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弟子的大逆不道》 作者:衡挑束侃   文案:   【一】天下三分,人界最弱。   人界为自保,踏上修仙之路。   自修仙以来,人界以五大门派为尊。   五大门派则以梁陵派为尊。   说来也怪,就是这千万年来,后劲仍十足的梁陵派,出最厉害的天才,也出最厉害的魔头。   梁陵派隔上个几百年,就出位叛出师门的魔头。   如今,尘世已再沉寂百年。   买定离手了喂!   押一押这位即将横空出世的大逆不道之人,究竟是梁陵六大长老谁座下的弟子。   【二】   宓沈从泥坑里捡来一个小孩。   本以为他必定成为仙风道骨、儒雅的修士。   没想到他竟叛出师门,如之前的某些魔头一样,成为威胁天下之人。   不止如此,还大逆不道的对他起了异心。   【三】   甯阶对他师尊有个妄念,但人界不容。   于是,他大逆不道叛出师门,改师为妻。   可叹,大逆不道千万年,虽窥破天机,仍天意难违。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甯(ning,四声)阶,宓(mi,四声)沈 ┃ 配角:伏凇,白帷 ┃ 其它:拂仙   一句话简介:大逆不道改师从妻,此后迎风待月   立意:我爱你,非妄语,是真心 第1章 天阶生(一)   “师尊!”   宓沈一手捂着甯阶的眼,一手快速抿去嘴角的血,抛出血蔷薇把身上的血迹吸收。   宓沈等血蔷薇把身上的血吸完后,快速服下修颜丹掩下一身伤痕,这才松开了甯阶的眼。   甯阶睁开眼便着急转身看向宓沈,见宓沈身上并无伤痕这才松了一口气。   宓沈抬手摸摸了甯阶的头,忍着剧痛撑着苍璧,从容地抬膝,从地上站了起来。   甯阶随着宓沈的目光,转身仰头看向这云雾缭绕的高门。   甯阶轻捏着宓沈垂在一侧的发带,道:“师尊,这就是我们要寻之处吗?”   宓沈疲惫的眉眼露出了笑意,低敛着眉眼轻声道:“这就是我们要寻之处。只要见到神母,阶儿就不用再受灵脉堵塞之苦。”   宓沈话音刚落,宫门便发出一阵轰鸣声。   宓沈听到这股声音原本半悬的心松了下来。   虽已寻到雪秋神母所在的雪秋宫,但想要进去,还要讲求个缘分。   若无缘分,这气势磅礴的雪秋宫转眼便会慢慢消失在眼前。   宓沈虽已做好在宫门消失前强破雪秋宫,但他们毕竟是所求一方,如此冒犯神灵,对甯阶有害无利。   宓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顾五脏六腑移位绞动的痛,收起苍璧,动作缓慢地稽首在地,朝天门行礼道:“弟子宓沈求见雪秋神母。”   甯阶见师尊跪拜在地,也一板一眼参照着宓沈的模样,端正身子朝天门行礼。   宓沈话音刚落,一声凤啼贯彻云霄,旋即宓沈感觉一股力道朝他袭来。   风从地上旋起,把宓沈和甯阶从地上扶来起来。   两人一抬头,身边的景象骤换,原本恢宏的山门变成富丽堂皇的宫殿,一行女子趋步前来。   为首之人一身魏紫,白发高束佩满了昂贵的金玉发饰。   但意外的是,如此雍容华贵之人,额间的花钿并非金箔所做,而是细细贴着真正的半朵蔷薇。   为首之人向宓沈行了一礼,道:“雪秋梳妆来迟,请仙尊莫怪。”   宓沈怔了一下,旋即回礼道:“是弟子冒犯了神母,请神母恕罪。”   宓沈行完礼后,把身侧的甯阶微微推向前,道:“弟子求见神母只为弟子的徒儿向神母求取丹燕神草来净血脉,弟子深知无礼,但仍微希神母赐药。”   雪秋神母微微一笑,“世界之物,皆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血脉之净,需追本溯源,方得清澈。雪秋所做丹燕终是比拟,难以媲美。”   宓沈一听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他本以只要见到雪秋神母,甯阶便可解血脉之困,没想到这令天下逐之的丹燕神草都不可解甯阶这贫瘠而杂乱的血脉。   雪秋神母看穿宓沈的想法,她继续道:“仙尊,丹燕虽好,但只是微水。仙尊所求之物,三界并非不存。水中看月,镜中看花,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一道白光从宓沈眼前蹿过,但速度极快。   许是急火攻心,宓沈用焕颜术隐藏的伤口更近作痛,连带着袖中的蔷薇也细细发着颤意。   雪秋神母含着笑,再次向宓沈行了一礼。   抬袖之间,风起,淡淡松香萦绕在两人身上,倏然,白雾起,香风扑面。   等两人再睁眼时,已然是到了山下的松林。   雾散之时,一声凤啼响彻云霄。   “远古一方,有一泊。泊密树,有鱼于泊,有猴于树。猴以食果为生,鱼亦是。但鱼跃而不得,幸猴摇枝,果落泊中,鱼食之。但日,一鱼化蟒,出,食鱼。猴斗之,猴蟒灭,树鱼存。树依有果,仍不落。鱼亦可辨果位,出水扭身跃之,不得,身死,滋树。后,一鱼化为猴,摇枝,鱼得之……”   宓沈蹙起眉头,但雪秋神母不给宓沈思索的机会,她开口道:“仙尊,十年后,雪秋恭候仙尊再临雪秋山。”   此话一落,整座雪秋山消失在两人的眼前。   甯阶轻轻捏住宓沈的衣裙,抬头道:“师尊,您别难过。弟子有幸得以为师尊座下,已是厚福。您听师叔的话,再收一位弟子吧。”   甯阶现在虽然只有十岁,但是他知道,他的师尊没有得到灵药来解他的血脉之贫堵。   他对修仙本来就没有兴趣,难以成道他并不痛苦。   他只是难受他的师尊因他而备受诟病。   宓沈蹲下身,展开手,淡笑道:“阶儿,你看这是什么。”   甯阶蓦地睁大了眼。   宓沈手中正是两枚红紫的丹药。   宓沈把药收好,抬手摸了摸甯阶的头,轻声道:“神女虽说丹燕神草不根治你的血脉之困,但并未拒绝赐药。这药我们先回师门,让你归境师叔研究一下,暂解你血脉之困。等十年后,或许我们再来雪秋山,或许就可彻解此事。”   甯阶欣喜地点点头,旋即抱紧了宓沈的脖子,道:“弟子多谢师尊。弟子一定以师尊为榜样,定不会让师尊失望。”   宓沈一听此话,眼中的喜悦消退不少,他摸了摸甯阶头,眼神复杂道:“为师还是之前那句话,尽全力即可,不必走为师这条路。”   混沌化斧,把天地劈成三方。一方为人界,一方为仙界,而另一方,则为妖魔界。   人界处仙魔两届之中,一念之间,可为仙,亦可为妖魔。   但自古以来,仙,灵力强悍,难以泯灭,人皆敬之趋之,而妖魔,虽灵力强悍,但困于混沌之气,多疯癫暴戾,人则皆恶之避之。   因此,修仙一途则为正道,修魔之途则为歧途。   修仙一途惊险无比,且经遇魔族侵扰。   为自保,人界经千万年来,形成五大仙门,修仙之际,兼护人界安危。   其首为梁陵派,处东方,现掌门白帷。   其四分别为水沉派,掌门李眺,位西;风乍派,掌门范廖,位南;剑花派,掌门谢枝,位中;耕芜派,掌门黄承,位北。   人界诸派在此,纵生横落,皆以五派马首是瞻。   而五大派为使门派居安思危、延绵昌兴,每隔五年,则举仙门大会,五派相互切磋,以增实战经验。   “卖花哦,珍贵的如梦牡丹哟。买就送桃花、蔷薇哦!”卖花老人趁着仙门大会,颤颤巍巍搬出自己培育多年的如梦牡丹,以希卖出一个好价钱,可以捱过接下来的五年。   但老人来的有些早,这些仙门弟子,一旦脱离门派,恨不得睡到日落三更才心满意足。   “吱。”   一个满身绫罗绸缎带着金戒指的男人率先走出来,吩咐身后的奴才道:“这些花都身值万金,你们从混沌初辟卖身给我干到现在都只能算上一个零头。动作都给我小心点!”   这般说着,他一边昂着头哼着小调,准备视察旁边的小摊,准备见到比自己花色好的,那是给了好处都不能留下的根!   一定要把花盆砸碎,把花根踩烂!   结果他刚睁开眼,就见一个不知从哪来还带着十分罕见的昂贵品种的花。   金戒指眼珠转了转,走向前,忽然道:“小偷,快把这个老头给我抓起来,他偷了我楼里价值千万的牡丹!”   他这么一喊,熟悉他套路的恶仆从楼里跳出来,一个挟制着老人,其他的则疯狂抢着老人的花。   老人被金戒指怒喝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人挟制住,而他的花正在被人一盆又一盆的搬走。   “我的花!”   老人撕心裂肺地挣扎,周围的人也知道这么多花肯定不会老人偷来的,但是金戒指背后可是仙家,他们平民老百姓哪里敢惹。   恶仆嚣张惯了,一见老人挣扎,怒从心生,扬起手凝起灵力就想往老人头上拍去。   众人见此不免闭上眼。   老人失去花,接下来的五年不一定能捱下去,如此还不如被一掌拍死,痛苦还能少一点。   砰!   恶仆手上的灵力骤然消散,整个人被弹了出去。   众人察觉声不对,睁眼一瞧,是一身着劲瘦月白校服的俊美少年。   其他恶仆见此,纷纷放下手中的花,他们先是扫了一眼少年身上的衣服,见不是五大派的校服,立马龇牙咧嘴地凝起灵力,朝少年扑去。   而面容比玉璧精致的少年未曾分给他们半个眼光,他转身动作舒缓地扶起老人,当这群恶仆即将扑到两人面前时,只听之前那个恶仆惊恐吼道:“我的灵力呢!我的灵脉呢!啊!”   此话一出,原本抱着牡丹悠闲欣赏打戏的金戒指也绷不住脸,惊恐地看向少年。   恶仆们听到下意识想收手,但已经来不及来。   少年抬袖给老人抚衣之间,一股巨大的灵威压在这群恶仆的脸上,顷刻,他们被反弹出去。   少年温煦道:“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人眼神空洞地看着被砸烂的花,喃喃道:“我的花……”   少年看到满地狼藉的碎片,微微蹙眉,旋即一挥袖,原本被踩烂的花一瞬间恢复原本盛放的模样。   少年半蹲身子把花捧起,道:“花我已用灵力保住,只要再放入盆中便与先前无异。且我加了我师祖特制的花药,四季可常开不败。”   老人一听,原本没了神情的眼又恢复了神采。他接过少年递给他的话,流下浑浊的眼泪,颤着声,道:“谢~”   老人谢字没说完,一片哀嚎声四起。   原来他们的灵脉都已经被废。   金戒指在第一个恶仆嚎出灵脉被废时,就发出了信息。   在少年帮老人收拾花的间隙,金戒指的主人便已赶到。   而他赶到的第一时间,就是放出他融合后期的威压。   “大胆宵鼠,竟敢坏我好事!你可知我是谁!”   少年像是没感受到他的威压一般,继续帮老人把花重新放置在花盆中。   那人见他不理自己,怒气横生,一个剑势就朝少年挑了过去。   可少年只是弹指一挥,那剑势骤然被打散。   这下轮到金戒指的主人睁大眼睛。   李渡攥紧了手。   他开始仔细打量此人,可这少年的衣饰华美归华美,但并非五大派的校服。   见此,李渡稍稍安了一下心。   他扬起下巴道:“你是来参见仙门大会的吧,我告诉你,我可是水沉派掌门座下弟子。”   李渡轻轻拍了一下宽大的战袍,昂头笑道:“只要你喊我一声爷,我就绕过你这次!”   李渡说完,原本就扬起的下巴更是高扬。   就算眼前这人灵力比他高又如何,只要他不想得罪五大派之一的水门派,他就得乖乖给自己磕头!   甯阶原本想这人要是跟自己打一架,他就把人打得心服口服,让此人给老人家道歉。   听到他说是水门派的人也只是轻轻蹙眉,但一听他自称是水沉派掌门座下,甯阶的眉头深深蹙起。   水沉派掌门李眺,曾交给师叔一根万年人参,以帮助师尊固元。   宓沈服用后身子的确好了很多,这份恩情甯阶一直记到现在。   眼前这跋扈少年一直在拿李眺压人,甯阶原本不想拿身份压人,但此时为了李眺的名声,却不得不拿出自己的身份。   甯阶转身,把身上的校服彻底显露在李渡面前,道:“你说你是水沉派掌门座下弟子,那你真不识我身上这套衣服?”   李渡冷哼一声:“我不需要知道小门小派的弟子。”   甯阶这下了然此人定不是李眺座下的弟子。   他道:“你不是水沉派掌门的座下弟子,你在冒名。”   李渡自然不是李眺门下的弟子,要是他真是掌门的弟子,他哪里还需要靠卖花挣钱去讨好人。   李渡傲居道:“你这小门小地的弟子哪里配知道我的名字。”   “啧,李兄,真是丢人啊。你要是再不管教,你们水沉派的脸面可真是要在仙门大会上丢尽了。”   王沂妖孽地摇着扇子,一脸的惨不忍睹。   被唤作李兄的李磷青黑着脸走出人群来到李渡的面前。   他一抬手,佩剑从他袖中惯出,顷刻之间,李渡的灵脉被李磷割断。   李磷把剑归鞘,冷声道:“是你不配知道他的名字。”   话落,李磷转身看向甯阶,强压着不快,抱拳道:“水沉派掌门李眺座下大弟子李磷。”   王沂穿着一身红衣从李磷身后走出来,妖孽地欠了欠身子,笑道:“风乍派掌门范廖座下大弟子王沂。”   甯阶抱拳回礼:“梁陵派微雾仙尊宓沈座下弟子甯阶。”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呵呵的营养液,给你比个心!   还没写完,但是因为收到了自己买来的手办,所以先把文案与前三章更换。   这篇文我感觉感情线比较慢,先奉上,希望大家喜欢。   疫情形势相对严峻,请大家做好防护与消毒,都平平安安的!   感谢收藏的小可爱,欢迎捉虫,笔芯! 第2章 天阶生(二)   李渡见废了他灵脉的人是水沉派接班人李磷,原本苍白的面色更加灰白。   李渡听到甯阶的回话,唇颤了颤,道:“梁陵派没有微雾仙尊。”   他像是找回自己的底气,用力喊道:“师兄,梁陵派没有什么微雾仙尊,他在骗你!”   王沂这下更加幸灾乐祸,他合起扇子,戳了戳李磷的胳膊,笑道:“你们水沉派的弟子莫非都是像他一样都是傻子?。”王沂啧啧两声,感叹道:“李兄啊,王某现在对你以后接管水沉派的情景,感到十分地担忧啊。”   二十年前,已关闭千年的赤灵秘境重开,众修仙者纷纷趋之若鹜,力求在赤灵秘境得到仙界的宝物。   可千万人中,仅一十五岁的少年在赤灵秘境获取了宝物。   且,若非少年出手劈开仙境结界,人界一半的修仙者恐怕要丧身于赤灵秘境。   十年后,魔族动乱,大肆入侵人界,魔界中的混沌之毒也随之入侵人界。   不少修士中了混沌之毒,灵脉尽废,对魔族进攻毫无抵抗之力。   