清不清白还两说呢。”另一人又说道。   御书房内一时你来我往,热闹了起来。   吴尚书平日最得力的拥趸刘业丰伏诛,牵连着他在朝中的把持和威望也下降了不少,最近更是为了撇清和刘业丰的关系,更有折损。   如今反对官印改制之事,吴谟和从属的声量竟然被隐隐压了过去。   赵究将他的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冷眼看着两方人士唇枪舌剑吵个不休。   茶水果点换过一回,赵究心底计较早定,悠闲地喝起了茶来。   只是新上的一盏却不是他常喝的吉如云雾,而是花蜜与果香调制的,掺了些碎冰,初夏之时光是瞧见就觉得醒神,   他没动,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康业一眼,那大太监瞬间醒了神来,过来看了一眼,忙将茶端了下去,换了旧用的茶水。   等他们吵完了,赵究没有错过各方重点,终于站起身来拍板:   “纳淳卿之谏,私印就不必了,拟旨,各衙门公印石印每年一换,铜印交回重新铸造,形制交由礼部绘制了,呈上来与朕瞧,之后再交由工部造印。”   “陛下,铜印交回,遇见紧急公务当如何是好?”吴谟还在挣扎。   “下一年的铜印会在今年铸造好,分发之后收回上年印再铸,自然不会浪费。”赵究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事难住,“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   “陛下圣明!”众臣齐齐跪下。   所有人退了出去,赵究坐在御座静静回想今日的之举。   想要吴谟那边狗急跳墙,还得再加一把火才行。   之后赵究又宣了申敛,将事情吩咐下去,才召来暗卫统领丛云。   距离缬姝楼之事已过了三天,丛云跪在地上,呈起那张空印文书。   “回禀陛下,沈夫人是将文书留在沈家,之后又让其婢女扶秋自齐王府送出一封书信,嘱咐沈家的老管家一并送了回来的,”   赵究早猜到如此,沈观鱼是能不见就不会见他的。   让丛云将文书放在御案,他接过书信看。   沈观鱼在信中竟然提点他,空印案可能是针对他的一场陷害。   这算什么,互利互惠吗?赵究眼帘微低,颜色极淡的薄唇微微牵起。   丛云道:“陛下,据盯着齐王府的手下说,齐王世子对沈夫人的监视又严密了许多,这回婢女送信也是借关照妹妹之名偷偷摸摸藏了出来的。”   “那些人跟到沈家就放弃了?”   “并未,他们分了一个人盯了沈府两日,想看可否有人进出,手下使人灌醉了那人,那人不敢承认误了差事,只回齐王世子说沈府并无异常。”   “知道了,下去吧。”赵究将那信放进木匣子中,提起了朱笔。   正准备批折子,就见外头响起了动静,康业进来秉道:“陛下,太妃来了。”   徐太妃正是赵究的养母,先帝的徐妃,当年赵究回宫之时已将将弱冠,她并不需尽养育之责,不过记了个名,更不认为赵究有夺位的资格。   两人的关系在他登基之前都是冷淡的,直到登基之后才有了变化。   本朝定例只许有一位太后,文太后身为嫡母皇后,自然在徐妃之前,之后两位便分庭抗礼,赵究对谁都得秉着孝道。   御书房外,徐太妃拉着入宫的侄女徐函夕,不久康业公公来看门了,请她们去后面的存寿殿偏殿面见。   换了一身常衣的赵究矜贵清冷,单手撑着额角,显出几分倦怠来。   徐太妃和徐函夕穿过鎏金嵌玉的飞罩,才见到了侧殿中的年轻帝王。   “母后来所为何事啊?”   徐太妃在一旁坐下,将早寻的借口缓缓道来:“哀家想在宝慈殿未莲月供一盏长明海灯。”   莲月是她早逝的女儿。   赵究说道:“太妃做主就是。”又带着疑色看向徐函夕。   她赶紧介绍道:“这是哀家的侄女,昨日正好进宫小住,就是她挂念表妹,才出了这个主意,哀家感念,又听得她倾慕天颜,才顺道带过来见见,皇帝莫怪罪才好。”   那徐函夕生得姿容窈窕,是徐家庶女,也是难得的美人,才能在徐家一众适龄女子中脱颖而出,得了太妃青眼带到宫里。   她早在去年端午龙舟盛会上就远远见过赵究,那惊为天人的模样直戳心底,知道姑母有心让自己做赵究的人后,心中自是欢喜又甜蜜。   皇上后宫还没有人呢,若是她能拔得头筹,自是能让姨娘在徐家扬眉吐气,自己也能伴着皇帝荣华一生。   “臣女见过陛下。”她盈盈一摆,精心挑选的衣裳随着动作显出丰润身姿。   赵究根本没看,摆了摆手让她起身,眉间轻蹙起,似乎是不大舒服。   徐太妃注意到了,关切问道:“皇帝可是头疼?莫非是御书房憋闷感了暑气,哀家这侄女手倒纤巧,不若让她给皇帝按按?”   康业在旁边赶忙回答:“今日御书房奉的不是寻常吉如云雾,而是花蜜果茶,陛下没瞧见无意喝了一口,身上便不大自在,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太凉,花蜜也多了些,陛下体寒,初夏尚不适宜用冰。”   奉茶的小太监是新来的,收受了财物,虽试过果茶无毒,但随意把这种东西端到御前是大罪过,已经被康业处置了。   徐太妃以为是文太后那边遣人送的,当即大怒:“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往皇帝面前送!”   徐函夕听得这话,整张脸都白了下来,玉足瘫软已是站立不住。   正是她擅长做果茶,又见天热,才擅自买通御前的小太监,送这东西到御前献媚,没想到将伤了龙体,她如何能不惊惶。   寻常东西是不可能递到御前的,但那小太监不懂这规矩,见是太妃的人,生得又美,既贪财又有攀附之意,试过无毒之后自然就往里端了。   “陛下恕罪!”她不待问,自己就露了相,跪下后不住地磕头。   徐太妃本打算斥责一番,一见侄女的反应,声音哑在了嗓子里,才知道是她做了这种蠢事,登时又气又臊,狠狠剜了她一眼。   到底是庶女,怎么明明已经教养许久,还是这么不知礼数!   赵究这才正眼看她,冷冷发话:“徐家小姐御前失仪,往后不准再进宫。”   事到如今已是金口玉言,徐太妃自己都在骂人,实在是没有半点法子替侄女求情,到底是徐函夕愚蠢莽撞。   眼见徐函夕被请了下去,徐太妃也坐不住了,正想起身请辞时,赵究就开口了:“今日见了太妃,却未给太后请安,太妃一道去聚聚吧。”   “好。”她勉强地笑道。   赵究起身时已不见倦怠,今日一举,能打消了往后一众要往御书房送食的心思,可谓一劳永逸。   只是才处置完徐函夕的事,结果到了文太后这边,又看到了一名妙龄女子,是此前也曾见过的文妙璃。   正是文太后见徐太妃昨日带了侄女进宫,今日才匆匆让自己的侄女也带了进来。   “见过陛下。”文妙璃是礼部侍郎之嫡女,名门闺秀,礼节比之徐函夕更加无可挑剔,举止沉稳,应答有礼。   赵究点头让她平身,问道:“太后身子可还安好?”   “我身子很好,”文太后让人上茶,问道:“皇帝怎么和太妃一道来了?”   赵究:“太妃说要在宝慈殿供海灯,来与朕说,想起未给太后请安,便一道来了。”   “原来如此。”文太后笑得意味深长,她可是刚得的消息,徐函夕才刚进了存寿殿没一会儿就被送出了宫,看来徐太妃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徐太妃知道她为何发笑,心底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说道供奉,哀家让妙璃这丫头进宫来替哀家抄录佛经,供奉在宝慈殿佛前,她怕是要辛苦几日,想托皇帝得空时带她去御花园逛逛,那万寿菊、紫苑、玉昙花都要开了呢。”   文妙璃始终乖巧垂首,坐在绣凳上看着自己的膝头不说话。   赵究没应,而是说道:“朕倒有另一件佛事要说。”   文太后:“何事?”   “僧录司那边有消息,诘摩大师云游八年,终于回了京城,父皇仙逝一年,朕请了他给父皇做法事。”   她笑道:“皇帝纯孝,先帝在天之灵定然欣慰。”   “诘摩大师应下了,只说父皇福泽深厚,法事是将父皇多年为国辛劳告知上苍,必要当年的亲近之人一道在皇觉寺祈福三个月,父皇在天之灵见到,也可显灵护佑我朝。”   文太后面上不住点头,心里却有不详的预感,这么一个大帽子盖下来,那“亲近之人”岂不是不去都不行?   先帝的亲近之人数来数去自然是妻妾子女,皇帝国事在身自然是不可能去的,那还能有谁?   赵究果然开口:“太后和太妃与父皇相伴几十载,恩爱长久,自然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文太后心里一突,果然是她们二人。   偏她刚说完身子安好,自然没有借口推辞不去,徐太妃也因为侄女之事见罪于皇帝,不敢反对。   太后勉强道:“先帝去了一年,哀家午夜梦回总是想起,如今去佛寺借诘摩法师告知于先帝,也全了夫妻之情。”   徐太妃也表了态。   “文家小姐是难得的灵秀有福之人,若得诘摩大师点拨,想来也是福分,就一道去吧。”赵究顺口连文妙璃也打包带上了。   如此天大的恩典谁敢不领,文妙璃苦笑着,跪下叩谢皇恩。   齐王府内,沈观鱼霍地站了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汪某(对鱼说):你二婚对象心机很深咧   究:男德男德,歪瑞古德!   感谢在2022-07-01 21:27:41~2022-07-02 21:3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十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起意   沈观鱼有些震惊:“你说什么,王妃真让我去?”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又得了出门的机会,却不是什么好事。   扶秋点头跟啄米似的:“是啊,二少爷在江南把一位姑娘的肚子搞大了,那姑娘不知他去往何方,就直接寻来了京城,往门房那递了帖子,今日正被二少夫人瞧见,两人已是在院中大吵了一架,如今二少夫人正闹着要去找人家姑娘呢,二少爷出门不知去哪了,王妃让小姐您赶紧追上去,稳住局面才好!”   赵衣寒去一趟江南怎么还闹出这些事来,还劳她出面,沈观鱼着实有些头疼。   但事情到底不能耽误,她赶紧带着扶秋出门,追自己那位妯娌去了。   齐王妃院子里。   齐王妃看向回来的老嬷嬷:“她出去了?”   “说了地方,少夫人已经去了,只是二少爷不知去了哪儿。”   “哼!”她掼下茶盏,“这个有辱王府门楣的畜生,还有闲情出去鬼混。”   老嬷嬷知道她生气的是那姑娘有孕之事,而是眼睁睁看庶子的院子一个又一个地生,光费钱养他一家子了,偏偏自己的孩子连房事都艰难,王妃怎么能不生气。   “眼瞅这二少爷的院子人都满了,将来若是世子的病还是不好,那齐王府岂不是要落在……”   老嬷嬷是跟她多年的老仆,才敢直言。   “大胆!”齐王妃一拍桌子,“凭他这贱命也配!”   “但王妃也要早早思量,想个对策才好。”   “就算到时从旁支抱一个孩子过来,他也别想承了王!。”   “那王爷也不可能同意旁支承继位置啊,”老嬷嬷知她说的是气话。   齐王妃稍稍冷静下来,问道:“你说这么多,可是有什么办法?”   “要老奴说句冒犯的话,不如让世子妃跟二少爷借种生子……”   “你老到发疯了?”齐王妃不禁放高了声音,反应过来又赶紧压低,“那赵衣寒?”   她向来看不起这个庶子,求他借种,让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将来王府的接班人,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   “他可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嬷嬷也知道王妃在担忧什么,低声劝道:“从二少爷那出,至少也是齐王府的血脉啊。再说此事只要做得小心些,用点药再将烛火一吹,不让他知道碰的是谁,那他能怎么样呢?到时候世子妃有孕了,事情”   “你出这主意,就是坐定了我儿子这一世都不行?”王妃低头看她,眼芒像毒针一样。   老嬷嬷忙答:“世子自然有好的一天,但外头如今言语不好,咱们现在也是先弄个孩子备着,反正世子妃是个没凭依的,到时候世子大好了,找个法子将世子妃和那孩子处置了就是。”   老嬷嬷一通话,说得齐王妃心怦怦直跳,她眼神闪烁地看了一眼老嬷嬷,又端起茶喝了一口,稳住心神。   这倒真是个法子,但兹事体大,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这事儿容我再想想。”   若真要施为,也该问问赵复安的意思。   马车上的沈观鱼还不知道婆母那边打起了什么主意,马车一直往城西而去。   城西多是平民居住,目标的流窠巷更是多贫户,多的是三教九流之人,鱼龙混杂。   沈观鱼带上了被二夫人院里的一个丫鬟丹芫,为了在路上尽快了解状况。   “那姑娘叫朔盈,听说有三四个月了,是二爷在淮安遇上的良家子,可一来京城就住在流窠巷里,谁知道是个什么出身。”   “递帖子时都有谁?”沈观鱼边听着,边取那拜帖来看,用的是百姓常用的麻纸。   “听说是那女子和丫鬟一起来的,穿得粗布麻衣,二爷那时候还没回来,她留下帖子就走了。”   “赵衣寒可承认了碰过那姑娘,当初碰时可说自己已经成家,可答应了要给名分?”她熟练地盘问道。   丹芫答道:“二爷说……是碰过,但谁知道她是不是贪慕王府富贵,一度春宵怕不稳当,去找了别的野男人赖上二爷,毕竟肯无媒苟合的女子能是什么好货色。”   她在赵衣寒的院子里见过了钩心斗角,看谁都不像好人。   “我没问的东西不要杜撰,齐王府更不会留嘴里不干不净的人。”沈观鱼有些不悦地抬眸看她。   丹芫少与沈观鱼接触,不知道世子妃竟这般严厉,吓得连忙说自己嘴笨错了。   “二爷和夫人吵得都翻了天了,就算说了什么,咱们做奴才的也不知道作不作数啊。”丹芫可怜巴巴地说。   经过闹市时,沈观鱼说道:“扶秋,你先去抓几副安胎药,再慢慢走过来。”   这里离流窠巷已经不远,扶秋又有功夫在身上,不必担忧她的安危。   丹芫想说什么话,但看了看世子妃,又不敢开口。   沈观鱼已经合上帖子,闭目养神了。   她知道赵衣寒的习性,风流成性又左右逢源,两年前,他和自个夫人成亲才不过两月,分明还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偏又纳起了小妾来。   这短短两年,闹了多少回,都是她过去劝,着实是烦不胜烦。   如今那姑娘怀着身孕一路从淮安上京,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看她字迹不错,分明该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怕被那妖物哄得昏了头,真是所托非人!   自己此行一时稳住妯娌的脾气,二是问清那姑娘的意思。   打定了主意,马车就到了巷口,巷道狭小,她们就不能再坐车了,正好另一驾带着王府徽记的马车也停在了巷口。   看守的马车见到世子妃下来了,忙说道:“请世子妃安,二少夫人进去有一会儿了。”   沈观鱼点了点头,带着丹芫和两个下人见了巷子里。   流窠巷长长一条直通到底,两边堆积着各家的零碎东西,青苔和脏水滋生出潮湿沤臭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阳光也难照进这条巷子,有些地方过一个人都难,沈观鱼还能稳住面色,丹芫拿帕子不住地挥着,只可惜香粉的味道在这里边也不好闻。   倒不用她们细找,巷子走到一半,就听得从一个门户中传出来哄闹争吵的声音。   进去一看,是个挤挤挨挨的小四合院,三面都是黑洞洞的小门,住在里边的人衣衫简陋,此刻都出来了,兴致勃勃地瞧着这些富人的热闹。   中间二少夫人朱澜翠声量最大,她是富商之女,生得明艳利索,想法也简单。   “你说你认字,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我可没见过哪个读书人想你这么不知廉耻的,还敢追到京城来,华章园里的妓子还认字呢,你在淮安又是哪个窑子里的雅妓,净干脏事,怀了又怎么样,我夫君连你名字都记不得。”   她话跟不要钱的刀子似的,直往人肉里扎。   风暴的中心是一个低头捂脸的姑娘,被小丫鬟护着,低头捂脸似是在哭,应该就是朔盈。   朱翠澜带来的几个人围着,她们哪也去不得,眼看就要动手了。   沈观鱼上前一看,那姑娘小腹微凸,已经显怀,可不能动。   她忙上前先拉住朱澜翠,“好好的怎么就来这种地方了,闹成这样,你也不怕人笑话?”   朱澜翠差点要反手将拉她的人打一掌,一看是世子妃,生生忍住了手。   “嫂子你今天也别来劝我,往日赵衣寒正经纳来的妾有了身孕,我不说什么,如今你看看这是个什么人,她要不是贪慕王府富贵,大着肚子能千里跑这儿来,卖得好一副可怜样儿。”   “好了,终究衣寒连这姑娘名字都记不得,能有几分上心,就是生了孩子养在后院,也不过就是三张吃饭的嘴,衣寒又能记得她几次?偏你闹这么大,传出去,人家以为她是千里寻夫,你是拆散有情人的恶人呢。”   沈观鱼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自己都恶心的话。   朱澜翠倒是听进了耳,她可不要外人给这对狗男女捏造什么感天动地的故事,自己还要在其中做丑角。   但还是心气不顺:“你没看到她做张做致的样子,谁知道以后是不是个有手段的。”   她说话时,沈观鱼余光见到扶秋要进来,她挥了挥手,让扶秋先在外边站着。   “很是这个理,这样,你先回去,嫂子给你作证,你碰都没碰她,回去只作不知,王妃让我来主持这件事,教训她一下还是办得到的,也不好编排上我和你们院里的事不是?”   朱澜翠一想是这个理,堂堂世子妃出手,那就是肃清家风,   沈观鱼又好生劝了几句,送朱澜翠和她的几个下人出了院子,丹芫也跟着走了。   朱澜翠经过时,扶秋默默把安胎药藏在了背后。   人走远了,沈观鱼深出了一口气,回头看院中的主仆两人。   朔盈从未受过这样的辱骂,她只是想要个说法,结果沦落到住在这种穷巷,失了清白还要被污作□□,她活不下去了。   围着她们的人一离开,朔盈转身就冲回了屋子里去。   沈观鱼察觉到状况不对,赶紧招呼扶秋进来,一道跟到了门口。   小丫鬟也慌,跑了进去就见她正在摸索这什么。   屋子没有窗,光亮只有门口的一点儿,朔盈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还摸到刀刃被剌了一道口子。   听到她的痛呼和菜刀碰到案板的声音,小丫鬟赶紧冲了上去要抢过,但朔盈也发了狠,死活不让她夺下。   “松手,我不活了,松手!”   小丫鬟只是一个劲儿地劝:“小姐,你不要想不开啊。”   两个人争夺着,又互相拖拽着出去了。   门口的两人赶紧推后,“求夫人帮帮忙,救救我们小姐吧。”小丫鬟眼神里带着求救。   朔盈干脆拿脖子去撞那刀刃。   扶秋赶紧抬起手刀劈在两人的手腕上,朔盈痛呼一声,菜刀摔到地上,又被扶秋一踢,滑掉进隔壁的一间屋子。   “我让你夺刀了吗?”沈观鱼状似不满看了扶秋一眼。   扶秋跟了她这么多年,人精似的,赶紧低头认错:“奴婢只是觉得她太可怜了……求夫人恕罪。”   沈观鱼想去拾起那把刀,那漆黑的门中隐约有人影晃动。   银饰轻响,泠泠悦耳。   一时间,沈观鱼敏锐地察觉到,院子里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都下意识有些后退躲闪。   作者有话说:   Ps:一个靓丽的合法正太登场感谢在2022-07-02 21:35:26~2022-07-03 21:1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坐上我的副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掌掴   门内之人走到日光下,是位有些深沉阴暗的少年,一双黑到泛紫的凤目,眼下白色的不知名颜料勾画着奇怪的图案,瞧上去似能蛊惑人心。   方才那动听声响,原来是来自他的耳环和脖子上繁复的流苏银环和,日光下流光溢彩又神秘诡异。   少年光着双脚,紫色绣布环着脚脖子和后脚跟,通身的紫色衣料上绣着模样危险五毒纹,一身装束看起来像苗疆人。   他平举着掉落的菜刀,递给了沈观鱼,目光却是落在她腰间的五毒囊上,幽暗得像阳光照不进的深山老林。   “多谢。”沈观鱼收回打量接过了刀,心中虽觉怪异,但暂时将这少年放到一边。   她转而将刀塞回朔盈手里,“朔盈姑娘,你若现在死了,整个齐王妃都省事安静了,去吧。”   朔盈看着她递回来的刀,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打量着沈观鱼。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高门夫人,瞧着天女下凡一般,竟然能这样冷血无情,迫不及待看她一尸两命,“这位夫人……你……”   沈观鱼好整以暇:“朔盈姑娘,我今日省不省心,就看你的了。”   她有同情心,但生生死死她看多了,断不会被这点同情心拿捏,苦口婆心地劝一个陌生人。   朔盈自己轻信他人造下的苦果,若不吃足了教训,这次劝回来了,往后还觉得一味寻死就有人可怜。   那小丫鬟忍不了了,说道:“你们京城的人怎么这么过分啊,一个两个的都要来逼死我们小姐。”   “逼死?”沈观鱼挑眉看那小丫鬟,气势一时有些吓人,“你们姑娘真觉得自己没错吗?”   她处置过几回赵衣寒那种破事,他这个人绝不无辜,但勾搭姑娘前,向来把话说清楚,你情我愿地欢好。   这朔盈姑娘或许一时是被迷了心窍,但做这种傻事之前分明知道赵衣寒妻妾成群,如今寻到京城了,所念为何自然不难猜得,偏她有所愿,却没有争抢的魄力,反倒被人拿捏。   朔盈像被戳破了心思,窘迫又臊意慢慢地看了沈观鱼一眼,垂下头去,那刀也自个松开掉在了地上。   见人安静了下来,她让扶秋将安胎药给她:“你有了孩子,王府自然不会让孩子流落在外,不想一身困顿的回淮安见父母,就好好看清楚你接下来要如何走这条路。”   朔盈拿着那包药,默不作声。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舍不下和赵衣寒的那点子露水情分,更向往京城王府的高贵繁华。   知道自己有孕时担忧又喜悦,即使父母觉得没脸,她也好生安抚了腹中是京城王府公子的种,才得了些盘缠上京来。   却料不到遇上这么厉害的一个主母,赵衣寒还半点不记挂她,朔盈才忍不住冲动要寻死的。   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她怎么有脸见人啊。   沈观鱼略点了她几句,就转身出门去了,心里也记下了赵衣寒的第二笔账,打定主意日后要让他吃个大教训。   扶秋得了她暗中的授意,拿出一个钱袋塞到小丫鬟手上:“这里终究不大安全,寻个好点的院落暂住着吧,让你们姑娘别太犟了。”   说完追上了沈观鱼,走出那拥挤破败的小院。   扶秋:“小姐,你明明是为她好,怎么要摆出这副凶相啊?”   “省劲啊,真跟她和颜悦色地说,往后岂不是事事都到我面前哭,我又不是菩萨。”   沈观鱼处置着一整个王府大大小小的事,若对人人都温柔和善,安排妥帖,那最后累死的只有她自己。   然而她们出来时,身后还跟了一人。   听到银饰轻响,她们回头看去,正是院中一直盯着沈观鱼看的苗疆少年。   “小姐,他这是有什么想法?”   扶秋小声同沈观鱼说话,她可听说苗疆人最是古怪,擅驱虫下蛊,非常危险。   沈观鱼也警惕起来,两个仆从挡在了她们身前。   苗疆少年一直在打量着沈观鱼,忽然,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五毒归福。”   不甚熟练的中原话,声音像被烟燎过。   沈观鱼皱眉,想起析春近日天天念这句,下意识地答:“四寨平安?”   苗疆少年从头到尾都平静地盯着她,直到众人心里忍不住发毛。   沈观鱼赶紧解释道:“这句话其实是……”但还不等说完,那个少年就转身回了院子。   真是个奇怪的人,“走吧。”沈观鱼想赶紧离开这个巷子。   回到马车上,沈观鱼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笑道:“巧了,我正想让人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   徐脂慧喝了她的一杯茶,说道:“不巧,我让人成日盯着王府,听到了府中的热闹,才悄悄摸上你这马车的,你借口给我送果子,让我帮你打听的事,已经有结果。”   沈观鱼眼睛一亮:“你快说来。”   “打睿宗朝起就是朝中重臣的有,但到了今日还雄踞文官高位的,非吴家莫属,你们府老王爷寿辰那天不是陛下杀了个侍郎嘛,听说那就是吴尚书的半个心腹,   哦,还有一件事,皇上最近颁旨,要改官印形制了,最快两个月,最慢四个月,自□□皇帝始用的印就要改模样了。”这两件事倒是新鲜。   赵究是担忧被人还持有这种空印文书,才要改印彻底断绝了这种事。   若设计今朝空印案的就是吴尚书,那陛下这阵子的动作,是要削吴尚书的权吗?   沈观鱼未加深思,接着问道:“京中最近还有什么变故?张凭云的案子大理寺查到何处了?”   她被关在深宅里,实在是消息局促,一次只能多问一点。   “那边倒没听说有什么大动静,但另一件事倒是挺热闹的,被关在宗人府的三皇子如今要随太后、太妃前往皇觉寺法事,跟先帝忏悔罪过,之后再关皇陵。”   三皇子一年前为了夺嫡,杀了二皇子,被刚登基的赵究关在了宗人府中。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了。”   徐脂慧可不要这不痛不痒的好话:“所以你良心发现,放过我了是吗?”   沈观鱼看着窗外喝了一盏茶,淡定问道:“你什么成亲啊,我到时候一定到贺。”   “晦气事儿,提这个干嘛,”徐脂慧撇嘴,过一会儿又说:“下月十三,记得来啊。”   “好。”   马车到了半程她就要下去,回到王府,沈观鱼又去了看了回朱澜翠,又安抚了她几句。   “澜翠啊,那朔盈家中确系清白,她今日听到你骂她,又是羞惭又是委屈,只说自己没脸夺了菜刀就要去死,好幸扶秋拉着人,她啊,到底也是怀了孩子没办法,才臊着脸皮进京来的,你也瞧见了,费唇舌骂她半日,她一句也回不了你,更别说勾的赵衣寒站出来,本就是没用的,打发到看不见的地方就是了。”   两个女人都不好过,甚至沈观鱼自己也倒霉得很,沾上这事儿。   朱澜翠也不是多刻薄人,她早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大了肚子的女人进门,只是心里委屈得很。   为什么世子房里这么清静,沈观鱼自己不给世子纳妾,反倒一个劲来摆弄她房里的事,说服她接纳这一个个女人。   沈观鱼倒不知她心里怨恨上了,她如何是给赵衣寒纳妾呢,只是给闹出的事收拾残局罢了。   “多谢姐姐细心开解,如今衣寒有几个姬妾,姐姐都比我清楚吧,往后都要你管束着才是。”   她突然被朱澜翠怼了一下,错愕一会儿,知道自己讨人嫌了,便也起身告辞。   远远就见赵衣寒回来了,人未近,酒气先熏了人。   “嫂子,您又来了。”他就知道沈观鱼会在,这种糟事,她也不止处置一回了。   沈观鱼见他就窝火,出了事避出去饮酒作乐,现在又没事人一样出现,实在可恶。   她压下怒火道:“朔盈那边,你找个体面的人去迎就是,别刺激到澜翠。”   “嫂子要我迎她进府?”   “她有孕,自然只能进府,你如今要紧的是回去多安抚你的夫人,别闹得一天天屋里不清净,另外再扣半年月例,院子里再有动静,家法伺候!”   她打算将扣下的月例派给朔盈那头。   赵衣寒也不在乎月例,笑嘻嘻凑上来:“嫂子专横,不准大哥纳妾,倒贴心给我盘算做主,传出去又是佳话啊,倒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   沈观鱼猛地转头,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指着他鼻子道:“没人会问你的意思,灌了黄汤就胡言乱语恶心到我面上来了,拿下贱当风流,谁看得起你!”   她今日伏低做小的也够了,不打赵衣寒这一巴掌难消她的火气。   扶秋跟在后边吓了一大跳,她极少见沈观鱼如此发怒打人。   赵衣寒被打得脸一偏,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舌尖顶着痛麻的腮帮子,缓缓扭正了脸低头道:“劳嫂子打疼了手,衣寒受教了。”   沈观鱼看也不看他,径直离去,扶秋小心跟上。   才刚进院子,齐王妃那边遣人送了一封来自宫中的帖子,让她浴佛节那日与自己一起进宫。   这本就是年年都有的习俗,后妃宗妇们齐聚殿,由太后主持分发迦南香珠、用素斋。   但如今太后和太妃都去了皇觉寺,不知今年浴佛节由谁主持。   不过这与沈观鱼干系不大,她只回了一句“知道”。   晚间吃过了饭,沈观鱼看了一下账册,见过几个婆子之后算是清闲下来了。   那空印文书虽然还回去了,但供状还在她的手中,几本账册翻过,供状就出现在了桌面上。   她随意拿过来翻看时,赵复安就进来了。   他和沈观鱼冷了这几天,两个人连面都不见,但赵复安忌讳有人传扬,又不好日日出府。   今日沈观鱼被王妃使唤去处置赵衣寒的事儿,赵复安临黄昏时就见着了赵衣寒,顶着个鲜红的掌印,只说被嫂子教训了。   赵复安寻着这事的由头,就过来了,想着就这事儿和沈观鱼好好说道莘娘的事。   “听闻你打了二弟?”他进屋先开了口。 第15章 衣裳   赵复安问:“听闻你打了二弟?”   沈观鱼从供状中抬眼:“听闻?是赵衣寒本人告诉夫君的吧。”   “观鱼聪颖能干,为夫惭愧,”他是为修好而来的,被揭穿了也不尴不尬,说道:“但如此掌掴人脸,衣寒到底是做主子的,脸上怎么挂得住,你再生气,家法处置也就是了,也免得你失了仪态、疼了手。”   这就是又要来教训她,沈观鱼懒得争辩:“夫君教训得是,观鱼谨记。”   赵复安见她仍旧谨顺,心中欣慰,干脆拉起了她的手:“家中事乱,但一切有你操持,长幼和睦,我心甚安。”   面对他突然的亲近,沈观鱼僵了一顺,才慢慢放松下来,道:“都是观鱼的本分罢了。”   听进赵复安耳里十分熨帖,他难得提起:“知你辛苦,等晴爽之日,咱们就将这些俗务抛了,带你到郊外马场打马球可好?”   他其实不善马球,这是沈观鱼来京城后养成的喜好,还是两人初成亲时,沈观鱼私下说与他听的。   当时赵复安虽乐意陪她去,只是勉强跑两圈,就在一旁坐着饮茶,她下马回来时,赵复安的目光都不太对劲。   马场上又不少男子策马,自然分队对阵,沈观鱼是马场上最惊鸿潇洒的身影,即使知道那是世子妃,多少双眼睛都忍不住放她身上,赵复安自然不快。   因着那眼神,沈观鱼其实不大喜欢他迁就自己去马场,王妃私下也点过她不该因世子的宠爱而忘了身为世子妃的仪容规矩,所以两人去过两次之后,她就说不喜欢了。   二人的疏远已有两年之久,赵复安大概是忘了她说过不想再去的事。   但见他要对她示好,沈观鱼也只能应是,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视线又落回手中的供状。   眼见气氛正好,赵复安手中柔荑如一团凝脂,更见美人光润玉颜、气若幽兰,便倾身想亲亲她的脸。   凑近的人影落在了供状上,抬头就见赵复安面容就在咫尺,沈观鱼少有在这个角度看他,陡然生出了陌生感来,她下意识地避开了。   正端茶进来的扶秋也愣了神,世子这姿势是什么意思。   “出去。”赵复安面有赧色,沉声道。   扶秋回过神,忙行礼:“世子爷恕罪!”而后匆匆出去了。   “沈氏,”他觉察到了沈观鱼的躲避,不耐道,“你到底对我有几分情意?”   沈观鱼也不自在得很,但她对两人情谊的陨灭问心无愧,索性放下供状认真敷衍他:“我对男子的所有的倾慕,都在夫君身上了。”   这话倒不假,从前自然多少有些女子对夫君的倾慕,只是消散到如今已经不剩多少了。   不过赵复安不知道,听在耳中无异于表白,他眉目松缓下来,也明白两人许久未亲近,陡然靠近确实突兀。   此时旖旎气氛消散,他看着沈观鱼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也不好再来一回。   想起事来,又贴心解释了一句:“那莘娘之事你实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与她在笔墨上有几分相投的言语,你若不喜欢,我往后就不去了。”   他说是便是吧,沈观鱼也算看得明白了,他再是喜欢莘娘,有隐疾在身不愿被人知道,纳回来隐瞒也是费力,才会拒绝。   自己若再三提这事,只怕赵复安会觉得存心刺他。   况且她也没沦落到要殷勤给夫君纳妾讨宠的地步,这话就此搁置下了,夫妻俩又恢复了表面的和睦。   赵复安只说晚上要留下,沈观鱼也随意地点了头,不过是床睡得窄些罢了。   “你在看什么?”赵复安终于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   沈观鱼也不藏着掖着,大方递给他:“回沈家那日,落雁给我供状。”   他只略扫了一眼,有些不快:“你怎么还在意这件事,看了又有何用,平白添扰罢了。”   事关她妹妹全家的性命,赵复安自己不在意也就罢了,还疑惑她为何不当一个无心之人?   沈观鱼心里不悦,脱口便问:“不关心我妹妹的死活,难道还天天盯着夫君去没去华章园吗?”   赵复安被她怼得一噎,越是深思越觉得她在嘲讽自己,夫人的亲人尚生死一线,他却寻欢作乐、毫不在意,沈观鱼要说的是不是这个?   他的火气腾得一下就上来了,沈家早已败落,娶她回齐王府唯一的用处也成了打理庶务,做个世子妃已是高攀,竟还对他心有怨怼。   赵复安斥道:“沈氏,外头的女子不过是随时而换的衣赏,我不当意,你再咄咄逼人就是善妒,况且空印案并未小事,齐王府庇护你一个已是天恩,你难道还要为这力所不及之事对王府心有怨恨不成。”   “你说什么?”   沈观鱼突然盯着他,明润的杏眸中划过犀利的光。   赵复安心里打了个突,一瞬竟觉得自己被她扫视了个透彻。   他哪里说错了不成?   这也是赵复安有时觉得沈观鱼难以亲近的缘故。   她带着疑问打量自己时,目光像审视犯人一样,和她那个早死的大理寺卿父亲如出一辙。   赵复安只当沈观鱼的问话是恼羞成怒,起身负气道:“你既对我有怨气,今夜我不留也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然而沈观鱼已经沉浸在自己的那一间划过的灵犀中,没有在意他突然离去。   方才赵复安那一句“随时而换的衣裳”突然提醒了她。   沈观鱼想起旧年沈落雁曾和她提起,张凭云是沈落雁嫁过去后才承的登州指挥佥事职。   从前穿的都是棉布里衣,这时才发现军营里分发的苎麻衣会让他全身泛红。   沈落雁也嫌他穿的军中分派的里衣粗糙,他也就同沈落雁这个娇小姐一样,夏立后穿纱质里衣,秋分后就会换成绸。   沈落雁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沈观鱼还提点过她,莫要将夫君的私事拿出来说。   案发时值初春,张凭云住在军营单间里值守,而不是军镇中的宅子,所以小厮才有机会收拾他脏衣篓里的衣裳,交由营中的捣衣娘,并以极快的速度东窗事发了。   这供状看着没有问题,连沈落雁的口供都有,只说张凭云平日言行无半点异常,却存在细节上的缺漏,若是她能知道得详细些,或许能有转机。   值守房里的小厮收拾时,将衣裳一团,可能没发觉衣服的材质,但洗衣裳的捣衣娘不可能不发现,是张凭云穿了军营发派的衣裳,还是捣衣娘没注意到这一点呢。   “让人把落雁悄悄请到府里来。”事情紧急,沈观鱼不想耽误时间,她要亲自问沈落雁。   沈落雁很快就接来了,“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她如今似惊弓之鸟,稍有风吹就会惊惶,人也瘦了一大圈。   沈观鱼问:“张凭云去值房会住几日,带几身衣裳?”   沈落雁答:“两日,那值房是每个值守的佥事轮流住的,所以凭云只会带一日的衣裳。”   “你可见过那件被捣衣娘洗坏的衣裳?”   “没有。”   “这两年他一次也未穿军营发的衣裳,也没人知道?”   “凭云不会说自己因为我换了里衣穿,佥事每半年分派的一件棉里衣都会拿回家,全是新的,就放在府中旧柜子里。”   “佥事的这些衣裳和寻常士兵可有不同?”   “寻常士兵发的是苎麻布做的,凭云娶我的时候,刚继承了佥事职位,起初没发棉布里衣时,穿的也是苎麻布,我才嫌弃粗糙,他就换了绸缎啊、葛布这些好料子。”   沈观鱼心头一跳:“意思就是说……两年来四件棉布里衣都存在了府中。”   沈落雁想一想也明白过来,拉着问:“姐姐,这能证明凭云是无辜的,对不对?”   她有了点眉目,不似之前迷茫,嘱咐她道:“这事还待细查,你回去莫要声张,别打草惊蛇了,事情交给姐姐。”   沈落雁看到了希望,用力点头:“嗯!我知道了姐姐,等凭云没事了,咱们就一块在家里吃饭”   “好了,别哭了,”沈观鱼擦她眼泪,“回去好好睡觉吃饭,任何事有姐姐在呢。”   姐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沈观鱼就知道了王妃那边只怕得消息了,她不好多留沈落雁,让扶秋把她赶紧送回沈家去了。   等扶秋回来,沈观鱼的信已经写好了:“只能累你在跑一回,拿着这银票还有信,去鬼市交给程六叔,让他照信上的去登州查清楚,快去快回,绝不能耽搁了。”   人出去后,沈观鱼站在轩窗前,看着院内的白墙碧树陷入安静。   若是一切如她所想,那张凭云就还有机会,只是不知道大理寺那边还有没有时间。   她并不知道的地方,赵复安满面阴沉离去之后,沈观鱼美则美矣,不识好歹,一个败落官家之后,他平日还不够给她脸面,真是蹬鼻子上脸。   但他也并没有再出门,只是过了几日也不见她过来认错。   心里郁气正深的时候,业平悄悄来献了一张花笺,是莘娘送来的,上头簪花小楷殷切问候,半分不言相思,却处处难掩情意。   看着那张花笺,赵复安在一想沈观鱼那难以亲近的样子,到底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就遇到了赵飞月。   “哥哥,我正找你呢!”赵飞月眼睛一亮。   赵复安问:“何事?”   “我同各家小姐组了个诗社,今日在游船画舫结社,这回的彩头是一对点翠石榴鬓边花,我实在想要,哥哥你陪我去,帮帮我吧!”   原来是这事,他有些无奈:“飞月,那诗社都是女子,我如何去得,平日里不好好努力,今日才来抱佛脚可不行,若真想要,改日哥哥给你买就是了。”   “我就要那一对!前次夺了魁首的方蕙笑话我,偏她看中那鬓边花,我绝不会让她如意!”   赵飞月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撒开:“哥哥,你就陪我去吧,不让你帮我代写,到时候就提点我几句,求你了!”   禁不住赵飞月的央告,赵复安到底无奈:“我实在不能去那女子堆了。”传出去他名声还要不要了。   “哥哥你就在隔壁间里,我寻隙悄悄找你去,没事的!被人见到只说是陪我来,为着守礼坐在隔壁了。”她说话间已经拉着人出去了。   赵复安没办法,还是被她拉出去了。   这日恰巧是浴佛节,沈观鱼早早穿上后摆曳地的对襟大袖衫,头戴珠翠冠,随着齐王妃一道入了宫。   作者有话说:   Ps:究究的暗恋要见天日了感谢在2022-07-04 19:31:40~2022-07-05 19:3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yak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浴佛   齐王妃多日为着老嬷嬷借种的话忧烦,见到沈观鱼更是又想起来番话。   沈钧死后,齐王妃就瞧不上这独自在京的孤女,如今她又给自己儿子寻不痛快,实在是认不清自己身份。   翟轿上,不比府中人多口杂,齐王妃也观望了几日,这时才问起沈观鱼:“听闻这两日你与复安不大好?”   沈观鱼知婆母只会护着赵复安,便自己先认了错:“是儿媳不够善解人意,惹恼了夫婿。”   齐王妃确实不客气,肆意挥洒着心中不快:“你是不擅长讨好夫君,可也不思悔改,这许多日,除了复安去见你一回,你又可曾去同他修好认错?   拿乔到这份上,沈氏,人说靠娘家才能腰杆硬,你爹死几年了?不好好和婆家修好,反倒盛气凌人成这个样子,让你管点事,这边打起我的庶子,那边冷落我的亲子,齐王府上下是不是还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   若不是见她把这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几日也一直过问这赵复安的衣食冷暖,齐王妃早就剥了她的管家权去了。   她是抓着机会就要奚落人的性子,沈观鱼这些年没少听过这种话。   起先还会为着她言语不敬父亲而暗自辩驳几句,但深知再吵她也不会多尊重沈家,话不说个聋人听,沈观鱼早早了悟闭了嘴。   寻常女子被这般打压,早就唯唯诺诺抬不起头来,她倒养成了静水流深的性子,已经不再为几句言辞伤怀恼怒。   “儿媳愚钝,谢王妃教诲。”她答得一板一眼。   齐王妃自然不会满意:“你啊,近年越发像个木鱼了,敲一下得一个响,这般无趣,世子院里又没有别人,真真是……”委屈她儿子了。   手在云霞翟纹大袖里缓缓攥紧,沈观鱼缓缓抬头,珠翠冠上垂下的璎珞轻碰如玉面颊,她牵起朱唇浅笑道:“儿媳自知无趣,若夫君求得别家贵女,要琵琶别抱,儿媳自请下堂就是。”   和离或是休弃,想一想也没什么好怕的,她早就烦腻了王府这些没完没了的破事,   听在敏感的齐王妃耳朵里可不得了,莫不是这刁妇觉得拿捏住了他们的秘密,才敢这么顶嘴的?   她倒竖着描画精致的眉毛,咬牙道:“你敢如此说话!你是打量了我不敢替复安……”   “落轿——”翟轿到了宫门落下。   齐王妃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我王府不做无情无义的事,你安分听话自然不会休了你,到时真闹成那样,不然你指望这天下谁能闯进齐王府里头帮你?”   沈观鱼如何不懂这言下之意,心里登时凉了个透彻,若是她真被休弃,王妃如此在意赵复安的脸面,私底下杀了她不是没有可能。   再多杂乱念头现在也不能想,她稳住了面色,服了软道:“儿媳省得王府尊荣富贵,真下堂去凄惨度日,那才是蠢人作为,是儿媳莽撞说了蠢话气话,求王妃恕罪。”   齐王妃见她回转过来,略点了头。   沈观鱼先出去打起帘子,扶着齐王妃下了轿。   婆媳二人一路往坤宁宫去,没人再说话,天气渐热,两人之间具是冰雪氛围。   有相熟的命妇见了,上来略说了几句话,又很快借口走了,任谁都能看出来,这里婆媳俩有争执。   一时间又猜测起来,一个说是为世子妃生不出的事,一个又说是为世子妃不让世子纳妾吵的。   但私底下再是的暗流涌动,一到了坤宁殿,人人脸上都攒着几分笑意寒暄了起来。   太后和太妃不在,今年的主持的是宫中先帝时颇有脸面的豫太妃。   她既不是赵究的嫡母或养母,先帝故去后就安心待在养年殿中不问世事,此番才会被赵究请出来主持浴佛节。   皇帝还未大婚,更未选秀,没有后妃,是以来的多是内外命妇和先帝的嫔妃们。   齐王妃来时生了一场气,没想在宫中又碰到看人下菜碟的,但这气却梗在心里不敢发出来。   因老齐王寿辰那事,让齐王府大大没脸了一会,安排席次的人把她排在了靠后的位置上,跟着来的沈观鱼更是直接去了末席。   沈观鱼也不拘这些,只说自己辈分低,就坐到了末席去,回回宴会谁不得说道她几句,这处还清净些。   浴佛节的席面都是素斋,也没什么好吃的,但沈观鱼不想同人寒暄,就低头慢慢吃着,面前有百禽鸣的表演,接着是乐舞琵琶,热闹得很,她却头都不抬,吃得专心。   这时忽见周围人都站了起来,这不小的动静让沈观鱼抬起了头,外头高唱了一句:“皇上驾到!”   乐人退去,身穿着重衣大袖衫的贵妇们离开座席站在殿中迎候皇帝。   沈观鱼隔得老远,前面全被人挡着,等到传来渺远的一声“免礼”,众人才坐下,她远远只能看见一个身着琼琚色龙袍、腰束玉革带的挺拔身影。   她望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如今也不用吃了,谁也不会在皇帝面前交头接耳。   赵究不必看也知道沈观鱼就在末席,底下命妇正襟危坐,他未多说什么,朝一旁的豫太妃道:“这便开始吧。”   “是,陛下。”豫太妃开始主持浴佛节礼,赵究只是在一旁坐观。   殿中被摆上了浴佛用的青缸浴池,佛像请入了池内吗,僧人将红蜜并来此命妇供献的蜜和入水中,佛像沐浴之后,就要换上新的棉垫,将佛像放回各殿的神龛之中。   沈观鱼和诸命妇一起看着,三年来皆是如此,也没什么新鲜的。   礼毕之后,豫太妃道:“如今太后与徐太妃皆在皇觉寺中,哀家不愿僭越赐各位迦南香珠,特请了陛下过来给各位赐下香珠,陛下,请。”   她退至一边,赵究笑道:“朕恭敬不如从命。”   年轻的帝王一笑皎如玉树,底下的命妇虽然已经嫁人,见到如此俊俏又尊无二上的男子,还是忍不住眼睛发亮。   赵究循着太后的旧俗,依次将迦南香珠分发下去,拿到的命妇们都欣喜行礼,谢了恩。   到末席时,那托盘上只剩了一串迦南香珠,然而还有两人未发,一个是太医院院正夫人,一个就是沈观鱼。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末尾上,自然也注意到只剩一串迦南香珠,但无人说话,只看陛下要如何处置这件事,豫太妃在上边,也只装看不见。   沈观鱼和院正夫人对视一眼,又匆匆避开。   “这……似乎是少备了一串迦南香珠。”康业公公尴尬为难说道,朝外责问道,“这太常寺是怎么办事的?”   太常寺官员擦着汗躬身上来,跪地道:“陛下恕罪!内库里的迦南香珠都拿出来了,本是足数的,没想到竟是数错了……”   康业问:“内库可还有?”   官员小心回答:“没……已经没有了。”   “罢了,下去吧。”赵究将那迦南香珠拿去,赐给了站得更前的院正夫人。   院正夫人得了香珠,如蒙大赦,终于从这尴尬中解脱,屈膝谢了陛下赏赐。   最后只剩了沈观鱼面对着赵究,不知道自己要说句“臣妇无碍”还是等皇帝走后默默坐下。   “既是浴佛节,没有少了侄媳的道理,如此怠慢倒让朕心忧佛祖会不快。”说着,他将绕在自己腕上的那串白玉菩提珠取了下来   “这菩提珠,赐予齐王世子妃。”   在座命妇们都见惯了金银珠宝,但见到那串白玉菩提佛珠无不心中惊叹。   不说那白玉菩提珠颗颗圆润剔透,泛着灵气,中间一颗相衔的鸽血石,内部如火焰般燃烧又似流动的血,整串珠链美得恍若会呼吸一般,谁见了都知道是上上的好物。   可此物又何止是稀罕,更是皇帝给体面。   倒真是便宜齐王世子妃了,本以为连迦南香珠都没有,谁想到得了这价值连城的珍宝。   齐王妃见着自己儿媳讨了好,并未高兴,而是忍不住就想起老齐王寿辰时,陛下也是对沈观鱼青眼有加,赐了玉玦……   两次见面,两次待她都如此不同,真就有这样的巧事儿?再瞧沈观鱼那香娇玉嫩的好模样,齐王妃心里忍不住缓缓凝起了怀疑和害怕。   众目睽睽之下,沈观鱼受宠若惊地捧着那菩提佛珠,佛珠原先被藏在袖中,还留有赵究残存的温度,让人……无比惶恐。   纤细粉白的手上堆绕着温润滚圆的佛珠,血滴般色泽浓郁的宝石嵌合其中,共明并曜,赵究眼底划过欣赏,这般艳色果然衬她,只可惜不能亲手绕到她腕上去。   “臣妇谢陛下赏赐。”最终,她像别的命妇一样屈膝谢恩。   赵究只是略点了头,负手往御座前走。   变故就在这时来了,浴佛礼结束,小太监们进来搬青瓷浴池,那浴池不似进来时是空的,现在盛了许多水,沉了不少。   一个小太监踩到了地上的水迹,打滑摔了一跤,其他小太监自然端不稳,一齐脱了手。   宽大的青瓷浴池摔在地上,顷刻碎迸成无数片,里边的水也溅了起来,瞬间惊起惊呼一片。   不少站得近的命妇都被泼上了水,连沈观鱼也不例外,幸而大袖衫是沾水也不会显透的衣料,只是那混里蜜糖的水会逐渐变得黏腻,让人十分不舒服。   这景象实在尴尬,小太监们不住磕头请求饶命。   赵究一眼也未多看,而是豫太妃出来主持大局:“幸而浴佛礼已完,各位命妇由各宫太妃领着,将沾湿的衣裳换下吧,至于手脚不利索那几个,拖下去!” 第17章 骰子   被泼湿的各家命妇也没什么法子,纷纷跟着出去了,余下无事的自然就先出宫去了。   沈观鱼和两位最淋漓不过的命妇被豫太妃领了回去。   齐王妃虽然未沾到那水,但她心里埋了一个疑影,有些戒备起来,没有先回去,而是要一块儿过去。   豫太妃也不在意,请齐王妃一道往璋和宫去。   三位命妇不洗干净是不行的,浴池在璋和宫的隔壁,齐王妃也不能真去盯着,她和豫太妃一道对坐,看着被宫女引离的沈观鱼一行人,状似无意问起:“陛下去了何处?”   豫太妃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谁敢打听他的去向,王妃何事面见陛下?”   齐王妃自知失言,也不敢再问。   她原还不放心,但见三个命妇是一块儿去的浴池,想来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豫太妃笑道:“那边只有一个浴池,希望几位夫人别害羞才好。”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是她多心了?   齐王妃眸光闪烁,那青瓷倾倒,应该就是一场意外罢了。   皇帝要真看上沈观鱼,不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费心至此。   想明白这一出,齐王妃和豫太妃并不大熟,说了几句问候太妃身子的话,也就起了身请辞出宫去了。   回了王府,齐王妃也不管沈观鱼究竟有没有被赵究看上,都打定了主意,拿沈观鱼去和赵衣寒借种。   一来能先弄个孩子出来备着,二来沈观鱼有孕,赵究就算真的看上,也不至于再有什么动作。   将来若复安有了自己的孩子,沈观鱼无依无靠的,和野种一齐都解决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越琢磨越觉得是个好法子,便使人道:“把复安叫来。”   然而下人却回话说世子出去,齐王妃只好等晚些再找赵复安商量此事。   却说另一头,沈观鱼随着宫女到了浴池,她尚不知道齐王妃已经走了,更不知她打起了什么主意。   这边的浴池并非一整个大的屋子,而是隔开了几个小间,隔着纱屏只能看见朦胧的人影,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宫女小心为沈观鱼取下了珠翠冠,又为她脱了外衣之后,沈观鱼便不必她再伺候了。   穿着里衣,沈观鱼这才想起赵究赐的白玉菩提还在手中。   那佛珠沾了带蜜的水,也有些黏腻,她索性就拿进去一齐洗干净。   浴室内水汽氤氲,另外两位命妇正好就在两旁,都隔着纱屏,沈观鱼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同人一块沐浴,隔壁水声清晰,她有点羞涩。   还是方才那位宫女,将供换的里衣还有外裙端了进来,沈观鱼虽未说什么,但身子还是往水里沉了沉。   宫女瞧着那世子夫人腮凝新荔,肩若削成,宛若盈盈一株青莲,心中忍不住赞叹,随即笑着柔声说道:“夫人,奴婢将衣裳放在,外间的已经收拾了,之后会送回齐王府的。”   沈观鱼点了点头,待她出去了,赶紧起身擦干了水了穿好衣裳,赤足走了出去。   旁边两位命妇比较可怜,连头发都沾上了蜜水,在里面还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浴室外间的衣裳果然已经被拿走了,新的绣鞋摆在一旁,待穿细细圆圆的一双娉婷玉足穿入鞋中,宫女方说道:“世子妃请随奴婢来。”   沈观鱼以为是要引她回璋和宫同豫太妃请辞,但和来时的方向却不同。   “这不是回璋和宫的路?”沈观鱼有些不解。   宫女说道:“是陛下要见世子妃。”   赵究要见她?沈观鱼脚步顿了一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般私密会面,于礼不合。   那宫女竟也不催,而是静静立在一旁,等着她的答复,这也是赵究的吩咐。   沈观鱼心里不想去,这般几近私会的行为让人很是不安,她虽不自恋,可对赵究的举动终究藏了几分怀疑。   但是……若能见着皇帝,或许能问问张凭云的案子还剩多少时日。   她本有意让的徐脂慧打听一下大理寺审理空印案的进度,然而这事哪有什么准确的期限,徐脂慧身为雍州指挥之女打听这个也不方便,沈观鱼见此路不通只得作罢了。   如今能直接面见皇帝,求得的消息一定可靠许多。   天子要召见,沈观鱼以为自己不能拒绝,便说道:“请带路吧”一路安慰自己,或许是为了她递的那封提醒有人要陷害皇帝的事,如此一想倒也可能。   璋和宫位置本就偏远,宫女领着沈观鱼往跟偏的地方去。   周遭花木繁盛,曲径通幽,远见一朱阁静隐在嘉木之中,青烟缭绕,有几分方外之地的隐逸仙气。   朱阁内没有金碧辉煌的内饰,目之所及,空荡荡一片。   分明是初夏,阶梯有越登越寒之感,到了楼上,就见到了开阔而空荡的凉殿,三面无窗,浓荫树影印成青纱上的暗纹,纱帘随着微风轻拂,将穿过的日光疏减成渐次晦暗的光,显出一片清寂。   这么大的地方,只放了一张矮案,两把盘坐的禅椅。   赵究就在这个像是修道般的地方,玩着骰子。   象牙骰子撞着骨瓷盅,没有赌坊里利欲熏心的热切,反而像测算命理的先生,广袖长袍在沉褐色的禅椅和矮案上铺陈,当真是道骨仙风。   她行礼道:“给陛下请安。”   “平身。”   赵究抬起眼神看她,似熨在肌肤上的一块冷玉,沁得沈观鱼心里泛起异样。   门在背后关上了,沈观鱼被“嘎吱——”地关门声惊得缩了一下肩膀,转头去看。   凉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不知为何,在这样开阔的地方,却比之前在华章园或鬼街见到他,都要让沈观鱼惊慌。   赵究将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看在眼里,刚沐浴过的沈观鱼定是没有照镜子,大概不知道她额际的碎发散落了几缕,浸润了湿气贴在白瓷似的肌肤上,很不端庄。   比之命妇打扮时的雍容不可侵犯,此际雾绡罗裙的她,疏影暗香,引人亲近。   他招手道:“过来。”   沈观鱼放轻脚步上前,两个人除了隔一张桌子外,还有不小的距离。   他蹙起修长漂亮的眉:“你很怕朕?坐吧。”   她在对面坐下,和赵究共享了一张桌案,沈观鱼目光游移,说道:“臣女惶恐,不知陛下召见……”   “你找朕有何事?”他将茶盏移到沈观鱼面前,倒先问起了她来。   沈观鱼确实有话,她还犹豫要怎么问,没想到赵究主动提了,她现在不说,待会也不知道能不能说了,干脆道:“求问陛下,登州指挥佥事张凭云的案子,还余多少期限?”   她果然要问这事,赵究手在桌上一扫,抄起那骰盅,骨瓷细腻,和他均长白皙的手十分相宜。   “朕和你赌一把,猜大小,你若赢了,朕就告诉你,如何?”   沈观鱼没想到皇帝要和她摇骰子,愣了一下,点头道:“好。”   “五局三胜?”他眉梢轻挑,此时散去了帝王的威严和隐士的淡漠,下巴微扬,像个意气风大的少年。   沈观鱼知道他会玩骰子,自他提起从前,她就想起了许多有关赵究的事。   他那时候生活窘迫,会悄悄去赌坊挣一点钱,想来赌得不大,不然会被赌坊盯上。   江究穷得坦荡,沈观鱼当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他当时虽寡言独行,却并不是自卑内敛,胸中自有乾坤,不为外界言语侵扰,她倒很欣赏这样的品性。   她又点头:“好。”   凉殿里只剩了风吹树叶和骰子滚动的声音,骨瓷盅在桌上落定,“你先猜”   沈观鱼没纠结,随意说了一个:“臣女猜小。”   “朕猜大。”他说完,揭开了盅,里边三枚骰子静静卧着,十八点大。   沈观鱼输了,她只是抿直了唇线,没有说话。   赵究盖上:“再来一次。”   她这次主动说道:“臣女这次猜大。”   他又揭开,轻声道:“可惜了,是小……”   沈观鱼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她有点犹豫地晲着那个骰盅,若是再输,她就得不到答案了。   赵究瞧着她的小表情,心下失笑,将骰盅也推给她:“怀疑朕出老千?这回让你来。”   “臣女不敢。”她嘴上说着不敢怀疑,双手将骰盅捧了起来,一边摇一边认真听着里头的动静,最后将盅放在桌案,撤开了手。   “陛下先请。”她抬眸意味不明地瞧赵究。   被安排的赵究眼眸微弯,里头泛着动人的微光:“那朕猜小。”   沈观鱼郑重地揭开来看,不禁眼睛一亮,十五点大,赵究输了!   她好像摸到了窍门,又故技重施让赵究先猜,一揭开果然又是赵究输了。   如今两人平手,只看这最后一回了,她舔了舔因为紧张微干的唇瓣,最后一次将盅放下。   “陛下请猜。”沈观鱼压下缓缓加剧的心跳。   赵究声音轻飘飘的:“朕猜……小。”   她听得分明,“臣女猜大。”说罢就去揭,然而……八点小,沈观鱼输了。   她一瞬间微僵的神色看在赵究眼里,只觉得乐得不行,笑吟吟说道:“看来是朕赢了。”   沈观鱼后知后觉,傻傻问道:“那陛下的条件是什么?”   “那白玉菩提呢?”   他转而垂眸,指尖拨动盅里的骰子滚动,状似随意问道。   沈观鱼以为自己赌输了,他要将白玉菩提收回去,忙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串佛珠,呈给他。   他接过去,却连她正准备退回去的手一起攥住。   沈观鱼遽然一惊,马上想缩回去,但赵究只要一屈手臂,她就被带着撑在了桌案上,像是在倾身亲近帝王。   他……难道果然!   作者有话说:   鱼鱼来前,啾啾:端个架子   鱼鱼来后,啾啾:算了,直接表白吧感谢在2022-07-06 23:11:38~2022-07-07 20:3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笨蛋小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小像   沈观鱼不知道她要不要喊人,可这边偏僻,只会惊动外头守着的宫女罢了,根本不会有人来帮她。   一瞬间,乱纷纷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打转,额上也因为紧张渗出了细密的汗。   巨大的恐惧酝酿在沈观鱼心头,赵究却云淡风轻,他抓着沈观鱼的腕子,细腻莹润,入手感觉甚好,长长的佛珠能在上边绕一圈又一圈。   她的腕子这么窄,还是戴层叠的细镯子更好看些。   最后那枚艳光灼灼的鸽血红被他顺下,垂落在她的手背上时,赵究又改了心意。   沈观鱼费力挣扎着,那滴血在手背上微晃,像极赵究此刻悠荡不止的心。   沈观鱼害怕的都没有发生,赵究只是将佛珠戴在她的手上,就再没有动作,但也足以让人误会。   “陛下……”她壮着胆子试探地喊一声。   赵究回神,松开她的手,沈观鱼抱着自己戴着佛珠的手,不敢摘下来摔他脸上,战战兢兢问:“陛下为何……”   赵究打断了她:“张凭云的案子,朕推迟了期限,你还有时间查。”   他满不在乎地打破了之前定好的赌局约定。   听到他的话,沈观鱼心里滋味复杂。   不知是佛珠沉沉坠在手腕上,还是因为他轻描淡写地就打破不利于她的约定,跟她玩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的缘故。   他分明能连赢五局,却要这样逗她,沈观鱼又羞又恼,手方才还被他抓着,更是面红耳赤。   不对不对,这气氛绝对不对!   到现在,沈观鱼才想起来问:“陛下,召见臣女是为何事?”   她试图打破旖旎的气氛,和他说起空印案的事,在两人之间找回正经的东西。   赵究收回手,撑着脸瞧她,轻笑一声,说:“没其他的事,想见见你罢了。”   他如今的心思像软布包着锋芒毕露的刀剑,遮掩不了,也实在不想在遮掩,索性说了出来,瞧瞧她是什么反应。   他在说什么?   沈观鱼宛如五雷轰顶,疑心自己听错了,豁然站起身撞到桌案,骨瓷盅翻倒,骰子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去。   可皇帝不发话,她能直接走出去吗。   不过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罢了,她不能为这一句话就得罪了赵究。   掉落的声响让她回神,沈观鱼忙逃避似的去捡,赵究亦伸手去捡。   两只手正好碰在一起,她猛地抬头,才发觉两人已是近在咫尺,寒星般冰冷明澈,又略带柔情的眼神,深得勾人跌进去,再不得救赎。   沈观鱼望着,蓦然忘了呼吸。   分明微凉如玉的手,她像被热炭烫了一下,猛地撇开他的手,赵究的手背撞在桌案上,沉闷结实的一声,那手背登时红了一大片,广袖中掉了一张对折的纸来。   撞到书案的响声过后,凉殿像被封进了冰窟里,无人行动、无人作声。   “陛下恕罪!”   沈观鱼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跪下,头一直低着,不敢再窥圣颜。   “你何罪之有?”   赵究声音沉沉自头顶压来,沈观鱼不知要如何言语,轻薄臣妇的是他,自己不过反抗罢了,请罪只是下意识的事。   她勉强说出一句:“臣女损伤了龙体……”   “呵,”他冷笑一声,“将朕的东西捡起来,收拾好,再治你的罪。”   得了吩咐,沈观鱼忍着气,心情忐忑地去将滚落的骰子拾起。   这时,她终于看到了那张掉落舒展开的纸,上头绘着一幅小像,是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炉火纯青的画技下,纸上葱绿衣裙的少女容光灿烂、形神兼备,沈观鱼毫不费力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她自己?   看不出这是几岁的她,却认得发上的一支金镶琉璃花簪,那是她在江南是常戴的。   “看够了不还给朕吗?”赵究冷丝丝的嗓音响起。   沈观鱼忘了尊卑,她抬起头,捏紧了手中的纸:“陛下,这是臣妇……为何?”   她结结巴巴改了自称,意在提醒赵究自己的身份。   她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寂静蔓延,却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敲打着耳膜。   赵究目色深邃,如她所愿换了称呼:“是你的画像,十五岁的时候,正如夫人所见,朕自那时起就倾慕夫人。”   似乎等她问这句话很久了,赵究终于坦荡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时间不对,关系也不对,向来运筹帷幄的人,挑了最坏的时候。   沈观鱼露出茫然的表情,视线落在他身上,僵硬的后颈不知道低下。   “夫人寂寞,朕的后宫也尚空置着。”他躬身凑近沈观鱼耳畔,嗓音低得醉人。   热切的气息拂着耳际,沈观鱼后脊逐渐漫上寒气,怔怔扭头瞧他。   就算有猜测,真的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来自唯我独尊的皇帝,如何不让人心神战栗。   人都道皇家阴私之事甚多,但她绝不会沾惹到自己身上。   赵究他果然对自己意图不轨,可她要怎么办,他这如今的意思是什么,自己又该找谁求助。   沈观鱼的嘴变笨了,咬牙说道:“陛下慎言,臣妇已有夫婿,并不寂寞,陛下勿要做那明皇楚平王之辈。”这些都是强抢儿媳的无德之人。   他听了倒半点未觉羞惭,那形状美好的唇瓣甚至吐出了让人更惊骇的话:“朕同齐王世子倒没那父子情分,说到你的夫婿,朕倒听闻了些有趣的,沈观鱼你说说,他行吗?”   他知道赵复安不举之事!   沈观鱼心中又掠过狂涛骇浪,更震惊于此人的不要脸,她只能干巴巴道:“陛下,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1]”   又被骂了位高无德,赵究仍旧波澜不兴,甚至大方道:“朕可不止这一个失德之处,夫人待在朕身边久了,自然会知道得更多。”   沈观鱼劝过骂过,不再说话,只深深伏首:“求陛下放过。”   她目光慢慢坚定,若赵究再强求,她只能自尽,绝不能辱没了沈家的门楣。   赵究听出了她话中的决绝之意,半晌没有说话。   今日确实挑错了日子,但来日方长,他决意握在手里的东西,就不可能会溜走。   便对跪伏不起的女子说道:“夫人不必急于这一时,如今天也晚了,先回去吧。”   “臣妇永无此意,臣妇告退。”沈观鱼不想再看他一眼,强自撑起不稳的身子的,低眉默默走了出去。   穿堂的风吹过,青纱翻涌成海浪,赵究衣袍猎猎,抬手将要飞远的小像捉住。   “她说,永无此意。”一身落拓地倒在禅椅上,指尖慢慢摩挲画中人面颊。   “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自皇宫回来,沈观鱼就有些反常,时不时就开始发起呆来,析春站在旁边一说话,她便受惊似的赶紧回神。   看到析春担忧的面容,沈观鱼暗自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是进宫之后还要处理些事情,有些累着了。”   这时扶秋也进来,说道:“小姐,朔盈姑娘进王府了。”   “安置好了成。”沈观鱼随口说道,她有些心神不宁,早早地就躺倒床上睡下了。   人声俱寂,真的睡下了,沈观鱼又翻来覆去地   一会儿算着程六叔到哪了,一会儿又想起赵究的话,心口一窒息。   那张纸有些年份了,画上的装束确实是她当年的装扮,不像是临时画出来骗她的。   可在沈观鱼的记忆里,两个人只是寻常的同窗,并无太多相处,为什么赵究会对她有意……   更多的害怕涌现,赵究如今同她说起这事,是单纯的告诉她有这件事,还是真的产生了什么企图?   他还会不会有别的动作,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沈观鱼如今一个问题都想不明白,直把自己折腾得早上起床时更加憔悴。   又去给齐王妃请安,虽昨日不甚愉快,齐王妃这回并未久留她敲打,略问了几句府中安排就放她离去了。   自赵究那回到璋和宫,沈观鱼就在担心齐王妃等久了,会不会问些什么,她慌神得很,实在害怕答不上来,幸而齐王妃早早就走了,经过一夜,她稳住了心绪,不再露出异样。   齐王妃看着沈观鱼退了出去,手在袖中暗暗捏紧。   作者有话说:   [1]汉·张衡《应闲》 第19章 掌掴   昨日傍晚时赵复安终于回到府中,齐王妃去遣人请了过来。   赵复安被催得急,来不及换下衣衫就过来了,只得坐得离齐王妃远一点。   但她鼻子灵得很,很快就嗅到了些脂粉香,拧眉斥道:“莫不是赵衣寒闹了那出,你也染上了他的浪荡习性,眠花宿柳去了?”   赵复安面有赧色,他前些日子帮赵飞月在诗社上赢了彩头,瞧见那些花年正茂的女子赞叹不绝的声音,不觉有些遗憾,可惜她们不知道那诗是自己作的。   兄妹二人回来被赵衣寒撞见,赵飞月藏不住都说了出来,赵复安也只是嘱咐赵衣寒莫往外说。   没想到之后赵衣寒找了来,说自己也要结个诗社,请赵复安也参加。   去时才知他找的虽有出名文人,但还有几位芳名在外的行首。   赵复安本是看不上的,但人已经到了也不好推脱,便打算只应付这一回,不料这些清倌倒当真有情趣,言之有物,不禁让他想起了莘娘。   那些人身份虽低贱,腹中却都有不俗诗书,更重要的是,她们眼中欣赏乃至倾慕的眼神让赵复安十分受用。   一行人又是饮酒作对,十分快活,这才误了回来的时辰。   面对齐王妃,赵复安轻咳一声,道:“不过是与昔年同窗饮酒,席上乐师的香粉沾上了,母妃寻儿子有什么事?”   齐王妃喝茶的动作一顿,简单得将老嬷嬷同她说的话,原样和赵复安说了。   借种?   赵复安初听到这词,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直言道:“母妃!这事怎么使得……”   齐王妃知道他一时也难以接受,将茶盏一掼,抢回话头:“利弊我都同你陈明了,如何使不得?”   赵复安光听到都觉得这事实在龌龊,自己夫人如何能和别人……还能做这样的事?   还要来问他的意思,将来认沈观鱼和庶弟的野种当亲子!   王妃说完倒冷静了下来,劝道:“复安,这对你是好事,三年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赵复安越想越气,猛砸桌子:“母妃,别说了!”   瞧着儿子的纠结痛苦,做母亲的怎么不心酸呢,齐王妃直接揪着帕子哭道:   “我苦命的好孩子,母妃也不想这样,但你身为男子,王府的继承人,绝不能被人瞧不起!往后你定然也会有自己的亲子,现在只是不让人怀疑,放心,母妃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她也不知道,沈氏无依无靠的,将来处置起来也简单……”   她哭得哀戚,赵复安没法再朝她生气,无奈又酸楚,但齐王妃的话却听进了耳朵里。   母妃说得其实句句在理。   他知道这三年外面风言风语的不断,但幸而都是朝沈观鱼去的,可若一旦出现异言,牵扯到他身上……   三年无子不纳妾,本就是罕见的事,若是怀疑到他身上,赵复安不敢想象,那简直是身败名裂,也是他此生的噩梦。   齐王妃见他还在纠结,接着劝道:“那只是你名分上的夫人,你俩情谊本就不深,她沈家败落了,咱们齐王府还肯给她脸面,沈氏就该感恩戴德帮你挡住外面的流言。”   赵复安从牙关逼出一句:“母妃还请慎言!”他握紧了椅臂,始终无法逼迫自己对这桩丑事点头。   “我何时说错,复安,我有一个担心,只怕皇帝也看上了沈氏。”   “你说什么?”赵复安猛地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齐王妃将今日皇帝赐下白玉菩提佛珠给沈观鱼的事说了。   他干巴巴道:“不过是迦南香珠不够,巧合罢了……”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想到寿辰那日赵究对沈观鱼的与众不同。   “连着寿宴赐玉玦两个巧合,这事就不蹊跷吗?”齐王妃为了说服赵复安厌弃沈氏,磨破了嘴皮子,   “母妃也只是有一个担心,如今看来沈氏只是被注意,未和别人有苟且,但皇帝若真看上碰了,那可就晚了,齐王府如何挡得住?不如早如让她有孕,之后再托意外死了,避开这祸事。”   齐王妃的话像一根根针扎进了他脑子里,让人头疼欲裂。   和赵衣寒借种,被皇帝看上……这个沈氏,为何就不能安分守己,让他省心些!   心里已渐渐偏向齐王妃,但最后,赵复安还是无力道:“容儿子回去想想。”   他站起身时有些晃荡,一路低头回了自己院中的书房,将自己关了起来。   他想装作无事的模样,冷静地理顺这件事,然而无论是看书还是习字,眼前都是那还未发生的事,将人搅得心绪烦乱。   一想到要让自己的夫人和庶弟躺在一张床上,做那翻云覆雨之事,他就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暴怒。   狠狠将桌上的东西全扫了下去,又一脚踢翻了书案!赵复安暴怒得要杀人,为何要如此!   就因为他不行!连自己的女人都要亲自弄去给别人睡!   他再迫不及待地认那弄出来的野种当亲子!真当他赵复安是孙子不成!   赵复安此刻只想杀人!   听见书房中巨大的动静,业平疑心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推门进来看:“公子,出什么事了?”   “滚出去!”一个砚台砸向门口。   “是!是!”业平忙关门出了   书房门被重新关上,赵复安颓然跌坐到地上。   他出身显贵,是齐王府未来的主人,更无高门子弟的骄奢淫逸,自负才华横溢,笃学不倦,为何老天要同他开玩笑,偏偏生了一处错漏,让他此生痛苦不堪。   借种……哪个男人会咽得下这份耻辱。   当日赵复安大醉了一场,歪倒在地上睡了过去,直到翌日午后才醒过来。   酒瓶滚了一地,外头喧闹的雨声挤入耳中,让本就宿醉的脑子更加头疼欲裂,昨日的事又回想起,赵复安发了一会儿呆,已经没有这么激愤了。   赵复安声音沙哑:“来人啊!”   业平小心推门进来,看到世子颓废的模样大惊失色:“公子,这是为何……”   他不理会,问道:“夫人在做什么?”   “夫人应是在昔杳院里处理府中账册。”   “待会去见见她。”赵复安抬手,业平赶紧去扶起他,往净室而去。   沈观鱼去见过齐王妃,回来见过几个婆子,用过饭后就开始翻看账册。   “小姐,听闻昨晚世子爷的书房里闹了好大的动静呢。”析春听到什么事都要和沈观鱼说。   “是吗?”她听过就罢,并不上心。   沈观鱼今日显然不在状态,频频走神,账册许久都没翻过一页。   几声响雷,瓢泼大雨就下了起来,她打开窗户,让雨声将纷乱的思绪敢出去,吹醒脑子。   沈观鱼昨晚做了一夜的梦,似真似幻,叫人害怕,时不时就忽现赵究那双直勾勾望着她的眼睛,深邃如海,让人不由得从灵魂深处生出颤栗来。   她后悔自己浑然不觉就招惹了他,转身想跑,寻人呼救,但那双眼睛,只要一回头,就会直勾勾看着她。   正要跌倒之时,有一个人护住了她,将那双阴魂不散的眼睛赶走了。   或者说,那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个影子,是被少女怀春的自己遗忘了很久的影子。   说来可笑,沈观鱼曾为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动心过。   沈观鱼和那个人约好了在明苍书院下的梅妄亭里相见,那日她等了许久,他明明答应了,却没有出现。   当日回去的沈观鱼就得了沈钧升了官,要赶往京城赴任的消息。   明苍书院不必再去了,直到离开苏州去京城,沈观鱼都没有机会再知道他是谁,长的什么模样。   这份浅淡的心动也就被她忘记了,到今日才因梦想起来。   还在望着雨帘发呆,外间就响起了扶秋的声音:“世子爷。”   沈观鱼顷刻回神,赵复安怎么来了?   她收拾好心情,将账册合上,起身朝大步走进来的赵复安行礼道:“夫君。”   赵复安不悦地只瞥了她一眼,沈观鱼心里藏了事,没有发现他不同寻常的眼神。   “听闻陛下昨日浴佛节赐了你白玉菩提?”   陡然听人提下赵究,沈观鱼有些不悦,也不想露了异常,淡淡道:“不过是迦南佛珠不够了,陛下才将那菩提珠赐下。”   “先是玉玦后是菩提珠,当真天子恩德,咱们应该感念才是,为何不戴着?”   沈观鱼品出他话不对味,指着那多宝阁顶上道:“都在上头搁着了,夫君想戴就去戴吧。”   赵复安哼笑一身:“陛下对你不同,我戴成了什么笑话。”   这阴阳怪气的,沈观鱼也不伺候,她冷眼打量赵复安:“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坐不住了?赵复安抱臂:“我不过随口一说,你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皇上对你青眼有加,你也知道吧,心虚吗?”   沈观鱼心跳漏了一拍,但她知道赵复安多疑,那时就真是不得安生了。   她适时端出被污蔑的羞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   “污蔑,我倒希望我是污蔑了,沈氏,你敢说自己清清白白吗?”   沈观鱼面对他咄咄逼人的阵势,干脆揭了赵复安的底:“但凡出门,夫君哪会没派人盯着我,我清白不清白,你不知道吗?”   赵复安倒也不羞,他比往日都要暴怒,气极冷笑道:“你倒知道了,是!我派人盯着你,有用吗?还不是能乔装跑到华章园去鬼混,谁知道你哪回就偷偷私会去了,真想你那自杀的爹,本事大得很。”   沈观鱼只觉得此人不可理喻,和当初嫁他时那个温文知礼的模样比,简直算面目全非。   她昨日被赵究逼得惊慌失措,但自问于心无愧,尽力掩瞒下不只是为了脸面,更是明白,赵复安,她的夫君根本就护不了她。   如今寻不到安心依靠,担惊受怕也就算了,还要被他如此羞辱。   若是,若是父亲还在,她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哭诉,而不是一个人撑着所有的事情,受着齐王府内外的指指戳戳。   她惨淡笑了一声:“我若本事大,怎么会去到哪儿,都被人诟病肚皮不争气呢?”   这话几乎打在赵复安的死穴上,对上沈观鱼倔强的一双眼睛,教他登时怒不可遏。   “你再说一遍!!”   他上前一步,大掌朝沈观鱼挥了下去,连放账册的桌子被他掀翻,书册茶盏香炉叮当散了一地。   吓得在外面守着的析春扶秋害怕得对视一眼,小姐和世子何曾吵过这么凶的架,她们怕沈观鱼出事,赶紧就跑了进去。   小姐站着,捂着自己的脸,没人看得见她是什么神色。   两个人一个扶住沈观鱼,一个跪下给赵复安磕头:“世子爷饶了小姐吧,她从未和什么男子有了逾矩的言行,她这些年待在齐王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沈观鱼抖着嗓子:“析春,起来,我没有错。”   “你给我待着好好反省,王府也不必再管了!”   赵复安说罢铁青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啾啾:他死定了。   无良汪某一块儿瑟瑟发抖 第20章 恩爱   屋内一片狼藉,两个侍女见到沈观鱼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小姐从没挨过打的,打坏了怎么办呀。”扶秋哭着,都不敢去碰。   沈观鱼呆呆立在原地,缓缓蹲下身子,泪眼断线一般落了下来。   入夏的暴雨用尽全力地下,赵复安也不管天气如何,让下人套了马车,“去华章园。”他寒声吩咐道。   怪他太过仁慈,一次次宽纵沈观鱼到了如此骄狂的地步。   罢了,本就是没什么情谊可言,让她去借种,也算帮了自己一回。   莘娘没想到这样瓢泼大雨的时候赵复安会来,她已经许久未等到赵复安来,送花笺去也没消息,还以为这位贵人将忘了她呢。   莘娘尚穿着雪白单薄的寝衣,连忙要换,赵复安却不似从前在外间耐心等候,他直接穿过纱帐走了进来。   “世子……”   还未说话就被抱住了,急躁的吻落在唇间。   莘娘怔愣一下,手臂缓缓勾上了他的脖子,回应起了这个吻。   她当然瞧得出来赵复安现下心情不好,怕是为那世子妃的事恼火了才会出来另寻女人,但那又如何,知道人到了她这里,就要不择手段地牢牢抓住。   莘娘极又技巧地亲他,软暖的身子似有若无地贴近,她虽未破身,但勾引男人的本事不会少学。   赵复安贴着那故意放软的身子,胸膛内分明已经血气涌动,但底下却还是没有动静,他有些懊恼地退开了去,坐了下来。   莘娘没想到赵复安不举那头去,以为他是为乱性对不起夫人而气恼。   “世子怎么了?”她柔软地蹲下,将绯红的脸轻轻搁在他膝上。   他按着额头,神色不耐:“没事,打扰你了。”   “世子爷何时来都不是打扰,妾身思念世子,不舍昼夜。”   她说罢这句,似是害羞,起身躲避似地帮赵复安按起了额角。   一句话让赵复安颇为受用,郁气也随着她轻柔的安抚消散了去, “我今日留下来陪你,可好?”他牵着她的柔荑,将人抱起。   雨声掩藏了纱帐里男女隐秘的低语,那些知心话传不到外头去。   沈观鱼没了庶务烦扰倒清闲许多,依在窗边看起了她从沈钧书房寻出的一本手记,写的是他办过的案子。   赵衣寒来请见过一次,沈观鱼没有理会,他又领着赵飞月来了一回,赵飞月最不守规矩,直接就闯了进来。   她逮着了机会自然要好好奚落沈观鱼一番,赵衣寒则暗自打量起了沈观鱼。   闲居的她衣裙简素,面上挨打的红痕未褪,乌发上罩着银丝?髻,瞧着清冷可怜,该被男子好好抱进怀中安抚才是。   大哥当真不懂怜香惜玉,如此美人怎么打得,伤痕都几日了还没消去。   沈观鱼说了几句客气话便静默下来,不论赵飞月说什么,都没让她挑一次眉,似乎是失去了斗嘴的兴致,她只单调重复着:“喝茶吧。”   赵衣寒等赵飞月说够了,才在其中当起了和事佬,说道:“大哥其实还是在乎嫂子的,他如今与人在外结了诗社,出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好诗,其中每每提及嫂子,当诗句写的!真是情意绵绵,誓要白首齐眉,外头谁不艳羡啊,嫂子和大哥要在诗里头流芳百世呢。”   沈观鱼听得心里发笑,在她这儿大闹了一场,去了诗社倒给她写情诗。   这个赵复安当真是……虚伪至极。   赵飞月翻了个白眼:“哼!哥哥对她再好有什么用,这么霸道,害得哥哥后宅冷清,现在还被人取笑惧内。”   沈观鱼竟顺着她说了下去:“确实是,当真白费他这一片深情了。”   赵飞月莫名其妙:“你这话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赵衣寒品出了点不寻常,打起了圆场,索性赵飞月瞧她可怜也瞧够了,本来就没什么话好说,起身甩帕子很快就走了。   “嫂子莫怪,她留着脾气。”赵衣寒说罢,匆匆跟了出去。   沈观鱼不受半分影响,依旧翻开她的书册安然看起来。   昔杳院那边的动静不出意外地传进了齐王妃的耳中,儿子一句话,倒还得她忙碌了起来处理杂事。   不过这样也好,沈氏耳目不通灵了,才好她动手。   那日儿子和沈氏吵完后就让人传了话来。   一句“听凭母妃做主”齐王妃就知道这事成了。   她见日子也差不多,随意翻看罢账册,说道:“去把沈氏叫来。”   沈观鱼以为王妃是找她问账册的事,梳了妆就过来了。   “那日的动静闹得整个王府都知道,我也不说你,容你们都冷静了几日,你可还有气?”   王妃睇了一眼堂下淡漠的女子。   “儿媳过得甚好。”   沈观鱼不说有气没气,只说过得挺好,这是根本不在乎她儿子会不会冷落她吗。   齐王妃见娶回来的儿媳对夫君冷淡至此,不就是嫌弃的意思,还能嫌弃什么!   嫌弃她的儿子不行呗,齐王府指甲狠狠攥进肉里。   沈观鱼不知道一句话能让她发散这么多,只瞧着王妃面容越来越冷,心道不好。   齐王妃松下绷紧的脸,勉强笑道:“这孩子在意你,是气急了才会动手,你不知道,他还在外头说你的好呢,做人娘子的气性也别太大了,正经夫妻哪能这么一直生分下去。”   沈观鱼道:“儿媳谨记。”   “这样吧,他如今在华章园与人结诗社,恐又会误时辰,今日他表妹自阜宁上京来,家宴自然不少他在,你亲自去催他回来,说几句软话就行了。”   齐王妃暗暗琢磨着计划,要让沈观鱼相信睡她的是自己的夫君不是别人,就得让夫妻俩的关系好一点,别跟个陌路人似的。   “对了,把你的脸遮一遮再去,别惹流言。”   沈观鱼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慢慢应道:“是。”   出了齐王妃的院子,沈观鱼只略遮住脸上的痕迹,就往华章园去了。   进了一处名为“取清池”的园子,粉墙花窗,幽情环护期间,蔷薇开成了一路花墙,如梦似幻,不禁让人感慨,在华章园包下这样一个园子作乐,得花去多少真金白银。   远远就听见一阵男女欢畅的笑声,转过花墙就见到一处临池的水榭,门栏窗隔,五色云纱缠绵悱恻。   莘娘正轻贴着赵复安的手臂细声说话,抬眼就见花墙走进来一位女子并两个丫鬟。   那女子虽着得素净,头戴银丝?髻,通身清凛无一丝艳色,却未被怒放的蔷薇淹没,美得如一株带露的幽昙,遗世独立。   今日赵衣寒不在,园中众人见到,也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一位行首说话娇柔又带着揶揄:“这位是哪个道观里修道的俏道姑,可是走错了,这儿可不办法会。”   原还在看着沈观鱼的众人回过神来,忍不住发笑。   赵复安正凝神写诗,听到一句,罢了笔抬头看,才知道是沈观鱼来了,他本不想给好脸,但奈何齐王妃传了话,他不得不做了样子。   清雅的脸上泛起笑意,“你来了。”   沈观鱼未说话,扶秋先斥道:“瞎了你的眼,世子妃也敢编排!”   她指的正是那个开玩笑的行首。   “扶秋,罢了,”沈观鱼不喜欢逞世子妃的威风给谁看,转而对赵复安道:“王妃让妾身请夫君回府。”   原还娇笑的行首面色一白,哪想得到这打扮的会是世子妃,忙屈膝赔了礼,只是沈观鱼从头到尾未看她一眼。   赵复安略点头:“知道了。”   莘娘见她就是世子妃,垂落在案下的手捏紧了,这样一个女人要求夫君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倒也不算过分……   鬼使神差地,她开口朝要转身的沈观鱼说道:“世子妃请留步,如今京中都在的传颂世子些的诗,读来实在让人动容,世子妃可曾见过?”   赵复安晲莘娘一眼,她回视浅笑,一片温婉,他瞬间就明白了,莘娘这是想帮他和沈观鱼重修旧好。   莘娘将赵复安的其中一首朝沈观鱼呈起:“世子的缱绻深情,还请世子妃一观。”   沈观鱼望着这个没有报上名来,和赵复安站得极近的女子,笑道:“好啊。”   她也想知道赵复安是怎么‘爱’她的。   扶秋上前接过那雪浪纸来,“卷却相思千顷雪,笑看鬓霜更莘莘。”[1]   缓缓读来,那想要相扶到老的情谊,当真情深似海,让人感动。   但见那“莘莘”二字,听到别人夸他们夫妻恩爱,沈观鱼只觉像被啐了一口,还真是莫名恶心。   赵复安瞧出她的异样,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负手走到她身边低声解释道:“巧合罢了,当时只觉得这两字最合适。”   “夫君说是就是吧。”她放下那首诗,也不管那个所谓的莘娘是不是就是他身旁之人,转身离开了。   赵复安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朝后边的男男女女说道:“失陪了。”   “世子……”莘娘目光追着他,下意识往前一步,世子这一去,又该何时才想起她。   可他们已经走远,没人理会她,园中诗社也到了尾声。   在座的行首谁不是见惯风月场把戏的,世子这边写诗向自己的夫人表情,和一位清倌卿卿我我的,其中情意真假,当真值得细细揣摩。   方才被沈观鱼放过的行首笑道:“莘娘,我瞧那世子妃是个温和大度的人,不若你主动去求了,让她放你入王府?”   莘娘僵硬地转过脖子,也道一声“失陪”。   “哼,心比天高,自取其辱。”不知谁说了一声。   另一边,赵究低眸瞧着那些算得上垃圾的诗词,寒声仿佛能浸透人的肌骨:“你说,赵复安打了她?”   作者有话说:   [1]魔改了苏轼的《次韵林子中见寄》,俺没文化俺先说,大家不要把改的这句当真,感谢感谢。 第21章 家宴   “你说,赵复安打了她?”   赵究的眼神太过锋利慑人,回话的暗卫下意识地低头,有些艰难地答道:“是,齐王世子打了世子妃的脸。”   良久的一阵寂静,“下去吧。”年轻的皇帝声音已经冷寂下来。   候在外面的申敛进了御书房,就见赵究将诗词一张张投入螭龙纹炭盆里,火焰跃动,融不去他的眉眼间的坚冰。   赵究问:“吴尚书那边如何?”   申敛道:“他动得十分隐蔽,文书已经送到了附近军镇,卑职也派人假意追查,若是他动作快,就在这一个月内了,只是不知道他坐不坐得住了。”   这事倒不必担心,吴谟做的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赵究步步紧逼的情况下,他自然舍不得手中权势削弱,换印的三月之期剩半,若再不行动,那就是坐以待毙。   如今隐在幕后做一个推波助澜之人,之后攫取大权,这么大的诱惑吴谟绝舍不得错过。   起先任何一个皇子上位,都不会想早早挖掉吴家这颗毒瘤,他以为赵究也一样,现在只怕是要追悔莫及。   “登州卫和雍州卫都可以悄悄潜动了,吴谟那边你盯好,皇觉寺该是出意外的时候了。”   “是,”申敛应得干脆,又问道:“卑职觉得让齐王世子妃来担此揭发之任,会不会不好?”   他们本意是寻个朝中的清正小官来做这个角色的。   赵究轻勾起唇角,难得夸赞谁,“她做的很好,如今已经派人往登州去了吧,沈钧之女,不必朕再多加提醒就摸到症结,比许多官员要有本事。”   况且,不管谁阻止,沈观鱼都会去查这件事,还麻烦别人做什么呢。   到时看她放弃贤良淑德那套,站在大理寺的石阶上,惊掉齐王府下巴的模样,赵究就忍不住笑。   申敛也只是提一句,既然陛下不改主意,他也就不再说了,低头推了出去。   灰烬在炭盆上飘荡,赵究紧蹙的眉间不曾松下,说道:“康业,去齐王府传一道旨,既无功绩,往后齐王府降等袭爵,赵复安承爵后,称南瑞郡王,另,赐官。”   既然他郁郁不得志,那就给个官儿让他好好施展一身抱负,也不必再承祖辈恩荫了。   原本齐王这一辈就该从亲王降为郡王,先帝念及老齐王是睿宗唯一的弟弟,才让齐王未降等袭爵,如今人人知道齐王府不得圣心,这道旨意下去,无人会置喙。   “是。”康业领了旨就手脚麻利地去了齐王府。   彼时齐王府正举办家宴,齐王妃的妹妹嫁到了阜宁的世家,王府里称姚姨妈,生有一女还未出阁,叫姚敏俞,生得温婉婀娜,颇通诗书。   对外的说法是姚姨妈身子不佳,进京求医问药,舍不得女儿才一块儿带上,要在齐王府借住些时日。   齐王妃倒是知道底细,姚姨妈一生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嫁得不如姐姐,没能留在京城,索性生了个女儿不错,如今新帝后宫空置,她才带着想早早带女儿入京来,以备宫里传出大选秀女的消息,若是选中入宫侍奉皇帝,也算扬眉吐气一回。   齐王妃倒没多少什么意见,她如今全副心神都在儿子身上,姚姨妈要来借住便住吧,左右中不中就是她自己的造化。   赵复安早年和姚表妹倒是要好,常护着她,只是多年不见也难免生疏了。进花厅见到一个浅色衣裙的少女,娴静照水,一时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他的表妹。   姚敏俞被盯得娇颜晕晕,眸泛波光,赶紧盈盈一拜:“敏俞见过表哥,一别多年,表哥愈发文采斐然了,在阜宁就曾读过表哥的诗,敏俞着实叹服,早就想来请教了。”   他果然笑道:“表妹远道而来辛苦了,请教之事多的事时候。”   “表嫂。”姚敏俞也给沈观鱼行了礼,沈观鱼点头道:“入座吧。”   赵复安以大哥的身份多问候了几句便罢了,倒是赵飞月,什么都不知道,见姚表姐要住这么久,亲热地拉她说话。   沈观鱼陪着客套了几句,一直安静吃饭。   待客的花厅里正是热闹温馨,一屋子丫鬟伺候着传菜倒酒,老齐王虽然无力起身,也让人捎了话来,算是给齐王妃脸面。   正是叙不尽话的时候,外头忽听高喊一声:“圣旨到!”   小厮也跑进来说道:“陛下跟前的康公公来传旨了,如今在正堂等着呢。”   众人碗筷停驻,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去了正堂,老齐王被人扶着,也慢悠悠来了,堂中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奉陛下旨意……降等袭南瑞郡王爵……齐王世子任僧录司右善事……钦此。”   待康业公公宣读完旨意,上下一片静默。   降等袭爵……好大一个巴掌打在了齐王府的脸上,老齐王瞪突了眼睛,几下喘不过来又要气撅过去。   齐王妃和赵复安晕懵着,还在想皇帝为何忽然下旨,让他去做管和尚的差事,还是区区右善事,这实在也欺人太甚了些!   还是齐王反应快些,他倒为所谓,反正自己还是个亲王,喊了一声“谢主隆恩”就接了圣旨,这才让老齐王早早被搬里正堂。   康业照着赵究的吩咐,瞧着离去的老齐王点了一句:“陛下吩咐,无论是皇觉寺、宗人府,还在觉得自个高枕无忧,享着厚禄的宗室,不修口舌,都在陛下眼底瞧着。”   这话是要将所有人觉得这份旨意是为老齐王出言不逊而下,康业说罢就回宫去了。   一席家宴就这么不欢而散了,看过老齐王的情况,各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姚姨妈和姚敏俞也回了齐王妃安排的月衡院。   赵复安一想到自己要去就心潮难平,他左想右想都觉得,为何老齐王的口业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干脆直接跟上回昔杳院的沈观鱼,“是不是因为你?”夜色里,他的眼神有几分怨毒。   面对这般不加掩饰的怀疑,沈观鱼冷笑道:“我从未与任何人有苟且之事,这几日昔杳院更是连只鸟都没飞出去,与我何干?”   赵复安不甘心,定要为自己的遭遇寻一个可供怪罪的人:“与你无干,陛下赐下的那两件珍宝可还在你屋子里隔着?”   “好了!好好的夫妻,别为捕风捉影的事坏了和气,左右说这些有何用!”   齐王妃心里暗火旺盛,但现在不是闹僵的时候,要是皇帝真盯上齐王府了,那今日的争吵难保不会传到他耳朵里去。   “复安,你这般指摘,可当观鱼是你的夫人?这差事也推不得了,你该好好想想怎么做好接下来的。”她意有所指道。   听得齐王妃的话,赵复安到底是忍了下来,朝沈观鱼勉强道:“是我着急了,言语过分,求夫人原谅。”   沈观鱼却觉得反常,何时齐王妃为自己说起了话,他们话里接下来的又是什么事?   他们要演,沈观鱼也陪着演了起来,有些委屈道:“夫君也是受了委屈,观鱼不能为夫君做什么,才是心里有愧。”   “天色也晚了,观鱼你早点休息吧,复安,今晚你就陪着祖父,可好?”齐王妃要留下他说话。   赵复安不再走:“照看祖父是孙子的职责所在。”   回到院中,沈观鱼打量了一圈院子,关上了房门,“扶秋……”她小声唤道,“你悄悄去祖父屋子看世子在不在。”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齐王妃和赵复安定是瞒了什么同她有关的事。   沈观鱼让人提了水沐浴,早早吹熄了烛火躺下,算日子,程六叔应该是在回程的路上,张凭云的事很快就能有眉目了。   扶秋摸着黑回来了,小声说道:“世子并未在荣善堂中照看老王爷,奴婢不放心,又去王妃的院子门口守着,世子果然出来了,只可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她点头:“这些就够,这些日子小心些。”   扶秋捏紧了拳头,颤声问:“他们是不是要害小姐?”   沈观鱼拍拍她的手:“如今还不知道,你别怕,也别告诉析春让她平白担心。”析春胆小,她才只让扶秋帮自己防着。   又过了半个月,陛下特意下旨告知齐王府降等袭爵,和赵复安去僧录司点到的消息,让齐王府再次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这半个月沈观鱼一步未出王府,她什么也不知道。   沈落雁只来了一回,她又瘦了一大圈,却握着沈观鱼的手腕说道:“姐姐,你怎么瘦了?”她安静了许多,听到那些消息,也慢慢想清楚齐王府帮不了她。   沈观鱼眼眶有些发酸,她将沈落雁,抱着“他是冤枉的,朝廷就一定会还他清白,倒是你,好好吃饭知不知道?”   “好,姐,端午你回家吃饭好不好?我学了几个菜,要是凭云也在就好了,以前怪我娇气,他还没吃过我做的菜呢。”   端午节重大,沈观鱼已是人妇,如何能往外跑,但她到底还是点了头:“好,你等着我,我晚点就去。”   正说着话,沈落雁就睡着了,沈观鱼无奈,齐王妃见她又把妹妹招来了,晚间喊她过去又训了一会话。   两天后,“小姐,程六叔回来了!”扶秋跑进来急急说道。   沈观鱼忙起身,张凭云的案子有没有着落,就看程六叔带回来的消息了,离端午也不过两天了,她能洗清张凭云的冤屈,让沈落雁见到他吗?   正想找机会去见程六,前院就传来纷乱的一片。   原来是赵复安今日领了僧录司的差事,巡游城外一处寺庙时,不慎碰翻了上香的大鼎,砸断了腿不说,还被烫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疤,这才被快马加鞭送了回来。 第22章 下药   沈观鱼身为妻子,自然要赶紧过去看看,进屋就见赵复安抑制不住在痛嚎,大夫已经来了,正在帮他清洗伤口。   赵复安的裤脚卷起,香鼎砸伤的地方青紫了一大片不说,大腿上密密麻麻的血红燎泡和香灰烫进皮肉里的黑印,整条腿瞧着十分狰狞可怕。   大夫要将那些脏污的地方擦干净,涂上烫伤药膏,才好去处置被砸到了小腿。   往日玉树临风的脸皱在一起,赵复安牙关咬紧,瞧着就十分痛苦。   沈观鱼前脚刚到,齐王妃和赵飞月、赵衣寒连同姚敏俞都过来了。   “这是怎么弄的?”齐王妃步子几乎算得上是跑着就进来了,头上步摇晃得不像样子。   她才瞧了一眼儿子的腿,登时一口气抽不上来,眼前一黑,被嬷嬷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业平一边擦着赵复安的汗一边说起寺庙里的意外。   沈观鱼则使人放下纱帘,对外头来探望的人说道:“世子现下不便,各位还是先不要进去了。”   赵飞月一个劲儿地问:“哥哥没事吧,怎么听他的声音这么痛啊!”   姚敏俞两只手抓着帕子贴在胸口,默念道:“表哥福泽深厚,一定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沈观鱼想起方才看的那几眼,说道:“烫伤好治,砸到的地方想来骨头要裂了,但细心养两三个月,总是无虞的。”   她从前和父亲手底下的仵作讨教过许多,赵复安那伤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竟然要两三个月!”赵飞月心疼不已,姚敏俞的两撇秀眉也担忧地皱起。   沈观鱼请走了他们就进去了。   “世子的骨头裂了,这两个月要好好养着,不宜挪动。”大夫上好夹板,对齐王妃说道,和沈观鱼猜的倒没差多少。   “冤孽啊!冤孽啊!”王妃摇头抹泪。   又见她进来,既无伤心也不着急,抬手就想打她一巴掌,但到底是忍住了,说道:“你就在这好好守着,伺候好他!”   面对齐王妃的迁怒,沈观鱼早已疲倦,说道:“这是儿媳的分内之事。”   此时赵复安的伤已经处置完了,齐王妃见儿子慢慢睡过去,到底是走了,又让人只要世子一醒就马上去回她。   屋内人走空,沈观鱼坐在一旁绣凳上,看着赵复安倒霉的脸叹气,这下好了,她出不去了,端午只怕也走不开。   左右看了看,沈观鱼走出去,附耳吩咐了扶秋几句:“我此刻出不去,你去让程六叔设法到府上来。”   扶秋点了点头,她又说提高了声量:“扶秋,去吩咐厨房这几日多熬些骨头汤,鱼也多做些。”   “是!”她行礼出去了。   傍晚时赵复安就醒了,齐王妃来得很快,还让沈观鱼回自己的院子歇息一会儿,用了晚膳再来。   沈观鱼干脆借故去小厨房看起了汤。   “六叔,可查出来了?”安静的厨房里,沈观鱼对着烧柴的人问道。   程六露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沈侄女这桩生意不好做,又是跑登州又是进王府的。”   她恭维道:“正是不好做,才只能仰仗六叔的本事。”   程六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   “那捣衣娘干的其实不长,家世也干净,如今还在好好干着她的活计,藏在张府的那四件衣裳被我带回来了,就在那柴堆里,这两年给里衣绣名字的绣娘供状在此,张佥事和二侄女都是在一家绸行做的里衣,掌柜的供状也在。”   由此看来,张凭云当日穿去的并不是军营里发放的衣裳,捣衣娘洗这么多衣裳,不可能没发现绸布和苎麻的不同,但为何她在供状中没有提及。   收拾衣裳的小厮可能发现不了,但捣衣娘在一件件苎麻衣里拿到绸布,应该记得才对。   捣衣娘还好好地干着,说明她没参与这件事,那当日她洗的或许只是一件寻常的苎麻里衣,所以才没有特意提里衣的材质……   只是为什么偏偏选了张凭云栽赃嫁祸……   程六忽然认真说道:“沈侄女,我这儿还有一条消息,你买不买?”   沈观鱼思绪被打断,也不犹豫,点头道:“买。”   “沈侄女大气!”程六赞叹一声,而后神秘道:“最近登州军镇有些空了。”   她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登州待了几日,发现送进军营的新鲜蔬菜少了,倒是多买了很多米面,查完往京城赶,一路见到新鲜整齐的马蹄印,便不敢再走,抄了小道提前回来的,不知那登州兵是不是来的京城,你们倒是可得顾着自己的安危啊。”   程六干完这单是要出去避一会儿了。   登州兵……沈观鱼乱乱地理不出头绪,他们是受谁的命到了京城,这事皇帝知不知道?   “无论如何,事情我是稳稳给你办妥了。”程六扬扬下巴。   “劳烦六叔了。”   沈观鱼从荷包取出两张银票交给他,这些都是她从嫁妆里拿的,已经没剩多少了。   从柴堆里小心取出那四件里衣,沈观鱼悄悄回到昔杳院放好,才端着茯苓猪骨汤去了赵复安的屋子。   这时齐王妃正好出来了,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观鱼一进屋就注意到赵复安的面色不对,不是因病痛而泛起的苍白,而是黑着一张脸,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复安,喝点汤吧。”沈观鱼到床边坐下。   赵复安本就已坐起,她省力许多,将汤盛了出来,试了试温度,才一勺一勺喂给赵复安喝。   她如今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何方,齐王府的一切让她厌倦,可是和离,似乎还没到那个地步。   况且带着赵复安的秘密,齐王府不可能安心放她走,只能囫囵地过下去,没准这辈子就过去了。   暂且尽着做妻子的本分吧,妥帖喂完汤,她取了帕子擦干净赵复安的唇角,两人一时无话。   “可是又困了?”   他点头,沈观鱼将灯灭得只剩床边昏暗的一盏,赵复安看着她被烛光勾勒出的侧脸,美得像一场梦一样。   这样的美人,当真要送给他的庶弟消受吗?他忽然又犹豫起来。   “你……”   “怎么了,可是困了?”   “罢了。”他闭上了眼睛,既然齐王妃已经着手要做了,那就听天由命吧。   赵复安受伤这两日倒好伺候,说话也不像之前一样夹枪带棒的,夜半起身去茅厕也是让业平扶着去。   沈观鱼多细心些也就照顾好了,另一边又在分神想着张凭云的事情,还有那不知为何朝京而来的登州军。   她如今不愿和赵究再有任何牵连,这几个月来,宫中但凡有宴饮,她全都装病避开了,但事关家国大事,沈观鱼还是不能冷眼旁观。   她隐约觉得京城有一场大变故,如今又拿到了证据,该尽早去救张凭云出来才是。   此时天已昏暗,无论如何,她明日就得出府一趟。   可翌日正是端午,大理寺休沐,沈观鱼只得递信给沈落雁说赵复安受伤,如今不宜出门,但张凭云还是有望翻案的。   想了想,又将那玉玦取出,为了不出乱子,她到底要将登州军镇之事告知赵究。   齐王府里也有了些端午的气氛,粽子的香味在空气中回荡,析春将艾草悬插在门上,又贴了天师符。   “听说城外有龙舟竞渡还有打马球,连陛下都亲自到场,与民同乐,还要给胜者赐礼呢,许多大官显贵家都去了,岸上定是观者如云,热闹得不行。”   析春说起这些一脸向往,没注意到沈观鱼听到“陛下”二字时沉下的面色。   不过这些都和沈观鱼无关,她递完信就照顾赵复安去了。   赵复安大概是烫伤的地方在愈合的缘故,面色有几分难耐,不时拿眼睛偷看着沈观鱼。   沈观鱼以为他是难为情,劝道:“伤口不能挠,我让业平来给你换药?”   这时齐王妃身边的老嬷嬷进来了,是奉王妃命来送汤的,沈观鱼看向她,没注意到背后的赵复安面色扭曲了一下。   “这是老奴最拿手的汤了,为了最后一味新鲜的药材才等到今日,世子喝了是再补身子不过了。”   沈观鱼说道:“劳烦嬷嬷了,我来吧。”   喝了一碗,赵复安就说够了,喝多了还要起身,沈观鱼也就不勉强。   “炖了得有点多,夫人也喝一点吧,这汤可金贵,不能在回灶上去了,浪费了忒可惜。”她脸上有老人家不舍得好东西浪费的心疼。   沈观鱼点头:“好,我也喝一碗。”   老嬷嬷另拿了一个碗,将剩下的汤倒了进去,小心地端给沈观鱼,看她全喝了下去,心满意足地笑了。   赵复安一直没有说话,垂眼看着别处,被子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等老嬷嬷走了,沈观鱼扶着赵复安躺下,她照旧守在一边,拿起一绺五彩线来,可打了没多久,头就有些晕沉沉的。   赵复安一直在盯着她,自然看出了她的一样,喉咙里憋出一句:“你伺候我辛苦,困了就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她晃了晃头:“我还不困……”   但到底是扛不住,傍晚时分,她头枕着手臂在罗汉床上沉沉睡去。   不一会儿,那早该离开的老嬷嬷又回来了,悄没声地将沈观鱼扛了起来。   赵复安翻了个身,任她们离开,不再去看。   齐王妃安排好的人早在前头盯梢,让老嬷嬷能一路避开了人到赵衣寒的屋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到这里,明天就入v了(好快呀!),今晚会在0点的时候更新万字章   在此挂个预收《夫君另嫁》~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   温绰玉丢了丈夫,那个疼她如命,相濡以沫的男子温秀雅致,眉目如画,美得她舍不得放手   他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封书信,说去了京城,等办完事就回来接她   她听话地等了大半年,别人只说她被骗了,门前晃悠的闲汉也越来越多   没法子,温绰玉只能卖了铺子,收拾了行囊进京寻夫。   京城居大不易,她一路颠沛丢了钱财,只能委身进了护国公府做了厨娘   谁料在府中撞见小公爷与妾室亲昵,那正值盛宠的妾室,面容竟与她那夫君一般无二   四目相对,各有慌张   温绰玉无法接受,二人争辩无果,她终究无法再相信丈夫,意欲独自归乡   离府当夜,温绰玉被一身月白裙装的美妾推进无人荒院,吻乱乱地落在她的脸上,声声恳求她的原谅。   温绰玉曾最爱的那双含情凤目变得猩红   萧兰烬将她扣上门栓的手指根根掰下,纳回掌中攥紧   “我还是你干净的夫君,别不要我!” 第23章 入v章   因是端午, 赵衣寒待在了家中,天还未暗下来之前,赵复安就派人来请过去, 说是端午怕他无人做伴,找他过去说说话。   到时就见屋中竟然摆好了酒菜, 不见沈观鱼,受伤的赵复安勉强起来了,坐在桌边等他。   赵衣寒疑惑道:“怎不见嫂子陪大哥?”   赵复安听到他喊嫂子, 面上肌肉微颤了一下, 说道:“她有些累,我让她回昔杳院休息一会儿。”   赵衣寒点了点:“大哥特寻我过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赵复安道:“不过是端午起了些遐思,找你来饮酒说话罢了。”   “大哥如今病中,实在不宜饮酒。”   “坐吧, 我以茶代酒就是,咱们兄弟就随意说说话。”   看着赵复安面上笑意,赵衣寒不知为何, 总觉得他跟戴了面具似的,假得慌。   却也依言坐下, 赵复安亲自给他斟酒, 面对他的逼视和催促, 赵衣寒不得不喝了一杯。   是应景的雄黄酒, 然而赵衣寒纵横欢场作乐这么多年,什么酒没喝过, 才尝了一口, 就知道这是比一般雄黄酒要烈许多。   估不清赵复安是什么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半喝半倾在衣袍里, 动作娴熟,很快就装作不胜酒力,卧在了桌子上。   “二少爷醉了,送他回院子吧。”赵复安瞧着醉倒的人,朝屋外的业平吩咐道。   最终这席上话没说几句,赵衣寒又被搬出去了。   一路遇见了人,只说是去了世子那喝酒闹的,赵衣寒装醉听着,踉跄着被带回了自己院子。   他一进屋子更觉得不对,那熟悉的催情香味,实在是在青楼妓馆里嗅到过太多了。   赵衣寒屏住了呼吸,被业平放在了床上,“阿弥陀佛,一会儿就罢了,赶紧给世子爷借个儿子出来吧。”   业平根本想不到人还清醒着,低念这一句就出去了。   门被“嘎吱——”关上,赵衣寒立刻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偏头看向床内,赫然躺着一具曼妙的身躯。   凑近了就能嗅到他曾在沈观鱼身上有意无意嗅到过的清香。   赵衣寒的心越跳越快,迫切想知道身旁睡的到底是不是惦记了好久的人。   将手探过去,先是柔软的纱绸,随着腰肢垂落出诱人的曲线,手往上,缓缓地抚上她的脸,细腻柔软,比缎子还要滑、还要软,让赵衣寒心跳得厉害。   “嗯……”沈观鱼翻了个身,漏出一点呓语,显然还在昏睡。   怕惊扰了她,赵衣寒罕见地小心缩回了手。   “借个儿子?”   他回味起小厮走之前默念的那句话,渐渐地,笑意逐渐放大,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眼里瞬间绽放出璀璨的神采来。   怪不得赵复安如此洁身自好,原来他不行啊!   赵衣寒简直要笑出了声来,起身坐起,床内昏昏暗暗,他想好好瞧瞧沈观鱼,但怕外头有人盯着,便没去点灯。   他这位的大嫂,原来还是处子之身,真是个好日子,不单知道了世子的隐疾,还白得美人,好事全都找他来了!   “观鱼,我好好照大哥所愿,给你个儿子的。”   说罢起身去将香炉里的催情香灭掉,对着她,着实不必这个。   前院里,一贯爱在外头游荡的齐王火烧火燎地跑了回来。   “关门!马上关门!”齐王匆匆吩咐,赶着护院们将府上各处的大门全都关上,有动作慢的,还被他踢了几脚。   齐王妃在记挂着赵衣寒院子的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攥着帕子的手不停渗出凉汗,整个人完全坐不住。   忽然的敲门声惊了她一大跳,忙出门一看,不是被她派去办事的老嬷嬷。   敲门的小丫鬟被王妃吓人的面色唬了一跳,缩着脖子道:“王妃,王爷忽然让人将府中所有的门都锁上了……”   齐王妃眼珠子直瞪瞪的,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齐王就进来了,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京城乱了,街上到处都是军队,三皇子早前便从皇觉寺逃跑了,不知为何联合关宁军,如今打到京城了,陛下今日不是到城外观赏龙舟了吗,这回只怕……”   这可是要改朝换代的大事啊!   齐王妃一听也慌了,“那我赶紧吩咐所有护院都警醒着,被让外边乱到府里来,咱们安静待着,总不会有什么事。”   两件事搅和在一块儿,一时叫她心乱如麻,六神无主。   齐王安抚她:“我已经吩咐过了,只需再通知各院的主子们别再出门就是。”   话还未说完,又有小厮跑着捧了一张纸条进来:“王爷,外头到处都是这个。”   原来是三皇子的军队用无头的箭镞,将许多纸条射进京城,纷纷扬扬撒得满大街都是,连齐王府前院里也落了不少。   二人展开一看,上头赫然在声讨当今天子,直指赵究当年暗藏遗留的空印文书,而后勾结登州指挥使和兵部尚书,以此胁迫病重的先帝传位于他,其中更有登州佥事张凭云的认罪口供。   夫妻俩对视一眼,不知要如何处置这东西,这是三皇子讨伐赵究的檄文,堪称大逆不道,齐王妃想起老齐王先前造下的口业,只觉得必得谨慎小心。   只是如今不知道赵究和三皇子相争谁会赢,这东西如今捡起来不好,烧掉了也不好。   她吩咐一旁的丫鬟:“你到各处传话,谁也不准碰这些东西!当做不知道,回各自的院子去!”   “是!”丫鬟虽然害怕,但还是传话去了。   一番通传,府中还算有秩序,但免不了人心惶惶。   齐王妃随齐王今晚之前,转头望院门口,老嬷嬷正好回来了,远远朝她点了点头,齐王妃放心下来,遂不再管那边的事。   却说昔杳院里,扶秋见都已经傍晚了,还没等到沈观鱼回来用晚膳,有些奇怪。   难道是在世子那边用了?   这时析春跑进来说:“乱了乱了!从前争嫡的三皇子逃跑出去了,现在带兵要打进京城来了!”   忽然听到这么大的事,扶秋头上忽地沁出细密的汗珠来,一切都不大对,她得赶紧去告诉小姐。   扶秋几乎算跑着就去了世子的院子,途中正巧经过业平和被扶着的明显是醉酒的赵衣寒。   她脚步没停,直接去了赵复安的院子,然而院门口的人却拦住了她,说世子已经歇下了。   扶秋心悸得厉害,要是世子睡下了,小姐怎么会不回昔杳院用饭,就算在这儿用了歇下,又怎么会不遣人回去说一声呢。   她忽然想起之前小姐吩咐她警醒一点,先前扶秋还是寸步不离的,这几日因为沈观鱼要照顾赵复安,扶秋这才松懈了下来。   她暗自悔恨咬牙,左右看了看,壮着胆子悄悄潜进了院子里,里边静悄悄的,她潜到世子屋外的墙根底下,发现世子并没有歇下。   窗户上只印出了赵复安的影子,他正被人扶着慢慢走向床的位置。   “赵衣寒如今该是佳人在怀了吧。”赵复安的声音虽低,扶秋却隐约听到了。   小厮也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含混地应了一声。   外头的扶秋却起了疑,什么佳人,小姐究竟去哪了,赵衣寒不是喝醉了吗?   一连串的事情连在了一起,扶秋忽然明白了什么,没了命似地往赵衣寒的院子跑。   整个齐王府因为三皇子造反的事变得空旷且安静,扶秋在走廊间狂奔,带起了地上飘散。无人捡拾的纸条。   她还撞上了刚从赵衣寒院子里出来的业平,将人撞得歪到了一边。   业平只觉得一个黑影朝他撞来,还反应过来呢,人就已经被撞翻了,黑影蹿进了赵衣寒的院子里。   他想到里面的事,赶紧就追回去,但扶秋本就有工夫在身上,转眼就到了赵衣寒的门前,也不顾尊卑了,直接将门一脚踹开。   门是业平刚关上的,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扶秋就进了屋内。   彼时的赵衣寒刚将香炉里的香灭了,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扶秋见屋内一片漆黑,忙往床内去找人,赵衣寒有些惊讶,没想到沈观鱼的侍女这么敏锐,这竟就找来了。   他要去拦,想着干脆打晕这个女人算了,谁料扶秋根本不怕赵衣寒,直接撞了上去,仿佛糟了一头小牛犊的奋力冲击,赵衣寒撞到一边的桌子上,麻了半边身子。   扶秋跑到床边,床上果然有人,她摸索这将人扶起,果然是小姐!   她昏睡了过去坐不住,软软地伏倒在扶秋的肩头。   “小姐!醒一醒!小姐!”扶秋晃着她,然而得不到半点回应。   很快业平也到了,他一瞧事情败露了,作为世子的心腹也不敢留在这里,赶紧又跑了出去。   赵衣寒缓了过来,他没想到扶秋竟然又这样的本事。   他吐出一口气,强撑道:“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要世子妃的名声了吗?”   扶秋根本不听,她咬了咬牙,拔出簪子,直接在沈观鱼的手臂上狠狠扎了下去。   巨大的疼痛让沈观鱼身子抖了一下,眼皮终于动了动。   扶秋吸了吸鼻子,将沈观鱼背了起来,齐王府这么对小姐,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赵衣寒不能让扶秋出去,抄起了一个花瓶就要往扶秋头上砸去,扶秋奋力躲开,沈观鱼摔到了地上去。   连翻的疼痛终于让她清醒了过来,眼前是昏暗的一间屋子,隐约两个人在打斗。   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在守着赵复安吗……   沈观鱼马上意识到不对,那边扶秋一脚踢翻了赵衣寒,马上过来扶起她:“小姐,咱们快走!”   听到是扶秋,沈观鱼赶忙起来,借着门外的光看了一眼,居然是赵衣寒。   “发生什么事了?”沈观鱼捂住受伤流血的肩膀。   扶秋快速说了一遍,末了还和沈观鱼请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还伤了她的胳膊。   扶秋的话在沈观鱼耳膜里轰轰乱响,让她失去了思考,胸口更是窒息得难受,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这不怪你……”   沈观鱼喃喃说道,往外走的步子被台阶狠狠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才发现异样。   “府里的人呢?地上怎么这么多散落的纸?”   巨大的骇然和悲凉逝去,火辣辣的痛让沈观鱼的理智慢慢回笼。   “三皇子谋反,兵临城下,如今人人自危,这些纸条就是三皇子的人用弓箭送进来的。”   “你说什么!”沈观鱼忙捡起一张来看,越念越害怕,口供!怎么会有张凭云的口供!   这口供一出来,张评语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可这么多的纸,绝不是今日就能备好的,若张凭云提前说了这些口供,赵究不可能不知道!   完了!晚了!   沈观鱼忍不住浑身颤抖,艰难地撑起身子爬起来,踉踉跄跄就往大门跑。   “开门!我要出去!”   紧闭的大门被护院守住,见到受伤的世子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护院们面面相觑。   领头的出来说道:“没有王爷命令,小的们不能开门,世子妃恕罪!”   沈观鱼没想起才第一道门就被阻住,她连忙跑向偏门,然而那里也被护院堵住了。   “王妃,不好了,少夫人闹着要出门去!”有人去传告了齐王妃。   “什么!”   齐王妃霍地站起身来,沈观鱼如今不是该在赵衣寒的院中吗?   她目光射向老嬷嬷,那老嬷嬷被瞪脖子一缩,也想不明白,那汤药应该能让她睡一整夜的。   “去看看!”她站起身。   不管如何,齐王妃都不能让她出去,若是这桩丑事宣扬出去,那齐王府就彻底沦为笑柄了。   同样的消息传到了赵复安的耳朵里,他蓦地起身,吩咐道:“送我到前院去。”   “我要出去!”偏门口,沈观鱼还在强行要往外闯。   护院不敢违命,也不能动世子妃,只能劝道:“外面乱得很,听说已经打起来了,世子妃还是回去把伤处置一下吧。”   然而沈观鱼没有时间了,她越来越害怕,甚至连刚刚遭遇的一切都能先不管,只想着能快点到大理寺去。   这些纸条能飘进齐王府,也能飘进沈府,她怕沈落雁知道。   再次试图冲向那扇门,然而护院铁了心,紧紧将门堵住,费了半条胳膊沈观鱼和势单力薄的扶秋根本不是对手。   她又想起那枚御赐的玉玦,不知道能不能帮她进大理寺大牢,但应该可以吓唬这些护院让她出去。   偏偏今夜那枚玉玦她已经让人递出去了。   沈观鱼干脆扯下腰间一枚寻常的玉佩,捏在手中:“陛下亲赐玉佩在此!如陛下亲临,放我出去!”   护院们乍一听,也没仔细去看,当真就以为是御赐的玉佩,正犹豫这东西能不能抵过王爷的命令。   “不准放她出去,给我将人拿下!”王妃严厉急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齐王妃指挥着老嬷嬷上去捂住沈观鱼的嘴,一边的扶秋也被涌上来的人按倒在地上,嘴里塞了布。   赵复安也姗姗来迟,看到两人已闹到了门口,心里有些拿捏不定,不知她们有没有把丑事说出去。   沈观鱼被捂着嘴,含混地喊不出声音,目眦欲裂地瞪着过来的母子二人。   她只是想出去!她不会将这种丑事乱说,也找不到能撑腰的人,她现在只求着能去大理寺、去沈家一趟!   求求了!让她说话!让她出去!   老嬷嬷见她挣得厉害,手捂得更紧,沈观鱼的眼泪糊了她满手,也没见松一下。   齐王妃拿住了人,稍稍放下心来,“世子妃发了疯症,把她带回去!”   赵复安冷眼看着,知道这事应是还没说出去,也松了一口气。   见到沈观鱼被反拗着手提起来,她手臂上的伤又在潺潺涌血,怨毒的眼神更是瞪着他们,赵复安垂下眼眸不去看,全程也未说过一句话。   “好像挺热闹……”   这是,轻缓的声音在墙上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黑影在墙顶坐着。   身上的银饰浅浅映着月光,夜风会带起悦耳的轻响,看身形像是为少年。   沈观鱼很快认出了,这是那日在流窠巷遇到的苗疆少年。   忽然,有人声音颤抖地喊:“虫子!有虫子!”   “啊——好多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接连响起。   密密麻麻的虫子有铺天盖地之势,似乎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没。   齐王妃吓得顾不得体面,让人护着连忙往远处跑,赵复安被人抬着,退得急了,直接摔倒在了地方,堵门的护院瞬间作鸟兽散。   抓着沈观鱼和扶秋的人拖着人走得慢,无可奈何地松了手逃命去了。   沈观鱼也害怕,但她得了自由,第一时间就是忍着颤抖冲去打开门,跑了出去,扶秋紧随其后。   墙头上的少年站起望着她的去向,“跑得真快……”   他轻轻跃下墙,□□的脚无声落在地上,朝着沈观鱼跑的方向而去,也不管齐王府内的狼藉。   沈观鱼一路朝着大理寺狂奔,可到了那里该说些什么,怎么进去,她一概不知道。   唯一能祈盼的就是大理寺因为这次谋逆,守卫会不会松懈一点。   京城里果然乱成了一片,本该是热闹的端午,街上百姓只剩下匆促收摊的小贩,还有不时骑马奔驰而过士兵,大概是传递消息的斥候。   沈观鱼只一心奔去大理寺,她喉痛涌上一阵甘甜,心脏几乎要蹦出胸口去,脚步也越来越沉,最后几近要昏了过去,不得不靠坐在街边的墙根下喘息片刻,扶秋也追了上来。   不一会儿,“陛下大捷,诛杀逆臣!”的叫喊声就从城门口传了过来,将捷报传至整个京城。   沈观鱼睁着无神的眼望街尽头望去。   这场叛乱竟这么快被平息了,赵究早有预料,看来之前的登州军,就是他悄悄调来的,只怕不止调了一支军队。   故意放走三皇子,赵究这一把,赌得真大呀。   街道尽头黑云一般,走过来一支军队,为首的正是当今大靖朝的皇帝,左右护着申敛、丛云,稍落后一些的是登州指挥使罗丰棠,另一个是雍州指挥使,徐脂慧之父徐达业。   一身玄色甲胄的赵究,清贵之气消失,孤傲睥睨的气势令人胆寒,战场的血气尚未散去,此时被他随意看上一眼,跟被钢刀上下刮了一遍似的,让人忍不住缩紧了身子,乖乖臣服。   造反的关宁军的统帅和三皇子被押在囚车里,打断了手脚,形如烂泥。   沈观鱼呆呆站起,看着军队由远及近,忘了跪下。   赵究也看到了她,模样狼狈,手臂上的血迹刺目,这么动乱的时候孤身站在了街头,他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眼底浮现几分厉色。   他今日忙于捉拿逆党,自然顾不上齐王府发生了什么,但沈观鱼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心焦,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弄清她到底怎么了。   沈观鱼却主动跪在了他的马前:“臣女,恭贺陛下大捷!”   她磕着头,“只是大理寺只怕是出事了,求陛下准臣女进去一趟!”   大理寺?赵究勒紧了缰绳,眼睛微微睁大,这时暗卫统领丛云上前来,呈上一张纸条,“先前城中到处都是此物。”   因城外战事正酣,才没有马上禀告赵究,将纸条揉碎丢掉,大理寺里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他此刻说话都戾气横生:“你带她去,若真出事,直接摘了大理寺卿的帽子。”   甚好!吴谟这个老匹夫,竟然在城中帮着三皇子做这种挑灯拨火之事,真当他查不出来吗。   丛云领命,另拉出一匹马,带着沈观鱼往大理寺而去。   快马横冲直撞,丛云举着令牌,直接闯入了大理寺的大牢之中,沈观鱼尽力跟上。   下了马她腿抖得有些站不住,咬牙跟着丛云走了进去,快步走过的人将油灯带得乱晃,犹如鬼魅丛生,乱人神志。   牢头将他们一间牢房前,丛云站住了脚步,沈观鱼迅速朝里望去,几个麻袋下压着一个人。   “啊……”牢头也有些惊讶。   沈观鱼全身的血凉了下来,等牢门打开,第一个跑过去奋力将人翻过来。   待看到了人脸,浑身的力气一瞬间消散了个干净,瘫坐到地上,牙关止不住地打战。   上一次见他,是在沈落雁出嫁的时候。   青年英俊高大,声音爽朗,骑着骏马来了沈府,眉间盛满了笑意,生机勃勃地欢喜着,将沈落雁抱上了花轿,在酒宴上和沈钧说,他会一辈子对沈落雁好。   此刻张凭云的脸色已经变得僵冷青灰,身上斑斑都是血痕,原本高大的体格熬得干瘪消瘦,胸口更是不自然地凹陷了下去,看在沈观鱼眼里,触目惊心。   她怔怔望着再无半点生机的人,泪倏地从眼里滚落下来。   为什么她不早点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在半道上休息,伪造这样一份口供,那些人怎么可能不设法把本人弄死呢……   她妹妹要怎么办,她和落雁保证过的,保证张凭云会没事。   现在没有人护着她的妹妹,给落雁一个家了,落雁该怎么办啊!   沈观鱼低头捂住自己的脸,试图抹掉越来越多的眼泪,也想站起来,可是一切都徒劳无功。   丛云望着恸哭的女子,终究放弃了安慰的打算,上前探了探张凭云的脖颈,说道:“死得超过半个时辰了。”   是她的愚蠢迟钝耽误了救张凭云,沈观鱼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丛云问:“大理寺卿何在?”   牢头如何知道,“这小的也不知道啊……”   这时手下人禀告:“大理寺卿畏罪自尽了。”   大理寺卿自尽?沈观鱼忽然想起来,她的父亲也是在这位置上自尽的,却不是畏罪,是某一天,无缘无故地就自尽了。   待情绪稍平稳下,沈观鱼问:“我能将尸身带走吗?”嗓音像吞了一把刀子,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丛云摇头:“不成,这具尸身还要查验。”   但他想到了赵究的吩咐,到底改了口:“若要带回沈家给二小姐看一眼,须由我跟着。”   沈观鱼勉强转身给他行礼:“劳烦大人了。”   明安巷的尽头,松柏掩映着一方宁静的院子,沈字的灯笼被这几日的大雨吹打烂了,身形佝偻的老管家取不下来,也就先这样的。   来开门的老管家天黑后眼神就不好,看了好一会儿,惊喜到:“小姐回来啦?外面可乱呢,怎么这时候过来?”   说完才注意到沈观鱼的头饰有些邋遢,身上披着斗篷,倒看不出来什么。   沈观鱼牵起唇角:“是乱,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进门就嗅到一阵阵饭菜的香气,老管家解释道:“是二小姐在灶上做饭呢,她跟刘嬷嬷学许久了,就想着将来给你和二姑爷做顿好的,今天本来说你要来,早早就备了菜,结果外面乱了起来,二小姐又收到你的口信说不来,就算可惜了,谁想到大小姐还是来了,她肯定得高兴坏了。”   沈观鱼想到巷子里停着的张凭云的尸身,心里生出了扭头就跑的冲动。   但是不行,不管愿不愿意,她得自己把这个消息告诉落雁。   “您先去休息吧,我去厨房看看她。”   “好。”   等老管家走后,沈观鱼却没动,依靠在厨房出来的回廊上发呆。   她奔波了一夜实在太累了,胳膊无力地垂在手,有些脱力地靠着,满脸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沈落雁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沈观鱼,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姐姐,你来了!”她边解了围兜边走过来,“我收到信说你不回来了,还有些难过,用晚饭了吗?菜都还热着呢。”   沈观鱼摸摸沈落雁的头,“怪我来晚了。”   她该怎么和妹妹说张凭云的事。   “姐姐,见到你真好!”沈落雁娇娇柔柔地依偎进她的怀里,“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孤单地……”   “落雁,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你跟我来吧……”这件事积得越久越难所出口。   说罢拉着妹妹往门口走去。   “不吃饭吗?”沈落雁扭了扭被她攥住的手,头始终低垂着。   沈观鱼脚步顿了一下,带着决绝地将她拉出了门去,昏暗的角落里停着板车,上头放着一具尸体,丛云就守在那里。   沈落雁举着灯笼,细细打量张凭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下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这个人再也不能抬起双臂抱起她,不会声音洪亮地跟她说话了。   “他是怎么死的?”沈落雁没有歇斯底里,声音微弱得像蜘蛛吐出的线。   “沙袋压死的。”沈观鱼艰难说完这一句,等她问更多,沈落雁却只是“嗯”了一声。   她打量着沈落雁,此时的妹妹太过平静,沈观鱼更加害怕,扯着她的手:“落雁,你怎么了?你有什么要和姐姐说啊。”   “今天,那些纸飘进来,我看到了,我不笨……”   沈落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终究落得这个结果,很多事,怕过了就好了,她不会再怕了。   “我能带他会登州安葬吗?”   沈观鱼低垂着头,艰难说道:“还要查验……”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站了许久,“姐姐,先吃饭吧。”她又在重复这句话。   饭菜摆在了桌上,姐妹俩相对坐着,沈观鱼连手臂都举不起来,只有沈落雁的碗在轻响。   “我从前不会这些,等得实在憋闷了,就在想凭云在里边吃不好睡不好,等一出来,要是见到我给他做饭,会不会开心一点,姐姐,我做得很好,刘嬷嬷都夸我了,你尝一口吧,我就想做给你们俩吃,总不能一个人都吃不到。”   “嗯,”沈观鱼勉强捧起碗,吃了一口,“好吃……”   “姐姐,”她笑了,挪过来依偎在沈观鱼的怀里,“我想和凭云回家了,我一个人,要怎么操持他的丧事呢……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你受伤了对不对,我都没来得及问一句,你疼不疼?”   “没事,会好的,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姐姐帮你。”沈观鱼任由脸上划过两行滚烫的眼泪,紧紧地将妹妹抱住。   “姐姐,有点冷了。”沈落雁缩紧了身子,突然咳了一声。   “落雁!落雁!”   沈观鱼感受到湿润,低头就看到胸口是一大滩的黑血,沈落雁的唇瓣也沾满了。   她有些茫然无措地去擦,巨大的害怕瞬间攫住她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落雁,你怎么了?别吓姐姐!求你了!”抱着沈落雁的手臂不住地晃着,盼着她能得到一点回应!   “大夫!快去请大夫!”沈观鱼要起身跑出去,沈落雁收紧手指,“姐姐……别去了。”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姐姐,对不起,我打小就不如你坚强,我一个人过不下去,我想早点去陪他了。”   说罢这句话,沈落雁又咳嗽着呕出一滩血迹,最后如释重负般,彻底阖上了眼。   一切发生得太过,几句话之间,怀里的人就失去了气息,抱着沈观鱼的那双手摔了下去。   沈观鱼抱着沈落雁使劲贴着她的额头,仰着脖子,肩膀抽个不停。   她哭不出任何声音来,不知道该怎么平复下来,一夜之间,她好像失去了所有东西。   人世多苦,不如也随他们去了吧。   皇宫中,赵究回宫后快速处置了重要的事后,只脱了甲胄又出宫了。   玄色衣袂拂过门槛,赵究一路匆匆过来,在路上听着暗卫细细禀告。   “借种”一次乍然听见,赵究像被人往后脑勺打了一拳,当即怀疑自己的脑子和耳朵哪一个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赵究面目一瞬间狰狞成修罗,所以她才在这么乱的晚上独自狼狈跑到街上吗?   皇帝此时的模样比诛杀叛党时还吓人,盯着齐王府的暗卫忙道,他当时正准备出手将沈观鱼救下,扶秋就来了,他才继续潜伏下来。   齐王府竟要将她推去和……愤怒在血管中熊熊燃烧,他们把沈观鱼当什么了!   若是那些人在此,只怕顷刻就要被赵究撕碎。   他闭目稳了稳心神,又问:“大理寺那边呢?”   “统领刚刚递消息回来请罪,张佥事被人用沙袋压死在牢中,大理寺卿畏罪自杀,统领如今带着尸身虽世子妃回沈家去了。”   他们漏算了一步,没想到本该潜藏的吴尚书会在此时发难,提前造了大量檄文散播在京中,伪造张凭云畏罪自杀,大理寺卿又是内鬼,才没有看好张凭云的命。   赵究越听面色越加难看,当即一扬马鞭,转朝明安巷而去,齐王府、吴谟,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留下一句:“去查,若让吴谟从这件事上逃了,你们全提头来见。”   赵究到沈府时,见到的是沈观鱼坐在地上的样子。   她怀里抱着沈落雁,不管是扶秋、析春还是老管家、刘嬷嬷谁过来,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谁来也不能让她动一下眉,直将自己凝固成了一樽塑像。   府中其余人见到皇帝竟突然造访,无不惊诧,诚惶诚恐地跪下迎接,赵究摆摆手,让他们全都退了出去。   析春有些犹豫,扶秋却直接拉着她离开了,走时还说了一句:“小姐手臂上的伤还没有包扎。”一旁摆着药粉纱布。   等人全离开了,赵究迈进屋中,桌上摆着饭菜,沈观鱼胸口和沈落雁的嘴角的血已经凝固泛黑,他大概猜出了经过。   沈观鱼身边放着一盏灯,暖着她落魄失神的脸。   赵究碰了碰她的凌乱的鬓发,沈观鱼没有反应,他便没有再说话,拿剪刀将沈观鱼的袖子剪开。   伤口不深,已经不渗血了,他拿来干净的湿帕子擦干净血痂,才将药粉撒在她手臂上,那纱布轻轻缠了起来。   赵究没替人做过这个,但他是苦过来的,打理得缓慢又细致。   做完这些,沈观鱼仍在发呆,后半夜忽然下起了雨,在四方庭院里溅起了无数的小水花,外头的雨也顺着屋檐流成了雨帘。   苍灰色的天、惨白的墙、和怀里冰冷了也不愿松手的妹妹,冷风随着水汽吹进来,吹醒沈观鱼僵木的思绪。   她缓缓仰头,看着漫天落下的眼泪,是不是她也该上路了?   赵究一直盯着她,见她眸子慢慢聚焦,逐渐泛出死志,仿佛这世间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他不禁心慌。   “你还没有给张凭云沉冤昭雪,自己的仇也还没报,沈观鱼,别乱想。”   一时间除了这个,赵究不知要说什么才能让她想留下,一夜之间,沈观鱼被拆掉了所有坚强,变得脆弱不堪。   听到人声,沈观鱼扭头看他,可她额头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已经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了。   赵究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哄道:“松松手好不好,她大概想漂亮点和夫君葬在一起,玉顶儿,先好好放开她,可不可以。”   玉顶儿……自从娘亲过世后,爹爹,她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小名了。   仿佛点开了她知道疼的穴位,沈观鱼整张脸因为病痛和巨大的悲伤而憋得通红。   她低头想看看妹妹,手也终于松开些许,赵究顺势将沈落雁挪开,放在了一边。   “我……我不行了,我想去见他们,我好想……”沈观鱼摊开了手,呜呜哭着。   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额头的汗和眼泪让脑子乱成一团,可是他知道她的家人叫她玉顶儿,这份联系,让她觉得亲人都还没有走远,可偏偏只剩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哭出来就好了,赵究安慰完自己,见她拉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玉顶儿,我在,我陪着你好不好?你放心,齐王府和吴家,一个都跑不了。”   沈观鱼意识不到抱着她的人是谁,她真的太累了,高烧将眼皮压得越来越沉,最后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小的门框着两个人,赵究的怀里抱着她,手慢慢顺着,坐下偏头看着   脖颈感觉到那烫人的温度让他蹙起了眉,等到她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缓,才将人抱着起身出去。   扶秋正好过来,见到赵究抱着自家小姐,忙低下了眼小心禀道:“陛下,齐王府派人来问小姐了。”   “不必理会,让他们在外面站着。”   作者有话说:   Ps:在本章留评散红包~   今天的时间线好像在不断闪回,大家没乱吧?   齐王府贼心不死,第一回 悄悄的,之后就要明目张道地劝了。   这章太惨了,汪哭鼻子了 第24章 验尸   尚书府吴家, 吴谟坐在书房之中,也是一夜未睡。   当看到登州军和雍州军一齐在京城出现时,吴谟就知道, 这一切都是赵究的算计,连三皇子也是他故意放走的。   该死的小皇帝!倒是真有本事, 将他瞒得死死的。   可那又怎么样,火在没烧到身上之前,他就先将衣袖斩断了, 三皇子逃跑, 乃至造反的事从头至尾都和他吴家没有任何干系。   散播纸条虽是他在城内为暗应,但如今张凭云死了,大理寺卿也死了,就算赵究猜到是他,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   他赵究就算赢了战事, 又要如何洗清当年伪造空印文书篡位的疑云呢。   吴家历经多朝,绝不会有半点撼动,但吴谟也不得不面对吴党元气大伤的真相, 前有刘侍郎,后有大理寺卿, 都是位居高位的吴党……   他目视前方, 苍老的眼睛是历尽千帆的波澜不惊, 只要他这棵大树不倒, 就不会有任何事。   夜鸦鸣叫几声,一位身着黑衣的杀手悄无声息地跪在吴谟面前。   “登州的事处置好了?”   杀手竟犹豫了一下, 说道:“当初给张凭云偷换衣物的小厮临死前交代了一桩事……”   吴谟猛地站起, 苍老的手抖动不停, 连椅臂都无法扶住, 他没想到,自己竟在这样的小事上跌了跤。   不,不会有人反应到这么小的事,那件绸衣既然烧干净了,绝不会再有任何事了。   齐王府里也是一片人心惶惶,知道赵究将三皇子捉拿后,齐王命府内上下赶紧把那些纸条全都烧了个干净,任何人都不准私藏一张。   世子妃在最乱的时候跑了出去,如今天都快亮还没有回来,之后扶秋回来带走了析春要去沈府,齐王妃本是要拦着,又怕惹急了沈观鱼,反正知道她去向就成,也就随他们走了。   齐王妃一晚上坐立难安,更倒霉的是赵复安又摔了一跤,腿疼得钻心,哀喊个不停,姚敏俞还背着姚姨妈偷偷过来看了赵复安,只拿帕子擦着眼泪不说话。   大夫来看过,一个劲儿地叹气摇头,“再不好好养着,这腿只怕就治不好了。”   那群虫子早就随着墙头上的少年消失而不见了,齐王妃找不到罪魁祸首,气得将在场的护院小厮都处理了。   她怒道:“派去沈府找沈氏的人还没回来吗?”   夫君因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沈氏还要为着自己那点事龟缩在沈府不成。   齐王妃转念一想,那个少年说不准就是她的人,况且沈观鱼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局,赶紧把人找回来解释开解一遍才是要紧。   一直守在外面的老嬷嬷赶紧进来回话:“王妃,沈府出事了,沈府二姑娘刚刚过身了。”   齐王妃讶异:“那个夫君牵涉了空印案的沈落雁。”   “是,听闻是急病死的。”   竟有这么巧的事!齐王妃烦躁地挥了挥手,“罢了。”   明日她屈尊亲自跑一趟就是了,希望沈氏不要不识抬举才是。   角落里被遗忘的赵衣寒也摸了过来,齐王妃乍一见他,面上露出了慌张。   赵衣寒咧嘴笑道:“王妃娘娘,咱们也该一块儿说几句话了吧。”   沈府里,扶秋和析春帮沈观鱼换下衣裳打理干净之后,院正也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去从府里请了过来。   开方喂药之后,一切都忙完了,赵究又让所有人都出去了。   两个侍女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退了出去,走远了,析春忐忑地问:“陛下是不是对小姐……”   扶秋轻拍她:“嘘——你不要命了?”   那就是真的?析春只觉得世界玄幻。   “可咱们小姐已经嫁人了,陛下这不是……”剩下的话她不敢说。   经历了今晚的扶秋却果敢很多:“齐王府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若有陛下撑腰,小姐以后就不用再怕了。”   一想到今晚小姐差点就人糟践,她就恨不得齐王府的人全都去死。   看着扶秋痛深恶绝的表情,析春闭嘴不说话了。   她虽不知道小姐为什么突然跑回了沈家,但一定是受了不得了的委屈,如今又眼见二小姐过身了,小姐这么难过,她真怕小姐挨不过来。   可是身为夫君的世子都不可信,陛下又真能靠得住吗?   房中的沈观鱼陷在软枕中,睡得无知无觉,可即使睡得再沉,两道秀眉都不曾松下,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脆弱又可怜,将手覆上她的,就会被下意识地牵住。   无意识的动作催出了赵究些许的笑意,他回握着她,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久远的事。   明宗十八年的冬天,苏州罕见地下起了大雪,明苍山庄里一桩发生在命案。   死者是市舶司副提举之子庄化,爹爹的官职虽然不高,姑姑却在宫里做到了妃位,平日在书院里也是个横着走的纨绔。   庄化死在了学子午憩的屋舍里,身上被捅了两刀,屋中唯一的活人就是靠在柜子下的侍女桃枝,桃枝手里还攥着沾血的刀,发髻散乱、衣衫不整。   山长马上就去衙门报了案,彼时按察使沈钧上京述职,惯用的仵作也进京跟顺天府的仵作讨教去了,知府被副提举一家逼催着,以庄化欲和桃枝行不轨之事,桃枝家中定亲,不愿依从,才拔下庄化腰间的短刀杀害了主家为由,草草就判了那侍女斩立决。   