在这时,二十五岁的少年横空出世,收混沌,逐妖魔,把安宁与繁华再归人间。   自此,少年之名无人敢称,皆尊为微雾仙尊。   李渡听到此话顿时忘记王沂身份的尊贵,怒吼道:“就算是梁陵派有这个劳什子微雾仙尊,可他身上是蓝色的校服,不是梁陵派的菘蓝青色校服!”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甯阶的身份,但是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说不定不是呢。   对吧!   他身上不是菘蓝校服啊。   李磷之前只是被气的脸色发黑,现在就是羞耻的无地自容。   若说是小门小派不知微雾仙尊也便罢了,可是与梁陵派交好的水沉派弟子竟然也不知微雾仙尊,着实丢尽水沉派的颜面。   李磷此刻动了杀意,一道银光闪过,地面已无李渡此人。   众人的目光遏制不住地看向李磷的手中,刚才他手上的戒指灵光一闪,想必是李磷刚刚用灵力开启了水沉派戒罚塔,把李渡关了进去。   甯阶见此微微蹙眉。   五大门派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戒罚塔。戒罚塔,专关行事恶劣弟子,但行事恶劣一般是指弑师等大逆不道之事。   李渡仗着自己是水沉派弟子的名义,到处为非作歹,让门派蒙羞。   但其惩罚最大是废除灵脉逐出师门。   关进戒罚塔,毁其魂魄,着实罚得有些过。   况且,李磷把李渡关进戒罚塔,主要原因不是在李渡为虎作伥败坏水沉派的名声,而是在于他不知师尊。   甯阶想到这,眉尖蹙得更深。   他刚想开口,就见一道青光袭来,旋即梁陵派一行人便出现在甯阶面前。   甯阶见白帷来到,收敛了神情,向白帷作揖:“弟子甯阶参见掌门。”   王沂与李磷也是小辈,见白帷到来,也收好武器,向白帷行礼。   白帷微微颔首,淡淡开口道:“甯阶,此乃水门派家事,你莫要多嘴。”   甯阶一听,便知白帷已经知道刚刚此地发生了什么。   白帷已经发话,他再多说,的确不妥当,于是只好回个是。   白帷撇了李磷一眼,继续道:“且,你师尊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称呼他尊号的。水沉派此举,并不为过。”   李磷努力收敛神色,但脸上还是有些发黑。他向白帷行礼道:“是水沉派管教不严,此事弟子定会给梁陵派一个交代。”   白帷面容看不出喜怒,他没有回答李磷的话,而是对甯阶淡着声道:“甯阶,可愿归队。”   甯阶抱拳回道:“弟子不愿。”   气氛骤然变得冰刺。   就当王沂与李磷以为白帷会动怒时,却听他对身后的大弟子何因吩咐道:“何因,你把入会玉佩与秋山阁的钥匙交给甯阶。”   何因回了白帷一个是,旋即从白帷身后走出,拿出荷包,把银子、玉佩与钥匙等交给了甯阶。   甯阶收下荷包,向白帷与何因行礼:“多谢掌门,多谢师兄。”   何因没有回话,冷然地走到白帷身后。   白帷道:“这是你第一次参见仙门大会。单独一人,虽可多增经验,但也需照顾好自己。”   声调虽未有起伏,但对甯阶关爱宠溺之意却显而易见。   甯阶行礼道:“弟子多谢掌门关怀。”   白帷微微颔首,旋即率领梁陵派弟子御剑前往水沉派安排的秋山阁。   李磷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脸色一阵青白交加。   他抬眼看了一下甯阶,也不与他打招呼,踅身就走。   王沂看了一眼李磷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旋即转身向甯阶行礼道歉:“李兄就是这个臭脾气,万望甯兄莫怪。”   甯阶对李磷的态度并不入心,只是淡淡摇摇头:“无事。”   李磷毕竟是水沉派掌门之子,自小随着李眺行走于五大派之间,仙门比武,从未缺失榜上有名,是名副其实的仙门公子。   而自己当年便不被掌门所看好,若不是师尊态度强硬,后来又去雪秋山求取了丹燕神草,这才勉强让掌门暂退,成为师尊的弟子。   这些年来他虽外出师门历练,但像仙门大会这种大型比武,却从未参见过。   李眺嫌弃自己只是一个挂着师尊弟子名义的庸才,倒是正常。   王沂见甯阶脾气好得很,便欠身道:“如此,甯兄,仙门大会比武场上见。”   甯阶抱拳回道:“仙门大会见。”   王沂说完,转身追上李磷,勾着他的脖子,互相开着玩笑。   甯阶转身,帮老人收拾好最后一盆牡丹,拿出钱袋,交给老人,笑道:“我想一盆牡丹、一盆桃花以及蔷薇种子。”   老人连忙推辞:“仙君已帮老朽抢回了牡丹,若仙君喜爱,老朽送仙君几盆便是,用不着仙君的钱。”   甯阶把钱袋交到老人家手里,笑道:“老人家,且不说这是晚辈身为仙门弟子应做之事,这些花是晚辈要送给晚辈师尊的出关礼物,这些钱也是晚辈第一次帮忙除魔所得的报酬。所以这花这钱对晚辈而言意义非凡,请老人家一定要收下。”   老人一听,便知这钱非收不可,只好收下。   老人把钱放好,然后拿出一袋蔷薇与一盆桃花,交给了甯阶。   甯阶一瞧那满满当当的蔷薇,心下便知老人家这是给多了蔷薇种子。   刚想推辞,就听老人家道:“仙君,您给老朽钱,是您对师尊的敬意,老朽给仙君蔷薇,是老朽对仙君的敬意。老朽体谅您,也请您体谅体谅老朽。”   甯阶叹了一口气,把这些东西收到灵袋,向老人道谢道:“多谢老人家好意,晚辈却之不恭了。”   老人见甯阶收下这才满意点点头,旋即他好奇道:“不过老朽看得出,仙君想要的并非是老朽的牡丹,而是桃花与蔷薇。恕老朽无礼,这些野外之物,仙君送给您的师尊,可否会触怒尊颜?”   甯阶低眸。   他想到宓沈在雪秋山上初次见到蓝蔷薇的惊艳以及离去时的不舍。   他下山游炼以来,还从未见到有人这般喜爱蔷薇。   想到宓沈见到满山蔷薇眼中绽开的惊喜,甯阶没忍住,眉眼舒展下来的那刻,一丝笑意也从唇角露出。   甯阶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愉悦,笑着对老人家说:“这些山外野外,对我们师徒而言,是上天赐下的珍宝。多谢老人家挂怀,晚辈相信师尊一定会喜欢老人家您培养出这珍贵的桃花与蔷薇。”   甯阶话音刚落,一阵钟声自远处秋山传来,这是秋山准备开场之音。   甯阶站起身,他抱拳向老人家道别道:“秋山已开,晚辈要进山了。此后一别,愿老人家身体安康。”   话落,甯阶拿出宓沈留给他的仙船,催动灵力,前往秋山。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把多出蔷薇种子的钱留给老人家。   等甯阶走远,卖花的老人家慢慢把花收掉,推着车走向一犄角旮旯。   趁无人注意,他一挥袖,把花全部收到灵袋,旋即慢条斯理把手、胳膊上的老皮全部撕掉。   他转身看向甯阶前去的秋山,嘴角勾勒出笑意。   旋即一声哨响,一股黑烟从这犄角旮旯消失。   苍穹之上,灵光归一,是数万各家仙门弟子奔赴秋山。   而被屋宇掩盖的地面之下,岩浆滚起,盛如鸦雀遮日般的黑影却也从魔界缓缓涌向仙门众聚的秋山。   甯阶把灵船收好,把入会玉佩与钥匙展示给秋山阁的人看后,进入了白帷准备好的房间。   一道房间,甯阶打开传音玉佩,轻声道:“师尊,弟子已到秋山阁,请师尊放心。待师尊出关,弟子会携满目的蔷薇与桃花与您相见。”   甯阶说完,他恋恋地摩挲了一下传音玉佩,等传音玉佩的淡蓝灵光散去,这才不舍地把传音玉佩收好。   收好后,甯阶便用灵力开始催化他买来的蔷薇种子与桃花。   咚咚~   甯阶收回灵力,挥手把花与种子收回灵袋中后,回道:“请进。”   何因听到甯阶答音后推门而入。   何因进门眉头轻蹙:“你在做什么?”   下午,便是仙门大会的第一场。   好巧不巧,甯阶碰上的第一人便是在街上遇见的王沂。   王沂行礼依旧如在街上偶遇那般,行了个女儿礼。   他合扇欠身向甯阶行礼,边行礼边笑道:“甯兄,缘分呢!”   甯阶抱拳回以笑容:“王兄,缘分。”   王沂啪的一下展开扇子,魅惑道:“甯兄,我想你不喜欢我怜香惜玉吧。”   甯阶轻摊平右手,雅然笑道:“王兄,请。”   甯阶话音刚落,王沂把手中的折扇扔到半空之上,原本文雅的玩物,瞬间庞大如猛隼之翼。   旋即,这巨大的羽翼在灵力的催动下,露出利刃,朝甯阶刺了过去。   甯阶凝起灵力抵消铁扇甩过来的灵力,旋即把剑催动,提剑把铁扇格住。   但王沂很明显把这铁扇当回镖用。   甯阶的剑刚撞上王沂的铁扇,发出刺啦的声响。   王沂再次催动灵力,催动铁扇回旋割向甯阶的腹部。   甯阶也预料到铁扇回旋,一个仰腰,一边躲过铁扇,一边把扇子踹向一边。   第一个灵力比试回合,甯阶胜。   王沂砍入地面的铁扇吸到手里,旋即执扇劈向甯阶的脖颈。   甯阶察觉出来,立马侧身躲过去,但王沂催动灵力让扇在手掌中换了个位置,再次旋向甯阶的脖子。   这时,短刃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   甯阶直接把剑丢到在地,凝灵力于手,双手合抱画圆,硬生生改变扇势,最终一抚一出,使铁扇转攻王沂。   王沂旋身躲过扇势,但他还未来得及催动灵力收扇,结果甯阶的剑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扇子则直接插入地面。   当甯阶的剑架在王沂脖子上时,王沂勾起了嘴角的笑,摊手道:“甯兄好功法,我输了。”   甯阶刚想说承让了,但他还未收剑,就见王沂用手指夹住他的剑脊,惊愕道:“普通的铁剑!”   虽然这场比试看似并未用太多剑势,但王沂每招每式都是注满了灵力,再加上他本人仙器上的灵力,想要对抗,就需要甯阶往手中的剑中注满更多的灵力。   但王沂的攻势过急,甯阶根本顾不上把大量灵力灌入剑中,只能用今天上午灌好的灵力。   幸好王沂喜欢简单粗暴直接以灵力碾压,这才使此战结束较快,否则,这把剑对上他那把上好的铁扇,连多半盏茶的功夫都不行。   高台上,谢枝不由赞叹道:“好技巧,不愧是梁陵派的弟子。”   白帷像是早就预料到王沂会输一样,淡淡地点头,回道:“谢掌门谬赞了。”   五大门派中,最重技巧的便是剑花派,剑花派掌门都如此赞叹,看来甯阶的武功技巧确实强于王沂。   谢枝此话一出,范廖因王沂初场失利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些,毕竟五大门派比试了这么多场,王沂惯于灵力碾压众所周知。   但他还是没忍住道:“白兄,这位弟子是何人啊,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位小弟子呢?”   白帷望着场下的甯阶,唇角微扬,“范掌门不必心急,日后你会多见的。”   相比于谢枝关注招式范廖关注输赢,李眺发现了重点。   李眺蹙眉道:“他的剑竟然是普通的练武剑。”   此话一出,原本醉得昏昏欲睡的黄承都清醒过来,四位掌门一齐看向白帷。   黄承脑子极快,回道:“莫非他就是你师弟那唯一弟子?”   白帷端起茶杯细抿了一口,风轻云淡道:“除了他,你们觉得梁陵派哪个弟子到这个年纪也没有一把宝剑呢?”   上午,何因捧着一把宝剑与梁陵派弟子服走到甯阶面前,问道:“你是在做什么,你的灵力怎么这样不稳?”   甯阶知道自己动用灵力肯定会被何因察觉,只是他没想到何因一进门就知道他费了不少灵力。   甯阶在心中叹了口气,站起身,回道:“师兄,我在给剑镀灵。”   梁陵派除了宓沈是十五岁从秘境得到属于自己的佩剑,其余梁陵派弟子皆是年满十八从炼器峰上获取自己的佩剑。   如今甯阶还未到十八岁生辰,宓沈也未出关,是故仙门大会已开,但甯阶还未有真正属于他的佩剑。   但仙门百家参加仙门大会的弟子哪个没有上好的灵剑,更别说五大门派像李磷等人手中的佩剑。   那些佩剑,   要么是门派内部专门炼器长老用魔族妖兽的内胆堆积淬炼起来的。   要么就是像宓沈一样从秘境中获取天地自生的灵剑。   若是这两样都没有,又不想在对战中让自己的武器变成碎片,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灵力加持。   灵剑本身就是因其本身具有强大的灵力而被修仙之人所追逐,并被其所利用。   若剑无灵力,则只是一把普通的武器而已。   是以,若是要把普通武器变成灵剑,方法就是用自身的灵力给剑镀上一层。   加灵之人本身灵力雄厚,哪怕这是一把寻常的练习佩剑,也可媲美不少妖丹加持出来的灵剑。   不过修仙之人本身灵力恢复有限,根本不可能再输出大量灵力给普通的剑。   且灵剑与普通剑的区别也在于灵力附加的长久与消耗度。   所以也根本无人愿意浪费大量灵力去研究如何把灵力长久附着在普通剑之中。   何因蹙了蹙眉头,拿起托盘上的灵剑交给甯阶:“这是俯林长老的灵剑,师尊特意让我交给你。”   甯阶摇了摇头:“多谢掌门、俯林长老好意,这把灵剑还是算了吧。”   何因眉头蹙得更深:“你若不用,明日你这剑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甯阶吐出了一口气,他摩挲注满灵气的剑,道:“师兄,我曾跟师尊说过,我这辈子只用他给我挑的剑。”   房间内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甯阶低声道:“师兄,对不住。”   何因冷着脸把剑收回,道:“你们师徒对不住我的岂止是这一件。”   话落,何因把衣服往前推了一下,道:“若是你这几日想要觅的清静,下午的比试你还是换上常规弟子服。”   何因说完,拿着剑便要走,但临到门前,他回头道:“甯阶,我知道你现在急于寻求天下仙门都认可你是微雾长老的弟子。但是你要切记,自信会变成狂妄与推崇,巨大的推崇下,带来的是无尽深渊。”   但他的自信永远不会成为傲狂。   因为他心中永远有师尊在给他敲击。   甯阶收回剑,对王沂道:“王兄,承让了。”   王沂把铁扇收回,笑意加深:“甯兄,受教了。”他把扇子放在胸前,徐徐扇着风,道:“甯兄,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期待你与李兄对上。”   甯阶回之以淡笑:“会的。”   此时,一道剑光掠过,鸦雀般的黑影如虫蚁般迅速潜入地下。   天上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秋山之巅,一道倩影伫立。   若仔细看,她那繁杂的木槿紫色下裙结满了冰霜。   可惜,悄无声息。 第3章 天阶生(三)   仙门大会初场连设多场,但并非是一场接着一场。   但今年的仙门大会倒是奇怪的很,第一场结束后,迅速安排胜者进入第二、第三场比试。   众人虽未多说,但一经下场,多会议论纷纷。   李眺见此,不由看向高座上的白帷,担忧道:“真的不告知与会的仙门,此次仙门大会之所以急促是因微雾仙尊出关吗?”   白帷淡淡抿了一口茶,道:“不必,他不爱热闹。且,清风出关,是为他徒儿一事,若是众仙门知晓,恐怕多生祸端。”   宓沈到现在在世人面前只出关两次。   一次是他十五岁赤灵秘境取剑,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并在修仙界声名大噪。   另一次则是二十岁收混沌、逐魔族。   这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那次的宓沈,以开天辟地之势,迅速取得了人界无人可比拟的声望。   宓沈每一次出关虽拯救人界于危时,但每次出关也是人界于危时。   所以世人虽敬他尊他,但也怕他。   ——每次他的出事,都代表着人界危矣。   故,此次出关,着实没有必要让众仙门知晓,除了扰了宓沈的清静,也是无需给众仙门带来不必要的担忧。   李眺一想,也觉宓沈出关一事没有必要像君主登基一般昭告天下,于是学着白帷一样,把目光集中在比武场上。   下午三场,第三场甯阶遇上的便是李磷。   李磷连赶两场,王沂自然来不及与他交流他与甯阶对战的经验,只能来得及匆匆抓住李磷的衣袖,道:“甯阶不可小觑。”   李磷无所谓地点了点,但王沂见他目光望向一旁的甯阶便知他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中。   李磷边走向擂台目光便放到甯阶身上。   甯阶实力如何,当王沂第一场就被他打下去时,李磷心中就有了计较。   他跟王沂相处了多年,知道他最喜欢开场用灵力碾杀。开场,王沂的灵力是最强盛的一场。结果王沂第一场就被甯阶打了下来,这就表示甯阶的灵力不容小觑。   李磷走到台上,与甯阶相互行礼,当他抬眼望向甯阶这张文雅的脸时,他右手禁不住握紧了佩剑,眼中露出棋逢对手的神情。   李磷拔出佩剑,道:“水沉派李磷请教阁下高招。”   甯阶把灵力凝于掌心,他慢慢拔出佩剑,回道:“阁下请。”   李磷不像王沂一样初招便用灵力碾压对方,而是颇像剑花派一样喜欢剑势先行,不过李磷能跟王沂成为好友,也代表着王沂对战的一些习气李磷要么也沾上点,要么他本人多少也有这些习气。   李磷喂招时,不似王沂灵力大过剑势,而是剑势与灵力旗鼓相当,配合得宜,双方碾压。   甯阶用手中的灵剑对上几招便察觉手中的剑有断裂之际,他立马推掌把灵力往剑上加灌。   李磷立马察觉到凝聚在甯阶身上的灵力正在往他手中的剑上附加。   李磷的表情当场难看起来,他咬牙看向甯阶,咬碎了字瞪向甯阶:“你这是在蔑视我!”   李磷话音刚落,他全身的灵力倏地炸开,甯阶立马收剑甩出结界挡住李磷暴走的灵力。   甯阶可以阻挡,但可怜了周边的弟子,纷纷被这灵力震出内伤。   高台上的李眺见此,立马站起身一甩袖,给站在周边以及其他擂台上的弟子结了一个法界。   结完界后,李眺蹙眉看向脸上明显显露出怒意的李磷,见他丝毫不收敛乱走的灵力,眉宇间的折痕越发加深。   范廖与李眺交好,于是出口打趣他道:“李兄,英雄出少年了。水沉派继承人,果真名不虚传。”   李眺下意识看向白帷,但白帷不为下突发意外所动,依旧端着那白玉杯,淡淡地品着茶。   李眺见白帷丝毫未动,微微收敛神情,冷哼一声坐下叹息道:“哪里是英雄,分明就是个莽夫。这小子跟随我历练多年,一点儿镇静自若都没学到。反观甯小公子,只能让我感叹不愧是清风长老教出的弟子,令我自叹弗如啊。”   场下,甯阶一边拆李眺的招式,一边解释道:“李兄,并非是我狂妄瞧不起阁下。只是家师尚未出关,按照祖规,我现在还不能拥有自己的灵剑,还请李兄谅解。”   李磷听甯阶解释,也想起甯阶师承微雾仙尊。如今宓沈正在闭关,按照梁陵派的规矩,白帷又无法替宓沈做主,甯阶现在的确不可能拥有自己的佩剑。   想到这,李磷的怒意渐消,他一抬手,架在甯阶脖颈处的灵剑立马被召回剑鞘。   李磷把剑扔在在一旁看热闹的王沂,对甯阶道:“我们不比灵剑,比灵力。”   甯阶把剑收回灵袋,道:“李兄,请。”   李磷催动丹田,周边的水汽瞬间凝结成冰,化作利刃朝甯阶飞去。   甯阶迅速凝起结界,不过他这结界与以往反弹冰刃的结界不同,这结界像是巨大的蔷薇,当李磷的冰刃刺向结界时,冰刃一接触花瓣,瞬间化成水,被结界吸入。   李磷见冰刃不行,旋即聚擂台下之水,化作冰锥直刺向地面上的甯阶。   甯阶察觉出地下灵力的波动,他随手挽了一个手势,猛摁在地,旋即一朵巨大的莲花以甯阶为茎当即盛开。   这朵莲花迅疾把冰锥包住,原本盛开的花瓣旋即拢合成花苞。莲花花苞合拢之刻,巨大灵力凝聚而成的冰锥被无情绞碎成水,被花苞吞下。   甯阶收掌,脚尖一点,从花苞处跃下。   当甯阶脱离花苞那刻,莲花花苞旋即蹿入地下,紧接着无数藤蔓从李磷脚下钻出,带着水痕,层层对着李磷包围缠绕。   李磷自然也察觉脚下不对,灵气化作冰刃刀刀割向脚下的藤蔓,但这冰刃割向藤蔓那刻,一个藤叶竖起,啪的一下,直接把这冰刃拍碎成水。   藤蔓攻势非常迅疾,一开始李磷还能凝聚灵力化作冰刃冰镖想把这讨人厌的藤蔓割断,可后来,李磷就顾不上凝聚灵力,而是直接以手为刀,斩断扑向他而来的藤蔓。   藤蔓被李磷不断割断,甯阶见缠绕不成,用手凝诀。原本拧成一股的藤蔓骤然分散开来,他们不再扑向李磷,反向支棱向上。   李磷看出甯阶是想用藤蔓行成包围之势,于是把灵力往手掌凝聚更多,化为刀刃,刀刀割向藤蔓。   但当李磷即将成功之时,这些断掉的藤蔓,忽然化作莲瓣压向李磷。   李磷下意识用胳膊阻挡,旋即把灵力凝聚于脚,化刃割裂花瓣。可旋即李磷就感觉自己高抬的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瞧,是莲花的花蕊。   很快,李磷发现自己不能动的不止是脚,他的胳膊也被花蕊缠住。   里面的情景众人无法得知,在外面,众人只瞧见原本四分五裂的藤蔓立马化作莲花花瓣,这莲花像是吞噬冰锥一样,把身处其中的李磷包住合拢。   虽然此刻李磷处于下风,但众人都不觉李磷会输,或者是说输的这么快。   之前李磷灵力暴走,众人就知李磷灵力雄厚,现在虽被莲花包围,但是只要灵力足够,完全可以把这莲花爆开。   可一分钟过去后,这合拢的花苞并未被人从里面破开,相反,这花苞慢慢落瓣。当剩下黄蕊时,这莲花旋即化作菊花绽放。   等花瓣灵力凋落,李磷慢慢露出在众人面前。   就当众人以为李磷会凝聚灵力再战几回合,却见李磷抱拳道:“恭喜甯兄。”   甯阶抱拳回道:“承让。”   众仙门见李磷认输,纷纷惊愕,竟相互商讨甯阶是怎样赢了李磷的。   但灵力强盛的五人,在高台,透过层层遮挡的花瓣,他们看到李磷被藤蔓紧紧缠住。   李磷不是没有想过用灵力把藤蔓爆开,但是他的灵脉像是被堵塞住一般,根本运行不通畅。   无法,他只能束手就擒。   李眺眼神复杂地看了白帷一眼。   虽然甯阶不被众人所知,但是他们五大门派的掌门都知道,白帷当时坚决不同意宓沈收甯阶为徒。   但不知道宓沈用了什么逼迫白帷改口,并让白帷邀了他们四人去参与甯阶的拜师礼。要知道,五大门派齐聚一派之时,喜事只有该派下一任掌门继任。   当时他们不是不好奇宓沈违背白帷之意,非要收下甯阶这个徒弟。   但是当甯阶一露面,他们都感觉不可置信。且不说不是他们想象中如宓沈一般的天纵奇才,而且还不如他们门派的外门弟子。   时过境迁啊。   当年不被看好的甯阶,在今日的仙门大会上,连挫两大门派未来掌门后继人。   翌日,甯阶拿着淬好灵力的剑走到赛场,等着开擂。   咝~   一股灵力忽然从脚底蹿到甯阶的灵台,倏地,紧接着一股清风轻轻拂了一下甯阶的脸,灵力加持清风,让甯阶的身子微微颤栗。   甯阶攥紧了手,他旋即低头,掩饰敛不下的兴奋。   怎能不兴奋!   他的师尊……他的师尊要出关了!   很快,擂场开台,甯阶不似从前那边翩然走向擂台,而是一个跃步,直接飞到擂台上。   甯阶看到对面的女子,来不及像观察王沂李磷一样先观察他们的性格,而是直接道:“在下现在此处跟姑娘道个歉,待会儿,在下出手可能会有些粗鲁。”   对面女生一听,英气的眉头横挑,怒道:“别以为王沂李磷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就可如此猖狂。待会儿,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一声钟响,女子毫不客气甩出灵鞭,打向甯阶。   甯阶这次直接放弃用那边淬灵的剑,凝出藤蔓,旋即把对方甩出的灵鞭缠住。   对方像是知道甯阶的剑并非灵器,见甯阶不用,也并无像李磷那般大动肝火。   她凝力推掌,一股火焰顺着上好灵鞭蹿到甯阶的藤条上。   甯阶的灵力虽然比对方高,但对方有属性加持,甯阶蹙了一下眉,旋即收回灵蔓。   甯阶看向那张艳比朝霞的脸,蹙眉道:“你是剑花派的弟子。”   谢秾勾唇笑道:“剑花派弟子谢秾领教阁下高招!”   谢秾话落,灵鞭断裂成数万条,在谢秾身后重组成火朱雀。   旋即,每一块灵鞭化成带火的箭,刺向甯阶。   甯阶再次展开蔷薇结界,不同他与李磷对战时的放手,而是主动出击。   这蔷薇结界在甯阶身上竖起,一朵偌大千层蔷薇展露在谢秾面前。   旋即,花瓣如鱼贯出,片片把带火的灵鞭包住。   甯阶已经没有了耐心,他直接凝诀,蔷薇花瓣如雨冲向谢秾的火朱雀。   谢秾自然不会乖乖被束,立马凝诀令火朱雀燃火。   但这该死的蔷薇花瓣像是不怕火一般,正面冲向火朱雀喷出的火。   这些花瓣如风一般把火旋住,旋即吞噬掉。   谢秾见势不对,立马改变火朱雀的攻势。但时机已晚,那股清风把火卷灭后,旋即扑向结界未成的谢秾。   一旁的王沂见此,不免合扇,道:“今日他这时怎么了,怎么直接用灵力碾压,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李磷一听王沂的话,脸不免一黑。   的确,这次甯阶与昨日不同。   昨日他更像是在观察王沂与自己的招式,因此一开始是防御为主。   但这次他整个人就很着急。   谢秾与他们一样先用攻势,但是甯阶却直接以攻挡攻,直接学王沂用灵力碾压谢秾。   这样看起来,昨日甯阶对他们两个,还真有怜香惜玉之感!   甯阶见谢秾已无法反抗,抬手打了一个手响,旋即那蔷薇花团从谢秾身上蹿到天上,紧接着便在天上炸开,化做千万花雪,缓缓飘向擂台。   谢秾看着手掌上的芍药,惊愕地看向一旁的甯阶。   甯阶抬手抱拳道:“今日冒犯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姑娘收下。”说完,便转身向下擂台。   “站住!”谢秾喊住甯阶。   甯阶转身看向谢秾。   谢秾定了定,道:“等你有了灵剑,我们再来一场。”   剑花派引以为傲的并非是灵力的磅礴,而是技巧的变化。   虽然在众仙门看来技巧远不如灵力,但若灵力枯竭,技巧亦是不容小觑。   甯阶笑道:“一定。”   王沂见此,戳了戳李磷,笑道:“看来我们的待遇终究还是不如姑娘家啊。”   王沂话音刚落,一声哨响彻天际。   当蔷薇花瓣仍在天空飞舞时,一股黑云迅速掩盖白日,形成阴暗之势。   王沂与李磷一听,纷纷变了脸色。   甯阶见此也瞳孔一震,心道:不好,是魔族来袭,来的还不是普通魔物。   甯阶与谢秾对视一眼,两人旋即用灵力重化武器。   甯阶用诀,他身后盛开起一个巨大的蔷薇,这些蔷薇旋即化为刀刃,刺向一团又一团的黑雾。   这些黑雾可以被灵气打散,但好像这里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地面上很快又聚成了一团。   黑雾之后,魔族的修罗兵也跟着登上了地面。   甯阶见此,提剑斩断谢秾背后的修罗兵,两人旋即背对背,开始斩杀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大量修罗兵。   这些修罗的血对灵器带有腐蚀性,甯阶斩杀几百个修罗后,昨日被李磷灵剑震出裂纹的剑再也支撑不住,当场断裂在甯阶眼前。   修罗兵见此,直接对着甯阶脖颈砍去。   甯阶一脚把来袭的修罗兵踹出去,他来不及用灵力化鞭,跟李磷一样直接把灵力凝于胳膊,以手为刃,砍向这些修罗兵。   甯阶的灵力是磅礴,但哪怕再多,也经不起修罗兵的滔滔不绝。   这时,李磷与王沂也跟甯阶、谢秾汇合。   李磷灭掉一个修罗兵后,道:“这些修罗兵没完没了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们坚持不了多久。”   甯阶灭掉一个修罗兵后,抬眼看了一下天,道:“这天上有结界,恐怕这些新生的修罗兵怕日光,所以才会有巨大的结界罩住秋山。”   谢秾一边斩杀一边回道:“没错,但是地下的这些修罗兵太难缠了,根本没有机会去破这个该死的结界!”   王沂道:“现在灵力最强的是甯阶。我们几个一起飞上去掩护你,然后你用灵力直接破开这该死的结界。”   