等沈观鱼知道这昏庸的判决时,庄化已经被家人带回家安葬了,桃枝不久就要在闹市处斩。   沈观鱼去见过凶案现场,怎么看都觉得其中疑点颇多,之后她又去了牢中探望。   知府对沈观鱼的出现十分忌惮,但念在她是按察使之女,还是给她行了这个方便。   明苍书院少有不认识沈观鱼的,桃枝随着庄化去书院,自然也远远见过。   知道她是按察使之女,她忙爬过来,央求道:“沈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少爷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当时晕过去了,刚醒过来,手里不知怎么的拿着刀,就有人冲进来了。”   沈观鱼低头看着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攥着她的裙子,像捉着一根浮木,她当即就明白,这件事她不能坐视不理。   “是谁第一个冲进来的?”她问,“冲”这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像是那人预感到房里出事了。   “是一名男子,穿著书院的衣裳,很普通,奴婢不认识……”   “我多问你一些事,你都要好好回答。”   出了大牢,沈观鱼想问口供,知府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只说:“此案证据确凿,沈小姐不要误受了杀人犯的蛊惑,妨了公务才好。”   沈观鱼这才知道,这天杀的“父母官”莫说遍问书院中人,就连仵作记录都没有,只是因为屋中只有桃枝一个人,手里拿着刀,衣衫凌乱就定了她的罪。   但偏偏她爹不在,这斩立决可等不得他回来,沈观鱼当即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沈观鱼回去便打听起庄化葬在了哪里。   当晚沈府,扶秋做梦也不敢信小姐的胆子这么大,急忙按住她的箱子:“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沈观鱼夺回仵作箱子,义正言辞:“我跟陈师傅学过仵作之术,咱们要不去,桃枝说不定就要冤死了。”   彼时的沈观鱼一腔天真莽撞,还有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正义感,无论如何都不能冷眼看着无辜之人丧命。   扶秋听到小姐的话,有些犹豫,她也不忍见那小丫鬟含冤而死,便说:“那我也同小姐一块儿去!”   如今爹爹上京述职,她谁也不怕,悄悄地就溜出家门,带着扶秋要往埋葬庄化的山里去,如今天寒,尸身应当保存得还好。   山路崎岖难走,更何况是半夜,她们提着防风的灯笼,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沈观鱼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她为什么跳大半夜来开坟,罢了!都走到这了,只能安慰自己晚上没人,安全。   没人……才怪,扶秋率先看到了两个人横在山道中,她赶紧将烛火吹灭。   原来她先前的异样已经引起的知府的注意,知府倒不怕沈观鱼告状,到时什么证据都没有了,按察使能判他什么错。   他就怕沈观鱼派人查出了证据,证明他错判了,这才真的有影响,这才派了人在这守着,那两个人不想待在坟地里,才在这半山腰守山门。   眼见两个人拦在这,其他上山的路她们又不知道,沈观鱼暗自咬牙,这案子果然有问题。   “小姐,奴婢去把人引走,你赶紧过去,”扶秋说着就走了。   “诶!”沈观鱼想喊着他,又怕惊动那两个人,低声嘱咐,“你小心着些,躲着就行!”   “谁!”那两个人警觉看来,扶秋兔子似的就蹿了出去,那两个人赶紧去追。   沈观鱼从藏身之处出来,借着月光和积雪的反光,赶紧往山上爬去。   到了埋庄化的坟地边缘,沈观鱼又点燃了灯笼,举在身前慢慢地往前走。   这里是风水宝穴,有不少的墓穴,新旧交杂,沈观鱼又犯了愁,难道要一个个看过去。   还在愁着,就见前面有点点亮光,以为是鬼火,沈观鱼差点脚一软,然而定睛一看,那分明是一个灯笼,照着黑衣蒙面的掘墓小贼,正挥动着铁锹。   察觉到有人在看,朝她看来,   沈观鱼吓坏了,抽出箱子旁挂着的铁杵对着那黑影,竭力稳住声线:“你是谁?”   黑衣人停下动作,将,上下打量着她,沈观鱼提着灯笼,面上无遮无拦。   那黑衣人竟乖乖答了她:“小偷。”嗓音是刻意伪装的低沉。   她扬起下巴,努力撑出毫不畏惧的样子:“偷的什么?”   他低沉地笑了一声:“缺银子使,自然是偷些庄公子随葬的财物。”   江究总不能说自己正巧认识桃枝的未婚夫婿,他付了全部积蓄托自己来查此事,江究得过他帮助,如今是来还恩的。   这案子倒也简单,再看看庄化的尸身就差不多了。   本以为晚上无人,谁料到这山上还挺热闹,这是隔了大半年沈观鱼第一回 同他说话,在大半夜鬼都不来的地方,为着同一个案子,真巧。   他脚下就是庄化的墓!还已经挖开了,沈观鱼瞪大了眼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望他没破坏尸身才好。   她礼貌问道:“偷完了吗,偷完了您先走?我当没看见。”   那“小偷”不再说话,明澈的一双眼睛带着兴味打量着她。   沈观鱼被盯得心里打了一个突,老天保佑这个小偷别是对她有什么企图,她要多说一句自己也是同行,还带了同伙吗?   江究看到了她背着的大箱子,眸中有些惊奇的流光,认出了那是仵作常背的箱子。   没想到她还有这手本事,准备得倒是齐全,看来不需要自己费工夫了。   沈观鱼遭不住了,正要说话,他先应了:“好……”然后抬起了脚步。   见他当真的乖乖走了,沈观鱼捏紧了铁杵,呆呆看他转身干脆地沿着小道下了山。   既然只是小偷,不如留下一块说说话啊,留她一个活人在这……也不好。   但这话太没道理,她只是想想。   环视一圈黑黢黢的枯树荒地,沈观鱼心里毛毛的,她搓了搓手臂,还是赶紧办正事吧,走近庄化的坟地,那小贼倒贴心,方才似乎是准备填土。   沈观鱼扫开土,掀开已经拔了钉子的木棺,看到庄化的死人脸时她倒安心了许多,真切的死人她见得多了,并不怎么怕。   照着老师傅教的,她先用帕子包住了口鼻,戴上了手套,衣裳只是虚掩,被她掀开,举起灯笼通身打量一番,确定正面的两个刀口,还有背面、后脑、手足,沈观鱼一处都没有放过。   尸身的疑点颇大,那两道刀伤创口边缘没有明显的收缩或扩大,分明就是死后伤,只怕桃枝身上血液迸溅的方式根本就不对。   还有后脑挫裂创,边缘带着挫伤带,内里又紫黑色凝血块,此处要么是生前伤、要么刚死的时候,这究竟是不是致死因还不大能确定。   最后的最后,沈观鱼有了一个细小的发现,庄化的口鼻周围有肿痕,这样背部圆形的瘀痕也有了解释……   他真实的死因应是被人按着,膝盖也一并压着他,捂在被衾枕头之中窒息而死的。   之后他等着侍女桃枝进屋之时打晕了她,拔刀捅了庄化两下,将刀塞入桃枝的手中逃跑了。   当时已不会有太多血溅出,他上哪弄这么多的血……   一想到按察使不在,整个府衙就如此行事,连仵作也给自己放了假,沈观鱼简直要气笑了。   她皱起了眉毛,认真地在小本上记了起来,荒凉坟地上一盏孤灯,她恍然不觉自己身在一个鬼地方,认真办着手头的事。   可惜第一时间她没能在现场,不然也不会错抓了桃枝,而纵容真凶逃走。   记录完毕,沈观鱼不再继续猜想,将庄化盖好,拿雪擦了手拍拍裙子收拾起本子站起来,明天直接去出事的院舍看看就知道了。   江究抱臂在一面残墙的阴影里静静看着。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去而复返了,大概是不放心一个弱女子孤身在荒野里,尽管她看上去可以应付。   回味着几次相见,沈观鱼的模样总有不同,莽撞地跑错了考场,不知所谓的正义改名,奇怪的补偿他……   沈观鱼不该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的。   本是最该循规蹈矩的贵女,却为了一个不相熟的丫鬟独自跑到这鬼地方来,行径如此地离经叛道,却让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她,忍不住好奇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沈观鱼丝毫没发现有人在盯着她。   她看着下山的路,面上浮现犹豫,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扶秋如今怎么样了,沈观鱼怕下山会遇到那两个人,也怕扶秋找上寻不见她,不如待到天亮再回去吧。   幸而坟场边有一幢破败的小屋子,好像是山神庙,只是许久不用,蛛网密布,她那树杈剌下蜘蛛网,才小心地走了进去。   小小的灯笼足以照见四壁,这么狭窄的一间,沈观鱼连生火都做不到,只能和防风灯笼相对。   山中寒风吹着枯树,发出一阵阵鬼哭似的声响,衬着坟堆的黑影,沈观鱼的害怕又跟潮水似的涌上来了。   “漫天神佛保佑我,不怕不怕。”沈观鱼闭眼也不对,睁眼也不对,干脆对着山神像念起了佛经,希望佛祖能保佑她。   磕磕绊绊的佛经传到和她一墙之隔的江究耳中,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然而佛经救不了越来越僵冷的身子,雪花忽然就下起来了,她住了嘴,将脸埋进斗篷的毛领,扯紧了围住自己的全身,还是抵挡不住严寒。   呼——冷白的气随着呼吸呼出,沈观鱼的牙齿已经忍不住开始打颤。   不行了,这样下去她和庄化就有板躺和没板躺的区别了。   沈观鱼的佛经虽念得磕磕绊绊,佛祖却保佑她灵光一闪,仵作箱子里常备着酸醋和烈酒,虽然是用来验尸的,但她的这壶还没用过,是烧刀子呢!   她知道北边的人,那些将士在天寒地冻的晚上值夜时,会喝烈酒暖身子。   沈观鱼没有办法了,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壶烧刀子,酒还能壮胆,她这么想着,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   “咳咳咳!”烈酒灼烧了喉咙,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怎么会这么难喝!   可渐渐地,身子还真就暖了起来,她奇妙地捧起那罐烈酒,难喝是难喝,但能保命啊!   她又灌了一口,深吐出一口气。   江究没听到她继续念经的声音,只听到箱子响动,以为她是冻晕过去了,忍不住绕了过来。   正准备嘬第三口的沈观鱼见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动作僵住。   “啊!”她抄起杵子就丢了过去,江究偏身躲过。   他低沉着声音问:“你怎么还没走?”   沈观鱼反应过来这是刚刚那个“小贼”:“你,怎么又回来了?”她也奇怪呢。   “我等你走了偷个回马枪。”江究答得一本正经。   “噗——你不是小偷,你是明苍书院的学子对不对!”   沈观鱼就看他不像小偷,他根本没动墓里的财宝,这是想还来把尸首再翻一遍吧。   她神神秘秘指他:“你也在查这案子。”   江究嘴上没有承认:“绿林义士罢了,你又有什么发现?”   沈观鱼撇撇嘴,明显不信,烧刀子真有用,她莫名其妙就敢大半夜在坟场跟个男人说话。   她晃晃瓶子,又喝了一口:“你说我就说。”   “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   江究在她对面坐下,正好挡住了冷风来的方向,他闻不到酒味,还以为她喝的是水。   沈观鱼一改方才的瑟缩,整个人都为烧刀子展开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也不怕这么暗的天江究会看不到她的眉毛。   江究察觉出她有点不同,但还是开口:“或许不是知府怠慢,依照庄家的情况,知府不可能这么草率定案,仵作都不验就下葬了,没准验的时候家人就在身边,才草草下葬,连那墓地也没有半分体面可言。”   “庄化的后//庭你可看了?”他又问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   正喝第四口的沈观鱼又僵住了,她确实刻意避过了。   师傅明明说过的,身为仵作不可避恶臭,切不可令仵作行人遮闭玉//茎、产门之类……[1]   沈观鱼十分愧疚,酒将情绪放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开始抹起了眼泪:“师父,对不起,我愧对您的教诲,师父你骂我吧……”   她哭什么?为什么叫自己师父?   江究心里惊诧,他没见到女孩子哭,不知如何应付,心里有些兵荒马乱起来,抬手也不是,收手也不是。   “你这么厉害,你师父是谁?”沈观鱼探身过来,抽抽噎噎地问他。   “我没有师父。”将将放到她脑袋上那只手终究收了回来。   “那你好厉害,我有师父,却不听师父的话!我为什么要避开他的后/庭,我不是个合格的仵作……”她情绪又给自己说上来了,呜咽得更大声。   这大半夜的,坟头的鬼都被她哭跑了,江究终于伸了手,粗鲁地抹掉她的眼泪。   “告诉我,你看出什么?”这才是江究走出来见她的原因。   沈观鱼冻僵的脸被他刮得生疼,结巴着就把小册子上记的都告诉他。   江究撑着脸笑:“这不是很厉害吗?”   “很厉害嘛?”   “不哭了?”   沈观鱼郑重点头:“不哭了。”她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慢慢地,那酒劲上头,她开始脑子发懵了,但沈观鱼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喝酒醉了,还以为是自己困了,一冷了就又灌一口酒。   作者有话说:   预告:明日坟头接吻……强吻   究究脸红:她主动的   ps:大家想我以后都几点更新呀?   [1]《洗冤集录》感谢在2022-07-12 20:32:38~2022-07-14 20:5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工真累 10瓶;坐上我的副驾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嗷呜   江究没注意到她把自己喝了个烂醉, 深冷的声线将明苍书院里可疑的线索一一道来。   “那人见庄化窒息而亡,等桃枝来时,发现捅他两刀已经没有多少血了, 但那房中分明有大量的血迹,桃枝身上没有, 那就在他身上……”   “窗户是红色的,上面却有个不明显的血印,桃枝说第一个人是冲进来的, 就查那个人的鞋底, 还有他身上有没有伤口,那一日可有在不寻常的时辰沐浴,素日和庄化可有来往,能这般让庄化没有开口的机会,还强了庄化的, 一定是他认识的男人……”   “总之我的推测说完了,明苍书院的线索也告诉你了,你记得明日再去瞧一眼, 看给会回到案发之地清理痕迹。”   毕竟沈观鱼替桃枝出头,比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学子上公堂要好得多。   沈观鱼的灯笼早已熄灭, 两人之间是一片漆黑, 江究没看到她越来越木的眼睛, 起身就要走。   “别走, 我怕……”她拉着他,脸枕着他胳膊上。   江究猝然被她挨近, 心中诧异, 隐藏在黑夜里的面色是罕见的不自然。   接着就嗅到一股子酒味, 反应了过来, 拿起她一直在喝的东西嗅了嗅,是酒。   沈观鱼已经钻到他怀里去,“扶秋,太冷了,你别跟兔子似的乱动,我太冷了,贴一会儿……”   心跳变快,挤压着血液往四处奔走,岂止是暖,江究额头有些出汗,他抬手勾住沈观鱼斗篷的后领,将人往怀抱外扯。   “诶——!”沈观鱼伸手勾上了他的脖子,又哭了起来,“爹爹,我知道错了,这种地方我怎么能说来就来,你回来不会知道吧,你是来打我的吧?嗯,打我吧!”   她把脸凑近上来,像个无赖,江究被她热扑扑的脸贴着,睫羽不住地扑簌。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喝了酒的沈观鱼,活脱脱一个女无赖。   罢了,他撤下手撑着身后,任她跟抱被子似的抱着自己,整个人扑伏着他,冬日衣袍厚实,也没什么尴尬的。   沈观鱼又絮絮叨叨地认错,和所有认识的人认错。   “娘亲,玉顶儿错了,玉顶儿不该把您养的金鱼煮了,就一条,多了您得看出来了,但还是我的错!”   “析春,我没敢告诉你,你最喜欢的那条裙子,是我刮坏又自作主张缝好了,扶秋替我顶了包……呜呜呜呜”   江究听了一耳朵她的秘密,很有些哭笑不得,这人的酒品着实不好,往后可千万别再喝酒了。   “玉顶儿……”   舌尖来回绕着这个名字,他知道这是一种模样娟秀的小金鱼儿,看来她娘亲很喜欢金鱼,连女儿的小名都取这个。   如今的玉顶儿和金鱼一样,醉得记忆都没了,道歉已经轮到妹妹了。   “落雁,姐姐不好,姐姐丢了你一个人在家里,自己出来玩了,但姐姐不是玩,姐姐匡扶正义,你知道?你知不知道?”   沈观鱼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一拱一拱地问他。   “知道……”   江究无奈摇头,结果又不小心贴上了她驼红的脸。   沈观鱼说累了,歪着头枕在他肩膀上,她嗅到了梅花的味道,还有甜甜的糕饼味。   肚子开始咕咕叫,太饿了,让她吃一口吧,便微抬起头啃了上去,含着那糕饼轻轻地咬。   沈观鱼觉得软软润润的,以前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   “什么味儿?”沈观鱼舔了舔唇角,真是有甜丝丝的味道。   江究如凝固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孤冷如墨的眼睛震颤不止,面色几番变换,他不知道该气该笑还是……   少女含咬着他的下唇,牙齿轻轻地啃咬,渐渐地,那奇怪的、酥麻的异样升起。   他直起了身子,手臂圈住了她的腰,待再深尝时,她却离开了。   眼睛散着璀璨难言的光,江究在黑夜里打量着她,想问她:“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花糕!”沈观鱼跟抢答似的,“比梅花糕滑了一点,软了一点。”   江究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来时确实吃了一块梅花糕。   “我再尝尝……”她微张着嘴又贴了上来,柔软的舌尖在江究的唇瓣上轻扫,想仔细再尝尝。   江究仍是不动,人生里头一次生出了无措。   唇瓣上贴着她的唇,柔软,温暖,夏日的云一般,就这么贴上来了,陌生的亲近骤然发生,如此干脆地就推到了普世男女之间横亘的礼数忌讳。   唇上无知又唐突的动作,她只是单纯在吃他嘴唇,江究却有些无从抵抗。   似寒夜里的火石撞出的第一朵火星,见到了,就知道热切的暖意要来了,没有办法不渴望地想要更多。   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没有要做正人君子或卑鄙小人的束缚,读书为利,多余的事一概不做。   今夜,像是好东西突然被他发现了,尝到好滋味也不会客气,他只会直白地想要跟沈观鱼弄出更多那种奇妙的感觉。   少男少女青涩又大胆的举止,从未有过的碰触,陌生又战栗,江究从未苏醒过的渴盼就这么猝不及防似山摧地折而来。   梅花糕的甜味没了,沈观鱼再没有多尝到什么味道。   她想退开,却退不出去,只觉得人将她抱住了,唇瓣被不住地压碾,刚吃了一块不甜的糕点,现在糕点要吃她了?   但风雪不侵,身子终于暖了起来,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想找找床在哪里,她该安睡了。   江究听了她暖软的声音,眼睛瞬间像雪地里的狼一样,素白的手把住她往后坠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渴求得像无法抵抗的饥饿。   “唔……”沈观鱼喘不上气,开始挣扎了。   “小姐……小姐……”声音远远地从山道传来,大半夜里,扶秋终于摸了过来。   江究终于肯离开她的唇,额头还贴着,又忍不住亲了亲。   声音越来越近,江究手指按着她饱嘟的唇瓣,意外生了不舍,眷恋,真是奇怪极了。   到底将沈观鱼搭在他肩上的手默默扒了下来,让她倚靠到旁边的墙壁,自己则默默消失在了黑暗里。   扶秋打着灯笼寻了上来,照亮小破屋里的一片残垣,就见到沈观鱼缩在角落里,团得紧实地睡着。   扶秋赶忙上前检查起她的情况来,幸好沈观鱼完好无损。   她赶紧擦了擦急出来的眼泪,将醉酒睡着的沈观鱼晃了晃,直接被她一个酒嗝熏了满脸。   “小姐……你怎么能喝酒啊!”这也太莽撞了。   眼见沈观鱼不醒,又是天黑路滑的,扶秋只能和她靠坐在一起取暖,等天亮再说了。   第二次被扶秋晃醒,天已经放光了,沈观鱼揉着眼睛有些迷糊,扒着墙壁起来止不住地摇晃,头疼得不行。   起身时怀里落了一张字条,两人看着,都有些奇怪。   昨晚醉前的回忆回笼,她好像遇到了一个人,是小偷……不对,是明苍书院的,但他说自己的绿林。   沈观鱼好像和他说了很久的话,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想到纸条上竟然全都写了下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记不住,还写了字条提醒她,沈观鱼忍不住抿嘴笑。   默念着纸条上的话,她既震惊,又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个落款为“九”的人留下的字条像镜子的另一块碎片,登时为沈观鱼拼合出了案子的全貌。   循着纸上说的线索,她一定能很快就确定真凶。   “九……”她默念起这个字,不知道书院里何人叫“九”,字迹她也没见过,昨晚她喝醉了没问到他姓名。   现在看看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看来她是碰到了一位古道热肠、正人君子,而且字也好看。   长舒了一口气,她背起箱子,对扶秋说道:“趁家中还未发现,咱们赶紧回去吧。”   山道上,远远就见一个人,青衣墨发,沿着山道往上走。   沈观鱼抱紧了仵作的箱子,有点紧张,等走近了才发现竟是明苍书院的同窗,江究。   虽然大半年没有交集了,但他这好模样实在让人很难忘记。   “江究!”她疑惑喊了一声,这人这么大早的爬山做什么,“你怎么在这?”   江究听到有人喊他,仰起脸来,雪似的脸庞,遥遥若高山独立,在山中忽然见着两位女子,他似是不好意思,白皙的脸泛了点粉色。   “在下来上坟,沈小姐呢?”   被反问的沈观鱼有些措手不及,未瞧见他作弄人后带笑的眼,着急忙慌地说:“哦,我也来上坟,我上得早些,正准备回去呢。”   经过时,沈观鱼嗅到了香甜的味道,忍不住喃喃道:“好香啊!”   “香?你说的是这个吧,”没想到江究竟站住了,低头打开了提盒,“是刚出锅的梅花糕。”   梅花糕还冒着热气,一看就软糯香甜。   沈观鱼受了一夜的惊吓,此时才觉出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来。   她渴望的模样都落进了江究墨色剔透的眼睛里。   “你想吃?”   沈观鱼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抬手比了个一:“我想吃一块,可以吗?”   江究竟然真的拿出了两块热乎乎的梅花糕给她,扶秋也分得了一块。   沈观鱼有点不好意思:“吃了你的东西,不会耽误你上坟吧?”   “上坟不用这个,这是我自己打算在路上吃的。”   “谢谢你呀!”   沈观鱼的唇刚碰上梅花糕,身子一僵,忍不住皱紧了眉,她昨晚是不是也吃了一块儿糕饼?   昨晚的点滴回忆像滴漏一般,让她捕捉住了些雪泥鸿爪,沈观鱼眼中逐渐泛出惊恐。   她是不是主动的、强行地,把一个陌生的男子亲了!   那个人本来在跟她正经说事,忽然被自己这样对待,是不是就被她吓跑了!   天啊!她做了什么!她的清白没有了!脸也丢光了!   沈观鱼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扶秋察觉到她的异样,担忧问道:“小姐怎么了,这糕饼有毒?”   说完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没有,什么都没有!”沈观鱼衔着糕饼哀怨看着扶秋,“小姐的脸好像丢尽了!”   说完她不等扶秋回应,加快了脚步跑到山脚下,回头看,江究还没走出去几步,他上山实在慢得可以。   似有所觉,江究也回头看她,沈观鱼冲他挥了挥手告别,转身离开了。   他不再往上走,而是瞧着雪地里那羽锻毛领的青金色斗篷在雪地里飞扬,最后消失在了雪枝遮盖住的小路上。   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江究要去给谁上坟。   后来,沈观鱼敲登闻鼓的事传遍苏州城,她拿着状纸,义正言辞地要为桃枝翻案,全城的人都来瞧这个热闹,这可是按察使的小姐要为一个斩立决的犯人申冤,知府老爷和官家小姐,谁打谁的脸都好看极了。   江究就站在人群之中,静静瞧着她皱紧了眉,绷直了脖子,和知府、和师爷力辩的模样。   冬雪里枝头傲立的梅花比她太清冷无情,夏日里的向阳花比她又太盲从。   人群为她精彩的诘问爆发阵阵欢呼,江究一派沉静,只看到她为了挽救人命的认真。   最终桃枝获救,真正□□杀人的学子伏法,此案成了一出奇案,沈观鱼也在整个江南扬名,比一出戏还精彩。   惊堂木无奈拍下,衙外看着人爆发出欢呼,江究远远见她,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小心又高兴。   之后一个月的江南都在讨论这件事,赞叹她伸张正义的有之,贬啐她牙尖嘴利的不少。   这些都没有被沈观鱼放在心上,她被回来的沈钧狠狠抽了几下手板,罚她贸然去坟场之过,但也夸她做得很好,送了她京城里时兴的宝石珠花。   夜雨下完,天就要亮了。   沈观鱼翻了个身,她噩梦不停,鼻尖滚落一滴眼泪,赵究伸出指尖拭去。   这回叛乱还有许多事要处置,赵究到底是要走了,然而起身是时手上一滞,没料到她牵得这么紧。   “别走。”   “别丢下我……”   这可怜兮兮的声音,恰似那年冬夜寒山之中。   赵究浑然不知自己如今眼眸是何等的温柔,抚着她的发丝叹息:“你怎么还是这样啊。”   犹豫了一会儿,他将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向来沉稳的心跳莫名快了,赵究不再看她,抽身离去。   沈观鱼空落着手,没有睡多久,浑身难受地醒了过来。   赵究走后扶秋和析春就进来守着了,见到床铺动了动,“小姐醒了,可有哪里难受吗?”   沈观鱼点点头,她浑身都疼,头、手臂、还有脚……   想要起身的动作一顿,她慢慢地转动着头,看向两个侍女,一晚上太多的噩梦纠缠着她,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我昨晚做了个噩梦,咱们怎么跑回家来了,落雁起床了吗?”   听到这句话,扶秋和析春的眼睛一齐红了,“小姐,二小姐她……”声音哽塞在踟蹰,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沈观鱼茫然了一会儿,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吗?   她忽地起身,鞋也不穿就往外走,两人连忙扶着她走。   落雁从前的房间被推开,阳光将灰尘的轨迹照得清晰,里边空荡荡的没有人。   “在哪里,她在哪里?”沈观鱼的声音弱不可闻。   扶秋哭着说:“老管家将她安置在正堂了,和二姑爷在一起。”   她转身往正堂去了,敞开的门,他们并排躺着,一片宁静。   沈观鱼见过许多死人,以为自己看得开,原来不行,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地发烫,心里恨得发抖。   一夜之间,她被婆母和夫君迷晕了送到庶弟房中、从齐王府跑出来,张凭云却死了,妹妹也跟着死在了她的怀里……   一夜之间,这么多的苦难,全找上了她,外头的太阳照着她苍白的脸,胀涩的眼睛里都是刺眼的光。   “小姐,你别再哭了,你现在身子不好。”析春瞧着她满面的泪水,心早已揪成了一团,老天没眼,他们沈家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人丁凋零至此,留小姐一个人受尽凄苦。   “对不起,我,姐姐没用,要是姐姐不这么蠢……”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高烧未好,沈观鱼眼泪没有停过,很快又摇摇欲坠,被扶秋强行扶回去躺着。   当日下午,赵究又摆驾到了沈府,锦衣卫的人也跟着来府上,张凭云的尸身还是要查验的。   躺在床上的女子虽然睁开了眼,但和一块木头也差不远了,她要起身行礼被赵究阻了。   “怪朕没有彻查大理寺上下。”赵究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沈观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朕浴佛节那日说的话还算数,你想不想报仇?”   她清浅的眼珠动了动,问道:“臣女若是不依从陛下,张凭云的案子真相可还会昭告天下?”   “自然,这也牵涉了朕的清誉,朕听闻当年你也曾为平民当堂状告知府,这一次大理寺三司会审吴谟与空印案的干系,你可愿上去分说?”   “臣女定当竭尽全力”二人相望一眼,沈观鱼将目光投向别处,“多谢陛下,那就恕臣女只能说多谢了。”赵究想要的,她终究不能给。   沈观鱼现在心情正是脆弱,赵复安也不为难她,肃容道:“你最好撑住这一口气,给朕好好活着,张凭云的案子就看你的了。”   他不急在这一时,沈观鱼该是他的,怎么也跑不掉。   话既已说毕,那头锦衣卫也查验完毕,赵究也就离开了。   沈观鱼躺了一会儿,扶秋端了饭食进来:“小姐吃点吧。”   她本以为要一顿好劝,沈观鱼却主动努力地咽下了饭菜,又将汤药一股脑地都喝了。   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沈观鱼就算要死,也绝不是现在死。   沈观鱼又睡了沉沉的一觉,午后还是难受,但她已经不能耽误了,拖着病体操持起了丧事。   大门突然被人敲响,老管家带了这个身形纤细的面嫩少年进来请示沈观鱼的意思。   那少年咧嘴一笑,活泼有礼:“陛下怕沈府人手不够,丧事操持不过来,特特派了奴婢来帮忙。”   既是男子,又自称“奴婢”,看来是赵究派来的,沈观鱼问他:“你是宫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陛下说若是小姐用着顺手,再给奴婢取个名字,让奴婢有福分能留下听用。”   这是赵究的好意,但只怕也是派来明目张胆监视她的,沈观鱼原该推辞,但她环视一眼沈府上下不过老弱不过五人,确实缺人手。   于是她说道:“既如此就劳烦你了,往后叫你夏昀如何?”丧事办完给些银子,再找个法子把人打发回去就是。   少年很是高兴,跪下清脆说道:“奴婢夏昀谢谢小姐恩典!”   赵究知道她会留下人,同跟来的还有几个杂役,有夏昀和杂役的帮衬,府中内外挂起白幡,灵堂也设了起来,张凭云夫妻过世的消息送去了登州。   来吊唁的人很少,即使是和沈家有过故交的,张凭云冤屈未得伸张,也不敢来。   沈观鱼并不在乎多少人来装点体面,她唯一的坚持就是将沈落雁和张凭云的丧事完满办好,让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程六叔来了一趟,瞧着并排的棺椁不住叹气,都是年纪轻轻的好孩子,就这么死在了权力倾轧之下。   沈钧做了一辈子清正为民的好官,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家人竟一个都没好下场,如今只剩了一根独苗苗。   “沈侄女,好好活着,你们沈家不该如此的。”他说完便走了。   徐脂慧也来了,她成亲不过一个多月,本是不适合来这白事的地方,但她的父亲刚助皇帝平了叛乱,是皇帝眼中的红人,连带着徐脂慧的夫家都不太敢管她出门的事。   她上完香,瞧着一旁面前憔悴下的沈观鱼,安慰道:“到底还是晚了些,这不是你的错,确实太突然了些。”   沈观鱼低垂着眼:“事情早有预兆,是我没反应到。”   徐脂慧不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叹了口气:“你终究只是深宅妇人,自己过日子已是不易,莫要苛求自己太多。”   “齐王妃到!”外头夏昀的通传声起。   徐脂慧听到这一声,翻了个白眼,沈观鱼在齐王府过的日子让她这么看不顺眼,一多半是因为这个假仁假义的王妃,她懒得见,和沈观鱼道了别直接走了。   作者有话说:   审核,只是一个吻,我改了几个错字你就疯狂锁,有事吗?   Ps:每当有回忆,牵涉双方视角,都是由本人飘着魂儿记载的   鱼:我就说这坟场凉飕飕的!   汪:你强吻男人的事藏不住,我已经昭告天下了!   究:(脸红且意犹未尽)蛮好的。   明天上夹子,为了不掉排名会在晚上11点更新,之后准时早上9点更新,在这里先给大家道个歉感谢在2022-07-14 20:50:28~2022-07-15 17: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重生之我在烷烃家族 4瓶;朱生豪的小迷妹、Ra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会审   “世子妃多日不回王府, 阖府都不知您去了哪,原来是在娘家操办亲事啊。”齐王妃见到沈观鱼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冷嘲热讽。   她倒没半点愧疚, 只为沈观鱼不肯顺从她,还不守规矩从齐王府跑出来生气。   沈观鱼站在台阶上也不行礼, 冷淡问道:“赵复安怎么不来?”   提到这个齐王妃就忍不住生气,也没注意到她的无理,愤愤道:“他因为你又摔了一回, 你如今还敢问!”   那晚一片混乱, 沈观鱼根本没注意,现在知道了,也只是冷笑一声:“照我看,还少了一道雷劈下来,老天爷到底是对你们齐王府慈悲了。”   这贱妇在说什么话?   她这是咒自己的儿子死, 大夫说赵复安的腿要是不好好养就要废了,她还敢这样说话!   齐王妃怒不可遏,上前抬手就要教训她。   夏昀动作更快, 阻住了齐王妃的手:“王妃娘娘,吵起来就什么话都顾不得了, 这儿可是人来人往的呢。”   “你是什么东西?”齐王妃到底收回了手, 虽然沈家这丧事不见什么人, 但真又来一个, 听到什么事就不好办了。   “我在偏厅等你。”齐王妃说罢,让夏昀引路。   她始终未看堂上的两樽棺木一眼, 沈观鱼的心已经覆满寒霜, 对齐王府, 对她的夫君都充满了失望。   早说完早罢, 沈观鱼随她往僻静的一处走去。   “如今这样像什么话,你究竟何时回府?”齐王妃不耐问道。   沈观鱼同时说出一句:“他不来和你说也是一样的,我要同赵复安和离。”   齐王妃怀疑自己听错了,问话的声音变得尖锐许多:“你凭什么提和离?”   沈观鱼寸步不让:“婆母不慈、夫君无耻,我为何不能提?”   “你失心疯了?和离了你是什么,是下堂妻,当你沈家还有人吗,我告诉你,你只配被休弃,往后嫁个贩夫皂隶可就笑死人了。”   齐王妃的指尖都要戳到沈观鱼的脸上去了。   “贩夫皂隶、吃糠咽菜也好过见到你们这些宗室显贵阴私腌臜的做派!若不肯和离,我就去请官府公断,与赵复安义绝!”   今朝有制,悖逆人伦、杀妻父母、废纪纲乱之大者,衙门可判夫妻“义绝”。   “你敢去告!你真的想让天下都知道,你就不怕……”   沈观鱼抢断她的话:“王妃不觉得丢人吗?我是不怕名声臭,更不在意名节了,替赵复安背这不能生的骂名也已两年多,他是男人,该他自己担起来。”   “沈观鱼!你要是敢!你敢说!我就要你沈家所以人都死个干净!”齐王妃被踩到了痛脚,尖利的话恨不得变把刀子,捅向沈观鱼。   可惜这威胁撼动不了沈观鱼分毫,她冷笑道:“我沈家人已经死光了,就我一个,王妃自便。”   “你能怎么说,哼,还义绝?你以为衙门会信你红口白牙的话吗。”   “衙门信不信,我也要把话说出去,若齐王府不肯和离,等着丑事被全天下知道吧!”沈观鱼说罢这句转身就走了。   回齐王府的马车上,齐王妃怒得砸了一个定瓷茶盏,老嬷嬷忙往一边躲,完了才凑上来。   她说道:“王妃,绝不能同意世子妃和离呀,她沈家什么都没有了,靠什么过活?不就是拿捏着世子爷的事,既要自在过活,又要王府供养,时时受她掣肘吗。”   王妃心烦得很,冷硬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这女人能走得这么干脆,要么是不喜夫君,要么是没有孩子,世子妃如今两样的占了,自然去意决绝,依老奴看,不如先假意答应她,骗她回王府之后直接关起来,再不准她出去或见人,直到生下孩子为止,到时就算是服帖了。”   老嬷嬷说的确实可行,齐王妃慢慢冷静下来,不如暂且答应她,等她放松警惕被攥在手心里,还不是任她拿捏。   皇宫里,飘了满京的纸条让世人对赵究登基产生了疑问,赵究却不甚在意,只要没有一个能威胁到帝位的人存在,那些非议消失只是早晚的事。   手腕够硬,世人只能心里想,连交头接耳都不敢。   他如今正紧锣密鼓地在朝中拆除吴党的人马,万事俱备,只待一击。   最后锦衣卫查明了纸条的来路,在朝议上将吴谟勾结叛军,里应外合之事公之于众。   之后又屡有官员进奏,参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吴谟鱼肉乡里、勾结党羽、放跑三皇子,更言其与大理寺卿之死也有干系。   数罪并罚,吴谟暂时被关押入大理寺,等待三司会审。   这案子要定下来,还要费不少力气,吴党群龙无首又不能置之不理,动作越多破绽越多,赵究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着,一次将吴党摁死。   “齐王府那边如何了?”闲时,赵究开始算起了齐王府的账。   康业忙应:“回陛下,夏昀那边消息,齐王妃去寻沈小姐回王府,沈小姐似是要和离,但王妃不肯,齐王世子那边的伤虽险,好好养着倒能养回来。”   “齐王妃的那个刁奴找个机会处置干净,她先留着,至于齐王世子……楚十三如今可在京城?”   这不是问康业的,一名暗卫出现,回道:“楚神医就在京城,但有些神出鬼没,找出来要费些功夫。”   他垂眸看奏章,随意摆手:“无妨,找着了照朕说的吩咐,好好医治齐王世子。”   “是。”   之后怎么治,再慢慢想就是了,总之齐王府不会再好过了。   知道操持完落雁凭云的丧事,齐王府的答复都没有来,大理寺那边却传召她去当证人。   那夜扶秋回齐王府带析春出来,就是打定了主意小姐不肯再回王府,所以重要的财物和张凭云那些证物口供都带了出来。   沈观鱼不须再往齐王府走一趟,素容着孝的就迈进了大理寺的门,她本不必为妹妹戴孝,但沈家没有人了。   头顶大理寺的牌匾庄严肃穆,赵究交代过她,只需将张凭云一案申诉清楚,其余的就是他的事情了。   从前未嫁时,沈钧身居大理寺卿,忙起来废寝忘食,沈观鱼作为长女常来大理寺给父亲送饭,父亲满身疲惫地出来,见到她时会笑一笑,问上几句家中好不好,然后又进去了。   沈钧死后,她只为了张凭云的事来过一遍,如今再踏入,沈观鱼的人生面目全非。   赵究不在堂上,主审的是刑部尚书兼内阁学士齐云斋,两边分坐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堂内阁老正襟危坐、气氛肃穆。   吴谟就站在堂下,被剥去了乌纱和仙鹤朱袍,高高在上的威势不在,单薄苍老地站在堂下,他浑浊的眼睛不时往左侧屏风看,那里有人在听着。   朝中官员参吴谟之事已经审得差不多了,一开始吴谟还能辩驳,甚至有官员帮腔,重重证据之下甚至是推人出来认罪,吴谟只领了一个老眼昏花、识人不明的罪过。   在赵究的眼皮子底下使这些手段,他心态稳得很,然而一案杀一卒,也有杀尽的时候,直到赵究吩咐将登州空印案一齐合并审了,他的面色开始绷不住。   皇帝敢推空印案到他身上,只怕已经掌握了十分的证据,他前头那些罪过能推的都推了,如今也是无人挡在面前,前朝大案终于要压到他身上了吗?   这一局棋是从下令官印改制那日就开始了吧,逼他不得不在改印前助三皇子调兵,否则文书作废,再调不动一兵一卒。   不!只怕更早!登州的事一传进他的耳朵里,赵究想的就不是查清案子了,吴谟想借这个案子动摇赵究,皇帝也有想法拔除自己掌权最大的阻碍。   心机深沉至此,不愧是天生的帝王。   众官听到空印案忍不住对视,这其中竟然也有吴谟动的手脚不成?   这时,传唤声响起,一身孝衣的沈观鱼迈了进来。   数双眼睛齐齐落在她的身上,有认识的低声传了一句:“这是齐王府的世子妃,也是沈钧之女。”   曾经的大理寺卿沈钧被誉为当世青天,还是有不少人认识的,可她一个宗室妇,竟来此审理国之大案的地方指认吴谟,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一个深宅妇人,能把话一五一十地好好说出来吗。   沈观鱼的身影出现屏风外,赵究放下茶盏,换了个姿势坐着,全部的心神才算彻底放在了外边的堂审上。   那些久居官场的大员目观沉稳、老练、有如千钧压身,等着要寻沈观鱼的破绽,要她心怀忐忑,不敢撒谎,   “臣妇,为登州指挥佥事张凭云喊冤!”   她声音沉稳利落,将那几件里衣和绣娘、绸铺老板还有当初捣衣娘的口供呈上高举过头。   其中捣衣娘口供直言当时张凭云的里衣是苎麻衣,可他的四件绣了名字的苎麻衣都好好放在家中,也有当初为衣裳绣名字的绣娘为证,这四件里衣确实没有偷换。   张凭云穿苎麻衣会起红疹之事有登州大夫为证,绸铺老板的账册也可证明张凭云在其铺子裁制里衣已有两年。   衣筐里被拿走那件苎麻衣一定不是他的,跟不可能带到值房之中换下放在衣筐里,此事实属诬陷。   沈观鱼口条清晰响亮地陈述完之后,众官员一齐查看了这些证物和证词,眉目严肃地问了沈观鱼几个问题,她都一一作答。   此时,登州指挥使罗丰棠亦出现在了堂中,登州空印案也牵连到了他,自然要到场。   张凭云无辜不代表罗丰棠无辜,他得洗清自己的冤屈:   “齐大人,这指挥使的印是假的,有人借今朝新模,假造臣父亲的旧印鉴,以污蔑圣上当年准备起兵逼位,父亲当年印鉴在此,从未在那空印文书上用过,更未与陛下有夺权之心,齐大人多印几个或寻当年造的其他印鉴便知其中差别,且收拾张凭云衣篓的小厮前不久意外死了,在他房中火盆周围找出了一小片残存的绸片,同张凭云这两年在绸铺做的里衣乃是同样的料子。”   吴谟手猛地一抖,忍不住背到身后藏住。   有罗丰棠的证言,只要再加以查证,那空印案确系污蔑,与整个登州军镇无关。   且张凭云死亡当夜,那口供就能写出几万份来撒遍京城,必是提前准备,大理寺卿违律弄死张凭云后又畏罪自杀,这两件事只可能是一人所为。   能逼死大理寺卿、仿造假印、污蔑皇帝的,朝中环顾上下,除了吴尚书还会有别人吗?   若此罪定了,就是谋大逆,灭九族都不为过,吴谟到如今还没有多大罪名落到头上,此案不知能不能定到他的头上。   锦衣卫自然不会错过此时,申敛匆匆上堂,将造印司的官员押到了堂上来。   见到那官员的时,吴谟面色如死灰,他吴家……终究是要完了。   锦衣卫无孔不入,不仅找到了吴府书房中的密室,与登州、大理寺卿来往的文书早被处置了,但许多金银往来的账册都在其中,甚至是几张睿宗时清剿过后却保留了下来的空印文书。   一件事做下,便有万千蛛丝马迹供豺狗们嗅见。   申敛沉声道:“当初为三皇子进言去皇觉寺的,正是方才为吴大人顶罪的方大人,三皇子到了皇觉寺后,不单得吴大人帮助逃离了皇觉寺,更是得他相送的和污蔑登州军镇一样的空印文书,假传帝令赴京清君侧,关宁军指挥使利欲熏心与你们同流合污!才有了端午之变。”   他如鹰隼般的眼睛盯住吴谟,铁证如山,空印案主使,甚至是三皇子谋反主事者已没有别人,吴谟能推个什么人出去挡这么大的案子。   听罢证词,堂下无一人说话,吴党根深,方才一个个案子压下来,都撼动不了,众官还以为赵究得把吴谟请回去重新做首辅呢。   如今看来终于要彻底倾覆了。   最后是齐云斋站起了身,震声问道:“吴谟,先是造假印栽赃登州军镇,后勾结前大理寺卿用假口供为三皇子造势,污蔑当今圣上,桩桩件件,你可还有话要辩驳?”   事已至此,吴谟知道自己是保不住了,赵究先前的小打小闹,不过是逼他一个一个剪除自己的羽翼,不然数罪并罚他也讨不了好。   然而如来佛的掌心终究太大,也怪他多年来藐视皇权,为了彻底斩除赵究这个“不听话”的小皇帝才如此行事大胆,到底是将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跪下,沉痛道:“臣,愧对陛下,愧对百姓!万事皆是臣一人之过,利欲熏心,罪不容诛,但求陛下留得幼子老妻……”   赵究自屏风后走了出来,环视了一圈众官,众人皆是低垂着头,起身迎候圣驾。   跪地的吴谟还在哭诉,彷徨老人须发皆白,和街边老乞无异,令见者心酸。   赵究道:“朕承继大统以来流言不断,内外因此事蠢动不安,如今乾坤已然清朗,吏部内阁首辅吴谟背离君主,挑起万民动乱,罪大恶极,将其罪责昭告天下!   吴谟,你恃多年劳苦,求朕放过你老妻幼子,然此乱国之举,何尝不是戕害天下人的老妻幼子,过往功绩换得高官厚禄,却填不住你的贪名图利之心,不引以为戒,人人皆可叛国,朕以何治天下?传朕旨意,着吴家九族斩首于午门!   指挥佥事张凭云无辜殒命,其军户升为千户,由其弟张乘风继承,其妻追封诰命,夫妻送归故乡安葬。”   在堂众人无不齐齐下跪,高呼圣上万岁。   为张凭云辩冤的话说完,沈观鱼就退出了堂外,但为防再次传唤,沈观鱼在外边等到了案子结束。   当叩拜声响起时,沈观鱼才知道原来赵究也在,三司会审并无审判权,最后还要皇帝拿主意他亲自坐镇,看来是迫不及待要将吴谟彻底打倒。   沈观鱼心头巨石落地,心底皆是空茫,如今张家的冤屈已散,她再和齐王府促成了和离之事,也该回江南老宅去了。   案子审完了,官员们纷纷退了出来,沈观鱼落在最后,也迈步正想离去。   康业公公却出来阻住了她的去路:“世子妃,陛下有请。”   沈观鱼迟疑地看着康业,到底不能违抗圣命,转头又进去了,堂中已经无人,她被引入屏风之后。   “见过陛下。”   赵究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沈观鱼垂手避开,始终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他也不恼,让沈观鱼坐下,由着她拿那细白的一截颈子对着自己。   “朕对张凭云和你妹妹的安排,可还满意?”   说到妹妹,沈观鱼眼见低落了下来,“斯人已逝,死后哀荣也看不见了。”   她不是沈落雁,更无意为他们争什么哀荣,赵究又何必问她满不满意。   “可知朕为何召你进来?”   沈观鱼眸光一颤,缓缓摇头。   “夏昀被你打发回来了。”   原是这事,沈观鱼松了口气:“丧事已毕,不敢劳烦那位公公,他该回宫里才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你给他取了名字,为何不留用,是不想同朕有太多牵扯?”   赵究一语中的,沈观鱼无话可说。   她知道赵究的心思后,有些情不得不承,那时还能安慰自己和他利益相同,现在若还牵扯过多,就算不清了,她的腰板也直不起来。   “你还打算回齐王府,做一个恭顺的儿媳?”赵究明知故问。   “臣女会与世子和离,回江南去。”   他干脆道:“和离可以,回江南不行。”   沈观鱼诧异地抬头看他,想知道他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才发现赵究亦一直盯着她,眼里尽是的乾纲独断、势在必得的锋芒,这句话不是商量,是告知。   沈观鱼心口一窒,感觉到他要用强权压人的意思,她整个人不大自在起来,说话都结巴了:“为何臣女不,不能回江……”   赵究朝她走来,接近的人气势太盛,沈观鱼直觉催动了理智,匆忙跟着起身,脚步想要后退,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控制不住地慌乱让她额头渗出了汗,使劲想要将手抽出来,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反而让攥住的手上滑,强迫着与她十指相扣。   “只是和离就算了吗,你不想报复齐王府?朕可以赐旨让你和离,更能惩治齐王府,往后亦能做你的靠山,为何要回江南去?”   赵究说一句,逼近一分,低声慢慢诱哄,那溪水山石似的声音凑近到了耳畔,沈观鱼颤颤撇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可她不会给自己细想的机会,终究不想屈从他的强权,干脆地跪了下来:“陛下恩德,臣女感念在心,但观鱼身份实在欠妥,更不敢生攀附之心。”   扬起的面容娇美,眸中都是凛然。   他低头凑近:“朕给你这个胆子,如今后宫空置,你想住哪间殿宇?尽可说来。”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天下这么多好门第好样貌的女子,总有喜欢的收归宫中,臣妇不过是将成为一介下堂妻,身份鄙贱,不敢当陛下美意。”   话中尽是拒绝之意,赵究的手又收拢了一分,沈观鱼疼得“嘶”了一声。   那矜贵的眉眼笑着,眸光却冰冷,嘴上说起无赖话:“朕也想不明白,天下女子这么多,怎么偏偏就看中了你,打江南起着实念了好几年,天子富有四海,若这点执念都不能满足,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你道是也不是?”   沈观鱼一噎,有些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凭什么他喜欢自己就要和他试试,这皇帝当真无德。   他扬眉道:“你心里在骂朕!”   “绝无此事,臣女不敢。”   赵究不和她斗嘴,干脆问道:“真的不肯跟朕?”   沈观鱼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看着纳入掌中的纤纤玉手,漫声问:“若朕执意如此呢?”   “陛下执意如此,不怕世人称您一句‘奸夫’,臣女却当不起那句‘□□’!”   他面色彻底寒了下来:“齐王府之事也不必朕帮忙?”   沈观鱼不想多欠他什么了,说道:“臣女自己可以。”   “好……”他松开了手,沈观鱼极快地缩了回去,手上被攥出的红痕都没细看。   “陛下若无别事,臣女便告退了。”   沈观鱼急切离开的模样看在眼里,赵究坐回原位,今日打倒吴谟的那点子快意都消散不见了,目色沉沉地朝她摆了摆手。   沈观鱼如蒙大赦,起身匆忙就要走出去。   “沈观鱼,”他盯着那站住的背影,“在朕这里,你随时有后悔的机会。”   字字都要钉在人里去,沈观鱼匆匆行了一礼,消失在屏风的另一边。   这时暗卫方到赵究身边,低声回了一件事。   赵究指尖点在了紫檀桌案上,声如金石。   沈观鱼既拂了他的意,那就等来日求他吧。   “盯紧了,到时候了就传旨。”他吩咐道。   作者有话说:   赵·不值钱·啾啾   距离文案剧情还有2章感谢在2022-07-15 17:05:21~2022-07-17 09:3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朱生豪的小迷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朱生豪的小迷妹 5瓶;Ra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放妻书   从大理寺回来那一日, 沈观鱼疲惫得很,倒头睡了个很长的觉,起身时, 徐脂慧早在厅中等得不耐烦了。   “你终于醒了,我不过在厅中喝茶, 那齐王府的仆役就来送了十回的口信,真是烦死了。”   她还在梳妆,徐脂慧就闯了进来。   沈观鱼以世子妃之身, 在三司会审的大堂上为妹夫申冤的事也传遍了京城, 徐脂慧闲得很,自然想来听听更多的热闹。   但沈观鱼嘴紧得,徐脂慧问了几句也问不明白,到底事关她妹妹一家,她也将看热闹的心思作罢, 开始撺掇她出去玩。   “观鱼,你要在沈家待几日啊?这么闷在家里也不好,我带你去华章园玩吧!”   她摇头:“我还穿着孝呢, 哪都不去。”   齐王府的消息也不停地送过来,不过是指责她莽撞行事, 没有为人妇的本分, 若是申冤不成, 牵累了齐王府云云, 还问她究竟什么时候肯回去。   左右不用王妃亲自动嘴,派个人一天八百遍地问。   析春在旁传着这些口信, 小心地瞧着小姐的面色。   徐脂慧替沈观鱼开了口:“真是一家子废物!男的全不顶事, 女的假面刻薄, 我说的, 你就照这么回。”   析春瞪大了眼,用眼神请示沈观鱼的意思,她只摇摇头。   她又问:“那小姐,咱们还回齐王府吗?”   徐脂慧听出来了,析春这话的意思,看来是沈观鱼主动离开齐王府的,她终于想通了吗?   “不回!别回。”徐脂慧品拿起梳子给沈观鱼梳理起流云似的乌发来,亲亲热热说道:“沈观鱼,你要敢跟那孬人和离,我还敬你是我姐姐!啥也别怕,妹妹给你撑腰。”   沈观鱼自然要和离,但这事未成,她不会和谁随口说出去。   不过她倒真有一件事要请徐脂慧帮忙:“你可知道京中今日有什么声名鹊起的神医?”   沈观鱼不止要同赵复安和离,跟齐王府仇她也没打算放下。   让齐王妃和赵复安一起难受还不会怀疑到她身上的法子,自然是想到了。   “你一时问起,我自然想不到,不过打听起来也方便,但这事还是长公主的消息灵些,”徐脂虎压低了声音,附到沈观鱼耳边悄悄说:“她觉得自己年纪有点上去了,养颜汤药之类的没少喝,天下名医但凡能请到的,都去过公主府。”   “长公主……”沈观鱼想起那日的缬姝楼,就忍不住想起赵究,心绪又烦乱起来,“你之后有同长公主说清楚了吗?”   徐脂慧有些不好意思,“说了说了,长公主比起生气,更加好奇陛下同你说了什么,你要是肯去满足她的好奇心,说不定她更乐意帮你。”   那沈观鱼宁肯自己麻烦些。   “陛下那日说的是正事,今日你也看到了,就是陛下给的空印文书让我去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脂慧撇了撇嘴,觉得没意思。   等梳洗过,两人一道用起了早膳。   “还未问你,都成亲这么久了,过得如何?”   “就那样,婆母倒还好,就是屋里多了个哪哪不顺眼的男人,我都不爱待了,你今夜就留我住下吧。”徐脂慧说道。   “你是嫌我一个人挨骂还不够?”   “我陪你一块儿挨嘛……”   用完早膳又说了一会儿话,沈观鱼好生地把人劝了回去。   回来时屋内站着一位少年,银饰面纹、诡异神秘,闷热的夏天里看一眼,能生出战栗的阴凉感来。   正是在流窠巷和齐王府偏门遇到的那个苗疆少年,他正打量着这间屋子,伸手朝帐上挂着的五毒囊去。   沈观鱼瞬间警惕起来,这个人如何悄无声息就进了她的卧房?   “你是谁,想做什么?”   犹记得那夜应是他纵虫吓跑了抓住她的老嬷嬷,尽管如此,沈观鱼仍不能相信这位少年就是好人。   少年回头,收了手道:“跟我走吧。”他的中原话还是不大熟练。   沈观鱼疑惑:“去哪?”   他皱眉:“回南疆去。”   他那晚去齐王府就是因为起了兵乱,想把她带走,但偏偏碰到了皇帝的军队,才退避到一边,今日府中的高手被打发走了,他才借机进来的。   她为何要跟他去南疆,“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还未说话,警觉地看向门外的人影,沈观鱼亦随他视线看去。   “笃笃笃……”   是敲门声,夏昀轻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陛下又将奴婢遣回来了,您若是不收留,奴婢无处可去。”   沈观鱼觑了眼少年的神情,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喊夏昀进来。   少年继续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是你哥哥尤穹,你我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尤穹,哥哥?同母异父?   沈观鱼的眉毛纠拧在一起,她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这瞧着绝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是她哥哥,况且她娘是嫁给父亲前是江南清贵世家的女儿,和什么苗疆男子绝没有来往。   她的余光扫到床边的五毒囊,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的奇怪的话,突然有些恍然大悟,指着他惊异道:“啊!你说的是……”   门直接被踹开,沈观鱼吓得话都吞了回去,回头一看,是夏昀走了进来。   “小姐久久不回奴婢,奴婢以为这屋中有什么歹人呢?”夏昀里外暗自打量了一番。   沈观鱼转头往床边看去,尤穹人已经不见了,她知道这夏昀算赵究的耳目,敷衍道:“我只是有点累了,才没听清,你既要留下便留下吧,劳烦去把析春叫进来。”   夏昀没看出什么异样,点头:“得令。”   析春很快被喊了来:“小姐,怎么了?”   沈观鱼拉着她的手,将事从头到尾说了,问道:“你当真有这样一位哥哥?”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娘亲确实是从苗疆逃出来的,之后在沈府做活,和府里的管事生了奴婢,但我娘确实说过在苗疆生了一个孩子,但小小年纪就已夭折,她又在奴婢十岁的时候,失踪了……”   析春自小跟着她,这件事沈观鱼自然也知道,当时她们都还小,大人们去找,怎么也找不到的。   “但我见那少年绝不过十四岁的年纪,怎么就能是你哥哥呢?”   “人未见着,奴婢也不知道,但苗疆深山老林的,听娘说起过毒虫蛊术、神秘离奇之事不少,想来他的身上也有奇事吧。”   罢,如今什么也不知道,再猜也是多余,“我看他似乎并不是想害人,不知是不是要带你走,待下回再见到时问清楚就是,咱们还是要小心。”   析春点点头,又去抱紧了沈观鱼:“不管他是不是奴婢的哥哥,奴婢都不会跟他走的,奴婢陪小姐在一块儿。”   一抱之下,更发觉小姐瘦了许多。   沈观鱼抬手环住她,笑着说:“好,总归沈家在江南还有些薄产,我们三个加上管家、刘嬷嬷,一块儿回去养老。”   出了这么多的事,析春怕死沈观鱼也会随着二小姐一走了之,听她这话是不会轻声了,析春高兴道:“小姐可要说话算话。”   翌日一起床,齐王府就送了一封信过来。   世子妃为妹妹办丧事离府,又出现在大理寺中申冤,如今事情也办完了,还不回王府,外面已经纷纷猜测起世子妃不成体统的缘由了,齐王府自然着急。   这回是赵复安写的信,信中竟是同意予她放妻书和离,但他如今不宜挪动,三年夫妻缘尽,请她过去再见最后一面,自此别后,婚丧嫁娶,再不相干。   齐王府这是答应了……   虽然她的话确实有些震慑的效果,但难保齐王府不会剑走偏锋,现在要沈观鱼回齐王府一趟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扶秋还说了另一件事:“昨日齐王府死了人,就是王妃身边的老嬷嬷。”   这可是齐王妃身边出主意的一大帮手祸害啊。沈观鱼问:“她是怎么死的?”   难道王妃终于醒悟过来,处置了她?   “有人送了赵衣寒几头恶犬,狗叫声吵得很,就拴在二门外了,似乎是老嬷嬷经过时一头恶犬正好挣开了绳子,将她拖到了狗群里,当时天黑,狗叫不断,等到有人经过发现时,老嬷嬷都成一堆碎肉了,只能靠碎衣料勉强辨认身份……”   想象一下当时的景象,沈观鱼就忍不住皱眉,罢了,总归与她无关。   将信收好,她到底是不可避免要一趟齐王府的,还有许多东西不曾收拾。   和扶秋一块儿坐上了马车,夏昀主动坐到前室驾起了马车,等到了齐王府,他却不进去。   “小姐要去齐王府,不巧王妃也在宫中见过奴婢几面,奴婢就不跟进去了,在此等候,若半个时辰不见小姐出来,奴婢就进去了。”   “好,就烦你在此等候支应了。”   这正是沈观鱼想说的,会带夏昀来的缘故,是因为他和扶秋都会武功,若齐王府真有不轨,她也能有所抵抗。   走进赵复安养病的院子,里头浓郁的膏药味就飘了出来。   这气味在彻底走进屋子里后更加浓到了呛人的地步,成亲三年,沈观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赵复安,他躺在床上半支着身子,一条腿上贴满了膏药,凹陷的眼眶里写满了被病痛的折磨。   那本该待选进宫的姚敏俞,不合时宜地陪侍在了赵复安的身边,正小心地将药喂到他的嘴里。   见到沈观鱼,赵复安面色淡淡,“表妹,你先出去吧。”他轻声说道。   姚敏俞起身,临走还要嘱咐一句:“表哥你保重身子,有什么话好好说,莫和表嫂置气。”   瞧着二人情深义重的样子,是浑把选秀的事抛脑后去了,沈观鱼眉毛都未动一下,等她出去了,开门见山道:“我是来拿放妻书的。”   赵复安惨然一笑,摊手道:“我如今这模样,如何为你写?”   听到这话,沈观鱼压下心底怒气:“那我就等世子能起身写字时,直接将放妻书送到我府上去吧。”   “站住,来人!”   沈观鱼回头警惕地看他,他们果然要用强的吗?   业平走了进来,扶着赵复安坐了起来,见她一脸恐慌,赵复安摇头笑道:   “你以为是要把你抓起来吗?放心吧,你我毕竟是夫妻,我虽……做了错事,但不会一错再错,我母妃她逼迫你,怪我卧床照顾不到,为夫在此向你赔礼。”   这话并没让沈观鱼彻底放下心,而是一眼不错地看着他的动作,和门口处。   赵复安确实不能挪动,业平将笔墨砚台齐备的小几搬到床上。   他提笔蘸墨,说道:“你不必如此害怕,观鱼,坐下吧,真要抓你早就动手了,咱们好好说一会儿话可好。”   沈观鱼在稍远的绣凳上缓缓坐下。   “观鱼,只是一次错误,我鬼迷了心窍,你就不肯原谅我,让我补偿你吗?”   沈观鱼淡淡道:“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不只是借种之事,还有张凭云的事,这几日她无数次地想,若不是被困在齐王府中,再见到纸条的时候,能早一点到大理寺,张凭云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的妹妹是不是就能和洗脱了冤屈的夫君高高兴兴回登州去了呢?   赵复安却不知道她心底的伤痛,只问:“这三年,我当真对你如此不好,一次错就将从前的好全都抹消了!”   “我亦侍奉长辈,照顾里外,为齐王府打理庶务,更为你担了骂名,赵复安,我不欠你的。”   他的面色扭曲一瞬,断然开口道:“你莫不是真攀上了皇帝,世子妃之位都不要了,去做别人见不得光的情儿?沈观鱼,你没脑子吗?”   “你们做了腌臜事,就觉着天下人都与你们一样吗?”沈观鱼说得义正词严,赵复安到底是信了,她同赵究清清白白。   句句都被反驳,劝说终究无果,赵复安到底是抬笔,在纸上写下放妻书几个字。   沈观鱼屏息静气地看着,直到末尾提上了赵复安的名字,她才有点相信,赵复安是真的肯放她走了。   在“赵复安”三个字上按下手印,他将印泥递给沈观鱼,她走过来要压那印泥。   赵复安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面色有几分阴骘:“观鱼,按下去,你我此生就不再是夫妻了,你真要如此吗?”   她沉默不言,紧紧盯着赵复安的脸,猜他是不是有要反悔的意思。   “我这一辈子出身显贵,样样要做到最好,观鱼,就只有一点错漏,我辗转难眠了一年才敢告诉你,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教另一个人知道了,我不是天生就想做这种坏事,我走投无路了,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   这番剖白可以说是声泪俱下,配上那张病弱的脸,实在引人心酸,沈观鱼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她并非对赵复安的伤痛视而不见,但体谅不代表她要献祭自己,“复安,我只能保证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听入赵复安耳朵里堪称无情,他低下了头,还带着点眼泪的眼睛涌出无边的恨意,这个女人终究对他无情,才能狠心至此。   再抬起头,赵复安释然般松了手,“按吧。”   沈观鱼手得了自由,不放心地瞧他一眼,终于缓缓地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一个指印。   赵复安将放妻书拿起交予她,没漏下沉观鱼的那点子如释重负的情绪,心底冰寒一片。   “当年合衾酒喝过,如今换作离别盏,为夫人饯行,往后婚丧嫁娶,再无干系……”他取过床边放的酒壶和两个小酒樽,“当年喝的是女儿红,如今也一样吧。”   沈观鱼慢慢道:“你如今的身子,不该喝酒。”   “一杯罢了,今后不会再饮,也望你往后一人,天冷勿忘多加衣。”他端起酒樽,举到沈观鱼面前。   沈观鱼接过递到唇边,酒液清澈,酒香醉人,古来相逢离别都要喝上这么一杯。   抬眸瞧着赵复安,那酒迟迟不入口中,她伸手倾倒酒樽,近洒到了地上去。   “天地未做好媒,那……便敬告天地吧。”   她倒完放下了酒樽,转身就走。   “站住,天地既然喝了,你何不再喝一杯?”赵复安寒声问道。   “我还戴着孝,就不喝了,世子爷,此生不见。”   她行了一礼,转身向门口走去,却见已进来了几个婆子,守着门的扶秋却不知去哪儿了。   “世子爷费力跟我演这一出?”她退了一步,偏头看向躺着的赵复安,气得几乎要笑。   “齐王府不可能任你离去的,你既然不肯喝那酒,就吃些苦头吧。”赵复安湮灭了最后一丝愧疚,疲惫开口。   沈观鱼却在婆子上来之前,猝不及防拔了发上唯一的簪子,冲到了赵复安床上,踩住他的两只手,按着他的头,将簪子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怕他还有气力挣扎,索性将那壶酒直接灌进他嘴里,“暖情酒是不是?全给你喝!”   赵复安被簪子抵着心里一凉,酒兜头浇下来又是一懵。   他三年来从未见过沈观鱼这般剽悍野蛮的一面,被泼了一脸酒,他面色胀得又红又黑,瞪着沈观鱼的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沈观鱼!你敢如此!”   沈观鱼更是恶心,徐脂慧说得真不错,她嫁这夫君道貌岸然,刚才演的真是精妙绝伦,如今露了本性,怎一个叹为观止了得。   “我有何不敢,你们这是要灭我口,还是再拿我去借种?我告诉你,但凡还有一口气咱们就同归于尽,就算不成,我也要费了你这条腿!今日倒是见识了世子爷这演技,莫说光顾华章园,您就是在那边登台开阁也是使得的。”   沈观鱼说起狭促话来也能气死人。   这是拿他比戏子了,赵复安气得胸膛起伏不停,那边的婆子见尖锐的簪子都压进皮肉里了,也不敢胡乱上前。   但感受着簪子处传来的刺痛,生气也不敢了,不顾一众婆子在此,好言含糊求道:   “观鱼,求求你,只有你能救我了,你知道这事折磨了我多久吗?只要你肯付出这一次,往后王府主母就是你,你的位置没有人可以撼动,我也只会有你一个,外头流言就都止住了,观鱼,你是齐王府的儿媳妇,你不能对这事不管不顾。”   她剔透的眸子里淬了冰:“那我只好祝你,断子绝孙了。”   这是绝情到底了。   “好得很!沈观鱼,我不过做错一件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今日从头到尾防我至尾,你又真的有心吗?若真爱过我就该伤心该质问,根本不是你这样心如顽石,无动于衷!”   赵复安说这话时,只觉得连自己也连着被羞辱了一遍,赵复安始终认为,沈观鱼心不在他这儿,就是因为他不举,不能满足她,在赵复安眼里,女人就是这么下贱。   现在的沈观鱼是如此对他,往后再娶别人,让她们知道还是会如此。   屋内正在对峙胶着,躲在窗外的业平却抓住机会,弹弓里的珠子弹射而出,直接命中了沈观鱼的手腕,痛麻感让她放松了压制。   赵复安猛地起身将她推翻,婆子们一拥而上,将她压制住,麻绳缠上几圈,沈观鱼被丢在了地上,还被卸了下巴。   他厉声说道:“统统出去,去找赵衣寒过来!”   这话一出,沈观鱼忍着剧痛,难以置信地瞪眼望他,身子抑制不住地打颤。   赵复安扭曲又痛快地看她慌张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三年不能让你对我上心,赵衣寒多□□几次,你会不会就贴上他了,我就在这看着!”   沈观鱼走投无路了,算算时间就快半个时辰了,保佑夏昀早点反应过来,来救救她。   因方才的混乱,放妻书掉在了床上,赵复安捡起,轻描淡写地撕碎了。   他面目桀然:“还是别发梦了,你是宗妇,宗人府的文牒上有你的名字,没有皇帝下旨,你死在哪里都是齐王府的鬼。”   她说自己和赵究无染,倒是让赵复安彻底放下心来嘲笑她。   就算有意又如何,只要沈观鱼成了个跟庶弟勾缠的□□,赵究最多也只会叹息一声,不会为了一个不再稀罕的物件对齐王府如何。   作者有话说:   Ps:鱼鱼这里有点莽撞   我说了别人就没有说的机会嘻嘻!感谢在2022-07-17 09:39:31~2022-07-17 20:4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 15瓶;Arya 5瓶;重生之我在烷烃家族、Rare.、朱生豪的小迷妹、s开头的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说好   王府门外, 夏昀亲眼见着慈宁宫来的宫人进去了,不知道沈观鱼在里边如何,但有暗卫盯着, 她如何也不会出事,顶多吃些教训罢了。   沈观鱼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那眼中死志坚定,但凡让她寻得一点机会,齐王府这两兄弟就别想拿捏住她。   不多时门轻敲三下, 被缓缓推开了, 缥碧绸衣的赵衣寒迈了进来,和他大哥一样的人模狗样却不是东西。   见到人后沈观鱼才是真的慌乱,那晚上的记忆潮水般涌上,让她委身赵衣寒,不如死了算了。   她倒在地上不住地往前拱动, 想挪远些、或找块墙壁撞死自己。   “大哥。”赵衣寒斯文恭敬地喊了一声。   赵复安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沈观鱼的所在。   赵衣寒面上平淡颔首, 激动却让指尖有些微微颤抖,他上前蹲下, 伸手去扳沈观鱼的脸:“嫂子怎么如此狼狈可怜……”   沈观鱼下巴脱臼, 被扳得生疼, 但瞪向他的眼睛里都是警告, 像头要撕人血肉的小兽。   “这张牙舞爪的样子更是可爱,从前怎么不曾见过, 嫂子不想要吗?死心吧, 你若不肯就范, 王府也绝不会让你带着秘密走出这儿去的, 乖乖同我弄个孩子出来,以安大哥的心才是。”   说完还俯首到她耳边轻声说:“不必害怕羞耻,你未尝过男人,我会让你喜欢上那种滋味的。”   自沈观鱼那夜从他手中走脱,赵衣寒就日思夜想的,连后院都不再去了,甚至为了借种之事不因他知情而断了,他还去找了王妃,只要沈观鱼怀上孩子,他就离开京城,任个边军小官。   这么大的付出,如今人终于到手了,他自然得要好好享受才是。   赵复安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废话少说,耽误事。”   “是,大哥。”赵衣寒心情甚好,将沈观鱼打横抱了起来,就要走出去。   赵复安道:“站住。”   他扬眉戏谑:“大哥难道想让我在此地做?”   赵复安的脸扭曲变幻几瞬,齿间逼出几个字:“就在这做……”   他痛恨沈观鱼,这件事后和赵衣寒只怕也要有嫌隙,反正都要吞下这份耻辱,不如就这样看着他们,像狗一样在地上交//合。   想着想着,他竟生出一股子变//态的痛快来。   赵衣寒打会使银子起就开始欢场作乐,什么花样没有玩过,但见赵复安这般要求,忍不住觉得好笑……大哥不行,好想看活春宫,当真刺激。   只是可怜了嫂子,还是初次,就要经历这些羞耻磨难。   “放心,我替你好好挡着,他什么也看不到。”低声在沈观鱼耳边说完话,赵衣寒不忘偷亲她一口,便躬身将沈观鱼平放在地上。   沈观鱼不能说话,被绳索绑住的身子却不可能安分,甚至手也用力地朝他头撞去,谁头破血流她都不在乎。   赵衣寒的手自她细嫩的脸蛋到修长纤细的脖子,跟摸了一条乱蹦的鱼似的,半点旖旎都不见了,最后索性压住了人,直接去扯她的衣带。   但两人撞来撞去的空档,沈观鱼故意撞自己的下巴,几次试探之后,下巴奇迹地复位了。   她忍着酸痛的脸骂道:“你们这一窝不要脸的畜生!我就是死也不会便宜了你!”   赵复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拦住她!”   赵衣寒没想到她又能说话了,忙掰开她的口阻止她咬舌自尽,反被沈观鱼狠狠咬了一口,登时手指像断了般,低吼一声拔了出来。   沈观鱼被甩到一边,呸出一口血来,忍不住发笑。   “你这贱人……”赵衣寒欲将人提起掌掴回去,门又突然被敲响。   “开门!”屋外是齐王妃严肃的声音。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知王妃为何这时过来,赵衣寒咬了咬牙,擦擦手上的血去开了门。   齐王妃身后跟着两个婆子,进来将沈观鱼架了起来,带着人就出去了。   赵衣寒不高兴了,“王妃娘娘,这是为何?”   齐王妃更没好气:“太后娘娘回宫,方才让人来传懿旨,召我进宫有事,还特地嘱咐了要带上世子妃,她现在不能有一点不对。”   要是现在成事,沈观鱼的异样被太后察觉到,丑事曝光就不好了。   死里逃生的沈观鱼听见,讽刺地笑了笑,今日的教训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又是这么巧,赵衣寒紧紧盯着消失在门口的沈观鱼,长吐出一口气,心里是千万个不甘心。   齐王妃打量两人,对着赵复安说道:“你们弄成这样子,实在太难看!”   腌臜事还要玩出花来,但家丑不可外扬,她训斥几句便走了。   沈观鱼身上绳子解了,被人按进了盛满热水的浴桶里,两个婆子膀子粗壮,无视她的挣扎,强行帮她沐浴,想对待牲口一样。   齐王妃就在旁边看着,她因为忠仆意外惨死的事心情差到了极点,见沈观鱼反抗更加生气,说道:“被让她能见人的地方有伤,其他随意就是。”   她既如此说,婆子当然在难以启齿的地方用劲儿,沈观鱼挣得浴桶里的水不住洒出去,想扣紧桶沿却被掰下,半点没有身为世子妃的体面,甚至是作为人的尊严。   额头上是密布的汗,沈观鱼嘴唇惨白,咬紧了牙关带着恨意,狠狠看向齐王妃,不说一句话。   “那天晚上你乖乖把事办了,我也不会这么对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如此不识相,我告诉你,要论没凭没据的到处掰扯,我齐王府会怕你?到时就看浸猪笼的是不是你!”   洗完的沈观鱼被提出来穿好了衣裳,按到梳妆台边梳妆打扮,她如今知道自己得进宫,浴桶里的屈辱尽数咽下,不再抗拒上妆。   等诸事齐备了,齐王妃上下打量,勉强算满意。   临出门了她威胁道:“好好听话,到太后跟前你最好做个哑巴,不然你的侍女连同沈府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仔细想想,这种事污了太后的耳,她是会处置齐王府,还是让我尽早处置了你?”   沈观鱼一言不发,默然进了轿子,那桀骜的背影让齐王妃总有些不放心。   到底是不敢让太后久等,她进了前头的轿子。   到了慈宁宫才发现还有另一家宗妇在,下手坐着文妙璃,模样娴静。   睿宗子息不丰,只有老齐王第一个弟弟,到了先帝一代才算好些,生了许多儿子,只是夺嫡之争惨烈,年长些的只剩了赵究和十皇子,如今京城中唯二封王的渭南王。   来的正是渭南王妃,十皇子受封郡王,渭南王妃见着齐王妃,起身施了一礼,各方一一见了礼,沈观鱼沉眉敛目,真就像齐王妃所希望的,不言不语。   太后面色如常,但是个人精都知道,她如今既拿捏不住赵究,皇觉寺三皇子逃走,她和徐太妃不好推脱干系,未开口已是弱了三分,只能安分守己一段时日。   因文妙璃还在宫中,赵究随口提一句:“一个官家小姐能得太后如此喜爱也是她的福分,不知太后可有哪家中意的儿郎,朕可赐婚于她。”   这一番话说着是哄太后表孝心,实际就是让她早早打发了这个人,太后没法说这是要当将来的皇后的,又没道理一直犟着嘴不答应。   一大早康业公公就过来传皇帝口谕:“择日不如撞日,文小姐不好在宫中久留,太后今日就定下人选,好让陛下赐旨。”   赵究的话不容推脱和质疑,郎心如铁。   既然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用文妙璃,也给了出路,太后自然想的是利用赐婚之事,思量好对文家最有利的人选。   之后又让人去传了皇室的宗妇来做媒人,务必将文家嫡女的亲事做得风光。   至于让齐王妃带上沈观鱼,只是赵究私下多加的吩咐,太后见着只以为多一个人来给自己请安,不会多加过问什么。   京中只齐王和渭南王,两位身份尊贵的宗妇一齐请了来,就为给文妙璃做媒,可见太后对这个侄女的疼爱了。   这事儿一说出来,两位王妃自然是夸赞不止,文妙璃这样的人品家世,大靖的好男儿不是任她挑选吗,但夸归夸,谁也没扯到皇帝身上去。   齐王妃因着姚姨妈的心思,心里也琢磨起了赵究的后宫来。   赵究不要文妙璃是不肯听她吹文家和太后的耳旁风,这也说得通,但选秀迟迟也没个消息,也不知道姚家等不等得及。   这几日,姚敏俞对赵复安满目的情意,齐王妃自然看得出来,沈观鱼不知什么时候就该处置了,若能留住姚敏俞,她愿意做赵复安的续弦,想来能保住儿子的秘密。   渭南王妃问道:“太后娘娘可有人选?”   “哀家多年不问京中事,这回请你们来,一是到时请你们牵个线搭个桥,二来也是多提几个人,或是打听一下对方的人品如何,才不至于摸瞎啊。”   照她的意思,不如办个宴一块儿相看更好,但文妙璃又不是公主郡主的,自己的女儿莲熙公主还小,这么做只会遭人诟病。   齐王妃也跟着说客套话:“能得太后眷顾至此,文家姑娘是个福泽深厚的,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哀家看来看去都觉得整个京城再没有比你儿子好的了,文采过人,一表人才,可惜他早早成了亲有了娇娘,对夫人又如此一往情深,哀家没赶上,眼热得很呢。”   齐王妃笑道:“太后真是取笑复安了,他啊一根筋的死心眼,把媳妇宠得没了样子,实在让人头疼。”   齐王府一个空有名头,还要被降等袭爵的人家太后自然看不上,但话也说得也漂亮。   没个样子和被“一往情深”的沈观鱼话一句话未说,垂头的模样让人以为她只是在害羞。   文妙璃更是安静,似乎全盘接受太后的所以安排。   渭南王妃倒想到一个:“要说如今最出名的好儿郎,不外乎刚随雍州军平定了叛乱的白家公子白徽,他早年在江南最有名的明苍书院就读,如今是雍州指挥使帐下最年轻的小将,说不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观鱼仍旧无动于衷。   江南人人都知道参议白家的公子不学无术,才跑去投军的,到渭南王妃嘴里竟成了文武双全,实在是有些滑稽。   文太后点了点头,白家虽不是京官,但盘踞富庶之地多年,如今徐指挥使简在帝心,白徽又势头正猛,勉强算来不失为良配,只是如今不知陛下属意他留在京畿还是回到边镇去。   “说到明苍书院,齐王世子妃也曾就读过此书院,可识得这位小将军?”文太后想多了解些,就想起了这位世子妃来。   齐王妃不动声色往后看沈观鱼的状况。   沈观鱼漠然说道:“白家公子在书院读书时声名不显,但行事很有几分少年意气。”   这是拐弯抹角说白徽读书不行、莽撞急躁,至于他得不得赵究器重,沈观鱼只记得他当年赖江究作弊银子的事,不知道如今当上了皇帝的赵究会不会在意。   文太后问起,她本可以说一句客气话带过去,但若提一句就可避免了一桩盲婚哑嫁,让文妙璃不至于抓瞎似的被随意配了出去,那就说出来吧。   文妙璃默默看了她一眼,渭南王妃则面色有些讪讪。   “妙璃性子文静,还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和她性子比较投契。”文太后听出了她的意思,寻个借口轻轻巧巧地否了。   人道说人好不说人坏,但这是婚配之事,多的是无良媒人说得天花乱坠的,她为了文妙璃肯说这得罪人的话,世子妃可见是个心性纯良的实诚人。   齐王妃见文太后对沈观鱼目露欣赏,忙又提起另一个:“兵部尚书之子洪堰倒是不错,不单生得高大英武,还学富五车,不靠祖荫就考了进士,前途无量啊。”   自吴谟伏诛之后,这位自赵究是皇子时就暗中拥护的兵部尚书洪从英就升到了首辅之位,连两州的指挥使都要避洪家锋芒。   洪堰当真是个上上的人选,也是文太后心中属意的,但又不好自己提,现在有人说了,她正好顺杆说下去。   渭南王妃却有话说:“妾身听闻洪家堰郎似乎在和太常寺少卿许家的女儿在相看……”   “如此……真是可惜了。”   文太后嘴上说着可惜,心里却不以为然,只是想看罢了,既然皇帝答应赐婚,一道圣旨赐下,文妙璃论才貌和家世都比许家好上许多,洪家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话正说着,没想到赵究和渭南郡王赵祺就过来了,殿内众人急忙起身行礼。   “平身吧。”赵究的声音清贵又威严,在她头顶响起。   他自沈观鱼身侧经过,衣袂不可避免地拂到她的裙摆,沈观鱼低眉看着,袖中的手暗暗握紧。   赵祺上前给文太后行礼:“儿臣正巧进宫,和皇兄说过话,特来给太后请安。”   文太后笑道:“你是来给哀家请安,还是琢磨着跟媳妇儿一块儿回家啊?”   赵究坐在上首另一侧,说道:“太后这儿热闹,看罢了折子过来走一走,别嫌朕烦才是。”   “怎么会,不过皇帝既喜欢热闹,早早开了选秀,充实后宫就是,倒是花团锦簇的,就该嫌哀家老婆子这无趣咯!”文太后半开玩笑道。   赵究笑笑未答,赵祺性子舒朗,俏皮话说个不停,一屋子皇室亲眷就这么说说笑笑起来。   赵究借着喝茶的间隙,打量着最末尾那个明显意兴阑珊的人,沈观鱼即便抬头假笑几声,也始终避着他的目光。   “说着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太后想必不会吝啬朕留下尝尝慈宁宫大厨的手艺?”   或许是赵祺在的关系,赵究未像往日一样请完安便走,而是提出留下用饭。   齐王妃却急了,赵究忽然来了,沈观鱼如今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她跟皇帝提怎么办,齐王妃越想越心焦,早早就想走了。   但皇帝发话了,又没人来说齐王府有什么急事,自己突然请辞实在没有眼力见。   文太后也点头:“难得一家人聚在一块儿,自然是要好好吃顿饭。”   既说定了,慈宁宫今日的菜色就丰盛了许多,大厨使出了浑身的本事,流水般的宫婢端着瓷盏摆满了一桌盛馔。   大家都围坐在了圆桌上,一家人般亲亲热热地挨近,赵究坐在主位,说道:“今日只当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   赵祺和自己的王妃打趣道:“要不是托皇兄的福,太后娘娘都不肯给咱们饱这口福。”   文太后作势打他:“你这狭促鬼,快吃了好堵住嘴吧,今日只催你吃到不敢再来。”   身为晚辈的沈观鱼和文妙璃一句话未说,沈观鱼和赵究正好面对面,守礼地一眼未抬。   她并非无动于衷,相反,她深知赵究如今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此刻若是不抓住,饭后离开,她就会被彻底关在齐王府里,万劫不复,况且扶秋还在齐王妃手中,她只能求他。   可和赵究搅和在一起,情况会比现在更好一些吗?   好不好,至少是自己挑的,扶秋也不该因为自己受苦。   她思及此,才终于肯悄悄看他一眼。   然而赵究不知是一直盯着她,瞬间就抓住了她的眼神,幽暗的眼睛意味不明,深邃得吓人,这人本就生得皎若弦月、气质出尘,配上那样一双眼睛,谁被盯着都做不到淡定从容。   沈观鱼垂眸慌忙避开,他怎么能捉到自己的眼神,若是一直看着别人不会怀疑吗?   席间热闹的气氛与他们无关,一个似小鹿在陷阱旁逡巡,一个似狩猎般耐心等待。   “这怎么还上酒了呢?”渭南王妃见宫女在给太后斟酒,有些不解。   小宫女解释道:“这是养身的松苓酒,太医嘱咐太后娘娘每日喝一点,对身子很有好处呢。”   赵祺搓着手也不客气:“太后娘娘,儿臣也是酣中客,这酒香着实是把儿臣的馋虫勾起来了。”   文太后纳罕:“你才几岁,我也未听渭南王妃抱怨啊?”   几句取笑话让王妃羞红了脸,捶了赵祺一拳,他尴尬挠头:“儿臣只是觉得有宴无酒,不够尽兴。”   文太后摆手:“罢,罢,今日就让你这浑小子尽兴,去将玄醴酒取来,你们喝完了能自己走回去就成。”   很快,人人面前都摆上了小酒樽,赵祺迫不及待一口喝下,惊喜道:“果然是好酒,悔了悔了,儿臣不该喝的,离了这慈宁宫哪还有这么好的酒啊!”   “念着才好,时时进宫孝顺,哀家还能少你口酒喝?”   赵究眉眼含笑地看他们拌嘴,模样足可入画,忽然他眼神一变,变得锋芒毕露起来,不着痕迹地盯向了对面的人。   本只是垂头吃着碗里饭的沈观鱼终于仰起了头,拿起面前注满的酒樽,仰首饮尽了一杯。   “咳咳……”喝得太猛,她不禁咳了起来。   齐王妃有些不满:“不可御前失仪。”   太后喜欢沈观鱼,不在意道:“今日就让小辈们自在些,拘这些礼数做什么。”   “是……”齐王妃尴尬点头。   赵究一句话也没有说,手中的象牙着却收紧,玉色手背逼出了青筋,似乎是不悦,众人也不敢问,都小心看他面色。   然而他的阴沉只是在忍耐,在确认。   紫檀木桌上佳肴美馔,桌下,借着酒意壮胆,沈观鱼着缀珠玉鞋的足,颤颤巍巍地碰上了金线龙纹的黑靴。   黑色和红色、威严和小巧挨在一起,让隐密的牵连变得分外旖旎绮丽。   赵究手中象牙着收紧,放下,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   又抬眸去看她,那双眼尾微红的眸子不闪不避,为着酒意还是为着攀附,里头带着钩子,对他不再闪避。   靴子主动碰了碰她的,赵究亦将酒一饮而尽,对着正面,倒举着空盏示意。   众人以为他此作为只是在说自己并不生气,赵祺赞道:“皇兄好酒量!”席间又说起了话来。   在不再有人注意的时候,沈观鱼正面看他,赵究眼中凛然的侵占意图有如实质。   他们算是……说好了吧。   作者有话说:   最近晋江常有吞评论之事,俺没有删过(悄悄说后台删评键位置很危险,怕是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大家见谅见谅! 第29章 试探   和赵究隐秘含糊的约定让沈观鱼心没法安定下来, 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食不知味,以后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   她时刻在后悔,自己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又在下一秒否定,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赵究今日来慈宁宫,要的就是她最后的答复。   若是不给,她就算说出来, 也只能被带回齐王府, 当不可宣扬的家丑处置,没准还会说她疯了。   原先一心寻死,只因为知道她即使屈从齐王府,扶秋作为知情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现在到了皇宫,她深知赵究一定能救扶秋, 看到了希望,她就不能从容去死了,既只能活着, 她就要齐王府血债血偿!   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沈观鱼不再有怨尤, 眼里有了坚定。   席至末尾, 豫太妃就过来了, 文太后问道:“妹妹怎不来得早些, 咱们这才用了膳,你可吃了?”   几个想起身的晚辈被豫太妃按下, 她只说不必多礼, 让人摆了座位到文太后身边去:“这不是绣这些经文耽搁了时辰嘛, 正逢收尾, 就没来凑这个热闹,皇上和太后娘娘看看,绣得可好?”   宫女捧过来的那些经文,上好的泉州绢,用金色丝线绣上了密密麻麻的经文,能见魏碑的笔锋。   文太后赞道:“你要哀家说啊,个个都绣得好!”   赵究也说:“豫太妃有心了。”   豫太妃还要拿给小辈看看:“听闻妙璃女红甚好,更是深谙佛法,太后娘娘十分倚重于你,妙璃也给哀家看看绣得如何,这经文毕竟是要供到宝慈殿去,为国祈福的,哀家总不放心。”   宫女捧着那叠经文,走到了文妙璃和沈观鱼之间,视线集中在文妙璃这边时。   赵究见沈观鱼面前的汤盅空了,说出了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侄媳喜欢喝汤?”   沈观鱼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问自己:“啊,是,让陛下见笑了。”   他抬手让人将自己面前未动过的一盏白鱼翡翠汤端到她面前去。   宫婢不是放在她面前,而是捧着让沈观鱼接过,她说了句:“多谢陛下。”   没人在意他们随意的一句话,除了有些心惊胆战的齐王妃。   那盅汤沈观鱼还未来得及放在桌上,她的手臂忽然被撞了一下,汤盅从手中滑脱倾洒,全泼在了那叠经文上,一点没浪费。   捧着经文的宫女惊呼,文妙璃难得瞪大了眼,在场的人看到变故面色各异。   沈观鱼连忙起身,方才分明是……那宫女故意撞到她的手的,但众人却没注意到,只看到她毛手毛脚,她现在解释实在像推脱责任。   弄脏了豫太妃绣的经文,这当真是极大的罪过。   “哎呀!那可是哀家费了一个月绣出来的呀!”豫太妃心疼怀里,忙起身去看那叠经文,当真是一塌糊涂。   见到豫太妃眼底是真切的心痛,沈观鱼只能跪下:“观鱼行事莽撞,求太妃责罚。”   豫太妃即便是生气,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你……唉,下回可别再如此了。”   沈观鱼有苦说不出,想了想自己的女红,说道“太妃,不如让观鱼为太妃将佛经重新……”   齐王妃忙打断她:“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连汤都端不好,给太妃娘娘绣佛经?那不是闹笑话嘛!”   渭南王妃却在这时候插嘴:“好不好,世子妃绣两个字给太妃看,不成再回去就是了。”   她还记着沈观鱼刚刚拆她台的事,可不愿意让她就这么应付过去。   本要开口的赵究见此,继续安静地看着。   豫太妃也道:“确是如此,齐王妃,哀家留你这儿媳在宫中,或早或晚,都会给你送回去的,你看可使得?”   这时间早晚说不定的,要齐王妃如何答复。   但偏偏一切都太过巧合,赵究更没有发话,不该是谁操纵的才对。   她如今半点准备也没有,沈观鱼就这么走脱了,难道真是老天爷助她不成?可再是又急又气,也只能狠狠掐紧帕子。   “自然……”她勉强答道,又看向沈观鱼,“观鱼,你这回是要在太妃面前丢丑了,回去可要好好精进技艺。”   沈观鱼听出她的威胁,默默点头。   一场家宴就在这个小变故中结束了,赵究和文太后都没有说什么,之后大家还一道喝了茶,大致上是愉快的。   出了慈宁宫,齐王妃借为她整理发簪的机会,低声说道:“想想你那几个下人的命,一日不回来,扶秋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沈观鱼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她逐渐急切的脸,说道:“儿媳知道。”   “去吧。”   璋和宫偏殿里,殿中摆着卷绷,大概是豫太妃先前用来绣佛经的。   沈观鱼从她手中接过那卷佛经,太妃也只是简单交代几句,就让沈观鱼自己绣,自己则离去午憩了。   殿内安静无人,敞开的花窗将绿树滤过的凉风送了进来,她独自坐着穿针引线,终于自一日的纷乱中挣得一丝平静。   没绣多久,骨节分明的一双手,轻轻压在她肩上。   沈观鱼知道是谁来了,她下意识要起身避让开这份亲近,又想起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实在不必这么矫情。   赵究清雅的声音响起:“那佛经根本不是豫太妃绣的,汤也不是你泼了,不必绣了。”   果然又是他的一出诡计,早些在齐王府,那样紧急的时候能及时被打断了,只怕也是他的算计。   赵究像猎人逐步收紧包围,猎物无处可去,只能被赶进陷阱里。   可同样的,赵究也不欠她的,沈观鱼没资格求他一定救自己,但是这样不入流的算计,实在让她不齿。   柔顺地放下针线,沈观鱼回头瞧他的脸,这就是她选的人,皮囊出众,大靖朝再没有比他更位尊显贵的。   赵究也低眸望着她,美人倾城,乌墨云鬓更显肌肤莹白,一双秋水明眸不见波澜,又似藏着许多的话要说。   他等着沈观鱼说点什么,疑问或怨恨都好,他会好好哄着,既然她现在都愿意跟自己了,赵究没什么不能包容的。   然而沈观鱼只是抬手,手缓缓地,不再带任何犹豫地环上了他的脖颈,收拢了纤软的手臂,盈盈暗香浮动,她柔软淡粉的唇送了上来。   柔软绰约的身子贴近时,赵究还愣了一瞬,沈观鱼在清醒的时候……主动亲吻他?   他眼底忽地绽放出无限的柔情来,抬手环住了她软若无骨的腰肢,更执着热切地回吻着她,舌尖带着贪占的味道,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起来。   人人道赵究生来平淡沉稳,比庙里的菩萨还要不露形色,但沈观鱼只要靠近他一点,那些年没有过的少年意气就都迸发了出来,揉带着人一道沉沦。   赵究循着那唯有一次的记忆,温润炽热的唇无数次接近、轻咬、吸吮,唇间触感绝妙,沈观鱼被他完全地占据着,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个念头出现,早已失序的心跳狂乱,带着人一同倒在了跪坐的席子上,衣袍纠结覆盖着彼此,赵究一时浅尝,一时深吻,缠绵缱绻的模样看得人脸红耳热。   沈观鱼没想到他如此的……热情,起初只是强迫自己亲近他、习惯他,当这种事是早死早超生,不给自己留后路。   但贴近唇瓣之后,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做,赵究马上接过了主动,让她只能被迫承受。   粗沉的喘息充斥着耳际,和赵衣寒出现时,沈观鱼害怕陷入伦常屈辱的深渊不同,赵究的举止让她知道,男人真的认真起来是很吓人的。   此刻在亲吻、在拥抱、在毫无间隙纠缠的人是皇帝,而不是她的夫君。   沈观鱼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在偷情,像个世人都唾弃的□□。   即使亲吻带来的感觉舒服得让人酥软沉溺,她的心仍像浸在了寒潭里,冰冷而清醒,等待着什么时候彻底结束。   然而这里是璋和宫,赵究没有再进一步。   起初清冷的薄唇,经过一番口舌纠缠,在与她分离时变成了一样的炙热柔软,连呼吸都如此一致。   他眼睛里都是璀璨瑰丽的光芒,直勾勾地瞧着沈观鱼瞧,她却不敢接触赵究的眼神。   他压着她,手还贴在她腰上,太近也太紧密了,如今从绵长的深吻中脱离,沈观鱼像忽然撤去遮蔽般羞耻。   不久前还是尊卑有别、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转眼就滚在了一起,任谁都没办法马上习惯。   “走吧!”赵究平复了呼吸,率先站起了身,拉起她一道走出了璋和宫。   沈观鱼不动:“去哪,这样……被人见到怎么办?”   赵究见她惊怯的模样,牵起了唇,拢紧拉她的手道:“若是有人,藏在朕背后就是。”   他说得没错,没人敢直视圣颜。   但是……沈观鱼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十分地不自在,罪恶、害怕还有陌生的情绪待慢慢克服。   二人牵手一路出了璋和宫,没想到一路都没有人,看来是豫太妃知道皇帝要来,提前遣了宫人。   宫外就是赵究的人,他们眉毛都没抬,对圣上破天荒拉着一位女子这事没有任何反应。   炙热的太阳被茂林修竹筛成了绿荫,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光明正大地牵手走在石子路上,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一对儿情意缱绻的爱侣。   沈观鱼低头跟在他身后,看向两人十指紧扣的手,袖子摩挲在一块儿,只觉得陌生又恍惚,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赵究一派随意闲适的模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手足无措,心潮涌动都被藏在了清冷的面皮下。   一路往更偏处去,沈观鱼逐渐记起了这条路来,抬头一看,果然是当日和赵究一块玩骰子的朱楼。   牵手登上了朱楼,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幔还在,但曾经开阔寂寥的凉殿被围上了四壁,安上了轩窗,从顶到底做了雕花镂空,镂空中蒙着雨丝纱,将落在地上的光影扭曲成了繁花,如梦似幻。   里头还分出了宽阔的厅堂和里卧,用具更是一应俱全,不见金贵外露的摆件,然而随手拿起的器皿、靠躺的迎枕、花几上的名花,都有其来历,比起一眼可见的金银富贵,这里处处都花费了不少心思。   可凉殿成了封闭的楼阁,愈发像一只华丽精致的笼子。   赵究恐怕早知道自己根本不能拒绝他,才这么及时地就将这偏僻无人的地方布置成了这副模样,沈观鱼心中不禁冷笑。   赵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但也不算冤枉,有他在,沈观鱼从来就不可能有回江南的机会。   他喜欢这一方地界的清净,是为了她特意修成了如今的模样。   如今的沈观鱼明面上还是齐王世子妃,他没和沈观鱼商量明白之前,便先将她安置在此处。   “璋和宫到底不便,这边安静些,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沈观鱼只坐了个沿儿,和他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陛下,臣妇有一请求。”   赵究拉着她在同侧的罗汉床坐下,眼眉间是他也未察觉的温柔,说道:“以后用‘我’即可,你的侍女会有人去救,不必担心,朕亦可让她们入宫陪着你。”   距离被拉近,沈观鱼有些不自在,“多谢陛下。”   “你我之间往后不必如此多礼。”   赵究没有哪日笑得比今日多,还是真心实意地笑。   沈观鱼和他并排坐着,当不再说话的时候,他低头挨近了沈观鱼的面颊。   试探落下一个吻,又离开,坐近一点将人搂进怀里,亲吻逐渐深入。   沈观鱼没有躲避,她闭上眼睛,微偏着抬起头软软地回应他,虚握的手撑在他胸膛上,贴着他微凉带着暗纹的衣料,衣料下是沉稳有力的心头。   赵究心被盛满,有些动作本就无师自通,越发不规矩起来,收臂将人带上罗汉床,覆压下来。   十面灵璧的逍遥座罗汉床没有半点逼仄感,沈观鱼被他抱紧,手无助攀着他宽阔的肩膀,无处不是他的气息。   赵究细碎的吻已经蔓延到了雪白的脖子,带着要把她吃掉的势头,衣襟被折腾得渐开。   沈观鱼抵抗着感官的沉溺,微敞的领口让她开始害怕起来,她还没有准备好,更有些话没有和赵究说。   正要开口,外头忽然响起康业公公的说话声:“陛下,洪大人进宫了。”   赵究的动作一顿,少见的懊恼在眼中一闪而过,偏在这时候让他去处置国//务。   沈观鱼以为他要走了,赵究瞧她表情呆滞得可爱,心里被勾缠的火气一时散不去,狠狠亲了她几口才作罢。   “朕晚些再来。”他快步走了出去。   洪从英在御书房外等候了许久,赵究终于是从后宫的方向过来了,但洪从英总觉得陛下今日状态奇怪,要喜不喜,要怒不怒的,实在诡异得很。   难道是什么人惹陛下生气了?   “见过陛下。”   洪从英惯常给皇帝请安,赵究睇了他一眼:“洪卿,请吧。”   洪从英这回来说的也不过是京畿中的防卫之事,赵究也有意将提拔几个能力出众,背景干净的人上来,一来吴党残毒尚存,二来京畿防卫,城外不可在一人手中,宫内必得由皇帝心腹统率。   内卫没甚好说,外城洪从英倒是想到了一位人选:“如今武安侯与宣平侯不日就要离京,麾下小将与京城无牵扯,在叛乱中又使力,应是得用的。”   登州和雍州的指挥使平叛有功,都封了侯。   赵究点头:“洪卿可有人选?”   “不若各提一个,罗指挥使座下的成么性子稳健,徐指挥使……手下的白徽都是出彩的。”   白徽……赵究自然记得这人在书院中的做派,没想到去投军了,还做到了这般成就。   “成么倒是不错,但白徽勇武却莽撞……如今却不知怎么样了,留一障就要留一破,让他们都留下吧。”   赵究不甚在意当年事,白徽既然能用,留下当个风向也无妨。   这事定下了,洪从英也放下了心,和赵究闲谈起京中的新事。   “听闻京城内最近多了许多南疆人,在几处市集卖艺为生,他们的技艺新奇的,倒是挺多捧场的。”   在锦衣卫眼里,京城里就没有新鲜事,南疆人背乡入京,只是卖艺谋生的可能性小,挣的钱还不如十万大山好养活他们。   “南疆动乱目前与大靖还无干系,现下那些南疆人派人盯着就是了,让应天府对最近的命案也警醒着点。”赵究淡淡说道。   “不过今日倒听闻一件新鲜事,太后有意将侄女嫁与你家大郎,洪卿觉得如何啊?”   洪从英忙摆了摆手:“陛下可莫开玩笑了,洪堰的亲事自己有主意,臣同拙荆听了也觉得他的喜欢的那姑娘很好,就去许少卿家里提了,如今就看许家小姐的意思了。”   “洪卿的公子有良缘啊!但对着太后,朕得秉着孝道,直接否了也不好,可有不错的人交到太后那去?”   皇帝既然问了,洪从英又想起白徽来,他似乎没有成家。   “那白徽倒不错,累世官宦人家,靠自己打拼到如今,比我那个才刚考了进士的儿子好多了,听闻也是书院出来的,模样更是不错……”   白家在江南当官,白徽如今最多在京任个金吾卫的职,提他做挡箭牌,不管乐不乐意都不妨事。   “有个人名就成。”赵究说道,他应付过去,太后同意便罢,不同意就让她再提一个便就此打住了,一个文妙璃的事要是来回说几轮,就是太后自己拎不清。   “陛下既羡慕洪堰的良缘,何不早开选秀,延育子嗣呢?”洪从英说的,也是前朝后宫所有人的心里话。   “叛乱才过,选秀及之后的事都太过铺张,以后再说吧,况且不开选秀,谁说就没有良缘,没有子嗣?”赵究轻巧打了回去。   洪从英始终觉得今日皇帝非常的不一样,话里藏着话,又不像生气,难道是在宫女里挑了可心的宠幸了?   罢了,如今赵究大权在握,没什么人能忤逆他,洪从英也不会没眼力地极力上奏。   话说到此处,洪从英退了出去,赵究起身要走,又觉得大可不必这么着急过去,随即捡起奏章批了起来。   心里有事,连看几折都是通篇废话,他看得心烦索性掷了折子。   外头天还没黑,这一日可算是漫长。   沈观鱼送走了赵究,也没有兴趣看这朱楼的内外,撑着下巴看向外头山石耸翠,日光逐渐变成橘黄,天地间从明亮变成暖黄,最后渐渐暗了下来,外头响起蝉鸣蛙噪声。   她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至今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从世子妃到了这见不得人的所在,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背后有几个脚步声响起,沈观鱼转头望去,竟是扶秋和析春,夏昀也在。   “扶秋,没事吧?”她上去拉扶秋。   扶秋摇了摇头:“没事,小姐可还好?”   她扬起有些疲惫的笑:“我也没事。”   析春一路还不明白什么状况,就被带进了宫里来,等见到了小姐,她好像才终于隐隐猜出来。   “小姐,咱们留在宫里没事吗?”   今日小姐临去齐王府时,还说拿了放妻书,再办一点事就回江南去,如今看起来好像不对,小姐这身份在宫里单独住一处地方,传出去皇帝倒不怕,可小姐被人骂怎么办。   沈观鱼看出了析春难受,说道:“我想沐浴了,析春来帮准备吧。”   话说至此,夏昀自然识相地退下了,沈观鱼抚着析春的脸,叹气道:“你们不该进来的,等我出去就好了。”   扶秋道:“小姐独自在深宫,我们怎么都不可能放心。”   “罢了,往后就不像在沈家了,见到什么先想着保全自己,不要多说一句话,更别触怒了皇上,知道吗?”她嘱咐道。   “知道了。”   沈观鱼安抚完二人转身就进了浴室,析春端着换洗的衣衫和澡豆进来,见到沈观鱼身上的通红一片的擦伤,还泛着血丝,吓了一大跳!   “小姐!这是什么时候弄的呀?”   她急忙上前查看,不止手臂上有,连大腿,衣裳盖到的地方都是,小姐这是遭了什么事,怎么可以这样……   “这些伤怎么能沾水呢!快起来!”析春强行把她拉出了浴桶,语气有些哽咽。   沈观鱼被她强行拉起来,忙遮掩住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她今天难受了一天,方才还和赵究亲近过,等她们来了才想到该沐浴一下,结果还被拉了出来。   扶秋守在外头,抬头就见赵究不声不响来了,也没个人通传,忙跪下道:“陛下,小姐还在沐浴。”   赵究坐下道:“无妨,朕等着就是。”   扶秋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转身进去传话。   不久里头却传出析春严厉的说话声和扶秋的一声惊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8 21:43:29~2022-07-19 21:1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皮皮 48瓶;Lu_、Rare.、与暮 5瓶;朱生豪的小迷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说开   出什么事了?   赵究没有细想, 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析春正在给沈观鱼穿上了衣裳,但那些刺眼的红还是一眼就能看见。   见赵究进来, 析春连行礼都忘了,三个人直愣愣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的眼神正死死盯着沈观鱼身上的伤,面色黑沉得可怕,沈观鱼忙低头掩上衣服。   赵究来之前的春风化雨尽皆散去, 有隐隐的雷霆在暗处作响, “都给朕出去。叫太医来!”   两个侍女受了沈观鱼的嘱咐,应了声“是”就退出去了。   他大步走上来,将准备后退的沈观鱼一把抱去。   她想揪住没系好的衣裳,却因为被忽然抱起,轻盈的身子腾空, 只能匀一只手扶住他,那衣衫下摆散开,贴着赵究的衣缎, 触感从微凉到温热。   转眼间沈观鱼就被放到了床上,几盏琉璃宫灯在床帐周围, 内里纤毫毕现, 赵究冷硬着面容, 一言不发就要来扯她的衣服。   “不要。”沈观鱼还没有坦诚相见的勇气, 怎么也不肯松手。   可赵究铁了心要看她到底伤得如何,直接将衣衫撕碎, 她的身子直接暴露在赵究的视线里, 像尊严被打碎, 沈观鱼眼泪都要出来了。   “有伤就别再乱动了, 乖,让朕看看。”   她又要躲进被子里,赵究已经翻身上来,制住了她的手脚,一寸寸打量起那雪腻肌肤上泛着血丝的伤口,甚至将她翻起去看背面,同样的凄惨。   这么一大片都藏在了衣裳里,所以今日他才没发觉,可沈观鱼自己不觉得疼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冷得可怕,眉毛蹙得像两把刀子。   沈观鱼偏头不看他,在这种无法抵抗的无礼打量下,眼泪控制不住流进了被子里。   一天里被人连着扒光了两次,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没得到答复,赵究皱紧了眉头,未尝没有看到沈观鱼的眼泪,但怎么去安慰一个哭泣的女人,赵究实在不懂,面上凶着,心里却头一次感觉束手无策,懊恼起自己的冲动来。   钳制住她的手到底是慢慢松了,沈观鱼得了自由,马上钻进被子里,退到床榻深处去,睁眼泪眼警惕看他。   赵究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朕不是故意的,你说了现在就去给你出气好不好,不说朕还得费力去查,坏人跑了怎么办?”   沈观鱼还是一言不发,她即使知道自己和赵究成为这种关系,早晚袒裎相见,可刚刚那么突然,那么直白,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你还不肯说吗?”赵究似乎是耐心耗尽了,起身要吩咐人去查。   沈观鱼终于开口:“是齐王妃让人帮我洗澡,下手重了些……”   她说起这事时眼神失去了焦点,彻底陷进了难堪的回忆里。   这怎么叫重了些,这根本就是刑罚,赵究一时后悔,他还是疏忽了没把人看紧。   心里有了计较,他慢慢向沈观鱼靠近,高大的阴影很快覆盖上她。   沈观鱼想动又止住,只是低下了头,任他连着被子将自己捞起,坐到了他的怀里去。   赵究不敢太用力,想起今日揽她时也没见哼一声,又是一声叹气,“你想如何处置齐王妃?”   “我想让她死。”   沈观鱼也不斗气,歪在他胸膛上,带着水汽的发丝沾湿了皇帝的衣衫。   “好,咱们把齐王妃杀了。”赵究不在意,下巴贴着她的额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慢慢梳理着凌乱的发尾。   “现在不必,我要让她睁眼瞧瞧自己儿子的下场再去死。”   听这话沈观鱼是有主意了,他来了兴趣:“你这是有自己的主意?”   说起复仇时,她眼里终于泛起了光,盛着满满恶意,不躲不避地仰头看他,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在问:“你不觉得我很坏吗?”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主意呀,赵究听了忍不住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这倒好办,过几日朕让你见一个人,他最近替赵复安治着腿疾。”   没想到赵究也对赵复安动了手,他们这不是奸夫□□筹谋着害她夫君吗?沈观鱼忙把这奇妙的想法挥散。   说话间太医就在外边了,依旧是太医院的院正。   听到外头的声音,沈观鱼拱动了一下,她的里衣早撕烂了,衣裳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   赵究方才被怒火填满了,根本没有去想到沈观鱼未穿衣裳,如今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孟浪了。   “放心,没朕开口不会有人进来的。”他放开沈观鱼,让她好好坐着,自己去寻了衣裳过来。   见他抖落开衣裳,虽然多余,沈观鱼还是要问一句:“陛下不出去吗?”   赵究轻咳一声,瓷白的面上有一丝红:“朕帮你穿。”   她咬着唇瓣,不情不愿地点头,反正都这样了,随他去吧。   第一件木槿色的肚兜,拿在他白玉似的手里,泛着光的绸缎软软垂下,女儿家的衣物柔柔依偎着男子修长的指尖,无端活色生香。   裹身的被子落下,沈观鱼的身子尽展露在眼前,雪色和血色融成凄艳的景,胸前饱满似坠露。   赵究忽地攥紧了肚兜,眼中幽光顷刻滚烫,又强自压下那冲上的不轨,现在还不是时候,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一下,强迫自己将注意转移。   抬手替她穿上,赵究的脸越过她的肩头,在她背后打好结,两个人的姿势像在拥抱,之后的白色的里衣和薄裤也好穿,沉默的动作里尽是难言的暧昧,两个人都不好受。   “扶好朕,起来些。”赵究向来清润冷静的声音变得沙哑。   沈观鱼默默搭着他的肩膀,将身子抬起来了一点,那薄裤顺利穿上了,赵究的眼色却不太好,眼尾薄红惑人,像强自压抑着要出笼的猛兽。   前三件还见到,后面的裙子复杂起来,赵究难得蠢笨起来,衣裳越弄越乱,沈观鱼低头见他把一件外衣折腾得乱七八糟,臊得汗都出来了。   她委屈说道:“总归还要擦药了,只穿里衣便罢了。”   “好……”赵究红着耳朵偏开头,将那衣裳卷到了一边去。   “往后不会这样了。”他又含混不明地说了一句话。   沈观鱼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沉默地将里衣的衣带系好躺下,赵究又替她盖了被子。   那院正终于进来了,隔着纱帐看了看沈观鱼手臂上的伤,只说不碍事,若要好得快,敷些上好的紫萍膏,仔细些那些伤口就不会留疤。   这样小的擦伤实在不必劳动他来,但院正多年在宫中行走,知道陛下对这位世子妃十分在意。   赵究道:“多开些吧。”他没说伤痕不止这一出。   “是。”院正说完就出去了,多的一概不问。   赵究让两个侍女给她上药,自己则坐到了外间去,等扶秋端着水盆出来了,他才走进去。   沈观鱼正慢慢穿上衣裳,赵究坐在床沿,在她脸侧亲了一下,说道:“方才,是朕吓着你了。”   析春眼睛瞪大了一瞬,忙也溜了出去。   沈观鱼看着逃出去的析春,有些羞愤:“陛下莫要在旁人在时……”   “你的侍女又不是外人,往后这样的时候也多的是……”   皇帝的嘴就被捂住了,沈观鱼反应过来造次,忙撤了手,自嘲道:“这倒也是,我算什么,在这偏僻无人的地界和名义上的堂叔苟且罢了,自然可以随意轻贱。”   赵究没料到她忽然生气,想哄她:“你若是想住皇后的寝宫,自然也使得。”   听着他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的,沈观鱼笑了,却没有欢喜到眼底,“多谢陛下厚爱,让侄媳住进凤宫,不知文武百官上奏,是要杀了我还是烹了我。”   她这样笑着,赵究却高兴不起来,他眼中热度逐渐冰冷下来:“沈观鱼,你说这话是想如何?”   沈观鱼慢慢说道:“我还是想做这世子妃,世子不举,想让我去和赵衣寒借种,但我思来想去,再没有比陛下的种更好的了,陛下可愿意答应?”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酝酿起风暴,没人先服输。   赵究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寒星似的眸子沉沉盯住她,话寸寸寒厉:“你说什么?”   沈观鱼不怕死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想要朕的种,认赵复安那个窝囊废当爹?”   赵究的眼神足可杀人,阴寒声线冻到了人的骨头缝里。   沈观鱼被迫面对他,呼吸有点送不上来,   她一开始自不敢想,但既然扶秋脱险,她寄希望于这样说,赵究能厌恶她,仇她自己能报,报完就回江南去,赵究若想要她的身子,自己伺候他几回就是。   两个人暗地里的纠缠不清总归不能长久,她已是世子妃,待着京城余生都见不得光,只能被关在这一方楼阁里,若他腻味了,又打发去哪更说不好。   不如将话说好了,两人只是露水情缘。   若这样他都没有拒绝的意思,那借出来的这个种,就看齐王府敢不敢接了。   沈观鱼承认,她有些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在做自己都唾弃的事。   她吞了吞口水,问道:“陛下不愿意?”   赵究审视着沈观鱼,那些温情散去,冷静和惯常算计的脑子又回来了。   他本就明白,用这样的手段,沈观鱼不可能对他有情,所有的顺从都是为了逃离齐王府跟借他手报仇罢了。   既然她还不愿意一心守着他,且如今让她真站在自己身边只会引来狂风骤雨,不如先假意答应她。   却不能让她一下子遂了心意,仇报完生起离去的心思,从她报复赵复安的法子就知道,这个人诡计也多,总归他要让沈观鱼在这段日子里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两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赵究假装不在意道:“若这就是你所求,朕给你这个种又何妨。”   只是在沈观鱼生孩子之前,赵复安早不知道死到哪去了,沈观鱼肚子里的,事实上名分上都得是他的种。   他竟然真的答应了,沈观鱼有些不敢相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答应了这件荒唐的事,赵究心里也不平静,“罢了,今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丢下这句话就出去了,沈观鱼起身恭送,待人走远,她失力般倒在迎枕上,瞧着床帐上绣的濯水青莲发呆。   齐王妃回到齐王府,一甩帕子就去找赵复安院子,没想到赵衣寒还在。   “沈观鱼被豫太妃留下了。”齐王妃一句话,屋中两人都变了面色。   赵复安几乎要站起来:“她怎么能留在宫里!”   这轻重齐王妃如何不知,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只好将慈宁宫里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赵复安阴着脸不说话。   赵衣寒心底十分地不平静,趋利避害的本性让他品出一股子山雨欲来的味儿,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又太过巧合,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齐王妃见儿子不高兴,到底是安慰道:“没什么好怕,她的丫鬟还在咱们手里呢,我让她马上就回来,她不敢不从的。”   沈观鱼平日里十分看重她的两个丫鬟,她也警告过无人会帮她,沈观鱼一定会回来的,齐王妃就是这么安慰自己一路的。   赵复安疲惫道:“一个丫鬟,能留住她什么,若是真搭上了皇帝,她要什么没有。”   听到“皇帝”这个字眼,赵衣寒皱起了眉,顿时找不着自己的呼吸了,这又和皇帝有什么关系?   齐王妃见儿子也这么想,一下害怕了起来:“她不会真和皇帝有染吧?但今日看着不像皇帝的手笔啊。”   “不会……”赵复安想起她今日凛然的模样,都被逼到那份上了,她都没有搬出皇帝,说明那根本不是她的靠山。   除了那御赐的两样东西,确实没有一点蛛丝马迹证明她红杏出墙,可是她在齐王府受了这么大的屈辱,现在抓住了机会能见皇帝,她会不会趁机勾搭……   越想竟越怕,赵复安道:“母妃,咱们得赶紧去把她接回来,就说祖父……出事了!”不能给她接触到皇帝的机会。   一旁的赵衣寒忽然起身请辞道:“王妃娘娘,衣寒院里还有些事,这便先走了。”   齐王妃正着急他还来添乱,赵复安也瞧了他一眼,摆摆手随赵衣寒出去了。   回了院子的赵衣寒一刻不停地收拾了银票路引,悄悄出府乘了马车往城门去,无论如何,他还是走远一些望望风头。   九五之尊和嫂子……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之前大哥才打了沈观鱼一巴掌,马上就接到了齐王府降等袭爵的旨意,之后还被派到僧录司去,紧接着受伤……   今天这样的情况,偏偏这么巧就被打断,沈观鱼请进了宫去,还留下了下来,这么多巧合,怎么可能不是!   这段时日赵复安对沈观鱼做的事,他知道也参与了,皇帝若真是沈观鱼的靠山,不可能不找他麻烦。   当真是色迷心窍了,无意惹了塌天大祸!   赵衣寒在马车里懊恼不断,什么荣华富贵的,如今都不如命重要,等真没什么事了再回来享受吧。   那边齐王妃丝毫不知庶子正一刻不耽误地跑路了,听到儿子说的理由觉得可行,马上打发人去宫里报信,让沈观鱼赶紧回来。   进宫送信的人一时半会也回不来,齐王妃守在儿子的房里坐立不安,赵复安都了换药的时候,新找的大夫是最近京城有名的神医。   大夫模样清俊,风流雅致,头一次见的时候齐王妃还疑心这么年轻的大夫本事不到家,都是吹出来的。   但这大夫出手却果真是有本事,只说要一个月,世子就能起身随意走动,赵复安原本晚上睡觉翻身都痛,这几日下来已经能自己挪动着腿,大腿上的烫伤也好利落了,齐王妃见此更为信重。   大夫来瞧过,只说伤处养得很好,齐王妃担心地问:“要是再摔一次会如何啊?”先前那个大夫说再摔就残废了,她怕得厉害。   大夫笑道:“别人的诊断在我这不作数,娘娘且安心,腿没碎了,在我这儿都能治好。”   闻言齐王妃放心了一些,犹豫一下,扭捏问道:“我还想请问大夫一件事,嗯……大夫可能治不举之症?”   赵复安听到这话,面色猛的一变,齐王妃连忙又补充:“我一个亲戚得了这难言之症,听闻王府来了位神医,才托我问的。”   大夫的眼睛不着痕迹往赵复安身上瞥了一眼,随即答道:“这……在下得回去翻看古籍医书,看看可有说法。”   “那劳烦大夫了。”齐王妃心里存了希望,让侍女将鼓囊囊的荷包奉到他手上。   这时姚敏俞又过来了,大夫不动声色打量了这清秀佳人一眼,提起药箱起身,琢磨着今日要去哪间花楼过夜,既有这么多银子,往华章园的清倌院子里钻也使得。   齐王府的人浑然不知这位大夫的风流做派,恭敬地将人送了出去。   姚敏俞乖顺地跟王妃见了礼,就去问表哥今日的情况。   赵复安这段时日卧床,多得姚敏俞照看,表兄妹二人的情谊又深厚了起来,即使心里因沈观鱼的事烦乱得很,也客气地答了她的话。   然而没说几句,姚姨妈就来了,姚敏俞眼睛里有些慌乱,她一直是瞒着娘亲,以找赵飞月玩的名义偷偷来的,现在被抓个正着,不知如何解释,脸就先红透了。   齐王妃本就心烦,不想看她们掰扯,干脆就说了:“妹妹且安心,沈观鱼做不了多久世子妃了,你若等得,敏俞未尝不能嫁给我儿,亲上加亲。”   这话一出,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赵复安愣了一下就平静接受了,姚敏俞没想到王妃真的愿意让自己和表哥在一起,还是正妻,脸蛋因为兴奋雀跃而潮红一片,咬唇低头说不出话来。   姚姨妈未尝不知道姚敏俞对赵复安有意,若是赵复安未成亲,她能做正头的世子妃姚姨妈也不会说什么,   但偏偏赵复安已有妻子,姚姨妈便不想让她来,现在有齐王妃这话,世子妃的位置是没跑了,她也就识趣闭了嘴。   但选秀的事她也没彻底死心,总归现在两个人发乎情止乎礼,端看选秀和做世子妃哪头先到,她的女儿怎么都有着落。   得了满意的答复,她也不多留,找了个借口又走了,齐王妃见外头天都黑了,人还没回来,正想喊人,一个膀大的婆子就率先过来了。   “娘娘,世子妃那丫鬟被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齐王妃猛地站起来,结果被绊了一下,顿时扑倒在地上,姚敏俞吓坏了,忙过来扶。   “母妃!”赵复安喊了一声,齐王妃这一摔像个信号,让他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是谁能在齐王府带走人,沈观鱼这么快就勾搭上来皇帝不成?   齐王妃也顾不得痛了,恼怒喊道:“进宫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撕裂的话语声中有些无力的愤怒,她不信,自己真就被一个全家死绝的孤女拿捏住了。   但无人能来回答她这个问题,赵复安颓然躺着,不再说话。   这一夜,齐王妃注定要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心神不宁地回到院子,没想到事还没完,朱澜翠又火烧火燎地跑过来了,说赵衣寒不见了。   齐王妃不耐烦道:“我替你看着他吗?你想见他就去城里的青楼楚馆找去!”   “不是啊娘娘,他不止带走了全部的银票,连路引也没了。”   这段时日赵衣寒都不曾出门,更少去小妾的屋里,朱澜翠还以为他转性了,结果这没过多久人又不见了,起初她还以为赵衣寒又恢复了本性,但看屋里有些凌乱,细一查看才知道他把所有的银票连同路引都拿走了。   朱澜翠不敢想,赶紧遣人去城门口问,才知道真有齐王府徽制的马车出了城门,这才急急地过来找王妃求助。   齐王妃喝茶的手顿住,下一刻,猛地将手里的茶盏往地上一砸。   这个没用的废物,干什么都不成,闻着味儿逃跑的倒是快!   碎瓷吓得朱澜翠避到了门外去,瞧着王妃气到胸脯剧烈起伏,也不敢再说什么,夫君只怕惹了麻烦跑了,见王妃不搭理她,默默地转身就跑。   “来人!再去宫里一趟!就说老齐王夜里病重,请世子妃快点回来!”她抖着嘴唇说出这句话。   “哦?齐王府出事了,”赵究刚从朱阁那边回到存寿殿,按着额角沉沉出了一口气,“拖到明日再回,就说世子妃犯了传人的恶疾,走动不得,另说会派个太医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加更的话,汪某人可以把一章的6千字换成两章各3千,咋样?(狗言狗语)   开玩笑开玩笑,加更只怕会把存稿耗尽,怕崩了不好救,容汪步子慢一点感谢在2022-07-19 21:10:47~2022-07-20 22:1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 20瓶;王皮皮、Sannerhoo 10瓶;31868882、一盆猫猫草 5瓶;重生之我在烷烃家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气死   天刚蒙蒙亮, 进宫报信的人终于是回来了。   齐王妃一夜未睡,走路打着飘儿,坐着都忍不住走神, 熬得干涩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回来的人。   未见到沈观鱼一起回来,她登时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接着她又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送信的小丫鬟重复道:“宫里说世子妃生了传人的恶疾, 如今不在璋和宫,挪到很偏僻的宫殿去了。”   具体是哪一座宫殿也没说,她还被扣下一夜, 不能及时回来报信。   齐王妃连仪态都不顾了, 扶着一旁的婆子上去就踹了那个小丫鬟:“你见着她了吗?就相信了回来跟我说!”   小丫鬟被踹倒在地上,面对盛怒的齐王妃也不敢哭,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奴婢问了,只说传人, 不让见,陛下,陛下还说, 待会儿派太医来给老齐王看病……”   “你说什么?”齐王府这一句更是惊到破音了。   她随口胡诌的一句,怎么能想到宫里还要派人来验证。   府中为了他的安危什么消息都得瞒住, 老齐王眼看着才养好了一些, 说病了不过是借口, 难道要将人现弄病了不成。   这个沈观鱼, 竟然真的和皇帝有染!那她齐王府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现在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齐王妃掐紧了手, 在房中踱了几步, 这件事凭她和赵复安是应付不好了, 她索性去找齐王一次说个清楚, 让他想办法好了。   齐王和齐王妃不愧是夫妻,听了齐王妃说的,立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们啊!你们啊!自作主张!自作主张!要不是你们将她逼到这个地步,她怎么会……唉!这种事为什么自作主张!”   他惯不爱过问府中事情,没想到这对母子就给他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齐王当年能让赵复安娶了沈观鱼,也是看人极准,知道这孩子和她爹沈钧一样,性子不爱计较,持身正直,定能维护好赵复安的秘密,没想到还是被母子俩逼着另一条路。   如今他只后悔,早知有今日祸事,就不该早早立这个身有残缺的世子。   齐王一时也在屋中走动不停,齐王妃有些怕了,咬牙道:“不如我像她负荆请罪罢了,她不能不给婆母这个面子。”   “别蠢了,就算她罢休,皇帝能罢休?”人都到皇帝手里了,不吃腻了怎么肯放出来。   “我这就进宫,问问陛下的意思,丢了一个世子妃不妨事,别再让陛下恶了王府才好。”齐王转身换衣服进宫面圣去了。   齐王妃拉住他:“那待会太医来怎么应付?”   齐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齐王妃:“病危都是昨夜的事了,你就是缓过来了,总归父亲那身上全是病,他爱查查去。”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   目送着齐王离开,齐王妃念念叨叨地往荣善堂去,家公如今应是在喝药才对,得捡能说的和他通气,可别露馅了。   结果朱澜翠又哭天抢地地跑过来了,“娘娘,衣寒出事了!”   凭他死了都跟自己没关系,齐王妃骂道:“嚷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衣寒,衣寒他出城后遇到了杀手,被砍了几刀呜呜呜呜,掉下了悬崖去,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   皇帝这是要替沈观鱼报仇了!   齐王妃脑子里立刻冒出这个念头,此刻当真怕得不行,快步就往荣善堂去,任朱澜翠在后头说什么她都听不到。   存寿殿里   赵究这一日处理完政务,闲下来却没有去朱阁。   就算去那边坐着沈观鱼也不和他说话,赵究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些没用的废话,人还伤着更不能亲近,索性就不见她。   丛云正在回禀昨夜之事,“赵衣寒漏夜离开了京城,卑职派人去追,赵衣寒身中三刀,跌落悬崖。”   赵究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他不关心赵衣寒有没有死,更不会耗费力气去找,他如今的下场比死了也差不了多少,若赵衣寒不甘心也会自己出现,到时再打落水狗也不迟。   丛云出去后,康业就进来伺候了,眼见陛下同往常一般在闲时看书,姿势却不时微微调整,显然根本静不下心来。   “陛下,该是用午膳的时候,沈娘子也未说喜欢吃什么,朱阁那边都是照陛下旧日吃的做,陛下可要过去看看?”   他笑着给皇帝递梯子。   “朕不拘吃什么,她倒是打小过的娇惯,还是过去看看吧。”赵究说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起身就要过去。   外头小太监进来禀道:“陛下,齐王求见。”   赵究将书卷往御案上一撂,想说让他在殿外等着,自己去朱阁用了午膳再说,但转念一想,齐王来了也好,待会过去还能多两件事跟沈观鱼唠唠。   “宣他进来吧。”   齐王在内侍引路下进了存寿殿,先帝在时他也踏进过这间殿宇,如今被赵究改成了寝殿,从前的富贵巍峨之气一扫,显得清俊内蓄起来。   殿内的帝王却威望更重了,齐王甚少见过这位皇帝侄子,最近也是在老齐王的寿辰,当时就知道了他的厉害。   如今吴氏一族在午门流的血都还腥着呢,他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也只有低声下气的份。   “叩见陛下。”齐王恭谨行礼。   “平身,”赵究长指按在椅臂上,墨色深眸打量着这位堂哥,“朕回京多年都未同齐王见过,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齐王讪讪道:“臣不过一闲散宗室,陛下日理万机,臣实在不敢忝颜打扰,府中人不堪用,今日是为了那染疾的儿媳来的。”   赵究懒得跟他装傻,等他自己把话说下去。   “齐王府这些年确实有对不住沈氏的地方,老妻幼子一时糊涂,臣羞惭欲死,若是陛下愿意降下恩德,治赵复安苛待发妻之罪,臣请废他世子之位,以儆效尤。”   这话倒是让赵究颇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齐王倒是有大义灭亲的觉悟。”   “这是为人父该有的教导之责,只求沈氏能在宫中好好养着身子,齐王府就不必急着回了,端看她的心意就是。”   “好,这话她会知道的,可还有事?”   “孽子倒是有些认错的话要同沈氏说……”   齐王一个家翁,对着儿媳的奸夫字斟句酌地小心回话,他本意是想亲自见沈观鱼一面,腆着老脸劝一劝,女人总比男人心软,但一见到赵究,就什么也不敢说了,如今保住他齐王府的富贵要紧。   赵究不知是讽是贬:“齐王府有个难得的明白人。”   齐王讪讪:“陛下说笑了……”   话已说完,他开始赶人:“若是无事,朕就不送了,宗人府那边等着齐王的消息。”   “是,臣告退。”齐王已经卑微至此,还能说什么,总归将齐王府的诚意摆上,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齐王府让步至此,赵究现在倒想听听沈观鱼的意思。   朱阁里正在用着饭,沈观鱼对着一桌子菜正食不知味的时候,赵究就来了。   “见过陛下。”   她起身膝盖都没弯下去,就被赵究扶了起来。   昨日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沈观鱼以为他得冷一阵,被扶起时小心看了他面色一眼,没见他有生气的影子。   赵究一眼看穿了她,“觉得朕生气就不来了?”   “没有。”她欺君道。   赵究在饭桌对面坐下:“来此自然不是为了见你,而是有正事要说。”   “陛下请说。”   赵究又不提了,示意她坐下,“罢了,先吃饭吧。”   “陛下还未用饭?可这些菜我碰过了,不如让人撤换了去。”沈观鱼不好让皇帝吃她碰过的菜。   “不必了,幼时什么没吃过,添副碗筷来就是。”赵究皱眉,桌上的菜看着根本不像动过。   两个人静静相对着,安静地吃饭,赵究不说停,沈观鱼没胃口也只能一直陪他吃着。   “没有喜欢的?”   赵究将她动过两筷子的菜都换到她面前去,那些没碰了都自己解决了。   她摇头:“只是天气热,胃口不大好。”   沈观鱼看着赵究将自己不碰的菜都吃了,暗忖他饭量只怕比军中的人都大,想起他说的幼时,思绪不禁走远,他从前过得确实很不容易。   “让御膳房给你做碗凉面吃可好?”赵究说着望向一旁康业,康业就赶忙要下去吩咐。   沈观鱼回过神来,忙喊停康业公公,对着赵究说道:“已经吃了一碗饭,饱了。”   见此他也停了碗漱口喝茶,用了饭赵究也不想动弹,枕着窗棂下的靠枕,模样有些散漫。   他惯喜穿宽逸的衣裳,神仙似的模样,此刻半点不像个杀伐决断的帝王,倒像个尊贵的世家公子。   “过来。”他伸出手,修长如美玉。   沈观鱼小心搭上他的手,赵究一扯,将美人拉落到怀里,有浅淡的紫萍膏药味,外头凉风正过,赵究下一刻就要去扯她的衣领。   “陛下不是有正事要说?”沈观鱼不由自主地挡他的手,有点慌张,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让她又不太敢动。   “先瞧瞧你的伤要紧。”   他这么说,沈观鱼才犹犹豫豫地松了手,赵究见她这么乖的样子,嘉奖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沈观鱼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又兼之衣襟微敞,她红着脸将头瞥向一边。   迎着日光,完好的肌肤泛着莹白的光,红痕的部分果真消下去不少,饱满曲线上是绷紧脖颈,美丽勾人,偏偏又脆弱得很。   赵究眼神变得幽深,他浅尝过沈观鱼的滋味,如今都未再进一步,真是要佩服自己。   抑着本性,赵究压低了嗓音问道:“这伤还要几日?”   “不知……”   赵究无所谓:“不知朕就天天看一看。”   什么无赖,沈观鱼扭过头瞪他,就见他眼里带着笑,手抚上她的后颈,吻便落了下来。   来时绝不动她的打算被抛到了脑后,赵究一边惦念着避开她的伤处,一边肆无忌惮地亲近,啄尝着软糯的唇瓣,享受她尚笨拙的回应,气息越发沉重。   此时屋内无人,沈观鱼也就由着他欺负,谁知析春转过帘子走进来,乍一见相拥着亲吻的二人,呆呆愣在了原地。   知道小姐和陛下有关系,跟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细小的水声听得人要找个缝藏起来。   窗外一树鹅黄的木香花和绿叶朱窗,斑驳树影落下拥吻的男女身上,美得让人叹息。   沈观鱼背对着析春,没发现有人来,赵究余光扫到了也不去管,抱着人的姿态充满了占有欲,析春反应过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退了出去。   沈观鱼被亲得晕陶陶的,等他好不容易将自己松开,又起不了身,只能扶在他身上轻喘。   赵究懒散地环着她娇软无力的身子,随意将窗外一支鹅黄的木香摘下,挽入她的发中,“送你的白玉菩提为何不戴?”   “落在齐王府了。”沈观鱼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在他怀里,扶秋收拾东西的时候根本没想到那串菩提珠。   “无妨,待会让康业带你去库房挑些漂亮的首饰还有缎子,穿得这么素心情更不见好,不若让人带你出去逛逛?”   沈观鱼无心打扮,一身几乎素到无色的衣裙,除了她被闻得殷红的唇,木香花反倒成了最娇艳的颜色。   “陛下实在不必对我如此。”   沈观鱼说完这句,又觉得赵究会生气,悄悄抬眸觑他面色。   赵究听到她这么不领情,确实不快,“你若嫌热不乐意走,让康业挑了送过来。”   听出他不高兴,沈观鱼不好句句逆着他,既然赵究想看,那打扮给他就是。   她转了话头:“陛下要说的正事,是什么?”   他一句说完:“赵衣寒坠落悬崖,生死不知。”   听到这句,沈观鱼没太大反应,只是点头:“如此也好。”   “齐王今日进宫来,请废世子位,朕要不要答应呢?”赵究说着,不错过她面上一点变化。   沈观鱼只是皱眉,“齐王府嫡子只一位,另一个儿子生死不知,他忽然如此是何缘由?”   赵究道:“想来是要同你赔罪。”   沈观鱼冷笑,他们大概猜到自己找了赵究当靠山,才有如今伏低做小的模样,若还是昨日那般随他们回去,自己现在只怕半条命都不剩,什么赔罪,欺软怕硬罢了。   越想那下场,越觉得害怕,她下意识地贴紧了赵究的胸膛。   赵究却将人带高,和她面对面,认真问道:“若齐王府所有人跪在你面前赔罪,你可原谅?”   被问起的沈观鱼回想起齐王府的经历的种种,眼底都是恨意,她轻声说道:“我只要齐王府不得好死。”   “就算那老齐王跪在你面前也不肯?”   “绝不。”   她轻易不会仇恨谁,但若是恨上了,就要报复到底。   沈观鱼始终执拗地认为,若不是齐王府迷晕了她还不准她出门,她见到漫天纸条的第一刻就会跑去大理寺,一定能赶上那半个时辰,落雁也不会离她而去……   辱她之恨尚可逐渐消弭,亲人的性命才是她无法忘却的痛。   赵究见她并未心软,依旧执拗地要报仇,唇角勾了起来,小心抱紧了她:“你所愿的,朕都会帮你。”   “热……”   沈观鱼一句话打碎了赵究想温存的心。   他索性起身,居高临下打量沈观鱼,盯得她越发心虚。   “方才不是你先贴着朕?”赵究自己都没喊热。   沈观鱼斗嘴也是一把好手:“我贴完才发现热啊。”   “来人!”赵究朝外边吩咐了几句,很快,沉重的冰鉴就被人抬了进来,屋内的空气逐渐变得冰凉。   赵究点她额头:“你这侍女也不机灵,凡事不知道替你打点好。”   沈观鱼嘟囔:“没人挨着我,也用不到这些东西。”   “你还顶嘴。”赵究作势要咯吱她,沈观鱼忙捉了他的手。   然而沈观鱼还伤着,他也只是吓唬她,等见她给兔子似的一缩,还抓住了自己的手,笑吟吟地看她,不让她再把手收回去。   沈观鱼恍然想到从前未出阁时,这么亲近的人和举动还是和落雁打闹的时候,也已经多年未有了。   可她和赵究分明不是这种可以随意关系,一时反应过来正要尴尬时,析春就过来了。   沈观鱼这回终于瞧见,忙从赵究手中抽回了手,浑然不知析春先前已经看到更刺激的了。   她红扑扑着一张脸进来,将绿豆沙摆在几案上。   走时析春快速扫了一眼,小姐靠近几案去端那绿豆沙,浑然不知被赵究圈围住,陛下的手还搭在小姐的腰间,析春忙不迭又跑了出去。   沈观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心她是不是中暑了。   “可还热?”赵究的话响在背后,让她回神。   她磨磨蹭蹭摇头,手臂从后边抬了起来,将那碗绿豆沙舀起,递到她唇边。   沈观鱼吃了一口,接过来勺子,才发现自己还是在赵究怀里。   “陛下不吃吗?”她有些不好意思。   赵究摇头:“朕不爱吃甜的。”   沈观鱼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拿帕子擦了嘴,正琢磨着下榻去,赵究却抱着她倒了回去:“不热了就再睡一会儿。”   