李磷也并非不识大局之人,一听立即同意,回道:“可以,就按王沂说的做。”   李磷、王沂和谢秾本身就经常一起探秘境打擂台,默契度十分高。   甯阶虽然没有配合的经验,但是他之前观察过三人性子,相对而言也配合极其默契。   但小辈终究是小辈。   四个人虽想出破解之法,但是上面灵压之高,根本让他们飞不上去,一股巨大的黑雾突袭,四人没法,只好凝成结界,被压到了地面。   就在众人百筹莫展之际,一道蓝光忽破界开来。   众人下意识侧目看向那道蓝光。   甯阶看到这道蓝光后,惊喜喊道:“师尊!”   随着蓝光破界,一把通体透蓝的宝剑把凝聚在上的黑雾驱散。   随着黑雾与结界的消失,日光再次照射进来。   众人惊喜地发现,魔族的修罗兵再也不是斩杀不绝。   可轮不到他们出手,一股强大的灵力在天际爆开,比甯阶更为绚烂的片片蔷薇花瓣在天空往下飘落。   花瓣落在修罗身上,只见这些修罗哀嚎一声,旋即泯灭在众人面前。   倏地,一位明若皎月、清如徐风的美人便从天际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帷见人来了便收了剑,再次回到高台上,慢慢品着水沉派的好茶。   而众人,则怔怔看向活在传闻中的微雾仙尊——宓沈。   相比众人见到宓沈的惊愕,甯阶就显得惊喜得多。   甯阶跑到宓沈面前,眼神亮晶晶道:“师尊,您怎么提前出关了!”   宓沈见甯阶自觉跑到自己面前,便拿出手帕把甯阶脸上的血擦拭干净,旋即在他面前展出一把灵剑,清淡如风道:   “为师是来为你送剑。”   甯阶看都未看面前的灵剑,而是一直亮着眼盯着宓沈,喜于言表道:“师尊是怕弟子吃亏,所以才特意提前出关为弟子送剑?”   宓沈听言,一张不知道绷了多少年的冰山脸也露出了淡淡笑意,道:“你第一次参见仙门大会,不可连一把趁手的灵剑都没有。为师不愿你吃亏。” 第4章 天阶生(四)   众人听到这两师徒间的对话,心中一片纷杂。   都想着甯阶怎么这样说话,对微雾仙尊实在是太不敬了。   听完宓沈的话,又纷纷凌乱。   不止这弟子不敬师长,直接点出宓沈的心思,宓沈也为师不尊,竟然当面承认他就是来给甯阶撑腰的。   怎样,当他们这些仙门都不存在?   实际上,宓沈还真未把目光分给这些人,而是全部集中在自家徒弟身上。   宓沈把灵剑往甯阶面前一推,道:“试一下这把灵剑吧。”   甯阶点点头接过灵剑,用自己的灵力灌入其中,催动灵剑。   这把灵剑像是天生属于甯阶一般,当甯阶的灵力灌入其中,这把灵剑剑身立马发生兴奋的铮鸣声,旋即挣脱甯阶的手,在空中迸发出璀璨的蓝光。   同时,一股旋风从空中炸开,往四周冲散,强大的灵力逼得李磷等人直往后退,而宓沈发丝在襟前微扬,但整个人并不受这巨大的灵力冲击。   稍顷,宓沈忽道:“兑酉位,三百步。”   甯阶一听,立马催动灵力朝宓沈所说方位刺去。众人顺着剑光移过目光,发现一身着淡紫色、带着帽帷人就站在秋山一亭之上。   砰!   一把淡紫色的伞倏地盛开,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灵剑。   来人轻而易举地挡住灵剑,旋即凝聚灵力,一股小小、淡紫色的灵力立在指尖,旋即一条巨大的灵鞭从地面隆起。   这股灵力之大,直接把灵鞭四周的修仙者震飞在地,更甚者吐血昏迷。   甯阶怕伤到宓沈,立即在宓沈四周竖起屏障。   而宓沈也心安理得地待在自己徒弟给他设的屏障之中,平静地伫立在原地,淡淡观这战。   李磷见对方有些难搞,下意识倾身想要前去帮忙,但王沂一把拉住李磷,对着宓沈努了努嘴,道:“你没看出仙尊这是在增加甯阶的实战经验吗?”说完,他转头看向与宓沈一样风轻云淡的魔族,沉声道:“而且这个魔族的灵力在你我之上,甚至不亚于各大门派的掌门。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谢枝等人自然也注意到这个紫衣人,他们刚想召出灵剑,就被白帷拦下。   白帷淡声道:“有清风在,怕什么。安心观战即可。”   李眺一听便觉梁陵派自己都不在乎甯阶出什么意外,他们这帮外人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于是李眺率先坐下,一起与白帷谈着水沉派特产的水沉茶来。   谢枝有些不放心台下的谢秾,但是见宓沈在他们几个小辈之间设了结界,这才松下一口气,也跟着坐回位置。   甯阶一边躲过灵鞭,一边用诀试图用灵力把这条灵鞭割断。   但对方的实力明显在甯阶之上,甯阶用灵力凝成的飞镖直接被灵鞭撞碎。   甯阶是木系灵力,虽多用剑,但也擅长用鞭。这么多年练鞭用鞭,他从未感觉到腻烦,但这次对战他是真的感觉到这种长鞭的烦人。   宓沈见甯阶一直不用他给的灵剑,蹙眉道:“人剑合一是要忘记你手中的剑,但不是让你彻底忘记用剑。”   宓沈这么一说,甯阶这才意识到他也是拥有灵剑的人,于是用诀把悬在空中的剑召回,催动灵剑直接砍向灵鞭。   这一下原本完好的灵鞭终于出现裂纹,甚至被砍之处有断裂之际。紫衣人眉头微蹙,旋即催动灵力,改鞭为锥,直接刺向甯阶。   甯阶用之前对抗李磷的办法再次结花去吞噬冰锥,但当花想吞噬冰锥时,紫衣人打了一个响指,旋即甯阶凝成的灵花旋即被锥刺破,泯灭在空。   甯阶一个跃步躲过冰锥,并用灵剑砍断锥头,立在断裂处,心中骇然看向破裂的灵花。   若是冰锥把灵花刺破,甯阶倒是没有骇人,但刺破灵花的是具有金属性的晶锥!   这就意味着,这个不速之客拥有着双灵根!   甯阶额头上沁出了汗。   他一边砍断晶锥,一边观察紫衣人。   但这紫衣人他能瞧出只有他对自己的蔑视,其他的他完全看不出来。   蔑视!   甯阶灵光一闪,他用灵剑砍断来袭的冰锥,旋即跳到上面,用灵力把晶锥爆开。   紫衣人微微蹙眉,旋即抬手催动灵力,生成更多晶锥。   甯阶围着紫衣人转了一圈,旋即一朵巨大的莲花以紫衣人为中心盛开。   紫衣人见过甯阶与李磷的对战,自然知道甯阶这是用什么招式,她手挽了一个诀旋即以手摁地,一股巨大的灵力爆发出来,把拢合的花瓣冲散。   但奇怪地是这些花瓣后仰,把这股巨大的灵力化作徐风吹散开来,花瓣也随之舒展解离。   这些花瓣漂浮在空中,飘离分散。   紫衣人眯起眼,凝起灵力化作冰锥刺向这些花瓣。这些花瓣被冰锥所带的风所刺,旋即慢慢开裂,最后竟成千万朵蔷薇。   紫衣人见冰锥刺不破,于是在凝灵力,想把这个包围圈爆开。   但暴走的灵力并未吹散这些蔷薇,因为这些蔷薇行成一个势,直接躲过这股强大的灵力。   紫衣人眯起眼,明白了自己现在并不是被灵力包围,而是陷入了一个阵法。   紫衣人用脚碾碎掉落在脚底的冰锥,旋即凝聚灵力来探这个阵眼。   但甯阶怎么可能给紫衣人这个机会。   他凝聚灵力于这些花中,这些蔷薇旋即形成一个包围圈,片片花瓣全方位朝紫衣人刺去。   宓沈见此,脸上神情不变,但是垂在衣袖中的手猛然攥起,手臂上原本清淡的青筋此刻根根暴起蛰伏在他手上。   不过宓沈眼中出现裂痕,就连原本坐在高台上旁观的白帷脸上也浮现出青色。   白帷霍然站起,眼底的平静碎了一地,透露出些晦涩的狠厉。   李磷刚想为这招叫好,但还没等他出声,就发现白帷转身离开了秋山台。   他蹙了蹙眉头,但白帷的嘴一向很黏,就算他问,估计什么都问不出来。   于是李磷给自己满了一杯茶,继续看着台下甯阶与紫衣人的斗法。   蔷薇花瓣的攻势又疾又利,哪怕紫衣人结了结界,但这结界很快被花瓣割裂,甚至有一片花瓣割伤了紫衣人的手背。   紫衣人眯起眼,她抬手抿去血,旋即抬袖一转,整个人破开原本就有空隙的结界离去。   甯阶见人逃走下意识想追,但又想到宓沈在自己身后,于是住了脚,转身来到宓沈的身边。   宓沈见紫衣人逃走便知甯阶定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旋即松开紧握的手,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甯阶收好剑来到宓沈的身边,眼神亮晶晶道:“师尊。”   甯阶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一些话已经全体现在他的眼神中。   宓沈眼中露出了笑意,道:“很好。”   的确很好。   紫衣人的灵力明显在甯阶之上,且两人一对战,甯阶就一直处于劣势。   如此强大的灵力差距,想要逆风翻盘,真是九分要靠运气。   但甯阶通过之前的招式迷惑紫衣人,旋即利用阵法把紫衣人的灵力限制住,把大化小,逆风翻盘,的确十分的不错!   甯阶听到宓沈夸赞他,原本就轻扬的眉眼此时笑得更开。   他斟酌了半天,道:“师尊,您现在是要继续回窃蓝山闭关修行,还是留在这里看弟子的比试。”   宓沈一听此话这才把目光从甯阶身上微微移开,瞥向这狼藉一片的擂台。   水沉派是此次仙门大会的主办门派,李磷见此,率先往宓沈那里走了几步,隔着一段距离,严肃道:“仙尊,只需一天,仙门大会仍可继续进行。”   宓沈扫了一眼李磷,再次把目光放在甯阶身上,他本想像从前一样喊阶儿,但他发现之前那个要靠在他怀中才能爬上雪秋山的孩子身魄已然与自己分毫不差,甚至因为多年游历,身魄比自己还要强壮。   宓沈不惹人注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他把阶儿两字吞下去,道:“这位是?”   甯阶立马明白自家师尊闭关多年,别说李磷一等小辈,恐怕连五大门派掌门的名字   都不一定知道。   甯阶旋即向宓沈介绍李磷:“师尊,这位便是水沉派掌门李眺之子李磷。”   李磷恭敬行礼道:“弟子李磷拜见微雾仙尊。”   宓沈点点头,知道李磷是谁后,把目光移向他身后的两人。   甯阶一一为宓沈作介绍:“朱草红色校服的是风乍派掌门范廖门下大弟子王沂,缃叶黄色校服的是剑花派掌门谢枝门下大弟子谢秾。”   王沂与谢秾听此,连忙向宓沈行礼。   宓沈颔首后便对甯阶道:“既然仙门大会隔日便如期举行,那你便用为师赠予你的灵剑继续参加仙门大会。”   宓沈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便想转身离去,可惜他还未跨出一步,他的衣袖便被甯阶拉住。   宓沈回头,他还未来及用眼神询问甯阶是否还有别的事情,甯阶就失去对战时的从容,焦急道:“师尊,您要回窃蓝山再次闭关吗?”   宓沈摇摇头:“此次出关后暂不会再次闭关。”   甯阶听言眼前一亮,他直接攥住宓沈的护腕,目光微敛,期艾道:“那……那师尊可否留在秋山观看弟子比试。”   李磷惊愕地看向甯阶。   宓沈他虽是头一次见,但通过宓沈的出场他便知宓沈与传言中一样,是性子极冷之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在高台上看如此嘈杂的比赛。   而且他发现甯阶的胆子有些大,他之前见甯阶翩翩有礼,再加上这三场比试,他以为甯阶是个极为守规之人。   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拉扯他师尊的衣袖,现在还攥住他师尊的护腕不松……   那个手在还未在李磷心中落地吐出,就再次听到甯阶不尊的话。   甯阶右手攥紧宓沈的护腕不动,左手便轻扯宓沈夸大的衣袖,理直气壮道:“师尊,别家门派的弟子都是师尊坐在高台上观看自家徒弟比赛。师尊若是闭关徒弟也强求,但师尊既然不闭关,为何不与其他师尊一样也留在秋山观看徒弟表现?弟子也要像与别家弟子一样。”   王沂听此,连忙把在前的李磷往后拉了一把,展开他那把灵扇,一边扇一边道:“刚刚经历一场艰战,李兄应该很累吧。而且这秋山擂台被这些修罗的血染的实在不像样了。李兄,不如这样吧,我跟阿秾帮你一起收拾。”   王沂说完不等李磷回话,直接拉着他跟谢秾后退了几百步。   废话!   此时不走更再何时!   难道要等到宓沈动怒训斥甯阶时再走吗?   笑话!   那他们岂不是成为被无辜牵连而遭殃的池鱼!   阿秾!   宓沈心中有了计较,知道该怎样叫甯阶。   宓沈摆正脸,道:“既然阿阶想让为师留下,为师便观一观这仙门大会。”   甯阶听到宓沈同意,高兴道:“多谢师尊体谅弟子。”话落,甯阶忽然想到宓沈是年少出名,出名后又一直闭关,便道:“师尊,明日弟子陪师尊赏一下秋山附近的美景吧。”   宓沈的手指微动,旋即摇头,回道:“明日不可,为师与掌门还有要事商谈。”   甯阶知道宓沈这是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逗留,便不再强求宓沈,松开了他的手。   甯阶回道:“一切都听师尊的。”   宓沈见甯阶松手,这才微微点头。   甯阶还想说什么,就见白帷出现在宓沈身后。   甯阶只好把话咽下,向白帷行礼。   白帷眸光深沉地看了一眼甯阶,旋即对宓沈道:“清风,你过来一下。”   宓沈吐了一口气,对甯阶吩咐道:“阿阶你去寻一块空地,再与你的灵剑磨合一下吧。”话落,便跟着白帷走向秋山阁。   一到房间,白帷立马落下一道结界。   待结界完成,他冷然看向宓沈,道:“清风,你不是说他的记忆已经被清除干净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买了一个很贵很贵的东西,我的手现在都是抖的,先发一章压压惊。   大家一定要做好疫情防控啊!!!   虽然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但我感觉可能四月中旬甚至五月初才能恢复日更,这篇太卡,完全在计划之外。 第5章 天阶生(五)   宓沈目光一沉:“你在怀疑是我修复了他的记忆。”   白帷蹙眉:“阿沈,我并非是怀疑你,我只是在问你他的记忆到底有没有清除干净。我相信你也感觉出来了,这次他对战使用的招式分明是梁陵派禁术蔷薇刺。”   宓沈攥紧了手,目光深沉道:“我比谁都清楚他此次用的招式与蔷薇刺极其相似,我也比师兄你更希望他忘记那时的记忆。而且你别忘了……”   宓沈的脸上仍无情绪的波动,但若甯阶在时,见到宓沈,定会惊愕。   他那师尊眼神微动,语气中露出讽刺:“阿阶的记忆是归境师兄做的。你应该相信二师兄的医术,他清除的记忆,并非是我能在不伤害阿阶的情况下让他恢复记忆的。”   白帷听言蹙眉道:“可是,他怎么会用蔷薇刺。”   宓沈想到那漫天的花刃,心中的沉重并不比白帷的轻。   但蔷薇刺这种秘术除了自己、白帷与归境外,就是已经去世的长辈知道。   可死人不会复生,根本无解!   良久,宓沈回道:“天赋。不可比拟的自创天赋。”   甯阶这招看似与蔷薇刺极为相似,但是他的杀招远远比蔷薇刺还要灵动与强大。   而且不止此招,用灵力吞噬绞杀灵力也是甯阶自创,所以事关此次蔷薇刺,唯一可解的便是甯阶天赋奇高,自创出跟禁术蔷薇刺相似但更完备、更实战的招式。   白帷听到宓沈提到天赋,也不觉沉了沉眸。   两人沉默许久,宓沈开口道:“师兄你放心,那段记忆,除非我走火入魔,否则我会一辈子封印阿阶那段记忆。”   白帷眸光深沉道:“阿沈,你要知道,那段记忆不该存在你我师兄弟之外。他不记得,对他,对你,对师门都是好事。”   宓沈的脸更加冷淡:“我知道。”   白帷见宓沈一脸不愿谈往事,便知此事算是过去了。   不过……   白帷蹙眉看向宓沈,道:“阿沈,你今日怎么唤甯阶为阿阶,你之前不是都唤他为阶儿吗?”   宓沈对白帷这个询问感到疑惑,他道:“阿阶已经弱冠了,我再唤他为阶儿感觉有些奇怪,所以我才唤他阿阶。而且你跟师兄他们有时不也是唤我为阿沈嘛。”   白帷的眉头蹙的更紧,“可是……”   宓沈看着白帷等着他的可是。   但白帷也说不出来什么。   不过对于称呼问题,宓沈也拿不准,于是他再问道:“如果我不唤他为阿阶,那我唤他什么?师兄,你平常唤你弟子什么?”   白帷不假思索回道:“我一般直接唤他们名字或者是唤他们的字。”   说到这,白帷想起甯阶年已二十,但是因为宓沈一直没有出关,所以甯阶不仅没有属于他自己的灵剑,也没有在成人礼上得到自己的字。   白帷轻咳一声,回道:“这次仙门大会不出意外必定是甯阶夺得魁首。既如此,不如借此次魁首在梁陵派举办他的成人礼。那你最近修炼空隙,帮他取个字吧。”   宓沈点点头:“我知道了。”   白帷从灵袋里取出一块玉佩交给宓沈。   宓沈接过玉佩蹙眉,问道:“你不是不赞同我来仙门大会吗?你怎么会准备我的房间?”   白帷也不在意宓沈没大没小的问话,他瞥了宓沈一眼,回道:“你会乖乖听我的话留在窃蓝山继续修炼吗?”   宓沈没有回话,他如今站在白帷面前已经说明他根本不会听白帷的话。   白帷也不生气,继续道:“你那宝贝徒弟第一次参见仙门大会,依你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他吃没有灵剑的亏,你肯定会来给他送剑。还有你那徒弟看似文雅守礼,搭眼一看像个小古板一样,实际上惯会撒娇。”   说到这,白帷眼中的淡静也碎了一地,他看着宓沈,眼中颇有不满,与那些掌门交谈不同,此时他的话也开始密了起来。   白帷不认同道:“他若撒娇也就罢了,你还惯着他。你一碰上他,什么冷然什么疏离通通全部消失。我看他要是想要这秋山阁,你都敢到李眺面前当着整个水沉派的面把这秋山阁给要过来。”   宓沈刚想开口,白帷就挥挥手,道:“不必多言,你回去吧。既然蔷薇刺的事谈完,你的心思恐怕也不在这里了。”   宓沈也不否认,他抬手行礼向白帷告辞道:“既然师兄逐人,那师兄便早些休息,清风便先行告辞了。”   宓沈拿着房间的钥匙,蹙着眉头跟着掌柜在连绵不断的窃窃私语声中,走到白帷给他留的房间。   一进房间,他便道:“什么都不缺,劳烦了。”   掌柜也知道宓沈性子冷不好相处,整条路走完,他后背已然冷汗涔涔,听言倒是颇感解脱,连忙道:“是是是。不过仙尊若是有什么吩咐,摇铃即可。”   宓沈自然没有错过掌柜一脸解脱的神情,他敛了一下眼,道:“多谢。”   话落,宓沈便把门关上。   他倚在门上沉默片刻,便提步走向内室。   宓沈刚想用灵力把灯点燃,但他还未发出灵力,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宓沈收回灵力,背手看着多条灵蔓顺着柱子慢慢缠绕,然后颤颤巍巍地开出万数带着灵光的……蔷薇!   宓沈看到看出来的是蔷薇,原本微敛低垂的眸子瞬间睁大。   这世上,唯一带着灵光的植物便是荧火莲,这花极其难养,世人若是想要一睹这荧火莲的美景,只有两处可寻。   一处便是荧火莲生地南海,另一处则是梁陵派的窃蓝山。   而且窃蓝山的荧火莲,是甯阶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花了多少功夫才把它供到了窃蓝山……   “师尊。”   甯阶的脸从黑暗中浮现,他带着一脸笑意与十分的专注出现在宓沈眼前。   甯阶走到宓沈眼前,摊开手,一朵蓝色的蔷薇展露给宓沈面前。   甯阶讨欢道:“师尊你看,这是我今天早上发现的。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宓沈接过甯阶手中的蔷薇花,放在眼前细细欣赏。   他能看出甯阶在这朵蔷薇上花了很多心思,因为这朵蔷薇身上有明显荧火莲的身影。   看来,甯阶早就在想如何把荧火莲上的光移结到蔷薇上来。   宓沈把蔷薇收到灵袋中,伸手一挥,场景骤换。   甯阶很快反应过来,凝了结界挡住从侧边攻过来的灵力。   甯阶边挡宓沈的攻击,边委屈道:“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弟子还未来得及跟你说弟子多年游历的趣事以及灵力的厚薄,你就用灵力打弟子!”   宓沈隐藏的眉眼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但他的声线依旧冷峻,道:“一试便知。”   宓沈话落,灌入剑中的灵力再次加强,攻击的速度也提了上去。   甯阶顾不上向宓沈撒娇,连忙接招。   不出一百回合,甯阶便被宓沈的灵剑制喉。   甯阶累地直接躺在地上。   宓沈把灵剑收好,淡声道:“六成。”   甯阶瞬间明白宓沈的意思,他现在的水平只达到宓沈的六成水平。   甯阶眯眼满足道:“弟子会再接再厉。”   要知道掌门也只是达到自家师尊的七成半。   宓沈对甯阶现在的灵力水平也较为满意,他给甯阶使了个净身诀,道:“等你成人礼完毕后,为师便带你再去雪秋山。届时不出意料,你的灵力便可达到达到为师八成,甚至九成。”   甯阶一听,整个人也不累了,直接从地上仰卧起,眼睛亮着直盯宓沈:“师尊您是说您要陪弟子游历!”   宓沈见甯阶如此喜悦心中升起微微疑惑,“并非游历,而是与雪秋神母的十年之约到了。此次前途凶险,并非寻常秘境游历。”   甯阶笑道:“弟子知道,只要师尊在弟子身旁,弟子便不怕。”   不怪甯阶惊喜。   这十年来,他与宓沈相见的次数寥寥。   初次修炼,宓沈还一直待在他身边悉心教导,但慢慢的,便从一月一次见面,到半年一次,最后便是到现在的五年一次。   五年了,真的好长。   虽然知道宓沈不得不闭关,但是宓沈错过他成长的五年,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不过幸好,他的成人礼,他再次以宓沈之徒一名大噪于天下时,还有他接下来人生最辉煌的几年,宓沈都在他的身边,不会再次缺席。   宓沈常年闭关自然瞧不出甯阶的这些小心思,反而因为说到十年之约,原本舒展开来的眉头再次深深蹙起。   当年寻雪秋山着实辛苦,但当时的经历真的只能说增加了一下经验,增加了他对雪秋神怪怪到什么地步的经验。   至于其他……   雪秋山向来以变幻莫测出名,之所有说有缘,就是因为恰巧寻到雪秋山的可能性着实之低。   所以想要依着当年原路返回根本不可能。   甯阶见宓沈神色凝重便知道他在担心雪秋山一事,当年他年纪虽小,但是也记得这条路上的惊险。   甯阶轻轻抓着宓沈的衣袖,小声道:“师尊,弟子灵脉困顿之疾虽未完全痊愈,但足以令弟子在众仙门间畅通无阻。就算寻不到雪秋山,也没关系。”   宓沈摇摇头:“此次去雪秋山,若是能彻底除去你灵脉困阻之境,再经几年,你的修为必定超越为师。所以为了你的大道,为师一定要再次寻到雪秋山。”   甯阶抿了一下唇,旋即趁宓沈不注意一下抱住宓沈。   宓沈惊了一下,他自小便未曾有人与他这般亲密过,所以他下意识的发应就是想用灵力把人弹开,但想到怀中这个人是自己的徒弟,这才收回灵力,想用手把人推开。   但甯阶察觉到宓沈的抗拒后,反而把人抱得更紧,他委屈地在宓沈耳边道:“师尊。”   宓沈一听甯阶这委屈的声音,原本的抗拒慢慢消失。他抬手轻轻抚了抚甯阶的辈,问道:“怎么了?”   甯阶低声道:“甯阶只需要一个师尊,他不需要成为另一个师尊,他更不需要成为超越师尊的存在。他或许想与师尊并肩,更想像师尊一样把师尊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但是,他最想让人知道的,他只是师尊的弟子,他没有给他师尊丢脸。世界上只有一个微雾仙尊便已经够了。他愿意分担师尊的重担,但是这前提是他的师尊站在万仙之巅。”   宓沈怔了一下。   骤然,宓沈与甯阶又回到种满暖荧蔷薇的房间,这栋房间里,每一朵花,都在向宓沈展示着甯阶这五年来有多想他。   宓沈看着这些发光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暖荧蔷薇,仿佛见到了窃蓝山上的荧火莲。   他……想起了五年前。   想到五年前,宓沈不堪地闭了闭眼,心道:没错,这世上只有一个宓沈便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无以为报,新章奉上(抱拳)!!! 第6章 天阶生(六)   水沉派毕竟是五大门派之一,有钱有人有经验。   每年仙门大会,碰上杰出的弟子,擂台总是坏地连水沉派的人都认不出。   当然,也不是没有品行恶劣的人,每年的仙门大会,总有那么几个败类,输了恼羞成怒,直接用剑把对方捅死,血溅秋山阁。   ……   因为之前的经验,此次应对满场的修罗血与各种形状的窟窿,水沉派应对的还算是得心应手。   那晚,甯阶抱了宓沈一会儿便于他分开,然后乖乖拿出屏风与被褥铺在一旁。   宓沈沉默地看甯阶动作,倒是没有阻拦甯阶帮他守夜。   其实,这五年两人虽一直没有见面,但宓沈知道甯阶只要在山上,他就会在冰洞前搭一个简单的草屋,在外面守着他。   宓沈敛了敛眼,灵袋中的蓝蔷薇在闪烁着光。   甯阶知道这样留宿师尊的房间不妥当,但这是宓沈第一次在人多的地方露面,现在看来是没有人敢来打扰宓沈,但并不说他们不想。   宓沈,仙门灵力最强者微雾仙尊,他对很多人来言是机遇,是一个可以抓住可以往上爬的机会。   如果他甯阶是其他门派的弟子,他只是会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必要去阻拦。但很可惜,他是宓沈的弟子。   自从宓沈以一人之力匡扶人界后,他是一座可供攀爬的高峰。或许有人梦想着超越,但更多的是借宓沈来功成名就。   可对这些人而言的高峰,对他而言,只是他的师尊,一个性子虽冷但也有血有肉的人。   打完地铺,整个房间便静谧起来。   暖荧蔷薇像是有所察觉,纷纷舒展了一下花瓣,便合上花苞,隐去光芒。   房内渐渐变得昏暗。   这种昏暗又有安神花香的环境,应说很快便可使人入眠,但意外又不意外的,师徒两人都未入眠。   甯阶凝神催动灵力在体内走了一遭后,原本他应因困倦而入睡,但他并无有半分入睡的心思。   这不难理解,今天毕竟是甯阶五年来头一次见到摸到真人,而且宓沈还答应留下看他比试,他自然心情亢奋不似平静心情可以轻易入眠。   宓沈则是不习惯。   这些年他虽养着甯阶,十年前风餐露宿他也不是没有与甯阶同处过。   但那时甯阶还小,可如今他身魄已然拔高。   ……所以无论是对甯阶的称呼,还是与他同处一室,宓沈都感万分别扭。   所以,哪怕宓沈多年闭关,但他现在只能闭着眼,因难以入睡而默默运转身上的灵力。   “师尊。”   甯阶在宓沈身边多年自然知晓他还未入睡,于是侧着身,想跟屏风里的宓沈再说些话。   宓沈停止运转灵力,回道:“何事?”   甯阶想偷到腥的猫,眉眼轻勾起来,他问道:“师尊,弟子觉得今日魔族来袭有些奇怪。”   宓沈倏地睁开眼,他滞了一瞬,旋即装作若无其事冷着声音问道:“何处奇怪?”   甯阶把胳膊垫在头下,沉思了一会儿,答道:“魔族之所以是魔族,是因为魔族的气息与人界、仙界不足,沾染了混沌之气。若魔族来袭,人界通过气息的转变便能察觉。可是这次,众多修罗聚于秋山之下,但无一人察觉。”   宓沈头微微往外侧歪了一下,道:“为师会以为你要说的是紫衣人一事。”   甯阶直接仰坐起来,道:“紫衣人也很可疑。他的灵力明明在许多仙家之上,可他却并未参与战局。”   宓沈则道:“这不足为奇。世上战事,少有主将冲锋陷阵。”   甯阶听言立马回道:“师尊说的是。可是师尊,您应也察觉到,这紫衣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会失败一样。他来搅局就是为了搅乱仙门大会。”   还有一句话甯阶没有说,因为他感觉这太过荒谬了。   宓沈回过头,闭眼回道:“梁陵派曾有一秘事。有一同门在比试中输与一人,那同门天资过人,输于一刚入门派的弟子自然感觉难堪,便日日寻那人对打。可后来,该同门发现此人竟是魔族。”   甯阶惊愕道:“魔族!”   还是入了梁陵派内门的魔族,这怎么可能!   宓沈轻嗯一声,继续道:“魔族有一秘法,可使消泯魔族身上的混沌之气。但随着那魔族的消失,此事便成为一桩秘辛。”   甯阶蹙眉道:“不过那魔族可以掩盖身上的混沌之气,那前辈又是如何发现他乃魔族中人?”   