两个人头挨着头,沈观鱼从未和旁人这样过,心不由荡到了一个奇怪的位置,寻不着踏实的感觉。   看着他闭眼时纤长睫羽在投下的一圈阴影,挺直的鼻子,干净的下巴,当年在明苍书院,就有很多女学子注意到了他……   她小声问:“陛下没有政务吗?”在这待得也太久了点。   这是嫌他赖在这了,赵究闭着眼睛:“老耕牛还得休息呢,嘘,乖乖睡觉。”   “噗——”   哪个皇帝这么比自己的,沈观鱼忘了藏住这一声。   他果然睁开了眼,剔透的瞳仁里清晰映着她,“朕很好笑?”赵究咬了她一口。   “不好笑!”沈观鱼挣扎着避开他的嘴,眼里分明还有笑意。   扶秋急急走进来,就见到这幅场景,一时怔然,怪不得析春从这边出去的时候脸蛋这么红,她在齐王府的时候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   沈观鱼陡然被人看到和男人在榻上厮混,羞耻得低下了头不敢看扶秋,忙起身正襟危坐。   赵究也跟着起身,气氛正好时被人打扰了,他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戾气,望向扶秋的眼神不免凌厉。   扶秋忙低头跪下说道:“回陛下,小姐,老齐王刚刚薨了。”   竟是这等变故,沈观鱼回头看向赵究,赵究面色更是不好,人偏在这时候没了,沈观鱼没有道理不回去守孝。   “不必怕,朕派人随你回去两日。”   “嗯。”沈观鱼点头,心里琢磨起回府之后,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荣善堂里一片兵荒马乱,起因是齐王妃不理会朱澜翠的话,一路要往荣善堂去找老齐王通气。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御医为什么会来给他看病,朱澜翠就追进来了,这个女人一样急昏了头,婆婆不可靠,她就跟祖父哭:“老王爷,您的孙子没命了啊!”   她扑通跪在老齐王床前,一把,惊得老人把刚喝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   齐王妃也吓了一大跳:“快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朱澜翠也不是什么高门小姐出身,谁来拉她她就撕人脸,反正一定要齐王府找到她的夫君究竟是死是活。   等好不容易把人拉下去了,老齐王已经结结实实被吓了一遭,心脏一时抽搐不停。   齐王妃没办法,下人一边擦着药渍,她该说的话还得说,“公爹,待会只怕宫里的御医要来给您看看。”   老齐王不明白:“他,他为何要来给我看,孙子怎么就死了?”   齐王妃想撒谎,但又怕御医待会来了戳穿,只好说:“不过是昨晚传了公爹您病了的假消息进宫,陛下才派人来看看您的,也不必装病,只要”   “孙子怎么就死了,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事!”老齐王觉得自己失去了对这个家的掌控,气得直捶床沿。   “哎哟,公爹,赵衣寒那是他自己的报应,偏爱往外头逃命,活该!”   老齐王却一下抓到了痛点:“逃命!怎么就到了要逃命的地步了,家里是惹到谁了护不了他?”   “这……”齐王妃正犹豫了,老齐王一个瓷枕砸了过来,“快说!”   “啊!”   她痛呼一声,捂着砸疼的手臂,委屈地将“借种”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连同沈观鱼攀上了皇帝的事!   “皇帝!又是皇帝!”老齐王越听眼珠子瞪得越大,他们竟然瞒了他这么大的事,他齐王府怎么能承受得住天子的雷霆之怒啊。   老齐王晃了一晃,呵呵两声倒了下去。   “公爹!公爹!”齐王妃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顾不得疼了,连忙往外喊大夫,屋里的下人也手忙脚乱的。   这时御医正巧来了,她连忙将人请了进来,此时老齐王已是僵硬不动。   御医上前按了按,老齐王胸口硬得像一块石头,面呈死灰色,他摇摇头道:“心脉瘀阻,心气衰微,乃是胸痹而亡,神仙也难救了。”   换言之,老齐王是被活生生气死的。   他已经接连为寿宴和降等袭爵的事气得掏空了身子,将养着根本不能刺激,如今可好,气急攻心,终是暴毙了!   一句话,惊得在场众人纷纷跪下,齐王妃望着公爹的尸身,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22:11:15~2022-07-21 21:0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当面   齐王一回王府就听闻了这个噩耗, 下马车时狠狠摔了一下,直磕得头破血流。   进了府里,一路哀哭一片, 荣善堂里也是一样。   齐王大步冲进屋里,挥开父亲平日里躺的床, 就看到他的尸体,眼前止不住一黑,身子也打起了摆子。   他转身狠狠抽了齐王妃一巴掌:“这究竟怎么回事?”   齐王妃被扇得倒在了地上, 当着一群下人的面被掌掴, 她脸上痛麻,又羞又臊。   她解释不清楚,干脆指着朱澜翠骂道:“你这泼妇,气死了祖父怎么还有脸活着,来人, 家法处置她!”   事关老齐王的命,朱澜翠可不想轻易背这个锅,立马分辩起来:“我不过是和祖父说衣寒死了, 祖父半分都不在乎,你托我出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分明就是你说了些什么才气死了他!”   “你!你……”齐王妃说不出话来, 干脆跪在地上呜呜地哭, 直叹公爹身子不好, 谁轻轻吹口气他都受不住,自己实在是冤枉。   齐王看着她这样子, 手都在哆嗦:“你, 你们!真是……一群孽障!”   可如今人到底是死了, 他还能怎么办, 哭天喊地聊表孝心罢了。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齐王铁青着脸,气过了这一阵,心里已在暗想对策。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一死,沈观鱼怎么说也得回齐王府守孝,他还有些话要递给她,但愿能给齐王府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但表面的样子还是得做,朱澜翠被推下去行了家法,三个月只怕都下不了床,齐王妃丧事后要去佛堂自省一年。   赵复安那边也极快收到了这个消息,本就憔悴的脸色变得更加灰白,姚敏俞忍不住流眼泪,小声劝表哥节哀。   马车停在齐王府门口,沈观鱼扶着扶秋下了车,夏昀跟在一旁,这回他倒陪着一起进去了。   沈观鱼此时更加明白,那日夏昀不跟进去,是赵究要她看明白齐王府的下流手段。   她的眼底缓缓冷了下来,赵究心思深沉,就算现在对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自己绝不能失了防范。   “你一块儿来可会害怕?”她问扶秋。   扶秋摇头,小姐都敢回来,她有什么不敢的,“去哪儿我都会陪着小姐的。”   “进去吧。”   齐王府已经挂上了白幡,而下落不明的赵衣寒,连一场丧礼都没有。   正堂里摆着杉木棺椁,老齐王就被收敛在里边,如今才是第一日,还不必披麻戴孝,沈观鱼迈进门槛,就看到齐王和坐着轮椅的赵复安守在一旁。   她和赵复安对视了一眼,一人面无异色,一人眼神阴寒如毒蛇。   沈观鱼静静瞻仰了一番遗容,上了三品香就要退出去。   齐王喊住了她:“王妃德行有亏,不好打理庶务,待会来吊唁的人就多了,观鱼可愿帮帮家翁?”   他特意自称“家翁”,要和沈观鱼拉近关系。   让她给这一家子忙前忙后,齐王真是想多了,沈观鱼笑了一下,“儿媳身染恶疾,在府中太多走动只怕不好,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赵复安忍不住开口:“祖父死了也不见你有半分伤心,沈观鱼,你的心是彻底歪到宫里去了吧。”   “我妹妹死时也不见谁去上炷香。”齐王府没人关心沈落雁为何而死,更不敬亡者,她为何要为眼前这人伤心。   沈观鱼瞥了他一眼,又说道:“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个这么窝囊的人呢。”   “你个贱妇!”赵复安额角青筋暴起,齐王扯住他,“你自己做错了事还跟世子妃犟嘴,认错!”   赵复安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她方才都当着他的面说堂堂齐王世子窝囊了。   他梗着脖子不理会。   齐王拍他后背:“你这孩子,心里分明对观鱼有愧,怎么就是不肯自己说出来呢。”   沈观鱼懒得看他们父子在这里演,干脆地转头走了,但外边吊唁的人来来往往的,就这样离开齐王府也不好,她索性回昔杳院里躲着了。   正经过一段游廊,没想到齐王就跟上来了。   她勉强行了个礼:“不知齐王还有何事吩咐?”   齐王半点不拿架子:“那孩子现在腿脚不灵便,求家翁过来跟你赔礼道歉。”   沈观鱼可不认为齐王嘴里的“孩子”会让自己的父亲跟她认错。   “我知道了,劳烦王爷了。”说罢就要走。   齐王没想到她是个滑不溜手的,忙道:“且慢,如今你在宫中一时甜蜜,家翁不会说你什么,毕竟你也是被那逆子逼得走投无路,但观鱼你得想明白,帝王的宠爱绝不可能长久,只要你愿意,家翁愿立下字据为证,若是皇帝那边不再留你,你也可在齐王府颐养天年,出入自由,绝不会有人对这事置喙半句。”   这一番话说下来,沈观鱼不能说不意外,“王爷还真是……仁慈,不过我听闻王爷要上报宗人府,撤了赵复安的世子之位,不知是也不是?”   “此时确实奏请了皇上,复安那孩子酿成了大错,若是观鱼想,他就该吃下这个教训,但那样你的世子妃之位就不存在了……”   沈观鱼好笑:“我要这世子妃之位有何用?”   “家翁不会指责你和皇帝的事,但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皇帝给不了你名分,之后你在京中存在的位置,不还得回到这世子妃的名头上来吗?这事儿也就教训他,让他知道害怕,往后你若看那孩子还堪用,同陛下只说自己不气了,一切都还同从前一般。”   齐王这算盘打得真是巧妙,沈观鱼眉目一挑,并未即刻答应。   “观鱼啊,复安这孩子藏着这个秘密过得辛苦,一个大好男儿雄风不振,这是多大的痛苦啊,他就是脑子都憋得不正常了,才会牵害到你,你就不能把他当是生病了,他这病治不好,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也是可怜人啊。”   说到这事他真是有气又心疼,这对母子竟瞒了他三年,怪他躲懒躲事,结果躲出了这一场大祸,若他早早得知,绝不至于都今日被一个女人拿捏,全府忍气吞声的地步。   这样一想,相貌堂堂的一张脸就有些可怜起来,将原来三分的戏演带了七分。   沈观鱼并未心软,只是感叹,这齐王三年来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可真是……能屈能伸。   可惜他不明白,她耿耿于怀的根本不只这件事,失去亲人的痛苦这辈子都弥补不了。   但明面上,沈观鱼并不会把话说死,真诚地敷衍道:“多谢王爷开解,观鱼如今一介孤女,身如浮萍,不过随水逐流罢了,王爷说的话观鱼记住了。”   她回到昔杳院躲起了懒来,外院的丧事由齐王妃和姚姨妈一手操持着。   像是得了吩咐,一日过去了,也没人敢来打扰她。   晚间洗漱歇下,扶秋在外头说道:“小姐,世子想见你。”   沈观鱼翻了个身继续睡:“不见。”   翌日一早,沈观鱼梳洗过之后又去上香,总归她身染“恶疾”,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赵复安还在守灵,戴着孝的姚敏俞端了一碗汤给他喝,还小声同他说话。   自从听了齐王妃有意将她许配给表哥做正妻的话,她如今俨然以世子妃自居了。   堂前的下人见沈观鱼来了,捧着麻布请她束发,扶秋接过,小心地扎在了不显眼的位置。   “儿媳妇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能躲一辈子呢。”   沈观鱼躲在院子里还好,这一出来让齐王妃见到的,她就忍不住教训。   御医回宫和赵究说了荣善堂的前因后果,沈观鱼自然也是知道的,此刻正好往她心窝子上戳:“气死家公的都在这呢,我为何要躲?”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尖锐,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齐王赶紧过来拉她,这对母子只会坏事!   齐王不得不维护发妻的名声:“你祖父向来身子不好,王妃虽然在场,但也实属无辜。”   赵复安还是忍不住,斥道:“沈氏,你对长辈这般无礼,可还有半分教养?”   沈观鱼装没听见,拢着耳朵皱眉:“你说什么,老鸨?”   齐王妃气得手不住发抖,要不是齐王拉着,就要扑上来了,沈观鱼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她一来就闹出争执,姚敏俞忍不住皱眉:“表嫂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初见就觉得她和表哥貌合神离,如今整个刁蛮模样全显露出来了,亏得王府的人好脾气,若在姚家,早该治家法了。   没有一人答她的话,沈观鱼一走,堂中人都沉下了脸,对着有来吊唁的人哭丧时倒是容易了很多。   “皇上驾到!”   午后突然听见这一声,让齐王府众人精神一凛,三人对视了一眼,乖乖立到侧旁迎候。   一身玄纹龙袍的赵究身形挺拔高大,墨发套在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五官是无可挑剔的俊美,整个人尊贵无匹,九五之尊的威仪甚重。   众人见皇帝已到,纷纷下跪,就连坐在轮椅上的赵复安,赵究不言免礼,就得被扶起来跪下。   赵究垂眸随意扫了一眼,也没漏下扶着他一道跪下的姚敏俞,看来齐王府已经帮他找好新夫人了。   天子容颜极盛,任谁见到都得恍惚一下,姚敏俞在他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   旁边的人纷纷跪下了,身边一空就显出姚敏俞来,她连忙回神,扶起赵复安跪了下去。   这样好看又尊贵的人,什么时候才开大选,充盈后宫?到时候是谁伺候谁也说不清呢。   若是选秀开了,这不就是她将来要侍奉的人吗……姚敏俞胡乱想着,唇瓣有些干。   皇帝亲临葬礼,在外人眼里,可谓是很给齐王府、给已逝的老齐王脸面的事了。   可惜死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齐王等人受着众人的艳羡,面上哀戚更甚,十足孝子贤孙的模样。   赵复安再不服气,也只能压抑下来,乖乖跪在奸夫面前。   赵究慢条斯理地让他们起身,赵复安又在姚敏俞的搀扶下,姚敏俞扶他时一直低着头,等他起身后默然推到了后头去。   坐回轮椅上时无意对上了皇帝玩味的眼神,他狠狠攥紧了手。   这眼神,比说任何一句羞辱的话都让他恼怒,一对奸夫□□,还特意来齐王府作威作福!   赵究略说了几句遗憾的话,齐王不好让他在灵堂中久站,又隐隐猜到他来王府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忙将他请到了后一些的正堂中奉茶。   至于皇帝待会去哪儿,他只当自己眼瞎耳聋。   沈观鱼是最晚收到赵究来的消息,不知他会不会过来,到底不想在昔杳院里同他私会,她匆匆起身,要出去应酬来吊唁的宾客。   然而赵究的动作还是比她快些,转过一道水榭的时候就被拦住了。   “去哪?”   他忽然出现,张臂将人抱住。   突然撞进人的怀里,沈观鱼有些尴尬,等抬头看清来人竟是赵究,懊恼又着急地张望,看周围有没有人。   跟着的扶秋则被夏昀默默拉到一旁守着。   赵究问:“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做什么?”   沈观鱼被他抱着,有些不自在道:“我正要去前头招待来客。”   “朕就是来客,外头这么热,留着让别人招呼去,这地阴凉安静,咱们在这儿待一会儿。”赵究扯着低沉悦耳的嗓音和她商量。   他昨夜原想去朱阁,才恍然想起沈观鱼离了宫,今日忙完了左右没事,就想来给齐王府一个“体面”。   沈观鱼才不爱领他情,说道:“陛下既热,就先松手。”   赵究和气得很,改拉她的手:“朕怕你热。”   风送荷香,这边避着日头,有屋檐又有许多树荫,确实凉快许多,两个人此刻手拉着手,倒像小儿女一般。   沈观鱼不得不说,赵究很容易蛊惑人,分明只是想要她的身子,却有耐心一直哄着她。   “可有人为难你?”他问。   “有。”沈观鱼干脆地点头,毫不客气地把齐王府人名都点了一遍。   赵究失笑:“那他们是如何惹你的?”   “齐王妃和赵复安说我躲着,不守本分,齐王倒是好说话,要给我立个字据,以后咱们掰了,我还是齐王府的世子妃。”   说完她就有点恍惚,自己怎么像跟爹娘告状一样,踟蹰看了赵究一眼。   他不笑了,“你怎么答的?”   “我自然是假意答应,先稳住他。”她答得理所当然。   他的心情并未轻松,转头望向满塘荷叶,拉着她的手收紧:“你且安心,做了朕的人,就不会有舍了你那一日的。”   这话听在沈观鱼耳里,却是别的意味。   他的意思是……就算另有喜欢的了,她在宫里也会有地方住,不必回齐王府吗?   可她本意并非如此,和赵究苟且之事不得已而为之,报了仇后,她更向往回江南过简朴自在的,而不是在深宫中顶着“不可说”的名号度过余生。   “昨夜涂药了不曾?”赵究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想说的话吞了下去,沈观鱼点头:“涂了。”   “昨日睡得好不好?”赵究嗓音越来越低,人也渐渐挨近。   沈观鱼仰首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忙抬手阻拦他,小声说:“陛下,这儿不方便。”   可赵究想亲近她,想推开的手将将碰到他腰间的玉带,又被捉了下来,边亲边逗她:“那你说说,哪方便?”   沈观鱼臊得不知怎么答,嗔怪地瞪他,几次亲近将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她似乎开始习惯赵究对她的举动。   他不爱熏龙涎香,不知殿中用的什么,清冷莹洁,若有似无萦绕在鼻尖,让人想凑近再寻一寻。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沈观鱼偏头和他聊起闲事。   “玉蕤香。”   柔软的唇瓣离开,赵究同她头抵着头,呼吸比先前深沉了一些。   对赵究来说,先前的亲近温存,像几滴雨落在干涸的大地上,不足以浇熄他对她的渴望,对沈观鱼的念想反倒一日深过一日,只怕自己到时真的会吓着她。   才亲了一口,咯吱响起的轮椅声就往这边来了。   沈观鱼反应过来是赵复安的轮椅声,忙避开赵究的接下来的吻,慌忙地拉着他往扶秋和夏昀那一边避去。   赵究却强硬得很,拉着不准她躲,沈观鱼和他在一块就这么怕见人吗?   “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眉峰压下,声音有些冷硬。   齐王将赵究请到后边,却不在那边待客,赵复安心里就有些难受,赵究来是坐空堂的吗?   赵复安借口出来方便,也往昔杳院这边走。   他已经有些魔怔了,就算知道,也一定要亲眼看清楚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底是不是与皇帝有私情。   拉拉扯扯的一幕直接映入他眼帘,赵复安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好你个沈观鱼,还真是能人所不能!   赵究将手臂一收,沈观鱼被拉着朝他靠近,被紧紧揽住。   猝不及防地被当场捉奸,沈观鱼就算理直气壮,脸上神色还是有些挂不住,咬牙扭开头去。   “观鱼,这是怎么回事?”赵复安阴寒的眼睛锁在沈观鱼身上。   她握紧了赵究的手,淡声道:“如你所见。”   她下意识挨紧了赵究,两人衣袖紧贴在一起,那样亲密,定是成了好事!赵复安看得眼睛充血发红。   俊俏奸夫的心态倒是好得很,语气凉薄:“怎么回事你没看到吗?朕同她如今情好,在此乘凉赏荷。”   沈观鱼听着他们说话,一动也不动,赵究也牵紧了她的手。   自己能这么理直气壮在齐王府横行,全靠赵究撑腰,她没资格跟他摆脸色,况且看到赵复安要气疯了,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也实在是痛快。   当日她被他兄弟淫言秽语欺负的时候,这人可想过会有今日?   她索性做得绝一点,就这么将额头抵在赵究的手臂,一副依赖的模样。   这当真是刺激到了赵复安,他面色狰狞地盯着郎情妾意的两人,咬着牙关强调道:“陛下,她是臣的妻子。”   “齐王世子,哦不对,赵复安,”赵究心里早生了杀意,面上仍不疾不徐,“她是不是你的妻子是朕一道旨意的事,朕倒想问你,见朕为何不跪?”   他敢说沈观鱼是他的妻子,就不能这么简单死了,赵究要一点一点敲碎他的骨头,让他彻底烂在泥里,才能赔了沈观鱼的屈辱和伤心。   赵复安听出了不对劲,赵究对他的称呼为何改口,他努力抑制住起伏的胸膛:“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究不计较他无礼,反似有些疑惑:“齐王没说,他亲自求到朕面前,要摘去你的世子之位吗?”   父亲请旨要摘去他的世子头衔?这消息如一道惊雷劈得赵复安不知身在何地。   他怎么能信,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这不可能……”   齐王只有他一个嫡子,赵衣寒又死定了,他还能把位子传给谁。   “是与不是,赵公子自去问便是。”赵究懒得同这个沈观鱼名义上的丈夫多费口舌。   赵复安已经疯了,直接挑衅起赵究来:“陛下淫人妻子,不怕被天下人看不起吗?”   沈观鱼被刺中了心事,率先开口:“你将妻子送与庶弟……”   赵究捂住她的嘴,看向赵复安的眼中尽是寒霜:“齐王给你求一条命,好好珍惜着吧。”虽然很快就没了。   他不再理会杵在那的大活人,低头亲密地同沈观鱼耳语:“跟朕回宫?”   沈观鱼不想回宫,低声说道:“为免闲话,这几日还是要在王府里露面的,等这边的丧事办完再说吧。”   “依你。”赵究不勉强她,带着人转身离去。   闲话,这贱妇还会怕闲话……   人走远后,赵复安用尽力气狠狠地捶向轮椅,椅臂应声断裂,木刺戳入手中,鲜血慢慢滴落。   自知道这件事起,他就忍不住比较起自己和赵究来。   论权势、相貌、勇武他都及不上,甚至连文采都不敢肯定,在想到赵究前,他从没想过京中有人能将他衬得处处不如、暗淡无用。   可赵究有一点不好,他永远不可能给沈观鱼一个名分。   沈观鱼,你就等着被他抛弃,被天下人戳指脊梁骨的一天吧。   赶过来的姚敏俞就站在赵复安背后,头一次见到如此暴怒的表哥,吓得愣在了原地。   他是因为表嫂和陛下的羞辱生气吧。   姚敏俞一路跟了来,但隔得尚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表嫂和陛下那亲密的样子已经毫无疑问,二人就是有奸情!   而且表嫂仗着奸夫是皇上,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王府,在表哥面前。   她真是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21:02:59~2022-07-22 21: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老师的狗 35瓶;hh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有主   赵究还是拉着沈观鱼回了昔杳院, 环视一圈,哪哪都看不大顺眼,勉强坐在交椅上, 拉着沈观鱼坐在他的腿上。   这是什么轻浮做派!沈观鱼惊着了,忙就要站起来。   皇帝却环着她的腰肢, 压住她下命令:“不准动。”   沈观鱼只能不情不愿地坐着,赵究清线的气息笼着她,浑然不知自己嘴巴嘟得能挂油瓶了。   “你方才为何牵朕的手?”赵究点了点她翘起的嘴唇, 按捺住心里的痒。   沈观鱼装傻:“想牵就牵了。”   赵究却逼问到底:“原先怎么都不肯理会朕, 那赵复安一来就装模作样的,快说,难道你是要欺君不成?”   猜到沈观鱼是因为气别人才愿意亲近他,赵究怎么想都不痛快。   面对他的诘问,沈观鱼索性承认:“赵复安这么在意, 我确实想气一气他,但我怎么敢利用陛下,原只是在外边不好这么卿卿我我, 私底下咱们再论嘛,你看这么不得体的样子……我都没说什么。”   原先沈观鱼以为的交易, 是要睡就睡, 睡完就走, 结果是这样如同冤家的相处……她应付不来。   她的解释让赵究的眉头稍稍放松些许。   既然在屋内, 他抬眸委婉说道:“那现在不是大庭广众了,做什么都可以?”   沈观鱼一下子紧张起来, 手拘谨地放在膝上:“陛下想要如何?”   见她不知所措, 赵究更起了逗弄的心思:“天儿这么热, 你将衣襟拉开些。”   沈观鱼微张着嘴, 没听明白,赵究这是要她主动跟他宽衣解带?   她脑子里的天人交战都打到脸上了,赵究又是好笑又是忐忑,也猜到她大概会拒绝。   其实赵究只是想看看她的伤好了多少,虽然先前她说好了很多,但他不大放心。   可没想到她一句反驳也没有,默默将手放在了衣襟上,照他所说的,缓缓扯开,赵究反倒紧张了,环着她的手臂绷紧。   春晨色的挂脖肚兜缓缓显露,衣襟已经拉到了胸口,那一身明净的骨肉,因那饱团儿的诱人起伏和颜色点染成足以杀人的春色,让人眼睛发直,呼吸加深。   “够了。”赵究见她还没停,忙止住了她的手,垂眸掩住躁乱的情绪。   沈观鱼雪白薄突的锁骨下红痕已经消退,紫萍膏疗效甚好,都快看不到了。   沈观鱼惴惴不安地瞧着他低头,不知道他下一步又要自己做些什么羞人的事,紧张的呼吸让胸脯加重了的存在感,谁都不敢去看。   这样的听话主动的沈观鱼让赵究惊讶,直待眼底佯装出平静他才抬头看去,但她娇娇怯怯地一低头,想要为她拢上衣裳的念头就消失不见了。   埋首贴上那截可怜的锁骨轻吻,赵究投降似的闭上眼睛,又亲又咬了之后,锁骨上的红痕似她一样无措。   吻和微热的气息往上,在她细腻的脖子上啃吻,初贴湿热,离开后又微凉,让人忍不住缩紧了脖子又想往他唇下送,扶在他臂上的手变成揪紧,上好的衣料揪出了褶皱。   沈观鱼其实也是舒服的,她有些迷茫地眨着眼睛,恍然发现自己在享受这样的亲近。   就这样轻易接受了赵究,她是不是本质就是一个□□?   这个念头一瞬间就让沈观鱼产生了羞耻感,她轻轻推着赵究的肩膀。   察觉到怀里人的不对,赵究亲到她的脸颊,他也意动得很,漂亮的脸上尽是风情流露,用眼睛在问她怎么了。   “陛下若是想要,现在也可以。”她眼尾有泪,负气似的说着,手轻轻搭上他腰间玉带。   他皱起了眉,怀疑自己没听清:“想要什么?”   沈观鱼对自己主动和男人提起这事的举动也觉得而红,她弯身寻了赵究的肩膀要藏起来。   赵究偏不准,握住她的肩膀,有点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朕现在就将你抱到床上去,要了你的身子?”   沈观鱼躲藏失败,丧着脸听他用更直白的话说出来,揪紧自己的手:“不是我想,若是陛下想,我可以。”   “朕现在不想!”赵究胸中翻涌的气血慢慢平复,面上五颜六色也不好看,他有时比沈观鱼更矛盾,“你就这么着急跟朕借种?沈观鱼,你一次同朕说清楚,到底怎么想的。”   她一听到这词就咬牙垂下头,“我只是,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个,陛下还图我什么。”   赵究做到了他允诺的,若他不跟自己讨回报,沈观鱼不安心。   他几乎要气笑了:“你不想欠朕的?”   沈观鱼下意识回避和他争执,软声说道:“我只是,有愧。”   暗自吸了一口气,她抱住赵究的腰,枕在他肩膀上,拿出了装可怜的本事:“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对我这么好,不知道能回报什么。”   是不是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   未必不清楚她是装的,但一瞧那张可怜巴巴的脸,赵究就找不到生气的出口,抿直了唇线良久说不出话来,干脆揶揄她:“朕自会跟你讨,你急个什么劲儿?”   被他说自己着急,好像迫不及待的是她一样,沈观鱼整张脸都涨红了,羞愧的眼泪终于憋不住落了下来。   赵究一看说错了话,忙松了手,沈观鱼马上就藏在了他的颈窝里。   他顺着她纤薄的脊背,赔礼道:“好了,是朕错了,朕不开你玩笑了,别哭好不好?”   沈观鱼哭得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没急,我只是想着早,早死早升天……”   “说什么傻话!”赵究又忍不住生气,怎么和他敦伦就叫“死”,到时人抱到了床上,自然会先紧着她的感受来。   这事不容细想,他赶忙挥散了绮念。   沈观鱼也知道自己丢人了,小声认错,“我错了嘛。”   赵究叹了口气,即使不喜欢解释,也同她说道:“不必想什么还不还的事,朕没将那点东西放在眼里,你只需知道,朕还在,你就什么都不须担心,更不会是个无名无分之人。”   他要给自己名分?   沈观鱼乍一听恍了一下神,接着又有些惊慌,她是想到赵究厌倦她时,请个恩典回江南的,若有名分,宫妃如何能离宫?   她有些不愿意,深埋着脸让赵究看不到一点异样。   赵究将人掂了掂,环得更紧,说道:“你早日回宫里,朕让康业挑的东西不好送来齐王府,都堆在朱阁了,想让你瞧瞧喜不喜欢。”   本就不打算让沈观鱼在那长住,赵究也没有没给那地方起名字。   他如今喜欢一边说话,一边揉沈观鱼耳朵,揉得她脸越来越红,小声地答应他。   “朕这便先走了?”他剔透的眸子熠动迷人,说着走,人却不动。   “恭送陛下”的话都说了,他还是坐着,沈观鱼了然,抬手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角。   赵究不满意,美人腰肢往后绷紧,却还是被牢牢把控在赵究的掌下,再上是他碾磨着娇软唇瓣的模样,真似一对难分难舍的爱侣。   “朕回去了,你也早些回来。”   沙哑的嗓音听得人耳朵痒痒的,又亲亲她烧红的脸蛋,赵究才勉强算满意地走了。   沈观鱼手背贴着热烫的脸,嘴唇还有点微疼,坐在他腿上的感觉还强烈存在着,她一时想不起要去送他。   知道自己做的事丢人,沈观鱼不敢看可能进来的扶秋或是其他人,径直躲到内室休息去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着赵究说了名分,不知要怎么推拒,一会儿又想到他笑着看自己的模样,索性将脸全埋被子里,催眠自己睡觉。   这一趟就到了晚间,扶秋进来说道:“小姐,姚小姐求见。”   沈观鱼隔着帐子干脆说:“不见。”   扶秋出去传话,没一会儿又进来了,说道:“小姐,她在院门口跪下了。”   “请她在外间等着。”   懊恼地掀开帘子,沈观鱼凶巴巴起身,去镜子前理了一下鬓发。   姚敏俞有些紧张地喝着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但不见沈观鱼一面,她不甘心,甚至沈观鱼不愿意见她,她都要跪下逼她见自己,沈观鱼到底是让步了。   等了许久沈观鱼才出来,乌发雪容素净得没有半点妆饰,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衣,还可见里头白色的里衣,看来是刚起身。   姚敏俞模样温婉娇柔,自小就得家中及四邻夸赞,母亲才对她寄予了厚望,特特带到了竟成阿里。   但见这么一个神仙玉骨的,难免生出萤虫与皓月争辉之感,她起初只是有些气闷,现在更是不服气,暗自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外头一大家子人忙里忙外,沈观鱼身为儿媳竟就在床上赖了一日,她仗着和皇帝的苟且,行事也嚣张了,紧接着姚敏俞又想到更可怕的,莫非她是和皇上在内帷厮混,才一直睡到了现在。   按住怦怦乱跳的心脏,怒火更加压不下去,沈观鱼当真是半点心肝也无!   “你有事吗?”   沈观鱼见她面色变换扭曲,施施然坐到另一边去,撑着下巴看她。   自赵复安受伤起,姚敏俞对他的小心思就昭然若揭了,此厢她来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   姚敏俞有些重的磕下茶盏,大义凛然地看向她,质问道:“表嫂,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表哥!”   沈观鱼有些讶异,她要说的竟然是这句?当真是不知所谓。   幽幽叹了一口气,沈观鱼道:“我还以为你来这儿,是求我准赵复安纳你为良妾呢。”   姚敏俞的心狂跳了一下,说话时嗓子都劈了,“你说什么呢!我,我可是要选秀入宫的,况且我好歹是官家女,怎可为妾!”   沈观鱼如今还在,她自然不能说王妃已经许了她世子妃之位,况且,她心里对选秀也并非全无期待。   沈观鱼闻言恍然大悟:“可表妹对赵复安这般亲密,任谁看了都知道你俩郎有情妾有意,表妹不必担心,这事就算陛下听了,也是会成全你们这一对眷侣的。”   姚敏俞急了,霍然站起来大声道:“我没有!”   沈观鱼见她这么激动,笑道:“有没有,就看陛下到时候信不信吧。”   “你敢污我清白?”姚敏俞气得都要哭了,忍不住指着她跺脚,   “分明是你,红杏出墙,辜负了表哥对你的一片真情,现在还敢做那下贱行径,跟陛下吹枕边风!”   在姚敏俞心里,表哥是世间难得的好儿郎,未见到皇帝之前,那模样才华,也是京城女子的向往,她都已经有这么好的了,却不肯好好对待,一再折辱于表哥!实在是下作无耻!   原先她还不明白齐王妃为何一心要替表哥休弃了她,现在才知道全是她自作自受。   如今见到沈观鱼竟脚踏两条船,另一个还是当朝天子,凭她一个已婚的夫人,何德何能!   “你看见了?”沈观鱼在桌下的手暗暗收紧,面色波澜不兴。   姚敏俞觉得自己抓住了沈观鱼的把柄,有些得意:“我就是看见了,你在表哥面前还勾缠着陛下,着实是不要脸,怎么,怕了?”   她既得意又有些嫉妒,姚敏俞素闻当今天子英明神武,为何会被表嫂蛊惑,和这样一个没脸没皮的妇人纠缠,还是当着别人夫君的面。   定是这沈观鱼撩拨男人的手段高超,陛下才被她骗了去,若得机会,她一定,一定……   真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沈观鱼半点不怕,无所谓地承认了:“我就是与陛下有私,齐王府都知道,他们怎么不敢往外说呢?”   姚敏俞可不怕,声音都脆利起来:“那是因为他们要脸,我可不是齐王府的人,绝不会放任你败坏王府名声,在宗室之中行此荒诞阴私的丑事。”   “你坏了我与陛下的好事,让他声名有损,且看看你还有没有机会被选入宫,既知道我会吹枕边风,整个齐王府都怕我,你说出去,还能有命在?”   沈观鱼连消带打,直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姚敏俞气结:“你怎么敢……”   她抢断话头:“我怎么不敢,你比齐王金贵?都死了一个赵衣寒了,多你一个又算得了什么,不要想着装傻,到时候外头有一点风声,我都算在你头上。”   赵衣寒的死被朱澜翠闹得整个王府都知道,没想到背后竟然是沈观鱼下得毒手。   她真的敢灭口!   姚敏俞吓得呼吸都找不到了,看她犹如看洪水猛兽,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泪含在眼眶里。   沈观鱼懒得看她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只问她:“表妹到底要不要做这个良妾啊,趁我现在有空点个头,不然你这样没名没分伺候着赵复安,传到外面去也不好听。”   姚敏俞斩钉截铁:“不做!”说罢也不告辞,直接跑了出去。   沈观鱼连头都懒得扭,睡了大半日身子也乏,起身在院子里抻了两圈。   暑气已散,院子里十分凉爽,月光如水泄在庭院里,和灯笼的光揉在一起,不分你我。   “夏昀呢?”沈观鱼没见他人影,有些奇怪。   下一瞬夏昀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奴婢在呢。”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沈观鱼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问他:“你躲房顶上做什么?”   “奴婢总觉得有人在窥伺这个院子,所以为了小姐的安危在屋顶守卫。”   原来是这样,沈观鱼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辛苦你了,这院子有人盯着也正常,你可吃饭了不曾?”   夏昀歪着娃娃脸笑:“奴婢吃过了。”   但他隐约觉得在暗处躲着的不像齐王府的人,但此事不足与沈观鱼道。   “那你……上屋子的时候小心点,”沈观鱼想着,又从屋子里拿出五毒囊,“上头只怕蚊子多,挂这个都能赶走。”   夏昀脸上的笑好像永远不会消失一样,他接过五毒囊说道:“多谢小姐关怀。”   沈观鱼摆摆手,就看他唰的一下翻上了屋顶,见识到传闻中的轻功,她忍不住拍手“哇——”了一声。   夏昀又从屋顶上露了一下头,面上似乎有几分少年人的小显摆,冲她摆摆手才彻底不见了。   老齐王择吉日下了葬,连同葬礼一齐结束的,是赵复安终于撤去了轮椅,能站起来走路了。   但齐王却在这时上书请宗人府撤去赵复安的世子头衔,这一连串的事,让人纷纷猜测起来,在京中也算一件口耳相传的新鲜事。   赵复安久有才名,又持身清正,对待夫人更是一心一意,三年无所出也不曾休弃这孤女。   有人怀疑是不是他过于维护妻子,惹怒了齐王才摘取世子位,又有说老齐王会不会就是被他气死的。   对此事赵复安没说什么,只是借口还要养伤,连僧录司都不去。   齐王妃倒是炸开锅了,老齐王的葬礼结束她本该去佛堂思过,因着这件事,她闹将起来,要回娘家去。   后来齐王大概是私底下和她说明了只是权宜之计,齐王妃终于没话了,乖乖把自己关在佛堂。   知道赵复安康复了,沈观鱼牵唇一笑,赵究请的这位神医当真厉害。   将手中饵料尽数撒入水中,任金鱼抢夺,将水面翻涌成斑斓的颜色,这段时日她一直耐心等着的就是这件事,等看到那根稻草将骆驼压倒,就该轮到她了。   没两日,赵究就来消息了,清隽的字迹上写着邀她到华章园去。   沈观鱼在院子里窝了许久,也想出门松快,带着扶秋夏昀就出发了,此举自然引人注意,却无人敢拦。   去的却不是缬姝楼,而是一处名为筎茄的楼阁。   还未进去就听到靡靡丝竹之声,一个男子正弹着古琴,两旁穿着轻衣薄纱,弹奏的琵琶的乐伎几乎要倒在了他身上,肩头衣衫已然滑落,沈观鱼骤然撞见这幅场景,忍不住想退出去。   那男子察觉到有人,回头看来,一张脸白净俊秀,长眉若柳的多情模样,见到沈观鱼,他眼里瞬间浮现出惊艳的颜色,忙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沈观鱼今日难得打扮了出来,仍是一身缥碧浅色的,肌若凝脂,面赛芙蓉,凛然若不可侵犯的神女。   “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1]”他忍不住吟出一句诗来。   男子身如玉树,高挑秀雅,衣服上绣着精致的竹叶花纹和头上是上好的羊脂玉发簪,瞧着大概是哪家的浪荡公子,打量她的眼神轻佻大胆。   沈观鱼却皱起眉,当面议论女子容貌,实在是个登徒子!   她只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地略过他,要登上楼去,那男子却快步挡在了面前。   他拱手作揖,道:“小可名叫楚十三,敢为小姐芳名?”   沈观鱼心生厌恶,声音仍清冷自持:“还请公子让开。”   楚十三不肯,凑上来笑道:“小姐这是要往何处去?十三是华章园的乐师,可谓小姐引路介绍,做个解闷的。”   夏昀看不下去了,站到沈观鱼身前,说道:“楚神医,这是沈家小姐,还请礼敬。”言下之意,要他守规矩些。   楚十三恍然,又十足地遗憾。   难得见到如此撼他心神的女子,没想到就是赵究心里的那个,那人他可是惹不起的,只好让到一边,“是在下失礼,沈小姐且请。”   他就是医治赵复安的神医?   沈观鱼听夏昀称呼时还有些怀疑,但神医的做派未免太轻浮了些,想起之后的事还要靠他,虽然恼与他的失礼,仍要以礼待之。   她屈膝行了一礼:“见过神医,就是楚先生在帮赵复安看诊?”   见美人给他好脸色,楚十三又回春了,笑着说道:“正是在下,听闻赵公子大好了,今日就在华章园里,也不知能不能见着。”   他被摘了世子衔,往后只能称为“公子”了。   沈观鱼没想到赵复安竟在华章园,他还在守孝,照理是不能饮酒作乐的,如今这是自暴自弃了不成。   意识到赵究请她到此处,是有戏要看了,她朝楚十三道:“楚先生不若上楼一叙?”   楚十三高兴地正要答应,就对上了夏昀杀人的眼神。   方才还说要陪她解闷的人现在倒拒绝了,“在下还有些事,只怕不能陪沈小姐了,改日再拜会沈小姐。”   沈观鱼也不勉强了,朝他点点头上了楼去。   楚十三目送着上楼的娉婷身影,心底不免怅然若失。   “名花都是有主的啊~”他摇晃着头负手离去了。   比之缬姝楼,筎茄楼这边少了树木的遮映,视线要开阔许多,走近栏杆就能将不远处的马场收入眼底。   沈观鱼在二楼回廊上站着,远远就见马场中围站着一些人。   为首的正是赵复安,他不知为何脚步有些踉跄,过来扶的业平被他挥手甩开,赵复安兀自上了马。   沈观鱼抬手将栏杆握紧,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作者有话说:   ps:不要觉得怎么是个男的都喜欢鱼鱼,其实就是她过于漂亮了,神医和赵衣寒都是风月场的人,有机会沾手美人就都想碰一下罢了。   真的喜欢的也就啾啾和白徽,啾啾还是个守男德的,白徽就……下章就是他。感谢在2022-07-22 21:56:27~2022-07-23 21:5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搞钱搞钱搞钱 10瓶;Rare.、4283394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断腿   被派到僧录司, 被剥了世子名头,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赵复安面上没有异样, 却早已心灰意冷。   没有齐王妃管着,他孝期就跑到了华章园, 放任自己沉沦在酒色之中,不问日夜。   每至醉意朦胧,妓子妖娆的身子蛇一样在他身上滑动, 艳红朱唇含着酒液吻上他, 他来者不拒,搂着不认识的女人厮缠,然而只是揉捏几下,那件痛苦的事就不得不想起。   就是喝醉了,他也得时刻警醒, 不能教自己不举的秘密让任何人发现,再弄下去他还没反应,这些经验丰富的□□只怕就要怀疑了。   思及此, 一股无能的恼怒霎时间在胸口炸开。   为什么!他就连想彻底放任自己都做不到,还得顾着这该死的、耻辱的缺憾, 他这辈子为什么还要活着!   “滚!”他怒吼一声, 将酒壶猛地掷到地上, 面色几近疯癫。   方才还风情媚态, 搂着他脖子的妓子被摔都地上,吓了一跳, 见到面色如厉鬼的赵复安, 也顾不得扎伤的手臂, 仓皇地穿起衣裳就跑了出去。   最后连陪侍的妓子都喊不成了, 他一个人待着,烂醉了便睡过去,成了一摊烂泥,这段时日他正头的夫人、对他心怀爱意的表妹,谁都没来问过一句。   业平实在看不下去,任他瘫了几日,好说歹说求他回府去,外头说赵复安孝期失德的话都传疯了。   见赵复安不应,他干脆背起主子出了包下的院子。   却没想到往外走时,迎面就遇见了两人,一个是打扮娇艳的莘娘,旁边穿着窄袖帖里,罩甲玉带的高大公子搂着她。   这个女人见主子失势就马上调转风向跟了别人,等主子好了,自己定要告她一状!   业平十分不齿地瞪了她一眼,低头快步走过。   莘娘也没想到这么巧,她有点慌张偏头,知道这几日赵复安就在华章园,可她正忙着伺候当朝新贵,听说赵复安院子里出来的□□还受了伤,更加不想去应付那落魄的前世子。   现在见着他整个人全然是放浪形骸的模样,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完全委身于他。   两队人擦身而过,赵复安呆滞的眼珠子却突然转动了一下,抬头看向他们,等认出了莘娘。   他在华章园这几日,莘娘也从未来看过,当初那般仰慕他才华的女子,如今见面不识,这个女人当初为何那般温柔小意,原来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   “哈!”他伏在业平背上笑出了声来,随即沉声吼了一句:“站住!”   莘娘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心里祈求避开的事到底是发生了。   她可是得白指挥使承诺,之后娶了正妻,她是能进门做妾的,别被赵复安搅了好事才好。   那搂着她的公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转头朝赵复安看去,眼里一股子好勇斗狠的凶蛮。   “你是在喊我?”白徽疑问的话也问出了趾高气扬的味道。   白徽新上任五城兵马司指挥,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京中多的是趋之若鹜之辈,甚至陛下和太后都为他赐婚,刚到京城,和那文妙璃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正值休沐,白徽搂着清倌在华章园招摇过市,也不知未婚妻作何感想。   他浪荡惯了,看那文弱的侍郎小姐哪哪都不得劲,上头偏要塞个女人束缚他,实在烦人得很,起意要下文妙璃的面子,这才来这京中有名的园子寻欢作乐。   经人引荐包下了这个清倌莘娘,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今日她软声央求白徽教她骑马,白徽被哄得舒坦,自然乐意带她去小跑两圈,到时候再弄点什么小情小致的也不错。   谁料在去的路上就遇见个醉鬼,还颐指气使地让他们停下。   依白徽多年爱挑事打架的性子,一下子就听出了那团烂泥语气不善,他也不客气地站住,倒看这醉鬼要如何。   赵复安看着他们,有种沈观鱼和赵究的噩梦重演的痛苦,抖着声音问道:“莘娘,他是怎么回事?”   白徽低头问莘娘:“你之前相好?”   莘娘连忙否认:“不是,公子你同奴家……那时分明知道奴家还是处子,现在怎么怀疑奴家。”   那倒也是,白徽又问:“那你认识他吗?”   白徽也不是傻子,京城里丢块砖都能砸几个做官的,找事之前还是要打听清楚,才好酌情下手。   “他是齐王府的……公子。”莘娘说得含糊。   白徽却恍然大悟:“京中说的那个孝期被摘了帽子的废物就是他啊。”这一声十分的阴阳怪气。   他最初知道赵复安还是因为沈观鱼嫁了他,夺妻之仇足以记恨至今。   如今才见到这仇人,没想到窝囊成这个鬼样子,沈观鱼这也能看上,眼睛真是一如既往地瞎!   两个人正说话,赵复安挣扎着从业平背上下来,抹着嘴脚步虚浮地朝他们走来。   白徽刻意抬高音调的话听见他的耳朵了,让他面皮一抖,随即跟头暴怒的狮子一样就要冲过来。   业平认出这位爷是皇帝钦点的兵马司指挥使,忙抱住赵复安,这个关口上实在不能闹出事情了。   白徽半点不怕,就凭这醉鬼废物,难道能凭肚子里的书能打死人不成。   赵复安走不过去,干脆骂道:“你个贱人,你就和沈观鱼一样,你们都是贱人!”   莘娘被他这副尊容吓坏了,忙躲到白徽的身后不敢露头。   听他提起沈观鱼,白徽原先桀骜不驯的面色冷了下去,干脆地大步走过去一拳往他脸上揍过去。   赵复安登时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要不是业平抱着,还得扑在地上才成。   业平和莘娘都傻了,一个赶紧抱着人往后退,一个就心里有些震动,没想到白徽会为了一句辱骂她的话打人,这个人原来这般看重他。   “大胆,这是齐王府的,的公子!”业平骂道!   白徽甩着手笑了笑,“不好意思赵公子,手滑了,不然你打……不,你踢回来吧,腿不是好了吗,来来来!”   他做惯了无赖,知道怎么说话做扎人心窝子,赵复安显然是被打蒙了,甩着头回不过神来。   “赵公子没本事踢回来,那我就不奉陪了。”说罢,搂着莘娘的肩就要走。   “站住,你们往哪走!”   白徽往后摆了摆手:“马场跑两圈,赵公子可别跟上来,待会儿马打蹶子,你这腿就不必要了。”   赵复安彻底疯了,推开业平说道,“我就跟你比赛马!”他阴森的眼睛看向莘娘,“要是我赢了,你把她给我。”   白徽饶有兴致地回头看他,说道:“好啊!”   筎茄楼上,沈观鱼坐在背荫的交椅上,旁边放着凉丝丝冒着寒气的冰鉴,她看着下头的争闹问道:“赵复安为何会往马场跑,陛下安排人引他过来的?”   夏昀摇着扇子,温声说道:“陛下却有此意,本是安排了其他人,但齐王公子不知为何跟新上任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起了冲突,两个人正巧就约着过来赛马了,也算是正中下怀了。”   沈观鱼点点头,让他和扶秋下去休息,自己坐在那里看着马场中的状况。   赵复安浑然不知自己被沈观鱼盯着,这是他二十年来少有的好勇斗狠,一时间觉得就是拼出这条命不要,也要赢了这场比试。   马场边围着看戏的人,两个大男人为了抢女人比试这样的热闹自然好看。   被“抢夺”的莘娘虽然有些得意,但怕赵复安说出自己从前那些事,也只能缄默在一旁,用担心的眼神看着白徽。   只有业平拉着赵复安苦劝,但这么多人瞧着,现在反悔岂不是让众人耻笑,赵复安咬牙推开了他,翻身上马。   白徽投军五年,他胸脯横阔,上马的动作更是利落帅气,赢得一片喝彩。   楼上的沈观鱼见到另一个上马的人,知道这就是那位和赵复安比试的白指挥使,不过隔得远,她觉得眼熟却认不出来,但显见地比赵复安要厉害。   马场不长,所以被围成了一圈一圈的,谁率先跑完一圈谁就获胜,一局定胜负,十分简单。   铜锣声敲响,两匹似离弦的箭一般朝前射出,风在脸上刮着,赵复安用力蹬着马镫保持平衡,尽力压低身子,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   这不要命地跑法一开始确实能越过白徽,但不过几息,他的身子就有些摇晃了,腿上只能更加用力,夹紧马腹,然而减速已是没有办法的事。   被酒浸透的身子受不住这么强烈的颠簸,赵复安已经在马背上已经有些气喘,他的脚因为用力有些隐隐作痛,头上虚汗越来越多。   眼看要从马背上翻下去的时候,白徽从旁边风驰电掣地越过他,还顺势扶了他一把。   主子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在业平眼里,急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眼看就要坠于马下,得白徽搭手才坐了回去,心才又放了回去。   赵复安到底是落后了,最终还是白徽先到底终点,他直接翻身下马,如在军营里和人赌赢了一样,将战利品抱了起来。   莘娘被白徽抱着,终于松了一口气,娇羞地伏在他的胸膛。   可下一瞬白徽就定住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转了一圈后,忽然盯住了不远处的楼阁,栏杆旁立着一个女人。   和沈观鱼看不清人不同,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沈观鱼如今不是该在齐王府的深宅里吗,怎么会在这里?   “白公子怎么了?”莘娘见他突然不动,指尖轻点了他的鼻尖,白徽抓下她的手,直接将人抛下,转身离开了。   众人喝彩过后,更多的是将赵复安方才的勉强看在眼里,各自窃窃私语,业平往后瞪了一眼,上前去迎接赵复安。   马速渐慢,赵复安脸色苍白,满头的冷汗,疼得更是握不住缰绳,怕坠马的丑事真的上演,他在马没彻底停下的时候就翻身下了马。   业平还没来得及扶他,赵复安的脚直直杵在地上,承受着不小的力道。   电光火石之间,赵复安耳朵中清晰地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接着剧痛袭来,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瞬间疼得晕死了过去。   马场里人都被这一声惊到了,就见齐王公子突然直挺挺倒下去,业平被吓得六神无主,跑过去抱着赵复安不住地喊他名字,马场里登时闹哄哄乱成一片。   沈观鱼在他们比赛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将一切尽收眼底,对这个结果是一点也不意外,不过她却没注意到胜者已走这件小事。   赵究先前就同她说过,楚十三帮赵复安治腿,好得虽然快,但他的腿骨却被猛药侵蚀得无比脆弱。   寻常走路还好,要是使了劲儿,就跟琉璃摔在地上似的,彻底碎成渣儿了,更何况他先是急速奔马,下马时更是没有半点缓冲。   如今骨头碎完了,神仙也救不回他这条腿。   赵究让人将赵复安的腿治好,再让他彻底绝望,这杀人诛心的计谋,实在是……大快人心。   不过这只算报第一回 端午之仇,沈观鱼可不打算让他就痛这么一次。   正想着,清冷的空气将淡淡玉蕤香送到她鼻尖,手臂自她身后搭在栏杆上,沈观鱼被严严实实地围拥在了怀里。   “看得可开心?”赵究将脸搁在她肩膀上,亲热地圈住了她的纤腰,一道看底下的热闹。   察觉到有人贴上来,沈观鱼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放松下来,说道:“开心,可惜陛下来晚了,没看到。”这下子,他们彻底成了一对谋害亲夫的奸夫□□。   赵究站直,将人转过来面向着自己,低眉笑得温柔:“你不是爱打马球吗,待会清了场,咱们也去打两圈可好?”   “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打马球?”   沈观鱼抬头看他时,因为站得过近,秀气的下巴会磕在他胸口,赵究却不答,只问她去不去。   他不说沈观鱼也知道,赵究连赵复安不举的事都能查到,知道她当年喜欢打马球有什么奇怪的。   赵究掌着皇权、掌着锦衣卫,这天下所有人的事,在他面前都藏不住,想做的谁也拦不住。   那欢喜忽然散去了些,她轻声问:“这天下,可有陛下不知道的事?”   察觉到她有些消沉,赵究说道:“自然有,朕就不知你此刻为何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咱们还是去打马球吧!”   “好,”赵究拉住她就要跑开的动作,“不急,你这身衣裳不好骑马,朕带了别的来。”   他果然什么都能猜到,还提前备了马球服。   沈观鱼还是想跑,结果十分干脆地就被他环着腰抱了起来,她轻呼一声,就被带进了垂着帘子的一间内室去。   一套明艳到极致的胭脂红锦缎团花马球服放在那里,还有镶着玉石的腰带跟一双小牛皮靴子,不用穿就能想到是怎样的一番英姿飒爽,旁边还放着一套烟墨色的。   赵究似乎是为了一雪前耻,说什么也要亲自帮她换。   沈观鱼多次试图往外逃,还是被他提回来放回原地,赵究惩罚似地往她后颈咬了好几口,吓她:“再跑今日就带你回宫去。”   沈观鱼终于不跑了,赵究又有点生气,说带她回宫就这么怕吗。   “最多许你在外边多留三日。”他不满道。   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观鱼大方地张开手,说:“那神医也借我用用,还要找盆谁都没见过的,独一无二的怪草,甭管有用没用。”找不到她就自己做一盆出来。   此时的沈观鱼有点古灵精怪的,仿佛有变回了江南时那个明艳活泼的少女,赵究笑斥一句:“啰嗦。”   接着两个人就不说话了,骨节漂亮的一双手拉开了她的衣带,缥碧色的外裙似浅淡的烟雾重新落回了香炉里,堆在她脚边。   他动作优美得弹琴一样,一派气定神闲,信手拈来,只是……慢得出奇。   沈观鱼不得不红着脸催他:“快一点。”   赵究坏心眼得很,慢悠悠说道:“急什么,外头说不定人都没走完呢。”   其实他已有些心猿意马,动作只能加快了,素色罗裙也滑落在脚下,沈观鱼有些局促地捏紧了手。   “这样就能换了。”她拉住赵究的手,弱声阻止他。   “看看你好全了没有。”清润的声音像被打磨过,有些喑哑,沈观鱼只能乖乖掀开给他看。   葬礼这许多日,沈观鱼身上的伤早就好了,肌肤重新变得似剥壳鸡蛋一般细腻雪白。   赵究轻点她白嫩的肩头,语调意味不明:“看来是好全了,不如咱们不去跑马了……”   说着俯首就要亲她,沈观鱼以为他真要,吓得赶紧掩了衣裳,又往外跑。   赵究怎么会让她跑,搂回来按着亲了好一会儿,把人亲得晕陶陶的勾他脖子的时候,抬手就轻拍她的翘臀:“好了,不闹了,站好换衣裳。”   沈观鱼摸着自己的臀,久久不敢信他做了什么,俏脸渐渐涨了个通红,看他还一脸正经的,忍不住跳起来打这个假正经。   赵究任她没力道的拳头落在身上,拿过一旁的马球服给她穿上。   他果然知道了怎么穿,等最后腰带系好了,沈观鱼逃也似的要出去,还是被拉住,她都没脾气了。   “怎么了?”她扁着嘴问。   “朕也要换。”他朝她展开了手臂。   赵究今日穿的一身尊贵的紫袍,紫金冠下一张轮廓完美的脸比珠玉更曜目,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沈观鱼低头去帮他解玉带,比起赵究第一回 帮她要好些,毕竟从前和赵复安同床时,身为妻子自然做过这些琐事。   赵究也能想明白这件事,再怎么理解,他心里都不痛快,看向沈观鱼的眼神深邃了许多。   他不说话让沈观鱼有些紧张,解下外袍,到里衣她就停住,他身量高,挺拔颀长,宽肩窄腰,里衣不必掀开都知道藏着好身材。   沈观鱼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赵究脖子胸口的地方看,那处仿佛是造物的灵秀,直裁的脖、锁骨、喉结,起伏覆着肌肉的胸膛,每一寸线条都好看得紧。   “要看吗?”他哑着嗓子问。   “不,不……”沈观鱼惊得手一抖被他捉住,往他衣裳下摆进去,贴在那肌理分明的腰腹上。   “嗯……”他深出了一口气音,听进耳朵里让人羞耻。   赵究在引诱她,沈观鱼柔软的掌心下熨贴着坚实又带着弹力的肌肉,被他按着不能离开。   “不喜欢吗?我很喜欢你的。”   赵究抱着她的腰肢往自己身上贴,带着她的手往上。   碰到他的胸膛,沈观鱼被逼点点头,脸又藏到了他的脖颈之间,长长的睫毛轻扫到他。   看她真是羞得不行了,赵究怕真的在这儿出事,亲了亲她的耳垂放过了她。   沈观鱼得了赦免,暗自松了一口气,忽略心底的异样,将那件挺括利落的马球服抖开给他穿上,扣扣子的时候赵究还会迁就她弯下膝盖,这么累,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穿好衣裳的赵究,修长的身形如出鞘的利剑,比寻常的华贵风雅多了些锐利,沈观鱼又想起端午那夜身着甲胄的赵究,满身戾气,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赵究打断她的发呆,在沈观鱼耳畔问:“摸都摸了,咱们什么时候同房?”   沈观鱼被口水呛到,边咳边慌道:“陛下别问我这个!”   那双漂亮的眼睛弯起,璀璨得似星河一般:“这是你跟朕的事,不问你问谁?这几日朕也研习了几本书,等你回宫你也看看,挑喜欢的……”   沈观鱼赶紧捂住他的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陛下你怎么这么不知羞?”   可惜她不知道,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就会撕去正经的伪装,显出内里的下流和无耻:“阴阳调和,朕羞什么,你方才不是也挺舒服的吗,听闻那事儿比亲嘴儿还舒服……”   沈观鱼捂住耳朵往外跑,这回终于没被拦住。   却说白徽并不知道马场那边的变故,他径直跑到筎茄楼底下,急忙就要登楼,却被人拦住了。   “让我进入!”白徽一意到登楼,他已经多年未见沈观鱼了。   拦人的侍卫道:“楼上有贵客,白指挥使请回吧。”   认得他……白徽有些狐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3 21:58:20~2022-07-24 20: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奇花   沈观鱼正想下楼, 就见康业公公正巧上来,他竖起手比了个“嘘”的手势,“下边有人来了。”   沈观鱼愣愣地点头, 将楼道让开,康业公公上来朝内室回禀道:“陛下, 白指挥使在下边,想闯上来。”   “他知道朕在?”赵究便整理着袖子边走出来。   康业答:“应是不知道的。”   想起来时沈观鱼站在栏杆边,赵究看向她:“那就是来找你的了。”   沈观鱼有些奇怪, “他认识我?”   “你可记得白徽?”   沈观鱼回忆了一下, 长“哦”一声:“就是他啊,竟然当上指挥使了,就是他和赵复安赛马?我都没看清,他方才看见我了?”   “他在雍州军镇时当过斥候,眼神很好, 朕还听闻,他当年钟情于你?”   其实不是听闻,而是白徽在沈观鱼给他送饭之后, 直接找到他面前来了。   沈观鱼见他眼神冷淡说出这话,有些好笑:“确实如此, 他还让媒人上门提亲, 我爹觉得他不学无术, 否了, 他恼羞成怒投军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当上了指挥使。”   “能巴巴跑过来, 想来对你旧情难忘, 你不想下去见见吗?”他纤长睫毛盖住了情绪, 坐一旁喝起了茶。   “我同他又不熟, 为何要见,不过他当年性子这么差,陛下怎么会给他升官呢?”沈观鱼可还记得白徽不给赵究结银子的事。   赵究见她丝毫不在乎白徽,心里略顺了些,说道:“旧年的小事朕不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还知道白徽当年喜欢她,沈观鱼有些无奈,“那咱们还去不去骑马呀?”   “去,打发了他就去。”   他既这么说,沈观鱼就乖乖等着了,赵究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朝她伸手。   有了冰鉴,沈观鱼也没借口说贴他热得慌了,枕着他的胳膊侧躺在他身边,两个人一晃一晃地,悠闲又安静。   楼下却显得有些焦灼,白徽问侍卫:“楼上究竟是何人?”   他不相信眼前这个杀气凛凛的侍卫来自齐王府,若他是齐王府的侍卫,直接报名讳就是。   “白指挥使还是速速退去吧。”侍卫又说了一遍。   白徽定了一会儿,终究是退了出去,他往回走时就见到匆匆跟来的莘娘:“白公子是见到了谁,怎么走得这样快啊?”   莘娘方才猛地白徽放下来,脚腕有点疼,但她深信白徽对她是上心的,便没有计较,跟过来正准备给他撒娇。   白徽现在不耐烦理会她,他看到了沈观鱼,却不能上去见她,心里有些躁郁。   她究竟在华章园会什么人呢。   “赵复安没往这边来吗?”白徽觉得她也可能是带人来华章园抓奸的。   说道赵复安,莘娘面色就不对劲,“赵公子出事了,好像是断了腿。”接着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也是这个赵复安自作自受,腿才刚好就要逞一时之勇,实在可笑。   那沈观鱼应该看到,她怎么还能在楼上安坐呢?   难道她不是来抓奸的,而是一开始就知道赵复安要出事,来看戏的?   也不对啊,他同赵复安赛马完全是偶然,她怎么会猜得到,“赵复安跟他夫人感情如何?”   莘娘有些不安,问道:“白公子怎么问起这个啊,咱们回去跑马不好吗,你说好了要教奴家骑马的。”   白徽懒得费口舌:“你不说我去别的清倌房里打听就是。”   “诶!”莘娘拉着他的手臂,无奈说道:“赵公子同他夫人似乎积怨甚深,他从前来同奴家说过,他的夫人十分不好,生性善妒,他出门往这边走都要大吵一架,须知赵公子一向对其他女子是没有沾染不分的,且他夫人不懂赵公子的志向……”   莘娘起意要将沈观鱼往坏了说,内容也是半真半假。   白徽却不傻,他冷笑道:“没有沾染半分,那赵公子见你跟了我为何如此生气?”拿他白徽当傻子耍呢。   莘娘没想到他能猜出来,结结巴巴想解释又被白徽一顿抢白,“沈观鱼不懂赵复安,你倒懂人家夫君,你们真是一对儿知音啊,不若现在替你赎身,送你到齐王府去吧。”   白徽说完大步离去。   “不是,白公子!白公子!”   莘娘想追上去,一着急脚踝就扭了,摔倒在地上,然而白徽听见了也没回头看一眼。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扬言要把她送给赵复安,莘娘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她的身子都给了白徽,也不想跟那废人,她该怎么办啊。   沈观鱼和赵究躺了一会儿,知道人已经离开华章园,才起身去了马场。   马场周围被人把守着,不会有人进来。   赵究其实没有玩过马球,但他骑术精湛,沈观鱼和他说了一些打马球的花活,顺势给他展示了一下。   赵究照着轻轻松松就做了一遍,沈观鱼怀疑:“你真的没学过?”   他摇头,笑道:“马球没学过,不过我习过武,这些动作都不难。”   那时沈观鱼去了京城、他娘被告通奸死在牢中,先帝终于想起了他,派人来寻,沈观鱼离开后,那是一段很苦的日子。   沈观鱼驱着马和他并行,有些郁闷:“这可是我学了半个月呢,有个动作我不会,你试试看成不成?”   赵究见她这么快活,怎么会拒绝:“你说。”   “这招叫猿猴盗果。”她做不来,大概地比划了一下。   赵究窄劲的腰下后倒,后背几乎和马贴在了一起,马下的球被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打了出去,在比赛里若是用这个姿势抢球,对手几乎很难防备,但也确实要艺高人胆大。   马走如飞,球击如电,赵究的姿势十分的标准漂亮,球被击打如流星,越过了球门。   沈观鱼忍不住鼓掌,还欢呼了一下,赵究眼睛看过来,她有些羞涩地低头。   马匹经过时,赵究探身,如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沈观鱼感觉到那点柔软触之即离,转头看他。   马上的人穿着窄袖袍,日光在他身上洒下淡淡的金色,沈观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她匆忙掩饰下这种情绪   两匹马两个人你来我回的击球也不觉得腻,偶尔会拌几句嘴,但沈观鱼总是落了下风,赵究就适时给她个台阶下。两个人总在微妙的吵和不吵之间来回。   看看天色,沈观鱼说:“我该回去了。”齐王府应是过了最闹腾的时候,不过回去只怕还得烦到她。   太久不骑马,一下了马就沈观鱼就觉得腿抖得厉害,幸而赵究赶紧扶了她一把。   “回去别说来了华章园,就说回了沈家,朕安排了人遮掩。”赵究嘱咐道。   “嗯。”   “过两日就回宫吧。”   “好……”   从华章园出来回齐王府的路上,沈观鱼有些沉默,撑着下巴从帘缝里看外头热闹的集市,赵究的像攻占城池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占据她的脑子,又被赶了出去。   马车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夏昀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白指挥使在外头拦住了马车。”   白徽?他拦着自己车做什么。   原来白徽一直没有走,而是躲在华章园的门口偷看,等了许久都不见沈观鱼出来,又让手下悄悄进去看看。   手下回来只说筎茄楼已经没有人了,倒是马场被围了起来,不知何人在里面打马球。   联想到那些凶悍的侍卫,难道沈观鱼还有心思去打马球?   白徽不肯放弃,又等了许久才见沈观鱼出来登上了马车,却没有带那几个侍卫。   至此,他终于敢肯定,沈观鱼只怕是在偷人。   若是和女子相约大可去城外的马场,更不必如此遮遮掩掩的,明明看到自己夫君腿都断了还能在园中逗留这么久,不是私会男人害自己的夫君还能是什么。   几年不见,沈观鱼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白徽小心地跟了上去,在一处稍安静的路上截停了她的马车,高声道:“还请夫人下车一叙。”   沈观鱼听到了他的声音,却不动,她懒得理会白徽,更不觉得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白徽见车上没有半点动静,正想走近,夏昀跳下马车拦住了他。   白徽睨着这未及自己肩膀的小子,根本不放在眼里,拨开他还有靠近。   谁知夏昀出手奇快,招式凌厉狠辣,白徽瞬间被掏破了腹前衣裳,不得连忙推开,抬手挡了几招,说道:“我只有一句话同夫人说。”   沈观鱼听到了,也不想看他们当街打架,说道:“夏昀,让他说。”   白徽扫了下衣摆,挑衅似的看了夏昀一眼,站在车窗下说道:“夫人冷眼看自己丈夫断了腿,和奸夫玩乐到如今才回来,这事儿齐王府知道吗?”   那车帘微微动了动,被掀起了一点,沈观鱼露出莹白绝俗的半张脸来。   白徽收到她投出来清泠泠的一眼,呼吸窒了一下,几年过去,她倒没怎么变,只是行事作风,越发大胆了。   “白指挥使说笑了,我不过是同的宣平侯之女一道游了华章园,顺道打了一场马球,‘奸夫’二字从何说起?”她搬出徐脂慧说事。   白徽不信:“若真如此,为何瞧见自己夫君在马场摔断了腿都无动于衷?”   沈观鱼面上不见慌张,淡定到近乎冷漠:“我夫君在马场断了腿?方才我在筎茄楼上确实见到有人下马就倒地了,却不知那就是他。”   白徽盯紧了她的神色,想要寻到一丝说谎的痕迹,沈观鱼似古井无波,任他打量。   “白指挥使这么闲,多巡几回城墙街道去吧,别往人家后宅里疑神疑鬼的。”她说罢放下帘子,让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从面前慢慢滑走,白徽始终觉得此事有疑影。   徐指挥使曾是他的上峰,他自然知道徐脂慧嫁的是读书人家,再者徐指挥使手下并无那样气质的侍卫。   沈观鱼一定是在说谎,她就是和奸夫在一块!   白徽认定了这件事,攥紧拳头气呼呼地大步回去了。   她既然敢找奸夫!那他……算了!   齐王府里惨淡一片,赵复安被送了回来,刚醒过来又疼晕了过去,整个人被汗水浸湿了,齐王妃被惊动,从佛堂里跑了出来,抱着儿子大哭不止,尖叫着让人去找神医。   沈观鱼脚步轻快地迈进了王府,素色的衣裙都被她穿出了朝霞映雪的美来。   斜刺里忽然扑出来一个人,掐着沈观鱼的脖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儿子!我要你抵命!你个贱妇给我抵命!”   沈观鱼吓了一大跳,脖子上的窒息感传来,夏昀眼疾手快,抬掌朝齐王妃的手腕劈下,她哀嚎一声松了手,疑心自己的手腕要断了,仍旧哭骂不停。   沈观鱼咳嗽个不停,迎向齐王妃怨毒的眼神,有些不解地问道:“我不过回了一趟沈府,听下人来说夫君又受了伤,才匆忙回来了,他为何受伤?”   “你还给我装!”   沈观鱼自幼闯祸,装无辜还是信手拈来的,她只当齐王妃疯了,有些无奈地问旁边的小丫鬟:“大夫怎么说?”   小丫鬟觑了眼抹泪的王妃,小声答:“给公子治病的神医没找到。”   “神医没找到就先找普通大夫呗,”沈观鱼绕过齐王妃往里走,“多派几个人满城去找啊,不治明白,什么事都栽我头上,谁吃得消啊。”   她甚至没去看赵复安一眼,而是在屋里盘算着再算计他一把的事。   “那位楚先生真的找不到了?”沈观鱼问夏昀。   夏昀答道:“自然不是,陛下吩咐了,楚先生如今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说个章程。”   沈观鱼也深思熟虑过了,招招手让他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好,你让人告诉楚先生,到时候就照我说的办。”   另一边在楚十三扯下医术,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沈小姐的心眼还真是坏啊。”   “好,我会照她说的办。”   赵复安的腿彻底坏了,这几日没人找得到楚十三,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寻常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任何人看了赵复安的腿,都摇头说自己治不了。   齐王妃熬干了眼泪,赵复安也跟死了一般,躺在床上木愣愣看着屋顶,从早到晚没有一句话,连东西也不吃,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姚敏俞只说避险,不再来照看他,经过莘娘一事,他已经看穿了女人,都是一样的趋炎附势,他心如死灰,不再去想。   院门外又响起了喧闹声,齐王妃总是找由头来昔杳院闹,甚至扬言要赶她出去,沈观鱼只出来问过一次,赵复安的受伤从头到尾那一点与她有干,可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她谋害亲夫?   齐王妃拿不出证据,但也认定了她幸灾乐祸,若不是有齐王拦着,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贱妇。   之后任齐王府怎么乱,沈观鱼只躲在屋里悠闲度日。   将冰过的西瓜塞进了嘴里,沈观鱼和扶秋吃得不亦乐乎,夏昀也分到了半个,不知在什么地方纳凉。   “析春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不想我们啊。”扶秋有好东西就会想到析春。   沈观鱼说道:“今日进宫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扶秋有些不敢信:“咱们今晚真要入宫,那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出得来吗?沈观鱼也不知道,她有些沉默,吃西瓜的劲头也消沉了下来。   “小姐,奴婢从来没问过您,究竟是不是真的想做陛下的女人,一辈子留下宫里?”扶秋忌惮着夏昀,悄悄凑近她耳畔问。   沈观鱼垂眸瞧着红红的瓜瓤,抿着嘴半晌不说话。   “扶秋,”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信男人会长情,何况是年轻的皇帝,更也不喜欢被关在宫里,王府的三年我已经怕了,我想回江南去,等陛下厌倦了,我就请个恩典回去。”   赵究想给她名分这事不管是哄她还是真有打算,这件事做起来不容易,她更不想要,推辞了才是正理。   扶秋拉紧她的手:“小姐去哪里,我们都会陪着的,小姐别怕。”   “嗯!”沈观鱼将西瓜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品不出什么甜味来,索性起身净手,去看那盆要送给姚敏俞的花。   水仙似的花瓣上带着浅粉色,吐出的黄色花蕊却极长,像湖边的垂柳,叶片是圆圆小小的,叶脉里似掺了金线,整盆花新奇又绚丽,虽然是赵究送来的,但经过遮掩,别人只会以为她是在外边买的。   “陛下送来时说这事南疆进献的,说是模样奇怪,南疆人也未见过,又无药用或是毒性,就显得靖朝皇帝看个新鲜。”   沈观鱼问:“那一定很难找到第二盆吧?”   “整个靖国都没有,南疆十万深山现在也就找出这么一棵。”扶秋边说边在心里感叹,陛下可真是神通广大,对小姐也是有求必应的。   沈观鱼浑然不觉,撑着脸问:“它可有名字?”   “还没有。”   沉吟片刻,沈观鱼说道:“那就叫它多萤吧。”   她本来打算若是找不到,就自己悄悄做一盆怪模怪样的,但没想到还真找着这么好看又稀罕的,赵究也是……费心了。   “咱们走吧。”她站了起来出了昔杳院。   齐王妃一贯派人盯着昔杳院,听到沈观鱼和侍女抱着一盆奇怪的花要去世子的院子,她怕沈观鱼要害人,火烧火燎地就过来了。   其实沈观鱼不过是绕个路,引起齐王妃的注意,实际上要去的是姚敏俞的院子。   这几天她都让人打探清楚了,姚敏俞只在第一日去看过赵复安,之后就再没有去,而是借口选秀待在了自己的屋里。   看来她是彻底放弃做齐王府的儿媳,转而专心待选了。   远远见齐王妃风风火火地走过来,真是防她防得厉害。   “你又想怎么害我儿子?”齐王妃被折磨成了一个危险的炮仗,不点也要炸,原本保养得宜的一张脸熬得憔悴了许多,五官都抑制不住地往下撇。   沈观鱼笑了,无辜说道:“我只是去看看夫君怎么样了。”   “你个脏心烂肺的能安什么好心,受伤了天天不来看,现在来,你当我傻?”   “不去便不去,有什么要紧,劳王妃生这么大气。”沈观鱼说着绕过了她。   “站住!你怎么还往那边走!”她上前挡住沈观鱼。   沈观鱼今日分外有耐心,摊手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姚表妹,送她一盆花罢了。”   齐王妃不信,只觉得她还是要害她儿子,“你何时同她要好了?”   “陛下赐了一盆花,叫‘多萤’,”沈观鱼轻抚那花的叶子,务求让她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我这不是要进宫跟豫太妃赔罪嘛,担心日后照看不到,往后敏俞表妹入宫做了娘娘,我也想得个照应,就想转送予她看个新鲜。”   齐王妃听明白了,这要么是借陛下赐的东西去给姚敏俞下马威,要么就是要害人。   这阵子她对姚敏俞也有不满,自赵复安被摘了世子位,姚敏俞不再像从前那样贴上来,甚至隐隐都躲避的意思,姚姨妈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那意思她怎么不明白。   齐王妃恨得牙痒痒,等找到神医,治好了儿子的腿和隐疾,齐王也保证会请复世子位,那时有她们后悔的时候,姚敏俞更别想那她齐王府当跳板,凭她也配!   不过眼前也真是好笑,两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竟在她齐王府,为皇帝争风吃醋起来了。   凭那盆花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就让两个贱妇斗个你死我活好了,一个两个不识抬举这般对待她儿子,最后两败俱伤。   她压低了声音阴恻恻道:“我儿子不用你看,你要进宫见奸夫自去见,最好滚远些,不然我可忍不住。”   沈观鱼半点不怕她:“不然如何?我在昔杳院这几日,齐王妃不也忍下来了吗,继续忍着就是。”   气完人她也不管齐王妃在背后骂些什么,施施然去了姚敏俞的院子。   通传的丫鬟都不用,沈观鱼直接就走进去了。   小丫鬟着急地在后面跟着,沈氏在齐王府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这么突然地来找小姐,她实在害怕出什么事。   迈进房中才知道原来赵飞月也在,这还真的在沈观鱼的意料之外。   两个人看起来还是一样好,桌上的手拉在了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见到忽然进来的沈观鱼,一齐瞪大了眼睛。 第36章 鹤鱼   赵飞月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齐王府因为一连串的事成了京中众人的笑料,搞得她堂堂王府小姐,连诗社饮宴都不敢去了。   她都十七了, 齐王妃整日不是哀哭儿子的遭遇就是咒骂沈观鱼,根本无心问她想看京中适龄的男子, 自己一个人干着急又有什么用。   不过这一切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她那个惹人讨厌的嫂子。   不孝不贤,最近不知为何还猖狂得厉害, 像是王府欠她的一样, 连受伤的夫君也不照顾,害齐王妃分身乏术。   赵飞月也想找沈观鱼问个说法,问她为什么对哥哥这么冷漠无情,但这人成日躲在院子里,也不让人进, 齐王也不准她去问。   分明她还没做什么呢!到底为什么人人都护沈观鱼这么紧。   赵飞月实在搞不清家里到底生了什么变故,去问娘亲,娘亲只是抹着眼泪骂了又骂, 甚至连敏俞表姐也骂了进去,她才知道原来表姐本是要许给哥哥的。   定是沈观鱼多年生不出来犯了“七出”之律, 现在恨哥哥清醒了, 不肯再维护她, 才耍起赖来不肯离开齐王府。   而敏俞表姐惹娘亲生气, 则是因为她在哥哥受伤的这几日不像从前一样日日过来伺候了,就觉得敏俞表姐要做那琵琶别抱的女子。   赵飞月从来只信自己, 她坚信敏俞表姐一定是有苦衷的, 当下连自己的亲事都不问了, 急着就找来得了。   一见到她就大声问道:“表姐, 你真的不想嫁给表哥了吗?”   姚敏俞绣花的手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有些慌张地往外看了看,将赵飞月的拉进来坐:“这是谁说的?”   “我娘说的,表姐,你绝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狗皇帝让我们家降等袭爵,那可不是什么好人,选秀这鬼热闹有什么好凑的。”   姚敏俞想捂住她的嘴,但到底不敢,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娘也有些生气表哥孝期去华章园还惹出这样的事,她就不准我再过去了,让我等宫里的消息,我……我不能不听娘亲的话。”   她说的也不假,姚姨妈确实看赵复安世子位没了,腿又彻底瘸了才转变了心意,警告她不准再过去献殷勤,专心等宫里选秀。   姚敏俞听话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她去看过赵复安一眼,若余生都守着那样一个颓丧的人,她没信心能过下去,再想想皇帝的模样和尊贵的身份,入宫的念头越发强烈起来。   赵飞月更大声:“为什么!表姐你不是喜欢哥哥吗?难道你也嫌弃他?”   “飞月,我是悦慕表哥,但表哥这些天在华章园,他……他和妓子厮混,还为了抢一个妓弄成了这样,他又何曾在意过我?更何况我娘又该多生气,这样你要我怎么违抗母命。”   赵飞月却刁蛮得很,听到她真的有反悔之意,才不管自己的哥哥有没有错,她哭道:“我不管!怪不得娘亲说你们是白眼狼,王府对你们母女不好吗,为什么因为这一点事就反悔!”   姚敏俞却没多和她争辩,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飞月,你的亲事怎么样?齐王府不得圣心,京中贵家避如蛇蝎,你就算有中意的人,门第高的,人家只怕也不会答应,王爷更不好到陛下那请旨吧?”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赵飞月也觉得不舒服,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她确实不会随意嫁给寒门子弟,但京中品阶比她们家高的其实没有。   说来可笑,齐王府是唯一的亲王府,也是有名的讨人嫌,除了渭南王府,其他数得上的贵家都是因权势功绩跻身,赵飞月想以权压人不行、想沐浴皇恩更是没门。   自恃堪比公子,她又不甘心随便嫁了。   见赵飞月不说话,姚敏俞笑了,继续说:“你还在孝期,如今要相看也不合规矩,日子还是有的,飞月,女子嫁人是最要紧的事,你再等一等表姐,我若是能在大选中入了陛下的眼,将来一定为你求一位如意郎君。”   “当真……”赵飞月打量着表姐,皇帝的宠爱真是这么容易得的吗?   姚敏俞点头:“这是自然,姚家也是出过贵妃的,如今宫中还有人能照应,你且安心,我不能和表哥相守,如今只想照顾好他的妹妹。”   原本赵飞月还为姚敏俞不再嫁哥哥而生气,但见她竟然比娘亲还关心她的亲事,一时有些感动,拉着她的手正准备说话,沈观鱼就来了。   这丧门星还敢出来!   “你怎么还好意思出门?也该挑个好日子趁早滚出去了吧!”赵飞月嚯地站起来,不客气道。   姚敏俞生怕沈观鱼发怒牵连自己,赶忙拉住了她。   但赵飞月只觉得是表姐性子好不想惹事,她可不是吃素的。   沈观鱼也正惊讶呢,她“哟”了一声,“姚表妹有客啊,我来得不巧。”丝毫不把赵飞月当回事。   她心里忐忑,起身见礼道:“表嫂过来,可有何事?”   扶秋抱着那盆花上前来,沈观鱼说道:“这是陛下赐的花,名叫‘多萤’,可惜我要进宫和豫太妃见罪,就送你了,可要好好看顾它啊。”   姚敏俞知道她根本就是要进宫和皇帝厮混,暗自捏紧了手,心里十分不舒服,这勾人的狐媚子,这花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赵飞月有些奇怪:“陛下怎么可能赐你花,你拿这东西来,莫不是嫉妒表姐原先要嫁给表哥,故意要害她?”   她一张嘴半点遮拦都没有,一席话说得姚敏俞十分尴尬。   人正室还在这呢,张嘴就提及和有妇之夫谈婚论嫁的,确实太不讲究了。   沈观鱼根本不想多待,将花放在桌上,说道:“花就放在这儿了,姚表妹心细,多照看着些,我这就进宫去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赵飞月有些气急败坏,这女人都要被休了,还有什么资格进宫。   姚敏俞却盯着那盆花不说话,在思考沈观鱼送她这盆花是什么意思,显摆陛下对她的恩宠吗,还是这花有什么诡异之处?   她可听说过宫里的女子为了争宠相互戕害,会弄一些诡药奇花害人,防不胜防。   这花若真有毒,一定不是陛下送的。   姚敏俞忽然抓住赵飞月的手:“飞月,让你的人去打听一下,表嫂这几日有没有在外边买花进来。”   “表姐你别着急,芳兰,你快去打听一下。”   姚敏俞心神不安地等了一会儿,丫鬟芳兰就回来了,有些不确定道:“这花似乎只是夫人去西边的花市里买的,并不是陛下送的。”   赵飞月怒道:“这女人也太下作了!那盆买来的破花装成陛下的恩典来这边装模作样,恶不恶心啊!”   适才等了这么久,她还以为那真是陛下所赐,开始怀疑起他们的关系了,心里越想越怕,看来是她多虑了。   姚敏俞也松了一口气,过去看那花盆的款识,也并未宫中形制,越发笃定沈观鱼是骗人,拿陛下压她,让她害怕了不敢处置这盆花。   她存了一个心眼,假装没主见地问赵飞月:“那这盆花怎么处置?”   赵飞月不耐烦道:“直接砸了,我都恨不得砸到她脸上去。”   “这……只怕会被她寻着短处问责。”   “这花越看越诡异,谁知道是什么邪物,干脆挪到阳光峻烈的地方去,任它自生自灭,左右和表姐无干。”   “好。”姚敏俞得了满意的回答,吩咐小丫鬟把花抱出去,放下心来。   那花生在十万大山之中,根本经受不住这么酷热日晒,到晚上就蔫头耷脑的,第二日漂亮的叶子就开始焦了,没几日彻底枯死。   然而这是后话,在马车中的沈观鱼,听闻姚敏俞和赵飞月一道,将那盆花挪到了阳光暴晒的地方,十分满意地笑了。   她的戏已经演完了,接下来就看楚十三能不能忽悠住他们了。   沈观鱼本不想进宫,这一回出宫是因为齐王的丧事,等下一回再出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到那时她的大仇已报,也该离开了。   远远已经能看见皇宫的红墙碧瓦,高大的宫门和沉重的朱漆大门。   宫人们走路永远连成一线,没有任何声音,谁何时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有规矩,谁也不会走偏半步。   她要做着皇城里的异类吗?   赵究说会给她名分,是换个身份,从此不见任何能认出她的人,还是就强行效仿昏君,两个人遗臭万年?   可哪一样她都不想要。   沈观鱼确实感恩赵究,她让自己的复仇变得容易了很多,甚至……那一点点的心动她也不会否认;   但赵究同样也步步算计自己进宫,陷入失德的泥沼,沈观鱼心里不是没有怨。   为这点心动在皇城里锁住自己一辈子,不值得。   沈家只剩她一个人了,沈观鱼其实并没有多少生念,但扶秋析春还在,她得看她们定下来才安心。   打定了主意,马车也终于停下,不是寻常停驻的广昭门,而是在更里面的黎和门换乘了轿子。   轿子行进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了,帘子被掀开,一只素白修长的手递到她的面前。   赵究长身玉立,貌若天人,一眼不错地看她,眼底仿佛铺陈了沸腾的月光,用眼神告诉她,他等了很久。   沈观鱼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将手递到他的掌心中,随着他的牵引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朱阁。   “你食言了。”这是赵究见她说了第一句话。   沈观鱼不敢看那双已经视她为所有物的眼睛,低头道:“陛下恕罪,我想稳妥一点。”   几日不见,两人仿佛有变回了有点陌生的状态,或者说,是沈观鱼单方面在抗拒疏远他。   这点细小的变化在赵究眼里放大,他以为是多日的分开导致的,走近她轻声说道:“可朕想你。”   似情人间的呢喃,沈观鱼抬头看他,却无法答出一句“我也想你。”   赵究眼底的光芒湮灭至深沉,似有些失望,但还是捏紧了她的手,“这回不要再想走了,就算整个齐王府死光了都跟你无关。”   她却只当是个命令,应道:“是。”   负气般拉着她走,赵究的步子有些大,沈观鱼不得不快步跟紧他,望着他宽阔的后背有些迷茫。   析春见到小姐十分高兴,但碍于皇上在,只能行礼之后侍立在一旁,噙着笑看她,小姐和扶秋不再,这段日子她可是无聊坏了。   沈观鱼被赵究拉着手,红着脸回了析春一眼神,示意自己平安。   “下去吧。”赵究发话,析春愣了一下,赶紧行礼出去了。   人才退下,赵究就迈起步子,扯着她一路走到内室。   将沈观鱼甩在床上,凌乱而气息强烈的吻接踵而至,赵究失了平日里的温柔,仿若渴水的人。   沈观鱼根本回应不及,被夺走了呼吸,舌尖也被吸吮得发麻,在赵究怀中挣扎不得,只能无力接受他的炽热缠绵。   赵究手臂紧紧环在她肩上和腰上,长腿压着她的,纠缠得仿佛蛛丝将二人绞在一起,蚕将他们包成了茧,紧密得再容不得一丝缝隙。   昭示着据有的吻在唇瓣徘徊了许久,终于肯放过她。   沈观鱼呼入一口微凉的空气,吻已经转移了阵地,衣襟被他高挺的鼻子蹭开,饱含着情玉的吻和柔暖的舌尖勾动心跳。   手抬起,随着一起离去的是她的衣带,沈观鱼的肌肤细腻,感受到了他衣料的纹理。   肩头最初接触到冰鉴散出的凉意,接着就是别处,但没到冷的地步就暖了起来,被他一一撩点,身子粉如春桃初绽,映入他幽暗翻涌的墨色,酝酿出一个渴血的恶鬼。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交流,赵究不是平日的赵究,她知道那一刻怕是要来,但害怕还是填满了心脏,彻底的逾越和打破,是她能承受的吗?   他的手臂不再束缚她,而是将碍事的玉带甩下,平日清冷自持的人急躁了起来,两人破除壁障自在几息之间了,那素玉似的手却最终停了下来。   知道这一日早晚要到的,但沈观鱼偏偏忍不住紧张,手几乎要将被子揪破。   因为察觉到她在战栗,赵究撑起手打量着她,终于发现她在哭,亲了亲她发热的眼眶又去亲耳垂,哑声问:“你在害怕吗?”   沈观鱼流着眼泪摇头,捧着他的脸,胡乱地吻了上去。   赵究张口含吮她的唇瓣,分开她的腿,可这时候,她的眼泪又凶了些,柔软的唇瓣甚至哆嗦起来。   赵究离了她的唇,低头在她锁骨凶悍留下一口,“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更委屈了。   起身坐在床沿,赵究按了按额角吐出一口气,终究对她狠不下心来。   沈观鱼觉察压力退去,缓缓坐起身来,还扯着被子遮住。   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没脸问赵究怎么不继续了,只能怪自己是个没用的,那只犹犹豫豫的手抬起,不知要不要搭上他的肩膀。   赵究反倒先转身对着她,拭去她的眼泪,说道:“今日你也累了,先用晚膳吧。”   沈观鱼不知道说什么,尴尬地点点头,见他脸只是染红了些,清冷的眼眸变得潋滟多情,能把人吸进去。   她刚刚若是看清了他的眼睛,他的脸,大概就不会这么害怕,能继续下去了。   胡思乱想间,赵究起身去捡自己的玉带,他站起时身量很高,在她身上投下阴影,沈观鱼默然起来帮他整理。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害怕……”她小声跟他解释。   发丝微散的女人低垂着头,依在他胸膛前,说一句“害怕”,那些因她汹涌的念头才心甘情愿地沉寂下去。   赵究抱着她,吻她的发丝:“是朕没做好,吓着你了。”他终究也还未有经验,怕自己办不好伤了她。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沈观鱼竟有种他们只是寻常夫妻的错觉。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太阳缓缓沉下,屋内的烛火次第燃起。   赵究将看过的奏折放在一边,沈观鱼从一旁珠帘探出头来:“陛下,该用膳了。”   “嗯。”他起身走了过来。   沈观鱼脑袋跟着他转,就将她以为赵究要错身而过不理会她时,他伸出手臂忽然横在她腰上,把人提了起来。   “放我下来!”   沈观鱼慌张的同时又松了口气,这是不是说赵究没有生她的气?   赵究不停,直接把她按在了饭桌前,布菜的宫女们连忙将脸压得更低,不敢去看。   虽然和她闹,但赵究就是不再多说话,让饭间有些沉默。   沈观鱼问了几句楚十三的事,被他清清淡淡瞧上一眼,没来由地心虚害怕。   赵究道:“他素来风流浪荡,这件事之后你不会再见到他。”   沈观鱼只是觉得神医这个名头唬人才多问几句,楚十三当日对她无礼,她也不想再见他。   正值傍晚,风忽然大了起来,似乎是吹倒了什么东西,析春过去将窗户都关了。   “陛下,这幅画的挂绳断了。”析春捧着被风吹落在地上的一幅画过来说。   两人看去,沈观鱼见那画并不是什么大家名作,反而有些眼熟的感觉。   画上是一片江渚,水中一只白鹤正看着水下的一尾游鱼儿,却不似准备捕食,反似一鱼一鹤自深秋里安静作伴。   她家中书房也有藏一幅画,不过是画的是双鹤并没有鱼,那画是江南书画大家苏岭东的画作,也是沈钧收藏了不少苏岭东的画作。   那画是怎么来的呢?沈观鱼的筷子不动了,陷入了朦胧的回忆里。   她记得当时为了父亲的生辰,她求去了苏先生的别庄之中,却见许多擅长书画的学子和文人雅士聚在此处。   原来是山长和苏先生聊发妙思,让他们临摹苏先生自己的一幅没有落款和名字的画,若能让苏先生自己都分不清哪幅是真迹的,既为胜者。   那幅画本就是苏岑东兴起之作,和平日里擅长的丹青技法十分不同,所以也没有自砸招牌的说法。   众人临摹的那幅画正是江渚双鹤图。   彼时她作为按察使小姐不好露面,隔着屏风看着热闹,最后画当然是没求到,她有些垂头丧气地回了府,心里寻摸着找别的东西做生辰礼物。   然而那天晚上,析春捧着一幅裱好的画,展开一看正是江渚双鹤图,只是多了苏岑东的落款和私印。   随画还附了一封信,上头一首中秋小诗,落款是一个“九”字,她蹭得站了起来,去找收起来的那张字条一对,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九”。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在坟场给她线索,被她强吻之后逃走的人,后来她想在明苍书院里找名字里有“九”的人,却没有找到。   没想到他又出现了,还把这幅送了过来,她对那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彼时还是少女的沈观鱼没对男子有过绮思,但知道自己将人亲了之后,难免就有人忍不住猜测他的样貌性情来。   急公好义、聪明敏锐、书画也好、虽被她轻薄但始终是个正人君子,这样的人实在让人敬佩,这样的人大抵是……她确实会喜欢的人。   之后的几日总都懵懵懂懂地梦到那个人,沈观鱼似天下所有怀春的女子一样,反复回想那天见到他的样子,虽然蒙着脸,但身姿挺拔,挖土的姿势也很好看,声音听起来也不错……   后来她再去看了那首中秋小诗,中秋还没到,诗句里有“梅妄”二字,明苍书院山下确实有座叫梅妄的亭子。   他是约自己在中秋去梅妄亭见面吗?   可男女私会于礼不合,沈观鱼虽然不是什么守死规矩的,但这回她心里不大坦荡,不免犹豫不决,一直胡思乱想到了中秋。   只是可惜那夜她鼓足勇气去了梅妄亭,中秋的烟火绽放又消寂,她等到不能再等了,也没见有一个人来。   大抵是她会错了意吧,沈观鱼无法形容当时心中的失落,但也无能为力,大概是她误会了吧,转首最后一次看向梅妄亭,她终究是登上马车离开了。   离开了苏州之后,那画也一起带来了京城,跟沈钧收集的其他画作放在了一起,只是可惜了她从未见那过那心动的人一面。   少女的绮念在分别后不久就消散了,京城繁花着锦,每一日都有热闹,紧接着她嫁入齐王府,那个淡淡的影子就被遗忘在了角落里,没再想起过。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她抓不住怎么也抓不住痕迹。   作者有话说:   Ps对不住虚晃一招,明天,明天就是!换榜为防被咳咳,下午三点再更新,请及时 第37章 夜雨   “究”和“九”, 心念顿时有些通达起来,她有些困惑甚至是难以置信地看向赵究,想问问他, 究竟是不是那个“九”。   沈观鱼心里翻江倒海的,赵究倒是面色无澜, 将那画接在手中,他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侍奉晚膳的人走空了,沈观鱼面色更加不对, 她放下筷子走过来。   这幅画和那江渚双鹤唯一不同的就是变成的单鹤, 水里多了一尾鱼,大概是临摹到一半又自作主张改了。   “那时候的人,是你!是不是?”   她主动答了他的手,迫切地想要这个越发明显的答案。   外头的大风终于吹得没劲儿了,大雨开始倾盆落下, 连带着阁中烛火晃动,将赵究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他点头,有些无谓道:“不过往事罢了。”   得了答案, 沈观鱼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低头看自己的袖子上的玉簪花儿, 旧时的事在脑子里反复来去, 明明已经尘埃落定的事, 又惹她多了些纠结。   她有些感慨和遗憾, 那时的感情太缥缈,到今日才揭破, 早已什么都不剩了, 偏如今她对赵究又重新产生了懵懂的感情, 那些阴差阳错像花开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发酵得让人心口酸涩。   沈观鱼轻叹了一口气,蹲下来枕在他膝上,抬眸看他:“那中秋梅妄亭,可是我会错意了?”   赵究摇头:“没有,朕是想见你,但那日家中出了事。”   他娘忽然被告通奸落狱,没过多久就在牢里死了,等赵究从这件事中回过神来,沈观鱼已经离开苏州去了京城,之后他也被皇帝的亲卫带回了京城,却身不由己。   沈观鱼成亲那日,赵究从京郊别庄里逃了出去,皇帝不想要一个废物做儿子,只有赵究活着从别庄里被培养出来,皇帝才会认他。   可他逃出来了,情不知何时起,已在心脏扎根,赵究竟拼了命也想去看她一眼,惯常思虑得失的人甚至不知道这样有什么用,也说服不了自己。   他靠着一双腿走进了京城时形如乞丐,喜庆体面的迎亲队伍从面前经过时,长长地看不到尽头,他站不住了,扶着一根木桩翘首望着,想知道沈观鱼嫁人了,她欢不欢喜。   最终也只来得及看她的花轿一眼,就被追出来的人带了回去,皇帝吩咐人将他打得只剩半条命,此后再未相见。   细腻的指腹轻轻触碰他的眼睛,沈观鱼小声说:“这里有点烫……”她看到赵究的眼尾有些红,又疑心那是错觉。   “是吗?”   他笑着抓下她的手,将人拉起抱到腿上,轻吻她的嘴唇。   温暖而平静的吻,沈观鱼轻轻回应他,手掌落在了他胸口,那里跳动得沉稳有力。   “玉顶儿……”   亲吻的间隙,他轻轻念起一直萦绕在心里的称呼。   似炎夏溺进清凉的潭水中又被揪着领子提出来,沈观鱼不得不清醒,这个名字,赵究怎么会知道?   他们唇瓣分开,额头轻抵着对视。   “你怎么知道?”   她首先想到的是赵究将她查了个底朝天,他的回答却是:“那坟场那夜,你自己说的。”   还没生起来的气就垮了,沈观鱼忍不住捂自己的嘴,她自个醉酒发痴对人说了小名,还轻薄了他,刚刚还准备跟他生气,她才是不讲道理的那个。   这真是这辈子最丢脸的事,沈观鱼尴尬地要起开,赵究却抱住不许她,“你当时强了朕,不负责?”   沈观鱼不回话,被按住还要扭着离开。   赵究拍轻了她的翘臀一下:“别扭,那儿要叫唤了……”   他不说是哪儿,沈观鱼已经察觉到了,她挪不开位置,跟坐着烧成了热炭的木条似的难受,她闹了个大红脸,索性埋在他颈窝里,骂他是“流氓”。   赵究任她张牙舞爪的,一下下顺着她的发丝。   用罢晚膳他就要离开,临走时外头的大雨依旧下个不停,沈观鱼不知要不要留他等雨小一些再走,这念头一直踟蹰到他将下楼梯。   “若是……”她忽然开口,赵究转身看她。   “若是我同那赵复安已经生儿育女,没有闹成今日这般,陛下可会待我如寻常宗亲,见面不识?”   沈观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个“若是”又有什么意义。   “不会,”赵究不知何时已到近前,这话带着十分的干脆。   他俯视着沈观鱼,眸光深邃,似外面的瓢泼大雨都砸在了心里,压迫感十足,“朕不会与你见面不识,无论朕与你之间有和阻隔,你都会是朕的人!”   “嗯,我知道了。”沈观鱼有些心惊,屈膝就要恭送他,赵究蓦地攫住她的肩膀。   逼她与自己对视,赵究声沉若金石:“今日你不肯,朕给你犹豫的机会,但无论多久,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盯住了她就不可能放开,但赵究愿意给了沈观鱼一点害怕和适应的时间。   眼前人既然势在必得,又是早已说好的交易,沈观鱼觉得自己的瞻前顾后有些可笑。   “陛下,外面雨太大了,今晚留下吧。”她笑着,掌心贴上他的手,十指相扣。   暴雨奋力敲打着地面,雨势没有弱小的势头,喧嚣得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帐上是他们缠绵相拥的影子,温润的唇瓣因相滚烫,描绘着对方美好的唇线,有力的手臂拥紧了沈观鱼柔软的身子。   赵究的热切感染了沈观鱼,但面对着他让人消受不住的热忱,她既踊奋又止不住害怕,却已不似白日落泪。   织花的被子被带得以两人为中心,旋散开去,一切变得无序,沉重,似雪岸排山倒海般消融,沈观鱼脑子里混乱暖融成一片。   他修长的手指又垂下,赵究的声音砂石一般,低声问:“玉顶儿,可害怕?”   沈观鱼咬着唇,从未想过她有一日会让人这么对自己,她抱住赵究的脖子,下巴轻点在他肩上。   “别怕,我会小心的。”   他边说,凑唇轻吻着她,慢慢挑拨起那春雨桃花瓣,小心地没入。   尽管还是害怕,但赵究的吻实在是厉害,她光是回吻他便欣欣然不知天地,成功被转移了注意。   沈观鱼越发地放松,慢慢地接受了赵究。   “还不够吗?”她心跳如鼓,脑子几乎要烫熟了,说话时窒息一般吃力。   尽管已经努力在松展,赵究额头也逼出了汗,他仍旧沉声道:“不可,还不般配……”   就这么一会儿,沈观鱼有点崩溃了,求他:“别了吧,你快,停,快点!”   赵究被这句话激得瞳仁紧缩,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他也确实等不了了。   沈观鱼被烫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清醒了一些,见到眼前颠倒众生的脸,她方明白赵究长这么花哨,一定是他比常人更危险。   下意识地逃离被阻住,沈观鱼还想求救,可此刻能跟谁求,就被他强健的手臂抱紧捂住,凶徒一躬身,她的声音被暴雨掩盖住了。   夏夜的雨势是要往筋疲力竭了下的。   沈观鱼的不配合闹了赵究一头汗,他也难受,还得不断安抚哭闹的人儿,沉长的气息自口中吐出,他仰头抑制着自己远走的感官。   赵究起先还能稳住自己,但沈观鱼可怜的求饶声、绵糯糯的哼唧和哭声入耳,揉碎了理智,让他终是失了分寸。   一起一合变成了瞬息间的行动,带露的两地被浆成丝丝相连的沫儿,景色看在赵究眼中几乎不能呼吸。   “美吗,玉顶儿,我弄得你,嗯……哈!”知她不会答,赵究也觉得自己不正常,嘴里仍说着下流话,“你的在,嘬得……”   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赵究沉重地、毫不迟疑地让自己的悍杵,在润沼中时隐时现,   “嘬得真好,嗯……就这样,缠好了!”   他忽然眼底猩红:“记住了,只有我,只有我能这样,别人要是敢这么对你,我就要了他的命!”   语调深沉,话如同烙铁要彻底印在她身上。   赵究边说着,边纵容着自己的急切。   眼前的女人是这么美,勾魂摄魄,她给自己的滋味,这一刻和往后所有都只能属于他,让赵究愿意一辈子匍匐在她身边。   沈观鱼根本止不住哭声,踢他骂他,然而什么都没有,男人天生就比她强大,赵究只是钳制住她就能为所欲为,那凶杵从未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话声变得着急起来:“玉顶儿,收好!全部收好,往后这些儿……全得你来吃。嗯!……”   磅礴的大雨用尽了力气在地上砸出水坑,沈观鱼被赵究抱紧,那雨似乎全敲打在她身上,打得人发抖。   念在她初经此事,他本打算只拥一次,但那是沈观鱼,她如雪山一般伏于身//下的模样,她明澈明眸里的泪水,她的声音都在折磨着他。   赵究觉得自己大概有些疯魔了,他不知从何停下,只能一遍遍服从自己的渴望。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赵究从疯狂里清醒,终于止了兵戈。   他离开的时候,沈观鱼被带得起了一下,似藕段从淤泥里擢出的感觉,缓慢和留恋着这一方淤淖,直至“啵——”的一声,不舍地分开,两人消停了。   沈观鱼眼泪干涸,感受着那空洞和潺潺,终于可以翻身收住自己,她都要被磋磨废了。   烛火已经燃尽,但清冷天光让屋内已能视物。   入目是她腻润糟糕的样子,别样的活色生香,赵究喉结猛地滚动一下,暗骂了自己,用尽理智奋力压住野兽再次出笼,赶紧扯过被子卷住了她,狠狠地抱紧了人。   夏日天亮得早,天光微亮,薄雾被日光逐渐驱散,朝阳将云层描出金边,沈观鱼浅浅的啜泣声也消失了。   她脖颈后的发丝还湿着,裹了被子被赵究抱在怀里,只露出有些憔悴的一张脸,枕在他肩头,一道看着朝阳慢慢升起来。   花窗在地板上长出了暖橘色的花儿,阳光一束束地穿过,好像能数出来,屋内静谧而温暖。   然而那复苏的炽杵贴着她,“不准。”沈观鱼声调嘶哑地吐出无情的话。   赵究无奈地忍住了,他也该上朝了,确实不宜再动。   “不困吗?”   赵究轻吻她的眉尾,心似落到了羽毛堆里,满腔温柔恨不得尽付予她。   困了,只是折腾到这时候,沈观鱼觉得不看一看早起的日头可惜了。   又是新的一天,他们已有了改变,不再是昨日之人。   赵究过于轻柔的语调,催得沈观鱼有些困倦地闭上眼睛,但眼前一黑下来就会以为自己回到了黑夜。   赵究都一夜未止的粗沉声息仿佛又响在耳畔,还有他赋予她的,沉闷缓慢、能夺走呼吸的疼痛。   好像那凶悍还杵在里头,难受得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赵究,这一刻看到那张活色生香的脸就觉得烦,她都喊了一晚上“别”和“不要”了。   赵究起身拾起里衣走到外室去,等穿上龙袍又折了回来,沈观鱼将自己弯成了一团,睡得不大安稳,看来是还难受着。   他不安心,竟有些小心问:“朕让个女医官过来瞧瞧可好?”   “不要!”沈观鱼果然还没睡着,断然拒绝了他。   “那朕下了朝就过来看你,若是还难受就得看看了。”知道是自己过分了,赵究伏低做小。   沈观鱼轻嗯了一声,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如今赵究在朝中积威一日重过一次,也就她敢这样对皇帝颐指气使的,偏他还上赶着又亲了亲她的脸才离开了。   沈观鱼睡了很长时间,梦里有熟悉的玉蕤香靠近,是她讨厌的人,挥动的手“啪——”的似打到了人脸,从被子里挖她的人不动了。   接着她整个被抱去,放到了温暖的浴桶里,沈观鱼浸在水里睡得更沉了,连怎么又睡回床榻的都不知道。   等到终于睡足了精神,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无意翻了个身,扯到痛处,她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声音惊动了在书案上看奏折的赵究,他忙掀开帘子来看,“怎么了,是哪疼?”   忽然见到赵究,沈观鱼想起了昨夜的事,抬臂将自己的脸藏了起来:“没事……”   “怎么会没事,朕涂了药膏,可是还疼?”他不说涂哪里,沈观鱼感受着却有凉意,开始恨床榻为什么不能掏个洞。   看她睡足了精神生龙活虎的,看来确实没什么大事,赵究放下心来,不由失笑:“羞什么,昨夜你觉得可好?”说着去扳她肩膀。   “不好不好!以后不准碰我。”她依旧埋着脸,塌下肩膀不给赵究挨。   赵究不当回事:“朕下回一定慢些,紧着你来,不闹了。”   “没有下次了!”   他不跟她争辩,好脾气地跟她商量:“朕让你的侍女进来好不好?”   知道沈观鱼现在不敢见人,扶秋和析春始终没得准允进来。   “不要。”   沈观鱼跟块石头一样,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见,她居然给男人那般颠倒鸾凤……成亲第二日都没有这种尴尬,她这要怎么见人?   赵究干脆连被子带人一道抱了出来,“你看看外边。”   沈观鱼被撬开了蚌壳,小心看了看外边,天都黑了,她竟然睡了一整天,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咱们用晚膳,不让人进来?”赵究低头询问她的意思。   沈观鱼怯怯地看着他,终于点了头。   将她安置在罗汉床的一侧,赵究堂堂皇帝,竟做起了伺候人的活,见她爱吃的菜端了进来,沈观鱼仰头望着他进出,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有点矫情。   她反思了一下,说道:“我没事了,让她们进来吧。”   赵究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脸蛋又泛了粉,才说:“朕现在也不愿谁见着你。”   一句话把沈观鱼撑起的大方得体击碎,她匆匆低头端起了饭碗,拿发顶对着他。   在朱阁里没这么多讲究,皇帝也得跟着心爱的人挤着一张小几用饭,说是小几,摆下五六个才也绰绰有余。   沈观鱼数着饭粒子,抬头就见他的正看着自己:“吃就吃,看我做什么?”   当然是看她可爱,怎么看怎么爱到了心里去,赵究替她挽好散下的发丝,惯常斗嘴:“你不看朕,怎知朕看你?”   谁知沈观鱼因为这一句,眼圈就红了,赵究调笑的神色散去,柔声问她:“怎么了?”   他一问,她泪珠就滚了下来:“你都不肯给我说点好话……”   赵究坐到她那一边,将人抱在腿上坐着,边亲边说:“是朕错了,不哭了,玉顶儿乖。”   “玉顶儿,是后悔了吗?”他问出这一句时,心里并不好受。   沈观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委屈,但赵究过来抱着她,安慰她,这些珍视的举动出现,她心里似乎就好受了许多。   听到他的话,沈观鱼摇了摇头,转头抱住他的脖子说道:“不是,没有后悔。”   “是太疼了?”   她又摇头,小声、羞涩地说:“我只是想被抱一抱……”说完觉得自己彻底没脸见人了,幸好扶秋她们不在这儿。   这话如同暖阳驱散了赵究心底刚聚去的阴霾,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沈观鱼心里在想什么。   “好,朕一直抱着你,玉顶儿不哭了,是朕不好,你起来了都没有好好抱抱你,跟你好好说话。”他安慰着,她脸藏得越来越紧。   听着他的甜言蜜语,沈观鱼越发不认识自己了,她怎么还有这么小女人的一面,但是懊恼和甜蜜是共生的,她心里的委屈慢慢散了。   推了他一下,沈观鱼低声说:“好了,没事了。”   赵究拿帕子擦干净沈观鱼的眼泪,端起她的碗,似乎是要喂她,“饿了一天,还没吃几口呢。”   沈观鱼哪好意思这事也让他来,忙自己端了过来,吃完放下了碗,赵究又将一旁凉得刚好的笋丝黄鱼汤盛出来,非喂她喝了大半盅才罢休。   见她真的吃饱了,赵究问:“咱们下去走走?”   沈观鱼懒懒说道:“好。”   这时扶秋和析春终于进来了,将小几上的东西收拾了,两个人偷瞧沈观鱼,见她面色好了不少,放心了下来。   她们昨夜退了出去,想到这是陛下第一次留宿,担心小姐有个什么好歹,在陛下去上朝时偷偷进屋瞧过,内室尚好,只是帐内不免有些混乱,那床帏间睡得黑沉的美人更是凄惨许多,可见之处皆有痕迹,能窥到昨夜境况的凶残。   但见小姐睡得安稳,两人也没再打扰,打算等她醒了再说。   没想到陛下下朝过来,竟主动抱着小姐去沐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陛下对小姐好她们自然高兴,但扶秋也担忧,这般盛宠能维持多久,总会让想离开的人心里不安稳。   说要下去,沈观鱼连楼梯都没下完,拉住赵究讪讪道:“咱们回去吧。”   赵究鲜见地一愣,忽然意识到了,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不准笑……”沈观鱼还没说完话就被他抱了起来,转身回去了。   宫人们见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疑惑,沈观鱼有些羞赧,避开不看她们带着疑问的眼神。   既然逛不动了,赵究便摆上了棋盘,问她:“可要下棋?”   沈观鱼睡足了精神,点点头,和他一道打发起了时间,嫌敲棋子落灯花,几局厮杀来回,沈观鱼抬眸问:“陛下不困吗?”   赵究摇头,“白日的时候陪你睡了一会儿,不困,”他又补了一句:“朕今晚睡这儿。”   一局罢了,沈观鱼趴在棋盘上,软声认怂:“不成,我不成了。”是这下棋的意思,也是别的意思。   接着脑袋就被人摸了摸,他带笑的嗓音响起:“咱们什么也不做,再下一局,就该安置了。”   其实初尝此间妙事,哪个男子能忍得住,但一看到沈观鱼害怕的样子,他也就忍下来了。   沈观鱼放下心来,专心盯着棋盘上的战局。   晚间赵究果然依言,只是抱着她睡觉,他其实有些累了,但沈观鱼睡了一整日,还是炯炯有神的。   接着就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沈观鱼侧身望着他,赵究颧骨到下巴还有下颚的线条利落干净,早知他的皮相无可挑剔,如今越看越觉得好看。   无聊地欣赏了许久,赵究忽然翻身抱住她,闭着眼睛亲了亲她的额头:“闭眼睡觉。”   沈观鱼悄悄回亲了他的下巴,一道闭上了眼睛,却不知他还未睡熟,被这一个轻吻激起了点点涟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22:59:48~2022-07-28 11:0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55786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i谜语的小朋友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多萤   浅淡的一个吻, 让赵究觉得沈观鱼的心在一点点朝他靠近,带着暖意的笑似水面忽显的小水涡,待细看又没了痕迹。   宫里的两人初经人事, 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岁月静好。   齐王府里却是一片水深火热, 赵复安因为腿疾不愈,身子跟着一日日衰败了下去,齐王妃一颗心都熬干了。   “那神医究竟去了哪里, 他分明说过, 这腿一定能治好的!怎么就消失了呢。”齐王妃每日都要问一遍,得到的答案却只有失望。   京城里能请到的名医,甚至太医院的院正都请来了,都说赵复安腿骨尽碎,不可能治好了。   她的孩子, 齐王府唯一的嫡子怎么能是一个瘸子呢!那他还能重新夺回世子之位吗?   齐王妃甚至找去了五城兵马司要说法,但这比试是赵复安自己提的,甚至没有白徽搭手, 赵复安在比试时可能就摔下马命都没有了,就是告到皇帝面前也怪不到白徽身上。   但白徽也有所表示, 将那个引起他们争斗的女人送到了齐王府赔罪, 齐王妃恨得牙痒, 当场下令杖杀了。   那个叫“莘娘”的□□不甘心就在这么死了, 拼死爬上台阶想求情,但齐王妃早问过业平, 知道就是这个女人脚踩两条船, 一面勾搭自己的儿子, 一面又让京中新贵做了入幕之宾, 才气得赵复安去跟人比试。   凭她一个□□也敢看不起齐王府的人了,这害了她儿子的祸水!   齐王妃越想越恨,复安的伤才刚好,若不是因为她怎么会这样!   便根本听不见她的求饶,干脆踩住她爬上台阶的手,狠狠碾了下去,莘娘发出一声惨叫,齐王妃更大声:“推回条凳上去,打死她!”   足劲儿的板子落下,打在莘娘纤弱的身子上,很快裙子就渗出了血,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直到彻底消寂下去,最终她望着地面,眼珠子开始涣散开来。   她为自己筹谋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是这样一个下场,重刑之下,再坚韧求生的人也不能凭一口气活下来。   板子打在身上如落在死肉上,不再激起任何的声音,但打手并没有停下来,等打足了王妃吩咐的板子,莘娘整个身子都烂了,打手上前探了探鼻息,说人已经死了。   王妃这才甩袖离开,“把她丢出去喂狗!”   然而就算拿莘娘出了气,最终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日日在佛堂里跪着祈福。   齐王见她已经有些神神道道的了,压着不准她再出去生事,齐王妃的精神早就绷成了一根弦,随时可能崩溃掉。   “王妃!王妃!神医回来了!”小丫鬟激动得门都没有敲,直接冲进了佛堂。   齐王妃绝望了这么久,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起来时踩了自己的衣裙一个踉跄,说道:“真的?在哪?他在哪?”   佛祖保佑!若是她的孩儿能又重新站起来,经过这一次,齐王妃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了,她只盼着赵复安能振作,不然她都要活不下去了。   小丫鬟忙过来扶:“神医正在公子的院子里呢。”   “快过去!”她急不可耐,几乎是用跑的去了赵复安的屋子。   一进了屋子就见楚十三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目光严厉到几乎带了杀气。   她一进来没喘口气就问:“楚先生!我儿这腿……”   楚十三十分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令公子既早不想要这条腿了,当初也不必劳烦我治好,我也说了,若不是腿骨碎了就都能救,这如今骨碎肉烂的,神仙也救不了!”   他一脸怒容,满脸是作为医者对病人不自爱的愤懑。   齐王妃一愣,嘴唇都忍不住发起抖来,难道她的儿真的没救了,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分明他说能救的!   赵复安自然也听见他所说,那原来有一点希望的眼神重回死寂,空茫茫似死物,他知道谁都怪不了,只怪自己的一时意气。   可齐王妃不认命,骂道:“若不是你躲了起来,我儿又怎么会失去救治的时机!”   楚十三一甩袖子,又好气又好笑:“我躲起来?娘娘且看我这副模样,猜猜我是躲去了哪儿。”   齐王妃确实急得脑子顾不上许多,如今听他说才看上一眼,楚十三平日里穿得体面干净,和寻常的富家公子比也是不遑多让,府中有些小丫鬟见到他都得脸红上一会儿,然而今日的楚十三鞋子一片泥泞,衣摆一片褴褛,甚至头大里都沾了些草叶。   “你这是躲到山里去了?”   楚十三气得要发笑,这一家子养尊日久,当真是什么都拎不清,怪不得要被宫里那一对儿搞死了都不知道。   他眉毛一竖,说道:“我治好了令公子腿后,一直惦念着王妃先前同我说了亲戚有不举之症,回去之后便查起了古籍,果然在一本书中找到了有个治不举的方子,这才进山寻药草去了,刚刚回来就被带到这儿,才知道令公子竟不听嘱咐,将自己闹成了这样。”   说罢又是一阵恨铁不成钢的叹气。   听到治不举之症,赵复安原本心灰意冷地望着房梁的眼睛,猛的下压盯住了他,瞳仁是抑制不住地震颤,偏偏他怕失望,被子下的手捏紧了,一句话都不敢问。   再低头,才见他药箱里似乎塞了许多的草,箱子底还沾着泥,难道他的不举,还有得治?这段时日升起期望又失望次数太多了,他已经不敢……再也经受不起。   齐王妃听了也是一阵恍惚,她只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说话的声音忍不住地发抖:“楚先生,这不举之症,真的有得治?”   楚十三说得保守:“只是有这么一个方子,能不能治好当真好不知道。”   齐王妃激动得都要哭了:“不拘什么方子,只要不害性命,总得试试才知道啊!”   楚十三也懵:“那王妃带在下去看看您的亲戚吧。”   她噎了一下,抬手将屋子里的人挥退出去,看了赵复安一眼,他缓缓点了头,才终于开口:“楚先生,那患不举之症的……正是我儿。”   楚十三状似惊讶地瞪大了眼,俄而又看向赵复安,眼底既有震惊又不乏同情,着实是将戏做足了十分。   赵复安被同为男子的楚十三看着,即使心如死灰,亦不免觉得难受悲郁起来,但为了那点机会,他还是尽力忍下了。   楚十三摇头叹息:“赵公子的文采在下亦有耳闻,没想到如此少年英才,反生了这难言之隐,那腿终究不好救了,但这不举之症,在下就此立誓,定要为赵公子治好。”   赵复安见他信誓旦旦,心里竟也觉得有希望,齐王妃更是如此,“若楚先生真能救得我儿,我齐王府无以为报!”   “王妃莫急,治这病并非一日之功,这几日我进山就是为了找一味替代的草药,如今找到了才回来的,得先看看赵公子的身子还能不能服重药。”   赵复安终于开口:“如此便劳烦楚先生了。”   楚十三只说是医者本分,重新坐到那凳子上,对着赵复安就是一顿望闻问切,说道:“方子上有一位药未见过,我斟酌了药性换为玉翎草,但这药草也十分难寻,我进山这几日才寻到一株,且煎上一碗,你试试可有成效。”   将养了两日,赵复安怀着希望,饭都尽力吃下,滋补养身的汤也是来者不拒。   这日晚间,一碗熬好汤药被楚十三端到了赵复安面前,齐王妃在旁边看着那碗药,跟看命根子似的。   赵复安坐了起来,将那碗药一滴不剩地喝干了。   楚十三很满意,说道:“这药一个时辰之后会生效,到时让个女子试试看能不能行,不成我再改方子。”   齐王妃往外吩咐了一声,不多时进来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朝赵复安款款一拜,正是齐王费劲地在外边的哑巴瘦马。   她将瘦马留下,走近压低声音安慰赵复安:“儿子,今夜就是试试,不必害怕,任何事都有母妃在。”   赵复安郑重点了点头,另一边楚十三饶有兴致地在上下打量着那瘦马,心底觉得有些可惜,待之后再由自己好好安慰一番就是了。   门被关上,屋中只余两人,瘦马迈着盈盈步子上前,虽说还有一个时辰,但现在玩些风月倒是可以。   “你可会写字,叫什么名字?”赵复安问她。   她点了点头,去书案前将自己的名字写来。   赵复安看了一眼,说道:“竺儿,上来吧。”   竺儿点了点头,上了榻来,凑近吻他,这瘦马虽是处子,经过调弄也懂得如何讨好男人,一双妙手游弋,赵复安气息便乱了。   当察觉到彼处和以往开始不同,他脑子几乎要炸开,语气急得有些气急败坏,吼道:“就现在,坐下!”   竺儿不敢耽误,撩开两人的衣料,对那沉眠已久终于睡醒的东西就怼了下去。   原来这就是女人的内里,赵复安憋着气,攥紧了拳头,看着她自己起落。   只可惜战鼓没响几下,就感觉自己颓歪了下来,但那几下也终于让他头一回感受到了自己是个男人。   竺儿不会说话,见他的虫豸滑了出来,她拿白帕子自己擦了一下,有些血迹,默默地自己下了床,又替赵复安理好衣衫。   “你出去吧。”   竺儿将门关上,赵复安吐出一口气,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他竟这么大了才知道女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不过几息,可这也是希望,再努力下去,他真的就可以!他一定可以!   齐王妃在另一个院子里坐立难安,楚十三却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这大戏本没有这一出,但为了可信度高一点,楚十三还是自己贴了个方子将他治起来一点,尝到了甜头,赵复安想治好的念头就更加迫切了。   竺儿终于低头过来了,将那白帕子呈了上来,齐王妃激动坏了,看着楚十三简直像在看救命恩人:“楚先生!好了,这是好了吧?”   楚十三瞟了一眼,说道:“他久吗?”   竺儿摇了摇头,抬手比了个“十”,齐王妃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楚十三道:“咱们过去瞧瞧令公子吧。”   赵复安已经坐起了身,见到来人,眼里也放了先光芒,有了这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往后他不必再背负这个沉重的秘密了。   楚十三将方才的情况仔细问过,赵复安当着人的面虽然尴尬,但也十分详尽地回答了。   楚十三沉吟半晌,又拿出那本古书细细察看,母子俩把一颗心都牵在了他身上,一个动作都能引出无数的联想。   他摇头道:“玉翎草作为替代,终究药效不够,但这已经是能想到最好的了,果然,还是古书里这味南疆药草才有用,但偏这书被虫子蛀了一个字,只能看出一个‘多’字和个‘艹’字头。”   “楚先生可否让我看看。”事关他的身子,赵复安一定要知道这味药是什么。   楚十三将那本精心伪造的“古书”交予他,上面还贴心地画了图,赵复安小心接过。   “浅粉水仙似的花瓣,花蕊呈黄色,极长似垂柳,叶片圆小,叶脉似掺金线……”赵复安将这描述念了出来。   “多……”齐王妃听到这个字,还有“艹”字头,又听到那一串描述,脑子里忽然可怖地想起了沈观鱼来,她的侍女捧着的那盆花,那盆诡异绚丽的花。   她抖着唇问:“多萤?”   两人有些奇怪地看向她,齐王妃将那书夺过来,楚十三还假装心疼地去接了一下,心底都暗自佩服自己的演技,皇帝和他那心肝儿真是欠他良多。   书上的画儿虽然没上色,但画得细致,齐王妃一下就认出了图上的确实就是那日她所见之花。   楚十三多想了一会儿,有些恍然大悟:“哦!多萤,我游南疆之时曾听闻过这种药草,却从未得见过,那可是比玉翎草难得太多了,当真是多萤吗?”   齐王妃脱力般喃喃:“我见过这花。”   楚十三惊喜:“当真,在何处得见?”   可这太巧了,巧得齐王妃有些难以置信,怎么这味从没听说过、极难见到的药草就这么送到面前了呢,真是不是陷阱吗?   她有些狐疑地盯着楚十三,但他的面色着实无可挑剔。   这大夫是很久以前她亲自找来了,而且方才也试过,这个方子真的能救他的儿子,绝不是假的,那……是不是就是真的?   正胡乱想着,她无意间接触到赵复安的眼神,她的儿子消沉了很久、很久,从没有绽放出像今夜这样的期盼,他整个人因为希望活了过来……   这是真的,这一定是真的!   说服了自己后,齐王妃终于开始相信这一回老天开眼了,她天天拜佛终于显灵了!   皇帝赐的花,从南疆进贡的……那一定十分稀罕,十分难找,寻常她跟皇帝求肯定求不到,偏偏现在那盆花就在齐王府,多大的一件美事啊!   她根本坐不住,着急地喊道:“这花有!齐王府就有!在你表妹的院子里!”   楚十三也惊喜道:“当真?快带我去看看!”   “等等,”赵复安说道,“也带我去。”   事关他的终身大事,他想亲眼见到那种稀世药草,同时又有些疑惑,为何会在姚敏俞的院子里。   齐王妃点点头,也顾不得还是半夜就直接过去了,赵复安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手背的青筋暴露了他无意识的紧张。   楚十三望望天上繁星,寻思着什么时候能结束了这边的事,带那瘦马回去好好安慰。   已是深夜,齐王妃一行人忽然造访,“发生什么事了?”姚敏俞被丫鬟叫起来时还不能相信,难道是为了她们母女反悔的事来要说法?   等匆匆穿上外衣出来,过来院中,就见厅中有了四个人,姚姨妈、齐王妃、表哥还有她去照顾赵复安时见过的楚先生。   那就不是为悔婚之事来的,姚敏俞松了口气。   姚姨妈过来是因为动静太大,她不能任人闯入女儿的闺房,就是齐王妃也不行,这才将人先请到了旁边的厅中。   齐王妃一见她来,立刻问:“沈观鱼送你的那盆花在哪里?”   姚敏俞被这话问得发懵,为什么会突然问那盆花,她忽然想到沈观鱼离去时那高深莫测的笑,她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楚十三干脆将那本古书递到她面前:“姚小姐,当时夫人送来的可是这盆花?”   她看著书上的图案,有些缓慢地点了点头,她不认也没有办法,不少人都见过那盆花,根本撒不了谎。   “那花究竟在哪儿,你说啊!”齐王妃有些着急,抓住来姚敏俞的肩膀逼问她。   她白着脸,求助似地看了表哥一眼,但赵复安这段时日早看清了她的嘴脸,看她的眼神如同陌生人。   但姚敏俞这么慢慢吞吞地遮掩,他止不住地害怕起来,那盆花是沈观鱼送的,这是不是又是一场算计?   “王妃,找那花做什么?”姚敏俞见求助表哥不成,还想慢慢问,以求应对之策。   齐王妃要一个答案,不是来答姚敏俞问题的,这事都要把她的心烧死了,她干脆利落地抽了姚敏俞一巴掌,说道:“是我让你答话!”   姚敏俞被打得倒了地上,姚姨妈没想到姐姐竟然动手,也推了她一下,“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孩儿!”   姚敏俞瞬间半张脸都麻了,交代的话也含混不清,“在外头……花圃最顶上的台阶,单独的一盆……”   齐王妃根本不管,直接奔去花圃里找,就见台阶上确实有个花盆,但里面种的东西早就枯死了。   她终于知道了姚敏俞支支吾吾的原因,却还不肯信,打着灯笼上下都找遍了,仍旧没有那天见到的那一盆花。   可台阶上的花已经死了……彻底死了呀……姚敏俞却告诉她,这就是那“多萤”。   若台阶上这盆就是,那她儿子的希望在哪里?她儿子好不容易找到方子的!   其他人跟过来时,就见齐王妃拖着脚步,抱着一个花盆往回走,“这花到底是怎么回事?”齐王妃瞪着姚敏俞,像看着杀她全家的仇人,   姚敏俞被她的样子吓得不轻,又庆幸自己留了一手,忙小心答道:“飞月担忧沈观鱼送这盆花是要害我,才让我把它放在那自生自灭的。”   这样她的罪责是不是就没这么大了?   楚十三挤上前来查看,那盆中花如今焦黄发黑,和普通枯死的杂草没什么两样,摇头道:“看花形和这长蕊确实如图上那般,只是被焦阳晒死了,药性全无。”   齐王妃有些经受不住这一重重的打击,登时瘫软在地上,呵呵地喘不上气来,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楚十三忙上前替她诊脉,说道:“王妃气急攻心,扶下去好生休息。”   小丫鬟不敢耽搁,忙去扶齐王妃离去,姚姨妈和姚敏俞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   希望刚刚燃起又熄灭,齐王妃受不了,赵复安更受不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忍不住按住了头。   他不甘心地问楚十三:“若加大玉翎草的药量,可否替代?”   楚十三摇头:“玉翎草同样珍贵,我这几日千辛万苦才找到一颗,如今看来还是药力不济,古书上的方子果然改不得。”   言下之意,非玉翎草不可。   这么巧,就这么巧?   赵复安不像齐王妃这么歇斯底里,但他心底正寸寸塌陷、崩溃。   究竟是不是沈观鱼在算计他?   疯狂的眼睛看了一眼楚十三,可他毫无半点破绽,方子更加被自己证明过是真的。   他想要重新找回那种感觉,他明明离做回真正的男人已经只差一步了,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他!   “楚先生,为何要同沈观鱼联手害我?”赵复安问得咬牙切齿,只想证明自己是被算计,而不是真的失去了这个机会。   楚十三顶着几人的注视,答得滴水不漏:“听方才王妃所言,沈观鱼应当是您的夫人,偏我从未见过她,赵公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才拿出这盆花,你就找到了这个方子?”   楚十三冷笑:“赵公子若是觉得我故意诓骗,那便就此分道扬镳,咱们谁也别害着谁。”   不!不成!   赵复安诈了一下他,没看出什么破绽,整件事确实巧合更大,楚十三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绝不能让人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8 11:03:10~2022-07-28 22:3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1868882、蔡依林的小宝贝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陌墨陌 9瓶;椒盐茉莉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求见   楚先生!是在下失礼了, 求楚先生可怜,求在下于水火吧。”赵复安说得克制。   楚十三却拿出了些神医的傲气,拱手道:“齐王府高门, 若方子真能用,另请高明换一味能找到的药就是。”说罢拂袖离开此地。   赵复安坐在轮椅上又不好追, 他看着手中的古书,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他的救命药,忙使推轮椅的小厮去拦住。   等真的相信这件事, 他心底也彻底崩溃扭曲了, 百般锤问自己为何这么倒霉,总是出错,总是错过!   姚敏俞听着二人的对话,只以为那花是治表哥腿伤的一味药。   沈观鱼当真恶心,她早就料到自己不会留下这盆怪花, 才用此一箭双雕之计,既挑拨了她和表哥的关系,又让表哥再无法康复。   “表哥, 这一定是沈观鱼,一定是沈观鱼挑拨我们, 你不要生我的气啊!飞月让我做的, 我也不知道你会要那盆花……”她也不顾母亲在场, 急忙拉着他的手解释。   赵复安也就是没人推轮椅才走不得, 她开口反倒提醒了他,方才那功败垂成, 希望破碎的滋味真是能把人杀死。   他扭曲着一张脸, 直接反手抽了她一巴掌, 冷眼看她摔在地上, 阴寒的声线里全是恨意:   “你又能比沈观鱼好多少,既想当世子妃,见势不成又想到宫里做娘娘了,沈观鱼自己做不了才送了这东西来讨好你的吧?以后一道进宫做姐妹,相互照应去?好啊!我倒看看,你能不能做成!”   今日的痛苦不能全让他一个人吃下,找不到沈观鱼,眼前的姚敏俞一样是个贱人,不值得可惜。   他脑子里的弦先崩断了,见姚敏俞摔在地上还不解气,甚至扑下去掐住她的脖子。   姚敏俞喘不上气,只觉得脖子被拧断了,脸和耳朵里充了血憋红起来,姚姨妈尖叫上来扯人,停在姚敏俞耳朵里嗡嗡一片。   她没能反应过来,甚至是不敢相信,表哥竟为了一盆花就要她性命。   最后,姚姨妈下了死劲儿咬赵复安的手,又将他推得翻到一边去,才堪堪救了女儿性命。   赵复安吼道:“来人!送这对母女滚出去。”   守在外头的护院呼啦啦冲了进来,将母女俩围成一圈,也正好来人将赵复安推出了院子,身后的姚敏俞半晕死过去,任姚姨妈说什么,赵复安都无动于衷。   院外,小厮接了要命令,就是死也要拦住楚十三,赵复安被人推出院子的时候,就见他负手现在不远处,小厮一再告求。   来不及处理手上的伤口,到了近前,赵复安就吩咐所有人都下去。   他放下身段,作揖道:“楚先生,在下愿同您赔礼道歉一千次,只要在下有的,都可拿来酬谢先生,只盼此病能得根治。”   楚十三见他手上牙印见血,再听那头的动静,就知道方才里边发生了一出好戏,看来赵复安离彻底发疯不远了。   既见他如此有诚心,楚十三颇为动容,道:“我也立过誓要治好你,只是如今看来方子是好的,但要去南疆找到‘多萤’才有用,那东西跟传说似的,只怕穷尽一生都不好找啊。”   这话正说到赵复安的痛点上,他已经被将得到又失去的滋味折磨得有些不正常了,偏执说道:“就算是一辈子,穷尽在下的一生,也要找到此花。”   可它原先分明本就在眼前!   越想他便越扭曲,这一生之恨本在今日可解,却偏偏!   姚敏俞若在眼前,他恨不得即刻扭断她的脖子!   楚十三打量着赵复安形如厉鬼的面色,知道他离崩溃只在一线,便问道:“赵公子预备如何?”   “在下进宫去求。”花既然是赵究赐予沈观鱼的,就是舍了这副膝盖,任他们耻笑,赵复安也要再求回这味药来。   齐王妃那边久久缓不过来,眼睛没有神采地睁着,听到自己的妹妹跟姚敏俞深夜被赶出了王府,什么也没说,若是她出手,这对母女下场绝不比现在好。   翌日一大早,齐王妃偏也要跟着进宫,二人在广昭门外听宣。   彼时的赵究刚刚下朝,他这几日过得美妙无比,虽然沈观鱼怕得不肯再让他碰,但晚间抱在一块儿说些话,再占点便宜也是美事。   世人都以为沈观鱼在齐王府里,也没人敢去过问皇帝的行踪,赵究闲时两人就在一处待着,诗画下棋,再说点闲话,他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甚是满足。   今日还想带她去御兽园看看,再凑人打几场马球,把人哄高兴了,没准能让他多抱一抱,不如秋猎的时候也带她悄悄去,两个人在去打兔子。   国事之外,赵究想的便是这些,他不觉得婆妈,反倒有些兴致盎然。   这几日的御书房更是安逸,伺候的内侍都察觉到皇帝显而易见的好心情,再勤勉些还能得赏赐。   除了今日,御座上的赵究趁着一张脸,震得满殿的宫人大气不敢出,衣摆拂过门槛都怕太响了。   一切盖因昨夜。   夜里赵究在被子里跟沈观鱼咬耳朵,话说着说着就不要脸地亲起人来。   亲得更是难舍难分,沈观鱼被他整治得软了身子,摊开的里衣上,饱团儿跟荷叶上的滚珠似的,顶尖儿被他的唇和手蹂践得凄惨,启唇微微吁气的模样不知有多招人。   他爱怜得不行,正待躬身疼爱,结果外头响起小内侍的声音,“陛下,齐王府来了消息。”   康业精得很,知道这时候传这样的消息得吃挂落,才打发这个小内侍来传。   “齐王府”三个字砸进来,让沈观鱼瞬间清醒了,任赵究再俊俏再手段百出也不能让她沉迷。   赵究还要追上来亲亲她的莹润的唇瓣,才不耐地起身穿衣。   小内侍见到皇帝一脸不愉,还是冲着自己来的,胆子都吓破了,忙长话短说:“陛下,楚先生说一切都办好了,明日齐王妃母子怕是要进宫求见陛下。”   赵究这几日过得都要忘了齐王府那摊子烂事,偏在这时候来烦扰,他难得地想不分青红皂白地罚人。   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听完便罢,明天的明天再论,帘子一甩又回去了。   拉起被子把娇人儿搂在怀里,才发现她把衣裳穿好了。   “朕这一会儿就回来了,这都不愿等?”赵究不肯接受前功尽弃的结果,早就深谙碰哪儿最能听着妙音,手便又逡巡起来。   “不闹了。”沈观鱼抓着他的手,安抚似的亲了亲他,知道外头来禀的是齐王府的事儿,她也不知该怎么继续了。   “齐王府怎么了?”她问。   见她对自己的求欢如此冷淡,赵究不甚高兴道:“事情顺利,赵复安还不死心,明日怕是要进宫来,朕到时再让你一同听一听。”   沈观鱼点了点头,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这几日也沉湎在和赵究的美妙日子里,才知原来男女之情竟是这般,似蜜糖、如□□。   可赵究方才出去的时候,她听着外面的声音,低头见自己衣衫凌乱的样子,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世人眼中,还是齐王府的儿媳。   