宓沈淡声回道:“这件事之所以成为秘辛,便是因为无人可知。”   甯阶想到今日魔族悄无声息进入秋山,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忧虑道:“若是魔族中人都若今日这般,那对人界而言,恐怕……”   宓沈知晓甯阶的担忧,于是再次开口安抚他道:“不必忧心。今日魔族来袭,你们这些小辈虽未察觉,但像掌门他们知道修罗来到秋山之下。”   甯阶更加疑惑:“啊?”   宓沈回道:“当年沧浪战役中魔族便是如此入侵人界。他们身上应是抹了曼珠沙华的花汁,所以暂时隐去了身上的混沌之气。”   白帷他们坐在高台并非只是为了显摆五大派的威风,而是设了一个法阵,预防魔族再如沧浪之战时瞒过整个修仙界的灵器,在人界大开杀戒。   是以阵法在察觉到曼珠沙华香气时,白帷他们便已通过阵法辨别出,秋山之下到底来了多少修罗。   且今日的结界,对他们小辈而言是手忙脚乱,但对白帷他们而言便是家常便饭。   白帷他们察觉出魔族重要人物并未联手参与此事,这才坐在高台,淡定用灵剑灭掉不长眼袭向他们的修罗,同时控场让甯阶这些小辈真正来一场与魔族正面交锋的历练。   想着这,原本就有些别扭的宓沈更加别扭。   他今日着实着急了些,一见魔族结界,便担心甯阶是否会出意外,未考虑到白帷坐镇整个仙门怎么可能会落到这种程度,直接催动灵力破了结界绞杀了来袭修罗。   事后跟着白帷走时,这才意识到他破了白帷对这些小辈历练的好意。   听宓沈提起曼珠沙华,甯阶也回想起在他刚踏入秋山时的确闻到一股曼珠沙华的清香。不过他当时以为是水沉派显摆他们奢华,并未多想。   现在想来,今日与修罗对战时,五大派掌门稳居高台一动不动的确有些奇怪。   当然,甯阶也察觉到宓沈未尽之言,明白他是关心则乱,忘了仙门大会本就是为了历练小辈而召开,现在有魔族修罗作陪,白帷怎么不可能对之多加利用。   甯阶笑眯了眼,道:“多谢师尊。”   宓沈见甯阶这个反应便知他察觉到自己心思,于是不自然动了动身子,旋即绷地更直更紧的声音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   但甯阶现在怎么可能有入睡心思,他连忙道:“师尊,弟子再问最后一件事,好不好?”   宓沈也不嫌甯阶烦,回道:“还有何事?”   甯阶连忙脆声道:“师尊赠予弟子的剑可有名字?”   宓沈道:“并无。”   他虽是第一次做人家的师尊,但也见过他师兄们做师尊,是知道赠予弟子灵器,若非弟子要求,是不可轻易取名再赠的。   想到这,宓沈觉自己当师尊并不失色,原本紧张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一些。   甯阶听到宓沈的话,不觉啊了一事。   宓沈自然听出甯阶的失望之情,这一听,他顿时感觉有些躺不住,于是慢慢坐起来问道:“为何失望?灵器不都是自己取名?”   甯阶低声道:“弟子想让师尊取名。这是弟子第一把灵器,有时师尊赠予弟子的,意义实在非凡,所以想请师尊赐名。”   宓沈一听怔了一下,一抹红意悄然爬上这张峻容。   因为……他也不会起名。   像微雾,只是因为窃蓝山常年萦绕着薄雾,这才取了此名。再如自己的字,白帷问他时,恰好窃蓝山上起了一阵清风,一片花瓣轻轻在他眼前舒展,他心思一动,这才给自己起了清风之字。   哪怕是甯阶的名字,也是因为他牵着甯阶走向梁陵派的仙阶,这才给他取名甯阶。   当时起名时,他只想把白帷敷衍过,并未考虑这名字被人喊时的感觉。随着年纪慢慢增加,他才意识到,此名着实有些羞耻。   不过幸好这世间少有人喊他微雾或者清风,否则这羞耻感定会催促他勤加修炼日日闭关。   宓沈同时也庆幸自己当时只给甯阶取一个阶字,要是当时没有白帷突然露面,他极有可能会看向梁陵派的门碑,然后给甯阶起名为甯尊。   ……   宓沈想到这些往事,脸上不觉冒出些许热意。他稳了稳,旋即道:“灵器需由主人自己取名,他人所取,终难成就你们之间的缘分。”   甯阶自然不知宓沈这些心事,听宓沈拒绝,多少有些失意,怏怏道:“是弟子冒昧了。”   不过甯阶是一个调整极快之人。   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   师尊不赐名,那他起一个与师尊灵剑有关联的名字。   甯阶便再次问道:“师尊,请问您手中的灵剑是何名号?”   宓沈拒绝了甯阶一次,便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第二次,而且宓沈觉得他给灵剑起的名字勉强文雅有趣,并不失他在甯阶面前的颜面,便道:“名为苍璧。”   “苍璧。”甯阶在心中细细念了几遍。   倏地,甯阶抬头看向宓沈,朗声道:“师尊,那您赠予弟子的剑名为浮朔可好?”   “浮朔,苍璧。”   宓沈细细念了一下自己与甯阶的器名,旋即发现这是浮璧朔苍之意。   宓沈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垂在腹前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朔苍……   “师尊,师尊。”   甯阶见宓沈不回他,身子忍不住抬高几下,想要越过屏风,查看那侧宓沈是什么情况。   宓沈听到甯阶唤他,回神道:“嗯。”   甯阶听到这不清不淡的声音,小声期艾道:“师尊,这名字不好吗?”   宓沈听出甯阶语气中的忐忑,知道他是怕惹自己生气。   宓沈紧皱的眉眼舒卷,道:“很好。”   甯阶松了一口气,笑道:“嗯,就叫它浮朔了。”   宓沈眉眼轻弯,淡声道:“好。”   浮璧朔苍。   那人留下他的最后讯息。   以后,或是可能成为普普通通的仙门弟子,也可能成为一介废人,更有可能……以身殉道,化为混沌,泯灭在三界之中。   可是……未来什么情况,又有谁知。   起码现在,这是甯阶亲昵宓沈花的小心思。   宓沈重新躺下,放空神灵,不愿再想以后复杂的困局。   他现在不想分半点心思在以后上,他现在只想看他弟子在仙门大会的表现。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大概都是3点更新了 第7章 天阶生(七)   “微雾仙尊啊。”   “对,那就是微雾仙尊。”   “这位仙尊长得倒是清风皓月,不过我怎么见到他感觉他很凶呢!”   “废话!他要是不凶,当年沧浪之战怎么可能打的毕罗一族直接在魔界消失!”   这些人虽是窃窃私语,但宓沈的灵阶极高,耳聪目明,自然这些话尽收耳底。   宓沈蜷缩了一下手指,低敛着眸,什么都没有说。   一旁的白帷自然也听到这话,他转眸望向宓沈,道:“阿沈,你不如随我一同前去高台。”   宓沈抬眸拒绝道:“掌门,我已答应阿阶与其他师尊一样坐在台下观他比试。”   白帷眉头轻蹙:“阿沈,你不要跟着他胡闹。”   宓沈看向擂台上的甯阶,原本轻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算不上胡闹,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只是他的师尊。其他师尊可以为弟子做的,我也可以。”   白帷见宓沈心思已定,便不再多说,与其他掌门去了秋山阁高台,留下宓沈只身一人。   既然他那徒弟非要给他找尴尬,他自己也愿意,便无须再多说。   宓沈见周围其他师尊都是弟子做陪,而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台下,的确是有些尴尬。   但是宓沈见甯阶站在擂台上偷偷给他开了一朵蓝蔷薇,白帷离去独留他一人的尬意霎间消散。   甯阶见宓沈看向自己,趁还未开场,催动灵力形成一股清风,把手中的蓝蔷薇轻轻传到宓沈手中。   宓沈撩开月白的衣袍,伸手接住了这朵在擂台盛开的蓝蔷薇。   宓沈抬眸,脸上虽看不出表情,但他对着甯阶微微颔首,甯阶便知道宓沈的心情还不错,于是原本就笑弯的眼此时更如弦月。   “仙尊。”   宓沈转身看去,见李磷他们三个人站在一旁向他行礼。   宓沈微微颔首,道:“何事?”   李磷看了台上准备比试的甯阶一眼,旋即道:“仙尊,晚辈等人是来看甯阶比试的,不知可否站在您身旁。”   王沂从李磷身边冒出来,一张难消妖孽气息的笑脸出现在宓沈眼前,他笑道:“仙尊,可否看在甯阶的面子上,让晚辈三人留下。”   谢秾虽未说话,但一双水眸也透露出些许期待。   宓沈护了护手中的蓝色蔷薇,淡声道:“随便。”   李磷三人听此便知宓沈这是同意,于是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纷纷站在宓沈身后。其中谢秾女儿家心思细些,还特意给宓沈满了一杯茶后才退到一侧。   宓沈品茶时冷眸低敛,当目光及到手上时,些许寒冰化做春水,止不住流恋这被清风吹得花瓣簌簌的蔷薇。   李磷、王沂、谢秾这三人哪个不是门派中备受器重的弟子,更何况有两人还是掌门之子,这三人哪一个会缺位置。   无非是甯阶担心自己单独坐在这边会尴尬,昨日这才偷偷溜出去,让李磷他们三个人来陪着自己。   而且,路上的那些闲言碎语,甯阶恐怕也听到了,所以让李磷他们作陪还有警告之意——警告他们不要对自己评头论足。   黄承见此,打了个哈欠伸了懒腰,打趣道:“诸君得子如此,不仅让黄某心生羡艳。”   谢枝淡定喝着茶,完全不理会黄承的调侃。   至于李磷则笑回道:“黄兄取笑了。”说完,他关心道:“不过淞儿她还是不愿出门吗?”   黄承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淞儿的腿伤越发严重,性子也越发封闭。所以我便让她四处云游去了。以希觅到良方,可以彻底医治好她的腿疾。”   李磷听此也只能唏嘘天妒英才,若是伏凇没得那场大病,恐怕今日仙门大会的魁首不一定是甯阶。   白帷听此,看向黄承道:“等淞儿回来,让归境帮她瞧一下吧。如果需要灵力,我和清风也可以帮忙。”   黄承苦笑道:“白兄,你的好意黄某心领了。但淞儿那个倔丫头肯定不愿去梁陵派。让她自己闯吧,吃到苦头,便知道面子什么的都没有她的腿重要。”   白帷也不再劝黄承,面子不是自己的,谁都能踩掉那孤傲的自尊说上两句,虽是好意,但再是好意,也是踩踏那绷紧的脊梁。   李磷瞧了一眼下面的宓沈,问道:“白兄,微雾仙尊他此次仙门大会结束后是不是要再次闭关?”   白帷端起白玉茶杯抿了一口茶,道:“李兄,若我未记错,你此前似是问过我相似的问题。”   李磷也不尴尬,道:“白兄,我之前问你的是有关微雾仙尊出关之事,现在我所询问的是仙尊闭关一事。”   白帷语气轻淡道:“闭关如何?”   李磷露出苦笑,道:“白兄,今日这些掌门是没去叨扰你,但他们都跑来我这里,问微雾仙尊出关一事到底是不是因为预感此次魔族来袭。”   白帷语气依旧淡然:“不过是来给弟子送把剑顺便留下来观赛罢了。”   李磷回道:“我自然是这样回的,但是他们见微雾仙尊长留,心中不免发颤。”   不怪这些小门派心中发颤,一旦与魔族作战,易覆灭的就是这些小门派。   之前便说过,宓沈出关现世多是人界危难之际,可再一再二,如今却是再三。   没错,宓沈是修真界的战神,但在另一种程度上,战神带来的不只是四海波静,他亦是昭示着战火的席卷。   这次只是给弟子送把剑都碰上魔族来袭,若是一直出关长留,这可了得!   那是不是代表着,人界将迎来一场更大的浩劫。   白帷原本淡然无波的眸子骤然沉了下来,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道:“仙门大会后,十年之约过誓,清风未变,不会再出梁陵派。”   这算是变相回答宓沈不再闭关,同时也暗中告知李磷宓沈如今的境状。   李磷立即明白了白帷的暗语。   宓沈闭关多年,灵阶的提升不能再靠闭关,而是需要去梁陵派外的秘境中才能再次提升。   但此话绝对不可以大肆宣传。   宓沈灵境的停滞不前,对人界而言是一种极大危机。   一旦魔族来袭,修仙界需用全界之力才能勉强抵抗的危机。   为了人界,宓沈这次需出关赴雪秋秘境。   不管事成与否,宓沈便会再次闭关。   明面上再次维持甚至是加强人界对魔族的威慑。   李磷叹了一口气,回道:“白兄,那就麻烦您多照顾一下微雾仙尊了。”   白帷微敛眸子,并未搭话。   闲谈之中,甯阶已赢得此场的比试。   众仙门也知甯阶已击败李磷、王沂与谢秾,这魁首基本都已定下他来,接下来的仙门大会已然没大有意义。但若直接说弃场,反自推风骨。   反正仙门大会的名义也是相互切磋,有一个灵力与技巧都极强的陪练,不要白不要。   甯阶跳下擂台,走向甯阶。   临到面前,甯阶便开始做表面功夫,他行了一个极其端正的礼,道:“师尊。”   宓沈手指轻动,轻抚过的蓝蔷薇骤然被收回灵袋。他微微颔首,道:“很好。”   甯阶对着李磷他们使了一个眼色,李磷十分有眼力道:“仙尊,师门有唤,晚辈先退下了。”   宓沈点点头:“嗯。”   李磷他们行完礼后,甯阶便走到宓沈的身侧。宓沈见此,站起身来,提步朝阁间走去。   甯阶见众人都还在秋山台,四周无人,一个跨步拉近了他与宓沈的距离。   甯阶轻声道:“师尊,我们回窃蓝山吧。”   宓沈像是早就预料到甯阶的话,也了他一眼,淡声道:“胡闹。”   甯阶见宓沈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眉眼上染笑,继续道:“此次来仙门大会主要是与别派弟子交流经验,但弟子早与李磷等人切磋过,其他的对战都是碾压,根本无法再增实战经验。”   甯阶参见仙门大会无非是要向白帷证明当年宓沈的决定没有错,在连挫三位未来掌门以及对战紫衣人后,他的实力已然在众仙家面前展示,白帷也看到了他的实力。   因此与其在仙门大会争这个虚名,倒不如回到窃蓝山给宓沈展示他五年来不断提高的种植技术。   或者是跟随宓沈再次踏上雪秋山之路。   无论是回家还是治病,只要在宓沈身边任情地撒娇,都是好的。   宓沈强压想要微完眉眼的欲望,清冷道:“不可自矜。”   甯阶直接上手揪住宓沈的衣袖,撒娇道:“师尊,弟子没有自矜。”   甯阶见宓沈瞥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没傲矜才怪,于是清咳了一声,继续讨好道:“好吧,弟子承认是有那么一点。但是最重要的是弟子再不走,就要接受李磷他们联合混打了。”   他边说边摆出一副即将被欺负的小可怜样,试图让宓沈同意他退出仙门大会,然后师徒两人浪迹天涯!   宓沈轻咳了一声,道:“为师还以为你交到朋友了呢,没想到是用挨打换的。”   甯阶笑道:“弟子所拥有的只有师尊,若是他们要求这个,定会知道弟子会跟他们决一死战。所以,他们大人有大量,见弟子无所有,只要弟子同意他们三人对打,他们便答应弟子替弟子暂陪师尊一刻。”   宓沈明知道李磷他们是棋逢对手,这才想相互切磋彼此进步,根本不想甯阶口中他们想对他进行混合三打。   但是当甯阶一双笑眸只映出自己的脸时,他遏制不住真的要接受这番话,由着他胡闹,跟着他一起回窃蓝山。   甯阶跟宓沈多年自然瞧出宓沈在犹豫要不要做,于是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再接再厉,把一双朗眸硬生生逼出一层水雾,道:“师尊,您真的忍心您辛辛苦苦养大的徒弟被狠狠揍一顿吗?”   宓沈:……   自然不忍心。   宓沈听甯阶这么一说,忽然感觉真的没必要参见仙门大会,毕竟甯阶挨打,他是真的会心疼。   正在宓沈想说不参加便不参加时,何因忽然带着脸上的血出现在宓沈面前。   宓沈的瞳孔倏地收紧,一双映着何因脸的冷眸出现颤意。   宓沈下意识想向前,但何因立马退后了一步。   宓沈怔了一下,旋即慢慢收回身子。   何因抬手行礼道:“师叔,掌门有令,您与甯阶在仙门大会结束前不可离开秋山阁。”   宓沈看着何因脸上的伤,修长骨峻的手指蜷缩又松开。   宓沈见何因说完,道:“今日你也有比试?我……”   何因把礼行的更恭:“万望师叔体恤,不要为难弟子。”   甯阶低敛了一下眸子,往后退了一步,手指一动,一道结界落了下来。   但甯阶的结界刚落下,何因便催动灵力爆开了一个口。   何因再行一礼,道:“掌门的话弟子已经传达,就不再叨扰师叔了。”话落,他直起背,与宓沈擦肩而过。   临到甯阶身边,何因冷着声音道:“甯师弟,不要胡闹。”说完,便走向他用灵力爆开的结口。   宓沈的手指倏地蜷缩起来。   他骤然转身,一失常年伪装的冷漠,对他喊道:“何因!” 第8章 天阶生(八)   甯阶见何因停住脚步,于是又默默催动灵力把结界修复好。   宓沈腕骨处的筋抽了几抽,他敛下眼,带着难掩的酸涩,道:“何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他的声音越说越低,酸涩越说越浓。   何因淡然回头,他行礼道:“托师叔的福,掌门对弟子很好。”   甯阶在心中不觉叹了一口气。   宓沈自小是白帷带大的,沾染了他的冷气倒是不奇怪。但没想到十年过去,何因又是他的一个翻版。   语气得当,面相看似温和,举止也翩翩有礼,可实际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甯阶抬眸看向宓沈,见宓沈裂开的冰冷中掺加着的无所适从,心中泛出密密麻麻的痛意。   没错,何因这妥当的答话,让宓沈更加难受。   宓沈低声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   何因攥紧微颤的手,但面上不显,反而平静道:“师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甯阶听言抬眼看向何因。   过去了?   恐怕……这伤会痛一辈子。   宓沈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何因收回手用宽大的衣袍藏住,他温煦回道:“多谢师叔关心。既然师叔无事,那弟子便先行退下了。”   何因说完踅身就走,他看向甯阶修补的灵力,微微蹙了一下眉,抬手凝力想把这结界再次爆破。   但在此时,他忽然道:“阿沈,你真的关心过我吗?我想,掌门与你分别时,应对你说过,我在甯阶一旁的擂台比试。”   宓沈倏地抬头看向何因,他侧颊上的伤口让宓沈的瞳孔不断发着痛颤。   这道伤疤,这道伤疤!   莫非,莫非是……   何因凝力把结界爆开,临走前,他对甯阶道:“甯师弟,留下吧。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起码应该跟我对战一场吧。”   话落,何因头也不抬离开了结界。   甯阶默默把结界收好,走到宓沈的身边,扶住他,低声道:“师尊,对不起。”   宓沈回过神,抬手摸了摸甯阶的头。   清如薄冰的声音道:“不怪你。”   宓沈的脸上浮现出蝉翼折断的破碎感,他低头苦笑道:“就算没有你,掌门亦不会让我收他为弟子。”   甯阶眼神复杂地看向宓沈,见他脸色苍白,甯阶心中也不好过。   宓沈虽一直在强调他与何因反目成仇的原因不在他,而在于他自己。   一开始甯阶也信了宓沈这话,但随着年龄的渐长,他突然发现,何因与师尊的决裂,根本不像宓沈说的那样跟他一点都没有关系。   有的,他是加速何因与宓沈决裂的催化剂。   甯阶斟酌了一下,道:“师尊,弟子想跟您说……”   但这话很快就被宓沈全身暴走的灵力打断。   一股鲜血倏地从宓沈嘴角流出。   甯阶瞳孔一震,他顾不上再结一个界,连忙扶宓沈坐下,给他输送灵力。   当年从雪秋山回来,他就发现身子一向强健的师尊忽然变得孱弱起来。   当然,这孱弱不是像普通男子一样病弱缠绵床榻,受不了一丝寒风低温,而是灵力暴走。   一开始宓沈还能压制身体内暴走的灵力,但随着时间增长,宓沈想要压制住体内磅礴的灵力就越发困难。   所以后来宓沈便扔个他几个孤本让他自己修炼,而不是像前两年一样亲力亲为。   宓沈立马压制身体**的灵力,同时忍着剧痛道:“阿阶,住手!”   甯阶此时不再听宓沈的话,而是专心往宓沈体内运输灵力。   甯阶的确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甚至可以称为是再版的宓沈。   但就算是年少时的宓沈自己给现在的自己输送灵力,也难以抑制住他体内暴走的灵力。   果如宓沈所担忧的那般,甯阶体内的灵力很快就虚弱起来。   宓沈咬牙道:“松!手!”   甯阶的脸随着灵力的流逝越发惨白,但他仍固执地往宓沈体内输送着灵力。   宓沈感觉体内暴走的灵力已达到顶级,他破音道:“甯阶,你给我松手!”   甯阶也感觉到宓沈体内的灵力到达极点,旋即加大灵力的输送,边输边道:“弟子不愿。师尊,弟子陪你一起扛。”   甯阶说完,聚了聚有些溃散的神思,再次加大灵力的输送。   很快,宓沈的周边凝聚起一股灵雾,源源不断的蓝紫色灵力强悍不容拒绝地输入宓沈的体内。   有甯阶的帮助,宓沈很快便压**内灵力的**。   甯阶见宓沈体内灵力安稳,这才松开疲软的胳膊,瘫倒在地,闭上已然发黑眼,用急促的呼吸压制住像是要爆裂的心脏。   宓沈见此,扶起甯阶,下意识就想把体内的灵力输到甯阶身上。   但甯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阻止住宓沈,他艰难地摇摇头,示意宓沈不要。   宓沈不愿,下意识想推掌往甯阶身上输送灵力。但当宓沈的手即将接触到甯阶时,一朵蓝色的蔷薇颤颤巍巍在宓沈的指间盛开旋即覆盖住他的手掌。   宓沈怔了一下,愕然地看向甯阶。   但这朵花的盛开已然耗尽甯阶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这朵灵力盛开的花表明他心已绝,他绝不愿宓沈不顾刚刚平复下的灵丹,再次把灵力输送给他。   他在拖延时间!   幸好白帷察觉到宓沈灵力暴动,于是寻了个借口,感到宓沈身边。   白帷赶到时正是宓沈费劲去掉手中的蓝蔷薇,白帷连忙从宓沈身上接过甯阶,下了一道结界后,开始给甯阶输送灵力。   白帷不等宓沈开口,直接冷声道:“要是你徒弟醒来知道我在身边,而你又不管不顾给他输送灵力,届时他跟你闹时,我绝不阻拦。”   宓沈听到这话,才堪堪收了手,怔然看着白帷给昏迷过去的甯阶输送灵力。   白帷给宓沈补充够他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的程度,便收住手。   白帷拉起甯阶扶住他对宓沈道:“先回房间。”   宓沈则把心思放在甯阶身上,着急道:“阿阶他没事吧。”   白帷蹙眉,道:“他只是灵力耗尽,并未被你体内**的灵力冲击出内伤。不过你这五年是怎样闭的关,怎么忽然灵力暴走。”   宓沈攥紧了手,道:“此事回房我再与你细说。”   白帷见宓沈如此,眉头不觉沉重地跳了几下。   回到房间,宓沈从白帷怀里轻接过甯阶,轻轻把他放在床上,掖了掖被角。   白帷坐在檀香凳上,冷眼打量了一下宓沈,道:“李眺不是给你一根固元的声风木嘛,你难道没有服用?”   宓沈低敛眼道:“服用了,只是近年来灵阶再次提升,导致灵丹再次不稳。”   白帷蹙眉,道:“既然声风木对你固元好用,过几日我派何因去寻几根。”   宓沈摇摇头:“声风木千年难遇,不要白费功夫。”   当年沧浪之战后,宓沈灵力不稳,李眺见此连忙奉上水沉派珍藏了八百年的声风木。   这声风木的确珍贵,但再怎么珍贵的东西也只是起到疗伤作用,若是人界不再,共泯灭于混沌,那这声风木便成最无用的东西。   李眺毕竟是水沉派的掌门人,孰轻孰重分得很清。   李眺拿出声风木,让众人知晓这世上是存在声风木的,但如今也只有水沉派有着唯一一根声风木,且水沉派也并无典籍记载是哪位前辈在何处因何机缘寻到声风木。   现已过八百米,想要再寻到一根声风木,恐怕并非易事。   白帷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也对,现在世上是否还有声风木无人可知,的确不能把希望放在声风木上。不过你灵丹如此不稳,也需用一些灵药来固元。这样吧,我传书给归境,让他去研制一些固元丹药。”   宓沈意外地没有拒绝,而是道:“一切皆听掌门。”   白帷再道:“不过清风,你要知道,你并非是我们梁陵派的清风长老,也是天下的微雾仙尊。你灵力暴走未设结界,倘若让一些仙门弟子瞧见,你知道这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宓沈的神色越发清冷,眼神直接冰冻住。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知道。”   人界如今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宓沈,若是宓沈出现差池,带来的将是人界的恐慌与魔界的趁虚而入。   白帷细细看了宓沈一眼,继续道:“清风,师尊曾说过你是数万年才出现的天才,整个修仙界最有力的屏障。你别忘了师尊仙去时你曾答应他的事。”   宓沈听到白帷头一次在他面前提到白阑,心底一出柔软的地方忽然被毒针扎了一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   宓沈紧紧蜷缩住手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那股痛意压下去,用着平静的声音道:“我没有忘记对师尊的承诺。”   两双冰眸相对,气氛一片冷然。   白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完喉,道:“你是没有忘记你的承诺,但是你令我非常失望。沧浪之战后你灵力暴走的原因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也明白。”   宓沈抿住唇,没有说话。   白帷敲打够了宓沈,站起身,走到宓沈身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宓沈的肩,道:“阿沈,清风,等回梁陵派,师兄会亲自帮你的清尊阁加固。”白帷看向低敛着眼的宓沈,道:“窃蓝山我已退让很多,但若你连清尊阁都守不住,那师兄并不介意亲自用灵力恢复原样。”   宓沈攥紧了手,道:“我知道了。”   白帷说完,便准备离去。   但当他的手搭上门时,他忽道:“明日便是何因与甯阶的对战。何因那个孩子因为你吃了不少苦,明日之战,你莫要前去。正好你灵丹不稳,你便留在房间好好修炼。”   宓沈下意识看向甯阶。   白帷见此原本松起的眉头再次蹙起,他道:“这次魁首是甯阶无疑。但是宓沈,你要知道,我之前不同意你收徒,哪怕甯阶他是修仙界年轻一辈的翘楚,哪怕很多人赞誉这是当年的你。但你要知道,他若是归境或者我座下弟子,我都会赞赏,但他是你门下唯一的弟子。说实话,我现在仍认为他不适合当你的徒弟。”   白帷的眸子越说越冷,他瞥了一眼床上苍白的甯阶,毫不客气道:“若因他你不顾你灵丹的安稳,我会动用掌门的权力把他逐出师门。”   宓沈瞳孔蓦地扩大,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白帷。   而白帷脸上覆满了寒冰。   只需一眼,宓沈便知道,白帷会说到做到,一旦甯阶影响自己,他将毫不犹豫地把这少有的天才逐出师门。   宓沈已无唇色,良久,他道:“师兄,你和师尊曾教导我,说我是要成为高台上的神,要接受万人敬仰。是以,绝不可轻易泄露情绪。”   宓沈转眸看向白帷,继续道:“我一一做好。