她和赵究到底不是正常的爱侣,初次的心动,她如一般女子一样向往纯洁的感情,可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会有了。   她曾是官家小姐,有些家教是刻在骨子里的,并非生来就这么不知廉耻,恍然从中醒悟,只觉得自己不堪。   沈观鱼不知道赵究如何想她,是喜爱她还是对旧日情愫的留恋,宠她时又是否轻视她的身份……   眼见沈观鱼安静下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赵究以为她心软了。   “三年夫妻,你是不是很在乎他?”   从这几日的温情里清醒过来,赵究眸中泛着逼人的寒意和危险。   一开始就是为了权势跟他在一起的人,若心中真有牵挂的男子,会是逼她苟且的皇帝,还是三年夫妻,临了才伤她心的赵复安?   沈观鱼恨她夫君,会不会也正在因为喜爱过?如今报复够了,便开始心疼了?   赵究越想越无法压抑心底的妒恨,若是从前还能忍下去,可现在真得到了她,那想要她全部的念头就强烈到足以捣毁一切,赵究根本不能接受她心里有别人。   两个人,谁都有自己的怀疑跟不自信。   沈观鱼看不见他潜藏在暗处的眼神,摇头轻声道:“我不在乎他。”   赵究冲动开口:“那明日朕就下旨,你不再是齐王府的人。”   他知道沈观鱼对二人偷情一事始终心里有结,若是了结这婚事,她心无负累,会不会慢慢移情到自己身上。   没想到沈观鱼却在此时犯了大忌,她说道:“陛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搂着她的手臂瞬间收紧,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沈观鱼惊讶地仰头望他,不知赵究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他的声音危险至极:“为何不是时候?”莫非她舍不得断了与赵复安的关系?   越想,毒火越旺。   “陛下准备以什么理由下旨,他如今已是半疯,真要鱼死网破说穿所有事,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若陛下要下旨我同他和离,就要在下一道旨意,当即将他和齐王府诛杀,但他们终究是宗室,雷霆之间杀尽了,陛下,您不是暴君,不该做这些。”   他为什么不能是暴君,沈观鱼当他是什么良善之人?   “那你想要何时结束同他的夫妻关系,”不等她答赵究又追问一句,“你根本不想当着天下人的面,站在朕的身边是不是?”   这句话戳中了沈观鱼的心事,她何尝不想两个人干干净净地在一起,但只要她还是沈观鱼,有人记得她这张脸,他们关系暴露只会引来万人唾骂,没人会在乎她之前受过什么委屈。   曾经她想报仇,如今她想为他考虑。   最终,沈观鱼只是说了一句:“人言可畏,我不想做陛下的污点。”   两个人陷入了僵局之中,赵究起身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朕回存寿殿了。”   听到外头窸窣的穿衣声起,接着珠帘轻响,赵究已经下了楼去。   这是自那夜来,两个人头一遭没有睡在一起。   如此也好,谁都应该习惯皇帝的疏远,以后他还会为了国事、女人之类的离开,或是不再来了,早习惯这些便不会觉得有什么。   沈观鱼闭眼想了一会儿,直至枕畔间没了温度。   她起身来到床边的罗汉床,临窗看着外头的月亮,银辉散落在乌黑披散的发丝上,身形单薄的女子宛若清冷无尘的月中仙子,孤寂萧索。   沈观鱼跪坐往望向月亮:“父亲,你和娘有没有在看着女儿,女儿辱没了沈家的门楣,下去见到你和娘的时候,你们会不会很失望?”   “女儿遇到的似乎总是错的,一开始错过了他,后来嫁错了人,等真的喜欢了……又发现自己不配同他在一起。”   当蔽目的仇恨散去,道德的谴责就压在了心头。   她自小受沈钧教导,立愿一生活得清白无愧,坦坦荡荡站在青天下,但她终究还是违背了,成了见不得光的无名氏。   还是该离开的,这样冷下去也好,趁她没有陷得太深,成为被情爱蒙蔽、面目扭曲的怨妇,将一切还干净后,求个恩典离开,他们自此各安天涯也好。   月光藏进了云层之中,不忍见离人伤心泪。   夜风吹过,满面的冰凉,沈观鱼擦干净脸,既无睡意,一个人对着烛火看起了沈钧的手札,抚过旧物,就像在和亲人说话,心里终于安静下来。   扶秋和析春见皇上忽然离开,内室又亮起了烛火,知道小姐没睡还起来坐着了,便端了茶和糕点进来,就见沈观鱼翻着那本熟悉的手札。   沈观鱼总是这样,心里有事的时候就看大人从前留下的东西,见她们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没事,你们回去睡吧。”   烛火柔柔因着那姣美的脸颊,映出一圈光晕来,美得晃眼。   析春直肠子,将茶放在沈观鱼案前,问道:“小姐,可是和陛下吵嘴了?”   沈观鱼勉强笑笑:“无事,陛下大概是有事。”   “小姐,你是不是喜欢陛下?”扶秋觉得三个人凑在一块,没什么不能说开的,比她一个人枯坐乱想要好。   从前她们也喜欢这样,在夜里说悄悄话,从苏州到京城,再进王府、皇宫,扶秋和析春和她的家人一般无二。   夜色让人能打开心防,沈观鱼垂眸掩下落寞,良久才挣扎着说道:“是,我大抵是喜欢他吧。”   奈何三个人除了沈观鱼,谁都没喜欢过什么男子,她们似摸象的瞎子,说着自己的见解。   析春说道:“陛下对小姐这么好,当然也是喜欢小姐的。”   陛下在小姐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还赐了小姐许多稀罕华贵、见到没见过的好东西,朱阁都要堆不下了,虽然小姐并不见得热衷。   “还有还有,”析春补充道:“奴婢见过的男子中,陛下模样生的最好,和小姐特别般配。”   析春说起这个就忍不住脸红,那次撞见他们亲热,虽然吓到,但也真是好看得不行……   扶秋却务实:“往后这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小姐只要还顶着这张脸,就不能见于人前,来日陛下不来了,小姐难道要困死在这儿吗?”   谁也不怀疑皇帝一定会有三宫六院,沈观鱼自然也是。   她想到在为了选秀上京的姚敏俞,如今还在齐王府等着选秀,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像她这样候着,来日如流水般地走进这个地方,睡在赵究的枕边。   他这个年纪早该迎娶皇后,纳妃嫔了,吴氏已倒,内外大权在手,没人能在外戚上做文章,大选只怕就在眼前,都不知有多少折子堆在那御案上了。   见着小姐明显走神,扶秋小声问道:“小姐,你愿意为了陛下此生困守此笼中,比那些不受宠的妃嫔更惨吗?”   她清澈的眼眸动了动,低头看向父亲留下的手札,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愿,我是我,便是同他有一段露水情缘,过了便放下了,我不会变成我讨厌的样子。”   析春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她听了扶秋的话才明白过来,小姐现在开心,只怕以后就可怜了,从世子就知道,男人对你好时是千好万好,不好时是要人命的。   她拉住沈观鱼的手:“小姐,你做什么决定奴婢都支持,去哪儿都别丢下奴婢呀。”   扶秋也来将手搭了上去:“奴婢也是。”   沈观鱼回握住,心里安定了许多,说道:“好!咱们到时候回苏州。”   烛火还亮着,三个人说起些旧时的趣事,轻快的笑声盈满楼阁。   这消息传到存寿殿可真是大事不妙了,赵究猛地掀被起身,自己就这么走了,她不见半点失意,反倒这么开心。   好!好样的!   等到第二日,宫人来宣召的时候,沈观鱼还在帐内睡得香甜。   前一晚三人说得太晚了,才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就被喊了起来。   沈观鱼听到齐王母子要进宫了,忽地惊醒,想起正事来,她忙梳洗打扮后,在内侍的引路下进了存寿殿。   彼时齐王母子还没到,赵究坐在御案后看书,见人进来了,眉毛都不抬。   沈观鱼头一回经受这人的冷淡,虽然心口有些酸涩,但昨夜也想通了,便面色如常地屈膝行礼:“见过陛下。”   “嗯。”赵究仍旧不看她,还是康业公公说道:“沈娘子请入屏风后落座吧。”   她点点头,绕过御案往后去,衣袖在紫檀御座的边缘滑过,赵究低垂的眼睛瞥了一眼,指腹在书页上摩挲。   他现在不想抱她。   沈观鱼对他的刻意冷淡半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根本不放在心上,赵究从昨夜就沉郁心情更加晦暗。   待沈观鱼在屏风后坐定,赵究的声音方响起:“请他们进来吧。”   齐王妃和赵复安低眉顺眼地进来了,二人面圣,自然华服加身,可惜精气神都散了,人不过是裹在衣服里黯淡消沉。   “臣妇/侄儿拜见陛下。”   赵复安进殿前撤了轮椅,改拄拐杖,但那条腿彻底是废了,所以挪得分外缓慢,跪下时更是狼狈。   听他自称“侄儿”,赵究修眉一挑,投书看向跪下的二人:“何事前来?”   齐王妃抬头,眼神游移片刻不知从何说起,但为了儿子,只能舍下一张老脸求这儿媳的奸夫:“陛下,臣妇拜见,是想求陛下一个恩典,赐王府一盆多萤,救复安于水火。”   屏风后的人影被赵究和御座挡住,没人知道后边还有人在。   “多萤?哦,南疆进贡的小玩意儿,可惜了,只有一盆,朕赐给了……”赵究笑了一下,“不就在齐王府吗?王妃不该来求朕。”   齐王妃心说沈观鱼都被你藏起来了,那花也死了,不求你求谁。   但她知道不成,只能赔罪:“求陛下恕罪,那花,那花被沈观鱼专送臣妇妹家的女儿叫姚敏俞的,她不慎将花养死了。”   “如此,可惜了。”   见赵究无意追究,齐王妃又重复了一次:“臣妇想求陛下再赐一盆多萤。”   赵究摇头:“王妃耳朵不好?那花,只此一盆,南疆也是百年难见,才送进京予朕赏玩罢了,没了便不会再有了。”   齐王妃面色一白,身子颤抖个不停,一旁的赵复安始终低着头不说话,但骨节攥得发出了细小的声响。   “不过是一盆花罢了,王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偏看上了一盆花?”他撑着额角,摆出了闲聊的架势。   齐王妃心不在焉,“那花能治复安的……顽症。”   花既没了,赵复安也不怕在此做人龟儿子,他不想活了,拼了这条命也要朝这对狗男女脸上扇一巴掌!   赵复安进宫前早吩咐了,若皇帝要杀了他们母子,安排的人就会将赵究强抢侄儿媳妇,并谋害他们的事散播出去,让全天下看看这对奸夫□□的嘴脸。   可紧接着赵究的一句话又将他准备起身的脊背打了下去,“不过朕倒可以写一道书信,看看南疆王愿不愿意再寻一株。”   这自然是假话,但架不住下边的两人愿意听,齐王妃当即眼里绽出了光芒,忙磕头道:“陛下,臣妇多谢陛下!”   他却说:“不忙,此事颇有些劳民伤财,朕还须斟酌要不要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8 22:30:55~2022-07-29 22:3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开头的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争执   赵究却说:“不忙, 此事颇有些劳民伤财,朕还须斟酌要不要写。”   齐王妃不甚明了地抬头,上首的皇帝身穿紫色直?, 如流云般闲适安然,清隽入骨, 偏偏又贵不可攀,他说这话时面上似有淡淡笑意,但若深究下去全是凉薄戏谑。   这样反复无常的说话方式任谁也受不了, 赵究这是在玩他们吗?   赵复安恨得腿都要好了, 只想上去杀了这狗皇帝。   齐王妃被折腾得有些神经,说出来的话却正中下怀:   “求陛下开恩!陛下不是还觉得沈观鱼能入眼吗,她伺候您可还方便,臣妇愿意做主断了观鱼和复安的夫妻情分,让她从此一心服侍您, 陛下放心,这三年复安未曾碰过她,她那身子还是干净的!”   齐王妃的脑子已然不好了, 以为赵究不知道赵复安的不举之症,傻乎乎地说了出来。   沈观鱼听着, 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齐王妃养尊处优一辈子, 连庶务三年来都是丢给了她, 结果脑子不用,成了个天真的蠢货, 现在还想拿她讨好赵究。   那笑却不达眼底, 心里不免溢满了苍凉。   “朕倒不明白, 她为何成亲三年还是清白?”赵究冷厉目光扫向齐王妃。   她哑然, 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将儿子的短处说了出来?   赵究可不给她支吾的时间:“不说也罢,滚回去吧。”   “陛下!陛下!”他们不能走,齐王妃咬牙磕头,说道:“盖因复安他……他有不举之症!”   赵究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屈辱之处被亲娘堂皇说了出来,赵究不见半点惊讶,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赵复安,他本不屑羞辱,但沈观鱼处处显露对此人的在意,赵究今日偏要做此下乘之举。   赵复安确实如他所想,心里麻木到近乎浑噩,额头直接磕在了地上,没有一点辩白的力气,说出来了!他母妃当着仇敌的面,将自己最自卑的地方说出来了!   齐王妃那边仍旧说个不停:“陛下就可怜可怜你王叔一家吧,复安这个病一定要那多萤花才能治好!只要陛下肯下旨,臣妇一定!一定让当场写下放妻书,不会有半分怨言。”   赵究压下嘴角,说到如今他也烦了,看向二人的目光全是冷意,“赵复安,你母妃说的,你可同意?”   听到自己的名字,赵复安缓缓抬头,他此刻像是被打断了脊背的狗,狼狈又阴狠,却不得不呜呜叫着求饶,“回陛下,侄儿无二话。”   他这么轻易就舍弃了沈观鱼,赵究只觉得有点可惜,他背对着屏风,看不到她此刻的神色,被赵复安彻底舍弃,也不知她心冷了没有。   沈观鱼在里头听着他们把拿自己当一个物件似的讨论,面色平静如水,她本以为自己快要报完仇了会高兴,但其实这存寿殿中除了赵究,全是输家。   赵究既然能用那假药的事诱使赵复安愿意与她放妻,总比他下旨强拆要好许多。   那之后怎么处置二人,赵究也该是想好了,沈观鱼只需冷眼观望,看看齐王府出事后,会不会有余波殃及她。   屏风前的赵究并不见开心,扬手道:“既如此,赵复安,写吧。”   内侍将笔墨端到赵复安面前,他执起笔,抬眼有些不客气地问:“若是陛下在侄儿写了这放妻书后,将侄儿灭了口可怎么是好?”   赵究看着他,眼底是全然的看不起:“朕直接杀可你再写一份也是一样,况且你不是安排了人吗,若你在宫中死了,那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不是吗?”   皇帝终究是皇帝,他的所有手段都被赵究看在眼里,他终于明白再无耍花招的余地,和九五之尊争这一口气,怎么都是输。   他如今能求的只是治好自己罢了,赵复安将怨气尽数咽下,终于提起笔,写下了这封放妻书。   内侍呈到赵究面前,他只扫了一眼便让送去宗人府,今日之内,沈观鱼的名字就能从赵复安身边除去。   二人本以为此事已了,该赵究兑现自己的承诺了,他却说道:“还有你们图谋‘借种’的脏事,就这么过了?”   此话有去雷劈一般,剥开了齐王妃和赵复安作为受害者的假面,今日存寿殿一行,二人心防逐步崩塌,到如今已毫无招架之力。   沈观鱼听到这个词,即便不在乎了,身子也忍不住抖了一下,她耿耿于怀的始终是齐王府为一己私欲,害她反应未及,最终致使落雁夫妻惨死。   若没有偏偏在那天发生,张凭云或许能及时救下,冤屈洗清后,此际他们夫妻已经在登州好好过日子了吧。   外头两人被赵究拿捏在手里,已是有气无力,双双伏地道:“请陛下责罚。”   赵究想要的是他们的命,不过这话不会在殿上说,便道:“既如此,你们就此磕十个响头,自称畜生,对不起沈家,如此便罢了。”   这……实在欺人太甚,齐王妃和赵复安对视一眼,可又能怎么样,沈观鱼攀对了高枝,他们还有什么强撑起尊严脸面的本钱吗?   没有了,都没有了。   磕头声次第响起,沈观鱼听着,听到他们说对不起沈家,终究忍不住鼻子一酸,低头拭泪。   再对不起又有何用,她在这世上再没有血亲了。   底下头磕完,赵究就写了一封国书盖上了印,交予身旁内侍,   “这国书明日就有人带着前去南疆,朕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就怕再难寻到,”他说着笑了笑,“即便真有,这山高水长的,路上再出点儿什么岔子,侄儿这顽疾,只怕得另找方子了。”   赵究说的正中赵复安的心病,他已经承受不住机会再从眼前溜走了,他必须第一时间拿到手里才肯放心。   但他却磕下了头:“侄儿相信陛下,在齐王府等陛下的好消息就是。”   仿佛意料之中,赵究只道:“退下吧。”   赵复安无法独自起身,还得要两个内侍才能扶得起来,齐王妃跪了这么久,起身也不免晃荡,两个人告了一声腿,转身缓慢地挪动步子出去了。   赵究盯着赵复安拄着拐杖的背影,仿佛在目送一个死人。   紧接着内侍也被他遣了下去,存寿殿里空荡了下来。   赵究闭了闭眼,浑身凛冽煞气散去,才起身走入屏风后,沈观鱼见他进来了,起身迎候。   她刚进存寿殿时赵究就注意到了,薄缥色双蝶广袖鸾衣穿在身上,露出柔美的颈项和锁骨,行似弱柳扶风,三千墨发挽成了云髻,嵌着红玛瑙的宝钿莲台精妙无双,任谁人见了都得叹一句芳泽无加、美不胜收。   沈观鱼进宫以来从未如此用心打扮过,偏今日弄成这样,进来时却朝他冷着一张脸,可见不是来勾引他的,那还能有谁,赵究当下就想下旨把赵复安斩杀在广昭门外,气急之下才未对她多加理会。   此刻她眼底红红似有泪意,也不知是不是为那废物伤心。   越想越不能抑制心底的暴戾,他索性上前将娇人抱起坐在矮榻上,拂开她衣裙,让沈观鱼就着坐姿和他的强压,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两个人交契在了一处。   沈观鱼愣了一下,接着巨大的痛意传来,她忍不住蜷起身子想脱离那热炭,懵然不知赵究为何这般对她。   但赵究却不准她有半点抵抗,契得又凶又莽,抱紧了柔然的身子,往那峙立在她内里的坚刃覆包得深深。   “陛下……嘶,太疼……唔……”沈观鱼一瞬间找不见自己的呼吸,眼泪簌簌落下。   但下一刻说话的嘴被赵究亲住,吃疼的声音只能呜咽着,衣襟也在没防备的时候,被赵究褫到了腰上,他捧着、捻着雪枝红梅,玉色的长指在雪堆上陷出难以启齿的跌宕。   待亲得她只剩呼吸,说不出半句话来的时候,便离开了她的唇,低首不客气地衔尝着顶尖儿。   可不管是润沼“滋溜”套着他的莽刃,还是他对她羞赧的报复,沈观鱼都觉得羞辱不堪。   赵究果然只是拿她当玩意儿,前几日的温柔全是做戏罢了,待放妻书拿到,他也不哄她了,再是不愿意,也只能被这般任意摆弄。   偏她此刻没气力,走不掉,只能依在他肩头呜呜地哭。   见她在哭,赵究终于歇静了一会儿,慢慢熬着她的意志,憋着气问道:“今日这般好看,你的夫君……错了,是前夫却没能见着,很可惜吧。”   沈观鱼听他这么说,眼泪流得更凶:“不是……没有。”   “难道是为朕打扮得这么好看?”   赵究掐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泪茫茫的小脸,发髻上的宝钿莲台摇摇欲坠,索性被他取下掷到一旁,发丝披散似,碎发沾在颊侧,入目十分……可口。   赵究忍不住深吻她嫣红的唇,牵着银丝离开,他又问一句:“说说,是不是为了朕?”   沈观鱼现在恨死他了,根本不肯承认:“不是。”   他隽雅之气尽散,眼中是凶狠而不加掩饰的嫉妒,双臂似铁铸一般,要她直面自己,不服输似的继续说:“朕以为写放妻书之时,你会出来阻止。”   沈观鱼忍着不得歇地套那凶莽坚匕,疼得哭个不停,偏还得逼着看他,只能又是求饶又是解释:“我不会……陛下,你轻……别,我怕呜呜呜……”   “会不会都没关系,很快全天下就该知道,你不是赵复安的夫人了,你是朕的人。”   赵究说罢不再坐着,同她一道倒在矮榻上,二人颠覆了天地,他彻底带着沈观鱼陷入狂恣的深渊。   即便她哭,也只是不疾不徐地安抚,未肯离开她半分。   赵究似不会疲惫,一人沉迷在这一边倒的对峙中,亲着她可怜的耳廓,“玉顶儿,为何这时候你总不看我,你在想着谁?”   “不是!真的不是!”沈观鱼抹着不停落下的眼泪。   她不敢看赵究是因为,每每亲近的时候,他的眼里永远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他要吃了她,沈观鱼看上一眼都要心惊肉跳,只能避开。   “骗子!”   赵究气息如同失堤,说话的语速急切得很,急骤引搠百下,今日的头一遭终于交付予了美人的琉璃玉壶。   到这时候沈观鱼已经有些迷糊了,被烫到的娇儿忍不住狠狠战栗了一下,又把赵究给裹套得船头翘首。   他沉长的气息里藏着暗处游弋的黑蛇,轻吻她颈儿,声线沙哑地说道:“玉顶儿,方才同你置气是我错了,但接下来的,都是你勾引我得来的。”   此后,直至夕阳落下,殿内一片昏暗,赵究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沈观鱼伏在他后铺的被子上,已经不再哭了,只是疲惫地眨着眼睛忍受赵究不知尽头的追索。   他的长臂擎着,修长宽大的手掌就在她的颊侧,坚刃就紧贴着翘满的山丘,慢陷在烟雨迷谷之中。   踊烫的白鱼如雨点般溯游入内,赵究如他所承诺的,将他的所有的全予了沈观鱼,不管她想不想要。   饱足之后,赵究的眼底终于浮现出柔情,低身贴着她耳畔说道:“等过段时日,咱们去秋猎可好?”   沈观鱼面上一片火烧云,眼神茫然地望着存寿殿的鎏金飞罩,不大明白为什么男人分明在同你生气,那事之后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耐心地哄他方才根本不怜惜的女人。   这么想着,她竟问了出来。   赵究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朕怎会不怜惜你,只是先前气狠了,朕错了好不好,朕给你赔罪。”   沈观鱼看不懂赵究,方才那个强行抱着她、让她痛的人好似消失了,愿意哄她、跟她认错的赵究又回来了。   他变得这么快,会不会之后又因为什么奇怪的原因生气。   “我哪里惹了陛下吗,为何偏要就说我对赵复安如何如何?”   沈观鱼问得有些胆怯,可若不问清楚,往后再出差错,她不想再经受这样的事。   “那朕且再问你一回,今日这般好看,是为着谁打扮的?”   赵究怀疑也不是没有依据,自沈家出一来沈观鱼便只着素裙,对着自己这几日更是没有例外,偏他才说今日赵复安母子要来,她便这般,还能让赵究怎么想,况且她也否认了为自己这样。   甚至沈观鱼打昨晚起就对他都抗拒了不少,这让刚过了几天好日子的赵究有些难受。   见他又再问起,却不是那冷厉的面容,而是眼尾下垂,十分委屈的模样,沈观鱼心情有些复杂。   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方才撒谎了,是因为要来存寿殿见陛下,才不好穿得太素净,是我不肯承认,何况我从未说过来要,是陛下没问我的意思。”   她终于肯说了一句可心的话了,赵究亲亲她的唇,“当真是为朕打扮得这么好看?”   “没有很好看……”她擦着泪痕。   赵究也抬手替她擦眼泪:“这三年,你就当真从未钟情于他?”   赵究问完又在心底自嘲,怎么可能,他们是夫妻,沈观鱼若不喜欢,怎么会答应嫁他,与这男子相伴。   沈观鱼想解释两人从前是有举案齐眉的时候,但她忽然瞧见赵究眼底认真到近乎执拗的情绪,忽然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赵究如此在乎她和赵复安那点情谊,若自己坦白说了,除了让赵究更加不快,殃及她之外还有什么用呢?   “没有,”沈观鱼沙哑的嗓音掩盖了心虚,撒谎道,“父亲觉得他好,我便嫁了,两人没什么特别的情谊,成亲一年父亲过世了他便……有些难懂,外头传我的不好,他让我别去理会,两个人说的话倒不如我跟齐王妃说得多。”   她拼命回想两人关系冷淡的细节,让自己的说法更为可信。   赵究眉目舒展了许多,却仍旧半信半疑:“若是朕杀了他,你可会恨朕?”   “杀了便杀了,但我才同他和离,他若死了,别人会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寻常人听了这句只觉得她冷血,赵究却终于满意,他笑道:“朕要杀人,自然收拾干净。”   如此,沈观鱼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两人说开了,赵究却似想到什么开心的,将她抱在臂弯里柔柔地亲:“朕置气,岂不知你也在置气,分明是穿这斓裙来想哄朕的,非不承认,你若老实答了,咱们今日哪会一再误会?”   沈观鱼推开他俊俏的脸,不肯理他,因为这点拈酸的误会就这般对她,往后若在忤逆他,自己哪还有命在?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她这般想着,又将心更封闭了一些,也决意以后顺从他一些,等赵究早日腻了,她才好请恩离开。   对她的决定浑然不知的男人抱起她,去了存寿殿后头的浴池。   沈观鱼那雪地峰峦生出了一片姹紫嫣红,浸在水里不敢喊疼,但皱起的小脸也足够看得人难受。   赵究又是后悔,边轻声同她说了许多赔礼的话,边轻手帮她沐浴。   用过晚膳,沈观鱼卧在被窝里,赵究用药膏帮她散瘀血:“你今日也累,朱阁那边远,今日就歇在存寿殿吧。”   听到他让自己留下,沈观鱼轻“嗯”了一声。   听出她声音有点低落,赵究以为她只是累了,将药膏收了后,殿内烛火被一一吹熄,被衾轻动,赵究带着好闻的气息凑近。   沈观鱼以为他们是各睡各的,她提醒道:“陛下,别沾到药……”   赵究拉住了她,“无妨,那药是揉散瘀痕,蹭掉了也不怕,往后咱们都睡一个被窝。”   沈观鱼躲不开他,认命的枕在他肩头,闭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回朱阁,是康业公公一路护送着回去的,一路上不知是不是赵究授意,康业把皇帝对她有多好、多与众不同翻来覆去地说。   “沈娘子,陛下莫说是御极以来,便是潜龙之时,也未对女子多看过一眼,何况是像现在这般日日宠着不肯分离,杂家瞧着,这是将您放在心尖儿上了,当真是天恩浩荡啊。”   沈观鱼未被这些话哄住:“公公往后还是莫说这话了,我只怕自己恃宠生骄,哪日不知好歹开罪了陛下,可就让人看笑话了。”   康业闻言也讪讪闭嘴,昨日殿内一整日都不准任何人进去,今日看沈娘子冷淡的面色,二人只怕是打蜜糖里爬出来了。   午后徐太妃来求见过皇帝,康业公公只能撒谎陛下有些头晕还在午憩,徐太妃有些疑惑,她是特意避开赵究往日午憩的时辰来的,康业只能说陛下中了暑气。   幸而殿内宽广,沈观鱼的喊声才没传出来,不然只怕要被人听见。   如今沈娘子和齐王公子和离了,康业倒不知陛下心里是个什么章程,是要为娘子换个身份纳入后宫,还是就这么藏着。   一路安静的沈观鱼回到了朱阁,康业也就回去复旨了。   晚上赵究照常过来,两个人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和美,但只有沈观鱼知道,她在和赵究亲近时,魂魄似出窍般,冷眼观望着这对同眠的爱侣。   第二天晚上赵究并没有过来,但遣了个内侍来说自己有些折子没看,让沈观鱼早点歇下。   京城外,树影吞噬了白昼的余光,周围万籁俱寂,光秃阴森的山顶将巍峨的黑影投在小道上,一般月光一半阴影,仿佛有魑魅魍魉随时要从树影、山影里跑出来。   一驾华盖停驻在路中,拉车的马俊美而健壮,来自北地雁回山下最好的草场,雁回的汗血宝马,历来只为将帅的坐骑。   说着在处置折子的皇帝如今却离京城七十里外的地方,端坐在马车上。   挽起的长袖露出修长的玉手,执起炭炉上的紫砂壶,将滚水浇注在刻花汝瓷的茶盏中,赵究优游自适地等着即将路经此处的人。   今日下午的时候,赵复安便带着人离开了京城,为防赵究盯着他,赵复安还安排人扮成他出去了,自己才悄悄带人出城。   如赵究所料,他根本不能安心等着,如今赵复安所有的执念都是那株药草,再出差池就是要了他的命,他必须自己亲自盯着。   但真的跟着赵究送国书的队伍去,只怕赵究在路上会对他动手,是以他才在殿上言明自己会在京城乖乖等候,其实暗地里晚了一日悄悄跟着呈送国书的队伍。   等待时机控制住使节,自己插手找多萤花的事。   作者有话说:   汪魔头:你们的爱情休想一帆风顺惹~感谢在2022-07-29 22:35:21~2022-07-30 23:1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魔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了结   齐王妃千万个不放心儿子去南疆, 可苦苦相劝根本不成。   赵复安眼里心里全是那治病的药,那晚同瘦马的几下让他彻底知道了什么是男人,此刻没有人能让他清醒过来, 他去意已决。   “好孩子,早去早回, 你还年轻又是唯一的嫡子,治好了这病,王府还是你的。”齐王妃抹泪挑了妥帖的护院跟着, 家主齐王一直未出现, 由着他们闹去。   为了儿子的安危,齐王妃甚至求到了楚十三面前,许了很多金银田契,求他陪着赵复安去一趟南疆。   楚十三知道赵复安此行走不远,拱手道:“此行我会陪着赵公子前去, 一路想来是无虞的。”   马车嘚嘚在小道上走着,赵复安晚了一日出发,只能抄小路追上送国书的队伍。   此时已过了月中, 再不久就要到秋天了,晚间的月光黯淡, 赵复安卧在摇晃的马车中, 第一天启程, 他没有半点睡意, 但旁边的神医已经沉沉睡去。   凉夜无可诉心之人,“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系之舟……”[1]他忽然想到这句诗, 当真暗合了如今的心境。   奔行的马车忽然止住, 马匹痛苦的嘶鸣响彻长夜, 巨大的晃动让马车狠狠地摆了一下,赵复安瞬间清醒,楚十三脑袋更是重重碰到车壁,从梦中醒来,气得暗骂了一句。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撩开了车帷,斥道:“何方宵小扰爷爷安眠”   张弓的“宵小”刚把弓丢给一旁的侍从,负手立在马车上,闻言挑了一下眉,冰刃似的眼神就射了过来,蹭了一句“爷爷”的楚十三又忙退了回去。   “外边有人!”他声音紧张地和赵复安说道。   “楚先生不必怕,母妃给我带的都是精锐,根本不怕什么劫道山匪,且让我去劝劝他们莫白白丢了性命。”   赵复安说罢掀开车帷出气了,然而外头的景色却不似他所想那般。   没有寻常山匪的叫嚣,反而安静得很,乌鸦凄厉地叫喊几声飞向昏暗的天际,一簇簇火把似阎罗怒发的须发,舔舐着执火人腰间长刀,这显然是一批训练有素的精锐。   身着玄底罗袍的人长身玉立,并不打算遮掩身份,金色龙纹在火把下张扬狰狞。   “不在齐王府待着,这是要上哪儿去啊?”赵究声音犹如薄薄刀刃,似能轻易片入肌骨。   不妙!赵复安见此阵仗,心头止不住狂跳,这是要取他性命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回话,他高声朝护卫喊道:“挡住他们!”   护卫团团围在马车前护住主子,赵复安也不顾不上腿疾,就要去解那还活着的一匹马。   他必须赶紧连夜跑回京城去,只会原先安排的人,此刻只有将赵究的恶行告知于天下,才能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害自己。   两驾马车之间已经打成了一团,马也受了惊,赵复安有些艰难地要稳住,远处的赵究并未动,隔岸观火一般静立着,和赵衣寒那回不同,这回赵究定要亲眼看着赵复安死不可。   这加重了赵复安的不安,他手脚更快。   忽然,身后一股巨大的冲力撞上他的脊背,赵复安登时稳不住身子,直接栽倒了下去,受惊的马差点一蹄蹬断他的脖子。   但大难不死的赵复安还是吃了一嘴的泥,脖子也差点断了。   他怒而仰头看去,就见方才还怕得躲在车内的楚十三此时蹲在上头,显然,方才就是他踹了自己一脚。   赵复安怒不可遏:“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十三凉凉说道:“赵公子这是打算自己逃命,将我丢在这乱军之中?”   听到他这语气,赵复安愣了一下,只有在生死关头,执念蔽眼的人终于能稍稍看清:“你难道真的是……你们!”   “是什么,赵公子不是查过我了吗?”他笑了一声,从另一边跳下马车,施施然往对面走去,“陛下,草民此事办得可好?”   赵究睇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吩咐道:“捉拿赵复安,剩余的一个不留。”   楚十三在心里撇了撇嘴,做了皇帝还这么小气。   所谓齐王府的精锐,皇帝手下的比完全不值一提,很快,对面被彻底清干净,爬不上马的赵复安,试图滚下草坡前被逮住,押到赵究面前。   赵复安扑在泥地上,头被按着,只有费尽力气抬眼才能看到赵究,他此刻毫无半点反抗之力,一条命拿捏在皇帝手里。   “我是齐王之子,是宗室之人,你不能把我就这么杀了!”除了说这些就只剩求饶了,他不知还有什么能救自己性命。   这话楚十三听着都觉得可笑,赵究连老子跟兄弟都敢杀,这堂兄的儿子又有什么杀不得的。   赵复安见他无动于衷,又补了一句:“你杀了我,就不怕我安排的人把你和那□□的事说出去吗?”   赵究这才笑道:“放心,一个月之后你就会不知所踪,大概是去南疆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一句话让赵复安出了一身冷汗,赵究看来是动杀心了,谁能帮他,现在还有谁能帮他!   “楚先生!楚先生!我齐王府待你不薄啊,你竟然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也不怕损了阴德!”他似无头苍蝇,既想求楚十三帮忙,又不肯原谅他背叛自己,说出的话毫无章法。   楚十三摊手:“我这也是在帮赵公子,本来那花本就无用,免你这一趟舟车劳顿罢了。”   无用,那花无用……   这山回路转的回答像一记闷棍,敲在了赵复安的后脑,他恍恍惚惚的,只觉得高举的火把跟匆匆鬼火似的,看来阴司真要来勾他命去了。   “狗皇帝,你个淫人妻子的杂种,你要杀我杀便是,还使这些阴损招数,当真是小人,凭你也配做皇帝,你就是个狗杂种。”   既活不成,赵复安喘着粗气骂出声,说话变得肆无忌惮。   赵究又笑了起来,连一旁的楚十三都觉察到了冷戾危险的气息,缩着脖子让一边去。   他缓缓抽出近旁侍卫的刀,长刀贴着刀鞘滑出,锐利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赵究声日溪水涤石,清润悦耳:   “赵复安,朕是什么人,往后有千秋百代的史书写着,不过你却当得上废物二字,放心,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为了治不举死在了南疆,虽史书无你,但这几年想来都会有人说起你的。”   其实他除了和沈观鱼拌过几回嘴,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挖苦一个人,从前冒犯过他的人,如今白骨已不知被哪处黄土埋着了,   “戏弄你跟戏弄一条狗没什么区别,偏她爱看,朕也就陪着了,不然凭你想见朕求药,还不配。”   听了赵究的羞辱,赵复安又明白一件事,是她,她故意把花送姚敏俞,一定是沈观鱼的主意,把他们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这个毒妇!毒妇!   一重重的打击,让赵复安的脑子彻底不正常了,他当真似条狗一般,狂吼着发起疯来,奋力挣扎要摆脱桎梏,眼里的绝望和恨意滔天,拼了一条命也要把眼前人撕咬至死。   一边发疯还一边骂着:“那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你也是蠢的,将她等一个宝贝,等着吧,她就是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一家,克死我,最后也会……呃。”   声音断在喉间,赵复安瞪大的眼眶中瞳仁震颤不止,紧接着,脖子出现一道豁口,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喷洒出来。   赵究反手执着刀自下而上,拉出了一道漂亮的血线,结果了他的性命。   赵复安再说不出一个字,捂着脖子血还是从指缝流了出来,再支持不住,栽扑在地上,血慢慢蔓延渗透进泥土里。   将刀利落收回旁边鞘中,如一声叹息。   赵究吩咐道:“按时仿着赵复安的笔迹写一个月回信,之后便停了吧。”   旁边即刻有人领命:“是”   楚十三忙道:“陛下搭我一程。”说着也跟着上了马车,二人闲叙了几句,楚十三讨了些赏,不外乎是宫中的奇珍异草和江南的宅子,赵究应了之后,各自无话。   回宫时天已经快亮了,薄雾冥冥,已经有了要入秋的意思,变得凉快了不少。   赵究换上了朝服冠冕,未有片刻休息地去上了朝,下朝之后直奔朱阁而去。   沈观鱼刚起身,才坐到镜前准备梳妆,析春拿起玉花鸟纹梳打理她乌云似的长发,沈观鱼还有些倦,时不时闭眼眯一会儿,再睁眼就见镜子里映出赵究身穿龙袍走进来的样子。   这是未换朝服就过来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沈观鱼起身迎了上去,靠近时赵究并未站定,而是直接抱住了她,将下巴磕在她发顶,轻轻蹭着她柔顺的发丝。   屋内的人见状都默默退了出去。   被抱了满怀的人也松松环着他的腰,赵究穿上朝服显得更加高大英武,广袖抬起将人圈住后,沈观鱼单薄的身子几乎能被他藏住,揣着把人带走都不会被发现。   金线龙纹有点硌脸,沈观鱼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稍稍拉开距离,仰头看见赵究眉眼之间有些疲色,轻声问道:“陛下莫非看了一夜的折子。”   细腻微凉的手不知怎么的,轻轻地触上了他的眉间。   赵究的眉骨到眼窝的折角极为漂亮干净,手碰上去的时候,他的睫毛会似蝶翅般扑扇了一下,清晨的微风轻吹进沈观鱼的心里。   黯淡的眼底明媚闪烁了一瞬,赵究垂眸望着乌发雪肤的小娘子,眼神柔软又困倦。   握着沈观鱼的手到唇边吻了一下,赵究嗓音轻缓地说道:“是啊,一夜未睡。”   她也温柔得不可思议:“那陛下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又说:“你也陪朕睡一会儿。”   沈观鱼点头,抬手帮他将厚重的玉带朝服解下,赵究还有余力将她抱起,“玉顶儿,玉顶儿……”   到了床榻上,他一迭声地喊,微凉的唇瓣追缠着她的,舌尖两尾鱼儿一般你追我逃的。   “不是困了吗?”沈观鱼有些招架不住,她眯着眼见两人衣裳被他甩了下去。   “马上,弄好了就睡。”   他边说边忙乎着,刚挽起的纱帐又落了下去,青莲濯水绣在不矮的地方,却被玉顶儿的足不住地踢到了。   沈观鱼忙要把足搁下来,扭身要离开他,“这一大早的不像话……”   已经晚了,赵究侧躺着箍住她的纤腰,收着力慢慢研抵。   沈观鱼脸一片绯红,都要哭了:“陛下不是说往后要问我的意思吗?”   赵究咬着她的耳朵,清润的声音呼哧起来也是好听的,“好,现在朕现在问,让朕好好疼你,可好?”   沈观鱼抠着被子,脸埋起来:“不好……”   “那朕就待会儿再问,”赵究轻咬她一口,十分不要脸地借着润沼咕唧了起来,不时问沈观鱼要急还是要缓些,她都羞死了。   赵究垂眸,离开的坚刃与润沼丝连不断,“都成这样了,真的不让朕替你好好松展松展吗?”   沈观鱼都快气死了,好好的一个清晨闹成了这样,“无赖!”   “无赖这回一定让玉顶儿舒坦好不好?”   她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呃……”头还没点完,他就办起了坏事。   赵究这回真的温柔了许多,沈观鱼被掇弄得唧哝个不住,又被耐心地亲吻着,清绝的容颜若芙蓉盛开,艳色无双,偏声音可怜得像猫儿似的。   赵究越听,越得花大力气控制自己别伤到她。   可慢慢地,沈观鱼自己就不对劲儿,她不对劲儿得有些难为情,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有些怨愤地瞪着赵究。   赵究自然知道她想什么,虽然他也要不成了,却一定听她先开口求。   “玉顶儿,吃到甜头了是不是?嗯……”   赵究的嗓音比唱歌还好听,轻’’吮起她的唇瓣,明知她羞,还坏心眼地问这种话。   察觉到原本直来直去的起落竟也停了,沈观鱼噙着眼泪不解地看他,才发现赵究的眼睛幽深得几乎要把人吃掉。   她心脏停了一瞬,抖了一下,反引得赵究低哼了,“玉顶儿……不求我,反倒要自己夹,就这么喜欢吗?”   一句话让沈观鱼羞得不能见人,偏赵究还在一个劲儿地说,她只能哭着说:“给我吧,都给我吧。”   赵究的眼神彻底变了,猩红如兽类,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这是你要的,我自然就全给你,尽给我收好了。”   说罢,赵究终于不再收敛了,沈观鱼被掇弄得抬手捂住了嘴,这儿可不似存寿殿这么宽广,扶秋她们说不准离得并不远,她害怕。   手被赵究拉下,他狠狠堵住了她嫣红的唇,越发沉勇,直到最后赵究抱紧了她,喊了一句“玉顶儿”,二人相互交付了自己。   吁着气儿找回神智,沈观鱼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坚刃终于不凶了,拖曳出来,白鱼儿的痕迹一路从他的到她的。   她匆匆瞧了一眼不管再看,赵究扯过被子抱住她,才终于说道:“睡吧,睡醒了再打理。”   可沈观鱼哪里睡得着,呆滞地看着他线条美好的侧脸,仍旧不明白,好好的一个清晨,怎么成了这样……   赵究只说了一个时辰便醒了,沈观鱼握着自己的头发起身,跪着将床帐挽了上去。   赵究支着脑袋看她,姿态颇有几分风情摇曳的意思,沈观鱼仰头挂帐时,那玉柔的脖颈,和窈窕的身姿,看在情郎眼中,别是一番盛景。   “赵复安昨夜死在了京外,朕杀的。”他忽然说起这句,随意得像是说起御花园的海棠开了。   沈观鱼乍一听确实惊讶得不行,扭过头来看他,眼底不见伤心:“陛下都安排好了?”   赵究放下心来,拉着美娇娘倒向自己,“自然都安排好了,只怕没有一个月,就要听见齐王府的好消息了。”   齐王府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见沈观鱼不解,他说道:“近日齐王妃一直居于佛堂之中,那齐王悄悄将一女子接了回来,还带着个四岁的小儿,大概是早养在外头的外室和私生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齐王对请摘了赵复安的世子衔后就有些不闻不问的意思,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   那日在存寿殿中,齐王妃的精神听着就不大好,若是这外室和赵复安的死讯一闹,只怕命不久矣。   也罢,各人种的因果各人尝,沈观鱼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意思,齐王府的事从此和她再没有关系了。   “陛下,用午膳吧。”沈观鱼将他敞开的衣襟搂好,不让赵究敞着那副馋人的身子在自己面前乱晃。   “嗯……”他美美地起了身,穿衣时还不时偷个香,半点皇帝的威严稳重都没有。   一夜之间,沈观鱼和赵复安和离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上下,   打今年夏天起,齐王府的热闹是看也看不尽,回回饮宴虽然没有齐王府的人来,但他们在显贵高官们的嘴里挂着就没下来过。   人人都道沈观鱼生不出来,赵复安也断了腿遭沈观鱼嫌弃,两人成了一对儿怨偶才会和离,甚至齐王公子伤心得都病了,自此闭门不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举丧。   赵飞月也躲在了王府中,她不知道家里怎么不知不觉间都变了样了,姚敏俞和姚姨妈某天晚上居然直接被哥哥赶了出去。   甚至她还听丫鬟说,齐王悄悄将一个女人安置在王府中,每晚都去那个院子,天亮时才出来,甚至,那院中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这还了得,那不就是在外头养了好多年的外室?这事母妃知不知道!   她去找齐王妃想问,还没开口反倒先被打了一个耳光,赵飞月懵了,她长这么大,何时被人打过,何况还这人还是她的亲娘。   她当即大哭大闹了起来,齐王妃更是疯得很,根本不心疼自己的女儿,甚至抓起一旁的蜡烛砸在她身上,骂道:“要不是你出主意弄死了那本花,要不是你!我儿又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他们本不必去求赵究,赵复安也不用冒险去南疆……   齐王妃一直避见女儿,就是怕自己会恨她,她把自己关在佛堂,越发压抑和扭曲,当赵飞月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那股疯劲儿就爆发出来了,直要喊打喊杀的。   赵飞月被娘亲狰狞的面容吓住了,也不敢哭,抽噎着不明白地问道:“母妃!哥哥怎么了吗,我又弄死了什么花?”   没想到这越发刺激了她的疯病,齐王妃将佛前的香攥住,带着火星的香就要朝赵飞月扎上去。   “啊——!”赵飞月抬臂挡住自己的脸。   那香扎下,落了空,赵飞月找回了魂儿,才发现齐王不知何时赶到,及时上来将她拉出齐王妃的范围。   “父王!”见齐王来了,赵飞月死里逃生一般,躲到他的身后去。   齐王道:“来人,齐王妃疯病犯了,将她按住。”很快有人将齐王妃就被抓住,她再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妃清,本王将妍娘纳了,如今同她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也该让你知道了。”   妍娘是齐王当年的青梅竹马,嫁到了别家,夫家死了好几年了,没想到两人竟然苟且在了一处,还有了个孩子。   一重又一重的打击让齐王妃终于遭受不住,她等着齐王,眼睛都烧红了,“赵宏这老狗!竟然敢如此折辱与我,我娘家定要参你一本!老杂种!!”   齐王倒不怕:“宗室总不能无后,你跟你儿子眼看是不中用了,本王总不能没有香火。”   赵飞月也呆了,齐王真的将那女人纳了,她还有了一个弟弟,偏这个时候,偏这个时候!   哥哥知道吗?他一定不会准的。   齐王余光扫到赵飞月,冷声道:“不必去找你哥,好好看看这个家,被你娘和你哥搅闹成什么样子了,你要去找他,就一辈子靠着他,我齐王府连你也不认了。”   父王无情的话冰雹似的敲她身上,赵飞月犹自恍惚,父亲这是在逼她站边,可自己怎么能舍弃自己母妃和哥哥,可母妃已经这样,哥哥能不能……   齐王冷眼看她犹豫,说道:“断腿永远不可能继承齐王府,况且他还不举,你别指望你哥。”说罢出去了。   赵飞月听不明白不举是什么,但她害怕地瞧了疯癫的齐王妃一眼,忙追了出去:“父王,等等我!”   当夜就听说齐王妃礼佛时不小心碰倒了烛火和灯油,火势炽盛,很快就将这个佛堂烧成了一片火海,可怜的齐王妃也没能救出来。   京城人没等来赵复安的丧事,倒是等到了齐王妃的丧事。   宫中沈观鱼听到这件事时,临摹的手顿了顿,没想到一个月都没到,齐王妃还不知道赵复安已死的消息,自己就没了。   齐王府与她的恩怨彻底了结,她又垂头继续练书法。   作者有话说:   …… 第42章 册子   白徽可不在意齐王妃跟赵复安是死了活了的, 他自听到沈观鱼和离的消息起,就心情雀跃地想去找她。   虽然沈观鱼是下堂妻,但那也是白徽心底的温柔美梦。   他一路上就在琢磨了, 若是娶沈观鱼回家去,该是做夫人还是做妾呢。   或许他该先去请旨撇了文妙璃, 若是撇不开,且看文妙璃能不能容下沉观鱼做个良妾,那时他倒是会对这个主母好一些。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连沈观鱼的奸夫的事都还没想明白, 白徽便急匆匆骑马到了沈府门前。   谁料沈府的大门紧闭,敲了半日也不见有人应门。   原来是沈观鱼早将老管家等人安排回苏州去了,如今这儿成了一处空宅子。   “莫非她是藏到奸夫家中去了,”白徽喃喃自语,“那奸夫究竟是谁呢……”   白徽其实怀疑过赵究,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至于,若真是赵究,皇帝想要什么不行, 何必到今日才让沈观鱼和离。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正准备翻墙过去看看, 就听见背后有碌碌马车声。   扭脸一看, 挂着户部侍郎府徽制的马车朝这边而来, 待车停了, 下来的不正是他前上峰的女儿徐脂慧嘛。   徐脂慧也是听闻了沈观鱼竟真的和离的消息,开心得跟过了年似的, 好姐妹终于清醒脱离了苦海, 从此海阔凭鱼跃, 她这个做姐妹的自然要过来陪伴恭喜一番。   没想到下了车就见到了白徽, 这是她爹之前的部将,如今做了京城指挥使,她自然认识。   散两个人其实也只在京城见过一面,他来沈府又是什么缘故?   二人在沈府门口是第二次见,徐脂慧开门见山:“白指挥使为何在此?”   白徽丢回给她:“徐夫人又为何在此?”   懒得跟他说车轱辘话,徐脂慧示意丫鬟去敲门,然而许久都不见有人来。   白徽抱臂说道:“徐夫人别拍了,想来都不在家。”   不应该啊,徐脂慧边疑惑边转身看向白徽:“你也认识沈观鱼不成?”   “我同她在苏州时曾同在明苍书院就读,家中长辈亦有往来,自然认识。”   徐脂慧做恍然大悟状,拉长了声音:“原来是青梅竹马啊!莫非是听到了她和离的事,想来再续前缘?”   白徽挺乐意听她说两人是青梅竹马的,虽然不能算,谁知徐脂慧下一句就开始找不痛快:“怎么我认识观鱼这么久,都没听她提起过哪怕一回呢?”   她甚至比了个手指。   白徽一噎,捏紧了拳头不耐烦道:“我倒想问问你,既同沈观鱼是姐妹,连她的奸夫是谁都不知道?”   “沈观鱼有奸夫?”徐脂慧掩不住自己的嘴,“今日的惊喜也太多了点吧,你说这个可有证据?”   白徽就将那日在华章园的事说了出来。   徐脂慧一拍手:“我的个乖乖,在那秘楼内相会,冷眼看丈夫摔断腿,之后还有心情一道打马球,不是奸夫还能是谁,士别三日,我真是对她刮目相看啊!”   见她这么兴奋,白徽皱眉不悦:“就问你知不知道就完了,说这么多做什么。”   徐脂慧一摊手:“不知道,现在人都不见,我上哪问去?”   白徽试探着问:“怕不是住到奸夫家中去了吧。”   “不该啊,真住到别家去,老管家和刘嬷嬷也该还在这儿啊。”徐脂慧沉吟片刻,“不会是回苏州了吧,不过人家都有新人了,你还来做什么啊。”   “你管得着爷的事儿?”白徽说完直接上马,他得去城门问问沈观鱼最近可有出城。   看着他纵马离去,徐脂慧还啧啧不停,沈观鱼可以啊,桃花够旺的,又是奸夫又是英武小郎君的。   这边沈家无人,那边齐王府办起了齐王妃的丧事来,结果丧礼上竟不见齐王妃亲儿子赵复安的身影,接着有隐约的消息说赵复安用养病当借口,偷偷去了南疆。   而后赵复安去南疆找奇药治不举之症的消息,则是让整个京城一片哗然。   传出这个消息盖因他寄回来保平安的信,从齐王妃去世后就没人有收着,反而被府中奴仆看到了,齐王也不管,这才传扬出来,且有理有据的。   这巨大的翻转点燃了京中上下讨论的热情。   “原来当年不是世子妃不孕,而是世子不举啊!世子妃背了三年的黑锅一声不吭,也真是贤惠。”   “我就说哪个男人真能对生不出的夫人这么迁就,三年生不出来还一点不着急纳妾,原来是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啊,还推自己夫人当挡箭牌,也算个男人。”   “沈氏也是可怜,被人白白笑话了半年,听说她唯一的妹妹一家冤枉惨死,齐王府上下理都不理,真是恶有恶报啊。”   就连在华章园的□□听了也笑:“怪不得莘娘当初勾了这么久都不到手,还以为攀上了皇亲贵胄,没承想竟是个空炮!”   “就是!他那时腿刚好,整天在园子里就是喝得烂醉,找了□□根本不上,就做样子,我姐妹当时就怀疑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流言一下子歪倒了过来,赵复安的死后名算是彻底臭了,甚至他为沈观鱼写的那些诗也被人拿出来嘲弄诟病,京城第一才子的美名不复。   对赵复安的嘲笑从夏末延续到了孟秋,众人只当他还在南疆,毫不知情。   后来那信不再寄回来,赵复安竟然是失踪了,到底是亲儿子,齐王派人一路寻至南疆,才知道他在当地误食了毒草,随行的大夫救治不及,竟是死了。   等带回京城治丧的时候,身体都烂得不成样子了,传开来又成了一桩好大的谈资,堂堂宗室贵子竟然死得这般落魄狼狈,“齐王府”这三个字都成笑话的别名了。   “真是治病治成魔怔了,那是什么毒草这么急着吃。”   “谁说不是呢,这死法,也着实好笑了些……”   再大的热闹也聊不过一个月就散了,聒噪间山中第一片叶子悄然发生变化,昭示着秋意开始将层林尽染,天空变得如清水一般的澄净,风刮过时忍不住捂紧了衣衫。   “山野里的野物趁着这个秋天收集过冬食物或吃得胖点才好冬眠,也是打猎的好时候,”赵究抱着沈观鱼是低声跟她絮叨,“你马球打得甚好,多练练弓箭,今年秋猎咱们一道去可好?”   “我去了秋猎又能如何,总不过整日躲在帐篷里。”沈观鱼任他撩着自己汗湿的碎发,不甚乐意地说。   “朕会给你辟一处安静的山林,就咱们两个人一道游猎。”   她蹬鼻子上眼:“这般铺张,不如不去。”   赵究干脆说道:“不若朕明日就将你公之于众,给你个位份?”   他如今称得上独揽朝政,自然有能力对抗朝臣,力排众议。   不过他也顾虑过,一上来就封后,流言阻碍只怕太多太大,不若先从嫔做起,再慢慢晋到皇后的位置,如此循序渐进倒好对付许多。   他算盘打得正响,谁知沈观鱼翻出他的怀里,干脆地说道:“不要!”   沈观鱼说得硬气,心里却怕得不行,她怕很多不能和赵究说的东西,只是干脆地拒绝。   握着她肩头的手一空,赵究见她如此抗拒的模样,竟有一刻茫然,随即追上来翻过她的脸,尚不解其意地温声道:“外头不过蜚言罢了,有朕护着,都传不到你耳里来,什么都不用怕。”   沈观鱼含糊搪塞:“再多流言,之前在齐王府的时候也受多了。”   那时候所有人都取笑她不能生,其实她并没有多在乎,因为丢脸的只是她,可如今不同,她怕世人唾骂沈家,说爹娘教不好女儿。   “既不怕,为何不肯跟朕站在一处,”赵究又想到一个原因,“可是生气朕没有同你商量,你想要个什么位份?”   他想借机同沈观鱼解释自己心里的打算。   沈观鱼和他在一块儿,有一个小毛病便是不爱和他说自己在想什么,就像今日,只说一句“不要”,又不说为什么不要,两个人一道商量着解决。   赵究只能一项项猜过去,也难得他有这份耐心。   沈观鱼继续否认:“不是。”   赵究已经不能理解,他坐了起来,面色不善:“你就甘心一辈子这样躲着?”   结果这个气人精倒好,真的就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好什么好,这是在打他的脸,可她偏一副逃避到底的模样,赵究真的有些生气了,“你这样若是有了孩子,朕怎么说,说御花园里种出来的?”   沈观鱼哑然,硬是不答他的话,这一个月两个人才好些,又吵这些做什么呢,正想着,就觉察到赵究掀被起身了。   她以为皇帝要走,却见他往书案而且,不知打哪儿翻出来一本小册子在写着什么。   沈观鱼好奇地问一句:“陛下在写什么?”   赵究答得言简意赅:“起居注。”   何时皇帝能自己写起居注了,他这是要注些什么?沈观鱼觉得不妙,起身披衣来看。   赵究在写的《起居注》却不是史官记的那本,而是他自己亲自写的。   现在他正往上头又添了一行:“二年初八日亥,幸沈观鱼于朱阁。”没有位份,也不是什么“沈氏”、“沈宫人”,就是“沈观鱼”。   上头更是将两个在何时何地如何临幸都详细写了下来,甚至赵究带着春画图册来与她翻阅,逼问沈观鱼喜欢的都是哪样,这些言行都记了下来。   沈观鱼只仓促看到正在写的一句,可炸了锅了,这前面得写了多少这样的,他们的房事如何能往起居注上写。   她忙要扑过来夺,赵究却搁了笔,将册子举高,任她伸长了手也够不到。   “陛下!这东西不能写上去的。”她急得眼圈都红了。   赵究见她踮得脚尖摇摇晃晃的,伸手扶稳了她的腰,说道:“这都是规矩,朕的孩子总不能什么时候怀上都不知道。”   “让人看到怎么办……”沈观鱼觉得这种东西若是被人见到,她当真不用活了。   赵究道:“这本自然只有朕一人能看。”   沈观鱼双手捧起:“那陛下能也给我看看吗?”等她拿到再说。   “给你看也成,答朕方才的话,为何不想要位份,你可知朕……”他想说自己一定让她做后宫唯一的皇后,唯一的女人。   但这话显得自己太卑微恳切,好像认定了她似的,如今两人远不到的心意相通的地步,赵究不想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糟践。   沈观鱼眼尾垂了下来,扮起了楚楚可怜,赵究却低眉不看她,显然是不打算吃这套。   “我怕人家说沈家家风不正,我父亲和娘亲教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赵复安丧事刚办了。我就做了陛下的人,外人还能猜不出来吗?”   她到底是将一部分的缘由说了。   赵究听罢有些沉默,他有能力让后宫只有沈观鱼一人,却不能真的堵住悠悠之口,然百姓从此道路以目。   让她跨在自己腿上坐下,赵究将人往上踮了踮,才将册子交到她手里。   “朕的宝册,看可以,不准随意损坏。”   沈观鱼不大满意地说道:“遵命,陛下。”   “你啊,就这么一句话,偏要真再三相请才肯说,告诉朕,这里头是藏了多少秘密不跟朕说?”   他边说指尖边轻戳沈观鱼的心口,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出来。   其实赵究喜欢沈观鱼所有的小脾性,反正他总爱哄着,和她来回地掰扯消磨时间,但却不能忍受她对他总藏着心事秘密。   沈观鱼的所有事情,能查到的都呈到了他的面前,除了不能钻进她心里,沈观鱼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自然也知道她和赵复安关系在刚成亲时并不像她说得这么冷淡。   他能容忍沈观鱼这一个善意的小谎,说明她在乎自己,况且赵复安都死透了,但往后还有其他的就说不准了。   情愫在一次次亲近里越发不受控制,分明要到了身子,又怨怪她的心不在此处,无望地贪图着沈观鱼的所有,得不到她同样的回应。   偏偏现实却是想听她一句老实话都难……   沈观鱼已不再需要依赖他报仇,赵究怎么对她好她都不在意,心里的不安逐渐陷成了深渊,不知要如何填补,这些她都不知道。   沈观鱼被戳得有些心虚,她确实没跟赵究说过几句老实话,便瘪着嘴不说话,翻开了那本册子。   又是这样,沈观鱼的逃避他都看在眼里,心情彻底沉了下去,索性松了环她腰的手,撑着脸看她翻开那本册子,看她慢慢看红了脸。   沈观鱼翻开了才知道,赵究竟管着东西叫宝册,真是……有辱斯文。   里头记着的都是他们之间的一些荒唐事,甚至那在情笃之时说出的不堪入耳的话,沈观鱼都忘了,他倒全往上写。   “这哪是起居注啊。”她啪地合上册子,含羞带怒地瞧着他。   才发觉赵究的眼神冷淡到几乎又一丝幽蓝,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心惊肉跳:“这些都是真事不是吗?如今你内中还有朕的白鱼儿,偏又坐到了这地儿来,待会可又得添上一笔了。”   他歪头说着话,模样清冷又勾人,说罢还和她蹭了一下,果然披了再漂亮的皮囊,内里还是禽兽。   两个人刚从床上起来,自然不及打理,但他清醒时说这话,这教人如何应付?   “陛下……”   沈观鱼被他的话和不对劲儿吓着了,忙要站起来。   赵究却攫住她的腰不许她逃,深邃的目光寒潭一般,越发凑到近前来了,等与她唇瓣离着一线之隔的时候,赵究说道:“不若这一笔由你来记?”   沈观鱼来不及拒绝,就被他带着站了起来,身子被转着面向书案,那册子在她面前摊开了来。   “接下来,一字一句记清楚了,朕是怎么怜惜你的,怎么让你怀孩子的,一旦都不准错漏,不然……”   结果就是沈观鱼手肘支在桌上,将那一页写得乱七八糟,之后又被赵究取笑了一阵,那一页却留着了,自己另翻了一页,当着她的面,将沈观鱼立于书案前承宠的事又细细记载了一回。   明面和位份的事倒被含糊过去了,但沈观鱼到底拗不过赵究,答应了陪他去秋猎。   回存寿殿的御辇上,康业公公见皇帝有些不大精神,猜出是沈娘子那边又有事了。   康业便寻话来问:“陛下,秋猎时如何安排沈娘子的营帐?”   靠得太近自然是众目睽睽不好解释,放得太远皇帝又不高兴,这倒不好办了。   赵究道:“同朕一个营帐就是。”   康业忙应:“是。”   赵究抬手虚握向半空,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康业,你说若一个女子心无眷恋,要如何她才能……把人掌控在自己手中?”   掌控人心之事本该是他最擅长的,但对着沈观鱼,那些血腥算计都拿不出手,才茫然求问于别人。   康业也有些惊讶,陛下何故问这个,难道是沈娘子不愿意……这真没道理,陛下龙章凤姿,对沈娘子又是无人可及的宠爱,沈娘子怎么会不动心呢?   但他没敢过多揣测二人的事,眼珠子转了转,答道:“回陛下,那便让这女子心有挂念就是了。”   “如何让她有挂念?”   “同她有个孩子,或是有许多的孩子,做了一家人,有了血脉联系,总是分割不开的。”康业说道。   要个孩子……他做不成的事一个孩子就可以了?赵究握紧了手,那她挂念的是孩子还是他?   他有些不乐意:“孩子当真能行吗?”   “这世间女子有了自己孩子都会心软,若孩子的爹爹也宠爱她生的孩子,定是一颗心都归服了。”   罢了,总归比如今根本不在乎他要好,再说他确实需要一位嫡子,来堵着前朝催他大选的烦人折子。   赵究沉声吩咐道:“明日让院正过去给她把脉,开些坐胎的方子。”   康业点头:“好嘞!陛下。”   见康业带着院正过来的时候,沈观鱼茫然地被把了脉、问了话,之后一碗算不上好气味的药就端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   赵究说得明白:“是坐胎药。”   沈观鱼哑然,赵究当真要她生个孩子?   赵究只是扬眉看着她,罢了,沈观鱼端起碗,当着他的面将药全都喝了下去,嘴里瞬间都是苦味。   扭脸看向赵究身旁案几,果然有一碟蜜枣,他拈起一颗蜜枣……放进自己嘴里,对着苦瓜脸的沈观鱼含笑张开双臂,让她过来……   秋风终于将山野吹得半黄半绿,连绵的居翮山是历年皇家秋猎的猎场。   此刻长长的队伍如绵延的带子在山林下前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前后重甲的兵围护着中间明黄的华盖,气势恢宏。   再好的马车在山路里行走,都称不上舒服,何况沈观鱼天没亮就起了,又喝了苦药这一路颠簸过来,小脸焉耷耷的,抱着她的身子都跟面条似的往下出溜,让赵究哭笑不得。   “不是吃了蜜枣吗?怎么还是这么难受?”赵究把人搂在臂弯里。   沈观鱼鼓着腮转眼看向别处,她只是有些心神不宁,队伍后边就是官员和家眷,若是被人漏看了一两眼,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她说道:“这不是在宫里,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看见……”   赵究这几日又细看了沈观鱼从前的事,连她小时候念什么书启蒙的都知道了,当即对症下药,柔声劝她:   “沈伯父一生的清名有受他恩惠的百姓记着,苏州不是还立着他的生祠吗,你坏不了他的功绩,况且伯母也只会盼你过得好,玉顶儿的,莫要为此刻声名所累,人都有来日,钦天监说今年只怕要有雪灾,到时你随朕救济百姓,往后更善待百姓,他们便不会觉得有什么。”   忽听他说这么一段话,沈观鱼有些沉默,赵究的话很对,其实宫闱艳事听到百姓耳里,大家说过笑过也就罢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但……她在犹豫害怕什么呢?   见她眼神似有动摇,赵究再接再厉:“你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当娘了,若还畏畏缩缩的,往后孩子怎么办,娘亲没名没分怎么护着他?”   赵究近来总是说孩子啊娘啊的事,沈观鱼见他真铁了心要生孩子,有些心虚起来。   作者有话说: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Ps:白徽和徐脂慧没啥关系啊。感谢在2022-07-31 22:53:07~2022-08-01 22:1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i谜语的小朋友 20瓶;云深不知处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车内   赵究近来总是说孩子啊娘啊的事, 沈观鱼见他真铁了心要生孩子,小心地藏好自己那一份胆怯心虚。   她嗔怪道:“陛下总说这么做什么?”   赵究亲她鼻尖:“怎么不能说,当初是谁拿‘借种’的话来寻我的, 朕不是都种进去了吗,总会有结果的一日, 现在又不让说了,你倒是比朕还霸道。”   男人的不要脸的样子是彻底让沈观鱼见识了,真是能噎得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究却越说越起兴, 薄唇凑近她亲亲热热地讨吻, 没一会儿就把人亲得气息紊乱,喘着声儿要拉扯她的裙带。   沈观鱼敷衍回亲了几下,见他真要耍流氓,忙阻他:“陛下,这是在马车上……”   若有什么声响传出去, 她就没脸活着了,真不知道赵究在世人眼中究竟是治世明君还是荒淫无道,这种几乎算众目睽睽的时候也敢做这种事。   赵究自然不会在马车上如何, 不过稍许的亲近,沈观鱼就怕成这样。   他假作不悦:“亲个嘴儿的声响也能传出去多远?玉顶儿不是最喜欢朕亲你的吗, 一亲就你的声儿都不同了。”   她羞愤反驳:“我才没有最喜欢……”   他还是恬不知耻:“那你说说究竟最喜欢朕怎么弄你?行路无聊, 朕都依着你高兴来。”   总归这马车大到甚至分了前厅内室, 寻常声响不会被外头听到。   这边下流话说着, 窗帘外头响起康业公公的声音:“陛下,白指挥使求见。”   热乎的动作一滞, 赵究眯起眼睛, 不着痕迹看了沈观鱼被亲得嫣红的唇瓣几眼, 声音冷淡下来:“不见。”   “是。”   外头重新安静了下来, 结果过不久康业又在外头颤颤巍巍地说,“白指挥使说只在马车边同陛下说几句话,求陛下准允。”   沈观鱼以为是有正经的朝事,就想从赵究怀里出来,却被他按着不让。   “你猜他要说什么?”赵究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她。   沈观鱼不解:“我如何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当年白徽单方面和江究争风吃醋过。   不知也罢,待会她就会知道了,赵究倨傲又冷漠地吩咐道:“让他上前来说。”   察觉到他气势浑然变了,沈观鱼缩了缩脖子,总觉得有一丝危险的味道。   康业应“是”就去传话了,不多时,有平稳的马蹄声靠近马车,白徽的声音响起:“陛下。”   他平日里张扬的声线被压得平稳。   “白卿何事?”   外头十分郑重:“臣求请陛下,撤了臣与文小姐的赐婚。”   “哦?文小姐兰心蕙质,家世清贵,相貌更是出挑,不知白卿嫌弃她哪里不好?”   头次听到赵究这么夸奖一个女子,他都没夸过自己,沈观鱼莫名其妙的有点不痛快了。   “文小姐样样皆好,只是臣已有心上人。”   好嘛,刚刚的不痛快消失了,听到白徽说“心上人”三个字,沈观鱼心底一寒。   不是她自恋,白徽当年在苏州确实曾堵过她表明心迹,结合华章园那日,别是如此……将沈观鱼的神色变幻看在眼里,赵究冷笑一声:“赐婚之时白卿怎的不说,如今又这副情深几许的模样究竟是为何?”   这声冷笑害得沈观鱼也跟着抖了一下,忙攀紧他的肩膀乖巧缄默。   白徽的声音也急了:“回禀陛下,臣少时曾爱慕一位小姐,奈何她父亲……”   外头开始情真意切地讲起了陈年旧事,赵究听也不听,低头亲住了沈观鱼,碾磨着她的唇瓣,慢条斯理地将怀中娇躯亲得发软。   沈观鱼可吓坏了,外头的人可就隔着一片窗帘,白徽又不是耳朵有毛病。   她话都不敢说,手揪着他背上的衣裳想让他起来,可冤家的舌尖缠绵地描绘起了她的唇线,吃得温吞软柔,趁她不察时又追起她的舌儿。   渐渐地,亲近的水声点滴勾挑着神智,她推不开人,干脆自暴自弃了,环着他窄瘦的腰亲了回去。   赵究带着笑,笑里全是坏心眼儿。   任外头白徽叽叽歪歪说自己同齐王府的下堂妻如何如何青梅竹马,自顾自把沈观鱼亲得后颈发麻,眼神发晕,只能赖他怀里,枕着他臂弯。   白徽对着华丽的马车,隔着窗帘专心地表白心上人,说自己如何不能接受文家小姐,殊不知他的心上人正软在皇帝怀里,那亲吻的动静都被马蹄声盖住了,自然没听见耳里。   沈观鱼小口出着气儿,湿漉漉眼睛瞪着赵究,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赵究眼神危险又烫人,抬起指尖轻按她被亲的又红又嘟的唇。   微凉的指尖洁白如玉,连骨节都好看得不行,她忍不住蹭了蹭他的手指,甚至亲了一下。   赵究的手指离开唇瓣,顺着轻挠她下巴,含笑无声地问她:“喜欢?”   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赵究的手修长干净,洁白无瑕,比上好的瓷器多了温润之感,淡青色的青筋伏在肤下,执笔时会更明显,甚至是按在她身上的时候……撩人得不行。   赵究见她真看直了眼,又凑到她的耳畔用气音说:“想不想让它到那儿去?”   到……到哪处去?沈观鱼竟真的想,忍不住咽了不知来处的口水。   那只漂亮的手轻拂过时,沈观鱼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勾引了,登时红云满面,打了赵究胸口一记,别开眼去要起身,结果又被他捏着下巴好一顿欺负。   外头白徽终于唠唠叨叨地说完了,却良久不见赵究回话,浑然不知里头旖旎地打了好几个来回。   “陛下?”他疑惑地抬高声响。   赵究清了清喉咙,说道:“白指挥使,你一腔深情令朕感动,但那沈小姐既当年未嫁你,和离后更未寻你,想来是不喜欢,你与文家的亲事就先如此,正好此番文家小姐也在,你就好好同她相处,退下吧。”   “陛下……”   白徽还想再说,康业公公赶紧劝道:“白指挥使,陛下也乏了,您还是莫再叨扰了。”   他强压着失望,不甘心地拱手道:“臣告退。”   听见马蹄声逐渐滞后,轮到沈观鱼独自面对赵究了,她自然听明白了白徽的意思,却不知赵究是怎么想的。   “我清清白白。”她率先举起了双手。   赵究与她十指相扣,居高临下看着她,拉长了嗓音问:“当真?”   “自然当真,我当京城这几年也就同陛下打马球那日碰见过他,他都怀疑我有奸夫,现在还来陛下面前说这些,脑子指定有问题。”   白徽之后会怎样沈观鱼才不管,她得心疼心疼自己。   她说这些赵究自然知道,只要沈观鱼态度端正便没什么事情。   “朕的玉顶儿这么好,谁喜欢你都是寻常事,只要不动他们的爪子,朕都容得下,可是,若你喜欢了谁,可要小心思量一番了。”他眼里不再有半点笑意,尽是认真。   沈观鱼脱口而出:“若是喜欢陛下呢?”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愣住了,赵究目光颤动,墨色眼瞳中有星子明灭,“你说你喜欢谁?”   沈观鱼结巴了,甚至要咬自己的舌头:“我,说……若是,若是!”   “若是……”他舌尖反复品味着这几个字,若是也很好。   在她心里头一个就觉得,该喜欢的人是他,这很好。   不见半点失望的神色,赵究细细打量她的面容,柔声说:“若是真喜欢朕了,一定要说,朕又不会笑话你。”   沈观鱼想问陛下喜欢我吗?   这话简直是在犯傻,赵究自然是喜欢她的,当年到如今,他的心意早已展露无遗。   她在赵究面前享有着无人可及的宠爱,甚至有些肆无忌惮,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可就算没有比得上的,还是会有第二个人。   就算赵究对后来人就算差一点,差很多……她好像都忍受不了。   其实自己想问的是:陛下会不会只喜欢我,或是陛下能不能不要有别人?   明明当初出要给赵复安纳妾时并没有多大的不乐意,可现在面对着赵究,想到他日后免不了的三宫六院,沈观鱼就恨地想将这个男人踹开。   是不是有朝一日,赵究也会对着别人有如此的亲昵,抱着别的女人,亲吻爱抚……   光是想一想就难受得不行,她翻身埋进赵究怀里去不说话了,既然是不可能的事,还是远远避开吧。   “怎么了?”赵究见她又躲起了脸。   “困了……”闷闷的声音掩住失落,赵究并未多想,将一旁的薄毯拉出盖住她,“睡一觉吧,到了朕在喊你。”   感受着赵究关怀的举止,沈观鱼抬首,这动作惊了正打算抚她发髻的赵究一下。   四目相对,她竟忽地捧住赵究的脸,凶狠地扑上来,亲了一记,又逃也似的闭眼躲回他颈窝里。   “小狐狸!”赵究忍不住失笑,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给你打只小狐狸回来养好不好?”   “不要!”   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一处,在夕阳将天际燃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层彩,红铜色、紫丁香色,在仿若触手可及的地方穷极绚烂,云下是一片开阔的草场。   沈观鱼悄悄帘子缝隙里看出去,感念于这样开阔的美景,和江南的烟雨多情、宫中着意精巧皆是不同。   忽然觉得出来走走也挺好,若是能在这样的天地间驰骋,大概那些愁肠牵绊都能轻易抛到脑后去吧。   赵究说了一声:“围场到了,但你得稍等一等。”   亲了亲她的唇,赵究起身去了屏风隔开的外边,有内侍进来呈了甲胄予他换上。   沈观鱼隔着绣着游鱼的山水纱屏,看赵究换上甲胄,他本就挺拔,穿上这般威风凛凛的衣裳更是气势逼人,光是影子就能让人听话。   赵究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扭头直直看向她,沈观鱼忙看向别处。   甲胄摩擦的声音沉重而有力量,朝她走来,为了不划到榻上的丝帛,他半蹲着,微仰的脸瞧她:“朕先出去了,晚点来带你下去。”   “小心些。”沈观鱼捧着脸说道。   他点头笑着答应便离开了,马车在骏马嘶鸣一声,她从窗帘里悄悄望,夕阳的霞光在铁甲上染出绮丽的光,骏马上的人灼灼耀目。   偷看的沈观鱼被抓个正着,他策马过来掀开帘子,探进来的脸眉如墨描,骨相隽丽,“方才忘了一件事……”   沈观鱼傻傻地问:“什么事?”   他只是抿嘴笑着不说话,沈观鱼迟迟地反应过来,倾身捧着他的脸送上朱唇轻贴,才柔声说道:“那早点回来。”   赵究得了甜头,又回亲了她一口,像个英武的将军出征前热烈同爱人承诺:“好。”   原本长长的队伍随着涌入草场,逐渐汇聚成方阵,他赵究驱马到了前边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沈观鱼收回视线,环顾了马车一圈,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这趟为防被相熟的人认出,扶秋和析春都不曾跟出来,赵究另给她配了两个宫女,都不大开朗的样子,和她没什么话说。   外头有无数的响动,巡逻的、搭帐的、来回传话的,看到桌案边有本册子,拿过来翻开才知道是此次秋猎随行的名单。   齐王府没有人来,不过徐脂慧和长公主倒是都来了,那她更不可能出去了。   等大帐搭好天也黑完了,赵究才终于回来,用斗篷将人裹起来抱了下去,走进了主帐,彼时夜色昏暗无人看见,也无人敢看。   营帐里面已经铺上了厚实的毛毡和地毯,燃着赵究惯爱用的玉蕤香,处处打理得清淡舒适。   终于落了地,沈观鱼从斗篷里挣出来,发髻被蹭得一片毛糙,她有些尴尬地捂住头,跑去梳妆台前整理,两个小宫女也上来帮忙。   赵究瞧她举止可爱,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不必梳妆,今夜有宴,朕要晚些回来,你且早些安睡。”   说罢换了常服就又走了。   沈观鱼在车上睡了一日,哪里还能睡着,既不能出去抛头露面,她就绕着这个大营帐一圈一圈地走。   正巧看见帐上还挂了一柄剑,沈观鱼上去摸了摸,抽出来一看并未开刃,她便问道:“夏昀何在?”   守在帐外的夏昀听见里头的传唤,走了进去。   “小姐,真的要如此?”听到沈观鱼的请求,夏昀有些为难。   沈观鱼点头:“自然,我累了就睡。”   夏昀无法,气势一变:“小姐,一招一式,可看好了。”   说罢那长剑出若惊鸿,飘逸如仙,既是女孩子学的,又指望她杀人,自然挑好看的耍。   一套剑招耍完,不出意外又从沈观鱼眼中看到了崇拜的光芒,她拍手道:“这个好看,我学这个!”   “那小姐试试?”他将剑呈上沈观鱼。   她记忆倒好,只是走了前头几招,姿势实在惨不忍睹。   “不是这样的……”夏昀无奈,去外头取来一支树枝,“奴婢再耍慢些,小姐跟上。”   于是两个人跟牵着线似的,你动一下,她动一下,就这么学了半个时辰。   最后沈观鱼一整套都记住了,高兴不已,可惜她没有功底,下盘不稳,出剑招跟跳舞似的,勉强算好看,却没什么气势。   “如何?”她擦擦额角的汗,期待着“小师父”夸她。   不能杀人,倒似跳舞,这话夏昀只在心里说说,如她所愿温声夸道:“小姐学得很快,天赋极好。”   夏昀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已然是个侠女了,高兴地将手中剑舞出剑花来,夏昀见她笑,自己也笑。   这边称得上悠闲自在,旁边大帐内饮宴也如常进行。   赵究甫一到场,众官员及家眷自然起身相迎,坐前边的是渭南王和一众重臣,丛云申敛都在其中。   赵究没有后妃,这回秋猎只徐太妃来了,但女眷这边还是由渭南王妃和长公主主持,徐太妃只是坐镇。   赵究和渭南王几人说起了居翮山今年的水草丰茂,想必山林间藏着的野物会肥硕不少、皮毛也是油光水滑的。   彼时年轻出众的帝王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和臣子把酒言欢、英姿勃发的模样,引起了多少贵女有意无意地张望。   到了居翮山猎场之上,赵究便不让讲这么多规矩,女眷们自另一个帐门进来,晚来的也能避免出现在众目睽睽下,但见着皇帝,远远行礼便可自行落座。   赵究连头都不抬,问起一旁的丛云,“今日让你带人入林探探情况,如何?”   丛云将居翮山的地形图呈到赵究面前,回道:“老虎黑熊之流已赶到了远处去,马鹿、黄羊,梅花鹿多赶到了此处,”   他又圈了一块地,“这边则多为灰兔、狐狸、野鹳这种不易伤人的野物。”   赵究认真听着,正琢磨着明日将哪处围起来给玉顶儿跑马,又想起明日还得跟同百官打猎,一时不大高兴,若是她愿意作为自己的女人出现在天下人面前,何至于如今想带她出去玩还得偷偷摸摸的。   这时宫人又传了一道膳,是烤得油脂诱人的黄羊肉。   赵究问道:“今日御林军打的?”   渭南王摇头:“今日御林军并未打猎,反而是有个小姑娘骑马进了山林,听人说那是徐家少夫人自小养在北地的妹妹,被徐太妃认了养女,大抵是我夫人觉得肉不错,才让人做了呈上来的。”   “徐家。”赵究玩味地重复了一句,看来徐太妃还是没死心。   此时自然和徐太妃有关系,他想起了那日在存寿殿和玉顶儿置气的时候,徐太妃求见未果,为的就是求陛下在秋猎的名单里加上她养女的名字。   说是这养女接到京中,学了多月的规矩有些憋闷,想念北地的生活了,此次秋猎若是能带上她,也算是解她的思乡之情。   赵究无所谓,反正是往单子上加个人名的事。   渭南王夹一块黄羊肉放嘴里,赞道:“不是宫中御厨的做法,有西北大漠的粗莽,甚好!谁的主意?”   宫人忙说道:“是打这黄羊肉的梁家小姐带了家乡的调料,王妃尝过觉得新鲜,才送到这边来的。”   渭南王正待说什么,赵究已经沉沉盯着他了,他登时有几分毛骨悚然,忙闭嘴不说话了,皇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察秋毫啊。   这实在不怪他,是徐太妃给得多,让他在陛下面前多提此女,渭南王夫妇不好拒绝,既然皇兄没有兴趣,他便不提了,待会也让人传话给渭南王妃,莫给那个养女做桥。   赵究对人没感兴趣,但黄羊肉瞧着确实好,便看了一旁的康业,康业会意,下去亲自往主帐那边也送了一碟。   等回来了,赵究低声问:“她可喜欢?”   “沈娘子觉得甚好,不过吃了没几口就搁下了。”康业说道。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赵究问:“她在忙什么?”   康业这才回答:“沈娘子跟着夏昀习剑呢,有模有样的,当真是天赋卓绝。”   有模有样就叫天赋卓绝了?   知道她跟个小太监混在一起,赵究不悦地皱眉,又摇头无奈道:“罢了,由她开心去吧。”又是马车又是营帐的,她闷也是正常。   赵究也不打算在宴上多留,略和臣属们说几句话就准备退席了。   这时一身猎猎红装的女子从男子进出的帐门走了进来,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小姑娘怎么带着一身血腥味就进来了。”洪从英有些不悦,这是谁家没教好的小姐。   正说着呢,徐太妃就带人过来赔罪了。   “红玉这孩子规矩没学好,今日玩得忘了性,没承想一身血气冲撞了陛下,求陛下看在哀家一张老脸的面上,宽恕则个。”徐太妃笑着赔礼。   跟在身后的梁红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扎扎实实的声音,“陛下恕罪。”声音脆脆的,有些嘹亮。   长辈告罪,赵究身为皇帝也不该过多苛责,他说道:“无妨,太妃和梁家小姐不必多礼,落座入席吧。”   “谢陛下宽和,”徐太妃笑道,转头又斥责梁红玉,“红玉啊,但你不可不知礼,这儿不是北地,往后再不可如此了。”   “是!”她仰头看着徐太妃,顺道偷看了赵究一眼,其实她白日的时候就远远见过了,长得真是好模样。   “陛下,臣女为您跳一支北地的舞赔罪可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1 22:19:01~2022-08-02 21: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源点. 5瓶;自此占芳辰 4瓶;Rar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献舞   赵究视线本已不在徐太妃和梁红玉二人身上, 闻言才正眼看梁红玉。   她生得漂亮,眼神看人也亮亮的,莽撞又热情的样子。   徐家还是不死心, 以为他会好这一口吗?   赵究懒得应付这种事,说道:“梁小姐也累了, 本就是桩无足轻重的小事,到了居翮山,人人都该随意写, 跳舞一事就免了吧。”   梁红玉干脆道:“臣女不累, 跳累了正好晚上睡得香。”   一句话惹起了零星的笑声,渭南王没想到徐太妃找来这样一个妙人儿,笑了一声赶紧捂住嘴,怕皇兄怪罪。   女眷那边也在关注着,发笑的自然是长公主和徐脂慧等人。   人人都道京城只有一个徐家, 那就是徐太妃的本家,而徐脂慧家只能算雍州徐家,两家暗地里就不太对付, 如今端午之变过去,徐达业封了宣平侯, 徐太妃在宫中要看施展不开, 可不就是她徐侯府更胜一筹了嘛。   自徐太妃带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女子去见了皇帝, 谁人不知道她们是什么心思, 但知道又如何,没心思的看不起, 有心思的心里不痛快, 恨自己没个好养母, 总之这北地来的梁红玉是不会有好人缘了。   赵究被这所谓的“耿直”裹挟着, 心底不悦,烦道:“你要舞便舞吧。”   梁红玉也不觉得尴尬,起身笑得明媚,说道:“遵命!”   这也是徐太妃欣赏她的地方,若是赵究不喜欢京城那些放不开的淑媛贵女,瘦马清倌之流又上不这等席面,这种不屈不挠又热情如火的北地女子没准能让他感兴趣。   这回徐太妃也有了准备,只要一切合乎规矩,赵究就不会如上回一般赶人了,一回两回处下来,她再说着好话,赵究也会给梁红玉一个位置的。   梁红玉走到了下边中央,今夜并无歌舞,倒是有乐师在旁奏乐,她不换那身骑装,染血的裙子带着野性。   跳出的舞也非轻云出岫的轻盈姿态,而是如天际自由翱翔的鹰,盈盈一把腰肢纤韧有劲,舞出了不一般的飒爽英姿,半点不露怯。   看着下边梁红玉的舞,渭南王往赵究那侧歪了歪,说道:“这边地的花也别有滋味啊,陛下当真半点兴趣也没有?”   赵究根本没看,而是将丛云呈上的地形图又研究了一番,听到渭南王的话,已是十分不耐烦,道:“你若喜欢,朕给你赐做侧妃?”   渭南王赶紧摆手:“可别,臣弟喜欢娇柔些的。”   但他还是不明白,都是位高权重的男人,怎么偏赵究身边这么素,谁看着都觉得蹊跷。   “皇兄何时娶皇嫂,纳妃嫔?朝臣的折子都堆满了,莫非陛下……”   剩下的话望哪说都是冒犯皇帝,当然,这半句也足够冒犯了,还能莫非什么,莫非他喜欢男子,还是莫非他跟赵复安似的不举?   赵究能猜不出渭南王吞下的半句话?他的声音已冷如寒潭水,刺骨刺心:“回去之后闭门思过三个月,再去马苑刷足三个月的马。”   渭南王不敢说话,这样的处罚已是轻的了,只恨自己这张嘴没个把门的。   二人话说完了,梁红玉的舞也跳完了,确实精彩,赵究没看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当皇帝怎么还有这么多无奈。   女眷那边见梁红玉跳完过来了,不大有人想理会她,偏徐太妃在旁,夸赞的话还是要多说几句的。   面上真不给脸的也就徐瑞翎一个,她是徐家嫡女,上回徐太妃带进宫的徐函夕是她的庶妹,那庶出的空有美貌,却蠢钝不堪,在宫中丢了人,回徐家之后就草草配了人。   偏头一回入宫面圣的不是她这个嫡女,结果这第二回 又是北地粗女,姑母一次又一次看不上她,怎能不让人恼火。   但她也只能暗生闷气,连徐太妃将梁红玉带在身边,她翻了个白眼扭头不看。   宴中自然要说些闲话,没来的人自然成了议论的对象,齐王府真是经久不衰的谈资。   又有消息灵通的夫人说话了:“听说齐王要将妾室抬成王妃呢,她那儿子只怕也要做世子了。”   “妾室最多也就侧妃吧,不过那妾室可是有来历的。”   “什么来历?”   “那妾室原是齐王奶娘的女儿,二人自小青梅竹马的,偏老齐王妃让他娶门当户对的,这妾室气性大也嫁了人,四五年前死了丈夫,二人又再续前缘了。”   众人一阵惊叹,更多人参与进了来,听的说的都津津有味。   又有好事者说:“说来齐王同那妾室的孩子都四岁了,偏齐王先前不知为何请摘了前世子之位,是不是齐王早知前世子有那病症,本就不会让他袭爵?”   两相关联,确实耐人寻味。   “如此看来前王妃和前世子这么巧就一块儿没了,说不准就是……”说这话的夫人一脸讳莫如深。   旁边人一脸纳罕:“不会吧,若是如此怎么会留着前世子妃的命呢?她一个孤女给夫君背了这么久的黑锅,说不准就知道什么,齐王还能放她出来?”   “说不准真是夫妻恩爱,是世子为了保护她才和离的,自己也跑去了南疆,实是一对落难夫妻。”谁能想到宗室贵胄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徐瑞翎有些微醺,也加入了闲聊,有些懒洋洋地说道:“不是说沈家宅子都空了吗,没见一个活人进出,前世子妃都失踪了,没准早被害死了。”   “啊——”夫人们瞪大了眼睛,转念一想,这倒是真有可能!   这桌跟发现了大秘密似的,越聊越觉得真有其事,说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说什么呢你们?”   邻桌的徐脂慧听到徐瑞翎的话,没好气地回头,沈观鱼怎么就死了!   徐瑞翎心情本就差得很,一见时徐脂慧这个死对头在说话,更是被激了酒性忘了场合:“关你什么事?”   徐脂慧瞪她:“你咒谁死呢?”   这边动静本就不小,赵究说了几句话正准备离席,就见有两名女子霍然站起身来,引得他目光投向了那边。   “陛下,听着似在说齐王府前世子妃的事。”康业隐晦说道。   徐太妃见皇帝都看过来了,知道她们闹得太过想将事儿压下来,说话威严起来:“瑞翎,还有你们,乱嚼什么舌根,不成体统!”   几个说闲话的官家夫人面色讪讪,她们本是悄悄说,偏这徐家小姐掐尖好胜,害她们丢人!   赵究想听听她们在议论沈观鱼些什么,吩咐道:“让她们过来吵。”   康业忙去传话,听到陛下传召,那一片都慌了,但康业又说只传站起来的两位小姐过去,其他嚼舌根的夫人暗自松了口气,反省自己往后千万莫再多嘴。   徐太妃见徐瑞翎被叫了过去,素知她是个猖狂的,冒着怪罪也要提点一句让她好好说话。   徐瑞翎也忐忑,乖乖地点了点头。   二人站在赵究面前,方才斗嘴的气焰全然消了,一个赛一个的鹌鹑,面前可是她们亲爹都害怕的人物。   长公主怕皇帝真的降罪徐脂慧,也往这边看,徐瑞翎的爹徐云逸更是不敢作声,心中默念菩萨保佑。   赵究按着额角,想着另一边的人有没有睡下,嘴上问道:“为何争吵?”   徐脂慧怕归怕,但要掌握主动权,况且当初皇帝还为沈家沉冤昭雪,定是偏像沈观鱼的,“回陛下,她说沈家小姐被齐王害死了,臣女不信才跟她争辩。”   干脆又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徐瑞翎当即瞪大了眼,慌了,分辩道:“陛下,臣女并无此意,臣女只是担忧沈家小姐消失了这许久,略作猜测,也是怕她真出什么事啊。”   这一席话又将局势扭转过来了,显出她对沈家小姐的关怀来。   徐脂慧还想说话,赵究抬手止住了她,抬眼看向徐瑞翎,眼底流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意思,“你为何关心沈家小姐如何?”   乍变成了她单独对着陛下说话,徐瑞翎唇瓣抖了抖,撞见他眼睛的一刹那,心跳有些停滞。   方才梁红玉献舞时都不得陛下正眼看过,没想到他却看向了自己,陛下真好看,眼睛漂亮得能让人陷进去……   她赶紧回过神来,想好自己该怎么说后,眼中适时浮现出同情:   “臣女听闻沈大人有‘青天’美名,是百姓敬仰的清官,沈家因前头的冤案人丁凋敝,仅剩沈小姐一人,偏如今又被夫君抛弃,沈家遭逢着实令人唏嘘,更担忧沈家小姐想不开或是其他,才会有先前那些话。”   她刚刚分明不是关心的口气!   徐脂慧掐紧帕子,奈何陛下不准她开口。   “哦,朕倒想听你说说,如何看待沈氏的遭逢?”赵究这话,常人都觉得他是对徐瑞翎感兴趣,而不是沈氏。   徐太妃也不解,难道她估错了,赵究会更喜欢徐瑞翎这样的?   徐瑞翎第一次面对大人物,见他还问自己的看法,实在是不知所措,“臣女,臣女觉得,沈氏可怜,夫君不举,想来还是清白姑娘,就盼着能找到她的下落,然后,她能过好日子!”   “让她过什么样的好日子?”   二人看起来相谈甚欢,周遭的人已各有心思,最紧张的当属徐家人,一直在心里求着徐瑞翎别说错话。   “她还这样年轻……”徐瑞翎真的认真想了起来,然后一拍掌,“不若陛下给前世子妃沈氏赐婚,给她寻个家世相合的人家嫁了,后半辈子也有着落。”   赵究眉毛一扬,笑了:“那你说,什么样家世才合得上呢。”   康业心里一紧,完了,陛下生气了。   他那双寒星溅水的眸子一笑起来,谁看谁都得醉,徐瑞翎心一下酥了,下意识张嘴说道:   “沈氏到底是下堂妻,家中无官身又是孤女,就是陛下降下隆恩,最多不过能嫁与典簿或县丞做正妻,再往上的……只怕要做妾了。”   典薄、县丞皆是七八品的小官,康业难得看了一眼下首作死的徐家姑娘,有些佩服她真敢安排。   赵究仍旧笑着,笑得让徐瑞翎以为他是在赞许自己,心里一时美得不行,自己莫非真要得陛下青眼了?   上首之人开口,清冷的嗓音不轻不重,帐内人屏气凝神听着他说话,却不是对徐瑞翎说:   “前头徐家带了位小姐进宫,御前失仪,今日这位小姐安排起别人的亲事头头是道,徐云逸,徐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清淡的一句犹如惊雷,劈在徐家人的天灵盖上,就这么一句话,徐家所有的姑娘往后的亲事只怕不好了。   被点到名字的人两股战战,从席间起来跪到了赵究面前,“小儿无状,求情陛下恕罪。”   想想当初老齐王因一句“竖子”得罪陛下是何等下场,他徐家又拿什么跟宗室比,徐云逸登时面无血色。   徐瑞翎还不明白陛下怎么不跟她说话了,她爹跟犯了大错似的跪下,难道她说错话了吗?   得意彻底不见,徐瑞翎惶恐得眼珠子乱转,终于也缓缓跪了下去。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两句在理的话,反倒得罪的陛下,惹下大祸。   “陛下,臣女没有别的意思……陛下恕罪。”   赵究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今天你们徐家接二连三来朕面前求恕罪,怎么,又有舞要跳吗?”   这话连先前的徐太妃和梁红玉都奚落了一顿,徐脂慧要不是站在皇帝面前,差点要笑出声来。   “朕看你们此行志不在秋猎,回去吧。”赵究懒得听二人求饶,让余下众人继续热闹,自己起身走了,徐家这两桩破事闹得他心烦。   皇帝走后,帐内众人良久不敢说话,徐太妃则面色难看,一时不知道皇帝是借机敲打徐家还是维护沈氏。   只有白徽在席中慢慢啜饮一杯酒,若有所思。   他正为着沈观鱼的事不痛快着呢,方才听到有人说沈观鱼怕是死了,差点就跟着站起来。   后来赵究让人过来回话,白徽也就默默听着,但那几句来回,引起了他的怀疑。   沈家可怜,空印案后也是得赵究特意关照过的,现在徐家女都说沈观鱼失踪了,却未听闻皇帝要下令去找消失的沈氏,难道他知道人在哪里。   今夜赵究的举止看在他眼里,想到沈观鱼那奸夫……真的没可能是他吗?   想到明苍书院的旧事,白徽怎么也要求证一番。   白徽看着别人,自然也有人看他,青年英武开阔的肩膀蕴蓄着许多力量,长公主有意无意地往他瞟去,杯中酒越喝越有醇厚的意味。   赵究负手回到了隔壁的营帐,沈观鱼正准备去沐浴,就见他不甚开心地进来了。   “哪儿去?”绕到屏风后的人被他单臂环了起来,低头亲吻她的后颈,心情一时轻松了起来。   沈观鱼挂在赵究身上,后颈感觉到他喷洒的气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汗了,去沐浴,陛下别挨这么近嘛。”   赵究不要脸得很:“朕这酒味也不好闻,同你一道去。”   说罢还亲了她一口,沈观鱼果然尝到了酒味,脸皱了皱,让赵究心情好了不少。   可浴桶这地方可不怎么好,起先保证得再好,真见到沈观鱼的模样赵究把什么金口玉言都丢了,一开始就抱着人亲得不依不饶,说什么“马车上都让着你,忍了许久”的瞎话。   起先沈观鱼还不愿意,但他温柔得很,慢慢地,轻轻地吻她,她也就不挣扎了,枕着桶沿闭眼由得他来。   她处处皆好,无处不好,赵究自身后见心上人,为自己浮了一脸红霞,细碎的吻从颊侧到肩头亲个不住,心里实在是美极了。   但也就一回便把人抱了出来,做了恶事自然得把被欺负的人伺候好,赵究拿着帕子慢慢帮她绞干湿发。   枕着他的沈观鱼冰肌玉肤、粉光若腻,不施粉黛却如朝霞映雪,处处长在他心坎上,任再是有别的美人,都不如她把自己的心全占了。   赵究忽然想,若是有来世,同她做两棵长在一起的树多好,枝叶相接,根系纠缠在一起,谁也不能离开谁。   沈观鱼慵懒地睁眼看他,坐着的赵究也是一幅出浴美人图,里衣穿得落拓,身躯美好得似玉雕就的一般,她若是偏一下头就能亲到他,一想到这,她的脸更红。   “这时辰还不睡,是有什么好玩的吗?”赵究声音沉得很,同她说话转移注意。   他什么不知道,但就是喜欢听沈观鱼和自己说。   “我学了一套剑法,夏昀教的。”沈观鱼手比个剑式,在半空中打了个圈儿。   “舞给朕看看。”   结果沈观鱼眼珠子往外瞅:“没学好,不好在陛下面前献丑。”   赵究拿甜话哄她:“就一回,你舞得怎样朕都是觉得好,让朕看看吧。”   她想了想,反正夏昀都夸她了,那舞给赵究看应该是不丢人的,此刻天也凉了,舞一套不至于出汗。   她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将那剑执在手中,有模有样地说一句:“献丑了。”   剑招舞得自然不丑,可以说是美得很,但缺乏杀气。   赵究知道这套剑招,更拿它杀过人的,如今这毫无杀意的模样显然是背离了,不过他也就当一支舞看了。   一套剑招舞罢,沈观鱼带着羞怯收剑看他,明眸里漾着满满的期待,谁看谁心软,赵究抚掌叹道:“舞得极好,怎么能这么好呢?”   虽然脚底不稳,招式没劲儿,但身段绝佳,才练半个晚上就能全都记住,任赵究再挑剔都觉得好,甚至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偏爱得没有任何道理。   沈观鱼如愿挨夸,开心地小步过来坐到他膝上,脸蛋上的笑都下不来,“没有很好,还要学呢。”   这还谦虚上了,赵究将她手里的剑放到别处去,说道:“累不累,咱们睡下吧,朕都累了。”   沈观鱼沉淀了一下开心,想起赵究进来时似乎不太开心,便问:“陛下方才宴上是有什么烦心事了吗?”   “烦人的小事罢了,见着你就都好了,你若肯让朕多弄一弄,天大的事都不算什么。”   赵究说的老实话,沈观鱼有点恼,才关心他一句,这人就说浑话。   结果是什么也没问到,赵究带着人翻上了榻,又胡闹起来,“方才玉顶儿献舞哄朕开心,朕还未谢过呢。”   沈观鱼不乐意了,并了起来不让他再莽撞,正色道:“那不是跳舞!”   男人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没有急了,赵究什么都应她:“好,是朕错了,快让朕……嗯,朕想你了……错了,好不好,别挡着。”   他这样懒长的嗓音实在是撩得人心湖摇漾,沈娘子最终敌不过越发无赖的皇帝,当然让他得逞了,一壶琼浆不在宴上,尽倾在了一线桃瓣内。   再睁眼是因为察觉到赵究起身了。   他在床边整理着衣裳,一身玄色金纹的骑装沉稳贵气,晨起溜进来的阳光将他的腰衬得修窄,光是挺拔的背影就让人心动。   见沈观鱼醒了,赵究俯身,干净的气息凑到了近前,让她清醒了一会儿,伸臂抱到他的脖子。   赵究将唇瓣贴在她额头上,美男子的嗓音如春风拂面:“多睡一会儿吧,朕午后带你去游猎。”   沈观鱼懒洋洋“嗯”了一声,翻身又睡过去了。   她都不明白出力的明明是赵究,怎么他没回都不累反而精神更好,反而是她怎么都睡不醒。   但沈观鱼也没有真睡到午后去,而是在中饭前一个时辰就起身看书了。   连着马车到营帐,她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地关着,人也越发不耐烦起来,将书一抛,沈观鱼问小宫女:“夏昀去哪儿了?”   正说着他就脚步匆匆地进来请罪:“主子恕罪,奴婢方才去看比下打猎去了。”   沈观鱼出不去,不知道赵究是怎样的一番意气风发,她很感兴趣地问:“陛下都打到了什么?”   “有几头马鹿、梅花鹿、野雉、灰兔这些,最厉害的还是一只斑斓大虎,那身皮子十分漂亮,陛下赏给了梁家姑娘,犒赏梁家姑娘助陛下合围了老虎。”   沈观鱼本听得兴致勃勃,忽听见一个姑娘的名字,顿了一会儿,假作不经意问道:“那梁家姑娘是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是徐太妃的养女,英姿飒爽的北地姑娘,”夏昀笑着回道,“奴婢还听闻那梁家姑娘昨夜宴上还给陛下献舞呢。”   作者有话说:   梁红玉,工具人罢辽感谢在2022-08-02 21:25:06~2022-08-03 22:0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吃醋   沈观鱼不大开心, 接着问夏昀:“昨夜就她一人献舞了?”   “这是自然,陛下此行未让宫中舞姬随行,宴中只有梁家姑娘献了舞, 她又是骑射好手,直接跟着陛下进了深林, 捕获的猎物是寻常男子都比不上的。”   夏昀的声音渐渐远走,沈观鱼垂眸看着地毯上的织金花样发呆。   想起昨晚赵究把她的剑招说着了是跳舞,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他是不是看别人跳舞看入迷了才在她这说错了嘴?   沈观鱼对自己有点失望, 才只是有人献舞随猎她就这样,往后怎么做到冷静面对赵究的三宫六院,她不该来这里,她该早点回苏州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夏昀见沈观鱼已神游天外, 知道她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营帐外,早晨就开始的围猎,到中午的时候结束了半程, 该是清点猎物的时候了,午后的时间皇帝并不想露面, 虽渭南王主持, 是以大家伙儿都在上午发力, 像在赵究面前露脸。   申敛和丛云、白徽等武将只是意思意思, 谁也不想越过赵究去,谁知年轻的帝王也没有夺魁的心思, 他不想走太远, 打一只大的不掉份就成。   心烦的就是梁红玉也跟了上来。   赵究睇她一眼:“你跟着朕能有什么猎物?”   梁红玉却说:“臣女想借陛下的光走一程, 到南面的山去。”   她既然这样说了, 赵究也不好赶人,一夹马腹见了山林。   梁红玉的言行举止都被一旁的夫人小姐们看在眼里,见梁红玉真的跟皇帝走了,心里想什么的都有,但不管如何,此女在陛下眼中已经有了印象,就看陛下有没有收用她的兴趣了。   长公主跟徐脂慧咬耳朵:“啧,能舍下这脸皮也是一种本事,可惜啊……”   “是啊,可惜……”   可惜什么,徐脂慧自然知道,长公主还以为陛下是个断袖呢,徐脂慧眼神心虚地平移开去,这件事真不怪她,她只是没找到好机会告诉长公主。   “要不是你那俊俏的小面首没了,我也不会这么费这么大劲儿。”长公主吃着葡萄和她闲叙道。   缬姝楼惊鸿一瞥,长公主见徐脂慧都成亲了,几次跟她讨要那个被赵究看中的“面首”,谁料到徐脂慧竟说那小面首被父亲发现,悄悄打死了。   长公主直叹一句暴殄天物,心痛不已,不过赵究后来也没有多问那面首之事。   “费什么劲儿?”徐脂慧十分不安,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大事吗?   长公主闲闲地否认:“没事,没什么事儿。”   她嫣红的唇瓣开合,咬破了葡萄,勾画完美的媚眼看向骏马上的青年。   山林中,梁红玉并没有说什么时候走,赵究也不管她,打算应付完就回去看看沈观鱼睡醒了没有。   梁红玉也不敢真的烦扰到赵究,跟了一程就离开了。   山林越走越深,马背上的猎物也越来越多,只是还未有一只足够压阵的,前方很快就要走到丛云说的,猛兽盘踞的那片山林了。   赵究眼尖又见到一只灰兔,张弓搭箭,例无虚发地命中了那只灰兔,但射中兔子的箭并不止一支。   树木掩盖的一条小道上响起了马蹄声,梁红玉又出现在了面前,她见到自己竟和赵究射中了同一只兔子,也十分惊喜。   “臣女在追一只黄羊,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到这边来了,见到这灰兔便射了一箭,不知道是陛下的猎物,陛下恕罪。”   这有什么好恕不恕罪的,赵究并没有说什么,策马转身就要离开,就听到虎啸声响起。   “陛下,有斓虎!臣女若是能射中老虎的眼珠子,陛下将虎皮赐给臣女可好?”梁红玉兴致勃勃地和赵究打赌。   既然要抓老虎,赵究收了弓箭,拿出套索,梁红玉见陛下竟也会西北套马的招数,还用在对付老虎身上,一时兴致勃勃。   虎啸越来越近,斥候说道:“陛下,猛虎就在前面。”   散开的禁军为了皇帝的安全,也慢慢围了上来,赵究的长剑从腰后横在了腰间,手中掺了牛筋的套索和马鞭混在一起。   那是一只将近五百斤的斑斓猛虎,雄踞之势可算这片山林的霸王,见到人来竟也不逃,威慑的吼声震彻山林,骏马都忍不住转身想跑,赵究面不改色地扯住缰绳,训练有素的良驹很快就稳住了。   那虎面对着他们,逡巡挑选着对手,赵究张弓的同时梁红玉也抽了玄铁箭,两枚箭镞齐齐射出,尽皆命中了斓虎的左右眼,梁红玉欢呼了一声。   失去视力的猛虎吼声如雷,震彻耳膜,吃了大亏的老虎凭着灵敏的嗅觉,没命地往无人的地方逃走,赵究这才拿出那套索,精准地套在了老虎的脖子上,收紧。   他并没有自己拉住那绳子,而是亲自拴在了一旁粗壮的大树上。   猛虎被箭镞伤了已是痛急,又被套住了脖子,只能奋力地朝一个方向逃,绳子被绷得紧紧的,似乎连拴着的树都要被连根拔起,要不是绳子添了牛筋,只怕就要断了。   只射眼珠子不足以将老虎打死,但凶性大发的猛虎即使是盲了眼也十分危险,四处乱撞。   赵究觉得腰间长剑并不趁手,从随侍手中拿过长//枪,策马上前,那可是五百斤正在发疯的老虎,梁红玉有些担忧,随行侍卫更担心陛下会有危险。   然而他已经提着那长//枪上前,虎啸声近乎刺耳,尖利的虎牙和虎掌将周遭的树枝土地拍咬出深深的印子,肆意破坏着可能出现的一切危险。   赵究就是那个最大的危险,锐利的眼神盯准了老虎的头颅,任它乱动得再厉害,枪出果决,一个伤口刺到底了底,猛虎直接毙了命,而虎皮也多是从这开口子剥的。   斓虎长啸一声,晃着身子倒了下去。   山林见安静了一会儿,梁红玉就欢呼了起来,“这么大的虎皮,冬天一定很暖和,多谢陛下。”   赵究既不看倒下的老虎,也不看她,策马往回走。   一阵闹腾下来,他已经不想再去猎别的猛兽了,将枪丢回去,有些不耐烦地骑马出了山林,眼见日中,再草草赏了围猎的优胜者了事。   见他要走了,梁红玉自然跟上,猎物有侍从们去抬。   回到营地,康业应了上来,赵究利落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随侍。   皇帝回来自然是万众瞩目,身后跟着的竟然还是梁红玉,外人只见他们同去同回,自然是觉得皇帝领了她半日,两人竟一路相携,看来这姑娘是真的得陛下青睐了。   那头吓人的老虎也被抬了回来,被送到了梁红玉的营帐前,看得出来是陛下赏的。   徐太妃见此也暗自高兴,徐家父女被遣送回京的事也没那么令人难受了。   此时离结束还有半个时辰,梁红玉似乎只是回来了一趟,装满了箭筒又走了。   赵究坐回御座上,宫人端上了吉如云雾,喝了一口茶,他问道:“她在做什么?”   康业回道:“前头在看书,刚刚匆匆召了夏昀过去。”   他皱起了眉:“这两日怎么总是找夏昀?”   “老奴将夏昀调走?”   “不必。”   夏昀是个有本事的,能护好沈观鱼,赵究不会轻易调走他。   总归也不过是无聊练剑罢了,等晌午带她出去玩过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梁红玉策马回来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猎物堆在一起实在壮观得很,血腥味也浓得很。   女眷们坐得远远的,等侍从将炙烤好的肉送到桌上就是。   赵究听着康业念众人的成果,五百斤的老虎自然夺得了魁首,但赵究又不打算自己赏自己,便没算进去。   没想到在申敛等人的有意相让,梁红玉前后进山两趟,打的猎物竟只落后了赵究,夺得皇帝的赏赐。   那老虎皮子是梁红玉主动要的,赵究敷衍地赏赐了一些珠宝便罢了。   中午便是享用猎物的时候了,上好的肉食在炭火上滋滋冒油,撒上香料更是将人的馋虫勾了上来。   梁红玉那自西北带来的香料独具风味,虽然贵女们不待见她,但对美食没有意见,她更是亲自端到了御座之下,想要呈到赵究的桌案上去。   但规矩摆在那,她不能靠近,只能请宫人端到他面前,“陛下,这是臣女家乡的风味,陛下可吃得惯?”梁红玉问道。   赵究兵不领情,道:“梁小姐不必抢了宫人的活计,回去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康业自然要上前试毒,赵究在御座上吃了几口,面子终于做足了,借口乏了,要回去休息了,众人恭送。   梁红玉见陛下将自己呈上的那碟炙肉也带回了帐中,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回到主帐内,绕过两重屏风,果然听见夏昀在沈观鱼面前站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皇帝来了,夏昀行礼退到一边,未见赵究深深打量的眼神,沈观鱼也起身行礼,只是垂着脑瓜。   他扶起人,说道:“还没用午饭吧,朕今日猎了些野物,你可有想吃的,让人现做,先尝尝这个。”   赵究还不知沈观鱼听了什么,就让她去尝那碟还热乎的炙肉,毕竟昨晚她似乎也喜欢吃。   沈观鱼心里不痛快,但也忍住了不迁怒赵究,总归他也没做错什么。   由着人将自己拉到桌边坐下,她垂眉尝了一口,很好吃,跟昨晚的一样好吃,只是她现在不大有胃口。   康业在一旁跟唱似的,报了今日都有什么新鲜的肉食,末了还说:“今日除了宫中旧例的做法,沈娘子用的这碟就是西北的香料调制的,吃起来唇齿留香、别有风味,沈娘子可还喜欢?”   西北?沈观鱼敏锐得很,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为何会有西北风味?”   康业答:“是一位西北来的官员之女带的香料,陛下惦念着您昨夜喜欢吃,今日才又带了过来。”   西北来的官员之女,若是她没听夏昀说,当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昨晚把人家的东西送到她这人来,今日又这样,根本不在意她知不知道,在不在乎!   沈观鱼也不算掷了筷子,只是手有点重地撂了,这一声过后,一室寂静。   赵究听出了异样,康业更是如此,沈观鱼平日举止是循着闺秀的教养来的,何时用膳会闹出这种响动来。   他还没来得及问,沈观鱼继续说:“我想睡了,关了这么久有什么饿的,不吃了。”   绷着脸丢下一句话,她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净手睡了回去。   一屋子人瞧着她消失在屏风内,心中震荡不休,沈娘子这是在给陛下甩脸子吗?人人都赶紧垂首,假装没有看见。   赵究更是莫名,她莫不是关久了憋闷?   康业那句西北官家之女并未引起他的注意,谁能知道夏昀已经提前跟她添油加醋地说了呢。   “可是难受,朕让御医来给你把把脉好不好?”   沈观鱼的影子投在屏风上,竟是翻了个身,理也不理他。   赵究面上有些挂不住,让所有人都下去,自己去同她好好分说分说,怎么悄没声地就闹脾气。   所有人都下去了,唯独一人不动,赵究见夏昀还立着,有些不悦:“你还有何事?”   “回陛下,奴婢似乎知道小姐生气的缘由。”   夏昀声音不低,沈观鱼听见了,她霍地坐起来,自己听时分明没有着相,他怎么这么笃定自己为何生气?   赵究将她的动静看在眼里,果真是夏昀跟她说了些什么,才引得她不好起来,他面色沉沉,隐有雷霆之怒,对夏昀道:“你且说来。”   “回陛下,奴婢同小姐说了昨夜……”   “闭嘴!”沈观鱼快步走了出来,她难得如此色厉内荏,打断了别人说话。   夏昀看一眼沈观鱼,垂眸不知要不要说,赵究见她气性这么大,笃定二人有大事瞒着他,这事岂能容忍,他眼眸深寒,是已经动气了。   他命令道:“你说。”   “奴婢不过是同小姐说了陛下昨夜宴会上的梁家……”   他真的知道,他怎么可以当着赵究的面说出来!   真说了沈观鱼哪里还有脸见人,她连礼数都忘了,直接上前去推夏昀:“出去,你出去!”   赵究何曾任人在他面前这般胡闹过,偏她到了这个关头还想瞒着,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   “成何体统!”赵究声量不高,两人已经知道他这是发火了。   夏昀跪下,沈观鱼也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确实胡闹了,正要下跪被赵究拉到一旁站着,还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   赵究指着夏昀:“你说,一字一句都不许漏了。”   这回无人打断,夏昀终于是将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   “奴婢不过说了梁家小姐献舞和伴陛下游猎之事,小姐听完面色就不对,却也未闹,大概是听到了康业公公说这炙肉是西北官家之女做的,想到了那梁家小姐,才闹起脾气来……”   原来竟是这事,赵究前后一思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待瞧上她一眼,沈观鱼深觉没脸见人,转头躲进内室去了。   怒气一瞬间烟消云散,赵究心中奇妙,又有些隐秘绽开的欢喜。   没想到夏昀擅作主张,将这些小事告诉了她,那她生气便是因为……   余事稍候再问,此刻他该先打发了夏昀,便佯装怒意,也是为了让内室听见:“由得你浑说,朕何时说让梁家女伴驾游猎?献舞之事更是无稽,下去!”   夏昀知道自己无事,反而有功,磕头道:“奴婢知罪。”说罢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营帐,夏昀的笑意便渐渐消失下来,回首看向高广的营帐,和紧掩的帐门。   他很少自作主张,但若是二人互明了心意,小姐就不会这么拧巴了吧。   赵究负手在外间踱了几步,才正色走了进去,内间没有人,反而被子拱起来一团,沈观鱼竟似乌龟一般躲了起来。   他又不禁失笑,坐在床沿,稍稍拉开的被子立马被她揪了回去。   “再盖就憋死了。”赵究心疼隔被摸摸她的脑袋。   沈观鱼确实憋闷了,缓缓地拉开一点点被子喘气,只是脸还是偏向床内,不肯见赵究。   “在吃醋?”   赵究俯身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问她,带着不确定和一丝的欣喜。   沈观鱼急了,矢口否认:“没有!”   见她不认,赵究心跳得有点快,“那朕同别的女人在一块儿,你会不会难受?”   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我不要你了,我要回苏州去。”   怎么能不要他了,赵究将人扳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不准她再躲,打破砂锅问到底:“朕和别人在一起,你是不是伤心了,才想逃到苏州躲起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此刻心明眼亮,若是寻常时候她突然说要回苏州,只怕不定得怎么生气,但现在心里正甜着,才略过了这桩小事。   被逼看向他,沈观鱼无处可逃,他问这话就是全都知道,沈观鱼的遮羞布全都揭开了,否认的声量也越来越低。   可真听他说跟别人在一起的话,热气从耳朵一直烧到眼睛,眼泪不知不觉的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你别逼我,我不想说……”   沈观鱼挣扎着,又要埋回被子里去,谁都别想看到她现在丢人的样子。   “躲什么,咱们把话说开好不好?”   赵究看了她的反应,如何能不知道,他都说中,别的时候一哭还能让她装鹌鹑,现在却不行,他语气认真地问她:“沈观鱼,你心里有我,是也不是?”   沈观鱼听见这句,身子抖了一下,想答话,可答什么?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既然打定主意了,就不该在意这些事情的,却因为一桩小事就暴露了痕迹,后悔和苦闷填满了心窝。   这小鹌鹑都要人急死了,赵究掐着她的手臂,让她坐直了回话,语气都带了央求:   “玉顶儿,你说一句,说清楚,只要你说了,朕就是你一个人的,此生都不会有别人,你告诉朕,究竟是不是喜欢朕?”   让皇帝来说这话,求问一个女子的喜爱,甚至在未明了这女子心意的时候,就许诺这几乎不可能的一生一世。   赵究明白自己实在卑微了些,但他就是忍不住告诉她,想换取她的一句真心话。   沈观鱼也确实愣住了,脑子里不住回想他刚刚的话,骗人的吧,他是皇帝,赵究定是随口一说罢了,他怎么会做得到,自己也不该奢求这种东西。   可看着这张脸,他眼里都是恳求,沈观鱼说不出否认的话。   “是,赵究,我喜欢你,在苏州的时候就喜欢过你,现在又成了这样……”   说着这句话,沈观鱼如释重负一般,不再哭了,静默地看他,眸中水洗般的清澈可怜。   赵究终于得了她的亲口承认,乍然若春暖花开,脸上的笑再也藏不住,所以他不是一厢情愿,沈观鱼同样是喜欢他的!   他欢喜了起来,猛地抱住了沈观鱼,密密实实地抱着,声音柔得不可思议:“玉顶儿,我很高兴,比那日同你圆房还要高兴!”   沈观鱼也高兴,但又有些茫然,她一个不小心就背离了原定的路,到底是对是错呢。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一个人迷茫,一个人反倒越发明晰。   “放心吧,朕不喜欢那梁家小姐,也不喜欢别的任何姑娘,就只喜欢你,同你睡在一处,做夫妻做的事,不难受了好不好?”   “嗯……”沈观鱼听着羞得很,小巧的下巴戳着他的肩膀。   赵究拉开二人的距离,一味笑着看她,忍不住揶揄道:“听说有人在朕面前跳了支舞就这么大气性,幸而朕无二心,若是有,你岂不是要酸死自己?”   沈观鱼也知道羞,可他也讨厌,一直不准自己避开,沈观鱼只能弱声说道:“你走开,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啦……”   “玉顶儿想要独占着朕,方才这么厉害,还让朕闭嘴,怎么现在羞起来了呢?”赵究追着她的脸转向,非要把人羞死不可。   “嗯?甭管现在想不想要,朕都是你一个人的了,来,瞧瞧自己霸占的人好不好?”   沈观鱼被逼急了,当初的江究也没这么贫嘴啊,他怎么这么爱拿自己取笑。   忍不了了,沈观鱼干脆捧住他的脸,樱唇堵住他嘴,不让赵究再说话,甚至是起身把人亲得倒了下去,等亲得唇瓣软黏地分开,她才佯装冷静,喃喃道:“让你非要一直说……”   得了甜头的赵究张臂躺在床上,眼尾泛着薄红,嫣红的舌尖回味着方才的吻,足以入画的眉眼变得浪艳又勾人。   作者有话说:   鱼鱼:我不生气。(我装的!掀桌子)感谢在2022-08-03 22:07:38~2022-08-04 21:1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xwq 5瓶;云深不知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劫人   赵究没有哪一日如今天这么开心, 便是陪沈观鱼用午膳的时候,嘴角都没放下来过,恨不得把她抱在膝上喂着吃。   沈观鱼只闷头吃饭, 还没从那阵恍惚里回神,把他夹过来的菜都吃了下去。   那碟西北风味的炙肉自然是撤了下去, 赵究吩咐从此桌上不准再出现西北菜色。   沈观鱼总觉得他下这道命令是在臊自己,默默瞪了他一眼。   赵究跟闻见肉味的狗似的,被瞪舒服了, 凑过来要跟她亲热, 两个吃个饭都贴在一起,跟新婚燕好的小夫妻一般。   “你要何时才肯给朕脸面,不如朕现在就下旨,先做妃子,再做皇后?”赵究跟她咬耳朵。   沈观鱼吃个饭都不得安宁, 央求道:“陛下,这件事……回宫再说吧。”   她现在脑子不清醒,什么都想不明白, 虽然赵究的独爱让她开心,但谁又说这辈子就会如承诺所愿呢, 若真的封妃了, 就不能再回头了。   “倒也是, 居翮山一切从简, 置办不周全,委屈你一阵儿了。”他按捺住心情。   若是赵究知道她还想着退, 只怕天要塌了, 但如今他什么也不知, 只觉得二人已是心意相通, 什么都依着她。   用完午膳,两个小情儿借着禁军的遮掩,悄悄地出了营帐,雁回山驯好的良马打着蹶子,金黄的阳光在马鬃上洒下光芒,真是威风得不行。   “跟朕同乘一骑可好?”赵究有些担忧她。   “不要,我可以。”沈观鱼关了这么久,实在像舒展一下筋骨,借着赵究手臂的力道跨上了高健的马儿,赵究随即骑上了另一匹骏马。   她骑在马上,视野更加开阔,更能觉出天地间的高远来。   远处似与辽远的苍穹连接在一起,云层低得好像抬手就能摸到,秋风恣意,将马蹄下的草场吹得起伏跌宕,如同碧波一般。   沈观鱼起初谨慎地慢慢地骑了一会儿,但终抵不过骑马的快意,终于跑了起来,极目远望,风追逐着她的发丝,又将远处野兽的气息送到鼻尖,这样自由的地方,好似再没有任何事情能烦扰到她。   赵究跟着她,见她骑得越发地快,心都提了起来,这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但见她在马上笑得开怀,又觉得纵着她也没什么,左右自己护得住。   “可喜欢这块儿地方?”他昨夜挑了良久,今日又命人围起此处,为的就听她说一句喜欢。   “喜欢!”沈观鱼怕赵究听不见,喊了出来。   赵究见她这么直率就承认了,又不满意了:“比喜欢朕还要喜欢吗?”   沈观鱼不答不愿意答的话,“哎呀!别害我分神,坠马了怎么办!”   “尽说瞎话!”   要不是分开骑马,赵究都得敲一下她的脑门,这账总归留到晚上再跟她算。   等跑马跑累了,沈观鱼才想起自己是来打猎的,但她会打马球,却不会弯弓射箭,赵究终于找着了机会,和她同乘一骑。   赵究任马儿低头吃了一会儿草,替她揉了一会儿手,沈观鱼跑了这么久的马,又疏于锻炼,握缰绳的手现在都是抖的。   将脑袋搁在她肩上,赵究打猎的心思都淡了,说道:“该给你被双手套才是。”   沈观鱼才没这么娇气,嘟囔道:“又不是仵作,要什么手套。”   一说起“仵作”两人就想起从前的事,沈观鱼脸上不禁浮起红晕,赵究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隔了几年才终于问起:“朕给你梅花糕可好吃?”   “陛下那日早晨不是上坟,是特意给我送梅花糕吃的?”   赵究前一晚才被她强亲了,第二天一早就巴巴给她送吃的,沈观鱼想想竟觉得可爱。   赵究也学她不回答,哼哼道:“你做事也没半点警惕,那夜若不是朕在,换作别的……”   罢了,说这话徒惹气受,幸而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但他生气了就不让沈观鱼快活,说道:“不过朕今日分明未食梅花糕,玉顶儿怎么主动扑上来咬朕?看来不是喜欢梅花糕,你就是想占朕便宜,打小就是好色的。”   沈观鱼都要被他揶揄死了,抖着肩膀不让他靠,清了清嗓子道:“不是要打猎吗,快点快点!”   两个人黏糊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拿起了挂在鞍上的弓箭。   这处只有野兔、野雉之类的小型野物,赵究拉着缰绳,将沈观鱼护得稳稳地,往猎物多的地方去,很快就见到了一只兔子扒拉地。   赵究似乎都不用瞄准,抽箭搭弓,沈观鱼只见那箭镞直接飞了出去,兔子应声中箭,就没再动了,他驱马过去,抓起箭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潇洒得不行。   还幼稚地将兔子举到沈观鱼面前晃了晃,那血淋淋的兔子吓得她扭身抱住赵究的腰,惹得不大成熟的皇帝笑个不住,找到了打猎的新乐子。   “不准吓我!”沈观鱼轻捶赵究的胸口,仰头很认真地瞪她。   “好了,收起来了,咱们再看看还有没有。”   赵究将兔子挂在马鞍后,捏捏沈观鱼的腰让她坐正,驱马继续往前,不一会儿又发现了一只雉鸡,尾羽鲜亮。   “你试试。”   怕惊扰了雉鸡,赵究凑近她说,气音拂得沈观鱼耳朵发痒,还贴心帮她带上了指套。   沈观鱼从未拉过弓,将箭搭上,费力地拉开弦,幸而赵究特意选的是轻弓,猎小兽绰绰有余,也能勉强被她拉开了。   见摆到面前的手臂不住地晃,赵究已经压不住上翘的唇角,沈观鱼浑然不觉,皱紧了眉将准头对准那只雉鸡,眼见雉鸡就要走了,她才堪堪放箭。   箭矢跟喝醉了似的,飞不出一丈就歪倒在了地上,还没一个小孩子扔得远,雉鸡也悠着尾羽消失在了丛林里。   箭躺在地上,不知在嘲笑谁,但赵究的笑声已经响起了,“玉顶儿,你怎么笨成这样呀?”   沈观鱼被笑得恼羞成怒,才不要跟他讲道理了,直接将弓拍在赵究身上:“我笨!梁家小姐聪明,还能陪你打猎,百步穿杨!你去找她好了!”   说完挣扎着就要下马,赵究笑够了,忙抱紧了她,软着嗓子给她赔礼:“是朕错了,还念着梁家小姐的事儿呢,等你做了皇后日日跟着朕瞧瞧,朕可会看别人一眼?别再乱动了,待会儿朕的火气也被你搅起来了。”   含着的尾音上扬,谁能听不明白他说的“火气”是什么,沈观鱼登时也不敢乱动了,她干巴巴地说:“我又没学过,”   赵究正色点头:“确是如此,方才朕只是觉得可爱才笑,你头回拉弓不脱弦已是很不错了,待会朕教你几回就会好的。”   很快在远处的树枝后又有动静,是一只兔子,赵究和沈观鱼悄悄噤声,这回他把着她的手,在耳边低语道:“看,像这样,手臂要平举,食指靠着下颌……”   箭被再次放了出去,射中了兔子的左腿,沈观鱼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射中了!”   “是,小醋坛子真厉害!”赵究亲了亲她的脸。   沈观鱼不乐意:“说谁呢。”   “谁吃醋说谁……别躲,让朕亲一口。”   这边在耍无赖,另一边的营地里则暗流涌动。   皇帝回去休息之后,过不久徐太妃也说自己乏了,带着梁红玉回了营帐。   长公主自斟自酌,视线落在了下首的一个席位中,白徽和文妙璃坐在了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徽将昨晚的事儿埋在了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找到沈观鱼的时候,文妙璃就过来了。   “文妙璃是吧?”白徽将手肘搭在膝上,姿势有点不大讲究,文妙璃默默点了点头。   “陛下让我多跟你培养一下感情,你怎么看?”   文妙璃也是被家里人推出来了,亲事既然是太后求来,还是皇上亲赐,她也没什么好说,只能顺从,但白徽这段日子里的举止,确实如沈观鱼当初所说,少年意气……   她斟酌了一下,说:“我并无看法。”   “要我说咱们也别浪费时间,我对你没兴趣,况且这事儿还说不准呢,我有中意的人,沈观鱼你知道吧?我打算取她,要是你不介意,也可以做个平妻。”   前齐王世子妃沈观鱼?   文妙璃面色发生了变化,那日在慈宁宫就知道沈观鱼认识白徽,没想到白徽的心上人竟是她。   她倒笑了:“沈小姐同我提过白指挥使的名字。”   “哦?”白徽来了兴趣,徐脂慧还说沈观鱼从没提过他的名字,他凑近兴致勃勃地问:“她说我什么了?”   文妙璃不介意将沈观鱼当日的话说得直白不客气一点:“她说白家公子读书不行,素日最爱惹是生非。”   白徽被噎了一口,沈观鱼竟然这么不客气!   这……他挠了挠后脑勺,干脆承认了:“她说得不错,我就是个浑人,不是文小姐的良配,文小姐还是另择夫君吧。”   文妙璃说得十分客气:“我嫁谁由不得自己,白指挥使的性子若真如沈小姐所说,那如今是你不想娶我,就得看自己有没有本事让陛下收回成命了。”   收回个屁,赵究还让他跟文妙璃好好处,这个狗皇帝,一定是他把人藏起来了!   文妙璃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回去文家人问起,只说和白徽相谈甚欢。   白徽想着沈观鱼回去就查查齐王是不是真的把人杀了,若是齐王没动手,那一定是被赵究藏起来了,深宫里就难找了……   不如趁着在宫外,偷看一下皇帝的主帐,打猎这种这么有男儿气概的事,晚上不带个女人泻火说不去,真带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除非见不得人,他越想越是这个理儿。   但窥视皇帐大小也是个死罪,若真是赵究藏了人,他还真没什么好法子把人找出来。   难道要眼见他抢了女人,还得听他的娶那个文妙璃,那他白徽也太能当孙子了吧。   他能忍得了对当初不起眼的江究俯首称臣,可忍不了被他随便指个女人,自己霸着沈观鱼。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一道妩媚的声线响起:“陛下这赐婚你可还满意?”   白徽掀眸看去,是一个穿着十六幅百蝶宫装的女子,面容姣好妩媚,身姿窈窕。   他知道这人原先坐着的位置,她是长公主,不过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见过长公主。”他拱手行礼,眼中一派陌生。   长公主婉转低语:“冤家,这是将本公主忘了,那连华章园里春风一度的事也不记得了吗?”   她话说得轻松,心里却打起了边鼓,莫非他真的忘了,那她面子在哪?   白徽皱眉回忆,他初到京城,确实在华章园里放肆了几天,之后收用了莘娘后就懒得再多找别人,实在记不清自己哪日醉酒搂了哪个姑娘睡觉。   听她这话,自己是跟她睡了?   见他真想不起来,长公主只想当场甩袖离去,若不是跟他那一晚让人念念不忘,这人长得也出挑,身材挺拔英武,她才不想搭理他。   白徽也不是真的犯蠢,他记不起来了,见她不是来找麻烦的也不在意,赔礼道:“臣若有冒昧之处,给殿下赔礼。”   “废话少说,答本宫问题。”   白徽略想了想,答道:“臣娶不娶无所谓,就不知她爱不爱闹。”   “若是你愿意,本宫可以跟陛下说说……”长公主只说了半句,便噙着笑拿媚眼勾搭他。   “文小姐的亲事臣却不急,”白徽打量了一下长公主,如何能不知道她的意思,白徽浑惯了,女人往他身上扑实在是常事,没想到长公主对他也有兴趣。   真是要瞌睡就递来了枕头,他不方便进宫探看,长公主却方便,她能帮到自己。   “臣倒想求殿下一件事……”他凑近了长公主低声说了一串话。   长公主因他靠近而起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让她帮他找女人,还是从她皇帝身边,这事儿也太无稽了。   “这事儿本宫可帮不了你。”她起身想走,白徽却拉住她的帕子。   那侵略性十足的男性气息凑近她,低声撩拨道:“公主若是帮我,往后你的枕席,臣也是可以多暖一暖的。”   也就是这人比自己府上的面首都要合心意,若是别人,她早就要降罪了。   长公主压心动,扯回自己的帕子,好整以暇道:“你既然心里有别人,本公主也没什么好帮你的,枕席,本宫多的是。”   白徽站得更近,笑道:“公主话别说这么早,不若待会儿去臣的营帐一趟,臣会让公主明白,这买卖不亏的……”   长公主和白徽说了这么久的话,自然被不少人看见了,前后两个贵女找这位指挥使,谁不说这白徽艳福不浅,但也对长公主存了鄙夷,看向文妙璃的眼神都带上了同情。   文妙璃八风不动,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赵究和沈观鱼玩到了太阳落山,满身霞光也不愿意回营帐,又燃起篝火将今日猎到的野物烤了一只,他几年不曾自己动手了,但烤出来的东西吃着还不错。   篝火噼里啪啦燃着,赵究抱着看她吃,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嘴角也油汪汪的,真是不讲究。   “吃饱了?”赵究越瞧她越觉得饥饿,眸光暗得像头兽。   “嗯。”沈观鱼点头,拿沾湿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又是干净的小娘子。   “那咱们回去吧。”   赵究下巴搁她肩上,唇瓣有意无意地亲她柔嫩的脖颈。   沈观鱼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但天色确实也不早了,两个人还是一道高高兴兴地回了营帐。   赵究拉着她的手穿过禁军的拱卫,就见康业守在帐门外,见他们回来,迎上来低声道:“陛下,长公主殿下来了。”   赵究站住了脚步,回头看沈观鱼。   火把摇曳,她还是能看出赵究眼中的深意,他在问她是要跟自己走进去,还是就此躲着。   沈观鱼默默撒了他的手,站定在原地:“我就在这儿等着,陛下先进去吧。”   开怀了大半日的心情,因为她这个退避的小动作有些消散。   罢了,她胆子小,况且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时候,什么事都留待回宫后再说吧。   说服了自己,赵究背着走了进去,长公主坐在下首的交椅上,正刮着杯盏中的茶沫,看来没等多久,旁边还站着个小侍。   “长姐是有何事?”赵究只想趁早打发了她。   莲钰见他这么晚才回来,有些惊讶,就算是臣子商议朝事也该是别人来这个营帐,总不会是陛下去别人那儿。   这人早早就说回来休息,竟根本不在营帐中,莫非她无意撞破了什么小秘密?   心念一闪,她适时起身行礼:“陛下,本宫是过来问陛下安的。”   “朕安,天色也晚了,长姐回去休息吧。”   莲钰自然不是单来问安的,她问起了赵究方才是去了什么地方,赵究敷衍道是去吹夜风,结果她竟摆出闲聊的架势,东拉西扯起来。   赵究不耐烦了:“朕骑马乏了,长姐没事就回去吧。”   听到了逐客令,莲钰终于慢吞吞说起来由,没办法,白徽让她多拖拖时间,   “本宫见陛下来猎场这一日了,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伺候,所以带个人过来,陛下瞧瞧可合心意?”   说罢对身后的小侍说道:“你上前,抬起头来。”   那小侍上前见礼,微微抬起来的脸,模样竟与沈观鱼男装时有七分相似。   赵究皱紧了眉看了他一眼,问莲钰:“长姐这是何意?”   莲钰殷勤道:“那日在缬姝楼见陛下喜爱那个少年,偏不巧那少年没了,本宫找了许久才找着这个有些相似的,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莲钰这是真当他是断袖了,徐脂慧竟然还没告诉她吗?   “长姐不必如此,朕不是那分桃断袖之辈。”赵究干脆说道。   不是?莲钰惊讶地瞪圆了眼,陛下不是承认了喜欢那个少年吗?   赵究不介意将事情挑破,让莲钰去找徐脂慧的麻烦:“那日的少年,长姐没看出来是个女子吗?徐家女找了个女人来骗你。”   找来骗她的?这话如同在莲钰心底落下惊雷。   好,好个徐脂慧,枉自己将这人当做姐妹,竟然戏耍自己这么久,真是让她丢了好大的一个脸!   长公主生平头一遭这么尴尬,还是在自己弟弟面前,登时一张脸又红又白,最后只能是带着小侍灰溜溜地走了。   等人进去,赵究即刻吩咐道:“去查一查莲钰在猎场这几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长公主不好好享她的福,偏打起他的鬼主意来了。   这时营帐外忽然响起了喧闹声,长公主的尖叫声响起,赵究猛然想起还在外头的沈观鱼,即刻快步走了出去。   营帐外,目送赵究进去了,沈观鱼离帐门远了些,怕长公主出来撞见。   远处的高树上,早有人拿千里镜窥视起了皇帝的营帐,长镜中能看见主帐朦胧的火把,重重禁军之后,沈观鱼那张清艳绝俗的小脸时隐时现。   她果然在这里,和赵究有了勾缠。   白徽收了千里镜,心底的疑惑终于解了,才出齐王府,又入帝王怀,当年他怎么也看出沈观鱼是个这么有本事的。   到了赵究嘴里,想把她抢过来可不容易了……不过现在!   他忽然又拿起千里镜看了一下,沈观鱼如今站在黑暗处,赵究进去应付长公主去了,当真是个好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弄晕了藏起来,任赵究找去。   白徽马上跃下了高树,悄悄地往主帐那边潜了过去。   沈观鱼就站在暗处默默等着,面前的禁军像山一样林立在眼前,夏昀守在暗处,她是绝对安全的。   然而不知名的黑色渊流在悄然汇聚,逐渐侵袭着营帐,夜色昏暗,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铺天盖地。   沈观鱼瞪大了眼睛,是虫子!又是那日在齐王府出现的虫子!   禁军乱了起来,黑色的虫子将火把的光都给吞噬了,紧接着长公主一声惊叫,沈观鱼知道大事不妙,她想冲过去找赵究或是夏昀,但一张气味刺鼻的帕子忽然捂住了她的口鼻。   沈观鱼挣扎着,发不出半点声响,在黑暗中被人悄悄扛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4 21:17:21~2022-08-05 22:0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椒盐茉莉 12瓶;Rar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认亲   白徽劈晕了一人, 换上了禁军的衣裳,本意是想悄无声息地将沈观鱼带走,但不知怎的, 竟有一大群虫子出现引起了骚乱。   这侵扰皇帐的不知道是谁,目标又是谁, 不过也算天助他了。   见沈观鱼想跑,白徽眼疾手快地趁着黑暗将人抓住,不管后头的骚乱, 带着人就钻进了林子里去。   而沈观鱼见到虫子的一瞬间, 就意识到这变故是冲自己来的,又是那个苗疆少年!   她想跑到帐门那儿去,却被人抓住了,一块气味刺鼻的帕子捂住了她。   沈观鱼被扛了起来,她想要弄出点响动引起周遭的注意, 但钳制住他的人十分娴熟,身形也高壮不少,不是那个叫尤穹的人。   歹人将她带入了深林之中, 沈观鱼屏息不了太久,被捂晕了过去。   此刻的夏昀被一个人牵制住了, 那是个身形诡谲的少年, 也是他出宫察觉到时刻在暗处窥伺的人, 今夜终于见到了他, 但还是只有一个黑色的剪影。   自那日在沈府消失,尤穹就再找不到机会接近沈观鱼, 她进了宫去, 就算在宫外的几日, 身边一直是这个叫夏昀的人护卫着, 尤穹想杀他好久了。   这次皇帝出宫游猎,尤穹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一路赶来居翮山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他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带沈观鱼出来,也是赌一赌运气罢了。   沈观鱼在宫中这几个月来他束手无策,时间不等人,这是他最后带走人的机会了。   夏昀分得清轻重,但他想去追人的步伐屡屡被人阻住,这才说道:“你这回倒是聪明了,还带了帮手啊。”   尤穹回头看了一眼,那窜入山林的身影有些不对,不是他的人!   但后头已经那人已经追上去了,尤穹稍稍放下心来。   这念头只在一瞬间,夏昀见他闪神,杀招直取他的咽喉,剑锋晃见他面上白色的花纹,尤穹后仰身子踢开,二人又过了十几招,不分胜负。   见时间差不多了,尤穹吹了一声哨子,那些残存的虫子慢慢聚拢了过来,夏昀应付不及,眨眼之间尤穹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夏昀不敢耽搁,见赵究也出来了,他匆匆留下一句话后,朝着沈观鱼被带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极短。   赵究在听到长公主的喊声的时候就出来了,除了帐门挂的防风灯笼,营帐外一片昏暗,微弱的灯笼光下,虫子涌动的景象触目惊心。   沈观鱼呢!她在哪里!夏昀不是守着人吗?   出了事她却没有往这边过来。   那虫子像钻到了赵究的心里,将他的不安啃噬得越来越大。   眼前只有混乱的一簇簇黑影,长公主又躲回了营帐里去,赵究却将灯笼取下,根本不顾这变故是不朝他来的,快步逆着人流寻了出去。   可原来站着沈观鱼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她,不远处夏昀和人打成了一团,显然是出事了。   沈观鱼被人带走了,正待上前,那个和夏昀缠斗的身影消失,夏昀转头匆匆说了沈观鱼消失的方向,率先寻了出去。   赵究提着灯笼的手攥出了青筋,满脸是山雨欲来的骇人,康业追了过来,见到一脸震怒的皇帝,吓得颤颤跪了下来。   他自喉间逼出一句:“来人,搜山,捉活的!”   白徽扛着人在丛林中东奔西藏,根本不走直线,为的就是要混淆视听,但同时他也不知道后头有多少人追着他。   白徽只想远远将营地抛在后头,他打算把沈观鱼藏到周边的野村里去,或是找个山洞先藏着,但尤穹的同伙手脚也快得很,在一处山涧附近追了上来。   白徽见带人摆脱不掉,将沈观鱼缓缓放在一旁,抽刀打算将人迅速解决掉。   但追来的人本事自然也不小,两人打在了一块,拆招有来有回,可打得久了,两个人都着急,动静只怕要惹来皇帝的人。   白徽正打算卖了破绽直接把人杀了,但此时尤穹循着同伙留下的踪迹及时赶过来了。   同伙说道:“她在那人背后的树下。”尤穹身子不停,直接过去抢人。   不妙,白徽想拦住新来的这个人,但双拳难对四手,他根本脱不开身去,那少年的步法又实在捉摸不住,分明在眼前,但跟鬼魂似的根本抓不到,一下就晃到了他的身后去了。   远处已经显出火把的光,能听到狗叫声。   赵究已经派人出来找了,营地那边只怕也要搜查,此刻若是让赵究发现他不在,定要怀疑到他头上。   白徽咬牙一刀劈下脱离了战局,两人根本不作停留,直接消失在树林之中,眼睁睁看着到手的人被抢走,他恼怒地跺了一脚,转身潜了回去。   沈观鱼吸的药并不多,又一路颠簸,不多时昏昏然的就醒了,但眼皮沉得怎么都睁不开,只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躺在地上,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听到有人说话,沈观鱼也不敢乱动,装作仍然晕着,悄悄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真确定她就是你妹妹?”问这话的是个中原人。   “她荷包上的花纹只有我娘会,知道我寨代代相传的话,只能是我娘教的。”答话的人中原话已经娴熟了不少,但沈观鱼还是听了出来,是那个叫“尤穹”的少年。   这个尤穹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那他要抓的本来是析春?   沈观鱼更不敢动,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绝不会是简单的认亲,这所谓的哥哥究竟要将析春怎么样?   “若她不是呢?你也知道她可是皇帝的女人,外头已经在大张旗鼓地找了,让她知道你是谁可是很危险的,尤穹,你太草率了。”   少年的声音冰冷:“如果不是,杀了便是。”   听到这句,沈观鱼几乎要抑制不住打一个抖,现在醒过来绝不是好时候,睡过去,赶紧睡过去。   她放匀了呼吸,幸而有夜色遮掩,没人看到她乱动的眼皮。   “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也只是奉主子的命还你一个人情,如今我也该走了。”那中原人说完就离开了。   感觉到尤穹走了过来,沈观鱼心里直发毛,很快,一根树枝在她肩膀上戳了戳。   她还晕着,她不要醒过来,这时一只虫子爬上了她的脖子,节肢在肌肤上爬动的触觉瘆人。   “啊!!”   沈观鱼忍不了,猛地起身跳了起来,要将那只虫子抖下去,尤穹赶忙捂住她的嘴,虽然他们走出了很远,但若是有人在附近只怕不妙。   “你可还记得我?”   尤穹与她对视,此刻只有月光,他眼下的花纹斑斓诡异,沈观鱼睁大了眼睛,点点头。   “好好回话,不准大喊,这周围都是我的虫子,你走不了的。”   沈观鱼又点了点头,尤穹才松开了手,“可还记得我上回找你说了什么?”   当然记得,他说是她哥哥,沈观鱼当然知道不是。   但不认就是个死,认……唉,认了起码不用死得这么快。   “哥……你真是我哥吗?”   她拿出十分的演技,怯生生地喊他,语调中又带些不确定。   天知道她做了近二十年的长姐,叫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哥哥”,心里很难说有多轻松。   尤穹在黑暗中的目力很好,能看见她的面色,边打量她别说道:“自然,阿娘没有说过我的事吗?”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尤穹这是在试探自己,沈观鱼不能真的说没有。   她柔柔弱弱地说道:“那日你走了,我就在回想起阿娘在我幼时,后来她不见了,她是不是找你去了?”   要是他们两个人没见过,沈观鱼还好编,若是析春的阿娘真的找儿子去了,那沈观鱼早晚是要暴露的。   尤穹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其实他知道。   那个女人在他一面都没见过的时候,已经被师父拿去练蛊,百蛊噬心而死,蛊王在这次南疆内乱中也死了,所以他们才将主意打在了她的女儿身上,为了平南疆内乱,他必须用那女人亲生女儿的血肉,再炼一只蛊王出来。   沈观鱼听他说没见过,放了一半的心,她状似失落地说道:“连你也不知道阿娘去了哪里,那我这辈子还能见到她吗?”   尤穹又问了一遍:“她当真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她只说我有一个哥哥,后来阿娘离开南疆改嫁了我阿爹,常后悔没有带那个哥哥出来的过活……你真的事我阿娘的儿子,我的哥哥?”   沈观鱼会这么问,也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像个弟弟。   “我确实是你哥哥,不过打小以身饲养毒虫,一辈子都只能长这么大了。”黑夜里的声线平稳,没有一点情绪。   沈观鱼适时安静了下来,没有说话。   尤穹似乎是信了,说道:“我要带你回南疆,以后我们兄妹二人好好过活。”   在把她当傻子吗,这样大费周章抓她就是为了回去过日子?幸好他逮的不是析春,那傻姑娘才是真的会信。   “哥哥为何带我回南疆,我不是南疆人,就算要去,也该和众人道个别再走。”   沈观鱼是正常人,正常人是一定要问这一句的,虽然蠢。   果然,一说完尤穹就直直盯着她,沈观鱼应付他,他也在想怎么应付沈观鱼。   要不就承认好了,说要她的命救南疆内乱,沈观鱼要是不愿意,打晕了也省事,一路带过去。   “阿娘没告诉你吗,这是寨子的规矩。”尤穹现在还没有马车,真打晕了他得自己扛着躲藏,还是先稳住吧。   “哥哥要将你带走,那皇帝只怕不愿意,只好这样带你出来了,休息够了吧,你会乖乖跟着哥哥继续赶路吗?”   沈观鱼心知不会得到老实话,这个尤穹果然蹊跷,若是析春在此,真被他骗到南疆去,只怕命都没了。   她忍着牙酸说道:“哥哥只要别拿虫子吓我,我跟你走就是。”   说罢慢慢起身,摸着黑跟他赶路,沈观鱼见四周都是黑的,只有淡淡月光照在路上,照他说的,周围都是怪虫子,这样的野外凭自己的本事逃只怕不可能。   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都得动夜路,不知第几次绊到石头或是崴到了坑里,沈观鱼的脚脖子已经不堪重负了。   尤穹看向地上一团黑黑的影子,问道:“干嘛不动?”   沈观鱼说得老实:“脚崴了。”   “那你想如何?”尤穹就是不想扛她才骗她的。   “你的虫子神通广大,能背我吗?”   “……”   最终尤穹找了根木棍给她拄着,沈观鱼一瘸一拐又走了几里地,就见到一座野村,此时已不知离居翮山多远了。   尤穹带她进了村子,在进村前,还用头巾抱住了她的头脸,沈观鱼穿的还是一身骑装,一看就是不菲的料子,实在遮掩不了。   敲响一家低矮斑驳的木门,此时也是后半夜,所有人都在熟睡,等了许久才有人开门,是个老妇人,见到二人形容,有些害怕。   尤穹正想开口请她收留一晚,那脸下白纹吓得老妇人就要关门。   沈观鱼忙挡住,她可不想再走了:“老婆婆,我们是皇宫里的人,在附近打猎,捡猎物时马跑了,一时回不到猎场,明日就会有人来接,你收留我们一晚可好?这根钗子留作谢礼。”   听她这么说,老妇人想起居翮山那边确实是皇家猎场,只是离得甚远,没想到打猎打到这边来了,那确实是很难走回去。   看看那簪子的精致模样,说不得是金是银,单看做工就值不少钱,老妇人看在银子的份上,终于是冒着风险给他们开门了。   沈观鱼高兴地瞧了尤穹一眼,先进去了,里头就是灶台,左手边一间睡觉的屋子,外头能听到鸡叫声,屋子里除了老妇就没有别人了。   沈观鱼坐在小矮凳上,见到灶台,问道:“老人家,我脚崴了,能不能要盆热水啊。”   老妇人小心进屋收好那个簪子,听到她的要求也放下心来,看来确实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贵人,便说道:“脚崴了可不能用热水啊,还是得正骨啊”   “没事,我泡没崴的那一只。”她还想先擦擦脸上的灰尘呢。   “等着啊,老身给你烧。”   尤穹默默坐下,那眼神好像在问她怎么能这么不客气。   看什么看,她不过就要了一盆热水,那簪子拿去城里最好的客栈都能住十天半个月了。   沈观鱼将受伤那只脚抬高,和烧火的老妇唠起了磕来,才知道老妇只有一个儿子,家里太穷娶不起媳妇,他到城里给人当苦力赚聘礼去了。   沈观鱼好心地提醒:“老人家,那簪子你拿去当铺,要是低于二百两银子可别卖,指定是坑你的,还有啊,银子要藏好,财不能外露,不然就麻烦不断了。”   老妇一听乐得不行:“哎哟,真值这么多银子啊!那我儿子岂不是就能娶媳妇,还能盖一间大屋子啦!”   老妇的笑声震得外头的鸭子嘎嘎叫。   “当然能,这样你儿子就能回来孝顺你了,做这村里头一个,”沈观鱼竖起大拇指,又说:“不过可别显摆,人家看你不明不白有银子了,指不定生什么祸事呢。”   说着沈观鱼就把从她爹那听来的,什么穷人乍富之后偷懒了,不事生产然后妻离子散、邻里嫉妒勾陷啊之类的故事说出来。   把老妇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收敛,尤穹也一直听着。   等热水烧好了,老妇连打了几个哈欠,沈观鱼说道:“老人家,你去睡吧,我们在这儿坐着有话要说。”   老妇人点了点头,她那屋子小,也不干净,是不敢真的给贵人睡,但她大方地将油灯留给了他们,来把灯油全倒上了。   沈观鱼借着灶头灰烬的暖意,舒服地瘫了一会儿,等热水凉了一点儿,才弯腰捧起水洗了一把脸,将脖子也抹干净,最后才脱了鞋子,舒服地浸在水里。   那一截小腿跟葱段似的雪白,足也是玉雪可爱,脚指头根根白脆,在昏黄的光下也分外晃眼。   尤穹挪上眼睛看她的脸,终于说了进门的第一句话:“你怎么这么能说?”   “说的都是该说的呀。”   沈观鱼长舒了一口气,这只脚倒是舒服了,真正崴了那一只不会真要不治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要被迫赶路,情况只怕不乐观。   “你的脚,伸出来。”尤穹将凳子挪到了她面前。   沈观鱼毫无压力地问:“哥哥,莫非你会正骨?”   “会。”   沈观鱼也懒得犹豫了,难得绑架的人肯救她,能不做瘸子当然不要做,默默地脱了鞋袜,将脚伸了出来。   尤穹握住她的脚踝时,顿了一下,比起浸在水里漂漂亮亮的那只,这一只的脚踝跟猪蹄子似的,真是崴得结实,半点不作假。   他微凉的指尖略捏了几下骨头的位置,沈观鱼嘶嘶抽着冷气,尤穹没好气地抬眸看她,手下一使劲儿,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刚刚还只是呲气的人登时捂住了自己的嘴,鼻子和眼睛皱在了一起。   要不是她动作快,叫声能把整个村子的人吵醒。   沈观鱼以为正完骨就结束了,结果一只肥嘟嘟的青虫子从他袖子里爬出来,爬到了她的脚腕上。   她刚想尖叫,这回轮到尤穹就捂住了她的嘴,“别吵。”   对上他冷漠的眼睛,沈观鱼委屈地点了点头,手挪开,她自行咬紧了嘴唇。   像大夫给她扎针时一样,沈观鱼紧张地四处看,抓紧了膝盖处的裙子,忐忑地等待着痛意再次来临。   不过那虫子根本不是在咬她,它爬过的地方慢慢变得冰凉,像敷了冰块一样,“这是什么虫子呀?”   “寒冰蛊虫。”   “真厉害。”   “你一路来,怎么不见害怕?”   “你不是我哥哥吗,我应该害怕?”   “不该,我是你哥哥,我带你……回家罢了。”少年的面孔阴郁,说服她,也在说服自己。   之后尤穹不再说话,沈观鱼也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哥哥”果然是要害她的。   外头的鸡天还没亮就叫了,沈观鱼靠着土墙打盹呢就被尤穹提起来了,老人家觉少,已经在外边喂鸡了。   尤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来直接蹲在沈观鱼面前:“上来。”已经有人要找过来了,他们不能耽搁。   之后后边是有人追来了,沈观鱼默默伏在他背上,她的脚好了很多,但也应该静养,不能在走动了。   “走了哇?”老妇人跟他们招手。   “嗯,老人家不用送了。”沈观鱼在尤穹背上,扭身跟她道别。   八月末的天,难道地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沈观鱼抬手接着雨丝,喃喃说道:“这样的天气淋了雨,可是要着凉的。”   着凉也好,生病了没准能去看大夫,或是他去请大夫,见到人就是机会,甚至她昨夜把簪子给那老妇人,也是给赵究找到她的机会。   尤穹折了一枝树叶茂盛的枝条递给她,难得接话道:“不用担心,哥哥知道怎么治着凉,到时候给你放放血就好了。”   “放,放血啊……没事,我身子健壮绝不会生病的,咱们快点走,避着点雨走……”   沈观鱼将那重重叠叠的树枝兜在头顶。   居翮山   一夜没有找到人,主帐里蔓延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究周身冰窖一般,伺候在旁的康业只觉得呼吸都觉得是罪过,他伺候这么久,还没见过陛下这般恐怖,怒气全然浮到面上的时候,让他连安抚的话都不敢说。   长公主被扣着不允许离开,莲钰大气不敢出,赵究已经将在昨夜在外驻守的禁军全部枭了首,这杀鸡儆猴的效果实在好。   丛云在一旁回道:“侵袭营地的有三人,应是南疆人,但是一个禁军倒在了地上,被扒了衣服,在二十里外的山林中找到了这身衣服,这三人应是两拨。”   而主帐外的官员女眷们以为是有人刺杀,才引得皇帝震怒,今日的热闹全都歇了。   白徽在搜营的时候及时赶了回来,什么事也没有,倒是也被派了出去找人,昨晚就连沈观鱼都不知道是他,他倒了无踪迹地隐了身,比起她下落不明,白徽是真心地要把沈观鱼找到。   始作俑者找人倒是快了很多,很快就从昨夜打斗痕迹散开去寻,又找到一处被卧倒的草地,确定了沈观鱼被带走的方向。   赵究已经找了一圈回来,但一听到有消息,即刻又出帐门骑上快马寻了出去。   徐太妃眼见皇帝又一次带着军队离去,心道:“莫非这刺客盗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劳动陛下亲自去捉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5 22:04:08~2022-08-06 21: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玉牌   白徽未料到赵究是个过河拆桥的, 他好不容易摸对了大致的方向,赵究就让其余人回营帐去,自己带着禁兵, 说不准还有暗卫亲自去找。   他如何能不知道,赵究这是还想瞒着沈观鱼的事, 但身为人臣的白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掉转马头回营地去,赵究最好别太废物, 没有本事把人找到。   营帐里的长公主见皇上离开了, 确定人一时不会回来了,这才拍着胸口慢慢让人搀着走出来,见白徽骑着马回来了,气得指着他,手抖得手镯都要掉了。   要不是为了他的赐婚和无稽的找人, 自己何至于担惊受怕一整晚还丢了丑,自己实在是色令智昏。   白徽本臭着一张俊脸,见到长公主才换了面色, 下马迎了过来,往后用得上她的时候还多, 他得把人安抚住, “昨夜刺客袭营, 长公主可还安好?”   长公主压低了声音斥他:“安好不了!你是没看见皇帝那样子, 比先帝生气还要可怕,若真审问起来, 怀疑本宫故意拖延, 在这场刺杀中做了手脚, 你让本宫怎么说?”   白徽满不在乎地笑道:“能怎么说, 如实说殿下瞧上了臣,想求他撤了臣和文妙璃的亲事呗。”   难道赵究还能真撤了亲事,撮合他跟长公主不成。   这话引得长公主羞恼地捶了他一拳,才正色道:“说正经的,本宫在帐中可未见有什么女人。”   不过皇帝确实喜欢的女人,长公主想起昨夜的误会就尴尬不已。   一个两个,全是嫌她命长的,徐脂慧的账她也还没算呢。   白徽摇头装傻:“臣远远看着也没见到帐外藏着女人,看来陛下并未藏臣的故人在身边。”   “本宫就说了嘛,皇帝何必将一个女人藏着掖着,真喜欢了封嫔封妃又有何难,你再是看重那个女人,也别觉得陛下就是个不爱挑拣的。”长公主含着酸味儿说道。   白徽不与她辩,反是笑着揶揄:“臣脑子不好,长公主昨日也是被臣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怎么,衣裳穿好就不认人了?”   这一句,长公主就算浸淫风月多年也忍不住脸红,这人真是找对了,男人就该这样,都听她吩咐说话做事那多没意思,还是野一点,拿捏不住才好。   “为了你这点用害本宫伤神至此,若是哪日用得不好,唯你是问。”气散了些,涂了蔻丹的指尖轻戳了下他的胸膛,长公主飘然离去。   文妙璃远远瞧着他们打情骂俏,其他人自然也没错过,瞧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可怜。   她一直盯着,更知道长公主昨日就到白徽的营帐里鸡鸣狗盗去了。   从太后到白徽,很好,好得很,人人皆不在意,人人皆可欺她。   正是薄雾冥冥的清晨,一路青草踏湿了马蹄,就见一野村在望,这处谷地温暖,入目青碧如夏,军队却如黑云一般,沉沉压向了这座小村庄。   不多久就下起了雨,手下有些不安道:“陛下,秋雨寒凉,不若先避一下雨。”   赵究摇头,下雨了才好,很多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会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他不再一味埋头往前了,而是吩咐道:“让暗卫散开去查。”   村中老妇喂完鸡鸭,就收拾起行李进城要找儿子去,她打算领着儿子去当铺当了那簪子,就能寻思儿媳妇的事了。   背着小包袱,簪子却好好地藏在怀里,她听了沈观鱼的话,谨慎得不行。   木门一关上,转头就见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军爷走进了村子。   那些人穿着黑色铁甲走在路上,跟一座座小山似的高壮、声势骇人,更何况他们还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话,虽未动兵刃,但阖村都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村民们胆子都要吓破了。   就见一个黑甲兵拉着一个村民问话,那个村民指了指老妇这边。   接着那群人就朝她家来了,老妇呆呆望着,领头的男人骑在骏马上,说不清如何,跟神仙似的,合该是住在云层上边的九重天宫里战神,不沾凡间事、一心斩鬼神的。   老妇人气都不敢喘,佝偻着身子不知道要不要跪下去,但见人是冲自己来的,这么多这么吓人,她腿脚渐渐就软了。   “老人家昨日可见着什么人?”那个神仙将军开口说话了。   老妇人哪懂这是什么人,只是害怕地磕头,结结巴巴回话:“苍天天爷明鉴,老妇昨夜家中确实来过一男一女,他们说,说自个是皇家围场出来的,让老妇收留他们一晚。”   竟是真有线索了,赵究收紧了缰绳,按捺住情绪,又打量到她的包袱,“老人家这是要往哪里去?”   老妇哪敢瞒着,赶忙把沈观鱼给的簪子从怀里拿出来:“这是那个姑娘给老妇的,说是谢礼,给老妇去城中当铺当个二百两银子……”   见到那枚海棠簪,赵究眼瞳震动了一瞬,是沈观鱼昨日戴在头上的簪子。   立刻有侍卫接过那枚金簪,呈到他的面前来,老妇虽有不舍,但也不敢说话。   赵究攥紧在手中,心绪纷乱难平,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滋味实在熬人心神。   随身之物在手,那积存一夜未曾发泄的情绪几要决堤,赵究怕沈观鱼一离了他身边,落到浩瀚的人世间去,再也捞不回来了,更怕她出点什么事,让他余生追悔。   他嗓音干涩地问道:“那女子可还安好,她都说了些什么?”   “看着还好,就是脚崴了,”老妇也不敢再心疼簪子,还是命要紧,赶忙就将昨夜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临了又说:“就是那男子奇怪得很,看着跟姑娘就不是一路的,脸上有白色的花纹,进来了话都不说一句,今早的时候背着那姑娘往那边走了。”   听了老妇的话,赵究哪里还不明白,沈观鱼将簪子留下不止为谢礼,若是他没有找到这个村子里来,这妇人拿簪子去当铺当了,他一样可以找到这条线索。   不能再等了,赵究说道:“这簪子朕拿走了。”   随即让人给了这老妇二百两银子,便带人朝着沈观鱼离去的方向快马奔去。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报:“西南面发现脚印,还要新鲜被拗断的树枝。”   赵究哪里还等得及,骑马过去果然见小道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而且不浅。   思及那老妇说沈观鱼崴了脚,被一个男子背着走来,这个脚印出现得便合理了,想到人就在前面不远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潮,禁军如一张网,一路追了过去。   而背着沈观鱼埋头走的尤穹也意识到了。   在南疆的深山老林里,雨天是万物勃发的好时候,但对猎物来说,也最是危险的时候,猎人们会循着新鲜的足印找到它们。   沈观鱼见他忽然钻进了一旁的密林里,层层叠叠的树叶下身上刮过,眼前只有繁密的树枝,根本看不见前路,雨丝也落不下来,她索性把挡雨的树枝丢了。   尤穹声音冰冷:“别玩你的小动作,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沈观鱼想往地上丢珠子的手一顿,这是昨晚她借口去茅厕偷偷从骑装上拆下来的,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不尴不尬地收回了手,沈观鱼问道:“哥哥要带我去南疆,却连一句老实话都不肯说,就不准我使些小动作吗?”   尤穹想带她走,一定是有什么用处,沈观鱼笃定他现在不会杀自己。   “你废话太多了。”   “咱们既是兄妹,你话少我话多……”   沈观鱼说着困意忽然涌来,眼皮变得十分沉重,倒伏在了他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原来是一只虫子悄无声息爬上她的后颈,蜇了一口。   总算安静了下来,尤穹余光瞧见她浓密低垂的眼睫,暗自舒了一口气,往密林更深处从容走去。   他没有骗沈观鱼,为了防备附近有人,永远会有蛊虫以他为中心盘踞在一里之内,而母蛊就在他身上。   若是有人靠近了他一里内,尤穹马上就能发觉,并轻而易举地避开搜查山林的人。   而同一时间,赵究发现了落在密林边的树枝,和前头被折断的正是来自同一棵树,显然他们就在眼前了。   “将这座山围住,调人过来,把每一块地皮都给朕搜个干净。”说罢自己率先进了林子,任谁也劝不住。   尤穹的脚步越来越开,蛊虫活动的范围也已经扩大了,那些草木拂开的动静很快被蛊虫察觉,他知道赵究已经带人搜查起了这片山。   脚步越走越快,蛊虫很快将消息传给了他,尤穹脚步一顿,禁军竟然围得这么密,他有些失算了。   大靖皇帝为了找他的妹妹,实在是大张旗鼓。   尤穹将背上的沈观鱼横抱到面前,借着树隙透下的丝缕光线,打量起了她沉睡的脸。   沈观鱼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第一次见面尤穹就感觉到了,像春时百蝶破茧,那唯一一只拥有纯白色翅膀的蝴蝶。   尤穹只见过那个所谓的阿娘一面,和眼前的人并不相像,她大概是长得像爹吧。   如今南疆很乱,需要他回去平定,若这样的美人真的足以动摇大靖皇帝,那她到底是活着有用,还是血肉练成蛊有用呢?   可惜现在没有机会细想,再不走,他们就要被一起抓到了。   越往前走,越发觉所有路上都有人,尤穹想了想,将人绑在背后,带她攀上了一棵高树。   但他没发觉的是,沈观鱼装珠子的袖子垂下,那些细小的红色珠子,全都滑落掉了下去。   直到夜色降临,蛊虫告诉他那些搜查的人并未远走,大靖皇帝是已经笃定了他们就在林中,不找出来决不罢休。   到了树顶上,那些繁盛的枝叶遮掩住了他和沈观鱼的身形,即使抬头往上看,也不会有半点异样。   很快就有禁军找到脚下,尤穹抱着沈观鱼屏着气息,眼前的树梢上停了一只山雀,欢快地绕了一圈又落下,根本没有发觉他们。   树下的禁军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动静,“陛下!找到了!”   糟糕!尤穹去抓沈观鱼的袖子,还有其他能藏东西的地方,空空如也,因为她,这一路真是露了太多破绽了,他难得浮现懊恼的神色。   然而现在不是和她生气的时候,尤穹跃到另一棵树上去,可身形再是灵巧,带着一个人注定不可能毫无动静。   赵究也在附近,听到禁军说话第一时间就过来了,敏锐地听到头顶的动静,迅速往头顶望去。   尤穹撒下一群小虫,这玩意儿好炼,喜食活人血肉,初咬上不痛,但会钻进皮肉,知道把人吃成空荡荡的皮囊,拿来对付不懂蛊术的人再方便不过。   “陛下小心!”   知道带走沈观鱼的是南疆人,他自然也寻了楚十三过来,楚十三虽然不会蛊术,但游历南疆也算见多识广。   听到楚十三的提醒,赵究扬起斗篷,将那些寻常人肉眼难见的小虫全都抖到了一边去。   而在暗卫的钩爪之下,赵究也终于见到了带着沈观鱼在树与树之间飞踏的少年,暗卫们踩着勾爪飞跃上树,越来越多的人阻住了尤穹的去路,他想带沈观鱼离去,难如登天。   楚十三说道:“陛下小心些,苗疆蛊术玄奇,许多罕有人知,有时只怕侵入发肤都不能发觉。”   赵究寸步不让,扬声说道:“将她放下,朕让你离开。”   尤穹不会坐以待毙,他将沈观鱼安置在树上,他就守着那一棵树,掏出三掌大的一片薄刃,散着淡淡的幽蓝色月光,将敢上来的人全都杀了下去。   “大靖皇帝,你就这么舍不下一个女人吗?”   尤穹立在树上,即使跑不掉,树下的人一时之间忌讳着伤到沈观鱼,也不敢用箭,若是砍树,他又会跳到另一棵树去,两方一时僵持着。   赵究抬起右手,暗卫暂时停止了攻势:“你带走她究竟想做什么?”   而楚十三背到身后的手,缓缓放出一条小蛇,这是赵究找他说有南疆人时,他就已经备好了这小毒物。   尤穹望向马上的皇帝,说道:“我是她哥哥,带她回家不是天经地义吗?”   沈观鱼早被赵究查了个底掉,她有个鬼的哥哥,“把人还给朕,朕饶你不死。”赵究的耐心已经分毫不剩。   “真这么喜欢我妹妹?可惜了,她似乎不大喜欢你。”   赵究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透出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色,尤穹低头瞧着,真是比他师父炼的蛊王都要可怖几分。   “我这个做哥哥的倒是要问一句,大靖皇帝,她根本不愿跟着你,难道不是你将她强掳了去?”   尤穹打的是让这皇帝彻底厌弃沈观鱼的主意,等他恨不得杀了她的时候,自己再说明白是拿此女练蛊,想必   毕竟想要避开皇帝的搜查离开辽阔的大靖并不简单,不如试试看他乐不乐意放自己带人离去。   赵究只执着一句:“将她还来。”   “还?我是她哥哥,你是她什么人?”   “夫君。”   “若是你同她两情相悦,那她为何要戴这个?”   尤穹的手伸向沈观鱼的脖颈,解了她一枚扣子,赵究立时竖起了眉,眼神锋利得能杀。   然而他最终只是从沈观鱼的脖颈间取下一串颈链,链子的底部坠着一个雕琢精致的玉牌。   “大靖皇帝,你可知这是何物?”尤穹直接将那链子掷了下去。   赵究抬手接住,他戴上了楚十三给的天蚕寒丝手套,已是有了防备。   赵究自然认得手中这东西,是沈观鱼近日来最喜欢戴的项链。   她从自己的赏赐里挑了出来,悄悄去了一趟宫中的宝慈殿求大师开光,说是能为沈家故去之人祈福,所以连晚上睡觉都不会解下。   这玉牌有什么问题?   尤穹见他还是不明白,嗤笑道:“里面藏着一些药物,是我们南疆的方子,女子佩戴后不易有孕,大靖皇帝,她要是真想跟你,怎么会戴这种东西?”   他也是因为沈观鱼戴的这个挂坠里的药材,才更加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妹妹。   闻言楚十三微微瞪大了眼睛,偷偷看向赵究凝固成冰像的背影,暗自纳罕。   被女人嫌弃成这样,他何曾见过赵究丢这么大的人。   “咔嚓——”   玉牌在赵究手中碎裂,藏在里面的药粉显出真容,到这一刻,他才真是信了。   那些药粉像细小的毒虫一般,爬进了他的心里,蛀出了腐烂丑陋的大洞,那些两情相悦的想法烟消云散,化了鬼怪面貌狰狞地嘲笑他自作多情。   原来他这般掏心掏肺,在沈观鱼眼里是这么大的负担,值得她辛苦防备到这个份上。   见大靖皇帝一言不发,尤穹知道自己是戳到这个中原男人的自尊了。   正待再说什么,那蜿蜒无声的毒蛇已经游到了面前,他稍一分神斩了眼前蛇,那蛇不知填了什么,竟然炸出一团血雾。   尤穹百毒不侵,根本不怕什么毒雾,但这一闪神已是足够,一点寒芒携破空之势朝他而来,尤穹遽然一惊,竭力扭身避开却还是被洞穿了肩膀。   定睛一看,方才还低垂着头的赵究早已搭弓放箭,弦还在微微震动着,那双深邃危险的眼睛里,寒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洞穿尤穹肩头的箭带着巨大冲力,带得他身子向后,撞到了安放在身后仍沉睡的沈观鱼,她身子一歪,从树上掉落了下来。   尤穹想去拉她,终究气力不济,只能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任沈观鱼掉下去,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赵究在见到沈观鱼摇摇欲坠的时候已经丢了弓箭策马过去,最后还是将人安稳接到了怀里。   垂眸探她鼻息,见只是睡着,望着她的睡颜,赵究心中滋味苦涩复杂。   “陛下,那贼人消失不见了。”   “让申敛去查,将他的来历给朕查清楚。”赵究打马回程。   火把将主帐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本该主持围猎的皇帝消失了一夜,终于回到了营地之中。   赵究沉默下了马,快步将人带回营帐内。   陛下回来的消息被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徐太妃的帐内,梁红玉问她:“太妃娘娘,臣女还要去吗?”   徐太妃遗憾地摆摆手:“本想着居翮山这地方规矩自不如宫里,能借机让你一举得宠,没想到先是长公主拜见,接着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让你白白错过了机会,昨夜陛下在帐内大发雷霆,连长公主都疑上了,咱们别去犯晦气。”   梁红玉默默点头,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徐太妃听到,笑着抚她的头:“不用心急,现在看来你还是争气的,看看大姑娘在看你,陛下对你可以说是迁就了,有哀家帮手,这后宫终究会有你的位置的。”   “这时候臣女不能陪在陛下身边吗?”梁红玉知道赵究盛怒,想着自己若去,能不能哄他开心些呢。   “皇帝心思深沉,咱们不清楚的水不要趟。”   主帐里,赵究率先抱着人进去了,不准任何人跟着,借着换衣裳的机会仔细检查了沈观鱼上下,发现她除了崴了脚,就只有后颈有两个细小的伤口,才宣楚十三进来把脉。   楚十三是第二次见沈观鱼,之前虽然和她合作坑了赵复安母子一把,但都是赵究的人在其中传话,实在是把人保护得太密不透风了些。   指尖下,佳人细腻丝滑的肌肤触感,睡颜更是玉软花柔,若不是旁边坐着杀气四溢的正经奸夫,楚十三哪里会只是正经把脉。   他正经说道:“沈小姐没什么大碍,脚伤也及时处置了,上药静养即可。”   “这个伤口可要紧?”   赵究将沈观鱼后颈的伤口翻给他看,害怕是蛊虫入体。   楚十三一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仔细看了一眼她后颈的伤口,说道:“只是被瞌睡虫咬了一口罢了,自己就能醒过来。”   “嗯,你出去吧。”赵究话是对楚十三说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沈观鱼脸上。   楚十三被他召之即来用之即弃,走出去后,默默对着内室骂了一句:狗脾气!活该被女人嫌弃。   赵究两天一夜未睡,看了她一会儿,默然走到外间枯坐片刻,阖上了眼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6 21:48:01~2022-08-07 23:0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5瓶;不能没有温泉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情疏   沈观鱼这一觉睡了许久, 醒来后浑身都有些酸痛,那侧头看,一盏海棠宫灯在眼前幽幽地晃。   想起前事, 她慌忙起身左右张望,入目皆是熟悉的陈设, 她这是回到了居翮山主帐之中,身上的衣裳也换了,可帐内却一个人都没有。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却不见脖子上常挂的玉牌, 大概是帮她换衣服的小宫女将链子取下放去梳妆台那边了,掀被下床想去寻,才记起自己崴了脚。   而屏风后也终于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赵究,没有往日矜贵齐整, 衣衫带了点褶皱。   见她醒了,赵究没有马上上前,而是莫名打量了沈观鱼一遍, 平白让她有点忐忑。   她回过神来要行礼时,赵究才说不必, 上前推她坐回床沿去, 语调平静地问:“还受着伤, 起身是要做什么去?”   沈观鱼说道:“我是想喊人, 她们怎么都不见了?”   “都杀了,”赵究轻描淡写得像在说中午要吃什么, “回宫再给你另选一批。”   沈观鱼的手猛抖了一下, 恍惚以为他在开玩笑:“为什么要杀?”   赵究不答, 而是将她从骑装上拆的珠子递到眼前, 问她:“你为何将这些珠子扔下?”   他今天的话怎么都这么奇怪,沈观鱼迟疑了一下,老实回答:“自然是想让陛下能凭这个找到我……陛下真的杀了她们,那几个小宫女?她们没有错啊!”   当时那几个宫女又不在身边,根本不关她们的事。   瞧见她激动,赵究随意改口道:“吓唬你罢了,伺候不周,朕遣她们回去了。”   觉察到她不安了,赵究也明白是因为自己外露的情绪吓到了人,便将她拥进了怀里,不让沈观鱼看到自己的脸。   沈观鱼迟疑地依偎着他,贴脸的锦缎带着分外清晰的凉意,她以为的重逢并不是这样的,他们分开之前说笑亲密,如今就算有亲近的举止,她却觉得如履薄冰。   “你这么笃定朕会去找你?”   赵究将那红色的珠子抛开去,眉间寒意比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个来回更甚。   “陛下不会吗?”沈观鱼看不到他的脸,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当你觉得不对的时候,就是不对,沈观鱼想拉开些距离,问他怎么了,可手掌推不开赵究的胸膛,他十分强硬地扣紧了她,低首在她耳畔问:“那个人都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是我哥哥,要带我回南疆,其实大概是认错了,他想要找的是析春,想来是要命的事……”   沈观鱼挣脱不得,听他说话更有几分阴冷潮湿之感,便将遇到尤穹的起因经过都说了出来。   赵究听罢,意味不明地说道:“所以是析春?”   这个有南疆背景的侍女给沈观鱼弄了那玉牌里的药粉,帮她对付自己。   “可不可以松一下手,我脚疼。”沈观鱼小心问他。   赵究闻言终于放开了手,沈观鱼坐正了,那脚踝已经包扎过了,其实不用管也没事,她只是不想被这么抱着了。   赵究自然也看得出,不知是不是嘲讽地说了一句:“你不想跟朕亲近的时候,借口多,招数也多。”   沈观鱼回嘴:“陛下也没管过我的这些招数啊。”   不错,他想便做,才不会理会这些,赵究现在也想了,沉着嗓音问道:“分别一日,可想朕?”说话间,他的手就如往常一样不规矩起来。   这似乎又是熟悉的赵究,沈观鱼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拦住他想解她小衣的手,“陛下,我的脚还伤着……”   可赵究没理她的话,自顾自扯了二人之间多有的妨碍,亲住了她的嘴,沈观鱼想到那个玉牌,犹豫了一下,还是任他亲吻着将自己推向床榻更里面。   这停顿被赵究看得明白,心里裂痕又多了一道。   他今夜不甚温柔,也不像从前那样爱说话,只是沉默地捂住了沈观鱼的眼睛,即便仍旧火热地碰遍了她,但眼底是透骨的森森寒意。   沈观鱼眼前一片黑暗,只感觉那吻肆意流连,很熟悉却比以往要强烈的痛,上下都是,他好像在发狠,沈观鱼怕极了,想扒开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反制在身后,只能无助地求他:“轻些,陛下,我疼……”   闻言赵究一顿,反倒更加凶悍地冲她、咬她,沈观鱼的眼泪沾湿了他的手掌,烫进了心里,却弥合不了裂隙。   太久了,久到沈观鱼从艰难到舒适,最后只剩下干涩的痛,赵究还没有要完的意思。   她疼得额头冒了汗:“求你快些,陛下,我真的疼……”   这句话似乎奏效了,赵究终于俯身狠狠抱紧了她,他的低哼声随着那溃堤的滚烫响起,接连而来的是一句:“朕送你回苏州可好?”   这句话让本因烫意迷糊的沈观鱼陡然清醒,僵硬地绷着脖子不知所措。   赵究忽然说的这话……是为什么?   话中意思已很直白,他要她走,这确实是她一直想开口而不敢求的吗?可为什么是现在说,怎么都不该是现在说。   沈观鱼连问为什么都不敢,胡乱地哭着点头:“好。”   赵究不过试探一句,她竟然真的答应了!   果然没有猜错,沈观鱼时刻准备着离开他,赵究的心都要被她磨碎了,沈观鱼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猛地箍紧了她的腰,下一句话将她推入刺骨的冰水中,“等你给朕生了一个孩子,朕就放你回苏州,怎么样,高不高兴,你不必再戴那个破牌子了吧?”   脑子恍若遭了重击一般,沈观鱼脸色苍白得可怕,“陛下知道了?”   所以他今晚才这么古怪,她瞒了他,所有赵究厌弃她……也情有可原。   “还得谢谢你那个所谓的哥哥,朕真是自作多情了,你想走为何不直接跟朕说,如今不就如你所愿吗,等朕跟你‘借种’之后定放你离去,咱们两不相干。”   赵究咬牙说出这气句,自身后又将滚烫坚刃又送了进去。   “好……”   沈观鱼将脸埋在枕中,呜咽地应了这句,但已经在停不住的声响中已经听不见了。   那短短半日的两情相悦,甜得像个梦一样,本就猜到或许相爱也不长久,只是才只有半日,沈观鱼捂紧了心口,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一整个晚上不知要了多久,只模模糊糊记得赵究停下后就出去了,没有像从前一样抱着她,更没有安慰低地亲她眉间,就这么走了。   沈观鱼的心底蒙上更深的落寞,无力地闭上了眼。   第二日沈观鱼的眼睛就睁不开了,像压了一块巨石,连抬起指尖都费劲,浑身滚烫,想喝口水却开不了口。   赵究则在外厅枯坐到了下午,向来光洁的下颌都长出了些许青茬。   阳光从帐门爬到了脚边,他才恍然发觉沈观鱼实在睡太久了,她好像还没有吃东西。   等走入内室一看,沈观鱼烧得脸蛋滚烫发红,一时心间更加苦涩颓唐,忙去吩咐人熬粥宣院正来,但又怕不是寻常的温热症,还是改主意叫了楚十三。   人还没来之前,他先用温水将沈观鱼擦了干净,可怜的一身玉骨,折腾得姹紫嫣红。   楚十三来居翮山一趟,正悠哉着呢,冷不防又被赵究找了过来,心里嘀咕个不停,一进来就见皇帝正抱着昏沉的美人,小心地给她喂水喝。   只看一眼生病的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楚十三更加生气,自己跟孙子似的被呼来喝去,这个人倒好,搂着美人快活到把人都弄病了才丢给他治,没良心的狗皇帝。   不耐烦地看病开方,楚十三说道:“按时吃药多喝点水,她都多久没吃东西了,身子弱成这样你还……罢了,我不说。”说罢一甩袖子又出去了。   赵究正等着粥和药端上来呢,洪从英就带着西南军务来求见了,无法,他只能吩咐宫女照顾好沈观鱼。   沈观鱼迷糊地醒了一次,终于见到赵究以外的人了,鼻子一酸,扶秋和析春不在身边,她想找个熟悉的人,“夏昀呢?”   宫女只是摇头,端着莲子芡实粥小声劝道:“小姐把粥喝了吧,待会再吃药,不然您的身子真的扛不住。”   她真的饿了,主动地就将那碗汤喝了个干净,又将药喝了,没多久困意又涌了上来。   等赵究和洪从英事情一说就是一个时辰,又有不少折子和事情要他拿主意,等再回来的时候,就见沈观鱼带着泪痕又睡下了。   赵究问:“她醒时可有说什么?”   小宫女回道:“小姐只问夏昀公公去哪了。”   赵究便摆手让人下去了,自己掀开被子睡到了她的身边去,将人轻轻抱住。   沈观鱼无意识地翻身偎紧了他,在颈窝处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发烧时有些热沉沉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   这一觉又到了第二日,沈观鱼就看见赵究在床畔摆着了一张禅椅,他就靠着睡着了,窗外的光金线似的,勾勒出他高挺的鼻子,淡薄微翘的唇线和漂亮的下巴。   沈观鱼缓缓眨了眨眼,还有些沉重的脑袋又回想起前天晚上,他说的话,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   “醒了还难受吗?”   抬眸就见赵究已经掀开了眼皮,剔透的瞳仁有些冷淡,往日熟悉的温柔含笑半点也无。   沈观鱼很认真地直视他,赵究以往对她从没有这样的眼神,他看别人时这样,沈观鱼觉得寻常,可如今那眼神对着自己……   她心里疼得很,忍着哭腔说:“不难受了……”   沈观鱼因为他生了病,声音听在耳里要多可怜又多可怜,寻常时候赵究早就抱着她柔声哄劝了,可这回一想到那玉牌,赵究如何都劝服不了自己去屈就她。   他一颗心全巴巴捧给了沈观鱼,结果被她这样对待,尊严彻底被砸得粉碎,没法假装无事。   “夏昀看护不利,朕罚了他,你这一个月都见不到他了。”他冷硬地说道。   沈观鱼哽着声音:“我想要扶秋和析春。”   听到那个名字赵究更是不好,但还是说道:“明日就拔营回宫。”   这时康业进来秉道:“陛下,徐太妃并梁家小姐求见。”说罢偷瞄了一眼床边的陛下的神色,还有梨花带雨的沈娘子。   赵究的语气已经十分差了:“她们来做什么?”   “太妃未说,老奴也不知道。”   听到又是梁家小姐,沈观鱼翻了个身,把自己彻底藏了起来,赵究见她的动作,又想到之前她吃醋的样子,这才是个贪心鬼,既要占着他又要预备了随时离开他。   赵究干脆起身:“宣她们进来。”   在厅中坐下后,徐太妃就带着梁红玉进来了,为的也不是别的事,而是求皇帝准梁红玉回宫后也陪她在宫中一段时日。   眼看就要拔营,徐太妃还是得赶紧把这事敲定下来。   赵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说道:“太妃如此钟爱这个女儿,为何不跟朕说,给她请个县主?”   徐太妃可不接这个抬举,道:“陛下说笑了,红玉这丫头和梁家并未有大功绩,若只是瞧哀家一张老脸就封她做了县主,这小丫头着实当不起。”   不接是不接,但这事定是要往外传的,也好显显皇帝对她这个养母的看重。   梁红玉进来时悄悄了打量赵究了一眼,觉得他神色似乎有些憔悴,但还是一样的俊俏,比光彩照人的时候更值得细细琢磨品味。   她也不在意什么县主之位,但陛下忽然提这个,和遣徐瑞翎回家的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陛下这是不是看重她的意思?   想到此处,她胆子更大了,明亮的一双眼睛定定看向他:“陛下,听闻皇宫的马场也十分开阔,比城中所有马场都要好,臣女能去看看吗。”   赵究还没有答应徐太妃,她就更进了一步,要看看皇家马场了。   外厅的声音里边自然听得见,沈观鱼默默望着帐,听外头的说话声,心口破了个大窟窿似的,哗啦啦地吹着冷风,之后赵究答得什么,声音低沉,她听不到了。   这边说着话,徐脂慧在那边正愁着。   长公主到底是知道自己拿沈观鱼来诓骗她的事,害她在皇帝面前丢了天大的丑,从昨日到现在,任她在帐前如何赔礼,都得不到一丝回应。   如今沈观鱼下落不明,长公主又不理她了,徐脂慧有些寂寞起来。   索性回帐之后拉着她的夫婿到床榻上去,好好翻腾了几回,心气终于顺了一点。   这夫君虽然身板和脾气都文弱了一点,但模样还算不错,也好拿捏,徐脂慧起先瞧着烦,多睡几回也就顺眼了,难得和他聊起了天儿来。   “长公主不理我了,沈观鱼死没死都难说,往后我找谁玩呀?”   徐脂慧在她夫君的肩膀上一下一下磕着脑袋。   她夫君,户部侍郎之子周明冼难得见她要这么凶,觉得和这任性的妻子亲近了些,笑着任她磕自己。   他想起些什么,和她说道:“昨日我见长公主同五城兵马司的白指挥使在说话,似乎……有些情意。”   徐脂慧忽地抬起头,怀疑地打量他:“你不说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嘛,更勿要背后论人是非,还有你张口就说他们有些情意,这不是红口白牙的揣测?”   这……周明冼语塞,夫妻之间的闺房话,自然不必如此恪守这些,再说他们二人确实不对,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徐脂慧见他吃瘪,枕在他胸膛扬了扬眉,说道:“现在细细说来,他们怎么不对?”   这才知道她是在损自己,周明冼无奈说道:“也并无什么,只是偶然撞见,见你在说长公主的事,才同你提起罢了。”   她知道周明冼老实得很,绝不会无端臆测出来的事。   “白徽,长公主……”徐脂慧仔细琢磨了起来,他们怎么勾搭上的?   白徽之前不是还巴巴地去找和离的沈观鱼去了吗,还跟文家小姐有婚约,如今又勾搭上了长公主,这男人莫不是个祸水?   然而没睡多久,外头就传出皇帝明日要拔营回京的消息,周明冼匆忙起身穿衣裳,出去问是怎么了。   徐脂慧穿好了衣裳也出去了,皇帝太妃公主等一众都不见露面,白徽身为武将倒是来回巡视,她喊了白徽一声。   “你和长公主又是在怎么回事?”   既是前上峰之女,白徽对徐脂慧并无多少轻佻,反而是问:“徐小姐这是代徐指挥使管教我?”   “沈观鱼现在生死不知,又看到你沾手长公主,我”   “怎么就生死不知,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的靠山可大了去咯。”白徽抛下含糊不明的一句话,就走了。   靠山大……徐脂慧琢磨着这句话就回了营帐去。   沈观鱼深居王府内,最大的靠山不就是齐王,她能接触到什么男人啊。   不对!就徐脂慧知道的,她还真就接触过外男,在缬姝楼上她见过皇帝,到空印案揭发,沈观鱼上堂做证,私底下不就是皇帝授意?   她一下从交椅上蹦了起来,这事不想还好,越想越露出蛛丝马迹。   刚到居翮山的宴会上,白徽就坐在席间,他们说起沈观鱼失踪,对故臣之女皇帝根本没说要去找,白徽听着,也没站起来说她没事。   白徽当时不知道,如今倒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徐脂慧十分难得地洞察了起来,那也就是说沈观鱼没准在居翮山,联想到皇帝这两日来的大张旗鼓,还有谁能比皇帝这个靠山更大……   她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翌日拔营回程,沈观鱼乘的依旧是皇帝的马车,她的热症已经好多了,但还是得喝药,还是连同坐胎药的双份,哭得话都不必说了。   赵究并未在马车中,从昨晚起不见她,沈观鱼都不敢问他去了哪儿,就默默睡了一程。   回到内宫朱阁,扶秋和析春一并出来接她,见小姐从轿子上下来,一脸大病未愈的憔悴模样,吓得拥了上来问是怎么了。   听小宫女说是发了温热症,已经快好了才松了一口气。   沈观鱼给了她们一个安抚的眼神,说道:“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不必担心,是我身子虚弱了些。”   夜半洗过睡下,沈观鱼枕着自己的手臂,想着赵究在做什么,大概是在批积压的折子,又或者是带梁家姑娘进宫了,在和她说话。   多了沈观鱼不敢想,心脏已经很难受了,她要早点回苏州去,什么都不管了。   夜不知道有多深了,她还是没有半点睡意,就听见外间有了一些细微的响动,有人影在屏风处晃悠。   知道有人来了,沈观鱼忙闭了眼假装熟睡。   来人走了进来,坐在床沿上没有说话,他是听闻沈观鱼喝了安神汤才过来的,没想到她竟没睡,干脆地起身要离开。   “陛下。”沈观鱼嗅到他的气息,伸手拉住了他将将离开床榻的袖子。   “为何要装睡?”   赵究任她扯着袖子,见她的眼睛睁开,眼里尽是湿漉漉的,可怜又可恶。   沈观鱼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装睡,她摇头说不知,又问他:“陛下怎么来这里?”   “你觉得朕该在哪里?”   “陛下……该在存寿殿。”   “沈观鱼,”赵究喊她全名,蕴着怒气,“你这总对朕撒谎的毛病是怎么来的,为何不直白些问朕方才是不是去会了梁家小姐,预备给她什么位份?”   拉他袖子的纤指一颤,默默放开,沈观鱼撇开眼:“我没有这么想。”   改赵究握住她的双臂,冷冷望着她:“沈观鱼,你明明白白告诉朕,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被攫住的沈观鱼愣愣地,在他眼底浮现出不知所措,“陛下会准我所求吗?”   “说说看。”若是她说要离开,赵究就不会再对她心软。   “我想……”沈观鱼该说自己想回苏州去,可就这么走了,丢下这一团乱麻离开,不再见他,一这样想,她就没法开口。   “我”了半点,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听陛下安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7 23:05:24~2022-08-08 21:1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rry 10瓶;wuvyou、s开头的瓶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求情   听到沈观鱼又是逃避, 赵究简直要气笑了。   “你万般犹豫是为何?是因为怕朕不遵承诺,轻易负心,便一直防着避着, 随时可以抽身离开,朕的心意就如此下贱, 不值得你信一回是不是?你所谓的伤心吃醋,不过只是同朕有了亲密,才对朕不同罢了, 换了别的男人也一样!”   沈观鱼被他一席话揭穿了, 可又觉得不对,见他要走,忙抬手搂紧他的脖子,“别走,先别走。”   她柔嫩的脸颊挨得极近, 说话前软软的声息似情人呢喃,即便这对情人有了间隙,赵究还是舍不得推开她, 但寒眸如冰,等着瞧她接下来怎么解释。   “不是, 我没有因为这个, 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   沈观鱼小声说:“我真的喜欢你, 可是又不喜欢你, 你总是逼我,为什么要逼我, 我跟你不同, 我赌不起。”   赵究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得到的喜欢当真浅薄, 沈观鱼像渡河时怕沾湿了干净的鞋袜, 便不肯扶他的手,到他身边去,而是在河对岸转身离开了。   “朕为你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却不肯放心一次,罢了,无甚好说。”   他拉下沉观鱼的双臂,见她将头低垂下去,泪珠子一滴一滴打湿了衣裳,硬下心肠离开了此处。   好似一夜秋风起,窗外西风凋碧树。   层林尽成了浅黄、橘黄、褐色……树叶儿被风带着,无可回圜地离了树梢,在风中得了生平唯一一次的自由。   沈观鱼不知昨夜何时睡过去的,好像睡了很久,做了许多的梦,但一睁开眼看向滴漏,也才清晨。   打不起起床的心思,就转头呆呆看着窗外的树枝,那些在深夜里浓烈的情感,白天都不知跑到了哪儿去,外头正是旷静清爽的天气,被风一吹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想到下边走一走。   正好这时扶秋进来了,但面上神色却是一片焦急,“小姐,析春不见了!”   沈观鱼猛地坐起,慌得根本顾不得穿鞋就下了床,怀着侥幸问:“是不是出去了?”   “没有!奴婢一早起来就不见人,床铺是好好的,外边也没有她盥洗过的痕迹。”   那是昨晚就不见了!   她匆匆穿好衣衫:“陛下在哪里?”   扶秋摇摇头:“奴婢不知道,无人敢窥视陛下的行踪,但看时辰,应是下朝了。”   沈观鱼再是着急也不能疯疯癫癫地去见   那边厢赵究确实刚刚下了朝,正要回存寿殿换下朝服,往文太后的慈宁宫去请安。   闭目养神之时,御辇忽然停住了,掀开眸子就见沈观鱼跪在了道中,仰头直望向他。   这是沈观鱼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宫道中,不遮不掩,她出来大概很匆忙,发上只有一枚簪子,颊边落了碎发。   赵究的视线略过这些,看向她还伤着的脚踝。   “陛下可是带走了析春?”沈观鱼的话又让他收回了目光。   原来是来质问他的,赵究纤长的睫毛将日光筛成了金线,落在眼下,晕住了眼底的深邃孤寒,此时坐在御驾上帝王冷淡薄凉,尊贵又遥远。   “她在宫中擅用鬼祟邪异之术,朕自然是处置了。”   沈观鱼因这直白的话,满脸愕然,初秋的天里跟被浇了一盆冰水似,浑身麻木,犹不肯信他的话。   “是我吩咐她做的,我才是主谋,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赵究垂眸不看她:“朕没说不罚你,康业,带她回去!”   康业忙上前要扶起沈观鱼,她却不让,而是膝行向前,扶着他的御辇说道:“陛下,请让我代析春受过。”   这般卑微的姿态,却只是让赵究意识到她有多看重自己婢女,能奋不顾身到以身相替,相比起来,自己真是算不得什么。   “她已被罚入浣衣局,你若是连剩下那个也不想要了,就继续闹下去。”赵究丢下这句刺骨的话,让人继续往前走。   御辇离去,仿若一个大浪拍来,沈观鱼颓然跪坐在原地,盯着膝下石砖发呆,身形在拉扯呼啸的秋风中显得单薄了许多。   扶秋搭上她冰凉的手:“小姐,你穿得太少了,先回去吧。”   她却不理,忽然起身问道:“浣衣局在何处?”   扶秋摇头不知,但知道她要去找析春,也赶忙去问路过的宫婢,沈观鱼和扶秋一路寻过去,直走到红墙变青砖,几乎要碰到宫门了,才终于见到浣衣局的门匾,一路来就听说,这边是专罚犯错宫人的。   从门口往里张望进去,几个三尺见方的水池铸在院中,每个水池旁边都围了宫人在浆洗衣裳,她们低着头佝着背,沈观鱼找不见哪个是析春。   她直接走了进去,地上的水很快浸进了软底的绣鞋里,沈观鱼不管,大声喊道:“析春!”   终于那些洗衣的宫人里站起来一个人,析春瞧着并没有受伤,她扑上来抱住了沈观鱼:“小姐!”   管事太监听到声响匆匆从屋里出来,见浣衣局内忽然闯进来人,又瞧她素裙乱发,衣饰无品无级,便抽着鞭子问她是那宫跑出来的宫女。   扶秋忙拦在面前抓住他的鞭子,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观鱼见析春尚无大碍,说道:“公公莫怪,我是齐王世子妃,进宫面前太后的。”   “齐王世子妃?”那太监阴阳怪气地,他们这种看人眼色的,消息自然通达,“是前齐王世子妃吧,可莫扰了浣衣局办事,陛下怪罪下来,只怕你们吃罪不起。”   “求公公放了这个丫头可好……”她出来匆忙,将手腕上的戴着的一个玉镯子塞他手里,“出来得急,稍候定有重礼相谢。”   那管事的却推开,道:“这是昨夜陛下罚到这里的人,任你多少银钱都不能带走。”   沈观鱼拉着析春就要往外走,扶秋在后边拦住那个太监,浣衣局本就无人守卫,自然轻松出了门去。   那公公细着嗓子尖叫道:“大胆!你们只是要违抗皇命不成。”   沈观鱼根本不管,析春却站住了,扯停了她。   析春知道小姐在宫中孤立无援,除了陛下怜悯,谁都帮不了她,小姐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事惹怒陛下了,“小姐,只是洗洗衣服而已,奴婢没事的,您先回去吧。”   沈观鱼摇头:“我先带你回去,再去求陛下,你别留在这里。”   “小姐,我没事,只是洗洗衣服而已,我在这儿等你。”   她晃了晃被拉住的手腕,劝沈观鱼先放手,等小姐不犟了,析春又走了回去,对扶秋说:“你也回去吧,劝着点小姐。”   管事太监叉着腰冷嘲热讽道:“这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杂家定要上报陛下,统统治你们的罪!”   沈观鱼打断了他的话:“公公,你别打她,一下都别打,”   她神情漠然道:“她不到一日就会出去了,到时我若见她身上有一道鞭痕,就要了你的命。”   管事太监跟掐了脖子的鸡似的瞪圆了眼,不知道她怎么有骨气说这样的话。   但他油滑,也不把话说死,总归一日后这小丫头出不去,再教训不迟,便冷笑道:“那杂家就候贵人佳音了,前世子妃殿下。”   析春又坐回了那个小板凳上,秋天的井水瞧着就冷得透骨,沈观鱼的绣鞋湿透了,更明白她洗不了多久一定会手疼。   她转身走出门去,又去而复回,立在外头偷偷看着。   析春打小陪着自己,没像扶秋一样习武,哪里干得了这样的重活,连拧衣裳的力气都没有,眼神还不时小心打量管事太监。   将这一幕深深刻进了脑子里,深悔自己牵累了她,沈观鱼扭头步履匆匆地走了。   心里也变得清醒冰冷,从赵究知道玉牌真相起她就愧疚,可她又何必愧疚。   自己会挂那玉牌,也是因为不喜赵究自作主张给她喝坐胎药,凭什么他想要她就得生,从不问她是什么意思。   想明白了,沈观鱼心里冷了下来,赵究根本没有半点尊重她,何必为这样的男人自苦,此时及早看清不是好事吗。   扶秋见她依依不舍,绣鞋都湿了,伤心劝她:“小姐,咱们先回去换了衣裙吧。”   沈观鱼摇头,有些虚弱地说道:“扶秋,你先回去吧。”   小姐不走,扶秋怎么肯走:“小姐,我在这儿陪你,你别做傻事好不好?”   她知道小姐自二小姐过世后就没了什么依恋,若不是为了她们,只怕翻案之后就要随二小姐去了,后来也不会有进宫这回事。   分明去秋猎前还好好的,因为陛下,小姐也一日比一日多了笑颜,本以为陛下会对小姐好,不说一辈子,可怎么这一趟回来就什么都变了。   沈观鱼抹去她的眼泪,勉强笑道:“我不会做傻事,你们好好的,我就不会做傻事,听话,先回去吧。”   见她决意如此,扶秋到底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到看不见人,沈观鱼独自走往存寿殿的方向,湿沉的鞋子难受,可又怎么比得上析春浸在冷水里的一双手。   康业没想到沈娘子还会追来,忙迎了上来,沈观鱼问:“我可以进殿同陛下说点话吗?”   “这……”康业把着拂尘思量一番,终究是点头。   寻常陛下说不见的人,康业怎么也不敢带到面前去,但这是沈娘子,昨夜陛下一夜伤神为的是谁,怎么可能真的就不要她了。   虽然说二人如今吵翻了,但康业还是愿意冒个险,但也忍不住劝道:   “沈娘子啊,和陛下相处,就算是太后这般的长辈,也是处处退让,如今倒成了陛下迁就着你了,本已是天大的恩宠,可别因为一时意气弄丢,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这回若是能见着,可要好好说,陛下总是偏疼你的。”   康业的言下之意,是她恃宠生骄了。   但他们陌路至此,大概不是因为她的娇气。   沈观鱼把康业的话当穿堂风过了,疲惫地点了点头,康业小心地进去了,她揪着手垂头在外边候着。   良久,康业才迈出高高的门槛,朝她轻轻招手,又嘱咐不休:“陛下让您进去,沈娘子别再犟了,多说点软乎话啊。”皇帝不高兴,他们伺候起来也麻烦啊   沈观鱼独自走进了存寿殿西殿后的暖阁,赵究已经换下了朝服,穿上了洁净而明朗的宽大道袍,姿态闲雅,寂冷雪霜姿,看样子是暂时不打算往慈宁宫去了。   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赵究看着她的膝节,衣裙轻薄,方才在宫道上跪着走那几步大概是疼的,再细看,绣鞋的颜色不对,竟是全湿了,便猜到她去了哪里。   等沈观鱼站住了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   沈观鱼没有在臣子觐见的距离停下,而是到他面前又跪下了,手扶在他膝上,娇容在近前,裙摆似盈盈盛放的玉昙。   “陛下,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她那双莹白的皓腕自膝头滑向他的腰,抱着依进他清冷带着玉蕤香的怀中。   赵究的手下意识要环住她肩,犹豫了一下,又握紧放了下来。   眼中反倒凝聚了怒气,为了那个侍女,沈观鱼也真是费心到了一定地步,还会来跟他服软。   由此,他说出的话依旧冷淡:“朕并未同你吵,你来就是说这个?回去吧。”   说完要拉下她的手,沈观鱼不让,更是环紧了他,身子也逶迤动人地贴了上来,刻意放轻的声音带着媚态:“陛下不是说要罚我吗,待会连不敬之罪一起罚吧。”   她说话时唇瓣在动,让赵究想起从前那些夜晚,她口中因自己而发出的姝妙音色,教人夜夜流连,待一定神,沈观鱼的清绝的容色放大,赵究说道:“你……”   话没出口,她软软的唇仰头就亲了上来,轻含着他精致的唇线,甜软的气息让赵究心神动荡,没意识地就回吻了她。   沈观鱼被这一鼓励,双瞳剪水莹彻动人,胆子也大到不可思议,竟然还拉着赵究的手覆上自己,软意顷刻撞了他满手。   知道沈观鱼是什么意思,赵究心动的同时更加动气了。   她还真是在意这个婢女,分明弄个玉牌对自己千防万防,现在为了个婢女竟肯主动献身,连勾引这招都使出来了。   沈观鱼根本不懂男人是什么想法,在他分神的时候还以为是默许,手已经勾上衣带了,结果那漂亮的玉手轻易挣开了她,似骤然回神,将依过来的人拉开了。   “你跟谁学的这一套?”赵究眼尾薄红,说话已经有些怒声,和强自压抑的隐忍。   被捉开了的沈观鱼听到他教训自己,整张脸都红透了,她做了多大的努力才主动来寻他和好,没承想吃了挂落。   果然她已经是被厌弃的人了吗,赵究会不会打心眼里看不上她,嘲笑她?   “说话!”赵究声音威严,“你这样就不怕给朕生个孩子下来吗,还是又带了什么药?”   “没有药,”她不知道该怎么讨好赵究,反而说了昏话,“我若为陛下生一个孩子,陛下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不好?”   赵究从声音到眼神彻底褪得没了半丝温度,“拿孩子来做跟我求赏赐的筹码,沈观鱼,你就是这么当娘亲的吗?”   她被训斥得心头一痛,谁都不想如此,可是析春和扶秋早已是她的家人,自己要为她们打算好。   “那陛下能放了析春吗?”   赵究蕴了满肚子火:“不能,你别想再见她。”   她还不知死活地求:“不见也行,放她出去好不好?”   “你就这么看重那两个婢女?”他眼中闪烁的光有些妖异难懂。   沈观鱼眼眸坚定:“她们是家人。”   “那朕和她们,你挑一个。”   她不说话了,二人之间气氛僵冷成冰,赵究一再失望,起身就要离去。   沈观鱼抱住他的手臂:“我要陛下,我再不见她们,让她们离宫可好?”   这话让赵究停住,墨暗的眼几要望进她心里:“沈观鱼,你在打什么主意?”   她咬牙,快刀斩乱麻似的说道:“她们在宫里惹陛下心烦,我并不缺使唤的人,往后只要知道她们过得好便罢了,以后我在宫里,一身全系于陛下。”   “你不想回苏州了?”   “不回了,我舍不得陛下。”   她竭力忽视自己心口的窒痛,析春和扶秋还有家人,自己这株无根浮萍,漂到哪都已不重要了。   “这是你说的,朕会放她们离开,但也会盯着,你知道吧?”   “知道。”这是钳制。   最后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这样的关系。   “好,朕今日就命人送她们出宫。”   说罢这句,赵究终于不忍心,将她从地毯上抱了起来,去看她膝盖,果真擦破了一点皮,玉足也被湿透的绣鞋浸得冰凉,扭伤的脚变得更红,被他捂在怀里。   这便是没事了吗?   沈观鱼看他低首轻轻往伤处吹气,就知道赵究只怕一直挂念着这点伤。   刚逼完她做选择,偏偏又展露这样细心关怀的样子,这乍暖还寒的宠爱,她受得起吗?   “不碍事的。”她挪开了膝盖。   那俏白纤细的腿改作盘着他,赵究握着她脚踝的手被轻蹬着松开。   垂眸瞧她这胆大的举动,再移上视线,她灵巧的手指笨拙地扯起了他的衣带。   “做什么?”方才消压下去的渴望又浮了上来,赵究沉沉问道,将人揽得很紧。   沈观鱼埋头不答,她怕一说话就泄气了。   等她在道袍下逡巡,赵究呼吸都乱了,抚着她背的手血管迸起,眼神变得跟兽一样。   可再是蠢蠢,赵究也岿然不动,且看她这般勇莽,能走到那一步。   沈观鱼跟没头苍蝇一样不知章法,犹豫地对上赵究,那双眼已经变得靡丽而绚烂,里头泛起的暗光又危险得让人害怕。   他胸膛缓缓地起落,呼吸深沉,“怕了?”懒倦沙哑的声音像挑衅。   她不会再怕了,沈观鱼发了狠,自己咬着唇瓣忍着,此时冷眼旁观的人此时眼底红成了一片。   想吞吃她的渴望变得炽烈,低眸扫视着她,冷眼看她还能倔强多久。   赵究还是维持着动怒是阴沉的面色,但舌尖和指尖都起了痒,他沉默地在心底数着时间。   “别动……”   沈观鱼小声地求,那蠢动的男人害她无力地倒在他怀里,手软软扶在他宽阔的肩上,轻柔的气息拂在他锁骨上。   二人衣衫尚好,似寻常情人相拥,但沈观鱼的纤腰要摧折般,湿漉漉的眼神带上恳求,仿佛在说:她今天就到这儿了。   他咬牙道:“既然害怕,怎的还来惹我?”   赵究见她倔强又没本事,品不着快意反倒惹了两个人满额的汗,还是挑起了大梁,翻身将娇软的人儿覆了。   因着沈观鱼的主动勾引,和这几日的疏冷,赵究将之后的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了,雨势急骤,那道袍仿若风吹拂不休,仿佛两人只是契合还不够,他要更亲近地拥抱住她,让沈观鱼深知自己为谁所有。   沈观鱼话不成句,嘟哝着说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又眯着眼看他殊丽的容色,顺从地抱住他,那态度就是随他高兴着来。   骤急又转成缱绻,赵究终于安抚似的啜吻她的唇,软红的唇瓣问出一句:“朕对你不好吗?你不该想着回苏州,离开朕的。”   沈观鱼望着近在眼前的面容,分明清如莲萼,又比三月的桃花更艳,糅合成勾人沉湎的模样。   忍着他温柔时深漫而温吞的勾魂食髓,她眼睫扑簌着,“居翮山陛下说生了孩子会送我回苏州……”   赵究干脆承认:“骗你的。”   沈观鱼心中悲哀,索性便问了:“若陛下厌弃了我,我……我还不是后宫之人,能不能请旨离宫?”   “朕不会准你离开,去哪儿都不成,若你想回苏州,朕南巡之时会带你回去看看。”赵究体贴道。   可沈观鱼清楚,她未必是一定要回苏州,从前是怕自己陷进去想离开,现在是讨厌他的控制想要离开,去哪儿都一样的……   正想着,让赵究发现她走神了,更是生气地发力捣炼起了他的娇人儿,让她连声音都捂不住。   存寿殿里只剩了一种重复的、交杂着回响的复杂调子。   “今日主动来勾引朕,不怕生孩子了,嗯?”   事毕,赵究捏住她汗涔涔的小脸,低头见壶满琼浆,戏谑说道。   “生吧,我想生一个。”她视线涣散着对上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的。   骤然听到这句,赵究心湖紊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8 21:15:35~2022-08-09 22:1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are.、59168396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和好   赵究敞着雪白的里衣, 肌线干净迷人,自下巴到锁骨地一线清雅至极,眉间却因方才的爱足而艳丽颓靡。   听到沈观鱼说“生一个”, 赵究心里漫出了欢喜,容颜更盛。   她答应了同他生孩子, 往后也只依着他,那一切便没事了,只有两人相扶的日子慢慢过下去, 那两个女婢的事自然也会抚平。   先前因玉牌生的再大的气也尽散了, 赵究柔声问道:“那两个侍女离了你,你可会伤心?”   沈观鱼说道:“她们过得好就够了。”   “好,朕会保证她们会过得好,嫁好人家,不受人欺负, 玉顶儿,咱们忘了那玉牌的事,不吵了好不好?”赵究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手。   “好, 我们好好过。”   她起身将脑袋靠到了他的肩头上,眼中不见欢喜。   “只是生一个却不成, ”他笑着吓唬沈观鱼, “咱们若是天天这么弄, 很快就有一堆跑的了。”   他本对孩子没什么执念, 但身为皇帝确实要继承人堵住天下人的嘴,大不了往后孩子生出来, 别让沈观鱼对那孩子太上心就是了。   “待会朕要去慈宁宫见太后, 你可要一道去?”   腻歪了一会儿, 赵究将道袍褪下, 换了一身蜜合玄纹云袖的常服,高挑秀雅的身姿衬得人恍若昆仑白雪,让人怀疑刚刚在榻间极尽荒唐的人是不是他。   沈观鱼抬起纤纤五指挽住如云的墨发,方才颠乱一番,发髻早就散了,滑落的袖子也可见那雪臂上被啃咬的斑痕。   将落到榻上的点翠蔷薇簪子戴进发间,沈观鱼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究见她这承不住恩泽的春山颠倒之态,心头滚烫,只想再抱了人再躺回去乱个天昏地暗,不理任何俗务。   但年轻的皇帝想着脑子里那点不堪事,面上却体贴,将干净的帕子沾湿了水拧干,送到她那乱遭泽间去,沈观鱼瑟缩了一下,安静地让他擦拭。   “回来的时候再沐浴吧,费不了多少时间,跪起来些……”赵究说话有点乱。   但她还是听话地跪了起来,蹙着眉瞧着那裙裳微动,只见那一截玉白的手腕,接着便感受到温湿的帕子将那腻意擦了去。   “玉顶儿,别看那,看朕……”他喉间发紧。   “嗯?”   抬眸看他之时眼前一花,就被他含住了唇,是一个软嗒嗒又缠绵至极的吻,暖热的气息拂得人心软。   她跪不住了,索性抱着他的脖子慢慢啄吻着,两人又是痴缠了许久才分开。   既耽误了时辰,也就不急着去见文太后了,赵究知道她出来得急,还没吃饭,便先让人传了膳。   沈观鱼趁着空档问道:“陛下,我能同析春扶秋她们道个别吗?”   “好,朕让她们过来。”赵究将她素日喜欢的鲈鱼剔了刺,夹到她碗里,才吩咐宫人去传唤。   不多时,析春和扶秋都被带了过来。   三人相对着,沈观鱼先说了话:“析春,那管事的可有打你一下?”   析春摇头:“那个公公没有打我。”   闻言她才笑了,说:“本也不会留你们太久,正是好年纪,别为我耽误了,出宫之后好好过就是,我在宫中风雨不侵,也不缺伺候的人,都不必担心我。”   听见小姐在安慰她们,析春忍不住眼泪,说道:“小姐,我们真的不能留下陪你吗?”   赵究一言不发,只听着她们说话。   沈观鱼认清了现实,不想让气氛太沉重,仍是笑着:“正是想你们过得好才遣你们出宫的,外头还有你们的家人呢,多久没回去看过了,别像我似的,什么都没了才后悔,真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句,赵究偏头看向还带着笑的沈观鱼,默默握紧了她桌下的手。   扶秋更懂事些,知道这是不可违的皇命,便拉着析春的手,开口道:“那小姐若想我们了,一定要让召我们进宫来,好不好?”   这句赵究替沈观鱼答了:“会的。”   之后沈观鱼又嘱咐了几句,赵究也给了赏赐,就让她们出宫去了。   望着相伴十几年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沈观鱼终究没能忍住,眼泪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赵究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但当沈观鱼身边只剩了他,这份满足便不会让他有半分后悔,她只是不舍罢了,早晚她都会习惯并喜欢身边只有自己的日子的。   “朕在这世上也是孤身一人,玉顶儿,往后我们在一处,不会再有分离了。”   将人抱坐在腿上,赵究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沈观鱼噙着泪点头,被抱在他的怀里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才能彻底逃脱赵究身边,再不要见到他。   用过膳后便该去见文太后了,赵究见她穿戴得太过素净,发髻也不端整了,便唤了宫女进来重新梳妆,自己在一旁看奏章候着她。   宫女取来了一件蓝缎织金芙蓉裙,又将发髻换了红玛瑙镶翠金头面,之后在她的脸上点了珠翠面花,小臂戴上了黄金花钏并莲纹鸽血镯,轻扶云髻时,举手投足间便得见其内敛的精致。   上回赵究在存寿殿同她好完之后,才想着在殿中预备下这些。   一番打扮下,沈观鱼的美才彻底显露张扬起来,灼灼艳色不可逼视。   看看琉璃镜中的自己,又转身给赵究看,用眼神问他:“好看吗?”   “丽质仙娥生月殿[1]。”赵究将折子放下赞了一句,上前牵起她的手,将人带出殿外乘上御辇。   康业公公见沈娘子许久不出来,就知道她是把陛下哄好了,如今两人相携一道出来,真是神仙眷侣一般。   他算是看明白了,陛下根本就舍不得同沈娘子置气,往后这宫里谁都不能越了他去。   只是不知陛下要给沈娘子什么位份呢,虽说她曾是世子妃,但史书上的儿媳封贵妃的事也不是没有……   康业一面想着,一面喊道:“摆驾慈宁宫。”   文太后也刚用了晚膳,正念着佛经就听见外头说皇帝来了,话音才落,就见赵究牵了一个女子进来,这皇帝登基都快两年了,牵着个女人却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啊。   远看着跟来的女子一身明色衣裙,衣饰不俗,容貌更是耀如春华、清丽绝俗。   文太后仔细一看,有些大惊失色,这不是前齐王世子妃沈观鱼,她怎么才刚死了夫君就勾搭上皇帝了?   赵究已到近前,“给太后请安。”沈观鱼站在他身后,乖顺地一同行礼。   文太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案几上的佛经都被她的手臂撞了下去。   眼神来回在二人见转,她从未见过听过皇帝亲近女色,没想到这头一个带到面前的,就是个不能说的。   她镇定地端坐回去,问道:“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赵究看向身后的女子:“不如你来回答太后?”   沈观鱼知道,他在给自己机会,往后对外是什么身份,现在由她说了算。   藏在袖中的手掐破了掌心,她跪下,强提起力气选了个保守的答复:“臣妇如今已是陛下的人,此生只愿侍奉陛下。”   赵究低眉瞧她发顶,将玉色的手递到了她眼前,沈观鱼垂首默默搭上他,借力站了起来。   文太后问道:“皇帝收用了她,可想好了今后如何同天下人交代?”   他若是想藏,大可不必带来见自己,自皇觉寺到扳倒吴氏,文太后知道皇帝是个主意大的,没想到还能有女人能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知她在赵究心中占了多少分量。   “此事朕自有打算,这趟来只是带她出来透透气。”赵究将她安置在一旁坐着,自己和文太后说起了话。   闻言太后也收回了看沈观鱼的视线,同他说道:“哀家虽然未去居翮山,但那边的荒唐事也略有耳闻。”   “太后说的是长公主同白徽的事?”   赵究后来知道长公主那夜支支吾吾是为了求他退婚,而不是跟什么人打配合才勉强算放过了她,不然就不是罚她闭门三月这么简单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观鱼也竖起了耳朵来。   这时宫女过来给赵究上了他旧日用的吉如云雾,沈观鱼则是太后日常喝的普洱。   赵究将茶送到唇边,才想起今日午膳后沈观鱼才喝过药,便将自己的吉如云雾端给了她,自己喝起了偏苦的普洱来,后又将一叠翠玉豆糕端到了她面前去。   沈观鱼面无异色,安静地喝茶。   文太后看在眼里,心中感叹,就是当年先帝对最宠爱的元皇后都没有如此的细致的关怀。   叹过也就罢了,她又继续说道:“确是因为长公主和白徽之事,这二人实在是……半点不给妙璃脸面。”   赵究问她:“朕已罚了长公主三月禁闭,太后是想撤了文白两家的亲事?”   “圣旨已赐下,自然不可随意收回,哀家只是不忍委屈了妙璃,她素是个听话的,这么好的姑娘,偏夫家不珍惜……”   白徽如何她不管,只要还身居指挥使之位,白家家底还在,他就是文妙璃除了皇帝之外最理想的人选,今日说这个也是让皇帝给文家做主,文家不能被踩了脸面还忍气吞声。   “朕会督促长公主将府中面首全都驱散,至于白徽,责打三十军杖,值守城门三个月。”   如此太后才算是满意了。   沈观鱼没想到文妙璃还是和白徽定了亲,那日太后分明不再属意白徽,听方才的话,那白徽定了亲还是荒唐得很,没嫁过去就出了这些事,文家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赵究又说道:“太后在慈宁宫清静了这些日子,连居翮山都不曾去过,中秋夜宴的事儿朕想交由您主持,也该好好热闹一番。”   听到让她主持中秋夜宴,文太后推辞道:“哀家精力已大不如前,中秋宴陪小辈儿们热闹倒好,要说主持,只怕是力不从心了。”   “太后松乔之寿,说力不从心还尚早,况且朕会将一干琐事交由礼部和光禄寺协办,太后只需当夜主宴即可。”   看来是真心要交由她办,只是不知皇帝不主持中秋宴是要去哪,文太后知他不想透露,也就不问。   “哀家也老了,想让妙璃帮忙筹备些新鲜的、年轻人的玩意儿,少不得这阵子要让她多在宫中行走。”   太后这是要给文妙璃做脸面,赵究只说:“太后定夺即可。”   沈观鱼这时凑近了赵究,小声地说了什么。   赵究见她确实微蹙着眉,略有疲惫,是早上那场累着了,点头轻声道:“去吧。”   沈观鱼起身和太后行礼告退了。   等人离开了,文太后才开口道:“皇帝莫不是为了这世子妃才迟迟不肯大选?既然人已经得到了,又不会跑,也该多选其他女子入宫,开枝散叶,以安臣心才好。”   赵究盖了茶盏,说道:“这些事朕自有定夺。”   “皇帝在前朝国事烦累哀家帮不上,这才在后宫事上多说两句罢了,总会能得皇上喜欢也是难得呢。”   文太后略提两句和稀泥,她的女儿莲熙公主的亲事未定,将来有求于陛下,那种犯颜直谏,触皇帝霉头的话自然不能是她来说的。   不过要说的人很快就来,徐太妃和太后一向不对付,文太后的侄女被皇帝赐了婚,她的养女却被准带进宫住,她稳稳地扳回一城。   这才回宫第二天,皇帝定是要给留守京城的文太后请安的,徐太妃这就带着梁红玉过来了,一来偶遇一番,二来也是让文太后的不痛快。   恰巧沈观鱼不舒服要先行回朱阁去,才走出慈宁宫的宫门,两拨人就撞上了。   沈观鱼向徐太妃行礼,徐太妃乍见这位前齐王世子妃有些惊讶,此女貌美名她也略有耳闻,但既已成亲便没有去多加关心,如今却出现在此处,怎能不让人心里犯嘀咕呢。   太后见这个被齐王府丢弃的女儿做什么,纵使再是美貌,也是一介孤女,莫非也想学她的样子认个干女儿?   指望一个下堂妻能得皇帝青眼,这不惹人发笑吗?   这么想着,她朝沈观鱼略点了头,便进去了。   沈观鱼抬眼就看到了徐太妃身后的人,那是个英气美丽的姑娘,穿着红衣,并不白皙的面容上嵌一双明亮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沈观鱼一下子就肯定了这是夏昀口中的那位梁家姑娘,想到赵究还在里面坐着,她站住了脚步。   梁红玉也看到了这位让人眼前一亮美人,就是在京城这个百花园也独具其芳,但她在心里惊艳一下也就罢了。   等人走后,康业见沈娘子这是不开心了,赶紧开解道:“陛下只是让梁家姑娘进宫陪太妃罢了,更是说了让她有事一律找徐太妃,不可扰了陛下,沈娘子实不必在意梁家姑娘。”   他算赵究的心腹,自然知道陛下对梁家娘子半点兴趣也无,当初松口不过是和沈观鱼置气而已。   沈观鱼点头,看了一会儿慈宁宫大门快要枯败的莲花缸,只怕过几日就要挪走了,她到底是转头离开了。   徐太妃带着梁红玉进了慈宁宫,见皇帝竟然也在,有些惊喜,但想到方才出去的沈观鱼,又暗自思忖,皇帝已经见过了,喜欢还是不喜欢?   赵究想的却是沈观鱼刚巧出去,知不知道她醋过的梁家小姐进宫了,知道后会不会生气,回去定要同她好生解释。   “臣女给太后娘娘、给陛下请安。”梁红玉行了一个爽利的礼。   徐太妃笑道:“哀家同陛下想到一块儿去了,回京后头一件事就是想着来看看太后娘娘。”   文太后让她们起身,心思微妙了起来。   徐太妃在居翮山把干女儿带到皇帝面前的事她自然知道,今天来她宫中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便笑道:   “哀家这慈宁宫难得这么热闹,怎不在午膳前来,咱们还能一道用呢,这就是梁家姑娘吧,通身的气度浑不似京中姑娘,模样也好,过来让哀家再细瞧瞧。”   任梁红玉被太后拉着看,徐太妃问道:“方才进来见着前齐王世子妃,她尚在思夫之痛太后便将人召进宫来,对着晚辈也实是太仁厚了。”   她果然提起了沈观鱼,文太后不说话,反而是看向皇帝。   “她不是太后召进宫的,而是一直在宫中陪伴朕。”   赵究一句话石破天惊,徐太妃正待坐下的身子僵住下来,成了尊佝偻的木雕,保养得宜的脸不免瞠目结舌,梁红玉也十分诧异地看向皇帝,心中不是滋味。   可徐太妃转念一想不对,赵究只是说陪伴,这二人若真有关系该防着人知道才对,便带着一丝侥幸问道:“陛下说的陪伴是……”   文太后倒替赵究答了:“沈氏已得幸于陛下。”话中竟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是太后娘娘为陛下引荐的?”徐太妃缓缓坐下,消化这个消息。   这女人的动作快到让她措手不及,胆子也大,就这么笃定皇帝喜欢下堂妻。   赵究蹙起修眉,话已含了锋芒:“太妃喜欢认干女儿,太后倒没这么大的兴致,今日不过是带沈氏来见一见长辈。”   好家伙,这奸情都已经发展到见长辈了,可见自己是有多眼盲耳聋。   徐太妃意识到自己失礼,忙告罪,但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在政事上宵旰忧劳自是百官拜服,但若在男女之事上失了伦常,致使宫闱之事成了艳闻,这不是……有损贤名吗?”   一席话赵究眉间覆了寒霜:“朕既为了大靖宵衣旰食,内帏之事倒不能凭自己的喜欢来,那太妃说说,谁来跟朕安排为佳?”   她忙道:“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皇上想要什么女人没有,这样的女子私底下宠幸便是,不值得皇上给什么位份,后边朝臣的议论反倒是麻烦。”   “太妃说得有理,朕想要什么女人没有,朕既不是废物也不是蠢物,何须别人费尽心机地塞女人过来。”   他说那个“费尽心机”的还有谁,徐太妃眼神飘忽,想要找到适合的措辞,然而赵究已经明着对她来了,最后也只能说道:“陛下息怒,是哀家自行其是了。”   这梁红玉还没被赵究收用,她就在这时候触了龙须,心中后悔不迭,都怪自己劝得太过冒进。   梁红玉见干娘认错,自己直接跪下,说道:“陛下不要怪太妃娘娘,是臣女不懂规矩,对陛下心存爱慕,才求着干娘带臣女进宫了,陛下责罚臣女吧。”   能当面表白情意,还是对着皇帝,整个京城确实找不出第二个胆大的,他实在惊讶徐太妃为何觉得他会喜欢,赵究面上未掀半分波澜,淡淡说道:“既是如此,梁家小姐便不好留在宫中了,今日就出宫去吧。”   徐太妃怎能想到赵究冷情至此,对美人的示爱无动于衷,但“陛下为何不肯全她心意,总归这三宫六院这么多的地方,给她一个位置对西北将领也是安抚。”   赵究声线锐利而冰冷:“太妃的意思是朕不要这女人,西北将领就要反了?”   徐太妃哪敢接这么大的帽子,摆手道:“不是!绝不是!”   赵究懒得听她分辨,跟在一旁看热闹的太后说道:“朕折子还未看完,先走了。”   梁红玉仰头看赵究起身离去,犹不肯死心,问道:“若是臣女不是太妃的干女儿,陛下会留下臣女吗?”   然而走到殿门的赵究已经懒得理会她说什么,干脆无情地离去了。   在这慈宁宫里,文太后这个主人反成了看热闹的。   见皇帝走了,文太后才喝着茶慢慢悠悠道:   “陛下难得喜欢之人,这本也没有什么,前朝史书也有载二嫁妇当贵妃皇后的,徐太妃你只是为了陛下清名一时急切罢了,不过你这带进来的姑娘接连被陛下赶出宫去,都不怎么规矩,往后还是不要带到陛下眼前徒惹心烦了。”   文太后看得明白,也歇了给陛下塞人的心思,不如多拉拢些朝中新贵,到时陛下独宠一人就避着,若是大选六宫再拉拢几个就是。   总之不会像徐太妃这样明火执仗地送人,也太没脸了。   徐太妃今日鸡飞蛋打,面红耳赤得没法和文太后闲叙了,匆匆说了几句就掩面离去,至于梁红玉,当然也被借口生病送出了宫去。   说回去批折子的赵究拐到了朱阁去,无声踱上楼去,就见沈观鱼临着窗看外头,身形有几分萧索之感。   他不喜见这样的沈观鱼,上前用斗篷包住了她,顺势抱住了人,问道:“方才见到梁家姑娘了吗?”   沈观鱼偏头,就见到他在秋日暖阳里脱尘无俦的侧颜,挨得太近了,点头的时候鼻子会轻蹭到他的脸。   他埋首在沈观鱼的颈窝,闷声道:“朕把人赶出宫去了,不必吃醋。”   后边的康业早得了赵究的吩咐,如往常一般将折子全搬了过来。   沈观鱼见到那小山似的折子,幽叹道:“陛下这么忙还过来?”   赵究说道:“朕怕你太孤单,不若搬到存寿殿后边的清馥殿可好?省得咱们来回折腾。”   作者有话说:   [1]《蝶恋花·丽质仙娥生月殿》赵令畤 第52章 原来   赵飞月对坐着一池枯荷, 狠狠将石子投进湖中,惊得池中闲游的水鸭拍着翅膀逃四散离。   院墙另一头不时传来笑声,小丫鬟回来说, 是齐王和那个妾室在陪着他们的宝贝儿子逗新买的狸奴。   “这王府这么大,哪个院子不能去!偏现到我眼前来!”赵飞月将倚靠的小几翻了下去, 小丫鬟被茶水溅湿了裙子,什么话都不敢说。   连唯一仅剩的父王都成别人的了,赵飞月靠着枕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因为母妃和哥哥惨死, 让别的女人登堂入室做了主人, 听说父王还有意抬她做正妃,让那野种做世子,真是岂有此理!   大房沦落,赵飞月自己也从众星捧月的小姐沦落到如今乏人问津,夜里也不知哭湿了几张帕子。   在家中看自己的亲爹和那对讨厌的母子一家人, 偏她一句话不能有,赵飞月索性霍得站了起来,说道:“走!”   唤起了丫鬟, 赵飞月出了院门,看也不看那和乐的一家子一眼, 她要回母妃娘家去。   这齐王府既然待不下去, 不如趁早嫁了人离开这里, 眼不见心不烦。   她的外祖父曾是阁臣, 外祖母更是国公之女,天生就比那个妍娘生的种高贵, 与其自怨自艾, 不如讨好了外祖父母, 让他们帮忙盯着父王给自己择夫君, 才是正道。   坐到马车里,赵飞月有心多在外祖母面前卖乖讨巧,想到如今是秋季,外祖母爱吃桂花蜜藕,便绕道去了京城做这道菜最好的酒楼。   等厨子做菜的工夫,她在酒楼雅间里发呆,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赵飞月以为厨子是把桂花蜜藕做好了,让小丫鬟去开门。   门打开,小丫鬟惊呼了一声,门外的人推开她走了进来:“飞月!”   赵飞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转过头来,又惊又喜:“二哥!”   来人正是赵衣寒,但和当初富贵浪荡的模样已相去甚远,满面萧索风尘,背都挺不直了,一瘸一拐地走近她。   赵飞月皱眉看他如今模样,哪里能见到当初满楼红袖招的风流潇洒,忙请他入座,少不得要问他这阵子是去哪儿了。   “所有人都以为你遇到了流寇死了,二哥既好了,怎么不回王府啊?”   赵寒衣摇头苦笑,他哪里敢回王府。   他在猜到沈观鱼和皇帝有不寻常的时候,立刻就跑出了城逃命去了,谁料皇帝如此及时就派人截杀,他掉下悬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若是还在京城露面,只怕第一个到地府去等着赵复安和齐王妃。   他一路带着伤,苟延残喘着摸到了朱澜翠娘家在城外的别庄,这些日子一直在别庄里养病,到近日才好了一些,齐王府发生的这些大事他自然有所耳闻。   齐王府一个接一个地死人,赵衣寒深知都是谁的手笔,他沦落至此,也定不会让这对奸夫□□好过。   但自己根本不能露面,这便想到了她还有这个天真莽撞的妹妹,于是派人在齐王府外盯着,直到今日才终于等到她出门,赶紧找了过来。   听到赵飞月说起流寇,赵衣寒嗤笑一声,说道:“我遇到的大概不是流寇,而是宫里派来的人。”   说罢,便将当日的前因后果,略去一些细枝末节后跟赵飞月说了起来,甚至是赵复安会去南疆,还死在了那里,流言遍京城,也难说不是他们的手笔。   一席话毕,赵飞月久久不能回神,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王府竟这般风雨飘摇。   怪不得祖父死时,沈观鱼在府中飞扬跋扈的,谁都不敢管,原来早早就搭上了皇帝,还一起联合害了她两个哥哥。   想起赵复安连死后的名声都臭了,母妃疯魔得纵火自焚,还有自己这些日子的苦楚,她几算得上家破人亡。   追根究底都是沈观鱼和奸夫导致的,赵飞月眼中慢慢凝聚了恨意。   “二哥,我要那个贱人去死!”   赵衣寒见她不出自己所料地将矛头指向了沈观鱼,心中总算满意。   他这几个月来躺在床榻上形同废人,心里无时无刻不想报仇,但阎罗殿里走一遭,他惜命得很,现在赵飞月最好闹个天翻地覆,让那对狗男女声名狼藉。   “妹妹,沈氏如今消失,只怕是躲进宫里去了,咱们无凭无据,要如何证明就是皇帝和沈氏有染,才害死了大哥?”   赵飞月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发,她要想想对策。   城北离皇宫不过一条街,占地极广的公主府大门口,徐脂慧在马车上端坐等待。   进去通传的婢女终于又出来了,略带歉意地行礼道:“周夫人,殿下说了谁都不见。”   徐脂慧心知长公主气性大,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好了,无奈之下只能托婢女给长公主递句话。   她凑到婢女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见公主府的偏门打开了。   那些长公主平日里钟爱的,身穿轻纱罗衫的面首们迎着秋风,一个个从府内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徐脂慧问婢女。   婢女叹了口气,悄悄说:“夫人可别往外说,因居翮山的事,陛下传了口谕将府里这些都遣散了,还禁足了三个月……”   怪不得莲钰这么生气,徐脂慧捂住了心口,不过这么大阵仗,就是不往外说别人也知道了。   她随意瞟了一眼,都是些柔弱鲜嫩的少年,又想到白徽那英俊挺拔的模样,长公主这口味是完全被扭转了呀。   看了一眼便收起了目光,徐脂慧吩咐马夫转道回府,转弯的时候正巧遇见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徐脂慧从车帘里看不到徽制,但看样子马车是停在公主府门口。   “停下。”徐脂慧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门前长街的转角处,徐脂慧抠着墙眯着眼望向那朱红大门,马车下来的人竟是文妙璃,不简单,绝对不简单。   文妙璃请了还未进去的婢女进去通传,不同的是她没被拒之门外,反而是进去了,徐脂慧见着,心里跟火烧似的。   长公主睡了人家未婚夫君,被陛下罚了,文妙璃这个大家闺秀竟然找过来了,所为何事,莫非是来立威的?   可恶!这么刺激的场面她却不能亲眼见到,失了好大一个乐子。   徐脂慧咬了咬牙,终究只能带着瓜吃一半的遗憾回去了。   长公主莲钰同样闷闷不乐,听到婢女说徐脂慧来了,往常扬起笑脸让人快请的模样消失不见,她从珠帘里砸了个白夜玛瑙盏出去:“让她滚!”   生过气,又凄风苦雨地倚着云阁的栏杆,低头看向门口那排成一线,慢慢消失在公主府门口的面首们。   赵究竟然为了这样一件小事罚没了她这么多的消遣,男人便还罢了,再找就是,偏还关她三个月,想想就觉得寂寞难受。   “殿下,文家姑娘求见。”   出去通传的丫鬟回来说了另一件事,长公主这回不砸杯子了,猛地扭过头来,有些迟疑,文妙璃找她做什么?   长公主倒不怕文妙璃能把她怎么样,总归她和白徽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文妙璃更不会在未成亲的时候亲自管教起白徽的风流事来。   可笑的闺誉啊,家族啊,就是能将这种世家小姐一辈子绑得死死的,没有例外。   “让她进来吧。”莲钰扶了扶卧坐时微微歪斜的凤钗。   婢女又说了一句:“对了殿下,周夫人还有句话让奴婢带给您,她说白徽心有所属又兼陛下赐婚,不是个安分的,更非良人,伏乞殿下莫要沾惹得好。”   哼!这个徐脂慧,现在知道讨好她来了,可惜白徽早就坦白过了,他们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无关半点男女之情。   莲钰长呆望着桌上的洒金三足莲花夔耳香炉飘出的袅袅轻烟,懒洋洋道:“本宫知道了。”   很快,文妙璃就出现在了云阁之中,她是太后的侄女,京中饮宴二人已见过多回,是以并不陌生。   莲钰看着这位白徽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娟好静秀,家世清贵,哪家不想求娶这样贞静大方的小姐做当家主母。   她满脸的不高兴道:“本宫这一屋子的面首因为得罪你没了,可高兴?”   文妙璃面对上位者的刁难落落大方,说道:“长公主被关三个月非妙璃所愿,这不过是文家和太后为了脸面,才告知了陛下。”   莲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位小姐还真是难以想象的宽和大度,若为了名声如此,那还真是挺累的。   “那既与文小姐无关,文家小姐不在家中待嫁,来寻本宫做什么?”   文妙璃不见她请,自寻了绣墩坐下,施施然道:“因我昨日去问白徽,问他往后可还会来寻你。”   莲钰眼神又一瞬看向她,又垂下眼去,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对你有所求,还会来找你。”   文妙璃将长公主那点子费劲隐藏的情愫都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虽能猜到这个答案,知道白徽图什么,但听到他会来找自己,长公主心里难免平静不下来。   她眸光蠢动地盯着文妙璃:“那文小姐预备如何,求皇帝退婚?”   “不,我注定是白家夫人,”文妙璃客气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莲钰沉下来的面色,才接着说:   “但我同他说了,往后想来便来,只是这京中人多口杂,不如借口邀我一道出游,到时再悄悄到长公主府中。”   莲钰有些震惊地看向她,谁家小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文妙璃岂止是出乎意料。   “你这么做,求的是什么?”   文妙璃不在乎道:“男人都一样,白家是太后能为我择的最好的人家了,我只要坐稳正妻的位置不丢文家的脸面就是,他年轻有为,往后前程不可限量,不能被一桩艳闻耽误了仕途,偏白徽不懂遮掩这些,只好我来费这个心了,今日来寻公主只是想往后咱们能有个默契。”   莲钰因她这话眼中绽出奇异的神采,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失望。   她却并没有立刻说什么,文妙璃也是当真奇也怪哉,哪个未出阁的小姐不盼着夫君眼中只有自己一人,她却早早看破了,不为感情所左右,只在乎利益。   这样的女人……现在说的话是真心还是算计呢。   莲钰只想占好处,可不想被她算计了,默默想了一会儿,索性同她坦白说了:“你可知白徽为何坚持要来找本宫?”   文妙璃说道:“白徽生性风流浪荡,长公主又貌若琼华,他自然想沾惹一二。”   莲钰掌握了一次主动,说道:“错了,他找上本宫是想借势,为了寻自己真心所爱之人,白徽觉得他的心上人在陛下身边藏着了,文小姐,你若是真在意白徽的前程,就该去劝劝他别捋虎须。”   赵究身边藏了白徽的心上人?这消息听着还真是新鲜。   “原来如此,那他就是还未找着?”   不然也不会坚持来见长公主,文妙璃忽然真的想求皇帝把这婚退了,白徽打女人的注意打到赵究面前去了,任他再前程似锦,事发了也是掉脑袋的事。   但文妙璃这一问,长公主也有些奇怪。   按理说那夜她都进帐看了,白徽也在帐外看清了说没有,疑心该消了,往后不会再同她有牵扯。   偏他反倒更加笃定了,仍想借她的之手窥伺内宫……   经文妙璃这么一引导,莲钰发觉自己应是被白徽骗了,他当晚一定是看到那个女人,甚至于皇帝勃然震怒地两次出去找,找的也不是刺客。   文妙璃眼见着她变了眼色,就知道其中有猫腻。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没了继续谈天的心思,文妙璃草草说了几句就告别了。   文妙璃回去一路可说是心神不宁,白徽沾惹长公主,这是各自情愿没什么好说的,陛下也懒得插手这种风流韵事。   但他要是浪到招惹陛下的女人,被陛下发觉了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得早点弄清楚,到时候嫁了就真的趟进这浑水里出不来。   回到家中,文夫人就匆匆唤了她来,“哎呦,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成天往外跑。”   文妙璃道:“女儿只是去见白家公子罢了,母亲找我有何事?”这未婚男女私下见一见,也不是什么大事。   文夫人笑着说道:“太后请你协办宫中的中秋夜宴,陛下也首肯了,这可真是对文家看重了。”   文妙璃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自然知道此举何意。   文夫人抢着就先说了:“太后到底是心疼你的,只要你帮着办好了这次中秋夜宴,往后谁不得赞一句贤惠佳妇,到时嫁到白家也有脸面。”   “女儿年纪尚小,中秋夜宴又是这么大的事……”   “只是从旁协助罢了,有太后和礼部、光禄寺在前边,左右没你多大事,但为了文家的脸面,你得警醒着点,幸而如今宫中清净,你又担的是游园的小事,只需注意别闹出什么危险不得体的玩乐就好了……”   文夫人絮絮叨叨地嘱咐,根本不管她想不想接这个担子,这是天大的好事,她女儿是说什么都得上的。   文妙璃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也就默默地听着了,至于白徽有问题这件事,只能跟文太后说。   转天就见宫见了太后,她虽托老迈,但也是重视此事的,一大清早的就见过礼部和光禄寺的官员,又对着宴上的定窑碟盏不甚满意,嫌礼部挑的素净,定下了钧窑的青瓷。   文妙璃一进慈宁宫,就见文太后端着一套均瑶的霁青紫斑碗碟细看,那瓷器颜色犹如幽蓝月色一般,清冷高雅,极为好看。   “给姑母请安。”她行礼柔声说道。   “妙璃,你也来看看,这钧窑的瓷器如何?”   文妙璃上前接过,夸道:“着色精妙,胎质入手温润,放在那黑褐的宴桌上,既稳重又不老气,挑得实在是妙极。”   文太后欣慰点头,“你是极好的,哀家让皇帝同意由你协办,果然没有挑错人。”   文妙璃想起了那日在公主府听闻的事,面色浮现出几分挣扎,她轻轻将碗碟放下,试探着问道:“姑母,若是妙璃不想嫁入白家……”   “你不想嫁给白徽可是因为他那些个浪荡事?”   文太后瞧着御膳房送来的菜单子,闻言抢断了她的话,抬眸的眼中犀利“入不了后宫,白家是你最后的去处。”   “最好的……去处?”文妙璃清婉的脸上有些茫然。   “不错,不管你嫁给谁,男人永远断不了那档子事,或早或晚罢了,但白徽是最适合你的,年纪轻轻做到指挥使,往后还能往上,白家在江南也算雄踞,哪方面来说文家出这一个女儿都是不亏的。”   好精打细算的一门亲事。   文妙璃想起自那莘娘起,到长公主,如今又是皇帝的女人,再是识大体,她都承担不住了。   她本想将这事告诉文太后,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一开始是带她进宫想献给皇帝,现在又是让她屈就白徽那个浪荡子,她这个所谓的文家嫡小姐从来都是赌场上的筹码。   好啊!文家这么喜欢拿她做买卖,打算盘,那就接着看看吧。   她借着那些碗碟,转身遮掩住因恨意扭曲的面容。   文太后丝毫不觉,仍旧说着那些家族、荣誉的话。   “陛下收用了一个女子?”文妙璃试探着问了一句。   太后话即刻止了,看向文妙璃,她没把这侄女当外人:“这事你别管从哪听的,正经圣旨下来之前都别往外传。”   文妙璃乖顺地点了点头。   果然有这样一个女人,赵究不是傀儡皇帝,身边别说一个,就算藏十个百个,再是不合规矩也没人管得了他。   看来白徽的心上人真的在宫中,文妙璃淡了想将此事告诉太后的心思,她甚至想往火上浇个油,一个计划在她心里慢慢成形。   文家把她当一根绳子,搭上别家,那她不做人的时候,谁都别后悔。   沈观鱼最后自然还是答应了搬进月馥殿,赵究十分开怀,他问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不要将两个人的事摆到明面上,沈观鱼同意搬,就是真的要认了。   赵究当晚就抱着人高兴去了,沈观鱼也顺从得很,软臂藤蔓似的绕着他,漂亮的小嘴想怎么亲怎么亲,哼唧个不住。   他在外边装的矜贵清冷的外皮当即就撕了,预备将她彻底吞了去。   谁料这娇人惹得人着火待发的时候,软声地同他抱怨,说早上那遭还疼着,现在是如何都不成了。   赵究生生停了下来。   心知她这是在报复自己,但总得遂她心思,可白刃都嚣张得不肯下去,只能拉着她柔软的掌心,咬着牙费劲儿地揉磨。   沈观鱼虽然得逞,也被他扒了个彻底,啃得全身都痛了。   最后吭哧地在她耳边喘得气,低声说今晚就先放过她,等往后要把她如何如何,光是听他浪荡地描述出来,人都要被他吓哭了。   他咬着她的耳垂道:“不灌得你饭都吃不下,朕便不做这个皇帝了。”   最后,赵究借着她的哭声烫了她一手。   这种事上,沈观鱼再怎么样都斗不过毫无底线的男人。   不过月馥殿久不住人,赵究想她既是常住又不肯随便收拾干净就算了,便将沈观鱼抱到怀里坐着,临着轩窗摊开了图纸,问她想怎么改。   沈观鱼只说想多植着草木,其余的就不大理会了,还是赵究大手改了几处才定下来,离修整完毕还有些日子。   回到御书房里,赵究将空白的圣旨摊开,将沈观鱼晓谕天下的事细细斟酌了往上写,待到写位份的时候就停住了笔。   起初是想先封嫔位,总归宫里就她一个,是什么没有任何差别,之后再慢慢升,外头的议论不至于太过。   只不过……   赵究没有犹豫太久,行云流水地写完那两个字,搁下了笔随它晾干。   康业一直在旁研墨,见到那最后写上去的位份时,心头一跳。   沈娘子当真是福泽深厚啊。   晚间,赵究陪着沈观鱼用晚膳,说道“对外诏书朕已写好,明日就昭告天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1 00:24:01~2022-08-11 22:5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辉微 2瓶;Ra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画像   听到他明日就要昭告天下, 沈观鱼停了筷子,说道:“这么草率?”   赵究听到她说的居然会是这句,微挑起眉, “何出此言?”   “明天是什么风水好的日子吗?宫殿都修好了吗?我是封了个选侍还是才人,昭告天下后还得窝在这朱阁里头。   沈观鱼竟是越说越气, 将碗放下了,”你就是觉得我这一辈子栽你手上了,可以不用上心了是吧?”   赵究被她说了一通, 难得回不过神儿来, 沈观鱼从前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她现在开始在意了,意思是不是她其实是变相地在意他?   赵究对此是乐见的,且经她一说也觉得还真是,这又不是封选侍才人,一旦下了旨, 之后的仪式大典就该接踵而来了,确实不该这么简单。   偏他是今日才改了决心,其余的没想这么齐备。   “是朕疏忽了, 这就让钦天监在月馥宫修好后挑个最近的好日子,成不成?”赵究拉沈观鱼到近旁坐, “现在跟朕说说, 怎么这么在乎这些虚礼了?”   知道赵究想听她说好话, 沈观鱼才不如他所愿, 反而刺人:“陛下是觉得咱们一开始就是苟且着来,所以我才不在乎这些吗?”   这话实在厉害, 赵究听出她在生气, 自己倒没这么恼了, 而是说道:“玉顶儿, 这是咱们一道做的事,朕怎么因此事看轻你,何时不是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往后都要好好过日子的,置什么气呀。”   沈观鱼才不认自己是故意找事拖延。   她蹭到赵究腿上坐着,抱着他的脖子不开心道:“我就是想好好过日子才会在意这些,往后都要靠着陛下,一旦少了些什么,总要疑心陛下是不是对我不上心了。”   赵究从不觉得沈观鱼吃醋或是计较这些小事是烦人的小事,闻言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揉了揉她珍珠似的耳垂,   “以后你掌着后宫的事,朕忙政事之余,还指望着你能多心疼朕,靠着你给朕些恩宠才能有好日子过呢。”   这话总算是把她逗笑了:“那我能把陛下打入冷宫吗?”   他吐出一句:“不准,朕入了冷宫就连你也拖进去。”   随即又无奈地蹭她额头:“朕当这皇帝真是当出罪过来了,让我的玉顶儿如此不放心。”   “是我醋劲儿大,起初是忍不了别的人才想离开眼不见心不烦,现在想留下了,又总担心不长久……”   沈观鱼将自己从前的忧虑半真半假说了。   这一句可把赵究高兴坏了,捏着她的脸道:“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被扯得嘴巴咧开,说的话都变音了:“敷缩!”   赵究磨着牙凶她:“这话朕同你保证多少回了,你总也不信,等十年二十年后朕再同你算账。”   一顿晚膳,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气又和好,寻常小夫妻般过着日子。   月馥宫修着,沈观鱼也不愿成日地关在朱阁里憋闷,崴到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就趁着秋高气爽出去晃悠。   她那日见慈宁宫的一缸枯荷,觉得甚有意境,问起伺候的小宫女,知道宫中有一处大的荷塘,便过去看了。   赵究来朱阁扑了个空,还得问人她到哪儿去了,才一路寻了过去。   御花园更往南去有一大片荷塘,那荷塘上倚着石山造了一间观景小榭,名叫溅玉斋。   来由是阁边临着一道小小的瀑布,倾泻而下,喷珠溅玉,溅玉斋由此得名。   彼时池中残荷衰败,石山上披拂滋长的草叶藤蔓也失了翠色,朴素的小榭融入其中,组成了一幅长空秋色图。   赵究穿过了小桥,就见到伺候沈观鱼的宫女守在了溅玉斋的门口,宫女无声地行礼,盖因赵究来见沈观鱼时不喜让人通传。   走进斋内,就见沈观鱼背对着他,坐在榻上倚着窗,将纤细的手臂往窗外垂,那小瀑布已经不像夏时那般欢快,颤颤地仿若小溪一般。   沈观鱼洗着手,就感觉后背压上来一个人,气息清淡熟悉,不是她的冤家还能有谁。   接着赵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什么天气在这儿玩水,着凉了怎么好?”声音若清溪击打山石,又像清风拂过古琴。   话是这么说,但那只比她更长的手臂伸出来,不是把人抱回来,倒把她的手拉住了,一块儿接着清澈的水。   沈观鱼的柔嫩腻润的手被他修长的手饱着,飞溅的水珠早就打湿了她整个袖子。   赵究也不知道她为何这般自得其乐,才跟她一块儿试试。   她迟迟才搭话:“我身体好着呢,才不会着凉。”   “回头……”赵究催她。   “嗯?”沈观鱼偏头,以为他有什么东西给自己看,却只见他皎如明月的脸,那双堪比华缎的眼眸,里头含情带露。   沈观鱼看得痴了,他低头,两人柔软的唇瓣便毫无预兆贴在了一起。   轻轻地啃噬、嘬吮,晴爽的天气骤然变得缠腻,亲吻,缠绵,甘美的碰触于无声交融中涌动着浓浓情愫。   软润的吻将呼吸都打乱了,赵究却没有着急去拉扯小娘子的衣裳,反而享受着这浅尝辄止的欢欣。   等绵长温柔的吻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赵究也将她的手也纳回了窗内。   “怎么想起来玩水了?”挽着她的袖子,赵究目光灼灼。   那语气想她是什么三岁稚儿,沈观鱼抿着唇瓣,脸颊红红得可人疼,囔着声音解释:“我画画来着,手沾到墨弄脏了,就想伸出去洗手……”   “洗到袖子都湿了还没反应?”   玩水不会着凉,穿着这湿了的衣裳可就说不准了,赵究索性将她的外裙脱了,沈观鱼被吓了一下,迎着窗户怕人见着,忙躲进他怀里去,恼得瞪他:“陛下……”   他受用得很,“朕看过了,外边无人才帮你脱的,再穿下去指不定又得看太医。”   沈观鱼还是不高兴:“那也不能不讲礼数,忽然在这儿脱我衣裳呀……”   赵究任性道:“朕是你夫君,朕不想讲礼。”   接着又怕她穿得单薄,随即把自己的外衣脱了,给她穿上,才出去吩咐人去为沈观鱼再取一件外裙。   等回来才往沈观鱼的画上看去,画的正是窗外的溪水残荷,不过才画到一半,旁边放着的是赵究的那幅江渚双鹤图仿品,一鱼一鹤昼夜相伴。   “为何将这幅画也带了出来?”   沈观鱼低头专心叠着宽大的袖子,语调似轻松道:“想临摹你的画,把咱们画到现在的秋天里去。”   这小娘子今日说话怎么跟仙乐一般好听,赵究都疑心自己听错了。   也不让她埋头叠袖子了,拥过来揶揄道:“谁跟你说那是咱们了,现在画了,是不是时节也要都要画一幅?”   沈观鱼掀眸子看他,“陛下说不是就不是吧,正好我也懒得画了,反正怎么都画不好。”   赵究哄她:“是朕说错了,那就是咱们,你说说哪里画不好?让朕看看。”   可她彻底懒下来了,眯着眼睛撺掇赵究帮自己,抱着他脖子撒娇道:“陛下丹青好,帮我把剩下的画上吧,往后咱们就这样,你画半幅我画半幅,成不成?”   说完了还亲亲他的耳垂,简直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赵究利落地执起画笔,含笑问她:“画完之后呢?”温润的神色下潜藏着蠢动。   她撇嘴嘟囔:“陛下画个画还谈条件,一点都不大方。”   “狭促鬼。”   说完赵究捉起一支笔,真的就在她留的半幅图上画了起来。   这幅残荷图算不上技法高深,但颜色用得极好,浓淡适宜旷爽的秋日   沈观鱼自背后抱着他,头歪在他肩上,赵究也不嫌她妨碍事,一手握她手臂,头微微偏着轻靠她的脑袋,一手执着画笔专注在纸上。   沈观鱼看他着墨,便忽然不知羞地问:“陛下是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并未。”那时她女扮男装,赵究又不是断袖。   “那第二回 ?”   赵究想起那迷蒙烟雨中的骨秀神清的小娘子,“不是。”当时也只是觉得她姣丽有趣。   “第三第四次?”   “……”他不说话了,但沈观鱼和他挨得这么近,早感觉到他耳朵传递过来的一点烫意。   “那你呢?”赵究模糊地问道。   今天的沈观鱼分外坦诚,一点也不害臊地说道:“在你约我中秋相见的时候,我没喜欢过人,当时大概是有一点喜欢,结果你却放我鸽子。”   他眉眼温柔得蛊人:“为何没见过就喜欢?”   “因为我没见过哪个明苍书院的学生会半夜却掘人家的墓,而且你还很贴心地给我那张字条,我亲了你但你什么也没说,丹青都这么好,我觉得咱们志趣相投,你又是正人君子,古道热肠……自然就不免想入非非,但后来等不到你,就没有然后了。”   当然彼时也有一点少女怀春的情思作祟,不过沈观鱼现在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完全就是流氓无赖。   听着小娘子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到“正人君子”几个字时,笔悬在纸上未动,当时的情景有浮现在眼前,那是欺她醉酒,他分明已是情难自禁了。   忙乎了半日那幅画终于是画完了,赵究举起来给她看,白鹤项颈低垂,喙和水里的小鱼儿凑在了一起。   一个不张嘴衔鱼,一个没有被白鹤吓跑,真是奇怪得很。   沈观鱼却喜欢得很,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大口:“把它裱起来,挂存寿殿里吧。”   “好。”   之后的几日二人也多在待在溅玉斋打发时间。   出门多了,虽然避着人,皇帝也下了命令,但沈观鱼还是遇到的频繁进出内宫的文妙璃。   彼时沈观鱼在溅玉斋里看书,赵究本正给沈观鱼画美人图,但西南忽然来了军报,他也就搁了笔,回御书房见内阁大臣们去了。   文妙璃可巧带着一堆捧着宫灯的小宫女们经过,从荷塘对面见到了依着窗棂的沈观鱼,于是特意绕了半个池塘,想要迸溅玉斋见她。   她如今协理宫宴,自然知道宫里最近有些运木料的动静,月馥殿就在存寿殿的后边,眼前的这沈小姐真是福泽深厚,值得大权独揽的皇帝逆了伦常,专宠至此。   走到溅玉斋门口时,就一个粉衣小宫女和一个俊俏面生的小太监在门口守着。   被罚完的夏昀已经回来了,见来人不是去而复返的赵究,上前说道:“此处不准任何人进去,还请小姐速速离去吧。”   文妙璃也不恼,诚恳地说道:“这位公公可否通穿沈小姐一声,就说文妙璃求见。”   见她知道里边是谁,夏昀想了想,还是进去跟沈观鱼通秉了。   “文妙璃?”听到这个名字,沈观鱼有些奇怪,文妙璃寻她做什么?   “她可说所为何事?”   夏昀答道:“文小姐未说。”   将手中《齐民要术》翻过一页,她说道:“还是请她进来吧。”   得了准允,文妙璃随着夏昀进去了,沈观鱼也拿出了待了的姿态下了榻,请她入座。   “见过沈小姐。”文妙璃进来便行了个平礼,沈观鱼亦起身相回,没料到她礼数这般周到。   “文小姐请坐,不知此来所谓何事?”   文妙璃进来就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了一番,闻言才从那画了一半的美人图上收回视线。   画上人就在眼前,那画画的人又去了哪里。   但她不会问这个,而是客客气气道:“妙璃贸然打扰,沈小姐莫见怪才好。”   “怎会。”   “我实在是因这几日为中秋宴的事忙翻了天,见到沈小姐在这儿,才想来躲躲懒的。”   还是头次沈观鱼在宫中独自面对外人,文妙璃并未惊讶质问她为何在宫中,沈观鱼心里轻松,左右闲极无聊,倒真同她聊了起来:“文小姐宫宴可还顺利?”   “有姑母和礼部、光禄寺的大人们,我只是个指哪往哪走罢了,就是生怕自己连这个都做不好,就想多出力,到时姑母怪罪时也好推脱是费心安排了,不过是能力不济,   但这宫中走动得万分小心,忙碌伤身更是让人疲累,偶然见到沈小姐实在惊喜,当初在慈宁宫一见,长辈在场,如今才寻得机会和沈小姐说说话。”   “太后娘娘若是不看重文小姐的能力,怎会跟陛下举荐呢,文小姐定然能帮着把中秋宴办好的。”   文妙璃状似放心,“有沈小姐这话我就放心多了,到时沈小姐可会来?今年的灯谜是请去年的状元做的,彩头……暂且保密,还有临安来的焰火表演,我听他们说,能在夜空里重现春日的御花园呢……”   她这一通话下来,和沈观鱼当初在慈宁宫见着文小姐很不一样,当时只觉得她性子贞静温婉,没想到今日竟这般健谈。   听她说着,沈观鱼倒是真对中秋宴有了点兴趣,“到时若是可以,我也想去看看呢。”   文妙璃略收了笑,说道:“若是沈小姐中秋宴来不了,可否来我的婚宴?”   这话引起了一阵安静,夏昀在外间等着,闻言轻斜眸子。   沈观鱼有些讶异,才说着中秋宴,怎么又跳到婚宴上头去了,她可记得文妙璃要嫁的人是白徽。   “文小姐要嫁的是……白指挥使?”   那时她就向太后暗示过白徽性子浪荡,没承想文小姐到底还是要嫁,听前头太后和赵究说话,白徽和赵复安打赌抢女人的事没过多久,又闹出居翮山同长公主的艳闻来。   沈观鱼代入文妙璃,只觉得自己要怄死。   “是……”   沈观鱼又试探性地问一句:“自愿的?”   “自然。”   “文小姐可知他并非良人。”   文妙璃袖下的指甲掐着手心,朝她温柔又无奈道:“多谢沈小姐之前的提点,但……我是真喜欢他。”   罢,她既然了解了白徽是什么人还想嫁,沈观鱼非亲非故也不能劝什么。   文妙璃见她不答会不会来婚宴,也不勉强,小心又问了一句:“白徽是不是曾经心仪沈小姐?”   沈观鱼闻言更是皱眉,并不大想认,这都是哪一年的老皇历了,便反问她:“文小姐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沈小姐莫要误会,盖因那日听闻沈小姐和白徽同在明苍书院,等陛下赐婚后我便想起这事,才去问了白徽是否认识沈小姐,他说认识,当年甚至到了提亲的地步……”文妙璃将话说得半真半假。   这鬼话她也说,是他白家一厢情愿要提亲,沈观鱼当她小女儿家心思,问这个是在吃醋,虽不悦仍耐心解释道:“我同他无半点旧情,所谓的提亲也是他性子浪荡,随意开的玩笑。”   “陛下可知道此事?”   忽然提到赵究,沈观鱼心中一时不自在,“他自然知道。”   “请沈小姐莫怪,”文妙璃眉间笼着忧虑,“我知陛下定是十分宠爱沈小姐的,我只是怕陛下会因白徽曾经恋慕沈小姐之事,不喜白徽,影响了他的前程。”   文妙璃这是担忧白徽的前途?   沈观鱼道:“陛下不会在意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只要白指挥使安守本分,他不会为难。”   如此,文妙璃假作舒了一口气,又安抚起了她来:“沈小姐放心,白徽并不是执着于旧情的人,你说得很对,他性子浪荡,如今热忱又移到长公主身上去了,若我真的在意,这辈子又怎么伤心得过来呢。”   见她“为情所伤”,却又不肯求得陛下解了婚约,沈观鱼不是手长的人,只能冷眼看着。   想起慈宁宫太后请赵究惩治白徽和长公主,便出言安慰她:“家中人总是向着你的,太后娘娘不就为你讨公道了吗?”   文妙璃心里冷笑一声,嘴上仍是说道:“姑母确实待我极好……”   之后二人又略说了些别的,文妙璃才告别离开。   夏昀见小姐又看起了书,默默退了出去,等稍晚赵究过来的时候,见文家小姐来见小姐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赵究听过也就罢了,并未多想。   文妙璃回到慈宁宫里,又是一通忙碌,宫灯要夜里点亮了才知好不好看,她便借故留在了宫中过夜。   今年的灯也是费尽了她心思的,除了寻常的莲花灯、宝瓶灯、走马灯,各式的蝴蝶、仙鹤、白羚、老虎灯更是栩栩如生,一一点亮后,整个慈宁宫流光溢彩,让见惯了美景的太后也忍不住赞叹,直夸文妙璃有巧思。   夜间,文妙璃并未睡下,她回忆着在溅玉斋看到的那幅美人图,找出了只有宫中才有的蚕茧纸,在纸上慢慢地描画出了沈观鱼依窗看书的模样。   虽和赵究画的那幅美人图不甚相同,但这并不打紧。   翌日从宫中回家,文妙璃没有半点耽搁,悄悄去寻了白徽。   白徽被罚值守城门三个月,多是值夜,如今正是白日,他就在五成兵马司的值房里休息,听闻未婚妻来了,面前起身披了衣裳,开门让她进来。   文妙璃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腹肌曲线分明地对着她,文妙璃只觉得此人对自己没有半点尊重,心里更是鄙夷。   “未婚妻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啊?”白徽懒洋洋地撑着脑袋看她。   文妙璃将沈观鱼的美人图掷到他的面前,并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白徽的面色瞬时变了,展开那幅画来看,仍有些不敢相信:“你说她后悔了,想求我带她离开?”   文妙璃将话说得十分可信:“这画是她亲自交予我的,让我带出来给你,当时我见她在溅玉斋临风抹泪,她知道我要嫁予你,实在无人可求,才以此画像托,求我将消息告诉你。”   “你为何愿意如此帮我?”白徽也不傻,“前头你说不拦着我去见长公主,是为了坐稳主母之位,如今帮我又是为了什么?”   不怪他多心,文家前头才求陛下罚了她,这女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任谁都想不通。   “这回我并不想帮你,也算是偶然受了她的托付,才将这东西交予你,你若是不要,我拿回去给她便是。”说罢就要来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1 22:52:22~2022-08-12 19:2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梓仪 10瓶;wuvyo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夫君   白徽见她要抢回去, 忙拿高了那画。   他反手将文妙璃抱在了怀里,哄道:“好人!我的好人,我知道你是最有善心不过的, 这才多问了一句。”   文妙璃挣脱不开他的桎梏,眼泪直接掉了下来:“文家再是罚你, 我嫁你这件事都是板上钉钉了,往后既然指望着你活着,我又能怎么办, 你让我怎么办?”   一席话说下来, 白徽都要心疼了,说道:“你且安心,往后必不会委屈了你。”说罢抬手粗鲁地擦起了她的眼泪。   文妙璃被他粗鲁地擦掉眼泪,人又在他怀里,不禁有些脸红, 说道:“你可要记得今日说的话。”   “自然……”白徽见她模样羞怯,猜想这未婚妻并非对他无意。   这不过是寻常女子都有的心思罢了,一旦被指给哪个人, 全副心神就会不自觉地系到那个人的身上。   见女子容貌温婉清丽,白徽心情甚好, 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 “现在好好同我说说, 沈观鱼为何求我带她离宫?”   文妙璃可没编到这儿, 她摇头道:   “这事儿我如何得知,总之她这样的身份, 靠着陛下的权势只能好过一时, 往后陛下六宫齐备, 哪里还有她的名姓, 想来她也是知道的。”   说话间完全把赵究在修月馥殿的消息掩藏了下去,如今她就是要让白徽上钩,之后就算沈观鱼真封了妃她也有其他话骗过去。   原来是把他当救命稻草了,白徽心中有些自得,不过想带走赵究身边的人可说是难如登天,除非是皇帝厌弃遣她出宫。   白徽将怀中娇软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一点,低声问道:“往后可否辛苦夫人,将宫中的消息传递一二?”   文妙璃心中厌恶,但也不能一口答应:“你不是有长公主了吗,还要我做什么?”   “长公主哪里像你,她可不算自己人,只能问点消息罢了,这种冲撞陛下的事她怎么会帮我呢,你才是我正经要迎娶的夫人,夫君好了,才能好好伺候夫人嘛。”   白徽说着好话哄她,甚至想将人抱到床上体贴一二。   最后文妙璃当然是挡住了他的动作,借口还未成亲不可逾礼,又说了几句含混不明的话,让白徽更以为她暗地里早已心悦于他,才会愿意为他传话,到底没能把这妍丽佳人哄到床上去,但也得了她的应诺。   文妙璃含酸带醋地说道:“沈观鱼不过是把你当救命稻草罢了,都历了两个男人了,为何你还如此痴心不改?”   “我就是喜欢她看不上我的那股劲儿,不把心心念念的女人弄服帖了,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说来说去这男人就是犯贱呗,文妙璃佯装生气地从他怀里起来,说道:“她心里还未必有你呢,这一遭是找你了,下一遭找哪个内侍阁臣不必你有办法?”   白徽不要脸得很:“所以才请你带话给她,就说我会想办法帮她的,让她尽力别引起赵究注意就是。”   文妙璃面容上尽是失落,终究是答应了,白徽为了安抚她又说了一筐好话,还亲了她几口。   目送袅袅婷婷的身影走了出去,白徽敞着衣衫哼起了小调往后边的床上一倒,将那画像举到眼前欣赏。   大概是赵究给她画的,白徽不懂这笔法是否精妙,但画中人仙姿玉貌,纤秾合度,和当年一般无二。   她身姿慵懒地伏在迎枕上翻看着一本书,只是眉间有淡淡愁态,不知为何。   白徽想起那些梦中沈观鱼妖娆的影子,身子有些火热起来,但终究没有做什么。   将画反复仔细地看,直到心满意足了,才将画小心卷好找出一个长匣子放了进去,藏在枕下。   文妙璃离了白徽,那些委屈含酸的神色俱都消失不见,眼神淡漠得像灰烬冷却后化成的白霜,毫无生机活力。   她一边理着衣衫,一边跨出了值房的门,丫鬟早在外头候着,跟她一道避着人往兵马司门口走。   狭窄的一道长廊往前走,迎面就走来了一个人,看那衣裳形制,和白徽是平级,也是一位指挥使。   文妙璃略瞥了一眼又垂下眸子,迎面这位指挥使的身材高大,体格匀称,端正的脸庞上线条分明,有着刀削斧劈般的硬朗之色。   这京城里的几个指挥使不说见过,但年纪特征都有所耳闻,眼前这个大概就是和白徽同在端午之变中,从地方提上来的指挥使,似乎是叫成么,不似白徽是官家之后,家中实是贫民出身,在京中显得不起眼。   文妙璃要算计人,自然将兵马司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这成么和白徽的性子南辕北辙,是个一板一眼,洁身自好的人。   正想着,文妙璃已与他错身而过了,然而不知是谁走歪了道,文妙璃被高大的男人撞得往一边倒去。   成么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文妙璃拉住,娇贵的小姐身子轻盈,惊呼一声又被巨大的力道带得扑到了他身上,暗香满怀,甚至她唇上的口脂还蹭到了成么的衣襟上。   文妙璃似是有些晕,手无力地扶着他的胸口,抱怨道:“你这人是怎么走路的?”   成么并未多说什么,抓着文妙璃的肩膀将她拉出怀抱,退后一步,对着文妙璃抱了拳说了句“失礼”,随即快步转身离去了。   “小姐……”   “意外罢了。”文妙璃止住了丫鬟要说的话,回首看了一眼,男子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成么吗,果然很沉默……”   她头一回勾引人,技巧实在是有些生疏,慢慢来,不着急。   赵究一连为着西南军报之事忙乎了好几日,哪里毗邻南疆,被南疆的动乱带得不稳定起来,一群内阁大臣在御书房里就说了好几天,最终是敲定了人选。   之后又见了钦天监,知道今年天气有异,当早做准备才是,不过赵究更在意的是有人会拿雪灾做文章,将沈观鱼的存在说成是皇室无德,老天降下惩罚。   赵究未雨绸缪,雪灾既然可能出现,刀就在那里,当然要率先抢过来,捅到敌人的心脏去。   申敛查那个将沈观鱼带走的少年,已经有了些眉目,正在殿外候着。   “陛下,那少年来自南疆最大的寨子,名叫尤穹,生下来就被亲娘抛弃了,也就是当年沈家失踪的、析春的娘亲,就线索来看应是尤穹的师父尤络将人带走了,且已经被炼了蛊。   如今那寨子和南疆王有分歧,才引起了南疆的动乱,尤络在南疆坐镇,现在将徒弟派了出来,就是为了带尤穹同母异父的妹妹回去,用她的一身血肉接着练蛊。”   凭锦衣卫的本事,查起这种并未刻意遮掩的事情来并不难,不过让人想不到的是尤穹会认错了人。   赵究听罢沉吟半晌,说道:“尤穹没抓到人就还会在京城待着,赶紧把他抓到杀了,一了百了。”   “是。”   打下了早朝他就待在了御书房中,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等再出来已是午后了。   “她在何处?”赵究习惯性地问起沈观鱼的去向。   康业答道:“今早听宫人来秉,说是又去了溅玉斋闲坐。”   “将午膳摆在溅玉斋吧。”虽然猜到她只怕已经用了,赵究还想让沈观鱼陪着。   然而到了溅玉斋却只见四处空荡无人,康业面上浮现一丝窘迫,赶紧吩咐宫人:“都去找找,沈娘子是去什么地方了?”   正坐着,宫人就来报,说沈观鱼竟是扛了把锄头,在朱阁后头无人打理的地方辟了一块儿地,似乎是要种些什么。   赵究有些讶异,沈观鱼这几日看完《齐民要术》,竟然生了务农的心思不成,她旧日惯坐的地方还落了半册《齐民要术》呢。   将书拿上,赵究饶有兴致地过去找她,已经快到中秋了,不用看书他都知道,这时候正适合种秋菜。   朱阁本就偏远,沈观鱼住进来后,阁前倒是有人多加打理,但后边因为看不见,就由着那些花木野蛮生长,倒是另有一番野趣。   但现在秋天到了,再野蛮也凋败了许多,高大树木叶子纷纷扬扬地掉,沈观鱼照书上说的,把这些都当肥料了,扫到一边去,又扯了些草根,黝黑的土壤就露了出来。   她不让人帮手,自己拿着铁锹费力地开拓,夏昀就守在一旁看她费劲地忙碌。   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沈观鱼转头见赵究来了,喊了一声:“陛下。”   她起身朝赵究走来,夏昀跟着赵究身后的人全都退下了,沈观鱼问道:“可是才出了御书房?”   “嗯,有些事忙。”赵究轩昂的身影笼住沈观鱼,理了理她因为劳作有些凌乱的鬓发。   “可用膳了不曾?”   赵究摇了摇头。   沈观鱼便将沾土的手背到后面去,朝他扭了扭自己的腰,赵究被她的动作弄笑了,大掌抚上那一把纤腰揉了揉,凑近欣欣然问她:“这是何意?”   见他想歪了,沈观鱼拿额头轻撞了他肩膀,说道:“我手脏,你把我腰上的荷包打开。”   赵究依沈观鱼所说掏她腰上的荷包,就见里头是干净的棉布,棉布里包了两块豌豆黄,气息香甜。   以为是她手脏又想吃,赵究喂到她的嘴边去,沈观鱼歪开了头:“这是我预备午后吃的,陛下不是没吃午饭吗,先垫一点吧。”   赵究这才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沈观鱼带着些期盼问他:“好吃吗?”   “好吃,”赵究拉过她坐在一旁清理干净的石凳上,将另一块喂她嘴里,等两个人都吃完了,才问她:“怎么想着当起小农妇来了?”   “我看书都看倦了,就想着不如种点草,每天来浇浇水,看它长高了多少,也蛮有趣的。”   赵究看向那开垦得乱七八糟的一小块地,锄头歪倒,旁边还放了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大概是种子。   问她:“那你预备种些什么?”   沈观鱼显然预备得十分充足,自信说道:“书上说,秋天种萝卜、茼蒿、豌豆苗都可以,我打算都种一点看看。”   赵究拍拍手起身,拉过锄头说道:“那朕帮你种。”   沈观鱼心底傲气起来了,说道:“谁要你帮,不如咱们比试一下,这边你的,这边我的,若是我种得比你好……”   “如何?”   “那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若是朕比较厉害呢?”   “你说呗。”   赵究凑到她耳畔说了一句,沈观鱼“啊”地捂住了耳朵:“不要!”   “就答应朕一次嘛,”赵究低着声音祈求,还不嫌弃地拉着她的手晃悠,“朕还不一定能赢呢。”   “行……吧。”   沈观鱼犹豫了好久终于点头,她好歹是看书了呢,一切知识都已通达于心,赵究他一定比不过自己。   得了准信,赵究眼里聚着光彩,让人有寻了一把锄头来,沈观鱼也踌躇满志地把起自己的小锄头。   半个时辰后,沈观鱼不顾泥土脏了衣裙,歪在自己开拓了浅浅的地垄上,气虚地问道:“陛下,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对面的赵究将种子和细土混匀实,撒在了表面,又轻轻沟底覆盖,从开垦、松土、种植一堆事做下来行云流水,分外轻松。   他汗都不见一滴,说道:“朕幼时为了几口饭,就跟着庄户人做这些,到了收获的季节,收割粮食、打粒、晾晒那才是跟老天爷抢时间,那时候正是累呢。”   对啊,她怎么忘了,江究是苦过来的。   时间过得太久了,沈观鱼几乎要记不起赵究的出身了,隐约记得他的外祖父家是江南的小官,母亲因为未婚生子,后又嫁给了一个夫子。   作为江究活着的时候,沈观鱼见他,不是帮白徽舞弊为了挣吃饭的银子,就是在雨中采摘草药打算拿去卖,也是为了一口饭吃。   她怎么就忘了呢,赵究是从小苦到大的孩子,在所有能看到他的所有时候,都是孤单一个人,为着自己的生计奔走。   “怎么了?”赵究见她的眼神不对,明澈的眼睛不知怎的挂上了一圈浅浅的红。   以为她是输了才害怕兑现赌注,赵究忙过来扶起她:“好了好了,先前的打赌不算数,不哭了好不好?”   “嗯……?嗯!”歪打正着的沈观鱼红红的眼圈立即消了下去,猛点头,她也确实不想伺候赵究那事儿。   说罢也不嫌自己脏,直接圈着赵究的腰,跳起来亲了他的脸侧啄一下,又缩进他怀里躲着去。   赵究竟被小娘子猝不及防轻薄了一下,紧接着沈观鱼的脸跟粘在他胸口似的,就是不让人看。   “这就算陪朕的赌注了?不公平的。”他抱着人轻晃,哪里会满意啊。   这算什么,沈观鱼还有更不公平的要求呢,“不如陛下帮我这边的也种了吧。”   赵究听得微睁了眼,“你的躬耕南野、寄情田园的志向就停在这儿了?”   沈观鱼才不羞愧,甚至讨好地又亲亲他下巴,“陛下不是说咱们是夫妻一体的嘛,你种就是我种。”   小娘子说话太好听了,赵究前头才在朝堂里算计着别人,到了后宫心甘情愿地让沈观鱼算计他,认命地拿起了锄头,将沈观鱼那浅浅的地垄重新开垦。   沈观鱼让他帮忙不算,还变本加厉地让他背着,美其名曰练他的体力,给辛勤劳作的皇帝增加负担。   沈观鱼趴在他肩头,看人利落地锄松了土,又心有阡陌,将种子疏密得宜,深浅合适地种了下去,比自己方才抠抠搜搜的动作漂亮多了   她回想起来,发现赵究真是没什么不会,感叹道:“有什么是陛下不会的吗?”   转头见小娘子满眼崇拜地看他,赵究心里舒坦得不行,亲了亲她的鼻子:“朕不会生孩子。”   又是这个,沈观鱼有些不满:“陛下为何这么喜欢孩子?”   赵究坦白道:“若朕和你是寻常夫妻,孩子之事随你也罢,不过如今身在皇位,为了国祚稳定,还是需要孩子的,往后也可多个人护着你。”   沈观鱼听着并没有多开心,反而觉得责任压力都很大,“若是我生不出来怎么办?”   赵究半点不急:“楚十三是杏林圣手,不孕之症想来是能治的。”   她歪头撇了撇嘴,结果又听他说:“若是你终究不成,朕就把渭南王的儿子抢过来给你。”   听到赵究就算没有孩子也要守着她一个人过,沈观鱼说不清什么滋味,又是甜蜜又是怅然。   “陛下咱们直接抢成不成?”她小声俯在赵究耳边出坏主意。   结果她圆溜溜的翘臀就挨了一下。   “好了!”赵究将最后一个小坑推好,又浇上了水,拍拍她,“咱们回去用午膳吧。”   回了朱阁,两人一身的泥土要清洗,“陛下,陛下……我要自己走。”沈观鱼被他从背上转扛到肩上,一路被人盯着,她有些羞窘。   说了要用午膳,人就被赵究扛到了净室里去,赵究决意要将沈观鱼在君王面前出言不逊的罪过狠狠罚了一遭。   沈观鱼知要大难临头,但求一个缓刑:“陛下,你都大半天没用膳了,这事儿不急。”   “你既用了午膳了,朕晚一点用也无妨,现下想吃个甜的。”   坏人说完这句话,就寻了沈观鱼的嘴儿来亲,跟谁嘴上沾了蜜糖似的,亲吮个没完,他知道沈观鱼最喜欢这个。   擎着她的后颈不让人逃,赵究含着她的唇瓣,耐心地厮磨着,没一会儿沈观鱼抗拒的动作就消减了下来,   “可还记得方才的赌注?”   沈观鱼本来被他侍候得晕陶陶的,跟被甜食勾引进陷阱的小兽一般,经他一提点,才想到方才的承诺,转身就想跑,奈何已在陷阱中。   赵究自背后将人抱住,沈观鱼弯腰他也弯腰,两人始终契合无隙,袭人的热熨着她的后背。   赵究存了勾引人的心思,声线变得清澈又妖娆,贴近她咬着耳朵央求:“就一回,成不成?”   沈观鱼缩着脖子,再是美色当前也不能动摇:“不成!”   一想到要低头屈就他,沈观鱼就跟被带上岸的鱼似的,打着挺要觅得自由。   “朕不会让你吃亏的好不好?”   不吃亏是什么意思?   沈观鱼尚反应不过来,他就让她转身,竟就给她跪下了,沈观鱼未来得及惊呼一声,她被那唇碰一下,忍不住退后一步,惊诧不已。   直到撞到了浴桶,退无可退,被赵究牵着双手按在桶沿。   赵究咬上了她,很快便洇湿出妙谷的痕迹,意识到他在如何伺候自己,沈观鱼心中惊惶不定,但随着他。   赵究因前头亲吻儿柔软的唇瓣,和她另外两瓣唇似乎天生合契,舌尖微烫,她坐在桶沿上左支右绌,根本遭不住这新奇怡悦,只想再送一送。   脑中一片耀光晃过,沈观鱼的理智都被他吃完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赵究起身在她耳边说了一串话,好似蛊她的咒语,沈观鱼真就跪了下来。   赵究欣喜地见她从了自己,早便迫不及待,握着腻润的白刃,屏住呼吸地瞧着沈观鱼绝美的脸蛋,圆钝上吐着润水儿,将漂亮的脸蛋蹭得光腻腻的。   等沈观鱼犹犹豫豫地含着的之时,赵究猛地僵住了脖子,修眉蹙紧,差点抓不住出窍离体的魂魄。   这一下,就是要他的命来换也是愿意的。   慢慢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垂眸看那让人发狂的景象,知道她艰难,赵究低声指点她小心,又克制地轻抚沈观鱼的腮帮子,怕她劳累。   听着他绷紧的凌乱语调,沈观鱼也有些迷糊了,没意识到自己真在做这么荒唐的事。   然而这只是新鲜的尝试,他不舍得真就沈观鱼的嘴如何,到底是浅尝辄止,抱着人在浴桶里胡天胡地地闹才是正餐。   夜里熄灯,两人已经习惯睡在一处,赵究亲亲热热地抱着她,沈观鱼还懵然想着净室里的事,只觉得愧对列祖列宗。   赵究可开心得很,搂着娇儿怎么看怎么爱,琢磨着下次怎么劝她给自己再来一回,眼神绿油油的只差没把人直接吞入腹中。   说到列祖列宗,沈观鱼想起一事,说道:“陛下,我想去祭拜一下父亲。”   “为何?”   她有些羞涩:“想告诉父亲,我或许要有夫君了。”   赵究心中熨帖,只觉得什么都能答应她,便温柔说道:“不是或许,朕已经是你的夫君了,朕会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2 19:22:38~2022-08-13 21:1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不二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掳走   京城外, 西北风一阵追着一阵地刮,将沿道的草地吹得直不起腰来,天气已经有了些料峭的寒意。   一驾马车在官道上走着, 后边跟了一队随行的亲卫,看起来大概是京城哪家的富贵主子出游。   行过了不大平坦的山路就听得外边恭敬的声音:“回禀陛下, 已经到楸山了。”   赵究拿过披风碧色底洒花缠枝的披风给沈观鱼系上,自己披了一件黑狐领的大氅,这才下了马车, 亲自将沈观鱼扶了下来。   风把树林都叶子都吹光了, 肆无忌惮地在树隙之间搜刮幸存的叶子。   离了温暖的马车,沈观鱼从兜帽里露出了一双眼睛,灿若早春露光,她感受着呼呼的西北风,皱着眉问:“何必要今日出来呢?”   “这几日都是这般的天气, 往后若是雨一起来,山路更是难走,况且朕也想早点来拜见岳丈。”   赵究扶稳了她, 才不会说当夜沈观鱼提的时候他就想过来了,这种认可身份的举动, 实在了让人迫不及待。   沈观鱼听到他喊“岳丈”, 忍不住笑:“谁准你这么喊了?”   他没脸没皮道:“待会我去问问岳丈让不让朕这么喊。”   二人边说着话边往前走, 前面已经不能走马车, 离沈钧夫妇的墓地还有一个小山坡要翻,能走的也就一条窄道。   赵究牵稳了沈观鱼的手, 提着竹篮率先在前面开道, 山道崎岖, 但有赵究借力, 沈观鱼走得轻松许多。   抬眼就能见到他轩昂的背影,犹如苍劲雪松,身上的大氅被山风鼓满,衣角猎猎仿若能割开霜雪,风华无双。   他还会不时关切地望她一眼,怕沈观鱼走不稳当,回首的侧颜美如冠玉。   惹得沈观鱼忍不住叹息,若不是他总是逼自己照着他的意愿做事,和这样体贴自己的人度过余生实在是再好不过。   但偏偏,此人逼她的时候也是真的半点道理都不讲。   赵究如何能知道她的心思,只将手中柔荑握紧,信步向前走着,以为他们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   翻过了小山坡,就见到了两块墓碑,正是沈钧夫妇的墓地。   沈钧死后,沈观鱼就托了外婆家的舅舅,将阿娘的墓也迁到了京城,和沈钧的并排在一起,两个人相互依偎着。   将老管家和刘妈妈送回苏州之后,沈观鱼本以为这墓地就没人再来打扫了,谁知道墓碑周围干干净净不见杂草,翻出来的泥土也是新鲜的。   赵究解释道:“朕命人昨日就来打扫过了。”   跪在墓碑前祭拜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赵究此刻未将自己当成帝王,一举一动皆随之沈观鱼行事,让她看着十分窝心。   沈观鱼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墓碑说道:“父亲、阿娘,我把夫君带来给你们看了,若是你们见到了妹妹,也告诉她,我如今过得很好,不是一个人……”   说道沈落雁,她总是忍不住愧疚,赵究深知她的心结,无言地攥紧了她的手。   似是得到安慰,沈观鱼忍住眼泪,絮絮叨叨地将自己和赵究认识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父亲,阿娘,反正他现在就算是你的女婿了,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也保佑大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赵究亦是十分郑重:“我在对着你父亲母亲起誓,往后都会护好你的。”   “我信你,”她回握住赵究的手,“咱们回去吧。”   回程的马车上,赵究竟然带着几分小心问道:“你不怕外头的流言蜚语会伤沈家颜面了吗?”   沈观鱼将斗篷解了,钻到他的大氅里去,赵究顺势抱她坐在膝上,她的身子渐渐回暖,说道:“没什么好怕的,谁会因为生了个胡亥就否认了始皇帝呢。”   “胡说,外人只是还不了解你罢了,久而久之,朕会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最好的……”   沈观鱼在他怀里拱了一下:“陛下既然清楚,就不必为我担忧了。”   这话让赵究一愣,低头之间伏在自己胸口的小脑袋蹭来蹭去的,忍不住托起她的下巴,慢条斯理、时轻时重地吻她软嫩的唇。   “朕若死了,不想跟你隔几层棺木,咱们就葬在一个棺椁里,好不好?”他没来由地说起这句,声音带着急切。   素知他平日里就这点疯病,沈观鱼竟也不觉得奇怪,边从他怀里汲取暖意,边低声说道:“好。”   听到沈观鱼竟答应了他,赵究忍不住心花怒放,那眸中尽是盈盈笑意,蕴含着山水空蒙的旖旎,又似有月华流转。   沈观鱼见他欢喜,也被感染了几分,情不自禁地扯着他的衣襟将人拉下来,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今日喜事一重接着一重,赵究心里美极了,揽着她纤薄的肩膀,低声地问她要不要回去的时候再去沈府看看。   毕竟他连那儿都吩咐人打扫了。   见他这么忙着讨好人,沈观鱼自然愉快地顺势答应:“我确实想回去看看父亲和母亲的画像。”   二人正你侬我侬地说着话,车壁就响起几声敲击。   赵究听出这是暗卫有急事的信号,面色不耐地稍离了沈观鱼一会儿,接过从车窗外递进来的一张纸条。   他快速地扫了两眼,放进了袖中,面色没有一点异样,又同她说起了闲话。   沈观鱼以为是政事,并未过问,只是在晃动的马车中不免困乏,说不到一会儿,就在他颈窝处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眼小憩。   然而这回消息并没有被轻松挡住,马车行进在回明安巷的路上,有人打破了这份宁静。   “小姐!小姐!”   听到扶秋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沈观鱼登时清醒过来,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没看到头顶的赵究在这时皱起了眉头。   然而扶秋的声音仍在响着,越来越远,似乎在外面追着马车,沈观鱼怕侍卫伤到她,忙掀开了帘子往外看。   果然是扶秋,但已经被侍卫以为是刺客抓住,被抛离在后面。   沈观鱼马上喊道:“放开她!”   侍卫们有些犹豫,直到赵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窗外,轻挥了挥,扶秋才终于得了自由,跑过来拉住了沈观鱼伸出的手。   “扶秋,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沈观鱼上下打量着她。   扶秋急切地说:“小姐!析春不见了!”   沈观鱼忍不住握紧了扶秋的手,神色凛然:“你莫着急,怎么忽然就不见了,细细说来。”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赵究坐在马车内将一切听进耳里,见沈观鱼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伸手扶住她的纤腰,面色有些阴沉下来。   心里着急的沈观鱼没有半点察觉,全副心思都在析春失踪的事情上。   “我今日家中做了包子,想也带去给析春和阿东伯,谁知敲了许久没人应门,就自作主张地推开门看,就见析春阿东伯倒在地上,嘴唇青紫,一看就是不好了,里外找了一圈不见析春的人,我就赶紧将她爹带去看大夫。”   “阿东伯可有大碍?”   扶秋摇头:“大夫说他只是被毒虫麻翻,如今还是找到析春要紧。”   毒虫……沈观鱼立刻就想到了尤穹,难道他已经发现了。   “罢了,这里人多,你先跟着我,等回到了民安巷再说。”沈观鱼没有问赵究的意思,自己做了主张,扶秋随即点头坐在了马车前室上。   沈观鱼坐回车内,才想起了被“冷落”的赵究,解释道:“我只是怕那个带走析春的歹人连她也抓了。”   赵究并没有说什么,沈观鱼又问:“你不是会派人看着析春吗,难道不知道此事?”   怎会不知,析春一失踪,消息就递给了他。   赵究本想将这件事瞒下来,听到她问自己,只是平静地说:“朕并未浪费暗卫去做这事,不过派两个寻常武夫时常盯着,自然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何事。”   沈观鱼倒是信了,说道:“会不会是尤穹带走了她,他莫非已经知道了?”   赵究说道:“大概是吧,你不是说他能寻到居翮山靠的是一个中原人,他来中原只怕是有靠山的,将你的身世一查也就知道了。”   不错,大概就是如此,赵究把析春送出宫,反倒正中尤穹的下怀。   思及此,沈观鱼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赵究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等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他直接拉人下车,走了进去。   推开门就看到了沈家熟悉的门庭,这处连看守的人没了,那几棵松柏倒是常青,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   赵究拉着沈观鱼一路往沈钧的书房去。   一室幽静被打破,沈观鱼被拖着脚步不停,急忙说道:“陛下,咱们现在应该派人在去往南疆的路上将人拦住……”   她被带得绕了半个圈,赵究将门关上,才问她:“你可知道南疆如今发生了何事?”   沈观鱼摇了摇头,她知道当初尤穹带她去南疆肯定在打坏主意,却不知究竟是什么。   “析春的娘就是被抓回去,一身血肉喂了蛊虫,最后那只蛊虫死了,才想来抓她的女儿回去一样炼蛊。”   这是什么天怒人怨的阴毒手段!   沈观鱼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又急了起来:“那析春绝不能跟他走,我得去把她找回来。”   见她没有苍蝇似的要跑出去,赵究忙抱住她:“但朕想告诉你,那尤穹未必是什么恶人,若是用析春的一条命能安定边关,你也不肯吗?”   沈观鱼质问他:“陛下,若是我的一条命能平南天下战乱,你肯不肯?”   赵究不答,盯着她的眼睛幽深而严厉,沈观鱼知道他不肯。   “我亦不肯用析春的一条命去平那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南疆的战争流血,为何就要压到她一个连南疆都未去过的无辜女子身上,   再说了,那蛊炼出来不还是害人性命的,把反抗的另一半人杀光确实平息了战争,可结果又跟现在有何区别?况且析春的娘当初赔了一条命都没止住战乱,析春的命就可以吗?”   听她把析春抬高到自己对她的感情的程度,赵究有些不愉。   他墨黑的眼睛看了沈观鱼一会儿,似被她说服了,说道:“是朕急切了,析春自然要找,那个尤穹朕也会抓到他。”   “陛下,你……其实不想救析春,是不是?”沈观鱼的眼神半信半疑。   赵究自然不会认,而是适时答道:“若是朕不想救她,就不会将她娘惨死的真相告诉你,析春的命朕并不在意,只是同你分析利弊罢了,最终自然是听你的。”   他这一席话让沈观鱼好受了许多。   沈观鱼知道这事怪不到他,赵究同析春没有半点关系,更没义务大费周章地救人,现在肯出力也是因为自己的恳求罢了。   既说定了,赵究开门唤人:“吩咐丛云,尽快将尤穹找到,确保被他劫走的女子平安。”   沈观鱼听着不大放心:“要等多久才能有消息呢?”   听着是想跟着去的意思。   “尤穹此人万分危险,你就算出面也不会有任何作用,有消息了朕自会告诉你,莫要太过担忧了。”   “可是……”她怎么也不放心。   “若不放心,就让扶秋跟着,由她给你递信好不好?”赵究安她心的同时顺道把扶秋也打发了。   知道自己跟去也是拖累,何况赵究根本不可能放她,这是最好的提议,她只能同意了:“听陛下的。”   “别太伤神了,此去南疆说不得要一个半月,你的婢女只要没到南疆都是安全的,尤穹不会动她。”   沈观鱼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赵究说道:“咱们还是回宫去吧。”   “等等,让我再看看爹娘的画像吧。”沈观鱼回沈家就是为了看看他们。   书房里的一应书册都让沈观鱼托老管家带回苏州了,整间书房便光秃秃的,这两幅画原是她想留作念想,等最后她离开的时候再带走的。   赵究自然不会反对,由着她看,自己在这间书房踱步打量。   “这两幅画都落灰了……”沈观鱼嘟囔着,小心将画拿下来,吹开了灰,用帕子小心地擦拭干净。   赵究绕了沈钧的书案半圈,越瞧越有些不对。   他一手带出来的锦衣卫抄家无数,自然是知道那些大户人家为了贮藏隐秘,在书房卧房这些地方,都会设暗道,暗匣之类的机关。   这书案用的木料和厚度矛盾平日里有书册堆盖不觉得奇怪,如今光秃秃的就显得蹊跷了起来。   长手在案底的边缘滑过,很快摸到了一处并不平整的地方。   这机关赵究见过只要适度地扣下去,就会听到“咔嚓——”的一声。   “什么声音?”沈观鱼看了过来。   赵究将那弹出来的册子拿在手中,扫了眼上头几个字,说道:“是朕不慎撞到了笔洗。”   沈观鱼便没在意,将擦拭干净的画轴又挂回了原地。   “等来年南巡,朕带你回苏州,顺道再回明苍书院看了看。”赵究见她忙完了,转过身来说道。   沈观鱼瞻仰了干净的爹娘画像片刻,问道:“陛下为何要南巡?”   “江南富庶,朕自要回去瞧瞧那些肥差上的人可有尸位素餐,走吧,回宫。”说罢牵着人出去了。   回宫的路上,除了中秋宴,沈观鱼又听闻了另一桩事。   “越国使节要朝见陛下?”她指尖轻颤了一下。   赵究道:“不错,如今已在路上了,中秋后就能到,到时候会有一些越国的小玩意,你看看喜不喜欢。”   越国使节不远千里朝见,为的是边关睦邻的大事,但赵究只拣微末小事和沈观鱼说,笑笑便也就罢了。   沈观鱼却已在心中打起了算计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3 21:11:39~2022-08-14 22:4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梓仪 10瓶;polarbear 5瓶;Ra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跟我   御书房里, 夜已深了,赵究才将今日的奏折看完,外间就响了康业的声音:“陛下, 朱阁差人来问陛下何时过去?”   这段时日沈观鱼对赵究眷恋了许多,夜间但凡晚一点未见他人就要派人来问, 赵究刚想说摆驾,但余光瞥见那本在沈家找着的册子,“朕暂且先不过去了。”   康业应声去回。   赵究将那本册子举到眼前, “罪己册……”   翻开正是沈钧的笔迹, 这些赵究已经在大理寺的卷宗上看多了。   世人皆道沈钧是青天大老爷,他也确实是个清官不假,为民请命,清正廉洁,却没想到会私底下会写罪己册子, 他觉得自己有罪?   赵究翻阅上头的一桩桩案子,记载的确是一些可能的冤假错案,但也只是可能罢了。   这也不难理解, 再是洞察的官员,这么多年, 经手的案子这么多, 错综复杂, 许多案子连一定点的线索都没有, 更有些案子是时间再拖不得了,不得不做出审判……   可即便如此, 只要是可能冤屈的犯人, 沈钧也是妥善安置了其家人。   清官难做, 何况是一省的按察使, 手上不可能清白干净。   即使是十年断案,经手案子千百,让他心有愧疚的案子也才这薄薄的一个册子,沈钧为官到这个份上,已算得上难能可贵,怪不得让先帝看重,执掌大理寺,甚至说过,后来者远不及沈卿的话。   册子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似是一份绝笔:“蒙圣上拔擢迁为京官,然一时疏失,铸成此生大错,既知真相,愧不难当。”   赵究默念着这句话,想起沈钧,是何种大错能让一个高官不管不顾,在任上自杀,况且沈钧死后更不见有何关于他的风波。   “让申敛过来。”   亥时过半,申敛出现在御书房中。   “去查查沈钧为何自杀。”这如何就成了一桩连亲生女儿都不知道的谜案了呢。   申敛应是,接着又说起赵究生母之事:“陛下,江氏的案子仍查不出眉目。”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究已经习惯了这个答案,未有半丝波澜。   当年江氏被其夫君状告与人私通,案子才审到一半,江氏就死在牢中,世人皆认为其畏罪自尽,赵究奔走之间终于上达天听,让先帝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可查一查过了,这案子干净得没有一点线索。   要么是赵究的娘真的在牢中畏罪自尽了,要么就真是位高权重之人造就了这桩疑案。   当时经手的官员要么不知情,要么已经病死,事情其实到这里,   申敛却想到沈钧当时亦在苏州,他身为按察使,也该知道这桩案子才对,“陛下,会不会是与沈大人有关?”   “不会,”赵究断然否认,他娘在狱中自戕之时,沈钧已经交还完诸事,往京城赴任去了,他没必要这样子,程序上更不会如此,这案子已经交由新的按察使了。   申敛跪下:“是臣无能。”   “申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别让朕觉得任你为锦衣卫指挥使,是用错了人。”   “臣定竭尽所能,为陛下找出真相。”   玉蕤香在兽首香炉中袅袅上升成云雾,被离开的人带起的风弯散了一下,又恢复如初。   赵究将册子拍下,起身去了朱阁,这东西给她也没什么用,徒增忧扰罢了。   内室里清雅静谧,掀开濯水青莲的帐幔,就见到在其中安睡的沈观鱼,月光微薄,她的肌肤柔软雪白,时时勾人上手。   说着等他,竟睡得这么香,赵究真想捏醒她。   只是想想便罢了,赵究守着这几尺床榻看着她,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定,那颗飘荡无依了这么多年的种子,终于落到了地上生根发芽。   自存寿殿她说想留下后,两个人过得简直不能再好,琴瑟和谐,偶有吵嘴也是幸福的。   余生就该这么过下去,谁要是打扰了他的好日子……   温柔的眼神变得坚定而狠戾,磨刀霍霍,仿佛已经看到了很多阻碍他的人。   略看了一会儿,赵究方起身解了外衣,轻轻掀开被子躺在她身旁。   沈观鱼嘤咛了一声翻身转向里面,然而赵究还是熟练地将人搂进了怀中,亲了亲她的后颈,才安然合上眼。   没过几天就听到月馥宫快修好的消息。   沈观鱼听着夏昀说,面上未见什么惊喜,她出了一趟楸山“远门”,回了宫反而龟缩起来了,除了每日给自己种的菜浇水再不出门。   不过沈观鱼到底是不服输,又开垦了一垄,依照画葫芦地把菜籽种下了,但就是不如赵究种的长得好,矮小柔弱,活像两人身量的差别。   赵究夜夜在朱阁中留宿,手段频出,烦得人招架不住,若不是从居翮山回来才一个多月不好诊脉,沈观鱼已经开始隐心自己肚子里要有动静了。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她也是将对赵究的依恋足足表露出了十分,一不见人了就招呼人去问,不厌其烦的。   让赵究渐渐地肯相信自己是真心跟他过。   这日早膳后,赵究竟主动和沈观鱼提起:“这几日徐脂慧一直求着,想进宫见你。”   徐脂慧也知道她在宫中了?   “你日夜对着朕也该无聊了,朕想着不然就准她进宫同你说说话,你可愿见?”   沈观鱼哪里不知道他想听什么,娇娇地倚着皇帝,说道:“陛下不在的时候我才无聊,若是时时能见到你,那别人我是一个都不想见,但你又上朝了,又是在御书房议政了什么的,我这时候见一见也没什么。”   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又哄得赵究开心,又没有拒绝徐脂慧进宫。   赵究笑得光华夺目,忍不住亲她俏翘的鼻子,“在朕这儿抖机灵,要是朕不着你这道呢?”   “陛下这么聪明,我哪有什么道,”沈观鱼眨巴着一双眼睛,粉润的唇一张一合的,“我哪里需要算计什么,不都指着陛下体贴我嘛。”   抱着他手臂的小娘子声音嗲嗲的,身子软软的,定是存心勾引他,赵究哪里能不就范,话也不顾说,就先把沈观鱼给侍弄了一顿。   等到了该见臣子的时候,赵究又恢复了俊美的人模狗样,边整理衣袖边说道:“这六宫早晚由你做主,你想见自然随意,只是你知道的……”   赵究不将话说明,沈观鱼也知道自己不能见得太多,更不能占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目送人离去,沈观鱼掐紧了枕头,忍着不把它掷出去。   而徐脂慧终于等来了宫中的宣召。   她那是一个盛装出席,想跟沈观鱼打听秘辛的嘴,早痒得在府门口的石墩子上一天磨几回了。   一顶小轿进了宫,等掀开轿帘子,徐脂慧顿时撇嘴,怎么住得这么偏,沈观鱼莫非是不得宠。   可等宫女引她上了朱阁,徐脂慧又变了想法。   她作为一镇指挥使独女,好东西自然是见过不少的,但这阁中一应陈设还是让她大开眼界,虽没有一眼的珠光宝气,甚至算得上清雅,但处处是沉香当柴烧,看不见的奢华。   徐脂慧一开始还勉强知道是什么,到后面索性放弃,都是些听说过但没见过的东西,皇上这是把库房里不让人见的好东西全都堆到这儿来了吧。   瞟到梳妆台上合不上的珠宝匣子才算是闪瞎了,里边不知藏了多少好物,甚至陛下在浴佛节赐白玉菩提手串都随意地堆在匣子外,毫不起眼。   等见到沈观鱼的时候,徐脂慧的感叹又深了一层。   沈观鱼端坐在那里,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   从前虽说是成亲了,见着仍觉得如闺阁少女一般,本已极美,如今却好似一朵芍药绽放到了最好的时候,尽态极妍,举手投足之间似闲花照水,风韵撩人,任哪个男人见了都愣上好一会儿。   “看什么呢?”沈观鱼见她发呆,嗔怪地挥挥手。   嘶——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徐脂慧方回过神来,也不客气地挨着她坐下了,“我在看你啊,听闻赵复安不举,看来是真的,几个月不见,你如今当真是……被男人滋润到了,这通身招人的样子……”   徐脂慧嫁了人后越发爱说虎狼之词了。   “你胡说什么呢!”沈观鱼哪里想得到她一见面就要说这个,面色一时涨得通红,这房中并非没有别人,夏昀就在旁边听着呢。   “我难道说错了不成,你如今怎么跟牛乳凝成的人儿似的,小鱼儿,身上什么味儿啊,这么香,怪不得陛下把你藏起来谁也不让见,让我也亲亲——”   徐脂慧搂着她的腰,自己都虎狼起来了,搂着她就要香一个,这尤物当真是勾人的厉害。   夏昀却上前按住了她的手,常年带着笑影的面容有些淡漠严厉,“周夫人,莫要失礼。”   徐脂慧被他面色唬了一跳,“你身边的人都这么邪乎?”   沈观鱼看了夏昀一眼,说道:“他才不邪乎,只是尽分内之责罢了,你也坐好了,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   她既然这样说了,徐脂慧也只能乖乖坐好。   但动作收敛了,嘴还是不停:“跟我说说,你们俩怎么勾搭上的?是不是在缬姝楼的时候,还骗我说是正经事。”   “当时确实说是正经事,况且也是你骗我去的。”沈观鱼纠正她。   徐脂慧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   “那是不是陛下在那之后就对你蓄谋已久……罢了,同我说说,你在宫中过得可好?大家都以为你失踪是被齐王害死了呢。”   “我自然过得很好,有吃有喝的,齐王听闻也好得很,他不会想着闹事的。”   死了一个无嗣的儿子和原配,让他能光明正大地将旧爱和另一个儿子接回府,齐王好得很。   徐脂慧左右看了看,就夏昀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不走。   她索性依在她耳畔低声说:“观鱼,我了解你,你就算再喜欢陛下,沈家的教养也不会让你主动做这事,是不是齐王府让你寒心了。”   徐脂慧生来爱瞧热闹,但也是真的了解沈观鱼,偷情这种事她寻常是死都不会做的,除非真的恨毒了齐王府,走投无路。   沈观鱼沉默地望了夏昀一眼,说道:“我确实喜欢陛下,当初也确实有逼不得已,但都过去了,沈家就剩了我一个,现在只想好好过日子。”   “当初你能靠陛下压制齐王府,但现在,陛下再往上可就没人了,观鱼,后宫是个比后宅更艰难的地方,你可知如今更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不说色衰爱弛,就是疑心你联手陛下害死夫婿的嘴,你捂得住吗?”   徐脂慧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忧色,人言可畏,她担心皇帝会因为那些言论,逐渐地疏远厌恶沈观鱼。   沈观鱼怕徐脂慧担忧她的言论传到赵究耳朵里,也跟她咬耳朵:“日子才刚开始过,若是怕这怕那的,这辈子是什么都不配得到的。”   徐脂慧说这些也是担心她,见沈观鱼并没有这么多惧怕,只能叹她心性坚韧。   沈观鱼说的也有理,她如今正得宠爱,该尽情享受才是,整天苦着张脸才会把福气都消耗掉。   “那你就甘心一辈子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没名没姓的?”   “陛下已经在修整月馥宫了,到时候我和陛下的事,也会昭告天下。”   徐脂慧张大了嘴,面上也轻松了许多。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能住在离存寿殿这么近的月馥宫,最低也是个妃位,果然大权在握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看来陛下并未只将沈观鱼当成一个玩物而已。   “陛下还真是……令人佩服啊。”徐脂慧已经能想到时朝野一片沸腾的场面了。   “不过你今日找我进宫来是有什么事儿吗?”徐脂慧终于想起正事了。   沈观鱼请她进宫,不过是为了试探赵究如今对她放松到了什么程度,找徐脂慧其实并没有正事。   “不是你求着陛下要进宫见我嘛。”她把问题抛回去。   确实,徐脂慧说道:“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宫里,这么久没见了,你也不肯把当初怎么和陛下的事说一说。”   她真想知道沈观鱼这个小正经,这段日子过得有多香艳,才能出落成这副媚骨。   沈观鱼绕开话:“你怎么猜出来我在宫里的?”   徐脂慧将这她失踪后发生的那些怪事说了,沈观鱼未有多大的反应,见她提到文妙璃登门见长公主,没想到白徽还勾搭了这么多人。   “文小姐也来见过我。”   “这女人真成,要么别嫁那死男人,又要嫁又到处跟人哭诉算什么事啊。”   徐脂慧下意识地以为文妙璃是求这两个女人离她未婚夫君远一点。   沈观鱼劝道:“文小姐也有许多无奈,你莫要如此苛责,她并未说什么,只是担忧陛下知道了怪罪罢了。”   闻言徐脂慧也不说她了,转而骂白徽:“听闻他在雍州时也没见这么多花花肠子,现在真是什么都敢沾惹,莲钰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呸呸呸!”   沈观鱼不想再说白徽的事,问她:“你同你夫君处得可还好?”   “还不错,周冼明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人老实,也不多管我,婆母说的时候他竟还能护我两句,虽然我不需要。”   徐脂慧这一比,品自己夫君的好来了。   沈观鱼拿出了闲聊的姿态,同她从秋猎说到了中秋宴,这般小女儿的时间很久没有了,她一时间忘了时间,抬眼就见到赵究走了进来。   心中暗叫不好,忙站起身来,徐脂慧也跟着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敢说话,方才眉飞色舞的模样消失不见。   “这都快到晚膳的时辰了,说什么呢这般忘情?”赵究问的是徐脂慧。   徐脂慧不敢撒谎,“回陛下,臣妇和……沈娘子说了些往年秋猎和中秋的闲事罢了。”   “马上就要用晚膳了,周夫人可要留下用膳?”   这哪是问她意思,这是赶人了,徐脂慧奉旨撒谎道:“多谢陛下美意,家中婆母等着臣妇回去侍奉汤药,臣妇这便告退了。”   说完不管合不合理,脚底抹油地溜了。   回家的小轿上,徐脂慧回想赵究和沈观鱼站在一起的样子,确实般配到不行,两个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陛下登基将近两年身边从未出现过女人,可以说清冷寡欲到了极致,这才害得长公主以为他是断袖,现在把沈观鱼看得这么紧,一定在乎得不得了。   莫非是一朝开荤?想想周冼明那单薄的样子都勇猛得不行,陛下骑射出众,那方面只怕更强,不知道沈观鱼那柔弱的样子受不受得了哦。   徐脂慧被自己的想像激动住了,用力蹬了一脚轿子,害得轿夫一个趔趄。   朱阁里   见徐脂慧走了,沈观鱼埋怨道:“不过是说笑忘了时辰,陛下何必这么吓人。”   赵究不认:“朕也不过是想留她用饭,哪里就吓人了。”   顺势就牵着人坐到饭桌边,说道:“尤穹有消息了,如今人到了干安,只是未见他身边跟有什么女子。”   沈观鱼一下被吸引了注意,着急道:“没人?那他为何偏巧这时候离京?”   “大概是兵分两路,尤穹用自己做饵,故意混淆视听的。”   见她依旧愁眉不展,赵究安慰道,“你且放心,等将尤穹抓到了,问出另一拨人往哪里走了就是。”   事已至此,沈观鱼除了点头,再去求佛祖保佑已没别的办法,如今析春未找回来,她还要靠着赵究的势力救人,离开之事不知又要推到什么时候去。   不想见她再愁眉不展,赵究说道:“月馥宫已经修好了,明日就令人将这朱阁里的东西搬过去,诏书朕打算在中秋宴上宣。”   后日?中秋宴不就是在后日嘛,没想到赵究竟然选在了这一天。   这一回沈观鱼没有任何异议,点头同意了,再推就要露出马脚了。   她脸上有了些笑影,带着期盼说道:“那陛下明晚开始就不必夜夜奔这么远的路了,就快到冬天了,宫人们也不用冻这么长的一路,若是陛下因国事忙晚了,我还可以做些汤羹在御书房外等你……”   听她认真说起两个人往后的日子,赵究眼眸里都是柔光,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若做了汤羹还是让人送来更好,朕舍不得让你等太久,又怕耽误了国事。”   两人就在轻松的谈话中吃完了这顿饭。   翌日朱阁就忙乎起来了,沈观鱼看着宫人们来来回回地搬东西,自己带着夏昀到阁后的菜地里浇水。   见人浇完了水还在那儿发呆,夏昀以为她担心这块菜地没人照料,便说道:“这菜还没长大呢,往后奴婢过来浇水可好?”   “没事,我每日往这边走一走,就当散心了,雪下起来之前,这些菜也该收获了。”   闻言夏昀就不说话。   “夏昀……”沈观鱼倒是喊起了他的名字。   夏昀笑着走到她面前去:“小姐。”   “你都是多久和陛下说起一次我平日里的言行举止?”   夏昀的笑隐去,叹了一口气才说道:“陛下每日都会问奴婢。”   沈观鱼冷下了脸,“若我同陛下说,你轻薄于我,你说他会不会把你换了?”   夏昀猛地抬头看向沈观鱼:“小姐,奴婢没有。”   “你是没有,但我已经不想再被人监视,这虽然是陛下的错,但我不开心,只能报复你。”她的声音灰暗又懒散。   夏昀艰难地说道:“小姐若是想说,便说吧,奴婢只能尽力辩驳。”   “你连死都不怕,陛下对你莫非有天大的恩德?”   夏昀盯紧了她的眼睛:“小姐究竟想做什么?”   沈观鱼走近了他,逼得夏昀步步后退:“我若说出来,夏昀,你会帮我吗?”   直退到一棵树前,二人站定了,相去不过一尺。   她说到这一步,夏昀已经猜出了沈观鱼究竟要如何。   “小姐不必告诉奴婢想去哪儿,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告诉奴婢该怎么做。”这时他的脸上又扬起了笑容,却小心翼翼的,有些不自然。   沈观鱼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他,忽然踮起了脚,凑到他耳边说道:“你跟我走吧,你若是留下,怕是要没命。” 第57章 中秋   入住月馥宫当夜, 沈观鱼就收到了消息,尤穹抓到了。   她着急地就要从床榻上起来,说不得就要跟去看看, 赵究按她说的躺下:“这夜黑风高的,你在宫中安睡便是, 锦衣卫问话总是稳妥的。”   沈观鱼闷不作声地等了这么久,自然不愿意:“不成,我必得去瞧瞧不可, 不然今夜是说什么都睡不着。”   见她这么在意, 赵究心想着当初逐那两个丫鬟出宫果然是对的,她对别人也实在是太过上心了些。   他说道:“罢了,你在一旁听着就好。”   二人便乘马车七拐八绕地去了地牢,暗卫头领丛云早在地牢门口等着了,扶秋也迎了上来行礼:“陛下, 小姐。”   赵究走在前面,沈观鱼披着兜帽披风,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 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地牢,一走进入就觉得阴冷了许多, 沈观鱼暗自抓紧了披风的衣领。   这处的气息古怪浑浊, 赵究从前也多在此处审问犯人, 并不觉得有什么, 今日却担心沈观鱼嗅到那些血腥味,腐坏味, 回去后会不舒服。   这么想着, 他脚步加快了一些, 很快到了一处开阔、放满刑具的地方。   入眼就看到一个大铁笼, 里面的木架子上挂了一个身量不高的人,隐约还有银饰碰撞的轻响,沈观鱼仔细一看,正是尤穹被绑在了刑架上。   还有一个铁笼子套着,可见是极为顾及他的蛊。   此时尤穹面前站着一个奇怪的人,他身形高大壮硕得像小山一样,身上挂着奇怪的小盒子,脚下拖曳着许多碎布,若不是出现在此处,真跟街上的乞丐没差多少。   楚十三也在这儿,他那身月白色的绣花锦袍在阴沉沉的牢房十分扎眼,看起来格格不入,想来是赵究请来防范会有毒物出现。   赵究让沈观鱼坐在最远的圈椅上,自己同丛云也并未到太前面,一切要等那个南疆人查看过尤穹身上没有危险的东西之后再问。   尤穹并未昏迷,而是垂眸沉默不语。   中原人到底是比他要狡诈不少,竟然将他带来京城的帮手都策反了。   但如今就算他死了,但析春会一路被送到南疆去,自己也不算失败,他们的寨子一定有救。   “这就是你请来的南疆人?”赵究问道。   丛云说道:“是的陛下,他的本事并不比这少年差。”   这是赵究当初让锦衣卫盯紧的南疆人中被策反的,他本和尤穹一个寨子,十分了解他的蛊术,有此人的牵制,再配合暗卫围剿,尤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绝跑不掉。   而且蛊术并不玄妙,大多数时候只是会动的毒物,只需防备这毒是怎样散发出来的,有没有药可解就是,其余的还有起到解毒、觅踪、联络、侦查、示警等作用。   沈观鱼端坐看着,扶秋陪在身边,这处除了火把的噼啪声,只有铁笼里因搜身而响起的动静。   那南疆人仔细摸遍了,才从铁笼子里出来,将一个陶瓷盅放在了桌子上,楚十三饶有兴致地戴上天蚕寒丝手套,揭开罐子就看见里面的蛊虫在打架。   南疆人举起手,指尖捻着一只挣扎的小虫子,跪地道:“这是蛇觅,用中原话说也就追踪蛊,这小子身上的是母蛊,子蛊想来就在那女子身上。”   赵究问:“有了只蛊就能知道子蛊下落?”   “只有这母蛊的主人能知道。”   沈观鱼在一旁听着,升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赵究却并不失望,让那南疆人退到一边去了。   他对尤穹说道:“朕今日不打算对你用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做了件多余的事。”   尤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即便赵究再是用刑都不会就范,可没想到赵究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你这几日东躲西藏,只怕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吧,朕在西南的将士已与你的师父尤络说上话了。”   尤穹心头一跳,事关南疆安危,他不得不听,且听得十分认真。   赵究本就打算在南疆扶持一派起来,而尤络坐在的寨子最大,却因偏安一隅、无意中原才反抗起了南疆王,这也是锦衣卫查出来的消息。   为着边疆安定,赵究自然更倾向于扶持尤络而非南疆王,但如今和南疆王也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   这件事本就可以大谈特谈,没必要将全部希望寄予一枚不知道能不能炼成的蛊虫身上,只不过尤络不像南疆王,想不到找大靖皇帝的这个门路罢了。   赵究早派人主动去联络了,不过是尤络递回来的消息晚了些,这尤穹倒是得手了。   尤穹没想到,他当初想让大靖皇帝出兵的念头居然成真了,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当真会派兵助我师父?”   赵究早知他蠢笨,示意丛云将一封密函举但他面前,地牢虽然昏暗,但尤穹还是一眼看见了尤络的密印,果然是师父!   “朕其实不必问你,不过就是劳累修书一封,直接让尤络把人还回来,你说他会不会给?”   尤穹抿唇不语,大靖人阴险狡诈,他绝不能轻易相信……为防万一,宁肯麻烦些,等析春真的送到了南疆,师父若是不要就再论别的。   那被策反的南疆人这时也说道:“你这几日联系不上,大寨主的消息递到了京城,我才出手帮忙抓住你的。”   尤穹看那叛徒冷笑一声:“既然大靖皇帝真与我师父联手,如今为何不放了我,让我回南疆一看究竟。”   “朕从未说过要放了你,从你抢了朕的人之后,你就该死在这儿。”   当初在居翮山,赵究就打定主意要杀了此人,现在更不介意告诉他。   “你说你要是死在朕手里,你师父是会有二话,还是会把人再乖乖送回来?或是朕再费些事,让你的同伙连边防都过不去,尤络既无蛊也无我大靖援军,你那一个寨子能死干净吧?”   尤穹身子猛地一震,赵究的话戳中了他的痛点。   他有些激动:“大靖皇帝,你只要我一条命,我给你!”   “你的命给不给朕都攥在手心里了,现在只看你有没有点良心,可怜被你师父害死的亲娘,让你的亲妹妹免去这一路的磨难,还是朕浪费些时间,把人再从南疆带回来了。”   沈观鱼在一旁听着,更加明白没人能逃得托赵究的眼睛,只有没被他注意上的道理,没有他不能掌控的事。   她若想成功离开,就不能引起他的一点注意。   另一边,凝滞许久。   初出南疆的少年终究败在帝王心术之下,他的师父派他出来,只以为让他绑一个寻常的女人罢了,谁料竟惹了皇帝,是以未教他权术博弈,尤穹只能一败涂地。   “她如今……在西面,距离我在干安时不过一百里。”尤穹的声线似野兽落败的一声呜咽。   终于听到析春的具体下落了,沈观鱼那提着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随即就听赵究吩咐丛云:“待会让人飞鸽传书,往真定府搜查。”   趁赵究说话的功夫,沈观鱼默默走到楚十三身边,也朝那盅里看去,轻声问:“楚神医,这里边都有什么蛊啊?”   楚十三没想到美人主动过来问,殷勤地说:“在下也不能全都认完,只不过些须认得几个。”   “可否请神医说与我听听?”   “这是寒冰蛊、这只看着,黑中泛紫这两只蛮厉害的,看起来要打赢,作用却很普通,名叫驭生蛊,子蛊种在谁身上,只要捏死母蛊,那人便也没命在了。”   “原来如此……”沈观鱼还待问什么,赵究就上来牵住了人,说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沈观鱼想说话,被他一个眼神瞪住,有些无辜地说:“在看这些虫子。”   “也不嫌晦气,回宫去了。”赵究说罢,临走还丢给楚十三一个要杀人的眼神。   “嘶——这牢里本来就冷,瞪人做什么……”楚十三嘟嘟囔囔地也跟着出去了。   丛云却问这尤穹如何处置,赵究自然不可能让他活着,说道:“找到那婢女之后,直接杀了尤穹。”   “是。”   沈观鱼听着,一路回去,在心底暗暗思量起来。   “还在想析春的事呢?”本来今日搬宫,赵究想和沈观鱼好好热闹热闹,谁料半夜一个消息,来地牢里受气。   沈观鱼如何不知他这般露相是在气什么,倚着他肩膀,软声说道:“陛下当真是运筹帷幄、兵不血刃、一箭双雕……小女子若是不来这一回,怎么知道陛下这么厉害呢。”   赵究垂眸看她,忍不住上手捏她的翘嘴儿:“你少在这儿戴高帽,心里打量着什么事儿呢?”   “好大一桩冤枉,才刚夸完陛下,就把小女子下冤狱里来了。”沈观鱼翻身跨着坐到赵究的腿上去,居高临下地瞪着这“昏官”。   没想到今夜沈观鱼这么有小情小致,从善如流将手搭在她圆润的翘臀上,“玉顶儿该怎么罚朕这个判错了案子的昏官?”   沈观鱼环着他的脖子,轻晃脑袋:“罚你亲我一下。”   赵究听到了,跟晃着绿眼睛的狼似的,嗷呜一口就亲了个起火,把人逼得往后仰,他又把住腰,精致的下巴咬一口,又往漂亮雪白的颈子去。   “我说的是一下……嗯……”沈观鱼话都未说完,他的唇儿又追了上来,就是不给她说话。   等外头说到了,赵究还在慢条斯理的更漂亮小娘子唇舌缠绵呢,眼底的不开心早散了。   进了月馥宫,沈观鱼说道:“析春既然已经到了去南疆的半路,就别让她回京城了吧,不如就将她送到苏州去,在老宅住着吧,那边也有人。”   苏州好,放京城他还觉得近呢,天天让沈观鱼念叨。   赵究金口玉言:“那两个丫鬟连同她们的家人都放回祖籍去吧。”   沈观鱼另有所图,自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过一会儿,她扬起细白的腕子在脖子边扇了扇,温柔地说自己嫌弃地牢里的味儿,要去后头新修的浴池里去沐浴。   说完了还往赵究这儿瞟一眼,手指不明不白就到了他的玉带上轻勾一下,等人来抓她手,又羞怯地转到帘子后面去了。   赵究只觉得自己灵智开了都是为了明白她这个眼神来的,跟着就往浴池去了,费了大半个月修好的,他也得瞧瞧修得好不好。   “跑什么,朕也觉得臭,浴池也分朕一半。”   不一会儿,沈观鱼就借口将钗饰卸下出来了一趟。   经过夏昀时,她退一步借着柱子遮掩,将一个精致的荷包塞到他手里:“待会你会去地牢一趟,有一件事要请你办。”   夏昀低头看着那个荷包,知道是花足了心思,点头道:“奴婢会照小姐说的办。”   见他答应了,沈观鱼也不敢久留,又回到后头浴池里去了。   赵究半坐在水中,听到珠帘轻响,那被热水熏蒸的面容姝丽俊美,漂亮的肌线从胸口一路没入到水中,引人想去探究。   见沈观鱼开开心心出去,进来却微皱起眉,赵究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观鱼摇摇头,腕白肌红,细圆无节的皓腕浸在水中,轻轻往赵究身上撩水,看那水珠沿着如玉的胸膛滚落而下的美景。   赵究忽然觉得自己像要承宠的妃嫔,正被“皇帝”打量着,瞧合不合心意,这可不成,他扭身直接将人扯了下来,湿了水的衣裳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赵究没有被美景迷惑,和人一道浸在水里平视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究竟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观鱼瞳仁微动,视线挪开道:“没事,只是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说不说?”他不知做什么,池面的水荡漾开去。   “哎哟——”沈观鱼疼了一阵儿,衣裳也被丢上了岸,见赵究还要咯吱她,一边疼一边笑,想躲又躲不开。   “我说我说……”   赵究才住了手,只是分毫不退,示意她将实情道来。   “只是掉了个亲手绣的荷包罢了。”   赵究低声问:“给朕绣的?”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赵究抵着她的额头:“既是绣给朕的荷包,给朕就是,何必随身带着?”   “我白日里刚刚绣好,想明日佳节的时候给你,可是……定是陛下你方才在地牢里一路拖着我走,害我掉了。”沈观鱼竟倒打他一耙。   赵究吃惊:“你赖朕?”   张嘴就要咬她,看圣明君王惩治这个真正的“大昏官”。   沈观鱼挣也不挣,仍赵究宽阔的身子压下来,两手一摊:“反正现在荷包没了,随你吧。”   赵究沿着她肩线嘬了几口细嫩的肌肤,才说道:“多大点事,让夏昀沿着一路去找就是。”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沈观鱼心跳忽然变快,推着他说道:“那快让他去,别被人捡走再弄脏了。”   赵究无奈,朝外头吩咐:“让夏昀沿着去地牢的一路找过去,务必找到一枚……”   沈观鱼忙接上:“绣了白鹤游鱼的荷包。”   “不错,绣着白鹤游鱼的荷包。”   夏昀在外头应了一声,将荷包藏进袖中,走了出去。   “现在你满意了?”赵究终于动了起来。   沈观鱼“哎呦”个不住,抱着他的脖子受着,嗔怪道:“东西还没给我捡到呢,算什么满意啊。”   赵究正攀着这娇娘临顶呢,又说浑话:“找不到朕给你绣一个,嗯……不打紧的。”   沈观鱼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主动亲上了他烟雨迷蒙的眉眼。   月馥宫里一片暖湿的水汽,和阴冷的地牢天差地别,夏昀奉旨找到了地牢,他当初也是从暗卫里挑出来的,对这处可以说是熟门熟路。   因是找贵人私物,并无人跟着,照沈观鱼说的,果见那尤穹还在刑架上挂着,旁边桌前放着一个瓷盅,打开一看,盅内已经死得只剩两只了,就是楚十三所说的,没甚新奇的驭生蛊。   沈观鱼本意是此举若能成便成,若不能就另想他法,如今看来大约能成。   夏昀看向尤穹,笑道:“我们主子问你可想活着?”   秋日渐深,天亮得也越来越晚,外头还是漆黑一片的时候赵究就起身了。   谁料枕边人那雪白的玉臂又抬起来,勾着他的脖子要把人拉下去。   温柔沉悦的嗓音从帐内传出:“朕先去上朝,玉顶儿别闹。”   她被亲了几口,也清醒了,不能做害君王不早朝的妖妃,起身亲手帮赵究换上朝服,才打着哈欠睡了回去。   出到外殿,赵究问夏昀:“昨夜可寻到了那个荷包?”   “回禀陛下,已经找到了,好幸掉在了圈椅上,不曾弄脏。”夏昀躬身从一旁的多宝阁上取下那荷包,呈到赵究面前。   “嗯。”赵究边抚着荷包边出门上了御辇,等看够了才系在腰间,称心快意地上朝去了。   中秋夜至,天上月若圆盘,柔柔散着银辉,皎洁月色下的皇城灯火通明,足与月华争辉。   外头渐渐热闹起来了,连绵的宫灯在月馥宫的琉璃窗上映得如梦似幻。   还没入夜呢,沈观鱼就被拉到梳妆台前打扮了起来,知道赵究要在今晚下旨,她心中总不平静。   赵究将事情交托了出去,省出来的心力自然是一直陪着沈观鱼。   “对了,析春已经找到了,如今已在回苏州的路上。”   沈观鱼眼睛一亮,起身郑重地给赵究行礼:“我替析春多谢陛下相救。”   赵究拉过她:“你高兴便好,今夜有件大事,到时候可别笑不出来。”   小宫女也在一旁说道:“娘子,天色也不早了,该梳妆了。”   眼见镜中人妆饰了起来,赵究折子是再也看不下去,走到她身后欣喜地打量着。   赵究今日穿的是苍葭色直襟织锦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腰带,远看如琼枝一树,占尽了天地之灵秀,也让沈观鱼穿的一样的颜色,深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见他要为自己戴上那顶华贵的凤冠,沈观鱼忙抬手挡住“会否太隆重了些?”这凤冠白日里就晃得她眼睛疼。   赵究拂开她的手:“今日不隆重哪日隆重?”   “太重了我不好走路。”   “朕扶着你就是……”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终于是把那凤冠戴上了,等胭脂口脂一一妆点上,天香国艳、兰薰桂馥,   赵究终于满意了,执起她的手,笑道:“我的玉顶儿,合该是大靖的皇后。”   虽然猜到了,但一听到那位份,沈观鱼仍有些头皮发麻,前面好像有万顷波涛等着她,要用口舌将她彻底湮没,或是将她浑身捅成筛子不可。   即使劝过自己不必害怕,有赵究在,那些都传不到她的耳朵里,但   在恍神的时候,赵究已将前她牵着往外走。   坐在御辇上,赵究感觉到掌心下的人并不平静,问道:“你在害怕?”   沈观鱼脖子沉得很,连摇头都不敢,只是说道:“我只是不习惯,谁做皇后能平静得了,这要母仪天下的位份,陛下觉得凭我的名声,真的能担起吗?”   “朕不是要你母仪天下,做所有人的表率,只是让你做朕唯一的妻子。”赵究又说,“但朕也知道你不说真的娇弱无能,真担起事来,你比谁都能干。”   “今夜过后,陛下护在我身前,必是一人面对要压满榻的折子,可害怕?”   “自然怕的,所以皇后在朕从政事解脱出来时,要好好关心朕才是。”   两个人一路呢喃细语,很快就到了太液池的宴席上,这处更是如同白昼一般,楼台亭榭美若海市蜃楼。   池上宫灯在池下明亮璀璨,宫娥小姐们在池中泛舟眺月,月色美人相映成趣,如同仙人乘舟,如痴如醉。   这中秋宴得皇上看重,从一个多月前就筹办了,邀请文武百官共庆佳节,不说这处处的华灯流光溢彩,一应器物摆设更是费尽了心思,更遑论席上应节的美食。   除了各式的宫廷佳肴,还有月饼、九节藕等,甚至是几尺大的月饼摆在宴中,上头印了月宫桂树、嫦娥玉兔等精致图案,并菡萏,芙蓉等百花形月饼簇拥在一块儿,让人大开眼界。   太妃抱病在自己的宫里,太后的精神极好,难道着了华服,坐在了这场筵宴的中心,在文妙璃的陪同下见到宴的官家女眷们。   史官们又这一场华宴窥见大靖朝的殷实强盛,回去更是会不吝笔墨大加赞颂。   今夜人来得甚为齐全,甚至是齐王府的赵飞月也到了宴上,太后见她面有郁燥之气,知她丧母丧兄,也就略略安慰了几句。   待御辇停稳当了,康业抱着圣旨,站在夜风里高喊一声:“皇上驾到——” 第58章 对峙   御辇拉着一层云纱一层绸的帘子, 在明辉的灯火中气势尊贵。   听到皇帝来了,除文太后外,其余所有人纷纷跪地。   赵究下了御辇, 并未说平身,而是伸手向帐子里去。   所有人屏息跪着, 莫非里边还有人?   沈观鱼看着那只修长的手,长出了一口气,今夜是如何都退不得了, 便将手放在他手心上, 缓步地走下了御辇。   满目的宫灯让沈观鱼眩晕了一瞬,待看到所有人都在面前跪着的时候,她心里边沉甸甸的。   等他们抬起头,认出她的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赵究稳重的声音响在耳边:“众位平身吧, 今日中秋佳节,朕是来与民同乐的,众卿席间更不必拘礼, 各自饮宴赏月便是。”   众人起身,自然头一眼就朝皇帝身边看去。   只见一倾城女子, 姿容绝俗不说, 和陛下站在一起, 二人如神仙眷侣一般, 连身上衣裙都是穿一样的颜色,头顶凤冠更是华贵夺目, 雍容无双。   可待看清了那张脸, 有认识的心中已是落下惊雷。   这不是前头刚和离的齐王世子妃吗!从未听说过她有什么同胞妹妹, 难道真是她本人站在了陛下身边不成?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她是个什么身份, 既是下堂妻,更是陛下的前侄媳,这天下女子遍数,都轮不到她做陛下的人啊。   若不是皇帝就站在面前,他们已经要交头接耳起来了。   长公主没想到陛下身边当真有人,那也是白徽的意中人?   而且那脸竟是……越看越眼熟,莲钰猛地抓紧了衣袖,这张脸不就是那日在缬姝楼遇见的小面首吗?竟然是她!   她还想送个替身呢,没想到正主是个女人,还已经在陛下身边了,气得她又横了徐脂慧一眼。   徐脂慧注意全到了沈观鱼的行头上,忍不住大胆猜测,但是又怕自己太大胆,激动地掐得自己夫君差点喊出来。   白徽亦是失语,这阵子他不仅得了沈观鱼的画像,还有她亲手绣的荷包,托了文妙璃说她过得如何不好,如今一见……圣眷正浓啊。   沈观鱼被赵究引着向前走到了上首,众人的脑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转。   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往她身上瞟,沈观鱼面色没有半分波澜,只是不自觉地握紧了赵究的手。   谁都瞧出了异样,但没人带头,谁也不敢问出来,可见赵究平时积威甚重,就算是做这一件出格的事,也没人敢在这时候触了他的霉头。   赵究拉着沈观鱼在文太后旁边坐下了,面前还摆了一面花好月圆的缂丝屏风。   众人怪道说主座上怎么还有屏风挡着,莫不是陛下着凉了不成,原来是为了挡住身旁的美娇娘,不让别人窥视。   沈观鱼向文太后行了礼,文太后摆摆手道免礼,问赵究:“皇帝会否心急了些,今日此举只怕……”   赵究说道:“朕心中有数。”   既如此太后还有什么好说,不过独善其身罢了,她能想到皇帝要给沈观鱼位份,但今日这阵仗只怕是要当皇后。   他当皇帝以来,何时冲动到这个地步,当见是铁了心要专情一人。   文太后向身后道:“妙璃,你忙了一个多月了,也下去歇歇,饮酒赏月去吧。”   今夜谁会有闲心饮酒赏月,文妙璃没想到赵究能光明正大到这个地步,走下去入席的步子都带了迟疑,她掐着手心清醒了些,看下席间的白徽。   他那双眼睛也正看着她,带了疑问。   倒也不必乱了分寸,白徽这傻子好哄,她只需借口去问沈观鱼缘由,很快就能编出一套说辞来,现在必得沉住气。   皇帝坐定后,众人又都回去坐下了。   丝竹笙歌又起,舞姬们轻步跑到了中间的圆台上,起舞如月宫仙娥,美不胜收。   但发生了这样一桩怪事,原先共庆佳节氛围一散,那些个入座的官员和家眷们都小心地交头接耳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宫宴暗地里沸腾了起来,几位御史大惑不解,此等不规矩之事,他们已经摩拳擦掌,要好好申饬一番。   原本后面看不清的人也都知道,失踪的前齐王世子妃竟在宫中,看着好像成了陛下的人,这是怎样一遭大事啊。   “等这旨意宣下了,朕就带你到抔月阁那边去赏月。”赵究嫌弃此处多人,想带沈观鱼到安静一些的地方去。   想起在苏州那年错过的中秋佳节,他想弥补那个遗憾。   沈观鱼在桌下轻搭上他的膝:“这旨意一宣下,陛下待会儿只怕不会清静了。”   赵究低声与她说:“不必担心,朕早年和山长时常辩谈经义,嘴巴没这么笨。”说罢朝一旁的康业招了手。   文太后在旁边,是唯一看得见他们二人怎样如胶似漆的,心中只盼沈氏在如此的恩宠下,莫要目中无人才好。   康业早在准备着了,见陛下示意,忙要站出去。   结果席间有一人率先站了出来,问道:“敢问陛下,沈观鱼是以什么身份坐在上面?”   起身之人正是赵飞月。   赵究面上笑意缓缓消散,墨黑的眼睛盯住了赵飞月,他将宴席交由太后打理,倒是忘了齐王府的小喽啰,没想到敢有人在这时候跳到面前来。   齐王同在宴中,见到赵飞月跑到圣上面前呛声,咬牙瞪圆了虎目,这个孽障是要将齐王府断送出去不成!   赵究自屏风后走了出来,说道:“齐王小姐既然问了此事,朕这儿正好有一旨意要宣。”   沈观鱼却站了出来,走到赵究身边:“陛下,不若听听齐王小姐要说些什么。”   见她打断自己,赵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底下的赵飞月见到沈观鱼,眼中射出恨意,指着她道:“沈氏阴毒,害死了我哥哥和我母妃!陛下,毒妇应该就地处死,怎么还会出现在宫里,祸害宗室!”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有话想说的人都歇了心思,还是听完这案子再说也不迟。   赵飞月没有傻到家,若直指皇帝和沈观鱼有染,只怕会害死齐王府,这跟敲登闻鼓直接告到定案的官老爷头上有何区别。   何况这件事就算不说,谁还能想不到那儿去呢。   可齐王听了已是面色抽搐,这蠢材到底是受了谁的挑唆,以为这样说皇帝就能放过她了吗,自己绝不能任她拖累了。   “你说她谋害亲夫?可知这人是在和离之后死的,齐王妃是自己推倒了烛台死在佛堂里,朕倒想问问你,沈氏是如何千里谋害他人性命的?”   这边齐王在憋着一口气呢,赵飞月嘴巴利索地说了起来:   “这毒妇伙同一个假神医蒙骗我母妃和哥哥,害他的腿彻底碎了,之后更是用一种怪花哄骗他是能治……治不举的神药,算计我表姐,骗我哥哥不远千里奔赴南疆,才会死在了路上!这一切都有我表姐的口供为证!”   她将证词高举过头,很快就有内侍取过,呈到了皇帝面前。   赵究扫了一眼,不外乎将赠花那日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不足取证。   他慢悠悠道:“你的意思是沈氏算好了你表姐会弄死那盆花,更算出赵复安会亲自去南疆,还能算出你母妃会气得推倒烛台?”   赵飞月道:“她深知我哥哥想治好那顽疾,不放心别人定会亲自去,等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让那个神医暗害了他,那神医杀了人之后根本不敢回京,直接销声匿迹了!焉知不是心里有鬼!”   她自信得很,知道皇帝要给这姘妇位份,只要这大庭广众之下谋杀亲夫的罪名扣上,沈观鱼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赵究笑了起来:“这倒是可笑,那花是送你们表小姐的,人你说是那个神医杀的,可赵复安死于南疆毒虫,你非要扣帽子到沈氏身上,可知她在这其中不过是送了一盆花罢了。”   沈观鱼站得近,更能见他眸中慑人的冷意,知道赵究不会因为一个跳梁的赵飞月就生气,他气的是自己。   便也适时说了一句:“我只当那时一盆普通的花罢了,赵复安打哪知道那是南疆奇花,与我无干。”   赵飞月见她出来,自然将火气对准了她:“毒妇!哪会有这么巧合,你就是故意让他知道那花能治病,又算到了姚表姐忌惮你,会晒死那盆花,才送给她以挑拨我哥哥和姚表姐的关系!”   “齐王小姐,我还真是神算子,将一切都算到了,那我便想问问,姚小姐为何忌惮我,为何要挑拨你哥哥和姚小姐的感情?”   赵飞月语塞:“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齐王妃和赵复安同姚敏俞说过,会让她当世子妃对吧?姚敏俞在你哥哥受伤时衣不解带地伺候,整个王府都知道,我便以为赵复安要纳了她,才送了那盆花当礼物,可你分明知道她看不上妾室,要做的是世子妃吧。”   赵究沉默听着,负在背后的手已握得指节发白。   赵飞月反口说自己不知道,“你胡说!若是姚表姐要做世子妃,我母妃哥哥又岂会让你和离,你都知道了他的病症……”   “是,你齐王府就是要杀我灭口,赵复安污蔑我不孕三年,到最后因为他表妹要做世子妃,又怕我泄露秘密才要杀了我!   恰好那日太后宣我进宫才救了我一命,我万般不得已求请陛下做主,他可怜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得以和离,那日我身上的伤自有院正医案为证!你母妃身边害我那几个嬷嬷我也都认得清楚!”   这番话又是引起一片哗然,听起来确实比那赵飞月凭空猜测的更为可信。   原来从前光鲜尊贵的世子妃竟做得这般艰辛凶险,齐王府当真是一个狼窝不成?   赵飞月的话被她还了回来,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齐王在这时终于找到了缺口,站了起来对着赵飞月清清楚楚地说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便在此信口雌黄,那神医是你母妃请的,其他大夫都说你哥哥的腿治不好了,他偏偏治好了,而且他那个方子确实能治不举,有你母妃让人找的瘦马为证,那人确实是神医,   况且沈氏足不出户,根本从头到尾连见都未见过他,而且那神医也没有偷偷溜走,而是悄悄回京找了本王去运你哥哥的遗骨,本王因他护佑你哥哥不利,才悄悄处置了他!”   他说这番话根本不会有人戳穿,甚至赵究还会帮他圆上。   有了齐王这段有理有据的帮腔,事情一下子又变得可信了许多,都在说想不到齐王府内里如此污遭。   赵飞月没想到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先前她和赵寒衣说了许久,又找到了姚敏俞,才肯定了沈观鱼和赵究就是害死她哥哥的元凶。   她因为不敢直指赵究,才会只紧着沈观鱼一个人咬。   可赵寒衣没有告诉她这样也有弊病,那就是若一切都是赵究做的,沈观鱼就太容易洗清嫌疑了。   不过赵衣寒清楚地知道凭他们根本杀不了人,他只是想借赵飞月的嘴恶心他们一通罢了,至于赵飞月会怎么样,赵衣寒是半点都不关心。   得到这样的结果,赵飞月怎么会服:“那母妃呢!她为什么会发疯,还不是因为沈观鱼害死了我哥哥她才发疯的!”   “是你母妃先是气死了你祖父,又设计要害死儿媳,被陛下追究了这一层层的罪过,吓得是肝胆俱裂,最后自己儿子反倒死了,这是亏心事做太多,老天降下了惩罚才疯了,你如今知道这些家丑了,可满意了!”   齐王痛心疾首地拍着膝盖,谁还能不信他呢。   赵飞月没想到连父王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不!他现在过得好了,根本不肯替母妃和哥哥深渊   遥遥望着那站在皇帝身边,一身华饰的沈观鱼,这几年来她一直讨厌这个人,到了今天更是恨不得她死,怎么能容许沈观鱼本该落到泥地里的贱命,今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心焦得不行,直接就豁出去了,要将沈观鱼未和离之前就和赵究勾搭上的事说出来。   齐王见她嘴唇微动,知道这孽障是又要发疯了,忽然爆发抽了她一个耳光!   “还不退下去!本王看你是执迷不悟,到底是我管教不严,才让你母妃把你教成这个鬼样子!”   赵飞月被抽了一个耳光,耳朵嗡嗡地响,浑然忘了原本要说什么,而是看向齐王,满脸的不敢置信。   “父王!你打我?”   赵飞月没了娘兄,如今父亲看她的眼神更是带了刻骨的仇恨,惊痛得身子不住颤抖。   “本王不打你,难道由着你在御前失仪,被疯病蒙蔽了脑子?你母妃和你哥哥已经够害人了,当真是一窝生出来的种,本王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大不幸!来人啊!把这犯了疯病的小姐拖下去!”   跟着齐王进宫的下人赶紧上前,将人打晕带了下去。   齐王朝赵究跪下请罪:“求陛下恕罪,臣的女儿半年间连失兄长和母亲,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才生出顽念,非要将这事怪罪到别人身上”   齐王知道谁跟赵究对着干绝不会有好下场,此时他宁愿丢些脸,也要保住齐王府一脉。   “当真是好大一场戏啊……”所有人心底都响起这句话,宴上连酒都没人动,大家专注得   下半年里整个京城就因为齐王府的事热闹了半年,就是街上的乞丐都知道京城里的齐王府就是个笑话,泰半的唾沫星子都用来说齐王府的事,如今终于是当面听到了,只是不知这一出算不算大结局呢。   徐脂慧没想到沈观鱼经了这么多事,算算时间,那段日子她还因为空印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操持着妹妹的丧事,齐王府出了个过来奚落的齐王妃,根本无人关心。   别人瞧不到的地方,她过得当真是艰难。   徐脂慧霍地站起身来,恨声说道:   “就说当初空印案被吴氏害死的张家夫妇,满门只落得个沈观鱼这孤女操持两人的丧事,齐王府这姻亲莫说是过问,可说是唯恐避之不及,我那日去了,来了个齐王妃,你猜怎么着,她骂沈观鱼活该,就因为一个亲妹妹死了就从王府跑回去,有什么用,人不还是死了,那夫妇还背着大案子,别带累了齐王府。”   反正人死了,随徐脂慧编排。   这做派谁听了不皱眉,当即就有官家夫人暗暗道:“还是婆婆呢,尽心服侍了三年,儿媳拿自己的清名帮着瞒骗天下人,结果人家唯一的妹妹死了,齐王妃还往人伤口上撒盐,真是半点良心都没有啊。”   “不说这事,就老齐王寿宴那会儿,一整个宴席都是沈氏操持,办得那样好,还不是没来由地就被骂个狗血淋头……”   风向一时就定了,再也无人疑心。   齐王让人将赵飞月带了下去,自己也躬身退席了。   知道此事算平安过去了,沈观鱼坐了回去,由赵究主持大局。   赵究显然是个做大事的,根本不管前头的案子众人有没有回过味儿来,会不会还有疑虑,抬手就让康业宣读圣旨。   沈观鱼抬手按住了那道圣旨,看在赵究低声说道:“陛下,如今宣旨只怕不好。”   她起先面对赵飞月的指证,竟不想做任何反抗,真当赵究觉察不到吗。   他冷厉的眉目横了过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康业!宣旨!”   被瞪的人吓得凤冠都抖了一下,手却还搭在圣旨上。   “沈娘子,轻莫要为难咱家。”康业将圣旨从沈观鱼手中抽了回来。   他又重新站出一步,当着百官及各亲眷的面展开了圣旨,高声唱念道:   “已故海晏公大理寺卿沈钧之女沈氏……兹仰遵慈谕、授以册宝、立尔为皇后……仍俟吉辰,所司择日备礼册命,钦此!”   沈观鱼忽然看向赵究,她知道自己要做皇后,只是没想到,赵究竟为父亲追封了海晏公。   海晏河清……这个追封很适合他,瞧见她眼圈忽然微微红了起来,赵究声音依旧冷硬,说道:“你若是再躲,朕就不客气了。”   说罢看向了底下,高大的身形气势凛人,琼枝似的衣袍都散去了温柔,那危深的眉骨下,双眼凌厉如刀。   要这些人直接跪地高呼千岁怕是不能一蹴而就,他便等着出头鸟。   然而底下众人已经沸腾一片了。   “皇后?”   “沈氏怎么能做皇后呢?”   “这竟是比前朝那贵妃更是过分啊……”   甚至有人怀疑起了沈观鱼究竟是何时勾搭上的,他们二人难道真的清白?当事关皇帝,没有证据更为了自己的小命,是以谁都没说。   “沈氏绝不堪为一国之母,陛下!请陛下三思啊!”   一位头发花白的御史终究是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跪下。   “沈氏既已和离,便与齐王府无半点干系,朕封她做皇后,有何不可?”赵究站起身来,睥睨着众人。   沈观鱼在屏风后看着他,知道自己此时出现只是火上浇油,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便乖乖坐着。   张御史头发花白,声音悲怆:“此事实在了不成体统,没有先例,臣惟恐陛下被祸水蒙蔽,这直接便是皇后,任谁都觉得是沈氏蛊惑了皇上!”   “不成体统?再嫁女做皇后,前朝更不止个例,娶她们的更非昏君,张卿是觉得朕会被一个女人蒙蔽?卿可知朕让沈氏为后,本不是她所愿,她也是再三进言劝阻,如今不过是朕强求罢了。”   “那陛下为何执意……”   “因为往后朕的六宫只沈氏一人,她不是妃嫔,而是朕的发妻,自然只能是皇后不是其他。”   此言一出,所有人无不大骇,陛下此言惊世骇俗,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不说沈氏是否相配,只一个不知能不能生的女人,子嗣不丰,这国本便不稳当。   文太后只闭眼念佛,作壁上观。   渭南王和其王妃更是话都不会说了,长公主、文妙璃听罢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白徽倒是嗤笑,没想到皇帝在情爱上是个傻子,迫不及待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种承诺,之后只怕不好收场。   徐脂慧激动地将周冼明掐出了血,“陛下是真男人啊!”   周冼明龇牙咧嘴地不敢痛呼,捂着脸点了点头。 第59章 落水   赵究道:“因为往后朕的六宫只沈氏一人, 她不是妃嫔,而是朕的发妻,自然只能是皇后不是其他旁的位份。”   话听进了沈观鱼心里去, 心似孤舟,飘摇不定。   她不由望着那芝兰玉树的背影, 遇见这样的人,执着热烈得像有人拿了刻刀,在她这颗石头上一遍一遍刻画赵究的模样, 如何能不深印入骨。   可若她只想做一块自然的顽石, 而是被随意雕琢成现在的模样呢?   这般耗费心力的好,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会不感动,但沈观鱼也深知赵究有多讲不通,几乎是裹挟着她往前走。   若她不领情,任谁来评理都只会说她沈观鱼不知好歹。   又一御史出列陈情:“陛下明鉴, 本朝从未有此前例,况且沈氏原是陛下宗亲,如今却捐弃前人做皇后……实在不堪为母仪天下的典范啊。”   这话成功勾起赵究的怒火:“依照许卿说的, 沈氏即便和离了也得跟着齐王府的步调,赵复安死了她就得一辈子不嫁, 最好是去殉葬, 可是?”   那御史头磕更低:“臣并无此言, 国朝有例, 二嫁便与原夫家没有关系,但此女一无家世, 二无清白, 陛下是万民表率, 实不能许此高位啊!”   “你既知国朝有例, 又可知先祖开国,从未定下二嫁女不能做皇后的规矩,当年逐鹿中原时更是夸耀女子勇可当丈夫,青坷寨寨主是个寡妇,后来更是成了先祖德妃,生养出了为民请命的贤王,朕娶她便是为万民做表率,娶妻娶贤,   沈氏当年在苏州,夜上坟山,凭一己之力为素不相识之人翻案,如何不是聪颖果敢,如何不是爱民如子?你们倒是迂腐不化,拿‘二嫁’两字给人定罪,   如今江南更是立了海晏公的祠堂,如何就说沈氏没有家世,百姓的拥戴不是家世,那些爬上了高位,想攀权附贵便结了姻亲,生下个身娇命贵,鞋不沾土的,就是所谓的家世?   朕倒要问问你们,食君之禄,得百姓供养,御史的一张嘴,不用在为民请命上,百姓关心的难道是朕娶了哪家姑娘?而不是今秋之稻麦,来年仓廪实?   他们难道会因朕娶了沈氏女就以命相挟,捶胸顿足?朕娶妻是为的是给谁看,娶给这朝中百官看的?   你们这些御史当真是好,兼田万亩的害农贪官不去弹劾,黄河决堤时打杀难民的酷吏不谏,一股劲儿盯着朕的后宫,欺负到一个孤女身上去,怎么,是她没有良田许给你们,没有父亲提拔你们,才显得好欺负?   那池子柱子,要投便投、要撞便撞,传出去只道你们羞愤欲死,不配为官!”   沈观鱼从未听过赵究说这么多的话,但他连消带打的,准确地捏上了这两个御史的痛点上,二人当即磕头不敢言语。   赵究前头治理朝政一向润物无声,循规蹈矩,让御史觉得他是好拿捏之人。   若放哪个软弱的帝王或傀儡来,便也就范了,可如今赵究不守着规矩了,那霸道便显露了出来,这帮人没有前车之鉴,狠狠撞到了铁板上。   他所说的那些未谏的贪官酷吏,御史自然有自己的思量和顾虑才未上谏,没想到这暗地里的事,被陛下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群臣听了大气都不敢出,再无一人敢吱声,就怕被挑出自己一星半点的错处来。   那两个领头的御史面色苍白,连以死劝谏的心思也被打消了,自己不干净就豁不出全部去,如今死了也只是遗臭万年罢了。   好好的佳节,因为自己的事闹得一片寂静僵冷,沈观鱼朝文太后看了一眼。   她也正好捻停了佛珠,睁开了眼睛。   赵究封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文太后既阻止不了,此时出来送个人情,让各方都有个台阶下,自会让赵究记得她的好。   文太后站起身,说道:“即使佳节,又逢国朝喜事,今日可说是喜上加喜,海晏公断案的事迹,哀家听闻在苏州戏文里还唱着呢,这样好的人家,又因齐王世子蒙上了三年的不白之冤,哀家不忍见其零落,才在她和离之后召进宫来安慰几日,   陛下想着她苦命也就关怀几句,小儿女们都是在哀家眼皮下相处的,虽情意相投,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如今陛下虽心急了些,但情真意切,哀家亦是动容,沈氏!”   “臣妾在。”   圣旨下了,没有收回去的说法,沈观鱼艰难改了口。   “往后尽心为陛下延育子嗣,你此身便也就分明了。”   她跪下:“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文太后混迹后宫多年,说起鬼话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用自己的身份地位为沈观鱼作证,赵究得记下了这个人情。   “本就是佳节,诸卿不必拘束,朕既有团圆之人,也不会真的惩治谁了,让谁家冷淡过节,好了,此事不必再议,都赏月游园去吧。”   言语之中是将那所有人都轻轻放过了。   诸人左看右看,还能说什么,纷纷跪下齐声道:“陛下万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沈观鱼被赵究拉到身边,让众人平身之后,也不好即刻带沈观鱼离去,而是坐回宴上,歌舞既起,这中秋华宴除了多了一位皇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究找起了沈观鱼的事:“你方才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这时候不说喜笑颜开,怎么还拦着他宣旨呢。   沈观鱼知躲不过这一遭,“臣妾……”   “不必用这个词!”   她乖乖改口:“我只是怕宣了旨后,赵飞月再将那些事全说出来,若咱们一个应付不及,反对的声浪会更大,不如静观后变,再看这旨要不要宣。”   赵究长臂代替了圈椅,将她环了起来,气势迫人:“这旨非宣不可,你是打量朕对付不了她?”   “她来得措手不及,万一呢……”   “没有万一,”赵究上下打量着她,“你莫不是在打别的主意?”   “都到这一步了,殿宇我在那住这,凤冠在头上戴着,陛下思量我会往哪去?何况,听了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谁不得把这傻郎君赶紧抢到手里啊。”   沈观鱼毫不吝啬甜言蜜语,若不是现在众目睽睽,指定得抱上他的腰,下巴再蹭蹭他的胸口。   赵究见沈观鱼终于是彻底安心了,戳着她额头抱怨:“朕这一颗心非得递你手上,你才肯说几句好话。”   底下的人见君后的头挨在一起说话,以为是二人逢了喜事,感情甚笃,殊不知他们正拌着嘴。   长公主往白徽那儿看了一眼,才发觉人已经不见了,可惜了,不能见到人家这郎情妾意的情形。   渭南王还没回过神来,任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到,他英明神武的皇兄会说六宫只有一人这样的话。   便是那沈氏有倾城之貌,身为一国之君,未必没有更美更清白的女子,竟不想他通通不要了,实在……傻子啊。   “皇姐,要不咱赌一把,看皇兄什么时候会有二色?”渭南王偏身和长公主说话。   渭南王妃赶紧推他肩膀:“陛下又不是寻常男子,若色迷心窍,做皇子时就该纳正妃了,你还是谨言慎行些,别拿陛下的事儿消遣。”   长公主没多大反应,“纳不纳的有什么要紧,都是他们的事,寻常老百姓听听热闹罢了,不过那些和离或是寡妇,有了沈皇后的表率,腰板也能挺得直一些了。”   渭南王看看两个女人,道声无趣,扭头喝酒去了。   这时洪从英匆匆走到了上首,沈观鱼忙坐正了身子,他看了新后,脚步顿了一下,在赵究耳边匆匆说了几句。   听闻西南边将联络上尤络之后,已到了严阵以待的时候,战事一起便不挑佳节不佳节的了,得赶紧请皇帝拿主意。   赵究朝沈观鱼道:“朕有事要去处置,康业就留下来,稍晚送你回宫去吧。”   沈观鱼起身送他,赵究离去,独留了沈观鱼在此处坐着,无人上前说话,反倒有些清冷了。   她起意要离去,文太后却说道:“往后这深宫,不知多少孤单日子要熬,能热闹就热闹一会儿吧,让妙璃带你去游玩可好?”说罢她让人去唤文妙璃。   沈观鱼推辞不得,只好领了心意:“臣妾多谢太后娘娘恩德。”也是谢她方才出言帮扶。   文妙璃听到时讶异了一下,立刻也就想明白了,经过今夜这一出,谁还记得她这一个多月的辛苦,不过是借沈观鱼得到的注目,让别人能稍稍记起她,往后说起文家女贤良也能记得此事。   这真是……让姑母费心了。   文妙璃款步登阶,走到沈观鱼身边去扶她起来,“皇后娘娘今日大喜,也赏臣女几分薄面,看看这游园会如何?”   徐脂慧蹭得站起来,凑到长公主面前:“看到没,看到没,那就是个没骨头的,心里头不定怎么恨呢,现在就凑上去,你以后别跟她走这么近。”   长公主抽出自己的袖子:“你有骨头,上来就算计了本宫一个大的,挪开。”   哼!不珍惜她,自有别人珍惜!   徐脂慧气呼呼地起来,凑到前面去,抢了沈观鱼另一边。   沈观鱼从前也参加过宫宴,虽是头一次这般万众瞩目,但宫规仪礼谙熟于心,也不至于露了怯。   “你也来了。”沈观鱼笑着看她。   “我来防着你被小妖精祸害了,”徐脂慧低声说,“长公主是彻底被策反,全然不理我了,皇后娘娘往后做我的靠山吧。”   “胡吣,本宫谁的靠山都当不了。”沈观鱼戳她枕在自己肩头的脑袋。   徐脂慧问:“那个整日跟在你回头的夏昀怎么不见?”   “他留在月馥宫了。”   二人有说有笑的,沈观鱼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文妙璃指着那如梦似幻的宫灯说道:“皇后娘娘瞧瞧,可觉得有哪一盏能入眼?”   沈观鱼自然给她面子,夸赞道:“那月宫灯最是好看,用的不知是什么绢,烛光又白又暖,隐隐泛着七彩仙光,本宫从未见过。”   文妙璃噙着笑,她旁边的丫鬟先答了:   “皇后娘娘好眼光,那一盏月宫灯看着比天上还要柔美,盖因小姐费尽了心思,足绷了两层的明净纱,这纱净澈轻透,光洒在上边流转多姿,似叹息又似轻烟,往上绘飞花流水,真如会动一般。”   “那流水飞花可是你家小姐亲自描画的?当真好看!”   “皇后娘娘若是喜欢,月馥宫中的灯罩也可换成如此模样。”文妙璃柔声说道。   徐脂慧往旁边白眼一翻,这就讨好上了。   沈观鱼推辞道:“这灯太费工夫,你都要做新娘子了,这双漂亮的眼睛可不能熬坏了,宫里的灯如今已是很好了。”   其余人等或是坐着或是到园中游玩赏灯,都不免往沈观鱼这儿打量几眼,自然也听到了文妙璃的巧思,纷纷往月宫灯看去,赞叹之声纷纷,徐脂慧眼珠子都要看不见了。   三个人并着一行宫人继续往前走,如进了仙境一般,两侧挂了些灯谜,能看出是文妙璃翻便的典籍出的新鲜灯谜,算是中秋节的保留活动了。   还有演嫦娥奔月的皮影戏,又见移栽了几棵果树,石榴、梨子、榅勃、柑橘等果树,尽是些低矮的,让游园的客人自己采摘,吃上最新鲜的。   甚至还有螃蟹池,钓上来的螃蟹鱼虾直接送到一旁的炭炉上,吃着河鲜就着暖身的酒,不是闲聊,再看天边圆月,周身美景,实在是妙哉。   此番算是雅俗共赏,各人有各人的热闹了。   沈观鱼一路看过来,就知道这场中秋宴文妙璃确实费心许多。   她如今也算宫中的主人,便不吝开口夸赞,让众人知道文妙璃的贤良:“想你这般稳重又灵秀的女子,哪家若能娶了你去,实在是万世修来的福分。”   文妙璃面泛粉意,行礼道:“娘娘谬赞了。”   徐脂慧来本是和文妙璃斗气来的,谁知走到嫦娥奔月的皮影戏那里就住了脚,自发地撤了挽沈观鱼胳膊的手,坐在一旁用炭炉蒸着螃蟹喝着酒,再看看皮影戏,便粘在那不动了。   周冼明也找了过来,低头给她剥螃蟹呢。   此时池中清雅的钟声响起数声。   文妙璃高兴地说道:“马上就要放烟火了,皇后娘娘,咱们选处高点的地方,能看得清楚一些。”   “本宫记得你说那是临安的烟火?”   “是呢,到时百花在天空盛放,娘娘也好好赏一赏。”   “当时本宫能见一见他们吗?那处里苏州也不远,或许能听听乡音。”   “娘娘要见,那是他们的福气。”   沈观鱼回头见徐脂慧对烟火没有半点兴趣,摇了摇头随文妙璃走了。   文妙璃却想多带几个人做见证,便唤上几位官家夫人,到时候出了事她也能择清自己。   一行人其实也没走多远,绕了一个弯,就见到一处高出地面的小亭,走上几个台阶,视野便开阔了一些。   文妙璃暗自往那假山后看了一眼,就见得一位微微晃动的醉影儿,知道白徽喝得酒里做了手脚,她心里也有了计较。   今日事发突然,一切都是临时改的主意,未免粗糙些,但却极为有效。   本想着若是沈观鱼一直被藏着,她能两边都瞒住,等时机成熟了,再把辜负她的统统报复一番。   可没想到现在沈观鱼直接做了皇后,白徽那边不好瞒,便只能将这两个人都毁了,从这亲事里抽身,别的人另想办法就是。   天边炸开一朵又一朵的繁花,流光溢彩,花瓣如雨,纷纷坠落,好似触手就能摸到,更有嫦娥、兔子,百兽在天上荟萃。   此般美景自然引得人人仰头惊叹,沈观鱼却因为凤冠太重,仰得有些累了,才稍稍的低头缓缓。   明亮的烟火将没有灯笼的地方照得亮堂了一些。   这亭子不远处就是太液池,岸边站着一个九岁的女孩儿正仰头望着烟火,越看越往后退,没料到一脚踩空,扑通掉进了水里去。   小姑娘喊救命的声音细,被烟火炸开的声音盖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人听见。   那岸边又长着一圈树丛,她是钻过去了,从那处经过的人,根本不会有发觉后边有一个女孩儿,这多半是要悄没声地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当下竟只有站得高些,未抬头的沈观鱼在烟火盛放时依稀看见了,那女孩儿掉下去的一瞬间,沈观鱼就瞧清楚了那张脸,她心头狠狠跳了一下。   “莲熙公主!”   沈观鱼顾不得其他,忙挥开文妙璃的手,快步地跑下了台阶,朝那岸边奔过去。   官眷夫人们见皇后娘娘这么突然地就跑了出去,有些面面相觑,宫女们自然也跟了上去。   “皇后娘娘!”   文妙璃喊了一句,忙追了出去,丫鬟跟上了紧张地说了一句,“小姐,现在怎么办?”   “让他在躺着吧,等我有空了再去料理。”   太后坐了半夜身子也乏了,就准备回宫休息去了,问一旁的嬷嬷:“莲熙去哪儿玩了?让她赶紧回来吧”   老嬷嬷说道:“估计是小宫女们带着去吃烤螃蟹了吧,老奴去将人带回来。”   太后点头:“嗯,螃蟹回宫也能吃。”   找不到莲熙公主的小宫女正急得天天转呢,这灯火总有照不到的地方,不知哪处道上一个晃眼,公主就不见了。   偏她们又不敢高喊公主不见了,更不敢去禀告太后娘娘,只能暗暗搜查,盼着自己能找到。   “乱跑什么,公主呢?”老嬷嬷抓到了乱窜的小宫女,却不见莲熙的身影。   小宫女吓破了胆子:“回、回嬷嬷……”   “皇后娘娘!您跑去哪儿啊?”那边高喊声打断了小宫女的话。   后边又有一群人人赶着过来,故意喊得大声些,让大家都知道沈观鱼似乎有些异常,自然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沈观鱼也管不得这么多,摘下一盏灯笼,扒开那岸边的树枝,说道:“快去个会水性的救人!去!去救莲熙公主!”   众人这才看到池中竟落了个女孩,已经渐渐不挣扎,都快沉到池下去了,这才明白皇后娘娘为何会跑得这么着急。   马上就内侍跳到了那太液池中去,将人救了下来,沈观鱼让宫女拿出她的披风披到莲熙公主的身上。   太后听到这边的动静,忙不迭地就过来了,见到莲熙竟然落了水,昏迷不醒,几要大惊失色。   幸而发现得及时,沉下去时喝了几口水,沈观鱼揉了揉她的背心就吐了出来,想来是无碍了。   “送回宫去,宣太医!”太后到底是不放心,胸口起伏不住。   老嬷嬷忙驱散了在旁的官眷,“没什么事情,各位就都散了吧。”   众人默默看了一眼皇后,都散开去了,文妙璃作为太后侄女自然就留下了。   太后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宫女哭着跪了下来:“太后恕罪!是奴婢看护不力,一打眼就不见小公主了……”   太后不想再听:“拖下去处置了!”   这么多年她就只这么一团心肝肉,一想到差点就要没声没息地淹死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观鱼将灯笼递给一旁的宫女,也要告退,太后拉住她的手,忍着眼泪说道:“实在是多谢你了,若你没发现,只怕……”   “太后不必多礼,这也是臣妾恰巧看到,盖因公主是个有福气的人让在那静没声的地方教臣妾看见,如今这个命里的大劫平安过去了,往后都是顺遂的。”沈观鱼安慰道。   太后点点头:“你心善宽仁,哀家是知道的……罢了,也不多说什么,来日方才,哀家先回去看看莲熙。”   送别了太后,沈观鱼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文小姐,本宫也该回去了。”   文妙璃道:“是臣女办事不力,才出了这起子事,全仰赖娘娘才没成大错。”   “这实不是文小姐的错,莫放在心上,且留步吧。”   “娘娘慢走。”   文妙璃目送她们离去,眼眉冷了下来,“白徽那儿再下点药,照原先说的办,我乏了,后日再应付他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8 00:00:44~2022-08-18 22:3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梓仪 5瓶;我爱不二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夜宵   白徽只觉得今夜的酒似乎分外容易醉人, 周围一阵一阵的声浪,冲得他脑子发蒙,皇宫的酒后劲儿真大。   小厮过来扶起了他离席, 白徽沉得跟座山似的,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重影, 踉跄地跟小厮走了。   到了一处地方,实在热得不行了,甩开了小厮, 迷迷糊糊地就伸手去捞太液池的水浇脸。   然后那小厮也不见了, 他自个儿扶起假山站了起来。   这时天上炸响了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照在他脸上红红黄黄的,白徽懒得走动了,索性就靠着旁边的假山看起了烟火?   最吵闹的一阵声响过去了,他的眼皮又沉了下来, 就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声音十分像沈观鱼,在耳边絮絮叨叨着自己的无奈和惶恐,朝中百官如何上奏斥她非皇后人选, 世人如何嘲笑议论她一个二嫁妇人。   总之絮絮叨叨的全是些女人心思,如今皇后都做了, 还来寻他做什么。   但白徽又想着, 沈观鱼既来找自己, 定是也看中了他的, 惦念了这么久,捞过了人来亲近才是正经。   他长臂一身, 温香软玉搂了个满怀。   “沈观鱼”惊呼了一声, 就被他堵住了嘴, 手不规矩地乱摸起来, 可小姐吩咐过了不得反抗,她流着泪咬紧牙关任人轻薄。   “哭什么,又不是第一回 ,现在就让你瞧瞧我和赵究谁更厉害!”白徽亲到了眼泪,吐着酒气撕扯起她衣裳来。   火树银花的另一边,文妙璃用蟹八件仔细地剔着一只螃蟹,举止娴雅,玉指纤纤。   丫鬟匆匆回到她的身边。   文妙璃问:“他信了?”   “似乎是信了,一直喊着……皇后娘娘的闺名,还轻薄了那丫头,幸而那处无人。”多的脏话丫鬟都不好意思说。   哼——那可是她特意寻摸来的,和沈观鱼声线相仿的女子,专门充做丫鬟带进宫来,就是为了应付白徽。   “嗯,我也累了,捂了他的嘴带回去,咱们退席吧。”   经过太液池兼济桥头时,正好看见似也要往外走的成么。   “成指挥使,真巧。”文妙璃轻柔的声音里掩不住的欣喜。   成么又如常退开一步,并未问候,但眼睛看向她时,并不似对兵马司里的兵丁严峻。   见周围无人,文妙璃反是走近了一步:“今日这团圆中秋宴上没见着成指挥使,临了终于遇上了,这是怎样的缘分?”   “文小姐觉得是怎样的缘分?”成么见她走近,未有半点波澜,当真和她闲叙了起来。   “竟让我忍不住想起一句今夜月明入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1]”   她总是借着找白徽的时候,在兵马司里偶遇成么,再撩拨几句,如今自然不例外,但近日深觉进度有些慢了。   果然,成么说道:“文小姐将要成亲,对着外男念这种诗,不成规矩吧?”   她轻笑了一声:“既知我要成亲了,大抵成指挥使也知道白徽那个人不堪许终身,他能这么痛快地过日子,我总有些不服气。”   “文小姐若不想结亲,大可以退了。”   “这话我同太后娘娘说过,可惜没成,若是嫁个成指挥使你就好了,我听闻指挥使洁身自好,从不去勾栏瓦舍,嫁给你这样的人,才是我从前期盼的。”   成么没有说话。   文妙璃也不介意,轻戳他的胸口,嗓音撩拨:“我有心要让白徽吃一个闷亏,成指挥使,你帮不帮我?”   “不帮。”他也不问是什么。   文妙璃不笑了,“成指挥使,西南角有一空殿,若要我认你是个男人,就把我抱到那处去。”   她恶心透了白徽,想到成亲后要做他的人,就气得觉都睡不着,如今为了拉拢成么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她实在是心甘情愿。   成么不说话更没动,只是深深打量着她,想弄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丫鬟吓没了半条命,忙拉住文妙璃的袖子,“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成指挥使没种吗,也罢,白徽花天酒地打我的脸,我倒为他守着这贞……”话还没说完,身子忽然腾空。   文妙璃忙捂住自己差点尖叫的嘴,成么抱着她直接就往她所说的西南角去了。   那里果然有一处空殿,撞开了殿门又很快合上。   未几,殿中传出了女子的轻呼声,接着就说不清是什么了,让人想捂着耳朵走远一些。   小丫鬟守在空殿外,不知道里边如何了,心里头惶惑不安,急得嘴都咬破了。   她又不敢朝里边喊,实在没办法,只能走远些盯着,防备有人过来。   “嘶——”文妙璃见他停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二人衣裳不褪,亲吻也无,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她心底得意得很。   “成指挥使,多谢你了。”她气音虚弱却愉快,睫毛扫到他的下巴。   “不必……”   那将将离地的足踩到了实地,成么扣她腿的手也松开了,两人分开站好,成么掩好袍角。   “那我便先走了,指挥使留步……”文妙璃整理完衣衫,抚好了湿透的碎发,回眸媚眼如丝。   这话不知触到了他哪枚逆鳞,成么按住那将开的门,又从后边把人压在了门上。   文妙璃被撞得难受,心中冷笑,男人果然喜欢这档子事,不过成么这多出的一次,是不是说明他心动了。   这回费的时间有些多,文妙璃担心被人发觉,催促道:“指挥使,快些吧,不然……”接着说话的嘴便被堵住了。   再打开殿门,文妙璃有些站不住了,依着他的手,等奔过来的小丫鬟哭着扶住她,有些缓慢地离开了。   成么目送文妙璃远去,思虑片刻,束好了腰带抬步离开了空殿。   赵究和洪从英并未走太远,而是就近选了个宫殿说起西南军务。   等事情说完了,洪从英想着皇后的事,说道:“陛下心仪一人,臣不会说什么,但往后六宫只有一人,会否过了些?”   赵究怪哉:“这后宫是谁难道碍着洪卿的事了?”   “陛下恕罪,臣只是想着多些人才好开枝散叶,国祚永昌。”   “儿子多未必见得是好事,况且朕还不老,洪卿难道这几年都不愿意等?”   洪从英笑着拱手:“那臣就祝愿陛下和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等洪从英离开,又有成么来求见,而且带来了一件怪异的消息。   赵究皱紧了眉:“你说文小姐请你……你答应了?”这种事竟是闻所未闻。   “臣在宫中生事,特来向陛下请罪。”   “确实不合宫规,下不为例,”赵究不甚在意,这种事只要不在宫中,不惊扰了沈观鱼,由他们自己闹去,“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怪异之处?”   “臣听闻她还与长公主交好,常帮着白徽与长公主私会。”   “这事你如何得知?”   “文小姐近日来有些故意接近,臣便着意让人悄悄跟踪了她,才发现这桩秘事。”   赵究没想到这事越发离奇了,这文妙璃一个闺阁女儿,对白徽又是讨好又是报复,做这么些事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过白徽是成么的同僚,此事不能听成么一家之言,还需详查。   “你觉得这个女人是要做什么?”赵究问他。   成么老实回答:“臣不知,但所图甚大。”   “那就先应付着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是。”成么说完就走了。   赵究看看夜色,也起身离开。   当初将白徽成么这两个个性迥异的人留在五城兵马司,当真算是留对了,不然他怎么能注意到一个世家女子这点小小的动作呢。   不过女人有时候办起事来,当真恨得下心去。   不过成么这么个板正的人,还真被她勾得在皇宫内做了这荒唐的事,难说后头的事会不会如实禀报,还得派人盯着才是。   走出殿外,赵究问:“她可回宫了?”   知道陛下问的是皇后娘娘,小内侍答:“回陛下,方才太液池那边出了事,皇后娘娘回得晚些,但如今应是回到月馥宫了。”   “生了什么事?”赵究登上御辇。   小内侍就小步跟在御辇旁,将太液池那边莲熙公主落水,被皇后娘娘发现的事说了。   赵究轻敲着椅臂,如此正好不欠文太后什么人情了,今夜发生的事还真是多。   岁华宫里。   “你说什么?”徐太妃霍地站起来,完全不像病了,“沈氏封了皇后?”   伺候她的老嬷嬷说道:“不止如此,陛下更是起誓往后六宫只沈氏一人。”   徐太妃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暗自纳罕,自己怎么就没瞧出来沈观鱼有这么大的造化呢。   想起今夜赴宴的赵飞月,她咬牙问道:“那边百官就这么认了,没发生一点事?”   “并未,有两个御史出来说话,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其他人一时吞声静气,但明日的折子定是不少的。”   “赵飞月没有把……那事说出去?”徐太妃隐晦问道赵究和沈观鱼私通的事。   她们可是听说了赵飞月借着外祖家的关系,搭上了徐家在宫中任职的起居郎,想要打听陛下是不是和沈观鱼有染,徐太妃知道了才咬牙把消息送过去的。   老嬷嬷说道:“似是有人教过她,齐王小姐只攀咬了皇后,对于陛下的错处只字不提,而是文太后还在旁边帮衬了,说二人发乎情止乎礼。”   徐太妃气坏了:“那她还敢求咱们偷瞧陛下的起居注?”   这可是她逼着家中小辈才拿到了消息,沈观鱼在齐王府中销声匿迹的时候,甚至是和离后,起居注上就不再有赵究夜里的记录了,这些分明就能证明他们在撒谎。   “嘘——”她身边的嬷嬷压低了声音,“没说也好,陛下这般洞若观火,若是赵飞月一个没遮掩住,自己丢了小命不说,连累咱们就不好了。”   徐太妃真是抚不平自己胸口的郁气:“早知当初就认了那个沈氏当干女儿。”   “一个二嫁女,谁能想得到,”老嬷嬷低声编排皇后,“娘娘,往后咱们还是收敛些锋芒,不着急,沈氏如今万众瞩目,多少人等着挑她的错处呢,一回两回陛下护着她,久了陛下也烦了,到时恩爱没了,一个孤女在宫中,肯定还是有求于咱们的。”   “哀家知道,只是……想不通。”   抬头仰望着天边一轮明月,人在走,月亮也在走。   御辇在半道上又遇着人,丛云跪地请罪:“陛下,尤穹逃了。”   赵究目光犹如寒冷的刀锋,似要用将丛云片片剖了,冷声问道:“怎么逃的?”   那地牢从未逃出过人,暗卫们又怎么可能会出这种差错呢。   “在把人挪进了牢房的时候,他自舌底吐出刀片,将押解的人杀了,虽然那个南疆人把尤穹身上的蛊都搜□□净了,但他连日来掐破指尖,血无声无息地滴落,招来百虫在外窥伺,等得了自由,百虫齐发,助他逃出去了。”   “舌下藏了刀片?”   丛云抬头想说,又被主子一个眼神压下了头颅,“陛下明鉴,当初搜身的时候,连他口内肤下都查验遍了,应是,应是地牢中出了奸细。”   赵究一时面色有几分阴骘起来,暗卫里竟然出了内鬼,忽然瞟到腰间的荷包,他心神一动,想起那日沈观鱼说荷包掉到了地牢里,让夏昀去拿。   难道……转念一想又不可能,沈观鱼一心找回析春,没有道理会去救尤穹。   “回去领刑,尽快将内鬼查出来,尤穹你若抓不回来,就提头来见吧。”   丛云不敢有失:“属下领命。”   月馥宫的门上没有一点烛火的光亮,就算是沈观鱼睡下了,外殿还是会留灯的,今夜却不知为何。   推开殿门进去,里边一片寂静,连一个人也没有。   沈观鱼早躲在门背后,预备吓他一大跳,正待扑人,谁料赵究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双手往后就掐住了她的腰。   “何方小贼,闯我娘子的宫殿?”   听到这话,沈观鱼有些没劲,直接跳上了他的背,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么晚了不睡下,为何要吓朕?”   “你回来得也太晚了些,子时都过了,如今已不是中秋,我当然要吓吓你。”沈观鱼自背后抱着他的脖子,身子馨香又柔软。   赵究将人抱到身前,沈观鱼卸了钗环,整个人轻盈自在了许多,雪白的里衣穿着,被饱软的胸脯支得衣摆有些空荡。   没想到她这么在意中秋,他安慰道:“许多事耽搁了,无妨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咱们还在一块儿,一样是中秋,往后年年都一块儿过。”   “陛下……”沈观鱼的眼睛在黑暗里也明亮有神,喊他时充满了依恋。   “嗯?”   “喜欢你。”   沈观鱼说着亲了他下巴一口。   这话的威力太大,赵究跟听见了冲锋吹号的军士似的,不占领了眼前这人才不会偃旗息鼓。   “啊……”   沈观鱼娇笑着被推放到了桌案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摆件,全被赵究扫了下去。   “小娘子近日来总是勾引夫君,究竟是喜欢夫君这个人,还是喜欢夫君灌你的滋味?”   沈观鱼为安他心,嘴儿甜的很,捧着他滴汗的脸,那殊丽的容貌实在讨人喜欢,“当然是喜欢夫君,夫君怜惜则个,别闹太过了……呃嗯。”   这话就更不得了了,一说完,沈观鱼就惊呼,蜜道中被自己招起的莽兽太凶,没一会儿她就不成了。   “一回便成,我还没吃饭呢。”   沈观鱼被钉着,伸长了雪白的脖子忍耐他,玉足轻轻蹬在赵究宽阔的肩膀上。   赵究眉间雪霰尽融,闹过了俯身抱起她,“今日该是累坏了吧,怎么还不歇下?”   “我想等你回来,方才在席间你就顾着说话了,都没用饭。”   听到她关心自己,赵究爱怜地亲亲她的脸,“朕确实饿了。”   “正好我也没吃,咱们一块儿吃螃蟹面好不好?我让小厨房做了。”   “甚好。”   二人起身收拾干净,才唤人进来伺候。   几盏灯错落着,不似太液池畔的辉煌明亮,自有暖融融的温馨。   螃蟹面是她让内侍快步回来递了皇帝要回来的消息,让小厨房掐点煮的,都不用等,热腾腾的就端上来了,几只满膏足两的大螃蟹也蒸上了。   赵究确实饿了,一碗面被他几口就吃完了,沈观鱼担心地问:“陛下可是还饿着?”   “夜食不宜太饱。”他说道。   沈观鱼便低头小口地吃自己的,赵究拿过一只螃蟹,手脚麻利地帮她把蟹肉和蟹黄剔了出来,又拨到她的面碗里去。   边伺候她边说:“早便让钦天监挑了日子,什么都准备好,过几日封后大典可就累人了。”   “嗯……”沈观鱼   “你说咱们的孩子也太惫懒了些,怎么还不来,看来真像是你的性子了。”   沈观鱼从面碗里抬起头来,不服道:“我哪里懒?”   赵究闲闲地问:“是谁每日都要睡回笼觉的?”   她气结,只好说道:“现在要是有好消息,那太后娘娘圆的那些谎不就被戳穿了吗?”   “这有什么要紧,想要遮掩过去也轻松得很,”赵究又问起,“听闻你救了莲熙?她是朕的妹妹,这事朕也是要说声多谢的。”   沈观鱼头次听他对自己说谢谢,新奇得很,又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恰巧看见,下水救人的宫里的小内侍。”   “你觉得此事可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想到了协办中秋宴的文妙璃。   “公主走丢一事我不知,但掉下太液池看起来是无意的,当时莲熙公主抬头看烟花,没注意脚下才掉下去的。”   沈观鱼将当时的情况详说了一遍。   赵究未下定言,跟着莲熙的一干人等都该查验清楚。   隔了一会儿,沈观鱼有心问起越国使团何时来,但直接问自然不好。   “我最近看了一本《越国游记》,上面记载了许多越地的美食,”沈观鱼点着手指细数了一遍,充满期待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到京城,那边的吃食会带过来吗?”   见她捧着一个偌大的面碗还在问,赵究早把螃蟹剔完了,擦干净手捏捏她肚子:“大抵还有一个月,不过大靖地大物博,还不够你吃的?”   沈观鱼不满他的揶揄,也说瞎话:“不是我爱吃,指不定是我未来肚子里的孩儿爱吃呢。”   “朕看这孩儿还没来,旁人都要疑心你有孕了。”赵究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   沈观鱼是凭着涵养才没甩筷子的,负气道:“胖就胖,我爱吃就吃!”   赵究乐呵呵的:“胖吧,软乎乎的朕也喜欢,反正都抱得起来。”   “今晚回你的存寿殿去睡吧!”沈观鱼觉得她做了皇后,可以冷酷地说出这句话。   做皇后的第一天,皇后娘娘就要把皇帝撵走。   赵究意识到不妙了:“朕错了,你比莲熙都瘦,多吃点冬日里才能不被风吹走了,螃蟹还没吃呢,再吃点好不好?”   可已经晚了,沈观鱼如何都不肯再跟他说话。   结果最后沈观鱼还真把面前的一碗面和赵究剔的螃蟹都吃完了。   她盯着面汤都不剩的碗,疑惑又焦虑,自己最近的胃口着实太好了些。   赵究看出她的一丝愁容,宽她心道:“怕什么,能吃是福,朕又不是养不起你。”结果自然被白了一眼。   她漱口净面,神色冷艳地走了,赵究自然不肯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回存寿殿去,牵着沈观鱼的袖子就跟进内室去了。   夏昀站在殿外,听着里边的说笑声,望着窗外的一轮满月,有些拿不准小姐到底要不要走了。   她如今已是皇后,若贸然离开兹事体大,况且二人现在这般浓情蜜意,实在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不过再细数一下,陛下当初设计她进入绝境从而进宫求援,不顾她的意愿便要她生孩子,强令她的两个侍女离开,只要是陛下真想做的,仍旧是不顾小姐的意愿也要达到目的。   虽然千好万好,但偏偏这一点不好,就踩在了小姐的底线上。 第61章 真相   白徽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兵马司值房的屋顶, 捂住一阵一阵钝痛的头,他有些艰难地起了身,外头阳光亮得扎眼。   白徽自恃酒量甚好, 真没想到皇宫里的酒后劲儿这么大,上一回醉倒还是在华章园里, 喝了长公主带的元藏酒。   但昨夜看到沈观鱼被赵究封了皇后,白徽实在是憋闷得很。   只记得昨夜沈观鱼真美啊,穿戴上那凤冠斓裙, 模样竟比几年前少女的时候都要勾人, 看来真是得了赵究的疼爱。   一想到这个白徽脸就臭了,昨夜就是听着赵究舌战群儒,这酒才喝多了些,昨夜也不知是谁送他回来的。   晃悠着身子起来,外头守着的小厮听到了动静, 忙端来洗漱的水。   帕子捂到脸上,白徽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   “回主子, 是文小姐送您回来的。”   原来是他那懂事的未婚妻,白徽当即决定去文家一趟, 这离成亲也不远了, 他该好好拜见文家的二位泰山。   收拾干净出了门, 就被一阵冷风吹得清醒了些, 正巧就见到了一身红绣黑袍的成么。   白徽寒暄道:“成么,昨晚中秋宴怎么没有见到你啊?”   成么墨黑的眼睛看向他, 白徽不知为何, 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微妙, 又一阵秋风吹过, 白徽穿得单薄,得亏他身子强壮才没打个寒噤。   “我昨晚值夜。”他迟迟才答道。   白徽素知这个人的性子就是这样,跟木头似的,就没有放在心上,招呼了一声就准备出门去,没想到文妙璃先过来了。   文妙璃见到成么惊讶得很,他怎么在这儿?   但见他和白徽相安无事,想来什么也没说,但心也悬了起来。   两个人对视着,昨晚才趁着夜色做了些坏事,白日里一见着,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都有几分不自在。   成么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   “他来找你做什么?”文妙璃款步上前问白徽,步子有些别扭。   “刚值完夜路过,招呼一声罢了,”白徽随意答道,“你怎么来了?”   文妙璃“哦”了一声,才想起来意,问:“昨日让你见着皇后娘娘了,她可有跟你解释?”   白徽皱起了眉:“解释?”   沈观鱼何时找他说话了?   “对啊,我见皇后跟着陛下一道出现,就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但那时候人多眼杂,自然是什么也不能说,   好不容易趁陛下走了,我借口带着皇后娘娘走远了一些看烟火,这才避开了人,想使人找你去,正巧见你在太液池边的假山后站着,皇后娘娘就过去同你说话了。”   一通话说完,见他没反应,文妙璃有些着急:“难道你没见着?我看着皇后娘娘去找你的啊。”   被她这么一说,白徽仔细一想,登时凝滞不动了。   那些因为烈酒封住的记忆跟太阳晒过一样,慢慢化了冻。   “昨日我似乎是见到了她,她说了些什么……”白徽当时醉得厉害,竭力回想着,她好像真的在跟自己解释。   只依稀记得几句,说赵究没问过她的意思强行带人来,她本是二嫁妇,怎么有当皇后的福气,今日的阵仗已经十分吓人了,来日奏折只怕像雪花一般,自己早晚要被休弃的云云。   他似乎听得有些不耐烦,所以就把人给……轻薄了?   白徽猛地将一切都想了起来,他真的碰了沈观鱼,而且她依从了。   他竟在宫中沾惹了皇后,若是被人知道可不妙,最遗憾的却是难得一亲芳泽,他却回味不出来了,当真气人。   等回过神来,就见面色焦急的文妙璃,她说:“你怎么了,莫非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不好的话,她说封后之事让人害怕,她那个身份本来就坐不牢靠的。”白徽将记得的几句说了出来。   文妙璃仍是十分担忧,又有些犹豫:“沈小姐如今已是皇后,不若还是别再来往了吧。”   这怎么成,从前是没吃到,现在好不容易碰一回,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没品到什么味儿,白徽可不甘心。   管她皇后还是,反正都是从赵究手里偷人,没什么差别。   白徽一想,他在长公主那应了这么多回卯,也该求她办件事了。   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此人贼心不死,文妙璃心中冷笑。   白徽不答她话,反而搂过她的肩膀,热乎说道:“你我的亲事就在眼前了,我父母从苏州上京,不日就要到京城了,总归两家要置个小宴的,暂时不说别的事了。”   近日来他是越发的中意文妙璃,生得这般婉秀,又有一副贴心潇洒的心肠,做他白徽的夫人正好。   白徽也乐意体贴着她。   文妙璃笑道:“你有心如此,不枉我为你费的那些心。”   又见他要低头亲近,她忙躲了开,左右看着:“做什么?这光天化日的呢!”   白徽笑笑,也不恼,二人就这么往外走,才走几步,白徽打量她走路姿势有些奇怪,问道:“你今日走路怎么有些艰难?”   “昨夜看烟火的地方昏暗,扭了一下。”   “原来如此,”白徽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把文妙璃吓了一跳,“路就不必走了,回去我给你送瓶伤药,让丫鬟把血揉散就好了。”   成么在拐角处,将一切尽收入眼底。   隔天里,文妙璃收到了一枚簪子。   这礼物送得光明正大,甚至文夫人还打开楠木匣子看了,以为是白徽送给自己女儿簪子,心道不枉女儿对他多番关怀,这回总算是看到点诚意了。   文妙璃拿起那匣中的紫蓝并蒂兰花簪,迎着日光在指尖轻捻着,瞧见了上边祈年殿的字样,正是中秋夜她与成么偷食禁果的殿宇。   如今两个男人都被她牢牢攥在手里,长公主也愿意听白徽的话,只要她稍加经营,便能得偿所愿。   捏着那枚簪子,文妙璃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大清早的,新封的皇后娘娘却并不开心。   沈观鱼懒散了太久,骤然没有回笼觉睡,只觉得天空灰暗,身子沉重。   “昨日几乎丑时才睡下,今日起这么早做什么?”赵究看着她跟自己坐起来,又歪靠着他睡过去,实在觉得好笑。   她含糊地说:“都是皇后了,陛下起身,照规矩我也得起来的。”   赵究心疼地捏她脸:“朕把这规矩改了就是。”   “礼不可废,陛下才多久就弄这些事,是生怕别人会不骂我是吧?”话一说多,沈观鱼终于清醒了一些,“况且我也该正式去给太后请个安。”   她总算是下了床,很快小宫女们就一水儿地捧着托盘走了进来,赵究到另一边换衣去了。   往日里沈观鱼通身的首饰也不过二三,衣裳更是拣舒服开阔的穿,但是做皇后,这样又太不像话了些。   她难得拿出在后宅里伺候的端正态度,打着哈欠让小宫女挽发上妆。   金镶宝仙人满冠戴在头上,镯子禁步八珠玉珰往身上戴,端肃尊贵的云肩、膝襕、大红通袖,下连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林林总总把有空余的地方都占满了,通身打点下来实在费时。   再起身走两步,金银绸缎沉甸甸的。   赵究收拾齐备了,进来道别的时候,就见着了沈观鱼那满头的珠翠。   “和寻常一样穿就是,太后又不会怪罪你,折腾这些做什么?”赵究想帮她把冠取了。   “不成啊,”沈观鱼拍他的手,“一路过去多少人看着,别传出去我仪容不整,不尊太后。”   赵究也不管小宫女在给她梳妆,坐绣凳后边就抱住她:“这冠也太沉了些,你早去早回,也好将这些全卸下来,朕先去上朝了。”   沈观鱼眯着眼转头亲他一记:“夫君一路小心。”   到了慈宁宫外,没进门就听到徐太妃的说话声。   “红玉她回西北去了,当真是个不守规矩的,前头贼子扰边,她竟悄悄混入迎击的队伍里去,和贼子作战,幸而无事,不过也将她父亲气得半死……”   徐太妃正埋怨着梁红玉不像话,就见到沈观鱼进来了,脸上笑意灿烂。   “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太妃娘娘。”她规矩见礼。   徐太妃笑着亲自伸手扶她起来,“听闻昨夜皇后娘娘大喜,怪哀家抱病,不然就算是睡下了也要去太液池敬娘娘一杯酒。”   沈观鱼笑得和气:“臣妾唯愿长辈安好,这才是真的喜事。”   “哎呀这多乖啊,你是不知道,方才正说着哀家认的那个干女儿呢,跟个男儿似的,一点都不像话,不似皇后娘娘,到底是清流出身的小姐,宠辱不惊,江南水乡的灵秀全在身上了。”   这踩一捧一的,沈观鱼可不领受:“太妃娘娘谬赞了。”   “哪里谬赞,一见着你就想起我那早逝的女儿莲月,这双眼睛更是像极了她……”徐太妃说得眼尾微湿,抬手轻抚她的脸,“哀家与娘娘一见如故,得空也来岁华宫瞧瞧哀家可好?”   在座的都品出味儿来了,从前没见她说这话,现在倒能看出来眼睛像了。   沈观鱼有些尴尬,只能点了点头。   一旁的文太后终于发话了:“好了,观鱼才刚做了皇后,既要学规矩又有个封后大典,咱们这些老骨头今日见见,就让年轻人忙自己的事去吧。”   “是……太后说的是。”徐太妃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但太后抢先示了好,她可不想错过,也只能坐下。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徐太妃话里话外对沈观鱼嘘寒问暖,让本想早些走的沈观鱼找不到请辞的机会。   太后有些解救她,对身旁嬷嬷说道:“去看看莲熙起身了没有。”   莲熙昨夜呛了几口水,太医来看了说并无大碍,此时打扮好了出来,小女孩玉容初成,承袭了赵家人的好容貌,将来也定是个美人。   “给皇嫂嫂请安,多谢皇嫂嫂救命之恩。”莲熙跑过来给她请安,沈观鱼笑着拉她过来说话。   太后说道:“莲熙,听闻文英殿那边的玉翎管开得很好,带你嫂嫂去那边瞧瞧好不好?”   莲熙对这颜若琼华的救命恩人嫂嫂也心生好感,牵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嫂嫂跟莲熙去看看吧,那边还有藏书阁、学堂呢。”   此举正中她下怀,沈观鱼回头歉意一笑,跟着莲熙出了慈宁宫。   金銮殿里,正如赵究所料,昨夜不敢说话的大臣今日找到了新的说法,一面反对沈观鱼做皇后,一面温和些,觉得二嫁女只要清白能生孩子就无妨,但后宫断不可只有一人,提请陛下早日大选。   然而他们的种种说法,据理力争,都被赵究轻描淡写打了回去,甚至还用了一个“拖”字诀。   等下了朝,赵究才知道沈观鱼还未回月馥宫,而是被莲熙拉到文英殿去了。   那边既有旧时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学堂,又挨着藏书阁,赵究就想摆驾,康业却道:“陛下,申大人有消息了。”   赵究面色一凛:“宣他去御书房。”   申敛此时面色有些严峻,他方听闻赵究将沈观鱼封为了皇后,更深知两人当年在苏州就已相识。   陛下情牵此女多年,若是得知真相,只怕不会好受。   赵究也是前所未有的整肃,还未坐下就说道:“将你查到的实情一字一句说来。”   申敛跪地道:“回禀陛下,江氏当年在狱中身亡,只怕当真与沈钧有关?”   赵究愣了一下,断喝一句:“大胆!”   “陛下恕罪,臣查出的确实是这么个结果。”   那温雅的面庞此刻僵硬成了一块坚冰,赵究知道申敛能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赵究语调恢复了平静,手却在书案下逼出了青筋。   申敛说道:“臣将两案合并之后实在太过干净,便怀疑是先帝插手了此事,盖因一个是陛下您的生母,一个位列九卿,但是先帝对这二人的死却称得上无动于衷,   既不为江氏翻案,更未追究沈钧因何而死,大内卷宗连只言片语的记载也无,干净得实在是蹊跷了些,臣便想到了先帝身旁的大太监冯亿公公,如今在行宫养老。   臣便快马去了行宫审问,事先猜出冯亿怕坏了您与先帝的父子情,只怕不肯说出真相,才谎称陛下已经查出当年事,如今要将与这事相关的人等全部杀光。冯亿老迈,失了机警,当真说漏了嘴,没得办法才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当年中秋夜,江氏被其夫婿诬告入狱,其夫婿买通了知府借审问之名,将她打得伤痕累累,江氏求饶之间被打糊涂了,说出了自己当年的未婚有孕的真相,当时的知府怕东窗事发,惹怒皇帝,就想将此事推到即将离开苏州的沈钧身上。   照理沈钧即将升迁,这事不归他管,但当时接任的按察使未到,知府伪造了证词口供和江氏下牢的日子,此案再拖不得,情急之下让沈钧来不及一一对过,就签字盖印,   江氏才刚下狱就到了斩首的日子,外人看着自然怪异,她的儿子又在外边奔走要上告,知府只能过了几日就借口她畏罪自杀,弄死在了牢中……”   之后,在申敛的讲述中,赵究逐渐得知了当年事情的全貌。   夫婿失义、知府失德、沈钧失察,一系列的事造就江氏的惨死。   随着赵究去了京城,在皇子中初露锋芒,先帝将这个得意的皇子说与沈钧听的时候,特意提了他当年在江南明苍书院念书。   沈钧便得知了他当时名叫江究,一查才知这位皇子的母亲竟因私通在牢中畏罪自尽了,这案子越查他越是冷汗直下,当年定罪文书签字落款竟是自己。   自己误害的那条性命就是皇子的娘亲,且那皇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   当真是一时疏忽成了千古遗恨。   沈钧心中悔恨不已,但念及家中幼女,想到陛下面前请罪的脚步又根本挪不动。   等沈落雁嫁了出去,两个女儿与沈家再无干系,沈钧终是心无挂碍,这才进宫向先帝请罪。   谁料先帝并不以为然,他自然不会容忍一个江南人人尽知,未婚先孕的妇人做皇子、甚至是未来皇帝的生母。   知道此事后先帝非但不罚,还出手将当年所有的线索都抹去了,据那大太监回忆当时的事,先帝当时的说法却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疏失,沈卿为国之能臣、重臣,这案子错本不在卿,将来尽心辅佐国事,以救万民的功绩抵此小小罪过就是。”   在先帝心中,一个为百姓申冤无数的股肱之臣应该保住,实在比一个污点贵重许多,甚至那个女人在赵究有本事找出真相之前就死了,再找不到踪迹,真算得上是好事一件。   沈钧却没有这样想。   他变得十分关注赵究的一举一动,见他越发的有登位的希望,沈钧到底是骗不过自己的良心,能心无芥蒂地辅佐他,更怕自己忍不住说出来,既害了赵究和先帝的父子情,又害了沈观鱼和沈落雁。   寻常的一日,沈钧终于决定不再犹豫了,落雁远嫁,他想再去看一眼沈观鱼,又怕自己的死会让人想到他曾交代沈观鱼些什么,只能忍痛不见,连书信都没有留下一封,就在书房中自尽了。   陈年的真相就这么猝不及防暴露在眼前。   赵究只是听着,没有说半句话,眼眸灰冷得似一潭死水。   他很少有这么无力的时候,那种感觉像在肺腑被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油布,让人连呼吸都无能为力,心脏往下拖坠成沉疴,腐血潺潺渗出,腐烂了五脏六腑。   他想通了所有的关节,喉结滚了滚,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猩红。   “再前前后后查得更干净些,下去吧……”赵究的声音脆弱而沙哑,这案子不能有任何一个疑点。   申敛自从做了赵究的部属,这位主子便是老成持重,情绪不显的性子。   当夜在鬼街赵究说要去见沈观鱼之时,申敛才感觉出主子的一点少年气了,加之昨日封后,可皇后的父亲却……   眼见今日陛下居然有如此大的波动,申敛心中亦是叹息,已是陈年旧案,不若就这么一世糊涂,后面的人生美满开怀才是更要紧的   叹息归叹息,赵究吩咐的,申敛只能领命。   御书房内再没有了人,赵究起身直接将整个御案踢翻开去,那些未看的奏折散落了一地,写的大多是反对沈观鱼为后和请他大选的。   那明黄的奏折像火星,点燃在赵究的眼睛里,他登时失了理智,将眼前所见的一切统统推倒在地上。   康业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又匆忙要进来传话,就贸然走了进来。   赵究猛地抬头,跟头凶猛的狼一样,康业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和俊美又狰狞的一张脸,吓得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见他头回这么不知礼数,只怕是有大事。   赵究忍住杀人的冲动:“怎么了?”   康业拂尘都忍不住抖,小心地说道:“皇后娘娘在文英殿前的花圃中晕倒了。”   赵究瞳仁紧缩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去宣楚十三来!”   “是……”康业勉强扶着柱子站了起来,躬身赶紧跟上赵究,“陛下,娘娘如今已被送回了月馥宫。”   月馥宫里,沈观鱼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只是昏了一阵,不小心跌倒了,这么大阵仗让她有些尴尬。   赵究很快就过来了,却坐得很远,分明听着夏昀说当时的事,可谁都瞧出他在屡屡走神。   “陛下怎么了?”沈观鱼问道。   赵究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夏昀和沈观鱼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沈观鱼将这点不自在掩饰过去,躺了回去,夏昀也不再说话,殿内安静了下来。   楚十三来得晚些,见赵究魂不守舍的有点惊讶,这人不太对,而且平日里恨不得跟沈观鱼粘着,昨日才封后今日就闹别扭了?   心里嘀咕几句就罢了,他坐下为沈观鱼把脉,又问了沈观鱼近日的身体状况,最后才跟赵究拱手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孕了。”   赵究如梦乍醒,缓缓回过头来,视线终于定在了沈观鱼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 21:46:35~2022-08-20 21:3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能没有温泉蛋 12瓶;嘿嘿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禁足   楚十三拱手道:“恭喜陛下, 皇后娘娘有孕了。”   沈观鱼听到这一句有些愣住,原来自己这几日饭量增大是这个缘故。   她和赵究终于还是要有孩子了。   沈观鱼眼眸闪动了如日照春水,忍不住含着期盼的扭头看向赵究。   方才喊他没有反应, 如今就想知道他高不高兴。   赵究也不由自主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会被沈观鱼有孕的消息砸到,阻止不了眼中的茫然比喜悦先流露出来。   沈观鱼眼里刚升起的喜悦缓缓消散,有些看不明白赵究这复杂难言的眼神, 分明是他一直在期盼孩子, 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从刚才喊他就觉得不对,若是往日的赵究此刻会如何?   沈观鱼觉得他会高兴,会担忧,会仔细问楚十三要注意先什么。   结果赵究只是收回了目光,说了一句:“嗯, 朕知道了。”   他知道了……   很奇怪,这不是赵究对她生气或失望的模样,而是他在努力地无视她, 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如何,沈观鱼默默收回了诊脉的那只手, 转正了脖子, 呆望着帐顶没有一句话。   分明是一件喜事, 要当爹娘的两人一点笑意也无, 楚十三也是没想到的。   居翮山的事都过了,还有什么别扭能闹成这样。   殿内蔓延着窒息酸楚的气息。   眼珠子在两个人之间来回, 他又不好问, 只能到外间写安胎的方子去了。   赵究仍旧坐着, 他身上朝服未曾换下, 朝珠有一些凌乱,仍旧那侧脸对着她。   “陛下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沈观鱼的声音轻柔,不见异样。   “不是,”赵究握紧了手,心中疼得血肉模糊,“只是西南军务烦心罢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快步就出去了,夏昀候在原地,等人匆匆而过,才躬身到她窗前:“皇后娘娘,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沈观鱼摇头:“大概打听不到,算了吧。”   楚十三正写着药方,就见赵究忽然出现在面前,唬了他一跳。   “直到她的孩子诞下来之前,就由你请脉。别让消息走漏出去,三个月后,其他宫的人都不准来月馥宫。”赵究说道。   “你这也太过小心了吧?”楚十三堂堂一个神医,被拿来安胎,心里很不痛快。   赵究根本不理会他,又问了些怀孕要注意的事情,往内室珠帘后深深看了一眼,才离开了。   “你和皇后娘娘是闹什么别扭了,我说女人这时候最需要体贴关心……”   回答楚十三的是一阵刮脸的冷风,赵究直接走了。   出了月馥宫,他吩咐一旁的康业:“封后大典先延后吧。”   不说那沉重的凤冠和深青翟衣,就是一日的受册、谒宗庙,还有晚上的大婚,一整日下来就没有歇下的,沈观鱼如今劳累不得。   康业自见了皇帝在御书房中暴怒,一句疑问都不敢有,应了声是就去光禄寺和礼部传话了。   沈观鱼听到外边逐渐没了动静,赵究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   “娘娘,该用午膳了。”   饭桌上少见的没有赵究,沈观鱼接过夏昀递过来的鱼汤,看了一眼又喝不下,放到了一旁,“首辅大人今日可曾留在御书房?”   夏昀说道:“首辅大人下了朝就离开了,御书房那边……却不能打听。”   沈观鱼点了点头,低头吃饭,饭后送来的安胎药十分苦涩,她喝了下去左右看了看,夏昀将一碟蜜枣端到她面前。   “不必了。”   喝了一杯茶,沈观鱼就窝在榻上,拿起书迟疑了一下又放下,将手伸到一边的绣筐:“夏昀,让人去找一本绣样?”   夏昀找来的绣样书被摊开在桌子上,沈观鱼认真地瞧,身边的藤编的小筐里放着各种纯色缎、花纹锦缎,都是极柔软的料子。   夏昀笑道:“娘娘是要做小衣服吗?”   沈观鱼点头,她静不下心看书,索性做衣服打发时间,不至于发呆。   “嗯,虽不知道是男孩女孩,但小鱼儿,仙鹤这种图案大概是不分男女的,你觉得哪块布做小褂子好看?”她举起两块布料。   “奴婢觉得这块青碧海浪纹的好看,可以绣一尾小金鱼游在水里。”   沈观鱼点头,将那块青碧色的料子套在绣绷上,夏昀率先拿起了针帮她穿线,将针线递给她,“小姐是不打算……”   “不,照旧吧。”沈观鱼画完纸样,接过针线低头专心做起了女工。   肚子里多了点东西,赵究的态度大变,对她似乎没有一点影响。   直到晚上都没见到赵究,小金鱼已经在柔软的缎子上游曳,沈观鱼立在殿门口,忽然想起几日前刚搬宫前。   她和赵究说,夜间若是他忙得晚了,自己就会给他送汤羹。   念头一起就歇了,赵究如今不是忙,只是不想见她罢了。   这人晨间一如往常,等她回了月馥宫就骤冷了下来,沈观鱼不是小孩子,知道这根本不能用厌倦、移情之类的来解释,大概是上朝这段时间出什么事了。   但他既然不说,沈观鱼就不想追问。   “原来,以后的日子是这个滋味……”她自言自语道。   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夏昀说道:“娘娘,再不久就该入冬了,您现下怀着龙子,吹不得风,还是进去吧。”   沈观鱼依从了,转身让人关上殿门。   夜间喝了一碗安胎药,似有安神的作用,就算心里藏着许多事,她的眼皮还是越来越沉,呼吸变得平稳均匀。   月上中天,当真比十五的月亮要圆,殿门的轴承上了熟桐油,开门时安静得不会惊醒熟睡的娘娘。   一拢青衣拂过门槛,玄纹云袖在鼓满寒风,因风摇晃不住的海棠灯,烛火摇曳在他清晰干净的轮廓上,往常清雅高华的面容变得灼灼。   见赵究在沈观鱼睡下才肯出现,夏昀未说什么,默默退出殿外关上了门。   赵究到底还是过来了,即便许多事情他都没有想明白。   一进内殿就看桌子上堆着的东西,走到桌边就发现绣筐上摆着的绣绷。   赵究拿了起来,上头才刚绣好一尾鱼儿,旁边纸上画着仙鹤花样,应该是之后要绣上去的。   指尖沿着鱼儿灵动可爱的轮廓上滑过,他几乎能想象到沈观鱼低头专注的模样,赵究没发现自己绽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他们要有孩子了,他的玉顶儿是个很好的娘亲,他也想做个好爹爹。   那点喜悦越过真相造就的重重血痂,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赵究无声走到床边坐下,烛火被床帐筛过,落在她安稳清眠的脸上,昏暗又温柔。   视线下移,就见到她的手伸出被子外边,搭在肚子上,轻握着能感觉到冰凉。   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下盖住,赵究的视线重新落到她的肚子,那里还是一片平坦,犹豫着,他抬起了手。   等轻轻碰到沈观鱼的肚子时,赵究的心安稳了下来。   他不再动了,白日里跟个木塑似的枯坐在御书房里,如今不过又换了个地方坐,继续想那些决断不了的事。   若是一辈子查不出来,就好了,赵究突然产生了这样念头。   可时光不能回溯,今日一见到沈观鱼,赵究就不能抑制地想起沈钧。   眼前这个他最在乎的,他孩子的娘亲……大概算得上仇人的女儿。   赵究闭上眼,是他为母亲收敛尸身时的惨状,破烂衣衫里裹着一把瘦骨,支离破碎。   这样的死状,让他不能相信江氏是在牢中自尽的。   江氏是个无能的女人,对他这个私生子却算不得差,甚至可以说是尽其所能想对他好。   但凭她的本事根本养不大他,外祖父母不愿意一个私生子长在家中,她只能嫁给一个教书的夫子。   夫子看不上江氏,却觉得她甚美,结果生下赵究已经伤了江氏根本,夫子便对母子二人算不上好,赵究只能自己苦着长大。   但也是这样一个女人,求着她嫁的夫君,让他去认字考学,即便那夫子几次三番要将他卖去富家当奴仆,都被江氏阻止了。   江氏运气和本事都没有,但对赵究这个儿子,却已经是尽其所能了。   当年冤案的始作俑者都已成了黄土一抔,可赵究为人子,不能为生母之死报仇就算了,还与仇人之后有了子嗣……   但若要赵究伤害沈观鱼或是她腹中的孩子,赵究宁愿拿自己的命来赔。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承认自己是个废物,逼自己不见她。   直坐到了五更,赵究终究是离开了。   经过夏昀,赵究留下一句:“别同她说朕来过。”   阳光穿过珠帘被投成濯濯清波,沈观鱼这一觉睡了很长,醒的时候还懵了一会儿,记忆才慢慢被赶回笼子,一股巨大沉重的情绪压在胸口。   “昨夜有人来过吗?”   “奴婢一直在外边守着,陛下并没有过来。”   沈观鱼不再问了,低头认真对付手里的针线,手动着,就不会乱想。   “不过陛下吩咐了,娘娘此胎不足三月,为了安胎,有孕的消息暂不能让外边知道,也请娘娘不要走动。”   针不甚扎了手,沈观鱼胡乱点了头,扭身到另一边去。   诊出有孕的第二日,沈观鱼还是没有见到赵究,外面的纷纷流言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那之后她一天都未说话。   封后大典暂缓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直至整个京城都议论纷纷,只有一道圣旨的皇后,连宝册宝印都不曾授予,就算不得坐稳了位置。   群臣以为自己上奏当真有用了,折子递得更加勤快。   赵究自觉沈观鱼那头怀孕辛苦,这边倒越发起兴攻讦起她来,就算沈观鱼听不见看不见,但赵究上朝下朝都得看着,心中大不痛快。   他召来内阁商议过,直接颁布了一道律令,不限制臣子递折子的数量,但须是奏请不同的事,若□□本不过说一件事,浪费皇帝时间,往后就将此人折子压在最下不予批改。   到了年末更是以此为考核,作为升官贬官的准则之一,这将喜欢在折子上废话连篇的臣子狠狠打击到,好处皇帝御案上无用的折子也少了一大半。   “难道是有身孕了,不宜劳累?总不至于前脚封后,后脚就得罪了陛下。”   徐太妃也在疑惑,她近水楼台,当下就派小宫女关怀她昨日晕倒为由,带了补品去月馥宫,结果被月馥宫的宫人挡了回来。   不过小宫女却带回了一个消息:“奴婢听闻,陛下这两日都未曾踏足月馥宫。”   “那就不是有孕……”徐太妃的眼睛精光四射,“只是不知这两个人这龃龉能生多久呢。”   宫外消息也传得很快。   “陛下此举是何意啊?”徐脂慧当下就想进宫去问问沈观鱼。   周冼明拦着了她:“你别这么着急,听闻昨日皇后娘娘在文英殿晕倒了,想来是身子不好不宜劳累。”   一出这样的消息她就进宫去问,插手皇家内务的动作也太明显了些,周冼明不得不拦住她。   长公主府里。   宽阔的拔步床上,被翻红浪,男子壮健有力,将妖娆的女子治办得轻吟不断,柔软的手臂将郎君宽厚的肩绞得更用力。   “你让本宫请皇后出宫游玩?”莲钰喘着气,声不成句,“赵究只怕不会让她同本宫厮混。”   白徽干脆得很,抽身下了她的拔步床:“公主不肯帮这个忙,臣另寻别人就是。”   这旷了多日才这一会儿,莲钰难受又不甘心,这男人至今没有臣服在自己的魅力下,还是不知死活地惦记皇帝的人。   可再是可恨,莲钰也忍不住跟着下来,抱住白徽的劲腰埋怨道:“你这没良心的,来找本宫就是为了那小妖精。”   “这可是当初说好的,谁让公主你就是被我弄熟了呢,别人弄你就是不够滋味吧。”   白徽的话直白又露骨,偏长公主就是吃这一套,脸红了身子也热了,软着嗓子说道:   “你也知道陛下不知为何撤了封后大典,月馥宫更不让人进了,本宫最多只能传句话,请她出来见你只怕是不成的。”   白徽没有马上答应。   中秋过后,文妙璃就要在文家安心待嫁,不能帮白徽递消息,自己跟沈观鱼彻底断了联系了。   他觉得那日的事成真了,将沈观鱼彻底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听闻赵究撤了封后大典,白徽就觉得当夜沈观鱼跟他说的果然是真的。   他的心上人在宫里被人任意拿捏,想救她出来却几乎不可能,更连安慰的话都送不到她耳畔,白徽只能来找长公主。   本想让长公主带人出来,他让人劫走离开,以后就藏在暗处护着,偏偏这个女人连这个都做不到,实在没用。   “长公主不试试怎么知道?”白徽宽厚的掌慢慢拆开她的手,扭头将人推回锦被之中。   莲钰无奈:“好,本宫就试试吧,若是不成,你有何话要递?”   白徽露出了锋利的牙,说道:“那就告诉她,臣会一直等着她,让她不必害怕。”   “好……”莲钰苦涩地点头,二人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你不久就要成亲了,那之后……那之后……”   她说不出那句话来,她有些嫉恨白徽的心上人、甚至是文妙璃,偏自己什么都不是。   白徽好整以暇地弄她,“公主有吩咐,臣自然义不容辞。”   封后大典被撤这个消息,最晚知道的是沈观鱼,她已经五日没有见过赵究了,经历了最初的一阵消沉,也慢慢缓了过来,有时甚至能和夏昀说笑几句。   月馥宫最热闹的时候,是楚十三来诊脉的时候。   此人风趣幽默,博闻广识,年纪轻轻就走遍了大江南北,知道不少的奇闻逸事。   沈观鱼边诊脉,边听他惟妙惟肖地说起那些民间的野史怪谈,真比爹爹断的案子还有趣。   楚十三收了手,说道:“娘娘胎像尚好,只是有些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对身子不好,对龙子也不利啊,难道是因为陛下撤了封后大典的事伤神?”   沈观鱼愣住了,轻松明亮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下,封后大典取消了吗?   怪不得赵究分明说过就在几日后,却不见礼部派人过来说当日的规矩。   多日未见赵究,更没有一点消息,乍然就听到这个消息,刚喝下去的安胎药又哭回了舌尖,胃中不明所以的翻江倒海,她赶紧下了俯身往外去。   夏昀赶紧将瓷盂捧过来,沈观鱼吐得翻江倒海,几乎要连心肺都呕出来。   若不是楚十三来,沈观鱼都意识不到自己已身怀有孕,不知道自己是皇后,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沈观鱼,还是月馥宫的一抹孤影。   陡然间她就陷入了比在朱阁的时候,更沉闷的、没来由的禁足。   等咳干净了那些苦涩的药汁,她扶着夏昀的手臂,擦掉那一滴没人看见的眼泪。   孕吐本是寻常事,但楚十三见她反应这么大,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见沈观鱼仰起的面容苍白脆弱、染上愁态,都来不及夸一句“城上月,白如雪,蝉鬓美人愁绝。”[1]赶紧收拾东西就离开。   临了他还劝了一句:“有孕的人绝不能天天这么低落沉闷的,娘娘多想些开心的事吧。”说完赶紧就走了。   等人走了,夏昀安慰道:“陛下只是心疼娘娘劳累,娘娘不知道,那凤冠翟衣十分沉重,穿上一日走下来可不是小事,您如今有孕,陛下也是担心这个才撤了的。”   沈观鱼漱了口,说道:“无妨,本来就不该有的,真的做了正经的娘娘,到时候离开了传出去更不好。”   夏昀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忙四处看了看,“小姐,可低声些……”   她说这话只是发泄一下罢了。   沈观鱼就算想离开的心一直没变过,但她对赵究到底有情,此时是太多不快积压在心里,才直接说出来。   “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夏昀,谢谢你肯一直陪着我。”沈观鱼握住他的手,如今除了他,自己孤立无援。   夏昀睫羽一颤,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说道:“奴婢会陪着小姐平安离了这个地方,不过楚大夫也说了,小姐郁结于心,不若将心里的不痛快小声骂出来,心里也好受些,小姐试一试?”   骂人?沈观鱼有些犹豫,她试探着骂了一句:“混蛋!”   夏昀眯着眼笑:“不错,就是这样,小姐觉得如何?”   好像是好受了一点点,“混账!”她又骂了一句。   夏昀笑出了声:“小姐只会这两个?奴婢打小听那些宫人吵嘴,让奴婢教你几个吧。”   “竖子、撮鸟、猢狲、直娘贼……”   沈观鱼一连骂了几个新鲜的,问他都是什么意思,夏昀摇摇头:“说出来是要被砍头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脑子也清醒了,说道:“我是绝不能一直被关在宫里的,你如今能去传话,把楚神医的,让他准我随意行走。”   夏昀去御书房求见,却被告知陛下不在,而是与渭南王在惜花阁那边闲谈。   惜花阁里,皇帝与渭南王对酌,阁中没有半分管乐丝弦之音。   冷风卷得渭南王又紧了紧大氅,再看皇兄穿着宽袍大袖,仙风道骨,下一秒就要羽化乘风的模样。   眼下还有淡淡的青灰,真不像一个才娶了新妇的男人。   莫非是前朝反对立后的声浪真的让皇兄犹豫了,连封后大典都没了,他英明神武的皇兄何时出过这种闹剧啊。   渭南王试探问道:“皇兄请臣弟饮酒,一不见歌舞,二不见丝竹,难道是皇嫂管得严?”   赵究吐出两个字:“太闹。”   渭南王也不挑拣,又问:“皇嫂可还安好?”   “赵宓,朕昨日翻了大理寺的卷宗,有一桩疑案想不明白,拿来问问你。”赵究自说自话。   “皇兄都想不明白,臣弟一个游手好闲的郡王,吃喝玩乐倒懂,哪里知道这些东西。”   赵究根本不理会,将案子里的人去了性命年份,又删改许多,才缓缓说了出来。   “皇兄是想问这个长官有没有错?身为长官只在意自己的仕途,只是一位女子冤死,失察之罪自然是脱不开的。”渭南王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长官畏罪自尽,苦主的儿子不知,却娶了长官的女儿,同她有了孩子,这儿子又是否有错呢?”   渭南王将美酒喝了一盏又一盏,“这儿子不知道还好,毕竟女儿也是无辜的,若是知道还无动于衷,这可怜的娘亲真是白养了这个儿子一场了,要臣弟说,就该与那女儿和离,这辈子都不见就好了。”   没有这个可能……   赵究黯然看着杯中酒,仰首一饮而尽,谁也不能让他放手。   作者有话说:   [1]温庭筠《更漏子·相见稀》   感谢一直追到这里的人啦!你们给了我努力码字的动力! 第63章 酒冷   渭南王醉眼蒙眬, 流着鼻涕满地乱爬地找暖炉。   赵究也不理会他,长风满袖,孤零坐独酌, 清冽的酒液沾湿了他的下颌,滴到腰间的荷包上, 洇湿了白鹤。   温酒的小炉早已被吹熄了火,酒越喝越冷,赵究想去个温暖的地方, 想将他的玉顶儿抱在怀里, 比这烈酒更能暖他心怀。   然而这只是五日里无时无刻不升起的念头罢了,赵究最终也只是说:“将渭南王送回王府吧。”   康业是唯一将赵究这几日变化看在眼里的一个人,看着眼前孤冷如墨之人,他不知道那日陛下究竟知道了什么。   但他伺候这么多年,见到赵究在御书房里, 将一切都砸了的时候,都怀疑陛下是不是被人夺舍了,他何曾这般疯魔。   事情只怕不小, 而且是和皇后娘娘有关。   从前的陛下比那刻漏、日晷还要一板一眼,好像生来就会算计人, 生来就不会被感情左右, 这才稳稳当当地登上了皇位。   直到陛下和沈娘子在一处, 康业才发现, 陛下有些贫嘴、霸道、爱开玩笑这些年轻人的小毛病,沈娘子让陛下活得有人气儿了。   总不能一直这样冷着不说话啊, 康业暗自着急。   陛下这几日晚上都趁皇后娘娘睡了, 才悄悄去看她, 却不准人说, 皇后娘娘见不着陛下,更是没有半点反应,但也久不见笑颜色了。   两只锯嘴的葫芦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平白相互折磨,底下的人也不好受。   “陛下,天这么冷,月馥宫那边暖和,不如过去坐坐吧。”康业上前,小心提道。   赵究的举杯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   “月馥宫?”   他皱眉喃喃重复,整张脸被风吹得惨白没有血色,只有唇和眼尾透出艳到诡异的红色,像已经爬满细碎裂痕的薄瓷,动静稍大点,整个人便碎了。   康业不敢再看,低头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怀着陛下的龙子,辛苦得很,听闻这几日开始吐得厉害,陛下不如去看看?”   “看看……朕去看看”赵究扶着他起来。   康业见陛下终于松动了,心里高兴,说道:“哎呀,好陛下哟,您这样过去,只怕得熏了皇后娘娘。”   赵究想见玉顶儿,想把她抱在怀里,把这几日的不忍相见的缘由都告诉她,根本忍不到回去沐浴。   赵宓说得这辈子不见根本就是放屁!他就是要和玉顶儿长相厮守!   偏这是小内侍登阁说道:“陛下,夏昀求见。”   赵究以为他是来禀报这几日沈观鱼的情况,说道:“可是月馥宫有事?”   “皇后娘娘知道封后大典撤销之事了。”   赵究眼神一黯,算了算今日是请脉的日子,“是楚十三说漏了嘴吧,她是何反应?”   夏昀“娘娘当时孕吐得厉害,没有反应过来,奴婢解释说是陛下怕娘娘劳累,娘娘也不见有什么反应,只让奴婢来和陛下请示,让她能出去走走,而不是整日闷在月馥宫里。”   她……竟如此无动于衷吗?   赵究站稳了身子,品着夏昀的话,从醉意里寻出一分清醒,满腔想去见她的热忱跟喝了冷酒一样,肺腑里都透着寒意。   康业心里急得就差跺脚了,这夏昀究竟会不会说话,皇后娘娘定是假装不在意,这一层怎么不说出来。   赵究面色转为淡漠,说道:“如今月份还浅,让她安心坐好胎,只在月馥宫内走走就是,等稳了再说吧。”   见陛下眼中期盼转为凉薄,夏昀想:如此就好,再无情些,小姐才能毫无牵挂地离开。   可夏昀是来为沈观鱼求个自由走动的恩典,不能就这么走了,又说:“可楚先生说娘娘郁结于心,对皇后娘娘坐胎不利……”   “她,为何事不开心?”   “许是太孤单了,这么多天除了楚先生来请脉,娘娘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个夏昀,蠢材,蠢材!   康业心里暗骂,赶紧找补:“皇后娘娘定是想念陛下了,有孕之人难免心思细腻些,娘娘不肯说。才找个借口让夏昀来,其实就是盼着陛下能去瞧瞧,再说说话。”   见康业把话救回来,夏昀低头不说话。   赵究良久才说道:“走吧,去月馥宫。”   沈观鱼正垂头绣着那只仙鹤,她特意画得精细,绣得也费时间,如今自己最多的就是无用的时间了。   “陛下驾到!”   骤然听到外头传声,沈观鱼眼花了一下,针尖直直扎进了手里。   她未加理会,转身对着殿门行礼,赵究拂开珠帘走了进来。   没想到才几日,他似乎过得不大好,往日神采变得黯淡许多,已要深秋,身上却穿得却落拓单薄,视线又落在他与珠玉相撞的手,清寒长瘦。   沈观鱼不再看了,他是皇帝,自有关心挂碍他的人,“给陛下请安。”她迟迟才道。   “免礼。”   沈观鱼依言起来,坐回了绣墩上,再看向赵究,坐在另一边,两个人隔得很远,两两相望俱是无言,似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让她无端想到了赵复安。   赵究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听闻你想出去走走?”   沈观鱼点头:“是,还望陛下成全。”   “朕让徐家女多进宫看看你,你月份还小,外出走动就不必了。”   她直接问:“要多大月份才能叫稳?”说罢抬头与他对视,眼神里带着倔强和挑衅。   “你是在质问朕?”   “臣妾走不出京城,走不出内宫,如今连月馥宫都出不去了,要臣妾多谢陛下隆恩吗?”沈观鱼话里带着刺。   康业哪想到请陛下过来,两个人就要吵起来,登时后悔。   赵究只是安静下来,并未似其他人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其实就算沈观鱼拿手往他脸上扇,赵究都不会生气,反得心疼她太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和手。   他并非故意将她关在这里出气,而是真有安胎的考量,怕外头的风雨,台阶的高高低低。   但见她憋闷到试图激怒自己,赵究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做错了,无端冷落孕妻,沈观鱼什么都不知道就零落在月馥宫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思量了片刻,赵究到底是点头同意:“你若要出去,就带上先夏昀还有宫女,穿好衣裳带着暖炉,别去太高的地方,别去水边,别去风太大的地方……”   沈观鱼起先还在听着,忽然间胸口泛起酸水,忙转身去寻瓷盂,又是一番要把心都呕出来。   赵究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匆忙地走过来,轻拍她的背:“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沈观鱼呕得说不出话,夏昀在一旁说道:“回陛下,只是寻常的孕吐罢了。”   “寻常怎么会呕得这么厉害!”赵究未接触过孕妇,乍见沈观鱼如此,失了冷静。   “楚先生说,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沈观鱼呕得头昏眼花,还要听赵究在耳边喋喋不休质问夏昀,顿时怒从心头起,待拿帕子擦净了嘴,转身干脆将他推开,“滚!”   皇后娘娘把陛下推开了,还让陛下滚,这如何听得看得!   康业脖子一缩,不敢在内殿待着,默默朝夏昀招招手,两个人退了出去。   幸亏他们走得快,沈观鱼接着就噼里啪啦口不择言起来:“我不给你生了,你!你去找楚十三要一副落胎药来!咱们就这样落了干净,一拍两散!”   “你要跟我一拍两散?”   赵究眉头狠狠皱在了一起,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在竭力压抑住的怒火。   他背负着对生母的愧疚尚不曾想过放弃她,结果是她要跟自己一拍两散。   沈观鱼被他的眼神吓了一下,不知为何,眼泪没防备的就自己掉了下来,她有些狼狈地抹着眼泪:“我不想受你的气了,滚出去,别再来了!”   那几滴眼泪一落下来,赵究胸口里的火“嗞——”的被浇灭了。   赵究也是听楚十三说过的,孕妇容易忧思过虑,需要夫君比平日里更仔细地体贴关怀。   自己冷落她已是不对,何苦又跟她置气,赵究想着又靠过来。   沈观鱼见他还要靠近,抬手却挡不了他过来,无可奈何地被赵究密密实实地抱在了怀里,埋首在他肩上,才嗅到那些浅淡清冽的酒液。   赵究紧紧地抱住她,那颗缺漏了多日心才被填补完满,他说道:“不是,别说那种傻话,玉顶儿,我近来只是……”   赵究忽然住了嘴,不再说了。   从方才沈观鱼为了这几日的无端的冷落,就能要落胎药的反应来看,若是将这种事告诉她,沈观鱼就会是头一个放弃二人关系,不再纠结的人。   她或许是喜欢他才生气落泪,但转头也能忘了他过好自己的日子。   沈观鱼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话,推着他问:“当底如何?”   一见面就是这成这样一地鸡毛,赵究心中无奈,说道:“没事,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来招你气的,落胎药要这种任性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你若想出去走走,小心些就是。”   沈观鱼见他松了手站起来,茫然问:“赵究,你究竟怎么了?”   赵究只是摇头:“你还怀着孩子,别管其他的了,往后,我们都会好的。”   这件事,再给他一些时间,会过去的。   好什么好,谁要和他好,沈观鱼见他又扭头跑了,有些狼狈地擦着脸上的眼泪,她没想到自己这么简单就能哭出来,忍不住生起自己的气,将靠枕丢了出去。   靠枕滚落在来人的脚边,夏昀弯腰捡起,抬头就见沈观鱼眼圈发红,“小姐,若是舍不得陛下,不如就……”   沈观鱼打断他:“我喜欢他,和我要离开并无半点相干。”   夏昀也没再说话。   不过沈观鱼也终于能自由出月馥宫了,只是陛下有吩咐,那些宫女都得紧紧护在身侧,生怕皇后娘娘出一点差池。   赵究不去月馥宫,沈观鱼却总会在出门的时候偶然遇见,她就装没看见他,根本不理会。   这期间莲钰曾来请她出宫游玩,被赵究喊去教训了一顿,闭门思过的日子又延长了。   但她不知为何这般坚持,还往月馥宫送了礼物。   沈观鱼根本不知道莲钰的再三示好,赵究却已将一切看在了眼里,为防打草惊蛇,假意收了莲钰的礼物,其实根本未递到沈观鱼面前。   如此一个多月后,西北风换成了更凶的北风,在窗外呼啸,有阳光的日子一日少过一日,天灰灰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下起雪来。   沈观鱼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还不是很明显,外人根本不知道,更看不出来,只觉得陛下不理会她,这个皇后每回出门阵仗却大得厉害,怕不是强撑的排场。   况且赵究将近两个月不来月馥宫,封后大典也无,就有人猜测沈观鱼冲撞了陛下失了恩宠,成了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那些中秋宴上被陛下说得死心的人又活泛了起来。   赵究却在想着今年雪灾的事,只趁着粮价低平的时候多置粮仓,不然到时霜冻厉害,杀麦杀菽,来年粮价只怕涨得厉害。   而且沈观鱼有孕了,前头说让她雪灾后放粮济灾只怕不能了,又得另想法子。   兼之西南战事缠身,北边大营又要派人视察,越国使臣入京,赵究忙碌起来,除了每日问询沈观鱼可还安好,其余琐碎事情就没有注意太多。   这一个月来,文家和白家终于成了姻亲,文妙璃和白徽一道进宫谢了恩,赵究瞧着阶下一对新婚夫妇,鹣鲽情深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们一个和成么有私,一个做了长公主的入幕之宾呢。   赵究稳坐钓鱼台,赐了他们一些礼物,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离开了。   出了存寿殿,太后的人就来接了这对新婚夫妇过去,作为长辈自然要交代一些话。   白徽上一回进内宫还是中秋宴的时候,他和文妙璃说道:“你说就这么一路走下去,能经过月馥宫吗?”   文妙璃心中厌恶,说道:“白指挥使,这才新婚就这么不给你夫人面子吗?”   “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夫人莫气。”白徽随意说道。   一大早的夏昀就带回来一个消息:越国的使臣就要进京了。   彼时沈观鱼正在做一双小鞋子,听到这个等候已久的消息,反应并没有很大。   经过这一个月,她从最初没来由的多愁善感,又滑向了死水一片的极端,沈观鱼把这些不正常都推到了怀孕上去,心情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若是顺利,她大概要在京城外过冬,可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但她既然要死遁,身上就不能带银票,若是月馥宫丢了点什么值钱的东西,死遁就不可信了,这倒难住了沈观鱼。   “那个人,准备好了吗?”沈观鱼低声问夏昀。   夏昀压低了声音:“他一直躲在沈府中,东西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小姐的吩咐了。”   “好,依例陛下会在宫外的接见使节,到时候礼部会清点陛下赏赐与越国的礼物,咱们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夏昀说道:“那臣这就将消息递出宫去了,让他好好准备。”   “去吧,另外去把徐脂慧请进宫来。”沈观鱼得问她借点银子使。   隔了一个多月没见,徐脂慧穿着织金百花裙,虎虎生风地走了进来,端庄的吉服也不端庄了,在灰暗的天气里明亮得像跳跃的一团火。   可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皇后娘娘可知道外边都是怎么传的?”   说完还上下扫视着沈观鱼,却不见她面有愁色,一张脸跟庙里的观音似的,眉眼慈悲出了天际。   沈观鱼并不在乎:“定都是些不好听的话,我为何要听。”   徐脂慧在她对面坐下:“那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假话。”沈观鱼边为她倒茶边说,“我一点事都没有。”   “观鱼,我自己能看得出来,”徐脂慧左看右看,面色变得严肃,“我以为有了陛下的宠爱,你能变回当初未嫁前无忧无虑的样子,可你现在……和嫁入王府时一模一样。”   徐脂慧这话猝不及防,如撞钟一般,一下子震荡到了她的三魂七魄,茶盏里的水带着茶叶溢了出来。   夏昀忙接过她手中的茶壶,徐脂慧则有些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沈观鱼低头拿帕子擦拭着手,满不在乎道:“成亲的人哪能和从前一样呢。”   不,有人能一样,她面前坐着的就是。   打小就是指挥使独女,出嫁后有娘家撑腰,夫君骄纵着她,婆母又和善,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跑,只要不违犯国法,谁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所以徐脂慧能一直不变,也有余力来担忧沈观鱼过得好不好。   她太好命了,又一眼看穿了沈观鱼的窘迫,看穿了沈观鱼已经面目全非。   沈观鱼似乎能听见自己平静的面具上碎出了一道裂痕,她掐紧了手心,不让鼻腔里的酸涩冲上眼睛。   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我请你来,是有要事相求。”沈观鱼声音里藏了颤抖。   徐脂慧却能感觉到她的难过,坐到了她旁边去,拉着她的手,“你说,是什么要事?”   沈观鱼竭力稳住情绪,说道:“我想跟你借些银子。”   徐脂慧瞪大了眼,四处打量:“陛下难道少你吃穿,你才要银子打点小太监小宫女?”   也不对啊,沈观鱼身上那轻盈保暖的松雪姑绒可是价比千金,暖炉里烧的也是皇上才能用的银丝炭。   沈观鱼忙捂住她的嘴,“是我那两个婢女,她们犯了错被逐回了苏州,我想偷偷稍钱给她们,又不敢让陛下发觉。”   原来如此,她拍拍胸脯:“这事简单,我回家之后就让人去办。”   “不,你听我说,你去钱庄存些飞钱,将凭证藏在定吉茶楼海棠花枝后的砖缝下边。”沈观鱼仔细地嘱咐她。   徐脂慧茫然睁大了眼睛,不就是给她的婢女一些钱花吗,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为何……”   夏昀适时说话了:“此举也是为了不牵累周夫人,到时自会有人拿凭证送到苏州去的。”   徐脂慧看看二人,夏昀到时安之若素,沈观鱼有些逃避她的眼睛。   她面色逐渐有些凝重:“好,我今日回去就悄悄派人去办。”   “脂慧,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可好?”   虽不明白,她还是点了点头。   事情说妥,沈观鱼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两个人说了一会闲话,沈观鱼拿出皇后的体面,赏了她许多金银首饰,还有上好的布匹。   徐脂慧看着那流水似的宝贝,心道要将皇后给的体面好好拿到外边显摆显摆,看外边的碎嘴子还敢说三道四的。   同时还盘算着自己得给沈观鱼安排一笔不菲的银钱,让沈观鱼没有后顾之忧,不管是不是像她猜测的那样。   “趁着还未下雪,咱们出去走走吧。”沈观鱼牵起她的手。   徐脂慧点头:“好,而且文妙璃、白徽昨日不是新婚吗,他们今日也进宫呢,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热闹?”   沈观鱼对徐脂慧爱凑热闹的性子实在是不理解,“那边有甚热闹好瞧,不如去瞧瞧本宫和……种的菜,已经可以收成了呢。”   在人前她又恢复了皇后的自称。   即使是不宜走动的身子,沈观鱼也惦记着让人浇水,前两日去的时候,那些菜已经可以摘了,沈观鱼盘算着吃不了太多,不如腌了做酸菜,又能消磨些时间。   如今徐脂慧来,正好跟她显摆显摆自己的手艺。   她不说徐脂慧也知道,定是陛下陪着沈观鱼种的,她忍不住替小姐妹难过,但难过归难过……   “啊,进宫竟是要做农活的啊?”徐脂慧一个世家出身的大小姐,毫不掩饰地嫌弃。   沈观鱼却不管,“你换身衣服吧,这身吉服不便。”   罢了,谁让她是皇后呢,徐脂慧换上了沈观鱼的衣裳,“你这衣裳颜色也太素了……”她挑拣出一件明艳的。   沈观鱼又不是去拜见太后,衣饰简单不失礼就好了,走出月馥宫,若不是徐脂慧落到她身后,别人只当徐脂慧才是皇后。   走了不一会儿经过秋园,里边紧挨着太液池,建了不少楼阁殿宇,走进秋园因北风零落得单调的垂花门,登仙阁就在眼前。   徐脂慧就看见长公主身边侍女,“长公主也进宫了吗?”她遮了个手帘往上看,“听说昨日人家大婚,她还送贺礼了。” 第64章 表妹   听到徐脂慧那长公主给文妙璃和白徽送新婚贺礼说事。   沈观鱼皱眉, 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不是与长公主交好吗,现在奚落她不好吧?”   徐脂慧也跟她咬耳朵:“我跟孙子似的再三登门,结果她只让文妙璃和白徽进门, 干那种腌臜不入流的事,而且上回中秋宴她还是没理我, 再说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长公主不理你,还不是因为你骗她我是面首, 这事实在离谱, 不然这时候你还能去劝劝她。”   “咳,我那是一时糊涂,不过都到今日了,我看应该是气完了,现在人家成亲, 她心里肯定难受呢,我上去雪中送炭,安慰一下。”   沈观鱼说道:“上去耐心与她开解开解, 没准就和好了。”   徐脂慧也觉得长公主再不原谅她就不礼貌了,况且这大冷天的, 她是真的不想跟皇后去收什么菜。   “那臣女先行一步。”她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沈观鱼目送她和侍女说了几句话就上楼了, 自己也继续往前走。   徐脂慧走上楼梯, 刚露头就看见长公主在和一个碧色斗篷的女子背对着楼梯在说话, 那女子言辞之中竟然有几分激烈。   这京城中哪位小姐敢跟长公主这般说话,就算是莲钰的亲妹妹都不成。   徐脂慧赶紧往下退几步藏好脑袋, 转身朝准备离去的沈观鱼挥了挥手, 想让她上来压阵。   夏昀注意到了, 说道:“娘娘, 周夫人在朝您招手。”   沈观鱼刚回头,徐脂慧就跑下来拉她胳膊:“娘娘,上头好像不安生,您陪我上去吧。”   生怕她拽倒了沈观鱼,夏昀忙阻拦道:“周夫人,莫要失礼。”   “你为何非要本宫上去?”   徐脂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拉了,嘴里道:“长公主好像找了个厉害的,我怕我一人应付不过。”   沈观鱼道:“那咱们就不去了呗。”   “不成,她丫鬟都知道了我来了,要是临阵脱逃,长公主指不定更不想理我。”   沈观鱼无奈,随她上了登仙阁。   “堂堂皇宫,哪个饿死鬼种这种败风景的玩意儿,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江颂莹的声音比北风还要锋利。   莲钰听着她喋喋不休,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   这女人的声音也太尖利了些,要不是看她是赵究的表妹,早让她滚下去吃板子了。   她本是进宫来,想远远瞧瞧那对新人,没想到遇到这么个腌臜货色。   被这乡野村姑一闹,那点子因白徽成亲产生的愁绪全都消失不见,莲钰心里头的火气逐渐积攒了起来。   不错,登仙阁这突如其来的,穿碧色斗篷的姑娘正是赵究舅舅唯一的女儿。   他舅舅今年过世了,江家老夫人,也就是赵究的外祖母,带着儿媳和孙女进京来投奔赵究。   眼前这个江颂莹就是赵究的表妹,江老夫人有意让赵究娶了她,进宫当个皇后。   她们只知道皇帝的正妻自然就是皇后,江老夫人自恃是赵究的长辈,赵究又没有别的亲长辈了,要求自己的外孙娶自己的孙女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谁知进了京才知道国朝已经有了皇后,还是中秋刚立的,江老夫人心中暗恨,偏她们进京晚了一步,不然这皇后除了她孙女还能是谁。   赵究对这些苏州亲戚并未上心,不然也不会连个官也不给舅舅授,对于上京来的这几个,也只是安置在离月馥宫远远的,只匆匆见了一眼,借口政事繁忙就走了。   只要不吵到安胎的皇后,随她们住多久。   还是徐太妃耳目通灵,这可是陛下的真亲戚,她巴巴地去见了,听闻江老夫人是赵究的外祖母,且有意让江颂莹入宫,更是高兴。   月馥宫一个月未曾得赵究踏足,徐太妃就知道这二嫁女定是恃宠生娇得罪了皇帝,如今只要拿捏住了江老太,一个“孝”字,难道还不能让赵究改了后宫只有一人的心思?   因着和皇帝的带亲,又有徐太妃捧着,这祖孙三代想法就颇为张狂,在沅和园里对伺候的小宫女是这不满意,那不满意。   江颂莲就更是骄纵,俨然把这当成了自己家,她也就才来了两日,就把分给她的宫女折磨得怨声载道萼。   今日在秋园见到了长公主,非得跟上来攀谈几句。   还对着莲钰就说要处置宫里不懂事的丫鬟,三句话不离“我回去一定要问问表哥,内宫的下人是怎么□□的,根本上不了台面。”   莲钰拿不准赵究对这几个不入流亲戚的态度,便也先忍着她在耳边聒噪。   正说着话就听见了背后传来了脚步声,长公主和江颂莹朝后头一看,就看见两个的女子,衣裙一素一艳,只能瞧出是主子不是宫婢。   而且样貌是一个赛一个的逶迤动人。   前头的英气明艳,后头素裙的那个说不清,雪肌玉骨,百般难描,令人见之忘俗,江颂莹难免自惭形秽,觉得厌恶。   江颂莹生得个清秀的小家碧玉模样,到哪儿都不出众,但江老夫人安慰她,只要当了皇后,在漂亮的女人都得跪在自己的脚下,她这才盼着当皇后。   而且那日一见皇帝表哥,那般的风姿卓然,仙姿佚貌,世间哪有女子能不心动,当夜她就催着江老夫人快去同表哥说道。   江老夫人只说不能显得太急切,她作为皇帝唯一的长辈,这事自然能办,但也要对皇帝多加关怀,让他心无芥蒂才行。   江颂莹这才勉强坐定,只是现在还没当皇后呢,突然见着这些美人在自己面前端着,要是连表哥也勾了去……   江颂莹心里暗想等自己登了后位,一定要好好整治这两个狐狸精。   起先看到莲钰比自己漂亮,碍于这是表哥的姐姐才忍下的,现在来个什么人,她才不会客气,不等长公主说话,她先下巴一扬,问:“你们是什么人?”   徐脂慧刚想和长公主见礼的动作停住了,眨着眼上下瞧她,这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张狂。   她也不客气:“我乃是宣平侯独女,你又是谁?”   “不认识,一个侯罢了,什么东西。”江颂莹白眼一翻。   反正祖母说了,有表哥在,这个宫里她谁都不用怕,能和长公主好好说话也是给她面子了。   “那个穿得跟守孝似的,你又是谁?”江颂莹攻击的意味极重,这话把长公主都弄得有点无语了   沈观鱼按住徐脂慧的手,让她先别说话,自己答道:“我是海晏公的女儿,姓沈。”   长公主突然遇见沈观鱼,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既黯然她是白徽的心上人,又恨她分明做了皇后,还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此等做派让她不齿。   偏沈观鱼完全不知道自己和白徽有“私情”就被记恨上了,实在是冤枉得很。   此刻听沈观鱼只说自己是海晏公之女,莲钰也没有出口向江颂莹点明。   江颂莹立刻将嫌恶写在脸上:“什么乌鸦海燕的,更没听说过。”   徐脂慧被她这态度惹毛了:“你又是谁?”   “我的来头凭你也配听,不是年不是节的进宫做什么,当别人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江颂莹越看沈观鱼那张脸越觉得讨厌,张嘴赶人。   看来今日这事是不能善了了,什么和长公主和好,先滚到天边去,今天她徐脂慧就要好好教教这个小蹄子规矩。   她皱眉嫌弃:“我看是你这个丑女在打什么主意吧?”   江颂莹被“丑女”二字激得满脸通红,“你敢说我是丑女,你算个什么东西!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沈观鱼有些直觉,知道这个人恶意太大,有恃无恐的样子,又显然不会什么正常的闺秀,敢在内宫如此,只怕和赵究有关。   她不想惹这没用的口舌之争,徐脂慧既然现下不好和长公主说话,不如趁早拉她走吧。   正搭上她的手,沈观鱼的目光就扫到了几根青菜和白萝卜,被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这菜根茎带着泥土,不该是御膳房拿的,再细瞧种类,不就是自己种的那些吗。   带着疑虑扫了一眼对面二人的裙摆,果见江颂莹裙摆沾了点泥。   沈观鱼抬头问她:“这菜你是在哪里拔的?”   江颂莹大方地往朱阁方向一指:“就在那边楼阁的后头咯。”   沈观鱼面色更沉,两撇秀丽的眉蹙紧,徐脂慧也看到了那些菜,当即猜了出来。   她看不得这丑女得意,主动当沈观鱼的狗腿子,纤指朝江颂莹一指:“狗胆包天,谁让你拔那儿的菜?”   “我觉得丑自然就拔掉,怎样?整个皇宫都是我皇帝表哥的,方才还在问表姐呢,不值得是哪个没规矩的宫女太监偷偷给自己种菜,莫非是你们,公侯小姐难道是饿死鬼投胎吗?”   这话说得让长公主都皱紧了眉头,谁是她表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徐脂慧瞪大了眼,跟看怪物一样看她:“你的皇帝表哥?”   说完还看了一眼沈观鱼,她倒是一脸平静,就不知面下是怎样一番激荡。   夏昀原先在楼梯口候着,如今已经站到了沈观鱼的身边。   徐脂慧还是不服输,“那可是陛下和……她种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动!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是吧!”   江颂莹得意得很:“这狐狸精还跟表哥一起种菜?你发梦吧,那可是皇帝!你怎么不说表哥用的是金锄头呢。”   “你是怎么找到那边去的?”沈观鱼只是盯着她。   江颂莹被盯得结巴了一下,嘴硬道:“自然是我皇帝表哥告诉我的。”   其实是她住的沅和园偏远,过来的时候正好经过朱阁,见那楼阁漂亮就想上去看看,于是就从二楼的窗户望见了那一片菜地。   祖母教她在宫中行走什么都不必怕,自己的表哥是整个大靖朝的皇帝,这皇宫就是他们自己家,如今正是立威的时候,见到犯错的下人一定要狠狠责罚。   她以为是宫人悄悄种的,当下就要请示表哥,将偷偷种菜的宫人揪出来,杀鸡儆猴给自己立威一番,顺道再让表哥看看自己的能力。   为了取信于表哥,江颂莹还顺手拔了几根菜作为罪证,结果在去路上撞见了莲钰,知道她是长公主,才跟她抱怨了几句。   “你皇帝表哥让你摘的?”徐脂慧觉得自己像在看一个傻子。   “他自然什么事都随我,往后这六宫都是我的,这偷偷种菜的不管是不是你们,我都绝不会轻饶。”   言下之意岂不就是说她将来是这六宫之主,中宫皇后?   沈观鱼虽然不信赵究会有废了她,改立眼前这个女子的心思,但骤然听见,心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小贱蹄子,浑说什么,也不怕你牛皮吹破了天!”徐脂慧依旧为姐妹两肋插刀。   沈观鱼已经不想理会,上去要拿那几根还好的菜,菜地她虽没去看过,但看这人的气焰,那边只怕是乱七八糟了。   “诶!你要做什么?”   以为沈观鱼要毁灭罪证,江颂莹赶紧伸手来抓。   沈观鱼正是负气的时候,闷头甩开她的手,仍旧径直去拿菜。   江颂莹被她甩了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一张清秀的脸气得嘴都歪了。   她膨胀了两日,连长公主都给她面子,怎么能容忍突然有人这么对她,何况这人还长着一张美到让人恶心的脸。   江颂莹伸手狠狠推了沈观鱼一下。   沈观鱼一时不防,被这股力道带得直接冲桌角而去。   夏昀站得远了点,等伸手的时候沈观鱼已经撞到了桌角,根本来不及拉住她,向来平静的一张脸有害怕浮现。   “嘭——”的一声响,沈观鱼额角传来剧痛,软倒了在了地上,初冬的天气里,额角沁出了冷汗。   江颂莹见她磕在了桌角上,在害怕之前先是痛快。   让你顶着这张脸进宫里来乱晃!她心中暗想。   徐脂慧惊叫一声,直接上前甩了她一个巴掌:“你胆敢冲撞当朝皇后!”   江颂莹被她抽得头昏眼花,脸上即刻浮现几个鲜红的指印,连带她整个脸都气红了,听到她说这个倒地的竟是皇后,眼里都是惊诧。   “皇后?皇后又如何!”她怕了一下子也就不怕了,“是这皇后先推我的!凭你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   “我先让你知道知道姑奶奶是谁!”徐脂慧挽起袖子,抬手还想再打她。   江颂莹怕了,转头就想走,等她见到表哥再好好惩治这些东西。   偏巧莲钰也看不过这个跋扈张狂的苏州女,不动声色地站着挡着了她的路,让徐脂慧及时追了上来。   徐脂虎把江颂莹的发髻扯住往后掰,结结实实又是几个巴掌抽在她脸上,登仙阁中尖叫不断。   一言未发的长公主看了一出大戏,此刻伤怀的情绪消散不见了,眼睁睁看着江颂莹把皇后推倒,再看徐脂慧打人,忍不住感叹今日还真是热闹。   那边闹着不可开交,这边夏昀赶紧把沈观鱼裹着斗篷抱起。   沈观鱼磕到了额角,有鲜血潺潺涌入,乌羽点缀的眼睑睁不太开,唇色苍白,除了那刺眼的红色血迹,整个人如一片雪花般易碎。   “娘娘,娘娘!”   夏昀抱沈观鱼一边喊一边轻晃,见她没回话就赶紧要回宫找太医。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磕的,沈观鱼眼前一阵阵发黑,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当初想的都是对的,失了赵究的偏爱,她在这宫里不会有好日子过,即便如今赵究冷落她的真相未明,但若自己的日子随他面色阴晴而定,这人生不过也罢。   模模糊糊中,沈观鱼想的是,若这次跑不掉,她就直接去见阿爹阿娘吧。   临走时夏昀回头看了一眼江颂莹,眼神阴狠怨毒,活像看着一个死人。   月馥宫里   赵究听到了消息,过来的速度跟风卷一般快,才听到脚步声,珠帘来不及反应就晃动不止。   见到沈观鱼满脸是血的模样,赵究那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怎么样?”他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楚十三是殿内唯一坐着的人,正慢慢擦掉沈观鱼面上的血迹,看了一眼伤口,说道:   “幸而不是磕到太阳穴,不然就没命了,也不是磕到眼睛,这眼珠子我可不会换,如今止了血,过后撒些药粉,之后用药膏细细养就是了。”   说完又把了脉,说道:“胎儿很好,没有大碍。”   赵究心稍定了一点,这是沈观鱼不幸中的运气,但一点伤都不是他乐见的。   看向殿内众人,他眉间聚拢起了乌沉的雷云,那些跟出去的宫女内侍吓得纷纷跪倒,头磕在地板上,被冰冷死寂的气息压着,不敢动弹一分。   赵究眼神宛如修罗厉鬼,看向夏昀更是森寒阴冷,肃杀嗜血,利齿森森:“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彼时楚十三一边处置沈观鱼的伤口,夏昀一边将登仙阁里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   听完这件蠢事,赵究咬紧了牙关,下颌绷得死紧,震怒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赵究气得踱步出的外殿,斥道:“让江家的人滚进来。”   被各自拉开的徐脂慧和江颂莹被一起带了过来。   徐脂慧身为武将之女,把人按在登仙阁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此时仪容尚好,江颂莹却狼狈得不成样子。   “陛下,臣妇可能进去看看皇后娘娘?”她提沈观鱼和自己出完气,理智回笼,想起沈观鱼的情况,有些着急。   徐脂慧说完才发觉赵究面色不对,殿内人人自危,静得出奇,还是康业代赵究说道:“周夫人进去请轻声些。”   看来不是迁怒她的,那个所谓的表妹一定是惨了!   等了准允,徐脂慧就麻溜滚进去看沈观鱼了。   江颂莹浑然不知大难临头,赶紧走上来告状:“表哥,不能让她走!那个小贱蹄子她打我,你看看我的脸……回去我怎么见祖母啊!”   说完还要挽赵究的手臂,试图和自己未来的夫君套近乎。   康业在她挨到赵究的衣袖前,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把人打得扑倒在了地上。   他握着手腕轻声说道:“江小姐,莫闹哄哄的,吵到了皇后娘娘。”   江颂莹只觉得自己口齿都要移位了,痛麻这脸说不出话来,只有难以置信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滚。   江老夫人这时才被小宫女扶着,和儿媳江夫人过来了,江颂莹找到了主心骨,依着江老夫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夫人一下就看到了孙女高肿的脸颊,挤得一只眼睛都看不见了,登时又气又怒:“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   康业缓缓说道:“江小姐意图谋害皇后娘娘,依律,是当斩的,现在也是请你来做个见证,咱们娘娘还在里头躺着呢,人证物证俱全。”   江老夫人瞪大了眼珠子:“这……年轻姑娘闹别扭推了一下,怎么能说得上是谋害,何况也是皇后先推了老身孙女的啊,究儿,她是你的表妹啊,外祖母知道你就是吓一吓她罢了,颂莹真的知道错了,她瞧着才是伤得最厉害的,外祖母的肝肠都要碎了。”   看来这江老太分明来这边时就问清楚了,还敢一进门就装傻。   江颂莹却觉得祖母来了果然有用,哭哭啼啼的,说不清话也要告状:“祖母,就是那个什么侯的女儿,还有这个老阉人打的我,祖母你要为我做主啊!”   “究儿,你不能让你表妹这么没脸啊!”   这祖孙俩当真是拎不清,完全不把伤害皇后的罪责放在眼里,还琢磨着报复别人,愚蠢至极。   唯独江颂莹的娘站在一旁,没见过这月馥宫的富贵,虽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婆母,但眼里贪婪的光亮得谁都看得见。   也是进了月馥宫才知道,赵究让她们住沅和园是有多不待见她们,当下既不敢说话,也不敢暗示婆母少说。   夏昀缓缓走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江颂莹,她只顾埋首在江老夫人怀里,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住了。   见到这三个人,赵究就没再说一句话。   他已经从怒不可遏中冷静下来,此刻正考虑着怎么处置这三个人,是以周身丝丝冒着寒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2 21:55:16~2022-08-23 21:5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能没有温泉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下厨   沈观鱼还没有睁开眼, 就听见一个呜呜的哭声,似乎是个老人家。   她皱紧了眉,牵动额上的伤口, 更疼了一些,外间的声响实在让人睡不下去。   “怪我老婆子没有教好, 让她冲撞了皇后娘娘,究儿你要罚就罚我吧,你表妹打小就没了娘, 如今爹爹也去了, 就剩了她这么一个女儿,等我也去了,除了你这个表哥,还有谁能护着她啊……”   赵究面上覆满了寒霜,任凭江老夫人唠唠叨叨把话说完。   他幼时随江氏出嫁离开了江家, 能走路时便是自己讨生活,江家对他们母子二人不闻不问,江颂莹更是没见过赵究这个表哥。   如今江老夫人将他们说成是一家人, 老人家的脸也着实太大了。   赵究不想跟几个女人计较当年那点冷待,江老夫人既然来投奔, 他也不会赶人, 只要不烦到眼前, 不闹出事来, 她们在沅和园住一辈子,赵究都懒得理会。   偏偏才第二天, 这一家人就踩到了他的底线上。   如今江家人张口就要当皇后, 浑然不把玉顶儿放在眼里, 还让她经受这些痛苦, 赵究没当场让人拖下去打死都算顾念了江老夫人对江氏的那一点养育之恩。   他声音比外头的北风还冷:“江小姐没有半点规矩,皇后是一国之母,不容半点不敬,着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此等性情也实在不宜在宫内再待,万一那日再冲撞了太后、太妃更不好看,还是别住宫里了,让她迁到京郊别院去吧。”   江颂莹见到了皇宫的富贵,她这两日被众星拱月地捧着,见到这座精心铸造的月馥宫更是眼热,怎么肯到什么劳什子的京郊去。   祖母是表哥的亲外祖母,就算做不了皇后,她不信连贵妃,妃位这些都挣不上。   百善孝为先,赵究身为皇帝不做好榜样,听外祖母的话,传出去怎么好听。   “表哥,明明是她先推我的,那个什么侯之女还打了我几巴掌!”江颂莹将那颗披头散发的脑袋转过来,面容狼狈,抬脸落泪的样子让人不敢恭维。   赵究早知道她们定然不肯,太过贪婪,不见棺材不掉泪。   江老夫人也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究儿这是要我们祖孙离散?”   他眸如寒星,懒得装相:“老夫人也可一块儿去那庄子。”   “究儿啊,外祖母从前被你舅舅拦着,不能多关心你,如今老迈,就想就近看着你好好的,和颂莹好好的,外祖母就算是死,也满足了。”江老夫人含泪说道。   “老夫人说这些,是想怎么样?”   他悠悠问出这句话,三人尚且不知,康业却明白陛下这要杀人的意图已经展露无遗了。   赵究让江老夫人过来,就是想知道,她的孙女闯下此等大祸,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这一家人又对皇后可有半分敬意。   结果当真是半点没让他失望,如此连坐江颂莹祖母和生母二人身上,半点都不冤枉。   江老夫人见他问自己意思,以为真要由她安排,便说道:“你表妹头一回进宫,没有哪个姑娘生来就会这个的,给她找个教养嬷嬷学学规矩就是了。”   “宫闱规矩森严,还是莫要勉强。”   江颂莹忙说:“不勉强,不勉强,松莹一定能学好的,来日也想……也想好好侍奉表哥。”   江老夫人也搭腔:“究儿你看,她就这一颗赤子之心,一心想侍奉你……”   康业说道:“大胆,陛下对天下早有承诺,六宫只会有皇后娘娘一人,你们还敢开口。”   皇帝都没说话,反倒是这个太监三番四次的发话做主,还敢打她,江颂莹眼神怨毒地盯着他,丝毫没意识到能做大总管的位置,靠的就是迎合圣心。   不过现在不是对付他的时候,还是改变表哥的心意要紧。   她想上前,但见到康业又怕,便小心地说:   “颂莹听闻这皇后从前都嫁过人了,还是表哥你的侄子,沈家全家都是被她克死的,名声实在不好,这样的人在苏州就是配农户都没人要的。”   这话自然不可能是谁跟她说,而是江颂莹从岁华宫派过来送糕点的小宫女嘴里打听来的。   正是听到这个消息,江颂莹才看不起皇后,觉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何况她还有祖母呢。   “很是啊,究儿,你还年轻,才贪图那点好颜色,但让沈氏做皇后实在不成体统,索性封后大典就封颂莹吧,她是你唯一的表妹,知根知底的,一心向着你,若是你娘在天之灵看见,也会和外祖母一样欣慰的。”   江老夫人说着就走上来,还想去拉赵究的手,本意是想将作为长辈,将两个小辈的手拉在一起。   正赶上赵究端起茶盏,两个人错开了,她毫不尴尬地收了回来。   徐脂慧在里边将一切都听着,整个人跟个鼓足了气的河豚似的,一直低声地骂那一家子不要脸,楚十三收了纱布起身。   她立马收了话头,先头不好挤过来,现在终于能仔细看看沈观鱼怎么样了。   “都破相了……那丑女罪该万死!”徐脂慧心疼地看沈观鱼的额角,忍不住吹了吹。   沈观鱼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疼不疼,觉不觉得晕?”徐脂慧一迭声地问。   沈观鱼先看向了楚十三,用眼神询问他。   “一切安好,没有大碍。”知道她问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楚十三这回总算是没有说漏嘴。   她慢慢接纳了要做娘亲的事,起先虽说了要落胎药的气话,但真出事,下意识也是担忧孩子的安危。   “外边是什么声音?”沈观鱼有些虚弱地问。   “江家打秋风那几个,那老太婆在哭呢,装可怜给谁看,真是小门小户的做派,冲撞了皇后,不单想把板子赖过去,还要给陛下塞壬,陛下眼睛又不瞎,怎么会听那老太婆的鬼话,纳了那个丑女呢。”   徐脂慧说起不喜欢的人来一点不客气。   楚十三说道:“周夫人此言差矣,某以为,天下女子都是一样的闺秀佳人。”   外头话里话外有胆挤占沈观鱼皇后之位的女人,大抵是不相上下的吧。   徐脂慧翻了个白眼:“那你先治治自己的眼睛吧!”   同一时间,沈观鱼醒过来的消息马上传到了赵究的耳朵里,他起了身转到内殿去,完全不管江老夫人说起自己从前生江氏有多么危难。   江老夫人正抹着眼泪呢,见赵究忽然走了,都来不及将他喊住,外边的人更是不准她们靠近内殿,自己酝酿这出没人看是当真尴尬。   赵究进来了,徐脂慧和楚十三对视一眼,乖乖地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徐脂慧还横了那三个人一眼,经过江颂莹时更是上下扫了她一遍,十分挑衅地嗤笑一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江颂莹怎么甘心她毫发无伤地走,抬手就要拉扯,扑上来的脸吓了楚十三好大一跳。   夏昀拿帕子塞了她的嘴,干脆地将江颂莹的两条胳膊卸了。   江老夫人和江夫人吓了一大跳,过来护着瘫倒在地江颂莹,“你……你大胆。”   夏昀面上浮现笑影,说道:“再吵到皇后娘娘,你们的胳膊腿,奴婢就都卸了。”   徐脂慧顺利地走出月馥宫。   楚十三小声说道:“周夫人,某的眼睛确实瞎了,某回去就治治。”   本以为在外殿会看到一个不输沈观鱼的美人,没想到见着这么个……就算是平日仪容端整的时候,只怕也是泛泛。   “你当我是随便骂人丑女的吗?”徐脂慧丢下这一句,二人分道扬镳。   外殿热闹,内殿里只剩两人。   沈观鱼见赵究进来了,就想到江颂莹说的话,默默翻身朝向内侧,根本不想见到他。   赵究放轻了步子过来坐到床边,想抬手扶她肩膀又放下,躬低了身子凑近她问:“额头疼不疼?”   一句话都没有传出来,皇帝就这么被冷落着。   沈观鱼那口气闷在胸口,没办法勉强自己当个应声虫。   赵究也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多月可以说是没有缘由的不理她,沈观鱼不理会自己真是太应该了。   他自顾自说道:“朕方才见你满脸是血,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又是后悔又是生气,若真……意外从不说何时会来,为那些事折磨彼此做什么,咱们该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能到头来后悔自己怎么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日……”   “什么事?”沈观鱼忽然转过身来问。   赵究被她的动作整得一愣,为难道:“玉顶儿,这事……等朕能跟你说起的时候,再说吧。”   见他眼中为难不似作伪,沈观鱼实在猜不出那日早朝究竟出了什么事,但能让赵究变这般优柔寡断,不是小事。   “随你!”她又躺了回去。   赵究从被子里拉住她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地揉,说道:“那个冲撞你的人,可想自己处置?”   沈观鱼挣脱不得,直接说道:“不想管。”   “好,朕方才正打发人呢,她们永远不会再到你跟前打扰。”知道她不喜欢杀人,赵究将这事说得含糊。   沈观鱼却冷笑一声:“她不是要做六宫之主吗,难道陛下还能忤逆不孝?”   赵究可不敢问她是不是吃醋了,而是耐心同她解释:   “江家的人自小没有给过朕一杯水一口饭,如今让她们住进宫来,是看了朕生母的面子,江家占着一个长辈的身份就想发梦罢了,况且朕早认定了此生唯你一人,从情从理,都不可能让江家得逞。”   赵究的话引起的沈观鱼的回忆。   他幼时的事是和自己细细说过的,能活下一条命又读上了书,泰半都是靠着自己,想到赵究那些苦日子,沈观鱼就忍不住有些心软。   他解释完了又委屈说道:“你问都不问就定了朕的罪,还拿来冤枉朕……”   她忍不住回嘴:“我往哪里问你去?”   眼见话又绕回来了,赵究忙说:“如今你还伤着,说这些反累得你伤神,不说了,朕好好照顾着你养伤、养胎,咱们不闹了,好不好?”   沈观鱼哼了一声。   见她哼了自己,赵究就知道这心肝儿是松动了,挨着她的脸就亲了几口响亮的。   沈观鱼怕声响传出去,忙抬手推他俊脸。   玉顶儿手也软,赵究牵着晃了晃:“朕先出去把她们打发走,待会儿伺候皇后娘娘喝药好不好。”   “快走快走,对了,今日跟着我的宫人连同夏昀,都不准罚。”沈观鱼怕他迁怒别人。   赵究笑意散了,说道:“朕不会重罚,但若不略施小惩,只怕往后无人畏惧宫规。”   沈观鱼终是肯点头,“只让他们跪一个时辰便好。”   最后赵究才不情不愿地准备出去,走到珠帘前,回头看了一眼心上人,收敛住最后一丝笑意,赵究沉容走了出去。   外间被夏昀吓得安静了不少,江老夫人只是抱着江颂莹,让夏昀把卸掉的两条胳膊再接回去,夏昀丝毫不理会。   见赵究终于出来了,江老夫人又去求赵究:“究儿,这刁奴实在是反了天了,看他把你表妹害得,你快救救她,好好惩治这个刁奴。”   江老夫人的嫁的夫君一辈子做个小官,这辈子享了些福,却也看不清形势,信奉的还是动天之德莫大于孝,觉得自己只要是长辈,就连皇帝外孙也是教得的。   这不是赵家的皇帝,这是她女儿养大的江家的皇帝,就该向着江家人,不说占尽好处,难道这点特权都不能有?   赵究赶着回去照看沈观鱼,懒得听她们掰扯,说道:“原先听老夫人说,让江小姐学规矩,那就学吧,康业,带她们去学规矩。”   江老夫人不解:“究儿,怎么我也要学规矩啊?”   可赵究已经不理会了,几个宫女进来,站在她们周围等着把人请出去。   康业又一次“擅作主张”,挡在了江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自然要学规矩,这头一个规矩就是见着陛下要下跪,更不可直呼圣人名讳,只能呼‘陛下’,往后可不要再错了,咱们这便学规矩去吧。”   “去,去哪儿?”   康业不答,江家三人被宫女们扶着推着,走出宫外,不知去往何方。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孙女还伤着呢,总得给她请大夫啊!”   “打那边自会有人治江小姐的伤,”康业走在前边,慢悠悠说道:“学规矩可不能耽误,这是水磨功夫,这要是学不好啊,再白胖的人熬成人干儿都是又可能的。”   江老夫人听到这近似威胁的话,怒道:“你这刁奴是什么意思,陛下!我要回去找陛下!”   说完就推开人要往回走,康业一抬手,那些宫女们力气极大   “老夫人规矩不学好,这辈子只怕是见不着陛下了。”   江颂莹和江夫人也慌了,扭着什么说这么也不走,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三人一起被堵了嘴往远处走。   从此是要在京城里销声匿迹了。   见人出去了,夏昀跪下说道:“陛下,教江家人规矩的事,请让奴婢代劳。”   赵究不耐烦见他,摆摆手:“不必你自作主张,今日跟着皇后的人全都到殿外去跪着,跪足三个时辰。”   默了一下,夏昀捏紧了手:“遵命。”   夏昀率先在月馥宫的花园里跪下,身后是一列宫人,殿门在面前缓缓关上。   将殿内的人全打发完了,赵究又去寻沈观鱼。   途径那放绣筐的桌子,他止住步子,拣起沈观鱼这段日子做的衣帽鞋子来看,心里泛酸。   “你心灵手巧,做什么都好看,可朕却一件也没有……”话说得大声,就是要让里边的人听见。   这点小心思真是一点都不明显,沈观鱼装没听见。   他自顾自当她愿意给自己做,说道:“不过你如今伤着呢,不能做这些,往后日子多得是,朕多久都等得。”   “今日出去之前,坐胎药可吃了不曾?”看过那些小衣服小鞋子,赵究过来看她包扎过的额头。   沈观鱼拍开他撩自己额发的手,那如玉肤色上很快浮现了红色,可见力道不小。   对赵究来说跟小猫挠似的,他毫不客气地上床榻和沈观鱼挤在一起,避开了肚子,亲亲热热地把人抱住。   抱住人的一刹那,他长叹出一口气,恰如久旱逢甘霖。   “让夫君猜一猜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是不是外头传的撤了封后大典的事,徐家女进宫找你也是问的这事吧?”   “不办封后大典是真的怕你累着,没同你说是朕的疏失,不要难过了。”他才像个撒娇的宠妃似的,抱着她的身子轻晃。   沈观鱼撇嘴,“我才没难过……”说完偏头看他。   就见赵究垂着漂亮的眸子凑近,那视线就落在她的唇上,沈观鱼抬手挡住他,说道:“饿了……”   赵究眨了一下眼睛,蝶翼一般。   罢了,说是要伺候她的,当然得紧着皇后的肚子来,他认命地又起身去打点。   沈观鱼拉住他的衣摆,“不需铺张,我想吃酸汤面,还有笋丝汤,只这两样就够了。”   赵究笑笑,起身离开了,这一去就是好些时候才回来,沈观鱼默默等到了黄昏,他才端着两个青瓷刻花碗放在小几上。   沈观鱼起身摆手,她又没有卧床不起,不用在床上吃饭。   根根大小均匀的面条和笋丝,窝在清透的汤底,散上青碧喜人的葱花,被盛在釉白温润的刻花碗里,好看又馋人,沈观鱼动了筷子。   “没尝出什么来吗?”   赵究单手撑着脸看她吃面,高挺的鼻子上微皱,眉目舒和温雅。   沈观鱼犹豫了一下,说道:“笋丝汤很鲜,酸汤面不够酸……”   他舒展的眉微皱,自言自语:“分明放了挺多醋呀。”   她闻言看向赵究,才发现他袖口沾了下些没拍干净的面粉,才问道:“你做的?”   “好吃吗?”赵究只是抿嘴笑。   沈观鱼认真点头:“好喝……”   “人都说酸儿辣女,也不知道准是不准。”他歪着头,一意看着沈观鱼吃,自己动嘴光是说话。   “说什么傻话,这怎么做得准,这都晚膳了,你也去吃点吧”   沈观鱼低头喝着笋丝汤,垂眸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都不知道两个人是第几次和好了,不理会时惹人难受,好的时候前疼万宠,趁自己对于一再的妥协麻木之前,她要赶紧离开这里。   当夜,两个人又睡在了一张床上。   赵究隐忍了一个多月,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混合着药味,才觉得整个人又对劲了起来。   若不是沈观鱼不便,他定得不得安生,可如今不行,只能将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腹,不舍得拿开。   因为实在爱她,所有才会喜爱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观鱼窝在他的怀里,头依着他的颈窝,随赵究把她的肚子当个核桃似的盘,有些昏昏欲睡。   赵究怎么睡不着,当日得知生母的死因,紧接着才知道沈观鱼有孕,那日情绪实在复杂,欢喜不免被冲淡了许多,如今才回到心里头。   如今回想起来,她见自己那个样子,大概也难受,这么一想,那要排解相思之情的举止越发把握不住。   “诶……别亲了……”   沈观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就凑近过来亲她,怀孕后肌肤越发柔嫩,被他憋出来的青茬扎得疼。   “玉顶儿……”赵究喊她小名儿,想似朱阁那时候一样,领握着她柔软的手,给自己排忧解难一番。   佳人却不解风情,纤柔的身子往外一翻:“我不想,头还疼呢,别又害我手疼。”   “就一会儿,不须费力,我就想亲近皇后娘娘一下。”   赵究轻咬她耳垂恳求,但皇后娘娘还是不理不睬,手都不肯赐给他。   她不愿意赵究也不勉强,看着心上人自己动手,也算丰衣足食。   沈观鱼听见他的动静,仰头说道:“你……别这么着啊……”   “不止今夜,往后好几个月都得这么着,”赵究亲了她的嘴儿一下,委屈得要命,“你也不心疼我……”   罢了,沈观鱼手轻轻搭上了他,赵究心领神会,低声和她说“谢谢”,说得沈观鱼怪不好意思的。   后来她就这么仰头看着赵究,能瞧到他的喉结、下巴、鼻子,无一处不琢磨精致,漂亮的眼睛时而睁开看她,时而紧闭。   然后他眸光越发滚烫绚烂,容色跟花儿一样,那帐幔的花纹印在他脸上,皎丽得不似真人,连着升温的唇瓣,蜿蜒着在她雪色的肌肤上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3 21:54:59~2022-08-24 22: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待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异梦   他起身去打理干净了, 拿湿帕子给沈观鱼擦干净的手,才躺了回来。   沈观鱼感受着手上那点湿润,再看看赵究。   他知道沈观鱼嫌弃青茬扎脸, 去清理的时候又把脸打理了一下,此刻霞姿月韵, 带着清旷的气息。   沈观鱼突然想不通,从没见过哪个皇帝要过得这么憋屈,还要过几个月。   寻常不说高门, 就是稍殷实些的门户, 妻子有了身孕,婆母心疼儿子,大抵是要纳妾的,或是妻子主动提了身旁的丫鬟帮自己固宠。   “不睡觉在看什么呢?”   沈观鱼摇头:“没什么……”   他痴就痴吧,自己也不想做什么贤妻, 除却其他龃龉,这样独占着心上人的感觉挺好的。   这样想罢,沈观鱼主动枕在赵究的肩上, 想珍惜最后一点时间,好好和他在一起, 余生想起来也不会遗憾了。   赵究被她小兽似的动作蹭得心头一软, 问道:“你可想过给这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还不知道是男娃女娃呢。”   “那就男女各取一个吧, 朕这阵子也有在想, 若是男娃就取个‘衍’字,女娃小名就叫玉瓒, 你说好不好?”   “好听……”沈观鱼闭着眼睛, 又敷衍又真心。   大大的宫殿里, 小小的一方床帐内, 他们依偎着窃窃私语,和从前一般无二。   同她在一起时,赵究一个人就有说不完的话,连这一月来的事都要事无巨细地过问,沈观鱼早就困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他。   “对了,那菜地朕着人去看过了,并未踏坏,朕明日让人给你全收回来。”   听到这句,沈观鱼才略微睁眼看他,一想也明白了,大概是江颂莹怕弄脏了裙子才没有下手,而是拔了几根做证据而已。   “那陛下再让人弄几个坛子来,那些菜吃不完,我想腌酸菜……”   她说完都忍不住笑了,在月馥宫里腌酸菜,和这堂皇的布置半点不相称。   谁家皇后在宫里腌酸菜啊,赵究也是哭笑不得,但那菜确实吃不完,她珍惜两个人一起种出的成果,想做就让她做吧。   “朕该陪着你做这些事的,但明日越国使节会如京城,朕分不开身,你若等着朕回来再……”   沈观鱼温柔说道:“那陛下等着吃我做的就是了。”   这话直说到了他的心窝里,赵究克制地搂着沈观鱼的肩膀,蹭着她的头发低身嗯了一声,   “等朕回来告诉你越国使节究竟有没有带好吃的。”   沈观鱼失笑,这是中秋宴那晚的闲谈了,没想到他还记得呢。   翌日,陛下留宿月馥宫的消息被有心传了出去,徐脂慧从皇后娘娘那得到的赏赐也显摆了出去,都昭示着沈观鱼重获盛宠。   有人羡慕也有人酸她的身份,等陛下想明白了,还得被冷落,也有觉得整日揣摩帝后恩爱与否实在无聊的,终于不把眼神放在宫里了。   赵究打算等沈观鱼怀胎满三个月之后再昭告天下,这样当初撤销封后大典的疑虑也就能不攻自破了。   这日也是越国使节入宫的日子,赵究也比从前更早地离开了。   沈观鱼这时才终于得空,赶紧召了夏昀进来,见他走得比从前慢些,心里对赵究的气又涌了上来。   “你的腿看起来不好走动,咱们就多等几日吧。”   夏昀摇头:“奴婢是习武之人,托娘娘的进言,只跪了几个时辰,没什么大碍,如今正是好机会,咱们不能浪费了。”   见他面色坚决,沈观鱼也只能点头:“好吧,如今越国使臣进宫是个什么章程?”   夏昀清楚地将流程说了一遍:“陛下头一日会在奉天殿设宴款待使节,之后便是议不完的事,越国使臣带来的东西都要送到礼部一一清点检查,这一项就要耗费一天,接着入国库,给越国的回礼也在礼部过手,之后送到越国驿馆去,等使节离京的时候带回越国。”   沈观鱼听罢点头:“也好,这多出这几日你也能养养伤。”   在赵究还在和越国使节应酬的时候离开,他就不能及时察觉她和夏昀已经不在了。   而她和夏昀会混入回礼的箱子当中去,到达驿馆之后彻底离开,接下来能不能让赵究相信他们彻底死了,就要看尤穹的能耐了。   而宫外,徐脂慧把沈观鱼的交代放在了心上,将自己能挪动的银子都存到了京城最大的钱庄去,无论在苏州还是其他地方,拿着凭证都能支取出来。   又依照吩咐藏在一开始约定好的地方,为防打草惊蛇,徐脂慧没有递消息进宫,双方心中有数就行。   而沈观鱼反复想着要离开的事,这几日心里难以平静。   静坐只怕露出破绽,她只能找些事情来做,于是赵究在奉天殿置宴迎接越国使节的时候,沈观鱼就在后宫忙着腌菜。   那些收回来的菜全都堆放在了外边的庭院里,赵究吩咐过不让她的手沾凉水,沈观鱼只好请两个小太监把菜洗干净,赏了他们银子。   之后的事就是静心把鲜绿的叶子和根茎抹上盐,她当做打发时间,坐着慢悠悠地上撒盐,再整齐地码进坛子里。   这个过程她做得细致又认真,没想到越发投入,心情反倒轻松了不少。   沈观鱼想,她大概不适合做高高在上的皇后,或是王府儿媳,不如在苏州小富即安地过一辈子,不愁吃穿,对什么感兴趣就做什么,这才是她喜欢的日子。   看着手中切好的萝卜,虽然种的时候不如赵究的整齐漂亮,不过经过精心侍弄,种出来都是一样的肥嫩,沈观鱼心里不免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几个坛子就这么被慢慢填满了,将干净的淘米水倒进去,沈观鱼又让人去御膳房拿了老坛子的卤水倒上,盖上盖子,就算是腌完了。   小太监们把坛子抬走的时候,料水撞着坛子,声音清亮好听。   刘嬷嬷和她说过,判断腌菜怎么样,不用打开坛子看,晃一晃坛子,听里边气泡的声音就能知道。   不过她可能没机会听这几个坛子的声响了。   这些事一天就做完了,晚上赵究看见庭院里那几个坛子,有些生气。   “你就算只是抹上盐摆好,这几个坛子做下来也要大半天,这般不顾惜身子,早知道不准你做了。”   生气归生气,手却伸到了她的腰上,细心地帮她按揉。   沈观鱼不客气地靠着他,避重就轻:“我就坐着动动手,哪里累了,你用晚膳了不曾?我留了几个萝卜,做了萝卜栗子龙骨汤,咱们喝一点好不好?”   “别转话头……”   赵究还要说,沈观鱼就凑过亲了他的嘴,耐心地一点点碾磨濡湿了他的唇瓣。   “还想要教训我是不是?”沈观鱼眯着眼睛笑得撩人,盯着他嫣红润泽的唇。   想要教训她的话说不出来了,赵究眼神暗得一塌糊涂,哑声道:“还要……”   沈观鱼如他所愿,又贴了上来,手臂也搭上了他的肩膀,自觉地坐到他腿上去。   缠枝花的裙摆和他绣着佛经的衣袂相互依偎,二人似树和藤一般,亲昵依附。   结果当然还是赵究把人吻得喘不上气来,手也忍不住在她窈窕的身段上逡巡。   “好了,好了,”沈观鱼推着他的肩,唇瓣虽然分开了,目光却仍胶着又依恋在她柔软甜蜜的唇上。   “我坐着一点也不累,况且也腌完了,咱们喝汤去吧。”沈观鱼红着脸站起来,拉赵究去喝汤。   话是这么说,第二日里,沈观鱼又忙乎着裁剪布料做衣裳,总之是一刻也不得闲。   沈观鱼近乎赶工地做,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用来对付那块裁剪下来的料子。   “在做什么呢?”   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话,沈观鱼吓了一跳,针差点扎到手。   原来她飞针走线太过专注,就想将衣裳缝的结实一点,完全没察觉到天已经黑了,赵究忙完事情过来了。   赵究接过针将衣裳拿走,有些严肃地看着沈观鱼:“你没事吧?”   沈观鱼眼睛还跟着那件做了一半的衣裳,满眼的舍不得,等被赵究扣住了肩膀,对上他严肃的眼睛,才回过神来。   “你不是说想要一件衣裳吗……”沈观鱼有些不好意思,嗫嚅说道。   听她这意思,衣服是给自己做的?   赵究忍不住看向那件衣裳,那大概是件里衣,带着暗纹的缥碧色,料子柔软细腻,他抬手摸了摸,穿起来一定很舒服。   赵究忍不住翘起了唇角,沈观鱼捧着他的脸:“还没做好,你别看。”   高兴归高兴,该说的话赵究还是要说:“你的伤还没好,又怀着身子,昨天忙一天,今天又是一天,玉顶儿,和朕说说,究竟怎么了?”   昨夜让她糊弄了过去,今晚就不能够了,真想不到他在前朝忙碌,沈观鱼在后宫比自己还忙。   “没有什么事,我是觉得自己无碍才做的,我就不喜欢你把我当玻璃一样供着,怀孕罢了,我娘怀我妹妹的时候也喜欢做衣裳。”   赵究不吃这一套:“你不一样,头都磕破了,这样盯着东西太久,头不疼吗?”   “那我做一会儿,就起来走动一下成吗?”   “这倒可行。”   两个人有商有量的时候还真是少,说完话,沈观鱼推了推赵究:“一身酒味儿,洗澡去。”   其实赵究身上酒味很淡,为了不熏着她还在殿外吹了一阵风,但孕妇的鼻子确实灵了些,赵究从善如流地去了浴池。   结果翌日赵究一走了,沈观鱼又忙乎了起来,还让夏昀放风,若是赵究回来了就咳嗽提醒她。   “娘娘,陛下吩咐……”   “哎呀,就些两日,很快了。”沈观鱼头也不抬。   夏昀安静地看着她,知道沈观鱼是在做什么,这整个皇宫里的东西都是赵究的,她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事,给赵究留个念想,当做告别。   “小姐,非走不可吗?”夏昀又一次问道。   沈观鱼却说:“你若是害怕……”   “奴婢不怕,奴婢只是怕你后悔。”   “夏昀,我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一句话让夏昀不再说话,沈观鱼仍旧低头,细心地给心上人做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衣裳。   其实她从前为表妻子的本分,也给赵复安做过,但也只是按部就班罢了,和现在的心情一点都不一样。   真心给一个人,会在心底反复想着他穿上时的模样。   和煦的阳光穿过窗户,在她衣裙上洒下暖黄的光,沈观鱼通身泛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就这么打着掩护,两日里沈观鱼终于赶工做完了。   和好之后,赵究再也不回自己的存寿殿,而是天天回月馥宫去。   这日又和一众内阁臣子议政议到半夜,回到月馥宫就见内殿桌子上还留着一盏灯,桌上放着折叠整齐的衣裳,摇曳的烛火显出绸缎上好的光泽。   赵究拿起那件衣裳,衣料柔滑得如水一般倾泻而落,沈观鱼知道他喜欢宽大的衣裳,他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此刻的相濡以沫,珍贵无比。   沈观鱼睡得浅,感觉被子动了一下,接着微凉坚实的身子就贴了上来,她翻身抱住了他,埋首蹭蹭那丝滑的衣料,嗅着赵究身上的玉蕤香。   赵究低头看她困倦的小脑瓜,忍住了和她分说的念头,最后也只是温柔说道:“谢谢皇后娘娘的赏赐。”说完又低头亲她的脸。   “别吵我睡……”沈观鱼咕哝着推他的脸。   岁华宫里   徐太妃就听闻江颂莹冲撞了皇后,江家三个人都被康业公公拉到不知哪儿去教规矩了。   徐太妃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她这两日和江家人来往密切,不免担心牵连自己。   不过这一回她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手下的小宫女多嘴说了一些关于皇后的事情而已,谁也追究不到她身上去,还是江家人自己太猖狂了。   到底是赵究的外祖母,徐太妃相信赵究只是教训江家人一顿就没事了,不妨碍什么。   不过她这两日总睡不太好,总能听到细小的求饶哭泣声,就连午憩都能听到,故而连日的噩梦连连。   这天夜里却变得更加凄厉,好像就近在岁华宫的宫墙外一直喊,不知是在做什么。   “去看看是哪宫的疯妇跑出来了!”徐太妃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哀哭声刺激得头皮发麻,她起身让小宫女出去看看。   小宫女顶着太妃的脾气匆匆出去问,很快就回来,就是有些支支吾吾的。   徐太妃见不得她磨蹭,将玉枕一砸,怒问:“给哀家说清楚!”   小宫女被砸了也不敢哭,赶紧说:“回太妃,是康业公公……说在教规矩……”   “胡说,康业不去伺候陛下,在这边教什么规矩?”   “陛下留宿月馥宫,所以康业公公在教江老夫人一家规矩。”   教江家人……什么规矩要这么教,这声音真的不是在杀人吗?   又为什么在她岁华宫附近?   难道陛下是知道了?不可能啊!她又没做什么。   徐太妃脑子里一瞬间划过了很多想法,却不再说话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   赵究就算知道,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这定是杀鸡儆猴罢了,她不会有事的。   外面的声音响得凄厉,逐渐就没有了,从吵闹到寂静,只剩了北风一刻不停地摇动窗户,但徐太妃也没再能睡着,岁华宫的烛火亮到了清晨,她才熬不住睡了过去。   然后就传出了徐太妃抱病的消息。   赵究自然是知道了她的那些小动作,江家那几个人如此狷狂,少不得徐太妃在背后做推手,如今只算做警告罢了,却不意味徐太妃就此逃脱了。   赵究要教训她可不会脏了自己的手,等时机成熟再借别人的手解决掉就是了。   “回禀陛下,江家人已经自戕了。”康业回到御书房,将经过一一细说。   赵究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那几个人不经吓,不过是教训过之后丢进先帝的冷宫里一吓,人就不成了,凭这样也敢惦记沈观鱼的位置。   昨夜在宫墙外叫得凄厉的自然不是江老夫人几人,而且康业找的几个宫女,夜色黑,徐太妃派出来的小宫女根本认不清,问完就匆匆回去禀报了。   越国使节带来的礼物已经清点入库,吃食之类的也送到了沈观鱼和太后、太妃的住处去了。   沈观鱼看着那些记载在越国游记里的吃食出现在眼前,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告诉礼部,越国送来的吃食本宫很喜欢,也想送他们一些回礼。”   夏昀领命过去传话了,又从礼部领了一份单子过来,让皇后看着送单子送,也好不跟礼部拟的单子撞了。   此刻宫门敞着,沈观鱼光明正大地与夏昀说话:“礼部的官员倒是有心,本宫是苏州人,你说送越国太后一些苏州出产的雾云绸可好?”   夏昀躬身赞道:“那绸缎色如烟霞、轻盈如雾,这单子上也没准备,奴婢觉得甚好。”   送布匹是早就商量好的,沈观鱼将单子递给他:“那你就去清点出来吧。”   自己坐到惯常做衣裳的地方,将绣筐和针线都收拾好。   受冷落的那一个多月里,她慢悠悠地做着这些小衣服和小鞋子,集合起来也有好几件了,却都不能带走,只能细心地整理好。   默默地摸着肚子,那里已经有些微微鼓起,沈观鱼小声说道:“跟娘亲会江南吧,虽然去不成苏州,但别的地方也很好。”   到晚膳的时候,赵究难道地回来甚早,沈观鱼有些慌张,难道他早出晚归的日子要结束了。   席间又多了一副碗筷,沈观鱼问道:“陛下是和越国使节谈完了?”   赵究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上,长指按着眉心,这个动作让他半阖的眸子显得更加幽深难测,是在沈观鱼面前少有的冷血帝王模样。   “不曾,只是忙里偷闲,想着你应是在用晚膳,就过来陪你,晚些还要过去。”   沈观鱼若不是心性稳些,对他又有了解,赵究突然来陪她用膳还是这副神情,她此刻只怕要心虚得露出马脚了。   将一片葫芦鸭夹到他的碗里,沈观鱼温声问道:“可是与越国使节谈得不顺利?”   “不是,可还记得朕同你说过,今年要有雪灾?”   使节、雪灾、各地军务搅和在一起,尤穹又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道蛰伏在何处,既不出京也不和京中的南疆人联络。   他就这么静止不动地蛰伏了起来,想找这样一个人,可见艰难。   即便如此,赵究还是把丛云的帽子摘了,作为他的亲信,却在这种诸事缠身的时候不能为他解忧,没有理由忝居此位。   这才是赵究今日有些不快的缘由。   “娘娘,已经清点好了。”夏昀带人提着两个大箱子走了出来,见到赵究也在,行礼道了声“陛下”。   “这是做什么的?”赵究看向那两个大箱子。   “回陛下,是皇后娘娘给越国使节的回礼。”夏昀抬手,后边的小太监将箱子打开,两箱各色的雾云绸就出现在眼前。   赵究的视线转向沈观鱼,她很自然地接过话:“我很喜欢越国的吃食,便想着身为皇后也该给那边的太后送一份回礼。”   这确实是皇后应做的事,赵究只点了点头,将沈观鱼夹过来的菜都吃了。   两个人安静地用膳,夏昀带着人将箱子送到了礼部去。   “过几日就要下雪了……”用完饭,赵究算着日子,无意地感叹一声。   既使沈观鱼有孕不好露面做施粥等事,赵究也决心要为他的皇后谋一个贤名。   甚至是预测到雪灾会发生,传出去,绝不能让人拿沈观鱼不堪为后,天降大灾来做文章。   他为了可能要来的的雪灾,已经知会了各地村县,今早帮屋子不牢固、漏风的百姓修缮,也鼓励百姓在下雪前进山采摘狩猎,也派人监察不可滥采滥抓,为的就是让百姓好好过一个冬。   沈观鱼却不知道赵究为她所费的心思,她想的是下雪的时候,自己大概已经在宫外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4 22:59:18~2022-08-25 21:4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能没有温泉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离宫   今天的清晨没有阳光, 皇城上是厚厚的云层,北风越发凛冽刺耳,让人无心出门, 只想在有暖炉的房子里过日。   但下到百姓,上到官员、皇帝, 都得离开温暖的被窝,或是劳作或是上朝,北风一视同仁。   赵究穿着沈观鱼给他做的那件里衣, 赫然是青竹芝兰一般的矜贵公子, 他轻轻掀被,如往常一样起身上朝。   结果轻轻一动,沈观鱼也想了过来,柔软的身子依了过来,环住他的腰。   “你再多睡一会儿。”赵究知道她有孕以来嗜睡了不少, 往日赵究走了她都不知道,今日不知怎么的,会靠上来抱他。   虽然舍不得, 也只能将她手臂拉下。   谁料沈观鱼又搭了他的脖子,腿也搁了上来, 像往日抱被子一样, 把赵究牢牢地留在了床榻上。   就算是这样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不知道困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让他走。   “玉顶儿……”他无奈地喊。   “赵究……”她也喊他, 太拱起来亲他一口。   赵究无法招架,只能说道:“朕要去上朝了, 松手了好不好?”   “可我舍不得你, 怎么办呀……”沈观鱼抱着他的脖子, 声音懒洋洋的。   殿中暖炉烧得只剩残灰, 却仍然暖意融融,赵究干脆抱着沈观鱼,在殿内慢慢地兜圈子,此刻岁月静好。   听到她的话,赵究笑得温柔,忍不住贴着她软嫩的脸轻蹭,说道:“那你跟朕一块儿去?”   谁知听到这句话,沈观鱼就睁了眼,挣扎着要下来,赤足踩着地毯跑回了床榻盖上被子。   “外头冷风吹得厉害,陛下一路小心些。”说完从被子里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怀中没了温香软玉,赵究收紧了手,过去轻扯了她的脸说道:“等朕回来教训你。”   这才出了外间换上朝服,沈观鱼隔着纱屏看着他的侧脸,般般入画,百般难描,只想记住他的样子,此生大概没有相见的时刻了。   殿门被打开了,赵究走了出去,又回头望了一眼里间,忍住将冷气带进去举动,上朝去了。   沈观鱼擦掉不知何时掉下来的一滴眼泪,在赵究离之后,沈观鱼没有惊动任何人,将圆枕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将发髻束成简单的发髻,穿上轻便厚实的衣裳。   夏昀轻轻推门进来,对着内殿说道:“娘娘,月馥宫送过去的两箱料子,有一箱被虫蛀了。”   沈观鱼佯装讶异,话中犹带着困倦:“有这等事,夏昀,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娘娘恕罪,奴婢当时点的时候确实未发现虫蛀,许是天黑灯暗,没有看清……”   “罢了,去再点一箱,你亲自抬到礼部去,为了赔礼,将本宫新做的两件织金斗篷也放进去。”   “是……”   夏昀看着殿内的几个宫女,俱是低眉顺眼,他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低头捧了两件斗篷出来。   那两件斗篷叠在一起,将人脸挡了个严实,内殿的窗户轻响了一声,似乎是风吹的。   内库里又一箱绸缎被抬了出去,沈观鱼的脸做了些修饰,贴上了尤穹做的类似肌肤的东西,夏昀已经试过了,是安全的。   她低头和夏昀一起把箱子抬出了月馥宫,此时天色还早。   一路交牌子过了两道宫门,箱子被检查了两遍,才终于到了礼部,被掌事引进了一间房中。   房内已经放了二三十个箱子,月馥宫的箱子印了徽记,一眼就能认出。   夏昀说了几句话,打开了箱子让他们检查,确实是完好的雾云绸无误,便上了册子,将那箱子和其他的放到了一起。   夏昀自叙也要打开箱子看看那些坏掉的绸缎,管事的还有别的事要做,没有理会他们转身就走了。   等人走了,夏昀和沈观鱼对视一眼。   一同打开那个动过手脚的箱子,将雾云绸搬空,“小姐,进去吧。”   沈观鱼跨进箱子里,在盖子关上前说道:“你小心些!”   夏昀摸了摸她的额头:“奴婢会抬着小姐的箱子一路出宫去的。”   他说罢要关上盖子,沈观鱼抬手按住,眼中严肃又认真:“若是……你自己走,我不会有事。”   他们做这样的事,若是被抓到,夏昀就万劫不复了。   夏昀笑了:“不必担心,奴婢会陪着小姐,陪着小主子出生……”   沈观鱼握住他得手:“等他出生了,你做他小舅舅好不好?”   夏昀愣了一下,笑得恍若春回大地,他点头悄声说道:“好,我做他的小舅舅。”   房门又被重新虚掩上,夏昀独自抬着箱子走了。   没多久,就有一对小太监推开了门进来,沈观鱼在漆黑的箱子里躺着,借着几个不明显的小孔呼吸,心跳有些快。   “你们几个,随杂家把东西好生送到驿馆,里面的东西砸了,你们十条命也赔不起,知道了吗?”   老太监的声音隐隐约约,小太监们应声之后,很快,沈观鱼就感觉到箱子动了。   “今天这风可真大啊。”出宫给越国回礼的小太监抱怨道。   夏昀一言不发,本该出宫的小太监已经睡在了礼部门外的窄道里。   箱子被轻轻拍了三下,沈观鱼知道是夏昀去而复返,心中安定下来。   到了礼部,检查就比内宫松懈了许多,更何况这些已经是清点多回的,最后一道宫门顺利地过了,往越国使节住的驿馆而去。   沈观鱼原本是想伪造成自己被人掳走又不幸身殒的假象。   但这样只怕会妨害大靖和越国的和谈,所以她只能让赵究知道,是自己主动跑的,和任何人无干。   箱子被抬上了马车,沈观鱼似乎是被压在了最后面,听着骨碌碌的车轮声,一路走了很久,熟悉又陌生的叫卖声,是属于街市的热闹。   沈观鱼离开皇宫了。   意识到这件事,她按着心口,既激动,又有些惶恐。   赵究如今什么都还不知道,若是发现她跑了,会不会大发雷霆,她舍不得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也是真的。   偏偏沈观鱼性子里有一份果断决然在,舍不得赵究跟害怕他发怒不能成为她留下的理由。   做一个愿意忍让赵究一再踏足她底线的人,喜怒哀乐由他把控,沈观鱼只怕自己会在皇城中郁郁而终。   驿馆离皇城不远,很快就开始卸货了,她不再多想,认真考虑起眼前,和之后要如何逃跑。   夏昀率先把最后头藏着沈观鱼的箱子卸了下来,抬进驿馆院子的最里边,其他的箱子陆陆续续挡住了这个箱子。   等所有的箱子都卸完了,老太监点了一遍箱子,又点了一遍小太监的人数,就带着人走了。   驿站外头有官兵看守,越国使节晚些回来,还会清点一遍。   回宫的路上,夏昀找了个机会悄悄离开了队伍,带着牌子回到驿馆,只说公公才发现算漏了人,有一个小太监不知落到了哪里。   官兵看过牌子就让他进去了。   头顶响了三声,盖子被重新打开,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沈观鱼重见了天日。   见她气色尚好,夏昀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观鱼警惕地四处看了看,夏昀扶着她出来,说道:“虽然离了宫,但还需步步小心谨慎。”   “嗯,咱们赶紧出去吧。”   到了大门口,夏昀提着她的耳朵,骂道:“让你到处乱跑,还敢让公公久等,回去看他怎么收拾你!”   沈观鱼支吾着不敢出声,苦着脸就被他拖出去了,真就是个闯祸的小太监一般。   官兵看着他们出来,没甚反应,远远地目送着二人离开了。   “你瞧见没有,那个小太监脸上崎岖不平,长的真他娘的丑。”一个官兵感叹。   “不过耳朵倒细嫩小巧,红着实在漂亮,揉起来定是不错。”   “去去去,夸一个太监的耳朵漂亮,你恶不恶心!”   离远了驿馆,他们步子变得快速许多,很快就躲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二人将身上太监的衣裳脱了,露出里边的常服。   两个人一刻不停地往定吉茶楼去,不敢有半点耽搁。   因为照往常沈观鱼再是赖床,如今也该起身了,在宫中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得赶紧出城。   到了定吉茶楼的后巷,夏昀动作快,越过茶楼的院墙,很快就找到了海棠花枝下松动的砖,摸出了钱庄凭证。   沈观鱼在外头等着,不时警惕地左右有没有人经过,没等太久夏昀就出来了。   “拿到了,我们走吧。”   “嗯……”沈观鱼刚想抬步,夏昀来着她的手,“咱们去买一驾马车吧。”   方才她跟自己走得这么快,夏昀就在担心了,沈观鱼此刻有孕,不适合再这么走,他身上还带了些银子的。   沈观鱼低头看了一眼肚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买板车吧,就说咱们是奉老板的命出城收粮的。”   夏昀点头,他们还不能立刻从钱庄里取银子,这样也能省下一点路费。   每天出城的人都能在城门口排起长队,京城内外一片祥和,城门如往常一般进出,并未戒严。   他们坐着板车也排队出城,夏昀时不时驱赶着一匹不大健壮的马,沈观鱼抓着一个油饼慢慢地吃,二人就像寻常百姓一般。   他们的板车经过城门,因为没有徽制,自然要被盘问一番。   夏昀只说他们兄弟二人是粮商,要去邻近的小城买粮食,出示路引,也就被顺利地放行了。   沈观鱼坐在板车中有些担心:“尤穹他能顺利出城吗?”   夏昀说道:“无妨,他虽然行动了,但要被陛下的暗卫发现还需要一点时间,出城是没有问题的,之后就算被暗卫追杀也与咱们无干,只要让陛下相信咱们真的死了,就不会再和他同行。”   这个法子还是沈观鱼自己想的,他们手里捏着驭生蛊的母蛊,子蛊已经喂给尤穹了,他只能言听计从。   此刻皇宫中,月馥宫里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已经过了皇后娘娘往日起身的时辰有一会儿,却没听到娘娘起身的动静。   这时楚十三过来请脉,宫女们左看右看,其中一人轻手轻脚走进去看了看。   见到床帐内还躺着人,宫女小心地上前掀开帘子,“皇后娘娘,楚神医来请脉,该起身了。”   然而被中没有半点反应,皇后娘娘竟然连头都蒙住了,这样睡觉可是大大的不好,宫女小心地掀开被子,才看清底下是盖的竟然枕头。   宫女吓得差点软倒在了地上,皇后娘娘去哪里了,她赶紧起身,找遍内殿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任何踪影。   她们刚刚在殿外分明听到了皇后娘娘在说话,她也没有出去过,怎么就不见了呢。   窗户离地有一丈高,皇后娘娘怀里身孕,不该从这里走了才是。   楚十三在殿外候着,很快就听到了里面慌乱的脚步声,似乎在找这什么,还要几声“皇后娘娘”,就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   此时赵究正坐在御书房内,两侧分列了内阁臣子,靖越两国边境要开互市,正为了要将互市定在哪里议论着。   康业在外头御书房外伺候着,就见月馥宫里的一个宫女匆匆忙忙地往这边走。   “皇后娘娘不见了!”宫女面色苍白地说出这句话。   康业难得愣了一下,脑子一个激灵,猛地掐紧了她的手臂。   “你说什么?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赶紧去找啊!皇后娘娘在这皇宫里还能平白消失了不成?”康业的声音都抖了。   宫女说道:“月馥宫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有找到皇后娘娘,夏公公去礼部送雾云纱也迟迟没有回来,内殿的姐姐们没让人大张旗鼓地去找,让奴婢先来禀告陛下。”   “陛下在和大人们议事呢。”康业在原地兜步子,怎么都不敢进去禀报。   完了完了,这可是天塌了的大事啊!   想到居翮山沈观鱼被掳走,陛下动了多大的肝火,如今在深宫中竟直接消失了,皇后娘娘还怀着身孕呢,天爷保佑还在这宫里边。   康业只能嘱咐那个小太监:“你回月馥宫去,千万不准走漏一点消息。”   这时暗卫也突然有消息要递过来,只说求见。   里边再是商议要紧的家国大事,康业此刻也得赶紧进去通传了,再晚一些,皇后娘娘只怕就再也找不到了。   康业整了整头顶的帽子,念了三声阿弥陀佛,推门进去了。   赵究在议国事时面容庄肃,身侧是从请越国边境请来的先生,这位先生是旧年的进士,做了一阵子官之后就到边地教书去了,广有贤名,得先帝赐“满城桃李”的匾额。   赵究信奉专人专事,边境互市直接影响的是边地百姓,请个久住当地又有见地的人来说明情况十分有必要。   也正是这几日诸多事务堆在一起,赵究仍旧有条不紊,如往日一般对朝政没有半点松懈,才能让群臣信服陛下没有因色误国,压住了封后之事的余波。   此时那位边地先生将边地事务细细道来,陛下及几位内阁大臣都听得仔细。   康业沉住气走上前打断道:“陛下,有急事禀报。”   赵究满脑门和越国使节拉扯互市的官司,见康业进来有些不悦,但素知他知道轻重,能在这种时候进来通传,只怕是有大事发生。   他既不当场说,赵究心领神会,说道:“这互市之事还有几日可谈,朕这儿还有急事,洛先生说的也差不多了,各卿家先回去多想想吧。”   见陛下似有急事,众位大臣并那位先生便起身告退。   大门关上的一刹那,康业低声而急促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和夏昀都不见了?”   赵究霍然起身,桌上茶盏被撞倒了,茶水泼倒沾湿了他的衣摆,他低头思索该问些什么,踱了两步,什么都顾不上问,就往门口快步而去。   去时匆匆丢下一句:“把整个皇宫翻过来找!”   说完已经推开御书房的门跑了出去,甚至在迈过门槛时跌撞了一下。   前头的大臣们还没走出多远,立刻就听见御书房的门又开了,回头就见到他们的陛下拌到的样子,和方才运筹帷幄、纵横捭阖的样子大相径庭。   可赵究眼中跟没人一样,离开得比北风还要快,他们还没来得及见礼,人就不见了。   月馥宫一片死寂,满宫跪地。   因内外不得进出,楚十三也被关在宫中,他在内殿嗅了嗅,并没有迷香,也没有一点凌乱挣扎的痕迹,又四处走动检查痕迹。   背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楚十三回头,就见到赵究那双幽暗的瞳仁,周围布满了血丝。   赵究没有看他,走到了早被检查过几次的床榻上找。   没有……希望如风中残烛几近湮灭,他后撤了半步,有些不知所措。   楚十三难得没有说笑的心思,而是认真说道:“没有迷药和挣扎的痕迹。”   像把插在泥地的木桩又重重加了一锤,赵究深闭上了眼睛稳住情绪,沉声道:“把伺候的人带上来回话。”   进去喊皇后起身的宫女躬身出列,跪下了赵究面前。   赵究只问一句:“人是怎么不见?”   “今日陛下上朝后,礼部就过来说夏公公点的雾云绸被虫蛀了……不过几息的功夫,夏公公就捧了织金斗篷出去,接着就没人进出……楚先生来了,奴婢就斗胆去掀开被子,盖的原来是一个枕头……”   一切都很正常,沈观鱼仿佛是凭空消失的一样。   若是窗户不能翻,赵究却听出了疑点,自他走后,只有一个人从宫女眼前走出过。   “夏昀捧着斗篷出去的时候,你们见到他的脸了吗?”   “回陛下,那斗篷堆得甚高,夏公公出来的时候奴婢们都未看到他的脸。”   原来如此……   可这样一来,就是她自己要离开的。   怎么可能,除非沈观鱼亲口说,他绝不信这是沈观鱼的主张,还撺掇了他的手下一起帮忙。   他们过得这么好,她都怀有身孕了,怎么可能离开?   一定是有人带走了她,一定是夏昀哄骗她出宫去,可夏昀是他派给,他究竟是为何生了异心……   难道她和夏昀……是私奔?二人彼此回护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不!今天沈观鱼在他离开的时候分明是舍不得他走,她亲口说了舍不得他,那时候绝对是在犹豫,可到底是把他放弃了。   赵究低下了头,他们绝对不是私奔!   难道她是知道了沈钧的事?   再说猜测也无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人抓回来,赵究的手逐渐握紧,屈臂按在额上,有如困兽。   “立刻去礼部查!另外传令即刻关闭宫门,城门,这京城的上上下下,将一个乞丐窝都不准给朕放过。”   赵究这话还未落,殿外的暗卫斗胆进来,“丛云大人发现了尤穹动静,他今早借着一队南疆人的掩护,悄悄出城了。”   偏偏是今日!   沈观鱼一走,尤穹就有动静了,他们难道有什么联系?   电光石火之间,当日尤穹逃跑前夏昀借找荷包之名去过地牢……   原来她从那时起就在算计自己!他还跟个蠢材似的巴巴让她做什么皇后,人家怎么会稀罕。   “惊喜”当真是一重接着一重,赵究话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杀意:“追上他!”   很快礼部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今日确实有两个小太监说是从月馥宫来的送了一箱雾云纱,原本一个送回礼出宫门的小太监倒在了窄道里,似乎是被人偷袭了,虫蛀过的那一箱子雾云纱被丢弃在了树丛后边。   而越国驿馆那边,也说了夏昀是和一个面目崎岖不平的小太监一道消失的。   真相已然大白,她就是自己主动筹谋离开,不知道从多久之前开始,或许一直都想,只是越国使节进京,让她看到了机会。   赵究的眼睛一直落在那几件小衣服上,心神有些恍惚,她连这些都没有带走,怎么可能是自己主动走的。   “将这宫中所有人……”赵究想说把人全杀光,但看向那些簌簌跪地的宫人,每一个都尽心伺候过沈观鱼,若是她回来知道全死了,只怕又要跟他闹一场。   “秘密发落到行宫去看住,封住皇后离宫的消息,不准传出去。”   赵究最终留了情,分明他将沈钧的事都原谅了,一颗心都要剖给她,为什么她会千方百计地离开。   沈观鱼欠他这么多,等把人找回来,他一定要让人后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5 21:47:54~2022-08-26 21:0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能没有温泉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出海   礼部和驿馆的人都看到了沈观鱼伪装过的面貌。   “让人去照他们说的, 将两人的画像画出来给守城兵认,一刻也不准耽误。”赵究要知道,她究竟出了城门没有。   说罢, 他起身让人取马直接出了宫门,向来不许快行的宫门前略过一骑快马, 缰绳在赵究手中几乎要握断了。   她必要亲自把那两个人抓回来,再当着沈观鱼的面将夏昀碎尸万段。   楚十三看着匆匆来又匆匆走的人,心中叹气。   一个“情”字毁了多少英雄, 赵究不肯放过自己, 也不肯放过那个美人,跑到天涯海角也没用,两个人只怕这辈子都得纠缠在一起了。   “我也该回红尘里走一遭咯。”他负手也离开了月馥宫。   收到皇宫戒严的消息,城门这边就不再准人出入了,但终究是晚了一刻, 不过丛云已经带着暗卫已经率先追了尤穹去了。   但这一回猎物变得更加谨慎小心,出城之后几十条路,尤穹无意往南而去, 若无足够的人手,他进了山中就像泥沙入海, 想要找到他难上加难。   可丛云如今跟专咬尤穹的豺狗似的, 不找到他绝不罢休。   这时探子却传来了最新的消息:“陛下也在出城的路上, 是皇后娘娘不见了。”   丛云心里一惊, 怎么偏偏是今日,“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早, 守城兵看过画像, 说是确实有两个人出城了, 是夏昀带走了皇后娘娘, 陛下说尤穹会出现也是因为皇后娘娘,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就能一起找到。”   比起尤穹当然是皇后更为重要,而且皇后有孕跑不远,找起来也更容易。   “他们也是从东门走的?”   “是,皇后娘娘和夏昀扮作粮商,坐的板车出城。”   丛云说道:“走,从东边的路沿着车辙去找。”   他们是最先出城的,务必要在陛下到之前找到皇后娘娘,捉拿尤穹。   有了明晰的方向,凭暗卫的本事找起来自然很快,不一会儿就在官道旁找到了被丢弃的板车。   照他们离开城门的时间,到这里丢弃了板车,离开的时间定然不长,沈观鱼还怀着身孕,他们走不了多远。   丛云精神一振,让专门寻人踪迹的斥候找寻线索,手下精锐如一张张开的网,扑向目标。   夏昀当然也知道,凭着这点时间,只要赵究知道了他们走了,派人追出来,两人根本不可能逃走,沈观鱼又怀着,逃跑更难。   也正是如此,沈观鱼才想起要借尤穹之力,或许这个人可以帮他,是以先前才会有故意帮助尤穹逃脱的举动。   循着尤穹留下的记号,夏昀背着沈观鱼钻入山林,无数的树杈枝丫在二人身上扫过,给追寻他们的斥候留下了更多的足迹。   “你们来了。”尤穹立在树间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他仍是长不大的少年模样,躲在沈家这些时日让他面色有些苍白,脸上白色的花纹也不再明显。   夏昀说道:“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没关系,现在时辰正好,”尤穹扶着树干,感受着蛊虫将附近的动静源源不断地传来,“尸身我找好了,乱葬岗里新鲜的,待会儿可别乱动……”   他展开双臂,树丛里传出轻微的响动,树丛被拨开,第一个找到他们踪迹的斥候迅速发出了信号。   有人证就好办了,夏昀低声说:“小姐,抓紧了。”   “嗯!”沈观鱼抱紧了他的脖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忍受着冷风和树叶一齐在脸颊刮过。   尤穹垂眸看着他们,身影宛如鬼魅,移到了夏昀面前,两人交起手来,如在居翮山时一样。   然而夏昀背着一个人,自然不便,只有躲着的份,那些诡异的虫子如那夜一样扑了上来,爬上了夏昀的脚背。   丛云带着人过来的时候,远远就见到那些黑漆漆的虫子爬到了夏昀的腰部,离宫的皇后娘娘赫然就在他的背上。   他背着沈观鱼,没有手将那些虫子拨开,也拨不开,虫子越爬越高,直至渐渐将二人吞没。   密密麻麻的虫子将两个人覆盖住,好似人没了,影子代替着人站了起来,诡异可怕,无数攒动的虫子更是看得人头皮发麻。   夏昀手里抓着驭生蛊的母蛊,若是感觉到一丝疼痛,就会果断地掐死母蛊,和尤穹同归于尽。   这么多的虫子,虽然提前有准备,沈观鱼也还是怕得不行。   “啊——”此刻的一声尖叫来得十分的真情实感,让人信服。   为防夏昀误会掐死了驭生蛊,沈观鱼轻轻点了点他的脖子,示意自己没事。   丛云听见了沈观鱼这一声,急忙喊道:“尤穹住手!”   尤穹见人来了,转身又跃到了树上去,说道:“丛大人来得太晚了,只能帮他们收尸了。”   丛云已经到了眼前,他来不及理会尤穹,只焦急地看着那两个被虫子团团包围的人。   想一把火烧了这些虫子,但又怕伤了皇后娘娘,尤穹趁他们手足无措之时,消失在了树隙之中。   丛云看也不看,眼下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最后他只能解下披风,将那些虫子全都拍开,其他手下依样画葫芦,也拍打起来。   可这么多的虫子将两人围得没有一丝缝隙,他们挣扎着,扭曲着,接着身形轰然倒下,虫子勉强拍完了,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尸身,连血都是黑的,根本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丛云看着眼前的两具尸身,和空荡荡的树顶,心彻底坠入了深渊。   寒风卷着道上的枯枝败叶,又被一队铁骑踏得粉碎。   天空是冷硬的灰色,一株株老树伶仃黑瘦,张牙舞爪地将寒风刮出尖锐的声响。   赵究一意望着前方,握僵的手麻木僵硬,骏马一骑绝尘,悠悠飘荡的一片雪花落在了他高挺的鼻尖,停留不住。   今年第一场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下了,他丝毫不觉,眼睫扑上雪粒也没有闭眼。   天空炸响了烟花,赵究抬头看着,骏马离开官道往林中疾驰而去,没有几息就见到了丛云,暗卫们见赵究来了,全跪在了地上。   扯紧了缰绳翻身下马,丛云不待问便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在此。”   赵究脚步顿了一下,才见到地上两块铺着的白布,凸显出人形。   “陛下,那白布盖着的便是。”丛云喉咙跟被人掐住似的,说得十分艰难。   赵究擦身而过,径直往那两具尸首而去,马鞭没有半点犹豫地挑开两块白布。   “这不是她。”声线比凌厉的风还让割人血肉。   赵究低头看着那具女子的尸身,已经烂成了一团肉,根本辨不清模样。   他不信尤穹当初逃离刑狱没有她帮忙,更不信尤穹蛰伏多时不回南疆,知道他们今日离京特意来追杀。   沈观鱼绝不会死,更不会变成这样一副溃烂的血肉出现在他的面前。   “陛下,我等亲眼所见尤穹的虫子将他们二人……”   赵究面无表情,一脚将丛云踹翻在地,重复道:“朕说了,这不是她!你睁大眼睛看那尸体的肚子!”   丛云不知皇后怀孕的事,闻言不免瞪大了眼睛。   他揪起丛云的衣领,单臂将人提了起来,“给朕去找,苏州、边地、南疆、越国……整个天下都翻过来,把她给朕找到。”   丛云正对上赵究的眼睛,里边翻涌着诡谲多变的墨云,血丝深红犹如蛛网。   陛下此刻有些不正常,丛云咬紧了后槽牙,领了这个任务。   下一秒,他就被丢在了地上。   赵究看也不看那两具尸体,转身骑马离去,此时雪花已经有些纷纷扬扬,喷出的白雾让他冷厉的轮廓模糊。   丛云勉强从地上站起来,目送皇帝沉重的玄色背影。   和来时的雷厉风行不同,回程的马好像有些疲惫,有气无力地举着蹄子。   “走吧,给临近几条官道所向的城镇都传消息,严查过路之人。”丛云说道。   夏昀背着沈观鱼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他运起轻功行了半日,到了另一条官道上,就见有路过的商队。   两人此刻不拘去哪里,给了商队老板一些银子,就搭上了马车。   沈观鱼想出这一招偷龙转凤,不知能不能让京城的人相信他们死了,若是信了,她和夏昀从此就自由了。   但万一赵究还是不信,一定要找呢,但她苦心孤诣到这个地步,能拖延就一些,让赵究晚一点察觉也好,这样他们才有机会跑得更远。   但无论如何,沈观鱼再也不能回苏州,更不能联系任何认识的人。   这一段时日为了不功亏一篑,他们只怕要四海为家了。   因为给的银子可观,他们分到了勉强能避风的马车,里面装着些皮货,坐在狭窄的马车上,摇摇晃晃的,身下铺着的是干净厚实的稻草,躺起来倒也算舒服。   沈观鱼若不是精神太过紧张,只怕都要睡着了,夏昀默默将斗篷盖在她身上。   “夏昀,咱们逃出来了。”   沈观鱼眼睛里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她觉得有些奇妙,忽然就从月馥宫到了这个逼仄的小马车里,往后的人生天高海阔,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他们手里有银子,躲过了这一阵,日子想来是不难过的。   夏昀问道:“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观鱼靠着他的肩膀,将斗篷分他一半,说道:“我只是有点累,孩子还好,一点没闹。”   “那就好。”   “夏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小姐了,以后我们做一对姐弟好不好?”沈观鱼拉着他的手说道。   是她拉了夏昀下水,其实沈观鱼是有些愧疚的,可若没有夏昀帮她,自己只怕一辈子也逃不出来那座皇城。   “好……”夏昀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自然也不能告诉她自己是情愿陪她离开的。   他说道:“咱们还得有两个化名。”   “你觉得叫什么好?”   他的名字当初是她取的,沈观鱼现在想让夏昀给她取一个。   夏昀看了看外边下起的雪,无数的树在往后退,便说道:“你就叫董雪,我叫董树,好不好?”   他没有文化,看到什么就取什么。   沈观鱼笑着点头,“好!我们姐弟二人姓董,住在董家村,家中父母双亡,夫君……也死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投奔亲戚路经此地……”   夏昀认真听她编造起两人的籍贯来历,说着说着商队就停靠在了路边的一个茶棚边。   夏昀下去买了些素菜包子,还有一壶热茶上来,他们一起填了肚子。   前路迢迢,沈观鱼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儿好像成了她力量的来源,摸一摸,再和孩子说两句话,就不会为了将来而忐忑不安。   午后的雪继续下着,沈观鱼吃饱就有些困了,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夏昀望着她的睡颜,试着伸出手指轻贴了贴她的脸,被冻得一片冰凉。   他小心挪到另一边,将能进风的缝隙挡住,又把斗篷的缝隙塞好,沈观鱼嘟囔一声,睡得安稳。   到了第二日他们又换了一个商队,是听闻要开互市,往越国做生意去的,他们也没决定要直接跟去边地还是会换条路走,就跟了车队漂泊一阵,总之如一开始想的,不能停下来。   到了晚上,商队架起了篝火做晚饭,沈观鱼和夏昀分到了两碗肉粥,坐得远些吃了起来。   沈观鱼闻到肉味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有说什么,现在能有一口热的吃是难得的事。   忍耐着喝了几口,结果那安静了两日的胃就闹腾了,沈观鱼忍不住将碗推给夏昀,转身朝一边干呕不止。   一只手轻轻帮她顺着气,等平复了下来,沈观鱼摸摸肚子里的小冤孽,无奈说道:“别闹别闹,让娘亲吃点东西吧。”   沈观鱼都怀疑这是替他爹教训她来了。   转过去,就见夏昀蹙紧了眉,看看粥碗又看看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沈观鱼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寻常地喝一碗粥,看在夏昀眼里,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别喝这个了,我去问点别的。”夏昀说罢起身。   说好要当姐姐的,沈观鱼不想让夏昀一直照顾自己,“阿树,我不太舒服不是因为这碗粥,难得有口热的,吃下去对我是有好处的。”她坚持接过粥。   “不准再闹了。”这句是沈观鱼对着自己的肚子说的。   小宝宝好像听懂了话,沈观鱼捏着鼻子喝完了那碗粥,长出一口气,在马车上蜷曲了一天,她站起来在旷野里走了几步。   小雪白日里就停了,晚上的天也是灰蓝色的,举目四望,只有马匹和货物在地平线上拉出起伏的线,天地苍茫,她抬脚踢着脚边枯败的草,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你说他几岁才能上学堂呢?”沈观鱼点了点肚子。   “阿姐觉得这是个男娃?”   “若是个女孩我就自己教她,阿树,你也不认字,跟她一起学好不好?”   “好。”   两个人闲叙着将来的事,这时有一个黑影缓缓地出现。   夏昀拉住沈观鱼的手,将她藏在自己身后,戒备地看着那个黑影。   尤穹的声音响起:“咱们约定的事办完了,驭生蛊给我。”   当初他是自愿吞下这蛊,夏昀才肯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   “走远一些。”沈观鱼低声说道。   黑夜里,远离篝火,他们这边多了个人一点也不明显,但听到她的话,二人还是走远了一些。   尤穹身量不高,夏昀就在走着的时候,抽出了藏在腰间的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入他的肩头。   被刺的人猛地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忍着剧痛,利刃反手向后划去,夏昀退开了。   尤穹似要暴起的豹子,可夏昀手里捏着驭生蛊的母蛊,他无力回击,又泄了气,似乎接受了他们要过河拆桥的行为。   然而第二剑没有跟着到来,夏昀将那母蛊丢到了他的面前。   沈观鱼跟了上来,说道:“刺你一剑,一来是防你拿回母蛊后有本事报复我们,二来也是为着当初被你抓走的析春,还有她过世的娘亲,往后请你别再去找她。”   南疆危机已解,不再需要析春的性命了。   尤穹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道:“大靖皇帝根本不信你们死了,他在找你们。”   赵究不信,沈观鱼的心漏了一个拍子,他清醒的时候没人能瞒得过他。   尤穹只说了这一句,就按着那个伤口捡起驭生蛊,转身离开了,黑沉沉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你觉得他能走得了吗?”沈观鱼问。   夏昀说道:“他就算回南疆也会被当作投诚的人质交还给大靖,除非做一只无脚的鸟儿,一刻不停地奔波在路上,不得栖息。”   莫说尤穹,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样。   此刻天地之间只剩沈观鱼和夏昀二人了,寒风似永远不会疲倦般卷着二人的衣摆。   “阿树,”沈观鱼喊他,“我们乘船出海吧,过两三年之后再回来。”   “好。”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二人就往渡口去了,但手上的通关文书已经不可用,害怕通缉文书出来,沈观鱼和夏昀又做了另一番乔装,悄悄溜上货船。   船在江上飘摇了半个月,终于要到入海的白鳞港,由此乘坐如山般的大船,就能到海外去。   “这几日的雪下个不停,北地的港口只怕已经冻上了,幸好出来得果断。”沈观鱼望着那个高高圆圆的窗户说道。   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来了,和她纤挑的身子其实不大相衬,但裹在冬日的厚棉袄里,根本看不出来。   “咱们去的是南方的入海口,倒是不会结冰。”夏昀看她裹得跟一颗元宵一样,十分安心。   “白麟港到了!”外头船夫嘹亮地喊了一声。   夏昀和沈观鱼下了船就在港口的食肆里用起了饭,这里用饭的都是些搬货的工人,沈观鱼在此处实在不便,况且他们还要去钱庄取银子。   拿着凭证进了钱庄,沈观鱼才知道徐脂慧实在是太够意思了,这里边的银子都够他们舒服地活几辈子了。   “阿姐,咱们取完吗?”夏昀问她主意。   “换成银票,一次取完。”沈观鱼果断地说。   若是赵究注意到这个账头,他们三年之后回来生活,这钱就不能再动了,不然简直就是直接告诉赵究,他们回来了。   幸而这里依着东海大港,是仅次于京城的大钱庄,这些数目对沈观鱼他们来说很大,钱庄却轻松就能拿出来。   临走了伙计还会叮嘱一句:“客人,切勿露财。”   沈观鱼和夏昀道谢离去了,夏昀说道:“去这里最大酒楼用饭吧,阿姐要吃得好一点。”   她点了点头,“大酒楼消息也灵通。”   正是用饭的时候,酒楼汇聚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和本地富户、文人。   他们边吃饭边说着各地最新鲜的消息,跑堂的提着冒热气的水壶,来回地各桌的茶壶添热水。   从冷风里一走进这扇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有几分热火朝天的感觉。   一路穿过几张桌子,就听见有小官员和书生模样的人似乎在说宫里的事,隐约听到几句“钦天监”“皇后娘娘”之类的话。   沈观鱼和夏昀对视一眼,在靠边的位置坐下,不至于离得太近,也不会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那小官说:“我看了最近的邸报,皇后娘娘为今年雪灾,自请去延山修行祈福了。”   书生问:“这才入冬不久,哪里就有雪灾了?”他一辈子都在南方,有些难以想象。   “上头说是皇后娘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做了个胎梦,梦里神仙说,今年因为端午之变,前废皇子犯了谋天之怒,才要降下灾祸,但皇后娘娘的爹爹,已逝的海晏公不忍黎民受苦,求了神仙恩典,托梦告知于皇后娘娘,让陛下能早做准备。”   跑堂地过来擦桌,顺道问两位客人吃什么,夏昀见沈观鱼听得入神,就自己做主点了几样菜。   “鬼神之说不可尽信,但在雪灾未到之前有所准备,会少死不少人呢,而且国朝要有储了,这也是件好事。”那书生关心的倒是家国大事。   小官摇头晃脑:“如今陛下治下的大靖国运蒸蒸日上,要是来一场雪灾,未免不美,当初娶侄儿媳妇这事听着不好,但没准是那是齐王世子福气根本压不住,你看陛下一娶,不就见出好处来了嘛……”   赵究这些举动代表着什么,沈观鱼看得明白。   他还是不肯放弃,皇后在延山祈福多久,取决于赵究什么时候找到她。 第69章 三年   那小官和书生说到陛下和雪灾的事, 又聊到了陛下提前囤粮平粮价,又让各县镇组织人手通知孤村早做防备,帮助修缮房舍之举。   完全没察觉隔壁桌就是在延山“修行祈福”的皇后娘娘。   他们桌的菜上来了, 沈观鱼还在听着,夏昀动手先舀了一碗乌鸡汤, 递到她的手上:“阿姐,趁热喝,小心烫。”   沈观鱼稍稍回神, 冲他笑了一下, 吹着手里的瓷碗。   一直到小官和书生吃完走了,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沈观鱼慢慢地喝着乌鸡汤,有些神思不属。   “阿姐知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吗?”夏昀扒着饭说道。   如此情深几许,能不能抵消掉那些无意的强势和忽冷忽热呢。   沈观鱼抬眼, 见他吃得马虎,夹了一片蜜汁火腿到他的碗里去,又拿帕子擦了擦他的脸。   夏昀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问话的冷淡也不见了。   沈观鱼决意要做他的阿姐,她从前怎么照顾沈落雁的, 现在也怎么照顾他。   她笑着说道:“我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阿树, 我没法不在意他, 他也是孩子的爹爹,有时候很好, 有时候又真的可恶……”   饭菜的热气在冬日里熏蒸着人脸, 她的神色模糊又温柔,   “但情爱从来不该是一个人的全部, 我原先觉得家人都死了,这世间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若有不顺意的,把余下的人安排好,死了也就干净,但是现在有了孩子,还有了你,你们都是我的家人,那我就该好好活着,把祂好好养大,给孩子做个榜样……   “阿树,你想做些什么?”   “我想陪着你们,就过寻常的日子。”其他的,都是不足说的。   “阿树也是孩子的好榜样,”沈观鱼眼睛笑得跟月牙儿一样。   夏昀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说道:“咱们接下来不知道要在海上飘摇多久,赶紧吃完了,去买点备着吧。”   说罢低头扒饭,沈观鱼一想到船上的日子,心有戚戚,也珍惜起这顿岸上的饭菜来。   三年之后。   皇城里蔓延着战火,几座宫殿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照亮了大半座皇城,篡位的乱军在宫道上长驱直入,将挡在面前的人全部杀掉。   “妙璃……你怎么在这里?”文太后被人从慈宁宫里拖出来,在见到文妙璃骑在马上那一刻,有些不敢相信。   熊熊大火将她的脸晃得光怪陆离,文妙璃轻声说道:“陛下去延山看皇后了,不然妙璃也进不来。”   文太后没了仪态,从地上艰难地拍起来,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可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快去跟陛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士兵踹了一脚,扑倒在地上,文太后何时受过这种对待,又气又惧,同时感觉到了文妙璃有一丝不对劲。   也是摔在了地上,她才看清身旁的死人竟然就是徐太妃?   看清她脸的那一瞬间几可说是魂飞魄散,多年的宿敌就这么死了,不知道被哪个闯宫的士兵拖出来杀死了。   文太后不想也这样死掉,她顾不得自己是长辈了,哭着求道:“妙璃,快救救哀家!”   文妙璃却笑着温善:“姑母该想到有今日的,我这两年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这一天,文家人已经死光了,是我带人亲自杀光的,姑母也该上路了。”   听闻她杀了文家所有人,文太后瞪大了眼,疯了吗?她是疯了吧,竟然杀了自己全家!   “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见一向稳重自持、仪态万方的姑母吓成这个样子,文妙璃哈哈地笑着,心里畅快极了。   管他天打雷劈,就来劈死她好了。   不过在这之前,文太后得比她先走一步。   文妙璃温婉的皮囊下藏着无人得知的疯癫,从文家人把她当物件一样和各家人相配盘算得失的时候,那股子疯癫就被唤醒了。   她偏执又疯狂地,要将所有对不起她的人全都杀个干净。   这般想着,她举起了剑,文太后唤不到护驾的人,忙要爬起身来逃跑。   可她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很快就被文妙璃追上,在精贵的衣料也挡不住剑锋,文太后很快割破了血肉,一路逃跑的路上滴满了她的血,最终力竭倒地而亡。   长公主本是追随白徽进宫的,没想到一路下来文妙璃的举动根本不似常人她心中震撼不止。   这个女人是突然发疯还是一直没有正常过?   文妙璃见有人盯着她,转头看了过来,长公主被文妙璃诡异的眼神盯得心头一寒,掉转马头去找白徽去了。   此时白徽正在将抵抗之人全部诛杀殆尽,但因为有长公主帮手,今日值夜的禁军统领是他们的人,所以并不费多少力气。   此刻只要关闭宫门,去御书房伪造诏书,阻止各地军镇驰援京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写好的诏书就放在桌上,他们正大肆翻找着玉玺。   长公主过来,文妙璃也跟着过来了,直接说道:“长公主流的可是赵家的血,赵家人都是要杀光的,留她一个像什么话。”   莲钰猛地看向文妙璃:“你敢对本宫说这样的话!”   这文妙璃当真是猖狂了,当日甘愿给未婚夫和她搭桥的女人,今天张口就敢说要杀她,这般能屈能伸,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白徽抬眸看过来,眼中没有半点温度,他们行的是谋朝篡位之举,长公主确实不应该留,成么作为旁观的,更是一言不发。   见白徽没有反应,莲钰这才慌乱了起来,想到文太后方才的死状,她忙色厉内荏道:“梁知虎可是我找来的人,你们敢杀我,难道不怕……”   “他已经是反贼了,”文妙璃只挥了挥手:“提到外头去杀,别脏了诏书。”   真有人上来擒住了莲钰胳膊,她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挣扎着不肯出去:“白徽,”   白徽说道:“伺候了你这么久,长公主也该知足了,现在殉国也能给你留下个好名声。”   这三年下来,他被文妙璃潜移默化地影响,想要救沈观鱼出宫的念头慢慢发生了偏移,既然他有本事争位,何必要偷偷摸摸救人呢,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哪个男人不想坐一坐。   到时别说是沈观鱼,整个天下没有到不了手里的东西。   正好赵究一再给他实权,成么和长公主的助力更是让白徽越发有了本钱去肖想,知道赵究去延山这一日,禁卫统领换成了他们的人,这是个难得的时机,他怎么会错过呢。   成么这三年共一直做着兵马司指挥使,并未升迁,两人一拍即合,等改朝换代之后,由白徽坐上皇帝的位置,他为辅佐。   今夜找到传国玉玺,再把诏书一下,他就是这片国土的皇帝。   莲钰才被拖出去,“报——!”   有小将冲进来禀报:“皇帝……皇帝回来了,此刻已过广安门!”   众人皆是心头一跳,互相对视一眼,白徽长袍一甩,率先出了御书房骑上马,其他人随后跟上。   而本该在延山探望皇后的赵究,驱着骏马缓步走在鲜血四溅的金銮殿前的广场上。   身后的黑甲军队如重山般气势凶悍无匹,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让灵魂都震颤不止。   皇帝上一次穿甲胄还是在三年多前,在端午之变的时候。   此刻阖宫燃烧的大火都驱不散赵究周身凛冽的寒意,他整个人似一柄煞气毕露的寒枪,墨暗的眸子里跃动着嗜血的火焰。   白徽等人也出来了,一时间,两军对垒。   赵究抬手,文太后、徐太妃等人的尸身被抬了上来,留在宫里的贵人们全都死了,莲熙公主随着豫太妃出宫祈福,才堪堪幸免于难,但若国君更替,她们只怕也没有活路。   看着那些尸身,赵究眼神未有一丝波澜,状似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啊,来晚一步,未能救下。”   “你们铸下大错,还是快些缴械投降吧。”赵究薄凉的眼睛一一扫过眼前众人。   这三年被他不断抬举起来的白徽,成么,长公主游说的禁卫统领之一……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聚在一起,妄想趁他离宫之时窃取帝位,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   莲钰挣开钳制,朝赵究喊道:“阿究,救救我,阿究!”   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赵究冷眼看着她陪着一个姘头造反,没有半点怜悯:“莲钰,为了一个男人,你糊涂到这个地步?”   “陛下,陛下,原谅我,我是一时糊涂……”   说着爬着朝赵究这边过来,文妙璃却上前一剑捅穿了她的心口,鲜血溅了她一脸,面容诡异而可怕。   文妙璃心中快意,又一个惹她不高兴的人死了。   今夜的她在杀了文家人后,彻底陷入疯狂,喜欢上了这种温热鲜血沾满双手的感觉。   长公主看向白徽,伸长了手求他救救自己,可白徽只是震惊,鲜血潺潺涌出,感觉生命渐逝,可白徽无动于衷。   赵究说得对,自己为了一个男人失去理智,甚至去策反禁卫统领,陪他谋反,却得不到他的搭救,莲钰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有蠢。   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她怀着不甘望向马上的白徽,拖着血红的裙裾,在长阶上彻底咽了气。   白徽对于莲钰的死也只是微皱了眉,更多的是没想到自己的夫人能疯成这样。   成么见此情景,越发地沉默。   白徽不再犹豫,提起一杆枪,枪芒直接对着皇帝,赵究手中亦握着一柄。   早在端午之变的时候,白徽就见识过赵究的骁悍,甚至不能和明苍书院那个青竹似的贫寒学子联系在一起。   他凝神驱策起战马,然而未冲到赵究面前,身旁的成么就出了手,长剑横刀劈在他面前,白徽勉力躲过,震惊地看向了他。   成么杀招接着追上来,白徽只能奋力抵抗,再无法分心。   到这时候了他如何还能不明白,这个所谓志同道合的成么,原来是赵究的细作。   文妙璃站在台阶上,亦是恍然大悟,本以为是她用身子哄骗拉拢过来的人,结果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赵究的枪还垂着,根本就没打算跟白徽打,还似乎对成么反水并不意外,更加佐证了想法。   此时黑甲军留一部分拱卫赵究,剩下的朝对面杀去,在成么和白徽对阵的时候两军厮杀在了一起,现在才是皇城真正血气弥漫的时候。   赵究在这片战场中早已胜券在握,在一片流血漂橹的人间炼狱之中,竟有几分闲适自在的滋味。   最终白徽的人马失了助力,根本不敌黑甲军的铁骑,被彻底吞吃干净,黑甲军一拥而上拿下了和成么拼斗的白徽,将他押到了赵究的面前。   成么就在阶上跪下,说道:“陛下,臣幸不辱命。”   “成卿大功一件,”赵究说完,看向白徽,“你也是个不错的,可惜走错了路。”   白徽咬牙道:“你知道我要谋反,难道不知道我与皇后……”   “你与皇后?”他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薄唇牵起笑纹,“不如问问你的夫人。”   白徽眼中浮现一丝茫然,似没有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   被提到的文妙璃缓步走上前,神色从容,在走到成么身边的时候,她站住了脚,沾血的衣裙轻拂他的甲胄,就如同从前许多次偷情时的耳鬓厮磨。   今夜的谋反她未必不知道会失败,但对于将白徽,将整个白家推入深渊,文妙璃实在乐意之至。   现在大势已去,能再在白徽心上捅几刀,她更是开心:“全是我骗你的。”   白徽即使被压着,也竭力转头看向她,文妙璃爱极了他此刻难以置信的神情,“皇后和你没有一点私情,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事,那些话还有信物,全是我编造的。”   他拧紧了眉:“你在说什么疯话,中秋宴那晚……”   “那晚是我给你灌了药,你碰的是我的丫鬟……对了,那天晚上,我倒是和成指挥使玩得不错,指挥使,你还记得吗?”   文妙璃拿绣鞋踢了踢成么的铠甲,她不怕死,所以嚣张得很,藏在贞静皮囊下的扭曲完全暴露出来。   成么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呈现出和文妙璃完全相反的沉静。   白徽听明白了,他如今走上这条路,全都是这个女人一手算计的。   她就因为当初自己对她不看重,就处心积虑到了今日,不惜脸面笼络长公主,出卖身体给成么,为的就是要他白家九族全无。   连文家都能杀光的女人,能做出这种事,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这些真相重锤一般砸在他的脑子了,白徽猛地暴起,两侧的士兵差点按不住他,赵究寒枪之间插向他的肩膀,把愤怒的豺狼死死钉在地上。   白徽山穷水尽,报复无门,便转头咬牙切齿道:“你把沈观鱼留在延山三年,可我的人去延山找过,她根本不在那里!”   赵究长/枪捅穿了他的喉咙,血液喷溅出来,“她很快会回来,就不劳死人操心了。”   白徽的眼珠子瞪突着,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气息。   文妙璃看着自己的夫君,让皇帝捅死了,愉悦地笑了笑,她早知道自己要死的,这么多人给自己陪葬,真是太值了。   那柄杀死了莲钰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成么却忽地起身抓住了她的刀刃。   “你……”文妙璃只说了一个字,后颈一痛,软倒了下去,被成么接住。   赵究微微侧头盯着他,那眼神在询问他此举何意。   “成么别无所求,但求陛下留她一命。”成么朝赵究磕头。   成么竟然想留着这个杀光自己全家的疯女人,赵究有几分讶异。   不过何乐而不为呢,他只要一直藏着这个反贼,就永远被捏在自己手里,翻不出天去。   痴情种子也是有痴情种子的好处。   “若是她出现在人前,立斩不赦。”由着其他人收拾战场,赵究扯着缰绳离开。   成么跪地磕头:“谢陛下隆恩。”   视线挪回文妙璃脸上,她安静地闭着眼睛,那疯病好像没有出现过,成么将她脸上的血擦干净,用斗篷包住,抱着人出了宫门。   赵究不坐御辇,只是慢慢策马在宫道上走着,太平缸里的水将地上的血一冲,躲起来的小太监们又都出来忙活了,   内外都清朗干净了许多,马蹄踏在带水的石板上,声音清脆。   这三年陛下变得阴骘寡言了许多,康业伺候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的:“陛下为何不在知道他们有异心的时候就处置了,任他们将内宫践踏成了这般……”   “没有他们,谁替朕把这宫里多余的人名正言顺地清理干净呢。”   赵究等的就是这一日,如今该冒头的人都出现了,宫里不喜欢的人也都毫无负累地死光了,他才出现收拾残局。   连御书房都没有去,赵究去了宫门紧闭的月馥宫,下马推开宫门,里面是仿若另一番天地,漆黑,静谧,已经快要入秋了,满园的肆意伸展的花枝沉睡在夜色里。   这宫里派了一个嬷嬷守着打扫,晚上连灯笼也不会点,白日里锁着,才没有人第一时间闯进来。   赵究将甲胄一片一片脱下,丢弃在外边,等进了殿,只剩单薄柔软的里衣,他从高大的将军变回了茕茕孑立的单薄人形,夜风伴着花香吹了满怀。   点亮外殿的紫檀六角宫灯,莹暖的烛光照亮了一角,一切都和三年前关闭宫门的时候一样。   进内殿经过的桌子依旧放着那几件小衣服,下边是沈观鱼给他做的里衣,还有他从衣柜找出来的沈观鱼的里衣。   赵究把它们叠在一起,好似一家人从未分离过。   摸了摸仍旧柔软的衣料,他心里有些遗憾。   算算日子,孩子已经两岁多了,他问过渭南王家,一岁多的孩子已经穿不上了这些衣裳了,但有娘亲陪在身边,大抵是不缺衣裳穿的。   “孩子会说话了吧……”   赵究不是傻子,这三年足够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也从愤怒到委屈,最后逐渐平静了下来,如今所愿只是找到她,两个人可以心平气和将一切说开。   将宫内陈设一一抚过,赵究闭着眼睛,时间恍然就回到三年前,一切都没变,沈观鱼现在就卧在罗汉榻上,低头做着衣裳,只要他伸手,就可以抱到人。   但赵究并没有伸手,他闭着眼睛往前走,躺倒在了床上,幻想着沈观鱼在他身边睡着,呼吸轻浅。   唯有在这里睡下,才能有一夜的安稳,可这样的日子,他还能坚持多少年?   海上,一架长三十丈,宽十三丈的宝船在平稳的海面上行进着。   “阿吉慢慢走哦……”   扎着双丫髻的孩童扶着墙壁,在随着海浪摇晃的大船里奋力地抬着步子向前走,咬牙的脸鼓鼓的,跟一团雪上了胭脂一样,可爱得让人忍不住亲一亲捏一捏。   沈观鱼躬身跟着他,手虚虚地放在她嘎吱窝下面,预备她要摔倒的时候及时接住她。   这时船舱的门被打开了,夏昀端着,这三年他身形比之前高大了些,面容依旧白皙柔和。   “舅舅!”   董吉祥看见夏昀,那要奋力勇攀高峰的神色瞬间不见了,小腿突然捣腾了起来,朝他扑过去。   夏昀身手灵活,将饭食放在桌上,在她倒地之前及时接住了吉祥胖乎乎的身子。   “舅舅,飞!”吉祥胳膊腿儿张得跟胖风筝似的,这是她最近深爱这个玩法。   夏昀没有不答应她的,当即举着她转圈,让她如愿飞了起来。   董吉祥穿着绣着老虎的大红褂子,展开短短的四肢,陶醉地觉得自己像外面搏击水面的海鸟。   看在她阿娘眼里则像一只红烧麻雀。   看着小吉祥方才扑过去的速度,沈观鱼直起腰捶了捶,想往她屁股上揍两拳。   “舅舅,吉祥飞了!”   沈观鱼打开船窗,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夏昀把这倒霉孩子丢出去。   夏昀忍不住笑出来,把吉祥抱坐在他的手臂上,说道:“再飞阿娘要不高兴了。”   “阿娘要不高兴了。”吉祥高兴地拍拍手。   沈观鱼决意跟董吉祥一般计较,对夏昀说道:“你别事事都依着她,惯得不成样子了。”   夏昀让吉祥坐到自己腿上,说:“我就惯她这一会儿,才一岁多的孩子,跟我们坐了这么久的船,很辛苦的。”   “很辛苦的。”吉祥吃着夏昀剥好的虾说道。   行吧,甥舅站一边,孤立她这个娘亲,沈观鱼撑头望着海平面,赌气不吃饭了。   “阿姐,过来吃饭吧。”   “吃饭吧,”吉祥吃饱了,过去抱住她娘的腿,“吉祥跳舞给阿娘看。”   说着扭着短胖的身子,夏昀则在旁边吹着笛子给她伴奏,悠扬地低声烘托这胖虫子一样的舞,吉祥圆脸一片认真。   “噗——”沈观鱼再也绷不住脸,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7 21:25:42~2022-08-28 22:4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97195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南巡   船又行了两日, 一大早就能看见被薄雾笼着的海港。   沈观鱼抱着吉祥软软的身子,两个人还浸在香甜睡梦之中,船夫嘹亮地喊了一声:“靠岸了!”   母女俩揉着眼睛坐起来, 吉祥嘴唇砸吧几下,又把蓬乱的脑瓜埋进阿娘的怀里。   沈观鱼抱着女儿从窗户往外看, 码头上搬货工人已经搭船板准备搬货了,码头上卖早饭的摊子一掀开盖子就冒出浓白的热气。   白鳞港和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一点变化。   夏昀洗漱收拾过就过来了, 吉祥嫌弃娘亲扎不好辫子, 摇摇晃晃过来朝舅舅伸手,要他扎辫子。   “阿树,拜托你了。”沈观鱼将吉祥交给他,无奈去一旁收拾自己。   铜镜中的女子容色不改,仍旧是三年前容色娇美, 即使头上只简单包了布巾,衣裙简朴得连绣花都没有,更见清水出芙蓉的清艳绝俗。   这边将行李收拾好, 夏昀也给董吉祥扎了个美美地辫子,沈观鱼带上兜帽, 阖家下了船去。   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沈观鱼和夏昀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船真要把人坐出毛病来了, 董吉祥眼睛兴奋地四处看,中原的一切对她来说陌生又好玩。   沈观鱼说道:“阿娘带吉祥去吃中原的酒楼好不好?”   “中原的酒楼!”吉祥听不懂, 没头没脑地高兴。   他们又踏入了当年离开大靖时进过的酒楼, 这里一如既往的热闹。   董吉祥坐在夏昀腿上, 才勉强从桌面露出一只脑袋来, 沈观鱼避开了鱼虾,他们在船上已经吃得麻木了,多点了一些素菜还有四喜丸子、宫保鸡丁。   等菜的间隙,夏昀问:“阿姐,咱们是回苏州,还是去临安?”   沈观鱼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是去临安定居吧,那里离苏州也不远,若是没事了,走亲戚也方便些。”   即使已经过了三年,但贸然和苏州的亲朋联络,她怕露出马脚,夏昀自然同意。   菜上来了,吉祥还小,却是个能好好坐着吃饭的性子,不管是软嫩的豆腐还是多汁的丸子,吃进嘴里都嘎嘎香。   最后吃得肚皮都鼓起来了,还要抱着舅舅的勺子不撒手,张嘴跟着勺子跑。   “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   沈观鱼实在无奈,紧接着就想起了在朱阁的时候,和赵究吃的第一顿饭,他似乎就吃了很多,把自己不爱吃的菜都吃完了。   这些年未尝没有想过他,但也只是想想,沈观鱼和夏昀将吉祥养得很好,日子过得也轻松无忧,这就足够了。   官道上疾驰这一匹快马,丛云昼夜不歇,一路从南方回到了京城,为的就是将消息最快地递给皇帝。   “回禀陛下,十几日前,皇后娘娘等人乘坐商船回到了白麟港,如今往临安去了,可要捉拿?”   即使身子强健如丛云,马不停蹄十几日后又快速说出这句话,也不免面色发白。   乍然听到等了三年的一句话,赵究恍惚间觉得有些不真实,笔尖颤了一下,一滴墨落在待批的奏折上。   抑制住马上就要奔去江南的强烈念头,经年清澈的声线有些疑虑不安:“此消息可靠吗?”   丛云跪地说道:“陛下,属下愿以性命担保,确实在白鳞港见到皇后下了船。”   当年他没捉到尤穹,让他潜逃回了南疆,赵究要求尤洛把人交出来,面对国力强盛又出兵援助的大靖,就算是亲儿子,尤洛也得答应。   但在丛云捉拿尤穹时,他竟寻隙一头撞死在了寨子的祭坛上。   知道是这个结果,赵究也就没再说什么。   但这点事都办不好,让丛云却对此事耿耿于怀,是以更对寻找皇后娘娘的下落有了执念。   谁料逃跑之后他们并不进城,那些城门关卡并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丛云又想到要从走南闯北的商队入手,这次果然有发现。   有两个人竟都搭过一些商队的马车,而最早的一日和皇后从宫中逃出来的时间正好对上了。   查清楚他们换商队的前后日子,才发觉二人行踪诡异,几乎可以说是漫无目的,最后消失的地方在在一处四通八达的小城镇。   线索又断了,不知他们走得是哪一条路,去往何方。   不过丛云怎能甘心,又回到京中去查,摸清他们在逃走之前除了买板车,还多余地去了一趟定吉茶楼,待了非常短的时间,接着在海棠花树下发现了一款松动的砖石。   常年追查逃犯的丛云如何能不知道,跑路需要银子,月馥宫里的东西在外面变卖会留下线索,偏他们也没有回沈家,那只能拜托别人。   这段时日见过皇后娘娘且能帮忙的只有一位周夫人。   最后丛云带人包围了周府,徐脂慧只能将沈观鱼哄骗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丛云通过钱庄账目查到沈观鱼在白鳞港的钱庄取出了这笔钱,知道他们乘船下了西洋。   竟是往海外奔逃了,丛云只能将调查的结果禀告了赵究。   赵究毫不犹豫就派人出海去寻找了,但天下之大,周边小国尚不算难,但要下西洋那边寻两个人,才是真的无力。   所以白麟港暗中也被人守住了,不放过任何从西洋回来的船只,回来的船只其实并不多,他们这么一守就是三年。   赵究年复一年地等,本以为没有希望了,他们会在西洋待一辈子不再回来,没想到终究是让他等到了。   抓紧椅臂又松开,赵究口有些干,涩然问道:“她是几个人回来的?”   “是和夏昀回来的,还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似乎就是……公主,因为夏昀在,我们的人只是远远盯着,但绝跑不了。”   原来是个公主呀。   赵究想象着她的样子,心中不免挫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皇后过得好吗?”   “皇后甚好,陛下,可要将他们全带回来?”丛云又问了一句。   赵究的目光飘到八角宫灯上,眼里藏了个漆黑又广阔的时间,教人洞悉不着。   “不必带回来,朕要南巡。”   沈观鱼和夏昀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回到临安。   当年离开大靖时买了一些货出海卖,就顺道在西洋做了一点小生意,基本能自给自足,所以徐脂慧留给他们的银票并没有花多少,如今在临安当一辈子小富户还是轻轻松松的。   他们在依山傍水的地方买了一间二进的小宅院,三个人就定居在了此地。   沈观鱼在院子里开垦出了一块地种菜,架起了竹篱笆,南方气候暖些,就算快入秋了,能种的菜还有很多,山野也还是一片翠绿。   看着整齐的垄沟,沈观鱼十分自得,这和当年赵究垦的也不差多少了。   夏昀带着董吉祥去逛集市回来,沈观鱼听见木门的声音,探出身子一看,小女娃身上快赶上货郎的货架子,什么鸡零狗碎的都挂满了。   沈观鱼忍不住说了夏昀几句:“看你给她惯的,要什么买什么,像话吗?”   没想到夏昀还有理:“阿吉正是认东西的时候,这些小玩意还是”见他这么说,沈观鱼之后   他们还买回了一筐小鸡和一筐小鸭子回来,秋高气爽,养家禽是好时候。   “阿娘,小鸡崽子!”   董吉祥指着毛茸茸的小鸭子,跟沈观鱼现她新学的词。   “阿吉,嘴巴扁扁的是小鸭,尖嘴的才是小鸡。”沈观鱼纠正她。   “鸭子,鸭子!”吉祥拍手,啪嗒啪嗒地撵着鸭子跑。   夏昀过来帮沈观鱼立篱笆,说道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听闻一个月前发生了宫变,宫里的太后,太妃都薨了。”   听着的沈观鱼一个错神,篱笆的木刺扎进了指尖,她皱眉掐住指尖,很快有细小血珠被逼出来。   夏昀察觉到变故,忙拉过她的指尖,看清状况,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阿姐也太不小心了。”   见她眼睛湿漉漉的,又不忍心再斥责,想了想,那些本不打算说的事还是说了出来:   “陛下没有事,听闻他这三年……都没有大选,后宫仍旧是皇后一个人,皇后娘娘却在延山待了三年,连生出来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不知道。”   说了这些,夏昀有些后悔,若是她想带着吉祥跟皇帝团圆,那自己……大概会被抛下吧。   沈观鱼听完果然更沉默了。   三年后宫无人,坚持遮掩皇后的去向……赵究怎么可以这样做,就没人能管管他吗。   沈观鱼不知道赵究为什么能这么坏,她都离开两年了,两个人各过各的日子不行吗?   她回来之前都做好了听到他有了三宫六院、皇子公主的准备,到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难过一阵也就过去了,可他偏偏要做这些事……   “阿娘,”吉祥跑回来,软软的手摸上了她热热的眼眶,夏昀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辣了?”她伸出小手擦着沈观鱼的泪珠,她不小心吃了辣的也是这样,眼睛红红的会哭。   沈观鱼抿紧了嘴,点点头:“是有点辣……”   夏昀拿了药回来,又拈起了她的手指,小心地帮她拔出木刺,边上药边说:“我就不该说那些话招你。”   “那往后就别说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沈观鱼嗓子有点微哑。   “好了,篱笆待会我来做,阿姐把小鸡小鸭喂一喂好不好?”   沈观鱼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夏昀拾起散落的竹子,将它们削得平滑。   舅舅在做正事呢,吉祥觉得自己也要找点事做。   “阿吉亲。”吉祥嘟起嘴,将沈观鱼手上的指尖贴在软软的嘴唇上。   “阿吉……”沈观鱼心底柔软,要抱抱自己生的这个可爱小团子。   “好苦好难吃啊!”   那药味一熏,董吉祥撒开她的手,皱着脸跑了。   沈观鱼弯腰的动作顿住,原本绷着脸的小舅舅在一旁笑个不停。   “阿树!”她没好气地轻打了他一下。   夏昀压下唇角,眼底还晃着笑意解释道:“阿吉只是不喜欢苦味。”   “阿吉你给我回来,不准跑!”沈观鱼起身去抓董吉祥,连带把院子里的小鸡小鸭吓得到处跑。   此时正是夕阳,橘红的光落在沈观鱼浅色的衣裙上,将她柔美的脸颊和脖颈也渲染得瑰丽多姿,她抱着阿吉转圈,裙摆比任何花朵都要好看。   夏昀安然地削着竹子,看那对母女幼稚地打闹。   就像这些年的许多次黄昏一样美好。   晚上是沈观鱼下厨,她在灶台挥舞着锅铲,开口要盐要油,董吉祥竟然都给她拿对了。   沈观鱼背对他们叉着腰,心里实在满意:“还算聪明嘛,董吉祥!不愧是我生出来的。”   夏昀收回自己偷偷指点的手。   饭桌上,沈观鱼咬着筷子数日子,“阿树,离中秋还有多久?”   “约莫还有半个月呢,怎么了?”   沈观鱼苦着脸:“我想吃螃蟹了,我们可怜的小阿吉也还没吃过螃蟹呢。”   因为吃了三年异国他乡的东西,奇奇怪怪的面包、糊糊,实在遭不住,他们才说什么都要回大靖。   从白鳞港回到临安,沈观鱼一路都在吃,顺带着吉祥也吃的兴起,吃到什么喜欢的就求阿娘舅舅干脆在这儿住下来算了。   夏昀见她们胃口好,也乐得去跑腿买吃食。   到了临安,娘俩面色红润,半点不像在大船和马车上熬了近三个月的人。   结果沈观鱼一挨近苏州,忆起从前少女时光来,又想吃螃蟹了。   夏昀将青菜夹到她碗里,安慰道:“现在的螃蟹膏还差点意思,再耐心等等,到时候咱们坐马车去洞庭湖边吃个够!”   听到他说这句,沈观鱼也期待起来了,“阿树说话算话!”   夏昀话头一转:“但螃蟹性寒,还是不宜多吃的。”   “我多喝点酒暖一暖就是了。”   吉祥觉得自己面前的韭菜鸡蛋就很好吃,但见阿娘这么馋,她还是想问:“螃蟹好吃吗?”   “好吃!蟹肉吃起来特别鲜甜,沾上阿娘做的蟹醋风味更佳,蟹黄金黄璀璨的,越嚼越香,比你嘴巴里的鸡蛋好吃一百倍呢……”沈观鱼说得眉飞色舞。   吉祥只听懂了一半,鸡蛋都含在嘴里不嚼了,口水流了一桌子。   夏昀大为无奈,拿起帕子擦个不停,最后只能掂着她肉肉的下巴,帮她把嘴合上。   蟹脚正痒的时候,御船停靠在了苏州的码头上。   皇帝南巡是天大的消息,码头上跪满了江南官员,上百年铁梨木的漆朱镶金的大船带起的浪头几乎要淹上码头。   即便是身为两省总督,跪乏了也一动不敢动。   当今圣上年岁不大,却平了两次叛乱,杀得朝堂清朗,把江山治得铁桶一般,平日里老臣见着陛下皱眉,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听闻这两年更是阴晴不定,此次南巡,总督虽已知会各方准备迎接,但也已做好了要脱层皮的准备。   有不懂事的官员询问是否要搜罗江南美人进献,总督慌忙打断了。   陛下想要女人早在京城就大选六宫了,与其猜测在延山皇后有没有失宠,还是少些动作才能活得长久。   虽快入秋,但午后的太阳在背上热意一层叠一层的,汗很快就下来了。   一个穿着内侍衣裳的小太监这才从楼阁一般的大船上下来,说道:“陛下说乏了,不想下船,各位大人都回吧。”   闻言众官员面面相觑,跪了半日见圣颜都不得了,最终还是总督带头,表了忠心和恭谨,带着江南众官离开了。   船内凉殿中,赵究一身凝夜紫的长袍,绣着金线兰花,手中折扇自有风华,容貌昳丽,活脱脱一个花枝招展的贵公子。   “申敛,苏州的事就交给你了。”他折扇轻晃。   申敛有些讶异:“陛下不在苏州驻足吗?”他还以为赵究南巡,是为了肃清苏州官场。   “苏州人烟太稠,朕想往别处走走,有你就够了。”   “如此,臣定不辱命。”   临安的清晨,沈观鱼早起下了面条,用猪骨熬的汤头,烫得脆爽得青菜卧在面上,再倒上几滴香油,吉祥吃得都不困了。   吃完后夏昀自觉地收拾自要,吉祥踩着小凳子,接过舅舅擦干了水的碗叠在一起。   沈观鱼也拿着小锄头但院子里去了,小鸡小鸭被围在一角,吉祥捧了一碗谷子来喂它们,这是夏昀昨天带她去和隔壁娘子换的。   院子里一边种菜一边种花,还有一个大水缸,中间留一条石板小路,生活和情趣都不能少。   夏昀则在临窗书案上练大字,敞开的窗户正对着庭院,能看见沈观鱼正坐在小几上侍弄花草。   一辆寻常的马车来到了这个临安城郊的镇子。   紫衣的公子只在下马车时露出了一张俊俏的面容,很快又消失在了大门里。   沈观鱼正打算出门买猪肉做腊肉熏肠,还没出门就被隔壁的大娘拉住唠嗑了。   “最近搬来的人也真是多,听闻你们前边那个庄子有人住进去了,那可是知府大人的庄子,没准是被赶出来的小妾,或是外室。”   沈观鱼也不好打发,不关心那庄子住的是失宠的小妾还是外室,也就敷衍应付了几句。   大娘喜好串门,见到新搬来的沈观鱼一家,自然要来打听清楚。   “娘子,昨日来我家换谷子的是你夫君跟女儿吧?”   沈观鱼摇头:“那是我弟弟董树,娃娃是我的女儿,叫吉祥。”   “你弟弟今年多大了,可婚配了不曾?”   大娘看了一圈这个院子,就知道这家人家境殷实,又见习字的公子雅致柔美,嘴上不住地啧啧称赞。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给夏昀保媒拉纤,到夏昀那个情况也不知如何娶妻,回到临安也想过要怎么应付左邻右舍的盘问。   沈观鱼拿出早对好的说辞:“他早先娶过一个,病故了,当初为了治病伤了人进了牢里,出来以后就跟着我们到这儿来的,如今种田不会,科举也不能了,只能用我亡夫留下的薄产买了这个院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言下之意这财产和她弟弟一点关系都没有,让大娘想说媒的心思歇一歇。   大娘一听他竟是坐牢出来的,不能科举,种田也不愿意,长得再好看,也没有说媒的兴头了,随意和她说了几句就走了。   本来见她们姐弟模样都生得出挑,家资也不差,没想到一个死了娘子,一个死了夫君,这家人莫非命硬克亲,她还是别结这门亲了。   夏昀见她们一边说一边往这看,不久那大娘嫌弃地看他一眼离开了,就猜出了在说什么。   沈观鱼提着竹筐,回头朝他眨了眨眼,夏昀抿着嘴笑,搁下笔也出来,抱着吉祥陪她一道去买猪肉。   一家三口在街市里且走且停,说说笑笑,丝毫没发现茶楼二楼微开的窗缝没有一双眼睛在看着,那双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沈观鱼的脸。   三年好像没有让她产生一点变化,除了身上不显眼的衣裙,和那个已经会走路的女娃娃。   夏昀接过沈观鱼的竹篮,碰到了她的手也面色如常,吉祥不再被抱着,一左一右牵着两个人荡秋千。   看得窗缝里的那双眼睛都红了。   等东西买好了,三个人说笑着走回家,没有会怀疑他们不是一家人。   等人看不见了,赵究才收回了那望眼欲穿的视线,自顾自灌下一杯冷茶。   卖猪肉的摊贩被带了上来,赵究问:“方才那一家人,那个女娃叫什么名字?”   摊贩见着眼前贵气不凡的公子,猜到这怕是什么大人物,忙清楚答道:“听她娘亲喊她阿吉,她叫自己吉祥。”   “阿吉……”殊丽公子念着这个名字,黑曜石似的眸子里有细碎星光。   “那对男女又是什么关系?”   “似乎是姐弟,女娃叫那个男子舅舅,叫女子的阿娘。”   原来是姐弟,分明夫妻更好掩人耳目,果然他们并无男女之情吗?   赵究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瞬他又不痛快起来,夏昀怎么配和沈观鱼互称姐弟,又让他的女儿喊舅舅。   摊贩也就答了几个问题,就得了赏银出了茶楼。   赵究想直接去她的院子见她们,顺手再把夏昀弄死。   可近乡情更怯,赵究已经能想明白沈观鱼到底怨他什么。   在沈观鱼心里有他,但也不知道被排到了多后面去,比她的侍女不如,现在甚至比夏昀还不如。   赵究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若是他再弄死夏昀,强行带她和女儿回去,照她的性子,只怕心里要恨死他,就算为了女儿不走,往后也会对自己虚与委蛇一辈子。   这样的日子前头还没过够吗?赵究心里千百个念头缠绕,独自坐到了月上中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8 22:48:25~2022-08-29 20: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97195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偷隙   一大早吉祥又从阿娘手里领了任务, 她现在负责每天早上喂小鸡小鸭子们。   阿娘和舅舅在厨房里剁猪肉的时候,她就抱着个碗蹲在那撒谷子。   小鸭小鸡都认得这是喂它们的人,在蹲成一团的小人儿身边唧唧嘎嘎地围着。   吉祥尽心地把谷子都撒完了, 才看见篱笆里有一只小鸭子一直躺着,不出来吃谷子。   她放下碗, 走进去戳一戳小鸭子的喙,它只眼睛动了动,脖子还没无力地垂着。   吉祥觉得这只小鸭子大概是生病了, 就抱着它来, 转头见阿娘和舅舅还在厨房里忙活,门虚掩着。   阿娘说她要照顾这些小鸭子,和阿娘照顾她一样,站了一会儿,她抱着鸭子推开了门, 想带小鸭出去看大夫。   赵究不知站了多久,他一夜无眠,想着母女二人就在隔壁, 不知不觉就走了过来,在转角处望着。   忽见门被推开了一点, 他退后一步消失在墙边。   吉祥独自一个人走了出来, 左看右看, 没头没脑地就朝一个方向走, 见后头没有人跟着她,赵究微皱眉头, 抬脚跟了上去。   他没有藏住脚步声, 吉祥听到后边有人, 转头见到赵究, 就不走了。   她仰头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心里倒不害怕,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她除了阿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就一直看。   赵究其实有些紧张,她才是个两岁的孩子,大概意识不到自己是她爹爹吧。   昨日隔得远看不大清,现在才细细打量起吉祥,发现她五官生得更像自己一些,还未张开的样子粉雕玉琢的,抱着个嫩黄的小鸭子就跑出来。   眼睛却不知怎么憋红了,可怜时的模样跟她娘亲差不多。   赵究看得嗓子有点发疼,蹲在问道:“你阿娘呢?”   吉祥眨了眨眼,没防备地回答了他:“阿娘在做腊肉呢。”   “那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他指尖忍不住蜷曲,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又怕吓着她。   “小鸭子病了,我要带它去找大夫。”   吉祥说到这里,嘴巴控制不住扁起来,她这么用心喂的小鸭子,结果喂病了。   赵究一眼就看出这只小鸭子买回来的时候就太弱了,现在毛都沾到了一来,本来就活不长的。   “小鸭子给……给我。”他拿住一张帕子,朝吉祥伸出了手。   吉祥犹豫了,小声问:“你是大夫吗?”   “是啊,我听说小鸭子生病了,特意过来的。”   两岁的小孩子不懂怎么大夫不在医馆里,而是一出来就遇到了,听他说就信了,把有些脏兮兮的鸭子递到了他的干净漂亮的手上。   赵究一手拿着小鸭子,一手拿着帕子,帮她把碰到小鸭子的手和裙子都轻轻地擦过,才把小鸭子包好了递回给她。   “回家告诉阿娘,让它安静地睡一觉。”   赵究知道沈观鱼能把她哄好,吉祥这样小的年纪,连数数都不会,更认不出那一群小鸭子里有没有今天生病的这一只。   “嗯……”吉祥小心地接过小鸭子。   乖乖低头的小包子脸可爱得很,赵究还是忍不住戳了戳,叮嘱道:“你还小,没有大人不能自己一个人出来乱跑的,知道吗?”   吉祥抱着包着帕子的小鸭子,被他戳得不好意思,问道:“你不就是大人吗?”还是个很好看的大人。   赵究正想说什么,丛云出现在他身边低声禀告:“他们已经发现公主不见。”   这么快……   赵究站起来,吉祥又得跟着仰头,这个人长得也太高了,跟树一样,然后他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沈观鱼出来见不到吉祥,又见门被打开了,慌得忙喊上夏昀出去找,两人慌忙往外找,出门没几步,就看到了吉祥在往回走,手里还抱着东西。   “吉祥!”沈观鱼跑到她面前,脸上都是焦急,“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   见到面色难看的娘亲,吉祥脖子一缩,将鸭子举到她面前:“鸭子生病了,我出去给找大夫……”   沈观鱼这才看到帕子里包着的小鸭子,那帕子一看质地就知不菲,吉祥是哪里来的?   夏昀变得十分严肃:“阿吉,不管鸭子病了还是你病了,都要先找娘亲,娘亲才知道大夫在什么地方,知道了吗?”   沈观鱼被吉祥吓了一大跳,扶着吉祥的肩膀,有些惊魂未定。   这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小冤孽,要是不声不响地不见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你要是被坏人抓走了,阿娘要上哪找你去,往后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出去,也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知道吗?”   就算心里气急了,沈观鱼话说得慢慢的,就是要让吉祥听明白,记清楚。   阿娘舅舅两个人轮流说,吉祥用力点头,“吉祥错了,我在路上见到了大夫,他也说,让我不要,不要一个人出来。”   沈观鱼和夏昀对视了一眼,这大概是遇到好人了,她问道:“大夫还说了什么?”   “他让我拿回家给阿娘,说鸭子睡一觉就好了。”   沈观鱼看出那小鸭子不能活了,接过来说:“阿娘找个地方给她睡觉。”   夏昀过来拉着吉祥的手,“走吧,咱们回去做饭吃。”   小鸭子埋掉之后,沈观鱼将那张没有半点花纹的帕子洗干净挂在竹竿上,不知道要这么还给那个“大夫”。   她知道吉祥遇见的大概不是大夫,这镇子有许多临安富户、官员的庄子,应是遇见哪家的有钱人,把她劝回来的。   用过中饭,夏昀为着落籍的事又要往临安一趟。   沈观鱼闭了门,抱着吉祥教她认院子里的菜还有花,又翻出话本子给她讲些有趣的小故事,小院里一派岁月静好。   这样的景象落在赵究眼里,窝心又酸涩,妻女就在眼前,却不知如何和乐团聚,心中怎能不煎熬。   吉祥最喜欢这样温柔又好看的娘亲,抱着她的脖子亲了又亲,小声说:“今天那个大夫和娘亲一样好看,吉祥也喜欢他。”   好看?原来吉祥遇到的是一位姑娘。   “阿吉你是在哪里遇见她的?”沈观鱼想问清这姑娘家住何处,这回若不是有她,吉祥还不知跑到多远去呢,她想归还帕子,还有登门道谢。   “就在那条路,有大庄子的门口。”阿吉指了指前边。   见她们忽然回头往这边看了,赵究忙后撤一步,消失在阁楼的窗户后边。   沈观鱼见吉祥指的是昨日隔壁大娘说的,刚有人住进来的宅子,她记得大娘说的好像是知府家打发到这里的妾室。   这段时间,吉祥已经能认得出,还给他们取了称呼,什么谷子大娘,猪肉大叔,但偏不认识这个好看的姑娘,看来确实是新到附近的没错了。   “咱们去找这位大夫说谢谢好不好?”   吉祥点头:“好……”   不过那帕子还没有干,还是明日再去吧。   到夜幕落下,夏昀就回来了。   “阿吉,洗了手过来吃饭。”沈观鱼将剩下的猪肉炒了青椒,端出厨房招呼吉祥吃饭,就看见夏昀推开门进来了,但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好。   “怎么了?”沈观鱼解下围裙,将人拉到桌边坐下。   吉祥馋猫一个,饭也不想吃了,就去翻舅舅身上的褡裢,看他有没有给自己带好吃的。   然后她果真找到了粽子糖,两个大人没空管她。   夏昀眉头就没松下来过:“去临安衙门的时候,听闻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陛下正坐船南巡,已经停留在苏州了,阿姐你说会不会是……”   听到这个消息,沈观鱼身子有些僵硬,心却开始扑通跳个不停。   “陛下是什么?”吉祥含着糖,扑回沈观鱼的膝盖,枕着她的腿问。   沈观鱼见吉祥半点没意识到那是她的爹爹,戳着她鼓鼓的脸说道:“不好吃的东西。”   董吉祥还小,把一切都分成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   听阿娘这么说,她也就没兴趣了,一心吃她的粽子糖去了。   “阿姐,咱们一回来陛下就南巡到了苏州……我有些担心。”   夏昀的话不无道理,沈观鱼眉间也泛起忧愁。   环顾着刚买下的屋子,都是照自己的心意置办的,她是想在这里终老,从相依为命的三个人,活到儿孙满堂的时候的。   难道这么快就要离开,带着吉祥这么小的孩子颠沛流离吗?   赵究真的能耳目通天到这个地步吗?   二人对坐良久,菜都冷了。   还是夏昀开口安慰:“阿姐,别想太多了,这阵子我警醒些,定不会让陛下发现我们回来了。”   “若是他真的来了,你别管我们,一定要保证自己安全。”沈观鱼忽然拉住他的手认真嘱咐道。   两个人三年来相依为命,沈观鱼早已将夏昀视作是亲弟弟,她不得不未雨绸缪。   到时若被赵究抓到,她和阿吉没准能保住一条命,但赵究可不会对夏昀心慈手软,只怕要杀了他。   “阿姐放心吧,陛下只是恰好南巡罢了,若真是要来抓我们,怎么也是一队暗卫直接拎回京城去,怎么会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他来了,难道是等着咱们逃跑不成?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你先答应我!”沈观鱼握紧他的手。   “好,我答应阿姐。”   夏昀这辈子注定没法想太多的东西,他现在就想陪着沈观鱼和吉祥过一辈子,希望如他所想,只是寻常的南巡罢了。   二人用过饭,各自回屋睡下了,至于睡不睡得着就两说了。   赵究在阁楼上盯着,见到他们回了各自的屋子,吹灭的灯,心里终于舒畅了一点。   翌日,沈观鱼将晒干的帕子收好,可惜腊肉熏肠时间还短,她便将从西洋带回来的几件首饰包在帕子里。   将自己打理整齐了,又给吉祥梳了小辫子,又掐了朵花给她戴在头上,吉祥甜得跟年画娃娃似的。   “陛下,皇后娘娘似乎是往这边来了。”   赵究起身亲自往外看,果然看到沈观鱼牵着蹦蹦跳跳的吉祥正敲着庄子的门。   “着人去应门,什么都别透露。”   朝事上纵横捭阖、手腕强硬的皇帝,此刻有些拿不定主意,也端坐不住,站起来走了两圈,茶盏拿起又放下。   “阿吉,敲门。”沈观鱼把吉祥抱高,让她自己摇兽头衔着的铜环。   白嫩的小手有些费力地掰动铜环,门被叩响,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应门。   “何事?”开门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   “打扰了,鄙姓董,住在后头,听我女儿是,昨日似乎是你们府上的小姐帮了我女儿,我是过来道谢的,请问这是她的帕子吗?”   小厮也不说是不是小姐,接过那张帕子,说道:“小人进去问一问。”   门一关,赶紧就登阁楼向陛下禀告。   没想到她是为了女儿跑出门的事来致谢,赵究正不知道怎么同她们母女搭上,如今倒是有了机会。   “你就说……”赵究将折扇在手心敲了敲,“昨日确实是小姐,但她去临安城里了,要明日才回。”   小厮赶忙掉头去回话,赵究干脆跟在了小厮后头,在门后听着小厮和她说话。   听罢小厮的话,门外就传来沈观鱼温柔的声音:“看来果真是贵府小姐,实在是多谢了,这是我从西洋带回来的小玩意,聊表谢意,请代我送小姐解个闷吧。”   说罢就道别离开了。   “主子。”门关上,小厮呈上沈观鱼送的东西。   赵究看着那帕子包着的珍珠项链、戒指之类的,忍不住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大抵吉祥这么大点的孩子,没有性别观念,沈观鱼才会以为他是个女子。   拿过那些东西,赵究边看边往回走,丛云守在门口,就见陛下摸着那些新奇的首饰,似乎有要往手上戴的意思。   赵究头也不抬,吩咐道:“你从暗卫中找一名和善些的女子出来,假装是这庄子里的小姐。”   丛云自然是遵命,但他忍不问:“陛下为何绕这么大的弯子?”   赵究不确定沈观鱼想不想见到他,她应是怕自己的,那点感情三年在她心里怕是不剩什么了。   再贸然带她们母女回去,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因果往复罢了。   “且行且看吧。”   他将一串珍珠绕在手上,珍珠的光泽和骨节的温润,说不清哪个质感更漂亮。   第二日一大早,吉祥还在睡着,夏昀在做早饭,沈观鱼浇完了园子。就听到了敲门声。   打开门就见一个清秀婉约的小姐,后头跟着侍女。   那小姐挑明了身份:“昨日有事回了城中,没能见到董娘子,往后就是邻里了,今日特意登门见一见,鄙姓晋。”   沈观鱼恍然,笑着想把人往里请:“原来是晋小姐,昨日还未亲口道谢,劳您登门一趟,就是我女儿还在睡觉,晋小姐用饭了不曾,留下用早饭可好?”   晋小姐就是故意挑这么早来的,进门见到吉祥只怕要暴露。   她推辞说出来前已经用了早饭,又说:“喊吉祥回家举手之劳罢了,倒是董娘子送的礼物太贵重了,收下实在令我心中不安。”   “都是西洋带回来的玩意儿,图个新鲜罢了,小姐不嫌弃才好。”   “怎么会,我见董娘子还有种花的喜好?”晋小姐朝看到院子里的花。   “略懂些皮毛罢了。”   “正巧我从城里回来带了不少的花枝,想装点一下庄子,往后就在这儿住下了,董娘子有空可否过来看看,挑些喜欢的,种在屋子外,爬到墙上来年开了花特别好看。”   晋小姐笑颜洋溢地邀请,沈观鱼不知如何推辞,也就答应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门口聊起了天,说起种花的事都兴致勃勃的。   沈观鱼见晋小姐说得头头是道,不禁感叹隔壁住了个妙人,又如此平易近人,往后也怕是不无聊了。   很快夏昀做好了鲜肉小馄饨,晋小姐才没多留,道过别后就离开了。   “阿娘……”   吉祥揉了揉眼睛爬上椅子,捧着属于她的小碗,里边三个馄饨就填满了。   沈观鱼边抱着吉祥去洗脸漱口,边和夏昀说起方才来的晋小姐。   过了两日,吉祥哪里还记得小鸭子和大夫的事,迷迷糊糊听到阿娘和舅舅说什么不认识的晋小姐。   “晋小姐下午请我去看看她的花园。”   夏昀点头:“可要我陪阿姐去?”   “就在前面,哪里需要陪,人家一个小姐总不好接待外男,听闻她还请了刘大娘,你不必担心。”   听到这儿,夏昀也放心了些:“那我带着吉祥在家中认字吧。”   为着赴会,沈观鱼还做了一些糕点带过去。   出门果然见到了刘大娘也往晋家庄子走,沈观鱼朝她招了招手,刘大娘虽然觉得董家一家子命硬,但又惹不到她家,也就跟寻常邻里一般相处。   大娘上来挽着沈观鱼的胳膊,说道:“我可没去过知府的庄子呢,这回可得好好长长眼。”   进了门有小厮引路,刘大娘一路四处看,感叹不住,沈观鱼见过月馥宫,对这种精致的楼阁游廊没有一点兴趣。   晋小姐正在凉殿里坐着,见她们过来便起身相迎,桌上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看来是等候已久。   沈观鱼将自己做的糕点送上,刘大娘也没空手来,送的是自家做的腊肉,沈观鱼瞧着颜色甚好。   晋小姐让小丫鬟收下了,请她们坐下用茶说话,刘大娘有些拘谨,沈观鱼挨她近些,不时小声提点她。   没人看到的地方,小丫鬟端着糕点上了高阁,奉到了赵究面前。   糕点被换到了釉色温润的定瓷高盏里,雅致漂亮了不少。   他收回窥伺的目光,拿起一块送到嘴边,糯糯甜甜的,从不知沈观鱼这样的手艺。   说起来他没吃过沈观鱼亲手做的吃食,搬进月馥宫前,她还哄骗他往后会给御书房送自己做的汤羹,结果一回也没有。   倒是那个阉人,吃了三年……   如今月馥宫里还留着她做的那些腌酸菜,明明都决定要走了,怀着孕还是做了这么多,是留给他的吗?   可惜赵究舍不得吃,就都坏了,沈观鱼就是故意要让自己记得她,居心叵测,偏偏他心甘情愿地入套,还把这当做沈观鱼爱他的一点蛛丝马迹。   今日方得第一口,还是偷来的。   糯米和绵糖的甜香变得苦涩,赵究视线下落,凉殿里的人背对着他坐着,檀色衣裙上一节雪白的颈子,乌发上只有一银簪挽着。   凉殿四面挂着垂帘,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庭院,还有假山碧湖,空地上放着不少品种的花苗,有小厮正栽着。   晋小姐指着那些花枝介绍道:“这是鸢尾、这是虞美人、月季、蔷薇,本不是栽花的好时候,但我搬过来匆忙,也就不理会这么多了,这么多也栽不完,你们若是有喜欢的,也可以拿回去种。”   刘大娘喝着茶,心里感叹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有地不种粮食不种菜,光种好看的花儿,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也夸了几句,要了一株月季。   沈观鱼还是觉得亲自动手栽花有意思些,不过主人端坐着,她也不好拆台,三人说着这个镇子里的闲事,这刘大娘可说是无所不知,张嘴就把屠户家婆娘晚上穿什么花色的肚兜都说出来了。   天没一会儿就聚起了乌云,淅淅沥沥的雨就下了起来。   小厮们都停了活,跑到回廊下避雨。   “看来今日是栽不了花了。”晋小姐面色怏怏不乐。   刘大娘坐下说话到现在,也知道晋小姐是个好性子,宽慰道:“这是老天爷知道你种花,帮你浇水呢。”   一句话就把晋小姐逗笑了,也不管花了,三人又聊起别的闲事,沈观鱼更是借机问刘大娘晾肉的秘诀是什么,她方才看刘大娘带来的腊肉颜色漂亮得跟玫瑰花瓣似的。   一时间雅俗共赏,席间话热闹了起来,清脆的笑声盖过了外头的雨声。   凉殿里有檀香袅袅,沈观鱼喝着茶水,自离开皇宫就没喝过这样的好茶了,西洋茶太甜,回来之后喝的全是白水。   耳边还响着刘大娘和晋小姐的说话声,可她却觉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啊哟,董娘子怎么睡着了?”刘大娘看见沈观鱼枕着自己的胳膊呼呼睡去,纳罕一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9 20:59:24~2022-08-30 20:4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re.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团圆   见沈观鱼睡着了, 晋小姐也奇怪,拿起沈观鱼的茶盏嗅了一下。   “糟糕,小蝶, 你怎么把青梅酒端上来了。”晋小姐佯怒道。   小丫鬟跪了下来:“这青梅酒气味小,是奴婢一时疏忽了, 求小姐责罚。”   刘大娘打圆场:“这哪值当罚不罚的,让董娘子好好睡一觉就是了。”   晋小姐面色这才缓和了,“是了, 小蝶, 你去拿块毯子给董娘子盖上,她只怕还要睡一会儿呢,大娘,咱们坐这儿说话不免吵到她,到后头去看看吧。”   二人就相携离开了凉殿,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走空了。   高大的人走到了她圈椅的后面,将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白皙修长的手缓慢、迟疑地抚上她的面颊。   温热的,活生生的沈观鱼, 他终于碰到了, 不是在梦里。   赵究屏息着, 那纠缩着一团的心脏, 像流入了清泉,重新鲜活跳动起来。   他不在再迟疑, 将人抱坐在怀里, 赵究更深邃炙热地打量这个三年未见的人。   沈观鱼仰着头, 毫无知觉地睡着, 呼吸均匀。   侧脸柔美,一线细腻的脖颈随着仰首展现在眼前,看得他口中有些发干,做了三年的圣人,着实难挨。   赵究的臂弯稍抬起,她偏头枕到了他的肩膀。   他得唇轻蹭她的额头,低声和她说了许多的话,但都被雨声掩盖,没有任何人听见。   雨帘中的凉殿,只看得到肩膀宽厚的男子,将娇小的女子密实地抱在怀里,柔软红唇被珍而重之地亲吻着,如交颈鸳鸯一般。   赵究眼中执着刻骨,透过烟雨也让人心惊,沈观鱼明澈的双眸始终闭着,什么也不知道。   沈观鱼睡醒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身上还盖了一张毯子,晋小姐的婢女正将凉殿的垂帘放下来。   见她睁眼,小蝶说道:“董娘子你醒了?奴婢怕你吹风,正打算放下帘子呢。”   沈观鱼有些不安:“我怎么了睡着了,晋小姐和刘大娘呢?”   “这事说起来都怪奴婢,给您端了青梅酒,还您睡着了,小姐怕吵到您,就和刘大娘去后头逛园子了。”   她喝了青梅酒吗?可自己方才好像没尝出酒味。   沈观鱼还是不放心:“我这是睡了多久?”   “奴婢一直守着呢,娘子只睡了一会儿而已,外头雨还没停,可需要奴婢带着娘子去找小姐她们?”   雨果真没停,身子也没什么异样,果然是她太敏感了吗?   正想着小蝶已经走出凉殿了,沈观鱼只好起身沿着走廊跟了上去,毯子带着身上的温度滑落。   没走出多远,就见晋小姐和刘大娘边说边笑地往这边走。   沈观鱼迎上去,对于自己突然睡过去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晋小姐说道:“这事是小蝶做的不是,娘子不必放在心上,我罚她守着娘子,她可吵了你不曾?”   说话间视线扫过沈观鱼的唇,似乎比来时红了一些。   沈观鱼摆手:“不曾吵到。”   这时小厮过来通传:“董娘子的弟弟和女儿过来了,说是下雨了怕董娘子回不了家,过来送伞。”   晋小姐:“如此,我也不好久留了。”   沈观鱼正好请辞,刘大娘子自然也跟着走了。   夏昀牵着吉祥在门后的屋檐下等着,吉祥抱着跟她差不多高的伞,伞柄都杵在地上,她想踩水,又怕绣了珠子的小鞋子弄脏了。   “阿娘……”见沈观鱼远远走来,吉祥撒了伞,扑了过去。   沈观鱼接住她抱了起来,吉祥说道:“吉祥来接阿娘回家啦。”   听女儿小大人似的说话,沈观鱼刮刮她的鼻子:“阿娘正不知道怎么回家呢,幸好吉祥来接阿娘了。”   说罢又看向夏昀,用眼神告诉他:不必担心,我一切都好。   夏昀见沈观鱼无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阿姐,咱们回家吧。”   他们带了两把伞,正好捎带刘大娘一程。   落寞的背影立在窗前,看着他们一家和乐,撑着伞消失在了雨幕里,扶着窗棂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   夏昀抱着吉祥撑一把伞,沈观鱼和刘大娘撑一把,到了分岔路的时候四人就分开了,沈观鱼先陪刘大娘回家去。   一路上刘大娘不住地感叹,不愧是知府大人的庄子,里头富贵,晋小姐人更是好相处,可惜沈观鱼睡着了,不然就能看到后院,那处更是精致不凡呢。   沈观鱼笑笑,附和着说了一声可惜,到了她家门口,沈观鱼转身正想走。   刘大娘纳罕一句:“董娘子,你脖子怎么红了一块,这天儿没想到还有蚊子呢。”   这时候蚊子还没彻底消失,她又是睡在凉殿,被蚊子或别的小虫子咬了也不奇怪。   沈观鱼照她的指点,摸了摸那红印子,没感觉到痒痛,也就没理会。   “没什么要紧的,我先走了。”说罢就家去了。   次日晋小姐将花苗送了过来,又要了点肥料回去。   就这些家常小事之间的一来二去,沈观鱼和晋小姐也熟识了起来。   吉祥早把大夫鸭子什么的抛到脑后去了,见到温柔和善的晋小姐,又得了好吃的零嘴,跟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整天都说要找晋小姐玩。   沈观鱼不能每次陪她,就让吉祥跟着小蝶过去了。   赵究依旧如从前一样凭栏远望,听到后头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吉祥被晋小姐牵着,懵懵懂懂地走上楼梯。   见到上边有人,吉祥的笑散了去,躲在晋小姐身后,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猫眼打量着他,不说话。   “阿吉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晋小姐弯腰将一个漂亮的小老虎递给她。   吉祥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漂亮老虎,又觉得眼前的大人有点熟悉。   他头发也不束,头发乌黑,鼻子很高,眼睛漂亮,总之就是好看得分不清男女。   吉祥什么也不懂,但小孩都喜欢好看的人,天然就感觉他很亲近,也就肯跟他待在一起了。   赵究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问道:“你叫董吉祥对不对?”   他的声音真好听,像山林里的清泉撞上石头一样,凉丝丝又清凌凌的,阿娘抱着她在里边玩过水。   吉祥抱着老虎,也目不转睛看着他,轻轻点了头,她不害怕,只是有点害羞。   “你叫什么?”吉祥声音奶奶的。   赵究想说他是爹爹,最终还是住了嘴,只说自己也是晋小姐。   吉祥歪着头不明白,怎么会有两个晋小姐。   赵究无奈一笑,拍了拍身旁,再放上一叠糕点,才说:“你可以坐着。”   吉祥一直在那站着,见他的动作和那碟糕点,都不带犹豫地就坐到了他的身边去。   赵究心说一碟糕点就哄过来了,这可不成,但她还小,往后再慢慢教吧。   拈起一块放在她软胖的手心,吉祥也没防备就放进了嘴里,外边的糯米有桃子的味道,里面是软黏的豆沙馅。   这个时节没有桃子,是厨子拿着桃干磨成粉和了糯米做的。   “真好吃!”   吉祥嘴巴像小仓鼠一样,眼睛也亮亮的。   “怎么跟你娘亲这么像啊。”   赵究见她吃到喜欢的东西,神色简直给玉顶儿一模一样,心都软了下来,拿帕子给她细心擦掉嘴边的碎屑。   此时的沈观鱼坐在石凳上插花,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以为天气太凉了,丝毫不知道女儿正和她亲生爹在一块儿。   吉祥见这个“晋小姐”对她这么温柔,长得又好看,心里更喜欢了,她吃饱了之后,就抱着他的手臂问东问西的。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好玩吗?”   赵究摇头:“不好玩。”   吉祥看了一圈,这儿确实没什么意思,“那为什么还在这?”   “因为我想天天见着你还有玉顶儿。”   “我不就在这儿,玉顶儿又是谁?”   “是我娘子。”   “她去哪儿了?”   “……”赵究不知如何答,吉祥又问别的:“刚刚你在看什么,窗外有好看吗?”   “我抱你起来看看,可好?”   “好啊!”吉祥高兴地点头。   第一次抱着女儿,赵究力道都不会使了,她身子又软又小,赵究怕松了她不安全,又怕重了她会难受,总之一条手臂都不对劲儿。   吉祥搭着窗户,被赵究抱着,低头看了一眼下面,真高呀!她害怕地往后倒。   看着吉祥的发旋,赵究心里升起无限温柔,这就是他和玉顶儿的孩子,自己本该陪着她长大的,结果这么大了才抱了这一回……   吉祥害怕又新奇,退回来之后还要看,正发现从窗户可以看见了自己家的院子,娘亲正坐在石凳子上打理着花草呢。   “阿娘!”吉祥大声喊她,结果声音太小了,沈观鱼根本听不见。   赵究却惊着了,忙抱着她往后退,朝她“嘘——”了一声。   “嘘——”吉祥也竖起短短的手指,嘴唇嘟嘟的。   “咱们在捉迷藏,不能让阿娘发现,好不好?”赵究说道。   吉祥有些不明白:“捉迷藏?”   “就是一个人藏起来,让一个人找,不被发现就赢了。”赵究和她解释。   “这样啊。”吉祥没什么兴趣,蹬着腿下来,又去拿桃子豆沙吃。   赵究耐心地陪着她,吉祥发现了他拿过一串将珍珠,说道:“这个我见过,是阿娘的。”   “这是你阿娘送给我的。”   “我阿娘什么时候送你的?”   “不告诉你,”赵究不答反问,“阿娘平时都会做些什么,她,可有给你找……爹爹。”   “没有爹爹,吉祥只有舅舅,”吉祥掐着手数,“阿娘平常就给我做裙子、哄我睡觉、看书种菜……”   她说这么多话实在费劲,糕点又吃多了,没一会儿就犯起困来,扇子似的上下睫毛简直要粘在一起了。   吉祥抱着赵究的手臂靠着,圆圆的半边包子脸都压扁了,嘴也借着赵究的衣袖擦了个干净。   赵究无声叹了口气,“爹爹是想问,你娘亲……这些年有过别的男人没有……”   罢了,几天前的事她都记不住,哪里知道这些。   赵究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晃着她的小身子,吉祥睡得更沉了。   头一次来晋府玩,赵究怕沈观鱼担心,并没有留吉祥太久,让晋小姐上来接人。   目送着女儿被抱下了楼,赵究的屋子又恢复了寂静。   他指尖轻敲膝节,默念着时辰,转头向窗外看去,沈观鱼听到敲门声,拍了拍裙子起身,就见到小蝶抱着呼呼大睡的女儿。   “劳烦姑娘将吉祥送回来了。”沈观鱼一低头,闻到女儿嘴巴甜甜的,怕是晚饭都不用吃了。   这几日吉祥喂完鸭子,就往晋家跑,若不见人,一去晋家准能找到。   得闲了,沈观鱼抱着吉祥坐在石凳上,就问吉祥都在晋府玩了什么。   吉祥点着手指说道:“晋小姐带吉祥去喂鱼、画画、给吉祥念话本子,还给吉祥穿漂亮的鞋子和小裙子。”   她晃起脚上那双精致可爱的绣鞋给沈观鱼看。   晋小姐对吉祥也太好了些,虽说人家是大户人家,但沈观鱼也不好意思由着吉祥一直收人家的东西。   “下次晋小姐再送,吉祥可不能要了,和晋小姐撒撒娇让她别生气。”   “可是……吉祥喜欢。”女娃娃低头看脚上的鞋,蝴蝶翅膀都缀着彩石,她喜欢得不行。   沈观鱼觉得教导小孩真是一门费力的功夫,“阿吉喜欢什么,阿娘给你买,给你做,我们不能天天拿别人的东西。”   吉祥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   “那样脸皮会越来越厚,就变丑咯,让阿娘掐一掐,吉祥脸皮厚吗?”   “不厚,吉祥脸皮不厚,那吉祥以后不要了……”   吉祥捂住脸,跳下沉观鱼的膝盖,远离这个坏心的阿娘。   沈观鱼得逞一笑,又琢磨着该给晋小姐回礼才是。   却不知道她认识的晋小姐和吉祥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夏昀这几日都在外头打探消息,未见什么异常,稍微安心了些,进门就见她们在嬉闹说话。   吉祥见舅舅回来了,赶紧找他当救兵:“舅舅,阿娘是坏蛋!”   舅舅果然不让吉祥失望:“那我们不理阿娘了好不好?”   “好,我只和舅舅玩。”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夏昀跟沈观鱼说道:“明日咱们就出发去洞庭湖吧,等到那边正好过中秋。”   “好耶!”沈观鱼拉起吉祥两只手欢呼,“去吃大螃蟹咯!”   吉祥不明就里,都忘了在和阿娘闹脾气了,反正是好事她就高兴。   “能带晋小姐去吗?”她兴冲冲地问,女娃娃做什么都想着带上他。   夏昀可不想带什么晋小姐,一家人赏月吃蟹多好啊。   他哄道:“晋小姐也要和家人过中秋呢,只怕不方便。”   “啊……”吉祥失望地拉长了嗓子。   夏昀知道自己这几日不常在家,小娃娃的欢心被别人讨了去,上前抱起她说道:“到时舅舅陪你捞小虾米好不好?”   听起来很好玩,吉祥亲了他一口:“那说话算话哦!”   一大清早,夏昀就去赁了驾马车回来,吉祥在院子里开心叫着一圈又一圈地跑。   沈观鱼过去托付刘大娘帮忙喂鸡鸭、浇菜园,又回屋去给吉祥收拾衣服鞋子。   夏昀将两盏防风灯笼挂在马车门口,吉祥拉着舅舅的衣裳也要挂,夏昀又抱她起来重新挂了一次。   董家屋子这边洋溢着热闹的节日氛围,和高阁这边的冷清截然不同。   赵究终于又舍得穿上沈观鱼给他做的里衣,微敞的胸口坚实又细腻,随着起身间可见里头漂亮的肌线。   他刚从睡梦中醒过来,春雨迷蒙的眼尾泛着湿气和晕红。   自从碰了沈观鱼之后,晚上想得实在难挨,梦里也跟着乱了起来,几番情难自抑,起身之后就见一榻潦草。   再不多挨近沈观鱼一点,他就要难受死了。   他微喘着,凉爽的天气里只有一床薄被,盖到腰上,有汗从高挺的鼻尖滴了下来。   微皱的眉下清潭似的眸子潋滟,又是懊恼又是眷恋。   摇了摇头,赵究掀被起身,走入了净室沐浴,等一切打理干净了,又习惯地从窗户往董家院子看去。   才发现沈观鱼他们似要出门的样子,忙打发人去问。   小蝶像是刚注意到董家门前的动静,过来问道:“这么巧,你们也要出门吗?”   又?   沈观鱼点头:“是呢,咱们一家打算去洞庭湖过中秋呢,晋小姐也出门?”   小蝶面露惊喜:“对啊,也是洞庭湖啊,没想到竟是同路!”   “你们也去?”不止沈观鱼讶异,夏昀也皱起了眉。   “对啊,小姐每年都要去洞庭湖过中秋,知府大人最喜欢那边的螃蟹,所以年年都一家人去,还能乘船游湖赏月,天边水面两个月亮,再没有这样的美事了。”   小蝶脑子灵活,顺畅地编了起来。   她既然这么一说,到时自然可以验证,沈观鱼当然是信了,夏昀却有些疑虑,真就这么巧?   但他不好问,只能沉默地套了车,招呼沈观鱼:“阿姐,咱们该走了。”一路上且走且看就是。   马车出发了,在经过晋家门口时,果然见到了一驾宽敞的马车装好了行李,马夫正扬鞭准备出发。   晋小姐听到声响掀开了帘子,正见到董家人,十分惊喜地招手:“听闻咱们同路?这可真是巧了。”   沈观鱼还没说什么,吉祥先从车窗里冒了头:“我能过去找晋小姐玩吗?”   晋小姐笑了:“当然可以。”   沈观鱼却不好意思:“吉祥吵得很,还是别让她过去打扰你休息了。”   “不打扰,我这边宽敞,娘子昨日送我的荷包真是好看,我正打算这一路绣一个出来,中秋好送给我爹呢,就怕自己做得不好,娘子也过来指点我一下好不好?”   这……实在不好推辞,沈观鱼只好说道:“那我过去看看,指点实在当不上。”   夏昀在外头驾着车,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地说话,不知为何,脸上常年带着的笑都淡了下去。   吉祥丝毫不懂舅舅的心情,欢呼一声就要下了马车,夏昀忙抱住她:“这么高跳下去,腿还要不要了?”   “舅舅,你也一起过去呗。”吉祥抱住他的脖子。   夏昀摇头:“舅舅要驾车呢,你们早去早回。”   感觉到舅舅好像有点不高兴,吉祥没先前那么快活了。   夏昀将她抱了过去,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晋家马车里,吉祥站上晋家的马车,好奇地四处打量,想开口问“晋小姐”呢,晋小姐及时拿出粽子糖堵住她的嘴。   转头见沈观鱼也过来了,夏昀照旧嘱咐:“阿姐,早去早回。”   她点点头,默默夏昀的头低声说:“晋小姐对吉祥很好,我实在不好推辞,去看两眼就回来。”   有了沈观鱼这句话,夏昀心里稍松快了些,点头回去了。   晋家马车在前,夏昀驾车在后,一队人就这么往洞庭湖去。   沈观鱼和晋小姐说着绣香囊的事,吉祥心里念着“晋小姐”,糕点也不吃了,大声问道:“另一个晋小姐去哪儿了?”   沈观鱼听不明白:“什么另一个晋小姐,晋小姐不就在这儿吗?”   “对啊,吉祥,我不就在这儿吗?”晋小姐嘴上说着,心里疯狂地在想着对策。   在格板后的赵究自沈观鱼上来,那朦胧的身影一直落在眼底,从未离开过,两人明明在同一驾马车里,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听到女儿脆生生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吉祥是在找他,又是好笑又是欣慰,她这么小,还知道记挂自己这个老父亲。   晋小姐面对着沈观鱼的打量,面上慢慢浮现出害怕的模样。   她悄悄靠近沈观鱼,说道:“我听道观里的老天师说,小孩子还没被收走天眼,能看到咱们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沈观鱼皱紧了眉:“然后呢?”   “我姑姑就是在那宅子里过身的,难道她见到……另一个晋小姐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沈观鱼把吉祥抱在怀里,她的宝贝才不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赵究跟着听晋小姐胡扯,一时不知丛云找来的这个下属是聪明还是蠢笨。   见她护犊子的样子,晋小姐,“好了,我就瞎听来的,你别当真嘛,吉祥,你说说你见到的那个晋小姐是什么模样?”   沈观鱼心里怕得很,主动转移话题:“不说这事了,咱们继续说这绣花吧,我觉得万寿纹加上青松就不错。”   吉祥没见到心心念念的“晋小姐”,就自顾自玩起了赵究特意备下的万花筒。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观鱼和吉祥在没察觉过来的时候,慢慢睡了过去。   晋小姐默默退了出去,赵究从隔板后出来,左手搂着心上人,右手搂着女儿,左右亲了一口,直叹这才是自己该过的日子。   他心想:不能再拖了。   *   夏昀一路驾着车,却没等到沈观鱼回来,便借故停了马车去找。   快步去推开了晋家马车的门,就见三人一个靠一个睡在了一起,晋小姐手中还拿着绣绷,似乎是出门太早,三个人都困了。   坐在马车上确实让人容易发困,就见三人都安静地睡着,夏昀滋味莫名,果然是他想多了吗。   “阿姐,阿姐!”夏昀轻轻推着沈观鱼,她眼睫轻动,睁开了眼睛。   “嗯……阿树,我怎么睡着了?”沈观鱼打了个哈欠,晋小姐醒了过来,就吉祥是真困了,睡得正香。   在晋家这边,夏昀不好多说什么,只说:“大概是马车摇晃,又起得太早了,才会睡着。”   沈观鱼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角,幸好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说:“那晋小姐,先前说得差不多了,再有不会的让小蝶来寻我就是,我们先过去了。”   晋小姐也不好再留,目送他们抱着吉祥离开,转头跪下了。   赵究端坐在正位上,舒展着修长的四肢,一扫蜷在后头的憋屈,自有一番威仪。   他低垂的眼帘掩下星辰,声线若玉石琳琅,“这么多的异样,她快要发觉了吧,接下来把人看好了,不要轻举妄动。”   晋小姐抱拳:“遵命。”没了半点小姐的柔软模样。   和夏昀回到原来的马车上重新启程,看着前头晋家的马车,沈观鱼越发觉得有异。   她生了吉祥后,这两年已经不嗜睡了,偏偏在晋家、还有晋家的马车上,都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让你担心了。”   “阿姐不用挂心,这晋小姐实在蹊跷,等到了洞庭湖,咱们还是多避开吧。”夏昀说道。   沈观鱼也觉得在弄清楚这个异样之前,还是不要太亲近的好,接着又将这段日子以来的异样一一说了出来。   夏昀眉头越拧越紧,让人不知不觉睡过去,他做暗卫时不是没见过。   “阿姐,手腕给我。”   沈观鱼伸出一截瓷白的皓腕,夏昀搭了一会儿脉,又去搭吉祥的,没察觉到什么。   “吉祥说的另一个‘晋小姐’会不会真有其人,但他们欺负吉祥不懂事,才哄你说是不干净的东西?”夏昀很快想到了其中的症结。   毕竟一个两岁的孩子实在是太好糊弄了,一个知府小姐没来由的如此亲近他们一家,原就奇怪。   而且这些异样,都没有伤害到母女二人,更也没有对他动手,和赵究从前雷厉风行的作风相去甚远。   “难道是陛下真的来了?”   “不会!”沈观鱼下意识地否认,可心里又没有全然觉得不可能。   她不自觉望着前面的马车,若是,若是赵究真的在这里,他怎么会甘心蛰伏这么久,什么都不做呢。   见沈观鱼神色惴惴不安,夏昀心里不免埋怨自己,平白说这些没用的惹她担心做什么。   “罢了,若不是陛下,咱们就是庸人自扰,若真是,就没什么好跑的了,还是好好过节要紧。”夏昀无所谓道。   他点点头:“你也驾了半日车了,一定累了,进去吃点东西睡一会儿吧。”   夏昀也不推辞,将缰绳递给了沈观鱼:“一个时辰后阿姐喊我。”   三年来两个人已经不分主仆,各自承担着活计,夏昀知道,她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姐姐和娘亲。   接下来的一路可以说是相安无事,一路到了洞庭湖。   晋小姐招呼了一声就离开了,他们也带着吉祥在洞庭湖畔找了间客栈投宿。   “难道一切都是巧合?”沈观鱼和夏昀对视了一眼。   吉祥在车上睡饱了,现在神采奕奕的,在客栈里上下打量,见着一个花瓶就说道:“吉祥在晋小姐的房间里见过更漂亮的。”   听她又提到晋小姐,沈观鱼一颗心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   “阿吉,你见到的那个晋小姐,长的什么模样?”   “他长得很好看,特别高,身上香香的,能抱着吉祥绕一整个庄子走很久都不会累。”   “那‘晋小姐’还说了什么别的话吗?”   “她说自己叫晋小姐?还问我……阿娘的事,经常在高高的窗户看阿娘,说是在跟阿娘捉迷藏……”   吉祥赶紧捂住嘴,晋小姐说过捉迷藏的事不能告诉阿娘的。   可话已经说到这儿,沈观鱼心里的疑影越来越大,真是冲她们母女来的?只盼着别真是他才好。   这时外头传来热闹的声响,引得沈观鱼和吉祥往窗外看去。   他们住在二楼,能将洞庭湖大半的风光饱览,要价自然也不菲,此际就见岸边几艘画舫放了鞭炮离了岸,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分得了画舫上的人抛撒上岸的糖仁铜板。   隔壁夏昀的窗户也打开了,吉祥觉得这样有趣,侧身朝他招手:“舅舅!”   “阿吉小心些。”   夏昀担心她身子探得太出来,见沈观鱼把人抱稳才放下心来。   沈观鱼眯着眼睛说道:“我似乎在画舫上看到了晋小姐。”   夏昀眼神更好,见到了晋小姐和知府大人就坐在一起,看起来还真的是一家人,乘着船往湖心而去,后边还有些别的官员富商的船只。   “晋小姐!”吉祥看到了人,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见,傻乐地挥着手。   没想到晋小姐真往湖边看了一眼,见到吉祥,也热心地走到,招手。   “他们这是去哪儿啊?”沈观鱼问。   “应该是去了湖中的庭院,那边更见湖光山色,风景独好,我问了掌柜的,知府大人确实每年中秋都会来洞庭湖。”   夏昀抱臂看画舫远去,“咱们也别多管人家的事了,听闻今夜湖边又集市,咱们去逛逛好不好?”   正是吃蟹的季节,三个人休息了一会儿,就去洞庭湖边跟卖蟹的小贩挑了几只足两满膏的螃蟹,又沽了酒,沿着常年长着青苔的石板长街慢悠悠往回走。   吉祥小脑袋一直跟着摊子转,哪个摊子花花绿绿的,她经过了,小脸蛋还是跟太阳花似的一直对着人家的摊子。   夏昀几次想拿出钱袋子,都被沈观鱼这个硬心肠的阿娘按住了,气得吉祥小脚捣得麻快,不想理坏娘亲的话。   螃蟹蒸了出来,外头正是黄昏,沈观鱼担心吉祥没吃过螃蟹,会过敏,就先给她一小口试一试,见没什么反应,才安心剔给她吃。   “阿娘,夕阳和螃蟹一样黄。”   “是啊,也不知道尝一口是什么味道。”   此刻太阳沉下一般,和水面又拼合成了一个橘红的圆,浮光跃金,有千万种橘色、红色和金色藏于其中,风景如此宜人,再酌几杯小酒,更教人沉醉。   夏昀看着这娘儿俩泛着弧光的脸,听她们说话,心底一片宁静,且把忧心事都抛一旁。   “阿娘,啊——还要!”吉祥吃完一个意犹未尽,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沈观鱼摇了摇头,将剔好的螃蟹端给夏昀,说道:“阿吉只能吃一只,小孩子吃多了不好。”   吉祥只能吃一个,夏昀知道眼前是特意剔给他的,“谢谢阿姐。”   见到夏昀温秀的面容上尽是笑意,沈观鱼摸摸他的头:“这一路驾马车过来,辛苦你了,回去得给我们阿树熬点鱼汤喝。”   夏昀不好意思:“没什么辛不辛苦的,洞庭湖的螃蟹肥美,我也盼着能来一趟呢,在宫中待了小半辈子,又去南洋几年,现在来了江南,大靖朝的山湖秀色才算是见识过了。”   “才到洞庭湖就算见过了,你难道不想看塞外万里飘雪、蜀中的碧浪竹海?还有淮南牛肉、黔州锅盔……好东西多着呢,咱们往后一一去看过,吃过。”   “好……”夏昀瞧她又扒开了一只螃蟹的盖子,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但他们还有时间一同将这山河万里全都看过吗?   吃过了螃蟹,三个人又去逛了中秋灯饰,南洋不过这个节日,上一回还是她封后的时候。   吉祥一会儿想吃糖葫芦,一会儿又要会在地上走的兔子灯,颐指气使的样子让沈观鱼   灯市小贩、行人颇多,好像每个摊子都挤满了人一样。   夏昀说道:“我去买那兔子灯,阿姐,你带阿吉去买糖葫芦吧。”   沈观鱼没想到洞庭湖畔的灯市这么热闹,眼见人潮涌了过来,她紧紧地牵着砸吉祥的手,然而不知道是谁狠狠扯开了她的手,将她用力推倒了在了地上,连帷帽都滚到了一边去。   “哎呦!是谁突然撞上来了!”被撞的行人转身,就见一个清艳绝俗的女子倒在了地上。   人群以沈观鱼为中心,散开了一个小圆。   沈观鱼趴在地上,崴到的脚踝钻心地疼,可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咬牙才地上爬了起来,大喊道:“阿吉!吉祥!”   她慌乱地转头四处看,希望吉祥只是撒了手,被人潮挤了出去,可吉祥没有回应她。   沈观鱼急疯了,眼泪不住地掉,嘴里不停地喊着“吉祥”。   可看向哪里,都是围着她指指点点的人,没有吉祥的半点踪影。   她推着人要找出去,但沈观鱼这样太显眼了,有见她孤身一人又哭得可怜的纨绔流子,故意都挡到她面前去,让她推一下胸口,能舒服半天。   “让开,求你们快让开!”沈观鱼怎么也走出去,心急如焚,哭得更加厉害。   夏昀终于买了兔子灯回来,就见众人为在一起,隐约有沈观鱼的哭声。   他奋不顾身挤了进去,将那些流子全都挥开,把沈观鱼护在怀里,“阿姐!你怎么了,吉祥呢?”   沈观鱼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哭着说道:“阿树!吉祥不见了!有人扯我的手,推开我,把阿吉带走了!”   这时有行人说道:“只怕是遇上拍花子的了。”   大事不妙,夏昀此时作为沈观鱼的依靠,必须得稳住:“阿姐,不要慌!随我一块儿去找!”   吉祥已经不见了,沈观鱼容貌暴露只怕不安全,夏昀得带着她一块找人,来不及教训方才的登徒子,牵着沈观鱼就离开了。   那几个心怀不轨的,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互相看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另一边,吉祥被人紧紧地捂住了嘴钻进了小巷子里。   那只手很粗糙,捂得她的脸生疼,吉祥看到阿娘被推倒在地上,自己被抱了起来,伸长了手也挨不到阿娘,更喊不出声来。   扛着她的人一颠一颠的,身上的麻布有些臭味,一切的陌生都让吉祥怕得直蹬腿,结果她屁股被打了一下狠的,小娃娃的眼珠子马上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这是不是拍花子?阿娘说被抓走就再也见不到舅舅和阿娘了,吉祥不要见不到他们,她发了狠要咬人。   可这个人的手又丑皮又厚,吉祥咬不动。   “再动就弄死你!”是粗嗓门男人的声音,又重重打了她一下。   很快拍花子就见到了接应的人,说道:“抓到个好货,她娘更漂亮,可惜跟了个男人,没机会,只抢了个小的,不然咱们指定得挣大钱。”   “有得赚就不错了,快走吧。”接应的这个声音又尖又细。   从小巷出来就到了河边,两个人快步下了石阶,准备乘小船到对面岸上去。   赵究本是寻个安静的地方待着,这般佳节该是一家团圆的时候,他全不知道怎么才能安然地和妻女团圆,只能看着从上流漂下来的河灯发呆。   听到旁侧有声音响起,两个黑影,背上赫然伏着一个小孩子。   这样热闹的节日里,街上的人多,拍花子的也出来了,没想到正好被他遇上了。   陛下微抬起手,暗卫就无声地出动了。   以暗卫身手,要制服两个叫花子只在须臾之间,小孩子就被抱到了暗卫手里去。   暗卫的声音传过来:“陛下,是小公主!”   “吉祥?”   赵究快步走了过去,没想到无意间救下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若是自己没见着,吉祥只怕要吃苦头,他想到就不免后怕,可玉顶儿怎么会放任吉祥走丢了呢?   吉祥吓得手脚还在不住地发抖,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泡,借着灯光见到他的脸,“晋小姐!”   她又“哇——”的一声,委屈地扑到他怀里去,“吉祥要,呃……要找阿娘,舅舅!”她哭到打嗝。   赵究将女儿一把抱起来,抱稳在怀里,轻拍她的背,“爹爹在这儿,不怕了,爹爹这就让人去把阿娘找到,吉祥不怕!”   “陛下,如何处置这二人?”   两个拍花子痛哭流涕地求饶,说他们是一时糊涂,求老爷放过。   赵究捂住吉祥的耳朵,说话间强压着怒气:“找到他们的老巢,一锅杀干净。”   说罢带着吉祥转身不再看。   暗卫将两人嘴堵住,四肢都卸了丢上小船,往对岸去了。   不论孩子是怎么丢的,玉顶儿现在应当是急坏了,赵究说道:“丛云,去找找皇后在何处。”   “是!”   另一边,夏昀带着沈观鱼一路问过去,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到了无人处,那几个纨绔流子也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小娘子,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陪咱们玩一玩,生几个还不是随你。”这话惹得同伴一齐哈哈大笑。   沈观鱼一心去找吉祥,想往前走不去理会他们,夏昀却知道不解决这几个人是没法脱身的,况且他们的话也触到了夏昀的逆鳞。   不想沈观鱼见到太过血腥的东西,夏昀说道:“阿姐,你走前面些藏着,我教训他们。”   沈观鱼点头:“我往前去找吉祥!”   “别,太前面只怕危险!”   夏昀话没说完,那些人见沈观鱼走了,就要过来,夏昀抬脚踢飞了一个人。   “看来是个练家子!”   “怕什么!双拳难敌四手,咱们上!”   夏昀袖中滑出薄利的刀片,那一起拥上来的人,鲜血很快溅在了两边的墙面上。   *   赵究陪阿吉站在原地等丛云去找沈观鱼,吉祥擦干净了脸,抽噎着吃手里的果脯。   自从和吉祥说过话后,他总是会带零嘴在身上。   看着一盏盏随波逐流的河灯,赵究说道:“阿吉,喊我一声爹爹可好?”   “爹爹?”吉祥小脸皱在了一起,“可爹爹都是和阿娘在一块儿的,你又不和我阿娘在一块儿,怎么是我爹爹呢?”   赵究觉得这么复杂的事,解释给吉祥听她也不会明白。   “你喊一声爹爹,爹爹给你买糖吃。”他哄道。   沈观鱼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若不是听到声音太过熟悉,她就要以为是拍花子的骗小孩了。   “陛下……?”   听到这一声,赵究猛地转过身,就看到了刚从巷子出来的沈观鱼,一身狼狈,眼里还含着眼泪。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有怔忪。   赵究忽然面对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娘!”吉祥惊喜地往前拱。   沈观鱼眼中转瞬被怒火代替,她担心害怕得这么厉害,没想到是这个浑人把人带走了。   他果然来了!这些日子的把戏都是他弄的,他要把自己的生活全部摧毁!   沈观鱼一想更是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走上来,猝不及防地抽了赵究一巴掌:“你敢从我身边带走吉祥,我就跟你拼命!”   吉祥原本开心的,被阿娘的反应吓坏了,忍不住又哇哇大哭起来。   赵究一意看着她,见她越走越近,心也不听使唤了,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挨这一巴掌。   “阿娘……不要打晋小姐!”   “他是骗子,不是晋小姐。”   “阿娘,是拍花子抓我,晋小姐把人抓走了,我们在等你……呜呜呜。”吉祥哭着,出奇地把话利索说完了。   听清了话的沈观鱼一愣,原来……是这样吗。   默默看向赵究,他低头微侧着,好像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感觉着手心因下足力气带来的痛麻,沈观鱼没来由地有些愧疚。 第73章 可怜   乍然相逢, 赵究一句话没说,先挨了沈观鱼一巴掌,不知该气该笑。   听了吉祥的话, 沈观鱼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有些尴尬地将手背在后面, 咬着嘴唇。   为娘时的坚韧稳重全然褪去了,面对爱人时的踟蹰不定和尴尬心情侵占了心底,她想赔礼却张不开嘴。   但吉祥还在哭, 沈观鱼还是选择先靠了过来, 把哇哇大哭的吉祥抱到怀里去。   其间不免手臂挨蹭,赵究身上的气息清冷,似花瓣上凝结的寒霜,沈观鱼想把这气息赶远。   然后他就任她把吉祥抱走了,低垂的眼睛里星辰黯淡。   沈观鱼偷看了一眼, 退开说道:“方才冒犯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脚腕钻心的疼,她跪不下来, 也抱不了吉祥太久,只好将女儿放在地上, 躬身轻声安抚她。   “玉顶儿, 当初剜我心的是你……”   沈观鱼蓦地听见这句, 仰头望向他。   柳树的阴影下只能看见那半张清隽的脸, 指痕清晰,声音里藏了隐忍多年的酸楚无措。   赵究闭了闭眼, 舌尖抵住痛麻的半张脸, “三年未见, 打我的也是你。”   一句话成功把人整内疚了, 沈观鱼哑了片刻,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对不起。”   可她心里也委屈,若不是他玩弄那些小伎俩,她又怎么会误会。   一脸伤怀的男人大度地摇了摇头:“无碍,你也是着急女儿才会这样。”   说完眉间愁意却未减半分,本就是矜贵出尘的脸,这般失意憔悴的样子如何不教人心疼。   她张了张嘴,告诫自己不能心软,强撑着质问道:“所谓的晋家都是陛下搞的小动作吧,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怕见我,从前我亦有错,贸然出现只会让你不开心,可我多想见见你,还有吉祥,女儿这么大了我都没照顾过,一想起来就难受,只好出此下策。”   这么卑微的一个答案把沈观鱼强撑的纸老虎模样又戳散了。   三年过去,赵究的反应实在大出沈观鱼意料,凶他竟然沈观鱼有些过意不去。   她当时怀着孕离开,也算把他盼望的孩子带走了,换作赵究将吉祥带离她身边,沈观鱼只怕要疯。   可沈观鱼更不想顺着他,跟他回京城。   现在不知该拿什么面目应对赵究的她,只差落荒而逃了。   吉祥抽噎着已经不哭了,见到“晋小姐”和阿娘在说奇奇怪怪的话,扯扯阿娘的衣裳说道:“阿娘,他不是晋小姐,那他是谁?”   赵究率先答了:“吉祥,我是你爹爹。”   吉祥大大的猫眼里又汪了一泡眼泪:“可你都没有和阿娘在一起……”   沈观鱼慌了,不敢让他们再说话,将吉祥拉到身后,说道:“吉祥,咱们回去找舅舅吧。”   说罢匆匆转身要离开,就见丛云抓住了夏昀正往这边走。   丛云见到沈观鱼,恭敬地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沈观鱼见夏昀被抓,忍不住害怕,忙转头说:“陛下为何要抓他?”   那惊恐的表情是真的怕赵究把人杀了。   却是丛云先说了话:“陛下,臣在去找皇后娘娘时,撞见夏昀正在杀人,那几具尸首已经被衙门的人带回去了。”   杀人?   沈观鱼立刻想到那几个登徒子,夏昀真的把他们给杀了?   面对她问询的眼神,夏昀垂眸避开了,他本可以瞒住的,偏遇到了丛云……   见此情景,沈观鱼的心不由得往下沉,夏昀真的下了这么重的手。   “陛下,此事也怪我……”   丛云接着说道:“国有国法,夏昀在暗巷中杀了人,论理该交由衙门审问,但他又是宫中逃奴,依照宫规是要打死,此人该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沈观鱼刚开口就被堵了个结实,她爹生气前一生秉公执法,自己实在说不出请恕夏昀无罪的话,但这事她也有责任。   “那几人将我们堵到暗巷之中,夏昀只是下手重了些,求陛下……”   赵究大步上前,将沈观鱼要跪下的动作止住。   夏昀往前冲了一下,被丛云按得死死的,吉祥心疼舅舅,小步跑过去扒丛云的手。   “坏蛋放开我舅舅!”   小公主骂他坏蛋也就罢了,丛云是赵究的人,怕小公主连陛下也讨厌了,他只好放了手。   一松手吉祥就扑到了夏昀的怀里去。   将沈观鱼和吉祥母子着急在意夏昀的反应看在眼里,赵究杀人的眼神几要藏不住,扶她的手却轻柔,沈观鱼一挣就挣来了。   就算再是厌恶这个带走沈观鱼三年的太监,赵究现在也能装作无事一般,让夏昀继续蹦跶。   “那几个人敢这般行事,平日里欺男霸女之事只怕做得不少,何况冒犯皇后更是大罪,夏昀忠心又有何错,至于逃宫,皇后你觉得呢?”   温柔的声线在夜里似一线清雅萧声,半点不见生气。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赵究,装也要装得能容下沉观鱼身边的人。   话抛回给沈观鱼,她要名正言顺护着夏昀,就得认下皇后这个身份。   没想到沈观鱼破罐子破摔:“我也是逃宫之人,陛下要罚就一起罚吧。”   听此言语赵究却笑了,一笑若春光明媚,沈观鱼就是吃准了自己不会拿惹她难过。   “夏昀都跟了你三年,我怎么舍得伤你的心,算了吧,都算了。”   那笑容简直像在揶揄她,沈观鱼耳朵都烧起来了。   “谢陛下隆恩,若无别事,民女先行告退了。”她再次要告辞。   “有事,我被打的脸可疼,”赵究拉住她的手,声音可怜,“而且今日是中秋,我也想和妻儿团聚一次。”   沈观鱼被握着手腕,慌了,“陛下,还请不要如此……”   她一再拒绝,赵究早该生气了,但他决意彻底改掉对她的行事作风,一味跟她装可怜,就是要她招架不住,   “我救了吉祥,玉顶儿,你不谢谢倒罢了,还打我……”   “这也是你女儿。”沈观鱼脱口而出,才知道莽撞。   “你也知道她是我女儿,我如今心上只有你们母女两个,你却舍得留下我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同妻离子散又有甚差别?”   沈观鱼听到这句,心里一疼,她确实把赵究推回了孤家寡人的境地。   可他是皇帝,要妻要子,自是不用张口就能有的,却甘愿忍受孤寂,一门心思找她们,沈观鱼心情复杂。   夏昀看着他们二人掰扯,始终没说一个字。   “舅舅,他真的是吉祥爹爹吗?”吉祥只听懂了一点点。   丛云在旁边也听见这句,盯着夏昀,要是他乱说话就不客气了。   “是,他是吉祥的爹爹。”夏昀说道。   “那他为什么不要吉祥和阿娘呢?”   夏昀来不及回答,沈观鱼已经答应赵究了。   他要在这个日子里和三年未见的女儿团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   示弱初见成效,赵究终于找到了破题的法门,更加缜密地思考起要怎么让沈观鱼回心转意。   一叶乌篷船飘来,沈观鱼忍着脚疼正要挪动步子,忽然身子一轻,那清冷气息萦绕而来,回头差点碰到赵究高挺的鼻子。   沈观鱼挣扎道:“放我下来。”   赵究低声说:“脚伤了还跑了这么远找女儿,当我看不出吗?”   一声清脆的童音传来:“阿娘这么大也要抱,羞羞。”   吉祥不知道沈观鱼伤了脚,一句话让她更不自在,赵究怀里跟长了针似的。   夏昀忙打断她:“阿娘为了来找吉祥脚受伤了,吉祥不许胡说。”   听到这句,吉祥又扁了嘴,伸着手要去找阿娘。   可阿娘已经被抱着上了船,她不住地喊阿娘。   沈观鱼回头,从赵究的肩头看向吉祥,“女儿在喊我,让我下来。”   “你再走这脚就要不得了,再多个女儿又不是抱不动。”说完作势往回走。   “不了不了,直接登船吧。”赵究要是把娘俩抱着更让她尴尬。   被她扯着衣襟,赵究直接抱着她进了船篷里。   夏昀走上了船,在船头就止住了步子,吉祥看不懂,自顾自就跑进了船篷里,扑向娘亲。   丛云呈了药油就出去了,船尾的船夫摇动了桨。   赵究脱了她的鞋袜,被微凉的手捏着脚踝,熟悉又陌生。   “现在别闹。”他握紧沈观鱼想缩回去的脚。   药油在他有力的按揉下慢慢在脚踝上发热,看着他专注的脸,沈观鱼的脸也在热。   她从不否认自己喜欢赵究,只喜欢过他。   不过有吉祥在一边,氛围总算没有太怪异。   吉祥一晚上都眼泪汪汪的,但还是鼓着腮给阿娘吹气。   “阿娘,还痛不痛?”   沈观鱼心里熨帖,说道:“阿娘不痛了。”   “吉祥真孝顺。”赵究拿没有药油的手摸摸她的脑瓜。   谁料吉祥奋力推他:“不要吉祥和阿娘的坏爹爹!”   沈观鱼皱眉:“阿吉,爹爹没有不要我们。”   见她着急帮自己解释,赵究跟和了蜜一样,心里甜得很,漂亮的眼睛映着防风灯笼的一点火光,亮得不像话。   “看我做什么,别看我。”沈观鱼对皇帝颐指气使起来。   她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他笑什么!   赵究又替她穿好了鞋袜,正好乌篷船靠上了一艘高敞的画舫,船板搭上了画舫的甲板。   这回没等沈观鱼拒绝,赵究一手一个,把娘俩抱了起来,船板都不踩,直接落到了画舫上。   吉祥惊呼了一声,对自己的新爹爹新奇不已。   “爹爹再来一次!”   沈观鱼按住她:“阿吉不许闹!”   家宴就安排在画舫中,赵究甚至让夏昀入了座,席间吉祥的话最多,都是朝赵究问的。   她见过别人的爹爹,现在自己也有爹爹了,跟才捡了好东西似的,赖着不撒手。   赵究着意要哄女儿,要留住女人的心就要留住她孩子的心,他已深谙此道。   见吉祥这么亲近他,沈观鱼果然怀疑起来,自己让吉祥打小没有爹爹陪在身边,会不会是错的。   吉祥今晚被拍花子吓怕了,哭也很累人,和爹爹闹了一会儿之后就直打瞌睡。   “夏昀,带她进房里去睡吧。”赵究说道。   夏昀依言抱走了吉祥。   席间只剩了他们二人,沈观鱼想找借口离开。   赵究喝了一杯酒,说道:“这是我三年来最好的中秋。”   她无数次想过,若是被赵究逮到了,她和夏昀该面对的是怎样的雷霆震怒,夏昀怕是要被扒皮抽骨不可。   可现在什么也没发生,赵究好似怕她生气一般,做事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针尖对麦芒的场面没有出现,赵究柔软又可怜,她倒像拐走孩子留下寡夫守空闺的恶妇。   “你为何不生气?”沈观鱼仰头,天边是一轮满月。   赵究只看她侧脸,说道:“气过的,可再怎么生气还是想你,索性不气了,只要你肯回来,咱们好好过,还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做什么呢?   那时你再难过总不肯同我说,我也气你为何什么真心话都不肯同我说,但其实你要什么,很早就说了,我还是一意孤行赶走了扶秋析春,没这三年教训,我什么都不会懂。”   沈观鱼安静了下来,低头看船漾起波纹,月光在湖上跃动起来,赵究的话在脑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说。   她看了不知多久,赵究肩头一沉,就知道她是睡着了。   用斗篷将她包好,赵究稳当地把她抱起走进了船舱,放在床上,吉祥已经在里边睡得香甜。   就着昏暗的烛火,赵究望着妻儿,看了大半夜也舍不得走。   之后赵究没有烦扰他们,但沈观鱼和夏昀也没了大吃螃蟹的心思,草草结束了旅程。   回临安的一路,夏昀和沈观鱼都沉默得很,每每想说了什么,又挪开了视线。   “阿树,不然你先寻个安全的去处?”   “陛下不会杀我,阿姐,就这点日子了,让我陪着你和吉祥吧。”   沈观鱼握住他的手:“我不想去京城,我和吉祥更不会丢下你。”   “我知道。”夏昀笑了笑,下马车卸行李去了。   等忙完了,沈观鱼转身要把门关上,就见赵究竟站在了门外。   “我能进去吗?”那双寒星溅水的眸子里藏着期盼。   沈观鱼默默抠上了门闩,想到和夏昀说的话,脸冷了下来:“陛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赵究觉察到了,只怕是抵挡他带她们回去,便说道:   “玉顶儿,你一走就是三年,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衣裳我舍不得穿,酸菜也舍不得吃,南巡就要结束了,能……再做一些,让我带回去留个念想吗?”   他当然是想把妻女都带回去,但现在她只怕抗拒得很,只能一步一步来,磨到媳妇心甘情愿跟自己走为止。   沈观鱼没承想他不是雷厉风行地把自己一家掳回京城,只是可怜巴巴地问她要点东西。   沈观鱼迟疑地问:“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1 22:51:36~2022-09-02 01:3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开头的瓶子、Rare. 5瓶;长歌灯火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量体   沈观鱼迟疑地问:“你想要什么?”   她果然应了自己, 赵究嘴角噙起笑又压了下来,不能显得太得意。   他说道:“我想要两身贴身穿的里衣,你之前做那一身我怕穿坏了就一直放着, 尺寸也不大合适。”   这让沈观鱼心湖不免起了波澜,给赵究做衣裳的时候, 她没有给他量尺寸,才特意做大了一些。   没想到他穿不下又舍不得穿,自己那时一心给他留下点什么的心意, 倒是浪费了。   见人走神, 赵究试探着问:“可是我要的太多了?”   “不,”沈观鱼摇头,“你进来吧,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顺利登门入室,赵究怡然自得, 夏昀正在厨房忙活,见着赵究进了院子,面色一怔, 行礼道:“陛下。”   赵究摆了摆手:“往后不必多礼。”最好一句话都别说,做个透明人。   夏昀应是, 退回了厨房去。   沈观鱼也在仔细观察赵究的脸色, 见他真的对夏昀没有什么意见, 心里也放下心来。   将赵究引进了堂屋里, 沈观鱼转身进卧房绣筐里找出了软尺,结果出来就见他把外衣脱了, 露出里面柔软的里衣, 正是她做的那一身。   确实大了些, 玉色的坚实胸口整个露了出来, 很不检点。   “为什么要脱衣服,赶紧穿上!”   沈观鱼绕过赵究去关门,将他的锁骨、喉结和修长挺秀的脖颈都看了个干净,那一眼反复地在眼前晃。   赵究有点无辜:“我怕你量不准。”   “就算做宽了一点,就不能穿了吗?”沈观鱼不满地念叨道,说什么舍不得穿,就是嫌弃她做得大了。   抬头又看了他一眼,有点无从下手。   “宽了翻身的时候衣领会勒住脖子的。”赵究认真地找借口。   沈观鱼不大痛快,给他做衣服还挑三拣四的,   “陛下过得如此是精细,大点就不能穿了,看来不是舍不得,是根本就看不上吧,宫中擅针线绣娘这么多,自然穿那些要多合适有多合适的,这乡野之地更是没什么好料子,别穿上出了疹子,伤了龙体,成我的不是了。”   她话冲得很,赵究忽然走过来,高大的身形十分有压迫感。   沈观鱼想避开,就被他捧住脸往中间挤,嘴被挤得嘟了起来。   这副窘态逗笑了赵究,他问道:“你怎么还吃这没来由的醋?”   “我没吃醋!”沈观鱼竖起了眉毛,声音都变形了。   “你就是在吃醋,”赵究盖棺定论,“只要是你做的,麻布我都穿得,你要不喜欢我穿绣娘做的衣裳,往后就得辛劳你……”   沈观鱼终于掰下了他的手,“少说胡话!还量不量了?”   皇帝的一应衣物冠冕都贵重无比,非资历深厚的绣娘不能承担,她又不是有病,吃绣娘的醋做什么。   “能和你在一块儿,挨骂也是好的。”赵究一点不吝啬好听话。   沈观鱼揪紧了尺子,骂出一句:“烦人。”   废话说完了,沈观鱼拿起尺子总算是帮他量起了尺寸,这些年吉祥和夏昀的衣裳都是她做的,这事已是得心应手。   屋子一时安静了下来,沈观鱼捏着尺子去比他的身子。   “弯下来一点。”   赵究依言俯身,玉容凑近,眼睛里带了勾引,沈观鱼视而不见,快速地量完领围,接着是肩膀和手臂。   赵究张平了双臂,肩背和手臂像长堤一般宽阔,软尺要拉直,沈观鱼沿着他强健的手臂抚过去,轻薄里衣勾勒出起伏。   “我现在还记得你走的那个早上,说舍不得我,我就抱着你在殿里一圈一圈地走,你当时说的是真心话对不对?”赵究又说起了话。   沈观鱼的思绪被他牵回了三年前分别那个早晨。   那时快要下雪了,外面风声刮得厉害,屋子里暖融如春,她觉得自己要一辈子见不到赵究了,心里是真的舍不得,才会赖着想要多。   “都过去了,陛下何必纠结这些。”沈观鱼走到前面,量起了他的胸围和腰围,不免要环住他。   娇小的人靠近,熟悉的馨香和柔软胸脯,赵究垂眸的眼神幽深,那些床笫间的攀缠,两个人对彼此有最深刻的熟悉,沈观鱼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沉,把她也要带乱了。   “登徒子!”她撤了尺子退开。   赵究直接和她挑明:“玉顶儿,你若不愿自己的孩子成为我的继承人,那这国朝的储君就不会是我的孩子。”   沈观鱼眼睛缓缓睁大,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任性的话你去和天下人说吧。”   “难道你真的想让我和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再弄出一堆孩子,玉顶儿,若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不想!赵究跟别的人在滚在一起,赤裎亲密再生儿育女……光是想想就让沈观鱼窒息难受。   说不出那些懂事明大体的话,沈观鱼推开了人,转身要回屋去,不想让赵究见到自己面容狼狈。   赵究不让,长腿一迈就追上了人,将沈观鱼拉了回来。   她被不容拒绝的力道带过去,没来得说话,赵究微凉的唇瓣贴了上来。   暌违了三年的亲密,一个吻唤醒了那些温存过的记忆,让人叹息。   沈观鱼感觉到腰上的手臂在收紧,赵究将她深深抱在了怀里。   在她迟疑未有回应的时候,轻咬她唇瓣的人舌尖化为灵蛇,吻得也凌乱急切了起来。   唇瓣愈发柔软地黏缠,赵究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囚困住,两瓣娇唇被碾磨得仔细。   “够了……赵究,不能再……”   他仍旧熟稔地知道沈观鱼喜欢什么,把人亲得越发迷糊,但赵究不单嘴亲了上来,身子也贴得太紧了。   这人的禽兽兄弟凶了起来,沈观鱼乍然清醒,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竭力要喊停。   “不成,都三年了,让我在亲一会儿,”他微微拉开距离,嗓音像一把滚烫的热砂,“我就亲一会儿,不会乱动的。”   清冷漂亮的唇线因为深吻过而模糊,变得柔软靡红,勾得人心痒地想咬一口,他求人的姿态实在好看。   沈观鱼看一眼心就乱了,赵究没等到她的拒绝,微张的唇又迎了上来。   “哈嗯……”似在亲舔什么甜腻的糖块。   沈观鱼手下的胸膛似乎在变得滚烫,能感觉到强健的肌理克制绷紧着,她推开赵究的力道有些无力。   “阿娘!”   吉祥兴冲冲地推门跑进来,就看到阿娘爹爹嘴巴吃在了一起,又像烫到了一样骤然分开,有“啵”的一声轻响。   沈观鱼转身背过去,赵究勉强冷静,看向突然闯进来的小女娃。   “阿娘,你们在做什么?”   吉祥咬着手指,怀疑他们趁自己不在,在分好吃的东西。   “阿娘在……给你爹爹量尺寸。”沈观鱼扬了扬手中的尺子。   “阿娘骗人,给吉祥量的时候才不是这样的,”吉祥在吃上面精明得很,“是不是在和爹爹偷吃什么好吃的?”   “偷吃”两个字害得沈观鱼面上更红,她偷偷瞪了赵究一眼:你自己去解释!   媳妇害羞,赵究自当出面。   他干脆地和吉祥承认道:“阿娘和爹爹是在吃糖,喏,这是给吉祥留的。”   说罢要将随身带的糖拿出来给她,吉祥一脸的“我就知道”,高兴地伸手去接。   沈观鱼抱臂不允:“她再吃糖,牙都要坏了。”   皇帝给糖的手一顿,回头看向高贵冷艳、亟待讨好的人,请示般说道:“就给一颗好不好?”   “就一颗。”说完沈观鱼就转身进屋去了。   吉祥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爹爹为自己争来了一颗糖,她更喜欢他了,还悄悄和赵究说道:“娘亲偷吃还小气,不是吉祥的好榜样,爹爹你是大好人!”   意外讨了女儿的欢心,赵究虽然高兴,但还是要帮沈观鱼说话:“娘亲是怕你吃太多牙疼,你看糖有这么多,她偏要和爹爹分一颗吃,因为剩下的都想留给吉祥啊。”   吉祥当真被唬住:“原来如此,阿娘舍不得吃才跟爹爹分,是吉祥错了。”   即使是自己编的,但从女儿嘴里说出来,向来淡定的皇帝也忍不住捂脸。   “吉祥吃完记得漱口。”嘱咐完这一句,赵究转身想进去找沈观鱼。   里头动静奇怪,一走进去,就见沈观鱼抡着拳头在捶打着被子。   动作粗豪的女子见人进来,动作一顿,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错愕,沈观鱼胸口起伏,发丝是乱的,脸是粉的,被亲过的唇则红得明显。   “噗——”赵究憋不住这一笑,让他成功被沈观鱼赶了出去,鼻子差点被门碰到。   翌日沈观鱼要出门扯布的时候,赵究又在路口等着她。   青年立在柳树下的颀长毓秀,见到她挎着竹篮出来,笑着说道:“是给我做衣裳,自然我同你去买。”   “爹爹也一起去!”吉祥在夏昀怀里开心地拍手。   反正是做给他的衣裳,让他自己挑布料也省事,沈观鱼点点头,闷头往前走。   在经过赵究时又被他拉住了,“走路多累啊,咱们坐马车去吧。”   一行人便坐上了马车,不是去镇上,而是一路往临安城里去了。   吉祥还没来过临安城呢,见哪都热闹,看什么都有趣,夏昀说道:“我带吉祥去买菜、再带她在街上逛逛。”   沈观鱼和赵究则走进了一家布料铺子里。   布料铺子的老板娘见一对长得跟神仙似的小夫妻进了店,热情地招呼道:“二位想买点什么,喜服还龙凤盖头呀?”   沈观鱼刚进来就被调侃了一句,差点就想退出去。   赵究却笑得和善:“我娘子想给我做两身里衣。”   “小娘子害羞得咧,里衣的料子是不,来来来这边,”老板娘的扇子挥得跟蝴蝶似的翻飞,“都是柔软的衣料,娘子郎君都可以摸摸看的。”   沈观鱼跟着赵究后头走进去了,里头的衣料一看就是铺子里最好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她抚过一匹匹宝相纹、冰裂梅花、缠枝纹的布。   赵究说道:“素白即可,这喜相逢的也好,寓意甚佳。”   沈观鱼听了他的话,埋头挑拣着。   “吉祥和夏昀这些年的衣裳都是你做的?”赵究指尖轻戳布料,明知故问。   “是啊。”沈观鱼无所谓道。   “你给夏昀也是那样量尺寸的?”他语气泛起了酸。   “哪样?”   赵究伸手将她圈在自己和货柜之间,手臂收拢,几乎环住了她的细腰,“就是这样。”   这人怎么又这样,沈观鱼被逼得后退靠上了柜子,捶了他一拳:“让开,尺寸都是他自己量了给我的。”   “不让,”赵究仍旧不依不饶,“可你还给他做了三年的菜,我却一回都没有吃过。”   “哟——!”老板娘走了出来,就见小夫妻搂搂抱抱的,她拿扇子挡了眼睛,“大娘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啊。” 第75章 顺遂   被布店老板娘撞见两个人不守礼的举止, 沈观鱼尴尬不已。   抬臂将赵究推开,她拿着两块店里最好的料子,瓷秘色带着双鹤喜相逢的暗纹, “老板娘,就要这两块布。”   赵究巴巴跟了上来, 把银子给付了,又主动拿起着布匹,说道:“待会咱们去一趟银楼好不好, 给你买几件首饰。”   老板娘在后头不住夸:“从没有见过这么心疼媳妇的小郎君, 长得也是真俊俏啊。”   沈观鱼听了只想赶快遁走。   出了布店去找夏昀和吉祥的一路,沈观鱼不想再跟赵究说一句话。   赵究却珍惜着难得的独处,坚持不懈地问:“今日能一道用饭吗?我给你打下手。”   沈观鱼一直将脑袋扭向窗户,看着外头的热闹,避开他的姿态十分明显, 忽听到他要给自己打下手,眼睛莫名发涩。   她索性直视赵究:“陛下何必如此,我都从宫里逃出来了, 陛下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们再见面应该是剑拔弩张,你恨我, 我恨你才对, 而不是皇帝低声下气地要给她打下手, 自己更不该真的答应给他做衣裳, 沈观鱼惊觉不对,差点想把那两匹布丢下马车去。   赵究把一切都弄乱了, 他要是心不狠手不辣, 自己怎么有理由反抗他, 对他恶脸相向。   她忍住难舍, 快刀斩乱麻似的道:“陛下,当初没说清楚的话,现在说也可以,这就是我想过的日子,我不想再回京城那个旋涡里去了。”   赵究静默看了她许久,沈观鱼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他半阖起落寞的眼:“三年前,我以为自己要有一个家了,结果你一走,把我丢在了偌大的京城,如今我连生气都不敢,只是和你还有女儿好好待一会儿,这样也是错的吗?”   赵究这话说得实在可怜,沈观鱼没想到他现在变成了一把软刀子,害得人鼻子发酸。   “我有孕了你真的高兴吗?”   沈观鱼终于说起这件她耿耿于怀的事,“当年你知道的时候,半点开心也没有,接连一个月不想见我,陛下,这孩子不是你想要的吗?”   当时她假装不在意,其实一个月里都在郁郁寡欢,在被他表妹推倒的时候,心中的怨气更是达到了顶峰,帝王恩爱无常,这更坚定了她要离开京城的想法。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那缘故一直是赵究难以言说的心病。   他未曾有机会言明,如今沈观鱼主动问起了,这不是个说事好地方,外面是喧闹的街市,不知何时就会找到吉祥他们,但他只想将话一股脑地说出来:   “你有孕当日,我下了朝正逢申敛求见,他查清了我娘在牢中过世的真相……”   赵究没想到自己一天之内得知了生母过世的真相和沈观鱼有孕的事,再多的欢喜也被压了下去。   “先帝、苏州知府,甚至是那狼心狗肺的夫子我都能心无挂碍地杀了,这事怪不到你爹身上,他也是遭人算计,可我总想着,他是万人敬仰的青天,救了这么多人,若是当时能留意一点,没有这个错疏,我娘是不是就能捡回一条命,偏偏我知道这事的同一日,你就有孕了……”   一见到沈观鱼,就不免想到当年江母在牢中的惨状,赵究对生母有愧,才避见了一个多月。   后来江颂莲伤了沈观鱼,赵究心中后怕,才知任何事都越不过他的妻儿,决心将这事彻底抛下,没良心也好,他这辈子都要跟她好好过下去。   偏就是他什么都不管的时候,沈观鱼先抛弃了他,对赵究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沈观鱼听罢久久不能言,爹爹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才自戕了,多年后骤然得知真相,她喉间升起哽塞,艰难说道:“陛下当时为何不同我说?”   “我怕……”赵究抓紧了衣摆,“你知道了,就彻底放弃我了。”   沈观鱼默然,他猜得半点没错。   这样的阴差阳错,仇人不成仇人,也没法心无芥蒂地做一对爱侣,沈观鱼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分开。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那苏州知府,若不是他设计沈钧,她爹也不会内疚自杀。   赵究继续说着,“在你心里,谁都在我前头,吉祥、你的侍女、还有夏昀,我什么都不是,谁也比不过,但凡有点什么事,你头一个念头想的肯定是先抛了我……”   “你不是谁也比不过,”沈观鱼忽然打断他,“我走只是因为我不是栽在你花园里的一棵树,照你的喜好剪掉所有枝条,成了眼里只看得见你的样子,我讨厌这样。”   “我知道,玉顶儿,这件事是我错了,”赵究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腕,   “这一次我没有动夏昀,因为知道那是你弟弟,玉顶儿,我已经改了,背叛的暗卫照规矩是要打死的,何况逃宫,但为了不让你伤心,我也会保下他,   京城不是不会是你的牢笼,也不再是漩涡,你不要这么干脆地将我彻底推开好不好?”   “先别说这些事了,我不想听。”沈观鱼抽出被赵究握着的手,转头继续看外头的烟火人间,但她知道赵究靠了过来,那清旷的玉蕤香无处不在。   吉祥玩得可高兴了,虽然阿娘不让她多吃糖,但舅舅带她吃了小馄饨、凉虾还有姜辣萝卜……   这世上除了甜还有很多别的好滋味呢。   正吃得高兴,小摊前就停了马车,阿娘和爹爹的脸出现在车窗内,两个人好像都不大高兴,阿娘的眼睛还红红的。   “吉祥,咱们带回家吃吧。”夏昀觉察到两人不对劲,抱着吉祥上了马车。   马车又掉头出了城往回走。   “阿娘被爹爹欺负了?”吉祥小手捧着沈观鱼的脸。   沈观鱼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尾,嗓音也糯糯的:“爹爹没有欺负阿娘,是阿娘看外头的时候被风沙吹迷了眼睛。”   “爹爹都不帮你吹的吗?”   这孩子的想法怎么如此奇崛难测,赵究却心道不愧是他的亲生女儿。   “阿娘已经好了,不用吹。”沈观鱼拉下女儿往外拐的胳膊肘。   夏昀看着一家人的氛围,虽然不知道沈观鱼和赵究一路说了什么,但能看出,两人的心结正在慢慢解开。   回到村里,沈观鱼就见到自家宅子前站了人,见到马车回来,还高高地扬起了手。   “扶秋!析春!”沈观鱼认出了人,惊喜得根本不等马夫搬下杌凳,就自作主张地跑过去抱住了两人。   “我好想你们啊!”   她把最想说的那句先说了出来,又看见两个人都挽了妇人髻,析春肚子也大了,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我们也想小姐,小姐这几年过得好吗?”扶秋见沈观鱼一身衣裙比自己的还朴素,心都揪到了一起。   “好,我很好,你们好不好,怎么会来这里呢?”   三个人相逢心喜,接连互相问着话,说着这几年各自的遭遇,门口热闹成一团。   沈观鱼连女儿都不管了,赵究自己抱着了吉祥朝她们走过去,夏昀默默跟在最后面。   吉祥问:“阿娘在跟谁说话啊?”   赵究说道:“是阿娘的姐妹来了。”   扶秋和析春见到走过来的赵究,一齐朝他行了一礼,才说道:“是陛下让人送我们过来的。”   沈观鱼回头看了赵究一眼,又扭回身拉着两个人进去,“走吧,今天夏昀买了许多菜呢,你们能陪我多住几晚吗?”   “阿娘是不是生你气了呀。”吉祥小手捂住嘴,和爹爹说悄悄话。   赵究也压低了声音:“那吉祥待会帮爹爹说几句好话,好不好?”   屋子里一下填满了人,热闹了起来。   三人坐在院中闲话,沈观鱼现在最关心的是她们嫁的人怎么样。   “要不是陛下撑腰,以咱们的身份,是断嫁不了这么好的人家的。”析春摸着肚子说道。   “是啊,家世清白,人也好,咱们这样的人能动用锦衣卫去查人底细,实在是惶恐,陛下还直言为我们撑腰,让婆婆都不敢给我立规矩,若是我自己婚配,既嫁不上举人,也看不清人品。”   沈观鱼跑了之后赵究还能为她的两个侍女费心到这个地步,她们能过自己的日子这很好,现在是比沈观鱼能给她们安排的归宿更好。   既然回到了苏州,照家里人的意思当然还是要嫁人的,赵究知道了这事,就派人亲自陪着她们相看,务求让她们自己满意。   所以两个人嫁的都是心之所愿。   有皇帝撑腰已经很是顺遂,其他都是自己的事,谁也不能负责谁一辈子。   沈观鱼的眼神下意识地去寻赵究,却找不到他,以为他是回隔壁去了。   “这就是小小姐吗?长得真漂亮啊!”析春自己正大着肚子,怀了第二个,头一个是小子,现在就盼着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姑娘。   “你们是谁呀?”   吉祥不怕人,提着小裙子站在她们面前转了一个圈。   沈观鱼才想起没介绍,拉过她来说:“这是我女儿吉祥,吉祥,这是扶秋姨姨,这是析春姨姨。”   吉祥乖乖地喊了她们。   析春喜欢得不行,拍手跟沈观鱼说道:“小姐,小小姐会转圈呢,真可爱!”   扶秋也夸:“小小姐这么可爱,将来怕是比小姐还要惊艳整个京城呢。”   见这两个姨姨这么捧她的场,吉祥的眼睛都亮了,又把给阿娘看过的乱扭舞跳了一把,不出所料又得了大片的欢呼。   她颇为自得,说道:“吉祥自己会的哦!”   沈观鱼无奈,“你们先坐着,我去张罗中午饭。”她要进屋找夏昀去了。   析春和扶秋想帮手,沈观鱼死活不让,她们便坐在院子里放着的矮凳上晒着太阳,逗着吉祥说话。   一进堂屋就见到赵究在择着菜,沈观鱼拉起他来,说道:“你先回去吧,你在这里她们也没法好好吃饭。”   沈观鱼一心要招待好扶秋和析春。   这是赶他走?赵究面色委屈:“说什么我不是最后的,被你嫌弃成这样,女儿说得没错,你果然爱骗人。”   “不是嫌弃你……”   沈观鱼想到他为扶秋析春做的那些,和他轻言细语道:“晚些……我再做一份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两个人独处,这当然再好不过了。   得了这个承诺,赵究笑容跟酒似的醉人:“那我还是陪着你忙完就走。”   说罢就去坐下接着择菜,还在灶边掌了一会儿勺。   除了在月馥宫给她煮过一次面,赵究已经很多年没有靠近灶台了,锅气中那种脸俊美无俦,比炒出来的菜要秀色可餐许多。   沈观鱼坐在矮凳上烧火,赵究就站在她旁边,衣袂不时轻扫她的,两个人像一对寻常的恩爱小夫妻。   帮到这儿赵究就离开了,扶秋和析春听闻陛下也帮忙了,每一口吃下去都有些惶恐。   席间说笑皆不必拘礼,等吃完的时候也实在是很晚了,沈观鱼和扶秋她们又说了很久的话。   吉祥午睡的时候,沈观鱼让扶秋和析春陪着她一道睡,自己这才提着食盒去个隔壁的晋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2 23:21:25~2022-09-03 21:4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uvyou 5瓶;Rar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迟归   这晋家庄子已经没有了晋小姐, 小厮一路引沈观鱼到了赵究旧日住的阁楼。   赵究正在阁上处置事务,丛云立在一旁听用,见到提篮进来的沈观鱼, 他搁笔笑道:“你来了。”   “嗯,你想在哪儿吃?”沈观鱼垂头见丛云退出去了, 望向还在书案旁的人。   午后的天有些阴暗,从赵究身后开阔的窗户可以看见翻涌的乌云,不时有树叶被吹进来, 帘子翻飞。   他转身关上窗户, 屋子变得更暗了些。   “咱们到那边去吧。”赵究接过食盒,牵着她去内室的紫檀嵌山罗汉床。   昏暗安静的内卧仿若一个向她敞开的柔软心房,沈观鱼放下食盒就说要离开,赵究却拉住她,“玉顶儿, 我怕是快要回去了。”   沈观鱼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回京城也是早晚的事, 忽略掉心里那一点不舍,她说道:“那陛下一路平安。”   听到这句话赵究一点也不意外, 他拉着沈观鱼在身侧, “你陪我一会儿吧。”   和他贴着手臂坐在同一侧, 沈观鱼心知不妥, 但反正他都要走了。   三年前那股舍不得的情绪又浮现,挨近他一点, 也是自己现在想要的。   “待我监斩了江南一地的贪腐就走, 你可想回苏州看看?”赵究见她顺从地坐下了, 眼中有光华璀璨。   那里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 有明苍书院、沈家旧宅和沈钧的祠堂,和析春扶秋也能照应到,沈观鱼自然是要回去的。   “我自己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言下之意,她等赵究走了再搬回苏州去。   一句话拒了他两件事,赵究气息一窒,忍不住锁住她,“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哄我一回?”   沈观鱼挣不开他的手,说道:“陛下又不是吉祥,要怎么哄?”   “你亲亲我好不好?”赵究沿着她的下颌慢慢地亲,到了嘴角、到唇瓣,又吮一下,像极了后宫里勾搭争宠的小伎俩。   他身上气息干净,拥抱让气氛逐步升温,清冷的人变得撩人起来。   “不好,我没答应你……”沈观鱼被抱着只能避开脸,但脸扭到了一旁,雪白的颈子就晃起眼来。   他呼出温热的气,轻扫在她的脖子上,微凉微湿的柔软就印在,轻微地像落过一只蝴蝶。   “我会轻些,再慢些好不好?”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赵究握着她的手,托在玉白掌心轻晃,征求她意思的声音软柔温润,沈观鱼却觉得那恳求几乎要钻到她的脑子里,让人战栗。   暗室里,两个人窃窃私语,平添了多少旖旎。   沈观鱼不说话了,看他的眼眸若星河又堪比最华美的缎子,看他琼玉似的鼻子下一线精致的丹色薄唇,清冷又精致的好相貌。   手慢慢抬起,却是之间将他蛊惑人的脸推开,“不成,咱们不能这样。”最后一丝理智让沈观鱼再次拒绝。   “你不想吗?还是你有别人了?”   赵究抓下那只手,继而埋首在她肩上,从脖颈处传来的声音委屈又渴盼。   “没有,咱们还是不要牵扯太多……”   不乐意听的话就堵住,赵究蛇似的蜿蜒上来,吻住她的唇,轻咬慢吮,把人亲得手腕都有点使不上力气,沈观鱼要被欺负哭了。   两人不知何时似藤缠树一般纠在了一块,修长的手就着乌黑的发,托住沈观鱼的后颈,眉眼精致的男人垂下的睫羽动人,专心的吻尝着怀里的娇儿。   耐心地,细致地,把她负隅顽抗的念头一点点拔除。   “你要是不给我,等回京我又得难受多久?都三年了,我只想着你一个人,晚上实在不成了就去寻你的旧衣……”   唇瓣拉开一线,他姿容变得诡丽,恬不知耻地跟沈观鱼描述起自己的空闺寂寞来。   沈观鱼眼眸汪了一潭水,听着他的话,没匀的气息又乱了。   本是过来送一趟饭食,不知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脑中那一根弦生生被他的话扯断了,沈观鱼双手一个用力,按住赵究跪坐了起来,据高临下地揪着他的衣襟,嘟着唇问:“你这三年当真为我守身如玉?”   她故意用这么这种字眼,就是看他会不会生气。   赵究当然不会生气,甚至颇为得意地承认了,抱着她纤柔的腰热乎乎地说:“你不肯回来,别人我看一眼都嫌烦,你若是有别人我会难受,将心比心,我若有被人了,你会不会伤心?   玉顶儿,我这辈子就你一个人了,舍我一点儿雨露吧。就一次,你从前是喜欢我这样的不是吗?那时你喊得我骨头都麻了……”   沈观鱼想错了,他比后宫争宠的还要不择手段,谁会把话说成这样。   照他说的,这皇城里的这朵金尊玉贵的花,没她是不是要渴死了?   “荡……夫。”   沈观鱼颤颤巍巍地骂出一句,但骂完又觉得快意。   这些不堪听的话有一股魔力,听起来让人耳朵辣辣的,然后就不对劲了,她此刻竟不想顾那些礼数衡量,就是要狠狠地将赵究……   不再想了,她低头咬住了赵究的丹色的唇,指尖抚着他的玉带,这三年过得虽然安稳,但也清淡,想不想赵究,她心里清楚得很。   不止他需要,她也需要。   她肯了。   得到这个信号的赵究早不亟待,阳货迫人。   但他耐心甚好,将沈观鱼照顾好了,才陪着滑泽送入炽杵,待嵌合无隙,两人具是长叹,这久别重逢的滋味。   赵究先讨好她,沈观鱼只闭着眼,感知反倒更清晰。   果然似他说的慢,沈观鱼伸长了脖子,偏头望向别处,和从前一样,这一刻也是熟悉又有些陌生。   赵究衔着她的衣带,鼻端低沉地哼出来,听得人耳热,在沈观鱼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拥抱便更温暖了。   他微眯的眼雪腻悦动,舌尖顶了顶上颚,低头和她说着话。   本该生气,但又真的……沈观鱼蹙眉咬紧了嘴唇。   “你也在想我是不是?”赵究沉湎其中,此际的脸如灼灼桃花,贴在她耳廓说道,“玉顶儿,想我的时候都怎么做的,嗯?”   沈观鱼不答,赵究可不会放过她。   不止让她饱腻的臀儿堔吃自己的炽杵,赵究的手也掯住外边娇藏的豆蔻,逗得沈观鱼一个激灵,不知所措地起抓他的手。   赵究指尖修长有力,漂亮地按着圈儿,声也悠荡着:“是不是想着我的时候,自己这样子过?”   “才没有,你且住手!”   又是里边又是外头,沈观鱼头皮都要炸了,抖着挥开他的手,哭着说道。   “有!你肯定想过我了,想过咱们以前的事,我,嗯哼,我也,想着你的时候自己都搋出火来了,乖乖,这才一遭怕是不够的,”赵究乱乱地亲她,嘴里愈加无所忌惮,“这水……玉顶儿,你这是要把我漫了吗?”   听着赵究说出的话,惹沈观鱼气急了,哭着翻身要离开他,后悔答应了他。   把娇儿揪回来抱紧,赵究不再温暾,一时有如抢收的田汉,又如熔岩决堤,怎么狂肆怎么来,直烫得沈观鱼声不成句,手徒劳垂落。   赵究终于舒/服了,睫毛扑簌,躬身抱着与她一起,轻颤,灵魂滚烫,久久不能冷却下来。   等再坐起身来时,外头的天已经黑了,饭盒还好好地放在案几上,根本没有打开。   天彻底黑了下来,只能看见模糊雪白的人影,知道自己过分了,赵究拿薄毯包住她,不住地低声安慰她,又亲掉她的眼泪。   屋里不知何时点起了一盏灯,赵究懒在榻上,含情脉脉地圈着她,亲吻若有似无地落下。   三年来终于得偿所愿了一回,赵究就想抱着她就这么天长地久下去,管它什么苏州、什么皇帝,没滋没味的。   沈观鱼却担心着隔壁院子的事,起身去捡衣裳。   见到原本整洁衣裳乱七八糟的,和她现在的状况一样,沈观鱼心烦得不行,何况赵究还依依不舍地。   扭头瞪他,就见赵究卧在迎枕上,薄弹玉白的肌理被烛火照得暖润,线条流畅而漂亮,还有那张美丽的、存着邀请之意的脸,谁看谁不迷糊。   但吃足了苦头的沈观鱼只砸了赵究一拳,也不说话。   见她生气了,赵究体贴地说道:“我帮你打理干净。”   “不要,”挨了欺负,沈观鱼的声音软软的,“我要回去了……”   一说这话她又伤心,这么晚没回去,夏昀他们也没有过来问,肯定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脸皮薄得很,根本不好意识见人。   “你若害羞,把吉祥接过来,咱们一家人待一晚好不好?这样你的侍女睡你的屋子也方便。”赵究从背后抱住她,说出早打好的算盘。   沈观鱼咬着手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你真是我爹爹!”吉祥高兴地在床里打滚,“爹爹和阿娘住在一起啦!”   赵究摸摸她圆滚滚的脑袋:“那是当然!”   沈观鱼沐浴回来就听到他们的话,害羞想反驳,但见到父女俩都这么开心,就什么也没说。   当夜,赵究终于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几日后,赵究回苏州监察申敛的调查结果,接着就是监斩,之后回乘御船回京城。   他并没有反复劝说沈观鱼和他一起走,双方就似寻常夫妻一样相处。   析春和扶秋也挂心家里,住了几日就该回去了,沈观鱼想了一下,还是带着一家随着赵究回苏州。   赵究在这期间简直要把吉祥宠到天上去,凡是她要的,赵究就没有不应的,害得沈观鱼都有些吃味。   “没爹的孩子像根草呀,吉祥不要做草……”饭桌上,吉祥冷不丁说出这样一句。   孩子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教的,沈观鱼朝旁边看去。   那个俊美的男人假装不知道,低头吃饭,动作优雅矜贵,将几碟菜吃出了宫宴的格调。   “吉祥不要胡说。”   吉祥一哼:“之前村头的豁牙鼻涕虫都跑来笑话我,说我没爹爹。”   “阿吉,不能给人家取诨名。”赵究纠正她,几日间他就已经立起了作为爹爹的威望。   “知道了……”吉祥嘟嘴,明明是爹爹自己教的。   不想事情败露的赵究端起碗给她喂饭,不能让小家伙的嘴巴闲着。   虽然吉祥是随口一说,但沈观鱼还是把她的话放在了心里。   到时候赵究离开,吉祥会舍不得吗,让她一直没有父亲陪着长大是不是好事?   夏昀见他们相处得越来越好,也看到沈观鱼眼中的挣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作者有话说:   “” 第77章 刺杀   赵究的南巡, 像一把利刃插入了江南官场的心脏,撕开了表面的繁花着锦,底下血淋淋的贪腐欺压就显露出狰狞来。   菜市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 别说是看贪官污吏斩首这么大的事,就是看一眼当今的皇帝, 回去都够吹好几辈子了。   监斩台上,申敛手中历数罪状的文书展开有上百折,直垂到地上了堆了起来都还没有念完。   随着平稳有力的声线, 一桩桩耸人听闻的案子暴露在阳光之下, 从早上起就不住喊冤的官员逐渐变得鸦雀无声。   原本看热闹的百姓听着,面色也慢慢变了。   听懂了的迫切和身旁人解释这些官员的恶事,一传十,十传百,再愚昧的老百姓明白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这些大官都已经穿金戴银、敲锣开道、骑上高头大马了, 这样的好日子竟然还不满足,敛财作恶到如此地步,致使那么多百姓穷困潦倒、家破人亡。   百姓顿时群情涌动, 激愤地将手里能摸到的烂菜叶子往贪官污吏脸上扔。   赵究坐在主审的位置上,极富耐心地等着申敛念完, 看那些恍如水入沸油的百姓, 在砸中贪官时发出一阵欢呼。   两旁侍立的官员从早上站到现在早已是脸色煞白, 他们不似申敛是个习武之人, 养尊处优又老迈,哪里扛得住,   即便两股战战, 也咬紧牙不敢出声, 只是在凉爽的秋末里, 额间的汗水就没干过。   陛下一身常服眼波不兴,却带着无边的威势,让人忍不住跪下自首。   官兵几乎拦不住往前冲的百姓,里边也不知道夹了多少猫腻,赵究稳坐钓鱼台,同样对官员们的异样视而不见。   屏风背后则坐着沈观鱼等人。   她今日没有带吉祥过来,本想在旁边的茶楼看着,却被赵究安排到了监斩台后,屏风挡得密不透风,她只能听到,却什么也看不到。   听着申敛细数的案子,这绝不是南巡这一阵能查完的,看到赵究早盯上了江南,不过这几年有其他更重要的事,现在才腾出了手。   白徽谋反失败,但白家在江南盘踞多年,定有不少朋党,不管是治贪还是清除杂草,南巡都十分有必要。   这一刀斩下去,官场重组,江南能得十几年的吏治清明就不错了,治贪是个太复杂的事,沈观鱼懂的也不多,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在沈钧当年时常在书房叹气的时候,就已经懂了。   申敛手上这份文书记载的只怕是均窥一斑,到这个程度才问斩,赵究的筛子已经放得很大,但那些漏网之鱼,应是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水至清则无鱼,沈观鱼相信赵究比自己心中有数,真杀光了,会起乱子。   随着申敛念完,赵究站起了身,令箭往地上一掷,“斩。”   一声落,瓢泼鲜血溅起,人头滚了一地。   褐色的土地被慢慢扩大的血色替代,血腥味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好看着,想一想,他们的黄泉路是怎么走过去的。”赵究对观斩的官员说完,转身离开了。   皇帝一走,有支撑不住的,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见赵究绕进来,沈观鱼一言不发,被他带离了刑场。   “要是在茶楼上看,待会你只怕吃不下饭了。”到了没人的马车上,赵究主动过来抱着她,在人前那股冰冷压迫的气势散去,笑得温柔和煦,若是被那些官员看到,只怕以为皇帝换了人。   沈观鱼抬手防备他靠近,说道:“陛下一下子杀空了,江南这么多事谁来做?”   赵究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和她谈论国事来:“自然是那些被压在底下许久的伥鬼,都是极有才能的人。”   沈观鱼皱起了眉:“心术不正之徒陛下也要用?”   “桌子腿还没来,暂时垫着罢了,况且他们以为自己能取而代之,这段时日做事必定十分尽心。”   死了这么多官员自然要补上,在南巡之前就定好的名单,虽有几个查出贪腐,但稍加调整也就好了,况且去年科考有几个好苗子,赵究特意留着,就是要拿来填塞江南的。   那些侥幸逃脱的,也要割下一大块肉不可。   听他这么说,沈观鱼就知道他心里早有了章程,便安静了下来。   赵究撩眼看向她,“你妄议朝政,朕得治你个什么罪好呢?”他轻声吓唬道。   沈观鱼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太过关心苏州的事,适才言语确实僭越了,只因从前和赵究说话一向没个忌讳,这才犯了错。   见她面色当真如临大敌,赵究笑了起来,猝不及防把人抱到了腿上去,   “真怕了?怕什么,你欺君的话说得还少吗?想说就说,我爱听着呢。”   “不说了,放我下来,”沈观鱼向撕下赵究黏在她腰上的手,“等陛下不爱听的时候,我的脑袋也没了。”   “若我不爱听了,从前那些就够治罪了,虱子多了不怕痒,你痛快说出来就是。”   赵究说歪理开解她,不依不饶地在她耳下细腻的那块肌肤上温柔地亲吻着。   沈观鱼推得开他第一次,可推不开第二次,最后衣领都散开了,被啃出了许多绛色的印子。   “咱们去一趟海晏公祠好不好?”赵究笑得招摇漂亮。   沈观鱼在他下颌线上狠狠咬了一口,拢着衣裳凶巴巴说道:“明日吧,带着吉祥一起去。”   “明日再去一次,听闻海晏公祠那边有一个好吃的卤煮摊子,你想不想吃?”   被赵究揉着手心,沈观鱼点了点头。   二人一道在海晏公祠堂的牌坊前下了马车,今日苏州几乎有空的都去看斩首了,这边少有行人。   赵究说道:“我想起当年你上公堂当状师的时候,也是这般盛况。”   “哪有,”沈观鱼不好意思起来,问道:“那时候你来看了?”   “自然,你说得很好。”   不知为什么,得了赵究这一句夸赞,当时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又回来了。   她偏谦虚起来:“还是多亏了你,当时我回家还被罚了呢。”   赵究猝不及防跟了一句:“打那时起,就知你是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你可以不说这一句!”   他俩正好走进祠堂,沈观鱼冷不丁说这一句,把迎上来的居士吓了一跳。   她见状忙行礼:“居士勿怪。”   那居士头发花白,年纪颇大了,看出是两个年轻人在拌嘴,摆手道:“无妨,可需老儿为二位说一说这海晏公的事迹?”   沈观鱼见祠堂内匾额桌案一尘不染,两旁栽着花草,中间还有个小池,金鱼儿在里头游动,一看就是被用心照看着。   点头道:“那就劳烦老人家了。”   老居士笑笑,带着他们在祠堂中转了一转,将这苏州青天的断案奇事娓娓道来。   说了许久,沈观鱼问道:“听老人家的口音,不像是苏州人,为何对海晏公的事如此清楚?”   “娘子好耳力,我本是太原一个小观居士,得皇后娘娘庇佑,才保住了一条命,为报答娘娘恩德,听闻这里是娘娘父亲的祠堂,老头子就过来了。”   “皇后娘娘的恩德?”沈观鱼有些疑惑,转头带着疑问看向赵究。   “是啊!三年前大雪,若不是皇后娘娘梦中昭示,陛下勤令人来各村帮忙加固屋子,老头子的小道观就要全塌了,当时老头子也要压死在里头,   后来听闻娘娘又献策平了粮价,让百姓不为吃饭发愁,更是在城门施粥送衣,请大夫给冻伤的老头我治病,我才熬过了那年的大雪,好了之后我就南下来,为皇后娘娘守着这个祠堂了。”   “原来如此……”沈观鱼有些尴尬,“老人家说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这些是请您喝茶的。”   她将银子递给老居士,他却摆手:“朝廷有给祠堂拨银子,老头是吃得上饭的,我守在这是为了报恩,更喜欢和人说那些故事。”   “就当我们跟您买几炷香吧。”   沈观鱼再三请老居士收下,他才终于是千恩万谢地受了。   沈观鱼拉着赵究转身离去,面红耳赤地问道:“你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推到我身上?”   她莫名其妙领了这个贤名,心里不是滋味。   赵究将手握紧了些,“当初你怕天下人谩骂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么做,现在大家都夸你了,有没有开心点?”   沈观鱼眼睛瞥向一边:“夸得我心虚。”   再给沈钧上了三炷香,沈观鱼就跟赵究到了他说的那个摊子。   两人衣着不显,但身后跟着护卫,摊子老板以为这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出门。   赵究说道:“给我和夫人两份卤煮。”   说罢牵着沈观鱼坐下:“我记得当年你说过想吃这个,但是阿娘不让你吃,后来没有了阻止你的阿娘,你也没想起过来吃一次。”   “我何时说的?”沈观鱼竟想不起来了。   “坟场的时候。”   “大概是没人拘着,也就不会去想了吧。”   赵究听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吃完了卤煮,赵究将她送回沈家旧宅,有些依依不舍的,但其实他住的并不远,就在旁边的别庄上。   当夜就出了事,几声高喊和有些兵荒马乱的声音吵醒了沈观鱼。   “阿娘,怎么了?”吉祥揉着眼睛起来,又趴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夏昀闯进来说道:“阿姐,出事了,咱们得赶紧走,陛下的暗卫在外边等着了。”   听着语气十分焦急,沈观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起身披上斗篷,再将衣服给吉祥一裹,快步往外面走去。   外头夜风很大,带着大火焚烧木材的声音,远远还能看到冲天的火光,正是赵究下榻的别庄的方向。   被夏昀拉着往反方向去,那些暗卫也护送着她们,沈观鱼的语气焦急起来:“究竟出什么事了?”   “大概是渭南王派人刺杀陛下,有苏州的官员里应外合,那边很危险,陛下让暗卫过来护送。”   她蓦地站住了脚:“既然是来刺杀他的,让这些暗卫都回去护着他啊……”   话未说完夏昀就将她劈晕了,现在不是拉扯的时候,他们必须远远离开,确保皇后母女安全无虞。   等在醒过来的时候,沈观鱼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地方,屋顶缺少瓦片的地方照进如练的月华,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光源。   看到沈观鱼动了动,夏昀小声说道:“嘘——吉祥还在睡着。”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摸摸吉祥的脸,急问:“外头是什么情况了?”   “不知道,阿姐你好好休息吧,暗卫在外头守着,要是有人杀来咱们能跑掉的。”   沈观鱼问的根本不是这个:“让他们回去,到陛下身边去!”   夏昀说道:“渭南王会来刺杀,不可能没去延山查过皇后诞下的究竟是公主还是皇子,知道了那是个骗局,陛下若是出事,这大靖只能落到他的手里,他必要斩草除根,阿姐你一样危险。”   沈观鱼断然说道:“他不会有事!”   “我知道,我想说的是,在天下人眼里,你和陛下是一体的,渭南王能出手,只怕是摸到了你的下落,你和吉祥一样可能有危险。”   闻言,沈观鱼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抱膝坐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出去找暗卫:“可有陛下的消息?”   “还未有消息,皇后娘娘且安坐吧。”是女子的声音。   “晋小姐?”沈观鱼认出了她,“陛下那边多少人留守,够吗?”   女暗卫说道:“我等只是被派来保护娘娘,其他的一概不知。”   沈观鱼越问心里越没底,这种时候,多一点人手才多一分胜算,偏赵究还要分人护着她们。   她想让人全都回去,可吉祥却不能不顾,左右为难下,更不可能做得下。   女暗卫见娘娘迟迟不动,正准备劝,忽见外头炸响了一朵烟花。   “那烟花是什么意思?”   “没事,娘娘回去吧。”   怎么可能没事,没事炸什么烟花,是什么事她不能知道?   沈观鱼心里真真正正地升起了恐慌。   作者有话说:   番外……写点啥?感谢在2022-09-04 21:57:37~2022-09-06 01: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能没有温泉蛋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大结局   心知女暗卫不会告诉她真相, 沈观鱼默然回去了。   见她又走了进来,面色却更加凝重,夏昀问:“可是有陛下消息了?”   沈观鱼语速很快:“方才城内有烟花炸起, 那些暗卫却说没事,要是好事, 那他们就不该瞒着,要么就是……”   她咬住唇不敢再说,赵究怎么会出事, 一定是她关心则乱。   夏昀只问:“那烟花是何颜色?”   沈观鱼回想了一下, 说道:“是有些偏蓝的,”   她想到夏昀就曾是暗卫,晃着他的手:“你知道是不是,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姐,还是先休息吧, 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夏昀和女暗卫说了一样的话。   “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走,回城里去!”沈观鱼愈发意识到大事不妙。   夏昀没办法了, 说道:“那烟花的意思是说,陛下此际情况危急。”   一句话, 凿进了沈观鱼的心里。   “你现在跑回去什么也改变不了, 陛下定会吉人天相, 阿姐, 他们不会放过阿吉的,你还有女儿要照顾。”   沈观鱼僵硬沉默成了一尊黑色的塑像。   分明他们还一起去和乐地去了沈钧的祠堂, 明天还要一家人再去一次, 赵究怎么就突然出事了。   他手腕强硬, 把什么都掌握在了手里, 怎么还会有人能杀得了他。   良久,她开口:“阿树,若是我没回来,你带着吉祥离开苏州,一辈子不要出现。”   她若不去,那些暗卫也不会回去救他。   沈观鱼说罢霍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夏昀拉住她的手:“阿姐三年前可以,现在又为何不能一走了之?”   “我不能!”她说不清楚,只能极力挣开夏昀的手。   夏昀不松手,说道:“阿姐若真要去,这回有惊无险,平安回来的话,你就和陛下回京城去吧。”   她挣脱的动作一滞,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阿姐,人生本就不可能事事如意,经此一遭,我能看出来陛下已经改变了,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拘着你,日子原就是两个人互相迁就着过的,阿姐既然放心不下他,也该迁就陛下的身份,   况且吉祥是公主,你终究是皇后,知道你们不在延山的人越来越多,想拿捏陛下的人自会到处寻找,只有回到皇宫里,在陛下的护佑下,吉祥才能安稳长大,你也不用颠簸度日。”   夏昀说了很多,句句在理,沈观鱼如今的心已经偏向赵究了,与其犹豫纠结,不如推她一把。   沈观鱼这几日也愈发清楚,回京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但她始终做不下决定。   “什么叫我回去,你呢,你该和我们一起走。”她说道。   “往后不必东躲西藏了,我想看看这山河万里的风光,吃遍大江南北,一个人脚程也快些,等途经京城的时候,阿姐别不想见我才是。”   夏昀的脸迎着泄下的月光,清澈又真挚,眼瞳若琉璃剔透。   沈观鱼皱眉:“那些我们总会有机会看的,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京,我和吉祥都舍不得你。”   当初是她逼着夏昀离开皇宫,赵究如今不杀夏昀,她想知道夏昀真实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其实逃离京城不只是你所愿,我也是想离开的,这些年阿姐因为觉得当初是逼我离开,心存愧疚,可我太想要阿姐的关心了,才瞒了这么久,是阿树的错。”   “你……当真是这么想。”   “是,阿树想替你去看看那些不曾见过的风景,每年回京城一次,把它们说给阿姐听,好不好?”夏昀松了她的手腕,改为与她十指相扣。   沈观鱼忍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终于被他说服了,握紧了他的手,“你等我平安回来。”   别庄里,熊熊烈火有如地狱,搏杀人群将黑影投射在影壁上,比修罗更加狰狞。   赵究用撕开衣袂扎紧手臂上的伤口,握紧了剑柄,抵抗着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陛下,为何让渭南王伤到您……”申敛护在他面前,看着狰狞的血口有些不解。   “无碍,这伤是朕不慎罢了。”   慎不慎的,只有赵究自己知道。   闻言申敛不再多问。   此刻渭南王的声音将他们的视线引向了楼下。   “皇兄,已是穷途,何必再跑?”   伴随着说话声,一队死士涌上了楼梯,接着,渭南王的脸自阴影里显现。   赵究剑尖支地,几缕发丝垂落,挡在那双危芒毕露的利目前,显得有些放荡不羁。   即使是胜券在握,渭南王的心脏不自觉挛缩了一下,心道他这个皇兄也算人中龙凤,就算在这生死之间,也未见一丝慌乱,睥睨他的模样好像随时能把人按在泥里。   果然,赵究笑道:“你带这点人来杀朕,只怕不够。”   “是吗,那皇兄怎么就只剩一个人了呢?申指挥使再是悍勇,只怕双拳难敌四手吧。”   渭南王看出赵究已是穷途末路,一扫从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似这皇位已如囊中之物。   外边的人自顾不及,绝不会来支援,渭南王自恃带的人足够多,就算二人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也足以将他们绞杀。   “皇兄想不到臣弟会亲自来江南迎你吧?”   赵究笑道:“怎么会想不到呢,居翮山时,朕就知道你暗地和南疆来往,白徽收服的兵将里不就有你授意假意归服的吗?   朕把江南官场搅得人人自危,又离了皇宫重重守卫,这么好的机会,你不露头才是傻子。”   当初尤穹能寻到居翮山去,不就是渭南王的助力吗。   渭南王闻言勃然变色,他怎么能都知道!   自己藏得这么好,他若都知道!那今夜又是为什么?   请君入瓮!先头白徽就在这招上跌了一跤,他难道也要如此?   想问的话没问出口,潮水般的士兵用楼中涌出,将他和带上楼的死士全都围了起来。   局势一下子颠倒了过来。   见此情景,渭南王什么都明白了,握剑的手迸出青筋,“皇兄跟我演这一出,好玩吗?”   “谁说朕跟你演了,凭你也配,”赵究站起来身来,剑指着他唯一剩下的弟弟,“想做皇帝,朕给你一个机会,拔剑试试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面对如此挑衅,从前的渭南王笑笑就过去了,若是束手就擒能得一丝活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丢了剑。   可赵究不可能留一个谋反之人,今日就是死,也要让他吃足苦头,渭南王提剑冲上前去。   两把剑锋相触,当当当数声,赵究将负伤的那只手背在身后,踏着平稳的步子向前走,不管渭南王究竟从哪个角度刺过来,他偏转手腕,全给挡了回去。   渭南王知道赵究会武,在端午之变和白徽谋反之中未见他多加动手,便以为自己这几年蛰伏苦练,怎么也压他一筹,没承想连他受伤时的状态都有不敌。   赵究凉凉说道:“你还是适合做个膏粱纨绔,靠着出身被宗室供养的废物,还想学别人造反,你是像从前一样,在逗兄长发笑吗?”   “杀了他!本王就是大靖唯一的继承人。”   渭南王被这般羞辱,已经无谓于一对一,大声吼道。   那些死士没有犹豫,抽刀杀了上来,然而渭南王府的死士凶悍,赵究的手下就更似猛兽豺狼,第一时间就扑上去厮杀。   不知多久,楼梯的缝隙也渗出了鲜血,丝丝缕缕往下落,像血雨一般。   赵究反握着剑,剑锋上的血分不清是死士的还是渭南王的,他终究是亲手杀掉了自己最后一个弟弟。   摇晃着一步步走下楼去,别庄的火势没人去扑灭,拉成了一张曳动的火网,赵究在中庭走着,身形几乎被身后的火光吞没。   沈观鱼跑回来的时候,就见到的就是赵究浑身浴血的样子,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赵究!”她高喊了一声。   赵究步子虚浮,在听到声音时也望清来人,兵荒马乱里朝他奔来的一抹倩影,多年前就已经刻在了心上,此刻滚烫着心房。   赵究似再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赵究!”沈观鱼顾不得一路奔回来的疲累,跑上前接住了他。   见到不顾一切跑回来的皇后娘娘,申敛一阵沉默,总算知道陛下为何硬要挨那一刀了。   “血,怎么会流了这么多的血?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从没见到这样子的他,沈观鱼被吓得六神无主,眼泪胡乱落下,让将将躺下的赵究靠在她怀里,上下查看着他的伤势。   她的眼泪被火光照得像滴落的金子,赵究虚弱地开玩笑:“看来我这个弟弟也托付不了了,玉顶儿,朕传位吉祥可好?”   沈观鱼听不得他这托孤似的话,抹干净眼泪咬牙将人扶起来,“你不许说话,咱们去找大夫。”   然而赵究走不了几步,他吸入了太过的火灰又真的脱力了,到底还是晕了过去。   黑暗中火焰舔焚着木材的声音远去,身子似飘摇在海里,水吞没了他的所有感官和知觉,带着他缓缓沉向深海,直到一只的手将他牵住,那一点点的温暖,驱散了海水的冰冷。   感觉到晨光,他的眼皮颤了颤,睁开眼就认出自己是在御船上,沈观鱼守在床畔,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   赵究半睁着眼瞧她眉间疲色,自己从未这样看过她。   “你醒了?”沈观鱼察觉到一点,眼里闪烁这喜悦,还有如释重负。   见赵究不说话就光看她,沈观鱼想起自己来不及收拾,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抽出手,却被他收拢牵住了。   赵究的笑容透明易碎:“我这是死了还是在梦里?”   沈观鱼的眼睛红彤彤的,见到他的脸血色尽失,还说这样的话,又要落泪,“你别说胡话,你好好活着,太医说你把手上的伤养好就行了,这是在御船上,咱们一家要回京去。”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几乎要听不见。   “咱们……一家?”赵究眼中绽出神采,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样,你若是不想……”   “想!我做梦都想!”赵究伤都不顾了,起身抱住她:“咱们一家往后都要在一块儿。”   沈观鱼按着他躺下,抿紧了嘴唇,补充道:“那回去你不能再关着我。”   “你想去哪就去哪,往后我跟着你,妇唱夫随。”不让赵究拘着,他就要贴着。   “说得好像我要走多远似的。”   沈观鱼不是个多任性的人,既然决定了做皇后,她就会做好天下表率,要赵究这个承诺,不过是为了心里那份自在罢了。   “那以后不能忽然不理我,有事我们……夫妻要说清楚。”   “从前是我错了,我给你写罪己诏,”赵究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比吉祥撒娇的声音还要软:“往后,就辛苦你陪着我了。”   听到罪己诏,沈观鱼忍不住扑哧一笑,轻“嗯”了一声。   吉祥睡了一整个晚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精神头特别足,夏昀带她到屋外就停下了。   雪团子自己噔噔噔地跑进来喊:“爹爹!阿娘!”   见她就要扑上来,沈观鱼赶紧挡住她:“吉祥不能吵,爹爹生病了。”   “哈哈哈哈!”吉祥的注意力完全被沈观鱼的脸吸引了,“阿娘,你是小花猫吗?”   沈观鱼一惊,忙放下女儿去寻镜子。   镜中人脸上都是黑灰,还因为眼泪斑驳成一道一道的,比罗刹还丑,方才赵究一直看着她,是因为她好笑吧?   沈观鱼脸都气红了。   太医过来的时候天色正暗,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脸上的灰。   最重要的是,赵究醒过来也不告诉她!   被沈观鱼怒瞪,他有些无辜说道:“我怎么看你都是漂亮的,哪里注意到那一点点黑灰。”   “油嘴滑舌。”沈观鱼转头去洗脸,又出门让人传太医。   跨过门槛抬头就见到夏昀,沈观鱼吩咐完人,上前同他说话:“既来了,怎么不进去?”   “知道阿姐无事就好,你们回京,我也该启程了。”   “先陪我们回京好不好,你该领一块在大内通行的玉牌,阿姐也想给你打点好行囊。”沈观鱼想得更加妥帖。   夏昀听到这熟悉的关怀,笑意又泛上了眼眸:“好。”   御船一路回到北地的港口,在准备下雪的时候,赵究的伤好了,他们终于回到了京城。   徐脂慧等人一早得了消息,在城门口处等候,三年未见,她也有了一个和吉祥差不多大的儿子。   皇后离开延山,带着长公主和陛下一道回京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   沈观鱼招手让她上了銮驾,徐脂慧在一众诰命夫人们艳羡的眼神中,抱着儿子上去了。   在两个小不点面面相觑,互相试探着开始社交的时候,徐脂慧早就拉着沈观鱼说开了。   先是问她这三年过得怎么样,又把京中的事拣重要的跟她说了,让沈观鱼回京见命妇时不至于抓瞎。   “赵寒衣死了?”沈观鱼有些意外。   “死得不太体面,齐王把他赶了出去,他夫人也另找了男人,赵衣寒往那些花街柳巷的旧情人那里混不到吃喝,去年冬天似乎在花街冲撞了人,被打了后没熬过去,就死了。”   沈观鱼听了心无波澜,另说起了别的事。   銮驾在长长的宫道驶过,就到了月馥宫,宫门被推开的时候,仍是旧时模样。   吉祥在外头和徐脂慧的儿子玩疯了,沈观鱼独自走进了内殿,一双手环上了她的腰,“你终于回来了。”赵究的嗓音里是满满的眷恋。   沈观鱼回身抱住他,说道:“我回来了。”   两个人安静地拥抱了许久,最后还是赵究先打破了寂静。   他将人打横抱起,往浴池走去:“一路回来定是累坏了,夫君伺候你洗净风尘。”   沈观鱼荡着腿要下来:“刚回宫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别闹!”   一回来就往浴池里钻,谁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啊。   赵究贫嘴:“再多事也没伺候皇后娘娘重要。”   最终沈观鱼浸在热水里,被赵究的手按得身心舒泰,趴在欲池边任他予取予求。   偶尔眯着眼回首,瞧着卖力的讨好的人眼眸湿润,皎洁如月,她愉快地亲了亲他,又轻咬了口他的下巴。   像是鼓励,赵究眼中星河闪动,浴池的水一阵阵地冲上了岸。   很多年过去,月馥宫的景色一如既往。   皇帝和皇后始终是一双人,或是依偎在一块儿说话,或是各忙各的事。   起先外头是吉祥和玩伴的笑闹声,然后又多了两个跟着姐姐乱跑的娃娃,吉祥会带着弟弟妹妹给他们请安了。   时间不经意地偷跑,吉祥,也就是玉瓒公主出嫁了。   在这座宫殿里,赵究握着沈观鱼的手送女儿出嫁,年华流转,他们再没有松开过。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陪伴,这本完结了,今天再更个番外!   下一本《夫君另嫁》10月头开文,若是喜欢请支持一下吧~   顺道推一下基友的文:《乙女男主的把戏》   你是个普通的少女,普通到电梯里七个人能找到五个同款的你。   唯一不同的是,所有人都爱你。   低你一级的学弟,邻居家的哥哥,打工店的的父子,路上偶遇的人气明星。   所有人都奇怪的深爱过于普通的你。   直到你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是一个乙女游戏的女主,他们只有攻略你才能得到自由的生活,只有你知道这个秘密。   原来是这样啊,你松了口气终于放心了。   毕竟被一群陌生帅哥一见钟情矢志不渝,让你担心了好久,这种情况下他们没点变态爱好你都不放心。   决定让他们脱离苦海的你把人全部约来说:“我决定同时和你们所有人一起交往。”   “反正你们都有相同的爱好喜欢我,应该可以和平相处。”   男主们:“.......”   听完你的描述,旁白沉默了很久说[所以你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打出BE吗?] 第79章 番外   在赵究夜以继日的勤勉下, 沈观鱼终究是扛不住又有了身孕。   怀吉祥的时候没能一路照看下来,这一胎赵究铁了心要从头看护到尾,每日里就是追着问沈观鱼心情如何、用膳如何、难不难受。   沈观鱼被扰得烦不胜烦, 说道:“我现在最烦的就是你,不准问。”   “是我的不是, 你莫说气话,”赵究现在气性软得像棉花似的,举着勺子递到她唇边, “我往后不问了, 你先把这口汤喝完。”   从来是别人揣摩圣心,现在怕沈观鱼烦,那他就揣摩皇后的心思。   每日就在这种哄劝里用完了饭,赵究处理完今日的政务,又牵着沈观鱼走了几圈, 便如往常倚在罗汉床上说事。   彼时吉祥五岁,整日和徐家的小不点混在一起,或是在学堂里开蒙, 或是惹是生非,总之是玩伴比爹娘更重要的年纪。   月馥宫里常常就他们两人。   “是不是有些安静了?”赵究下巴蹭着她的额头。   有孕之后赵究把沈观鱼将养得更加仔细, 没见过哪个孕妇比她更光彩照人的, 白里透红的气色比一颗饱满的桃子, 身子抱在怀里也软乎乎的, 教人舍不得用力。   “等孩子生下来会哭会闹的时候,你就觉得吵了。”   沈观鱼想起在南洋生下吉祥那几年, 为了照看好她真是费了不少的心力。   光是发热她就得整晚地抱着绕圈, 又担心当地的大夫看不好病, 小孩子身子娇弱, 一不小心就会没了,还是多亏了夏昀与她分担。   那几年的事赵究早便问得仔细了,知道沈观鱼不容易,说道:“这一胎你尽可以交予我来,绝不会烦到你半分。”   “陛下到时候可别食言啊。”   沈观鱼环上他的脖子,馨香的气息惑人,赵究一面护着她的肚子,一边把人亲得微微吁气,瓷白的肌肤上透出了微微的粉。   “君无戏言,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赵究揉着她的脸说道。   恰是风华最盛的时候,皇后娘娘只是有意无意瞧他一眼,皇帝就想把人抱到帐幔里去。   赵究挑起隽丽的眉,又说道:“院正有说过,有孕三个月后就能同房,多做做对娘娘的心情也好,如今四月有余,朕今夜就辛苦些,为娘娘排忧解难了。”   “不成!哪有这样的事?”沈观鱼断然拒绝了,孕期做这事,还要不要脸了?   “疑心我骗你?不若请院正来和娘娘说。”说著作势要往外吩咐。   “信你,信——”沈观鱼拉住他的手,才不信老太医会主动说这个,“是院正主动说的,还是陛下你问的?”   “有何差别,都是好事,咱们悄悄地吹灭了灯只当是睡下了,当时候你只别管,我轻些手脚,伺候得不好你就推推我,若是好了你就受着,总归外边的人也不知道……”   哄劝加上甜言蜜语说个不停,到晚上他真就把人抱到床帐里去了。   黑灯瞎火的夜里,赵究轻柔地贴了过来,男人宽阔修长的身子带着好闻的气息,细心拢着她、啄吻着人。   沈观鱼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清泠不近人的样貌跟只冷艳的猫儿一般,偏偏带着孕相,昭示着这娇儿与他有过不能与人说的纠葛。   一想到她肚子里孕育着自己的血脉,赵究就把持不住,真该把她吃了才作数。   当知道炽杵进来了,沈观鱼都没想着推开,眼中有秋水一泓,攒动之间,只觉得自己就如外殿的蜡烛,差点融化了,怀孕当真是给人增添了一些奇妙的……渴盼。   当夜各自满意,赵究自己收着的起居注上又添了很不一样的一笔。   *   午后微风轻拂,赵究一身青纱道袍,矜贵公子清风朗月,沈观鱼枕着他,听他握着一卷书慢慢诵读,嗓音若金声玉振,带着清正宁静之气。   十指如葱,遮在唇边又打了个哈欠,沈观鱼倦得眼尾都泛了泪,“陛下,你真的信这个呀?”   赵究说什么在还是胎儿的时候,多听些圣贤之言,生下来的娃娃聪明,就日日对着她念四书五经,但沈观鱼总觉得过于玄幻了些。   赵究修长玉手盘着她已经圆滚滚的肚子,俊美的脸上满是正经:“若不信,读它做什么?”   “那我先睡了,陛下慢慢读吧。”   “你若想睡,我就不吵你了。”   见她是真困了,赵究撒了书,抱着她倾身去将窗户关上,内殿昏暗了下来更好安眠。   沈观鱼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睁眼只看得殿内一片,殿内只能看见柱子案几的模糊黑影。   她昏蒙蒙地坐起身,心里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心里绝望得喘不过气来,莫名其妙就想哭。   “醒啦,我陪你出去走走,回来再用饭好不好?”   赵究抬手轻抚着她的背,温柔的声音如春霖一般,能浇湿着焦枯的心。   原来这里还有人,沈观鱼被轻拍着,苦闷的情绪慢慢就消散了。   “好,咱们出去吧。”沈观鱼应声,却不见他起身。   赵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再等等,我被睡得有点麻了。”   “……”有孕的皇后娘娘赏了他一拳。   *   经过了一场对赵究一个人来说兵荒马乱的生产,沈观鱼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咱们好好把三个孩子养大,就不生了吧。”赵究抚开沈观鱼沾在脸上的湿发,心里揪得生疼。   在外头听到她的喊声时,赵究被逼宫十回都没有这么怕过。   沈观鱼倒觉得这一回比生吉祥的时候顺利了一些,但见他眼里还未平复惊悸,她也点头:“都听你的。”   接生婆将包了小被子的宝意和宝雁抱过来看,“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很健康,哭起来声音可洪亮呢。”   赵究这才看到,两个小娃娃一生下来的时候脸都是猪肝色的,他问道:“吉祥刚出生时也是这样的吗?”   沈观鱼知道他为何惊讶,笑道:“吉祥刚出生时也跟个小老头似的皱皱巴巴,过几日就白白胖胖跟个雪团子似的了。”   他难得冒出些憨气,愣愣“哦”了一声。   两个人商量之后,哥哥大名就定作赵珩,小名宝意,妹妹取名玉玑,小名宝雁。   “今日月馥宫人,统统有赏,接生的人加倍。”   赵究下了口谕,接生婆忙不迭地谢过皇帝,又抱着两个小娃娃出去照顾了,赵究则自始至终都守在沈观鱼床畔。   因为阿娘生产,吉祥守在外面被吓坏了,才六岁的孩子哇哇哭着就要冲到里面去,徐脂慧赶紧将小公主抱住,安慰她娘亲没事。   徐家小公子也牵着她的手,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又捂她耳朵,“不哭,不哭,我给你捂好耳朵,皇后娘娘会好好的。”   吉祥哭到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就挪到了爹爹的怀里,阿娘躺在床上,身旁躺了一对小娃娃。   “这是弟弟妹妹吗?”吉祥一下就精神了。   赵究道:“是啊。”   吉祥凑近去看了又看,猫眼眨啊眨的,小脸都跟弟弟妹妹一样皱在了一起:“爹爹,不好看……”   赵究起初也觉得他们跟小老头似的,但他是个“过来人”了,耐心解释道:“等过几天风一吹,太阳一晒,就长成两个雪团子了。”   吉祥翘着小脚:“跟阿娘种的菜一样,一浇水晒太阳就精神了?”   “没错。”   闻言吉祥放心了许多。   沈观鱼听着父女俩的对话,唇角一直挂着笑。   小孩子见风就长,很快见两团人见人爱的瓷娃娃,吉祥都不肯理会徐家小公子了,整天就守在月馥宫里,亲一口弟弟,再亲一口妹妹,把自己知道的小秘密都告诉他们。   但瓷娃娃们好像不领情,动不动就的哇哇哭,抱着他们的奶娘就要带去喂。   “爹爹,阿娘!”   没了娃娃逗的吉祥百无聊赖,跑到内殿去找爹娘。   听见女儿的喊声,沈观鱼忙把赵究的脸捧起来,他尚有几分皎丽迷离,唇自那坠珠似的豆蔻上离开了,抿着唇不高兴,眼神在怪她怎么不让自己再亲。   沈观鱼根本不看他,忙把衣裳给拢好,谁知道这时候女儿会撞进来,再拖延就要被看见了,当时候做爹娘的脸往哪里放。   “阿吉怎么了?”沈观鱼一面抚着发髻,一面低头看衣裙。   “阿娘,弟弟妹妹都不会说话,我想去找徐容月了。”   吉祥没察觉到阿娘的不对劲,扑过来抱住她的腿。   沈观鱼自然答应:“好,阿娘让人带你去见徐家弟弟。”   说罢赶忙招人陪着吉祥出宫,从始至终,吉祥都不知道自己的爹爹藏在屏风后面。   也怪沈观鱼昏了头,在皇宫里宝意和宝雁都有奶娘照顾,她不要喂孩子,那涨得便整日难受,只好在闲暇的时候悄悄自己弄了。   赵究无意撞见,清丽绝俗的美人儿自己抚顺赘余,他差点没撞翻妆镜,当下就明白过来她为何如此。   按住沈观鱼的手,“难受?”赵究的眼神如狼似虎。   沈观鱼咬唇不答,他也不勉强,只是不准她再自己动手,自告奋勇地尝了一回是什么味儿的,被衔吮着,臊得沈观鱼捂住了脸。   之后赵究就每日暗地里强行帮她解决了这件事,才有了今日差点被吉祥撞见的窘境。   等吉祥走了,赵究才出来,帮沈观鱼打横抱了起来,说道:“咱们继续。”   “不继续,你这个大魔头,放我下来!”沈观鱼挣扎着。   “别闹脾气,还没完呢,不然你又难受了怎么办,若是透了衣衫让人瞧见又怎么办?”   赵究认真得像在处理国事,结果就是要吃人罢了。   *   宝意和宝雁的哭闹从早到晚,常常睡到半夜就会突然听到哇哇的哭声,一个传另一个,沈观鱼也不愿意整夜劳动奶娘哄。   赵究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听到哭声就起来,一手一个稳当得不行。   沈观鱼心疼他睡不了多久就要早起上朝,有几回说道:“还是我去吧。”   “你安心睡。”赵究已经下了床去。   沈观鱼牵着他衣角说道:“把宝意宝雁抱到床前来吧,吵到我也不要紧,白日还可以睡。”   赵究依言在她面前哄起了孩子,他就穿着件月白色的里衣,修长落拓的身子微躬着,走来走去地轻晃着宝意和宝雁,轻声重复着龙凤胎熟悉的声响,哄他们入睡。   沈观鱼隔着床帐看他宽阔的肩膀,心中安宁。   赵究对此事比奶娘还在行,等孩子睡了,他也不讲究了,坐在脚踏上给沈观鱼看这两个小冤家的脸。   沈观鱼伸手将赵究垂落的发丝划到耳际去,在他的额角亲了一口,才去亲亲龙凤胎,轻声说:“咱们也睡吧。”   *   就这么一路养着崽儿,宝意和宝雁健康长到了五岁,能吃能睡,能把整个皇宫弄得鸡飞狗跳,在赵究处理国事的时候,沈观鱼就没有安生的日子。   赵究心有不安,等到终于空闲下来,就要和沈观鱼一起给龙凤胎开蒙。   正巧徐脂慧递来了帖子,请她一道出门游玩,沈观鱼说道:“那宝意和宝雁就交给陛下了。”   丢了烂摊子,沈观鱼和吉祥手牵手出了宫门。   吉祥玩得找不着北,非要跟着去徐家住,沈观鱼就自己回了宫。   回到月馥宫门口,就见宫人都被赶到了外边。   沈观鱼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快步走进了内殿,就见到两个混世小魔王骑在爹爹的背上,嘴里还喊着:“驾!驾!”   她忙抬手阻了后面的宫女,说道:“陛下就是这么开蒙的?”   赵究轻咳一声,将两个小娃娃抓了下来,俊俏的脸鲜见的红了,眼神避开她的样子怎么瞧怎么招人。   小魔王们还没玩够,扁扁嘴就要哭,沈观鱼毫不留情地把他们丢给宫人。   回首柔柔地将手搭在他肩上,说道:“陛下,让我也玩一把?”   玩这种,赵究什么时候怕过。   当夜,他又一次把所有人都赶出了月馥宫外,让沈观鱼当马骑了个够,只不过之后又在厚实的地毯上讨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谢谢大家陪伴到这里!   10月初开《夫君另嫁》,喜欢的可以收藏啊~   顺道再推推基友的文《乙女男主的把戏》,下面是文案   你是个普通的少女,普通到电梯里七个人能找到五个同款的你。   唯一不同的是,所有人都爱你。   低你一级的学弟,邻居家的哥哥,打工店的的父子,路上偶遇的人气明星。   所有人都奇怪的深爱过于普通的你。   直到你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是一个乙女游戏的女主,他们只有攻略你才能得到自由的生活,只有你知道这个秘密。   原来是这样啊,你松了口气终于放心了。   毕竟被一群陌生帅哥一见钟情矢志不渝,让你担心了好久,这种情况下他们没点变态爱好你都不放心。   决定让他们脱离苦海的你把人全部约来说:“我决定同时和你们所有人一起交往。”   “反正你们都有相同的爱好喜欢我,应该可以和平相处。”   男主们:“………”   听完你的描述,旁白沉默了很久说【所以你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打出BE吗?】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