我像师兄你一样,无人敢近我身。世人虽多称呼我为清风皓月,但心中对我最大的定义便是凛若秋霜。哪怕是阿阶,他见我不语也会生畏。”   宓沈的语调仍少有起伏,但一丝情绪却从这冰封一般的声线中渗了出来:“师兄你总是担心世上杂事影响我的修行,但说到底……这世上除了你与师尊,谁又会让我这般……”一口淡如清风的叹息从宓沈的口中轻轻叹出,“难以自控。” 第9章 天阶生(九)   “师尊。”   宓沈睁开眼,压制下运走于全身的灵力,走到甯阶身边,搭上他的脉,见他灵力恢复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甯阶等宓沈放开他手那刻,反手抓住宓沈的手,学着宓沈凝了一股灵力在他体力走了一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连忙松开了手。   宓沈收回手,冰眸透露出关心,问道:“阿阶,可是渴了?”   甯阶没说话,一双温润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宓沈那双冰封的琉璃。   宓沈见甯阶状态不对,蹙眉搭上甯阶的灵脉,凝起一股灵力就想再次往甯阶体内输。   甯阶制止住宓沈的手,把脸轻轻靠在宓沈手掌心中。   “师尊。”甯阶蹭了蹭,再次唤了宓沈一声。   宓沈低眸道:“嗯。”   甯阶沉默了一会儿,道:“明天是弟子与师兄的对战。”   宓沈的手指动了一下,道:“嗯。”宓沈眼翼微颤,“你都听见了。”   甯阶听言抬眸看向宓沈,道:“嗯?听见什么?”   宓沈见甯阶的眼神不似做假,忽然才想起白帷来时甯阶已晕过去,若中途未醒他见不到白帷,自然不知道自己与白帷的谈话。   宓沈道:“刚刚掌门来了一趟,说得也是明日你们对战一事。”   甯阶一下就猜出白帷来找宓沈会说些什么。甯阶聪明地没有再问,而是把脸靠在宓沈的掌心,合目休息。   宓沈本以为甯阶就算不会问他明天要不要去,也会撒娇问他赌谁赢。可意外的,甯阶什么都没有问。   这下轮到宓沈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了一声,问道:“阿阶,你有没有什么要问为师的?”   甯阶微微蹭了一下宓沈的手,轻声道:“有的。”   宓沈抿了一下唇,道:“问吧。”   甯阶睁开眼,抬眸看向宓沈开口道:“师尊,您在弟子这个阶段,有没有想过您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宓沈怔了一下,他预想过甯阶会以各种方式问他明天对战一事,完全没有想到甯阶回问自己,自己在他这个年龄,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宓沈不觉认真思考起甯阶的问题。   良久,宓沈答道:“为师不知。”   甯阶对宓沈的答案也不意外,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宓沈的手,然后再次把脸放在他的手上。   宓沈忽然明白,甯阶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自己回答,而是变相地再问自己想要他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宓沈空出的那张手抬起放在甯阶的额头上,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问道:“为何突然这么问。”   甯阶低声道:“师尊,弟子十年前发誓,弟子要向掌门证明您收弟子为徒并非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现在弟子做到了,”他眼睫轻轻颤了几颤,倏地抬眸看向宓沈,眼中一片迷茫,“可弟子现在却有些迷惘,不知该如何前进。”   宓沈轻声道:“阿阶只需要成为阿阶便好。愿意潜心修炼灵力再进一层也好,”宓沈的眼神开始发散起来,似乎透过一层迷雾,看到将来的甯阶,亦或者说甯阶将来照在身上的光,通过现在,返回到那年的自己,“愿意游历天下,看遍亭阁飞流,赏遍不同四季,也是很好。”   宓沈的眸子温柔下来,他轻声道:“其实做什么都是好的。只要是阿阶遵从内心的选择,无论是什么,师尊都认同。”他抬手轻轻摩挲甯阶的额角,柔声道:“阿阶不必为微雾仙尊弟子之名所累。”   甯阶认真地看向宓沈的眸子,良久,他眉眼轻弯,攥紧了宓沈的手,笑道:“弟子知道了。”   就当宓沈以为甯阶已入眠想抽出自己的手时,他被甯阶握住的那只手忽然感到一股强有力的阻力。   宓沈刚想说怎么还未入睡,甯阶用脸颊不知是第几次蹭宓沈的手。   甯阶缓缓睁开眼,慢慢松力放开自己紧握的手,道:“师尊,弟子此生都不会做令师尊为难之事。”   一个眼神接触,彼此间已心照不宣。   时间像穿过指间的清风,还未来得及感触,这阵清风已然过去。   翌日,宓沈安静地坐在檀香木上,看着甯阶四处忙。   当甯阶把一盏红茶放下后,宓沈便道:“只是一炷香,不必如此。”   甯阶蹲下身,望着宓沈的眼睛,笑道:“只是一炷香,但弟子却觉要与师尊再次分别三秋。”   宓沈抬手摸了摸甯阶的头,道:“等仙门大会结束,为师便带你回窃蓝山。”   甯阶点点头:“嗯。”   与何因对战的场面他曾想过无数次,但是两人对战,无论是对宓沈还是对甯阶来言,都非易接受。   这场对战,不出意外何因必输,但结束后呢……   哪怕甯阶心中再复杂,他面上也不能显。   甯阶抱拳向何因行礼,道:“师兄,请。”   何因亮出佩剑追月,道:“甯师弟,请不留余力。”   甯阶回道:“自是。”   何因的灵力虽不如甯阶,但毕竟也是白帷座下大弟子,在无甯阶前,灵阶也是可以排在五大门派前五之人。   两人一亮招,众人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灵力波朝他们袭来。   王沂眼疾手快,率先落下结界,挡住了这股灵力的冲击。   李磷则是微微蹙眉。   谢秾性子直,见两人过了两三招后,便道:“之前竟没有发现,何因与甯阶的招式有这么大的相似之处。”   王沂拿出一把纸扇,翩翩然道:“两人招式相似,不足为奇。”   谢秾转头看去,道:“为何?”   李磷开了他的尊口,道:“曾听闻微雾仙尊早年与何因一同习武,之前以为是笑谈,现在看来,传闻为真。”   谢秾有些惊愕。   她之前是知五大门派平级的弟子中数着何因的年龄大,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会比他们大这么多。   王沂收起扇子轻轻敲了一下谢秾的头,妖孽笑道:“你这就这么惊讶吗?兄长告诉你,传闻还有说何因与微雾仙尊因甯阶反目成仇呢,怎么样,这个是不是更加惊悚。”   李磷不悦地瞥了王沂一眼,道:“不要打她的头。”   王沂笑得暧昧道:“又不疼。”   谢秾伸肘直接怼了王沂腹部一下,道:“怼一下,不疼。”   王沂抽了一口气,道:“阿秾,你下手真重。”   谢秾冷哼一声:“我这还叫重,若是淞姐在时,她会真正让你知道什么叫下手重。”   此话一出,王沂脸色骤变,也不再装模作样装痛,而是慢慢直起身,目光移向高台。   谢秾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对王沂道:“兄长,对不起。”   世人皆知五派交好,各大掌门弟子也相互熟络,尤其以李磷、王沂、谢秾尤其交好。但是世人不知的是,还应再加上一位女子——伏凇。   他们关系交好,是因幼时曾一同被送入秘境修炼,多年一同作战,才培养出如此好的默契。   可惜的是,自从秘境出来以后,伏凇便害了腿疾,以致到现在世人只知耕芜派掌门黄承独来独往,已然不知他身后曾跟着一位天资过人的弟子。   自那以后,伏凇便常年闭关,哪怕出关,也无人能抓住她的踪影。   四小感情,王沂看似与他们两人都交好,可谢秾与李磷都知道,王沂最亲伏凇。   王沂见谢秾不安,合起扇子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肩,笑道:“没事。我就是在想,若是阿淞还在,这次仙门大会的魁首花落谁家,还尚未可知。”   说完王沂啧了一下,笑道:“现在场下的赌局一点意思都没有。”   三人谈话间,场上已分出输赢。   不出意外,甯阶赢了。   但是令场下所有人都倍感惊讶的是,本以为这场比试甯阶轻而易举便可赢得何因,可没想到竟然比甯阶对战李磷那场还要险象迭生。   倘若甯阶在这场对战中有一丝松懈,输的人便是甯阶。   何因收回追月,面色淡然道:“我输了。”   甯阶也把浮朔收好,抱拳道:“师兄承让了。”   何因看了甯阶一会儿,道:“还未来得及问,他赠予你的灵剑名字是何?”   甯阶摩挲了一下灵剑,道:“师尊并未赐名,师弟自取为浮朔。”   何因攥紧了手,然后又慢慢松开。   他道:“名字很好。”   话落,何因纵身下场,走到梁陵派的弟子席上,敛目喝茶,仿佛并不在意这场输赢。   甯阶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去。   “甯阶。”   李磷与谢秾倏地转头看向王沂,不知道他突然喊甯阶何事。   甯阶听到王沂喊他,收回去房间的步子,转身走到王沂面前道:“王兄何事?”   王沂笑道:“甯兄,王某大言不惭,是来向你要人情的。”   甯阶有些意外,他自然之道自己欠着王沂等三人的人情,只是李磷与谢秾当场提出等再次见面之时要再次比试,而王沂则笑着说让自己先欠着,等以后他再提。   虽然王沂动武喜欢灵力碾压,但是甯阶知道,王沂的心思跟他的这张脸与装扮一样,都十分妖孽。   他本以为这个人情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浮现,没想到,他竟然现在就提出要求。   甯阶回道:“只要甯阶可以做到,定会义不容辞。”   王沂合扇笑道:“也非是让甯兄上刀山下火海,只是让甯兄帮我一个小忙。”   王沂笑得十分妖孽,他眉梢轻挑,但眼中蓄满了不应属于他般纯情的思念。   他眉眼微舒,语气放轻,道:“一个非常非常小的,且甯兄力所能及的小忙。” 第10章 天阶生(十)   一旁的李磷一见王沂笑得这么妖孽,便知道他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李磷用手肘扦了王沂腹部一下,蹙眉道:“不要太过分。”   王沂回了一肘,道:“我有分寸。”   谢秾对王沂的话也持存疑,道:“兄长,你的要求到底是什么?”   甯阶温笑道:“王兄但说无妨。”   王沂打开扇,一双狐狸眼微微勾起,道:“我要甯兄给我开一朵蓝蔷薇。”   甯阶怔了一下,“只是一朵蓝蔷薇?”   王沂笑道:“非也。上面自然还要附上甯兄的一滴血,心甘情愿的血。”   李磷道:“你要带血的蓝蔷薇作甚?”   王沂眉眼骤然温柔下来:“她最喜欢蔷薇。”   甯阶与王沂交往不深,不知道他口中的是何人,也无心思去好奇探究。   他伸手凝了一股灵力,旋即一朵蓝色的蔷薇在他指间盛开。   一股蓝色灵力在三人眼前闪过,一滴血倏地滴落在蓝蔷薇上。   甯阶两指一捻,这朵蓝色蔷薇便浮在空中。   王沂也不跟甯阶客气,把扇一合,释出一股灵力,小心翼翼把蔷薇缠绕起来,取到自己的灵袋中。   王沂向甯阶行礼道:“甯兄,多谢了。”说完,还眨了眨那双狐狸眼。   甯阶回礼道:“区区小事不足挂心。且,也应是我多谢王兄出手相助。”   王沂趁甯阶行礼,倏地一个箭步走到甯阶身旁,压低声音,道:“甯兄,我知道你要什么。等你结束十年之约,切记,要来寻我。”   甯阶眼神一凛,他抮头眄看着王沂,压低声音道:“我不知王兄此言为何?”   王沂往后退了一步,睆然笑道:“甯阶,接下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定会再次相见。山高水远,祝安。”   王沂说完,啪了一下打开折扇,转身勾住李磷的脖颈,对谢秾道:“阿秾,走了。”   甯阶直起身,看着三个人的背影,眼神微冷。   良久,冰眸渐消,一双丹凤眼到时也染上狐狸眼的魅惑。   甯阶深深道:“是啊,山高路远,有人陪,才能再走得更远,才能……登到最高。”   甯阶抬头看着秋山阁上挂着的木牌,心道:还是太低了。   没错,那晚白帷与宓沈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之前,他以为白帷只是看不上自己灵脉杂乱贫瘠,他以为他只要站在同辈人的高峰他就可以一直陪在宓沈身边。   结果是他错了。   但换他是白帷的角度也能理解。   宓沈,他的师尊,是世间仅有的、近神的存在,整个修仙界都在他的羽翼下存活。   因此他们绝对不能接受宓沈把注意从提高修为上转移到培养弟子身上,正如白帷所说,这世上只存在着一位微雾仙尊。   他该在神坛上永远沉睡,只有天下大劫,众人才勉强可以接受他在眼前,像个人一样行走。   呵,也不能这样说。   应该说,宓沈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做神,战时的、人界的保护神。   甯阶闭上眼,张开手掌。   一股清风从他的指尖轻轻流过,很轻,很快,留不住,也……不该留住。   仙门大会因李磷等人的退场,结束地极快。   甯阶在战胜何因后,一路坦荡,直取仙门大会的魁首。   宓沈见甯阶夺胜后,淡然站起身,朝高台上的白帷微微颔首,随后走向甯阶,把手帕递给他。   甯阶装模作样擦了擦并不存在的虚汗,旋即把手帕还给宓沈,道:“多谢师尊。”   宓沈点点头,道:“刚才掌门已与为师交谈过,授胜礼与你成年礼一同在梁陵派召开。你现可随为师回梁陵。”   甯阶听言眼眸一亮,由衷笑道:“那师尊我们即刻启程吧。”   灵舟上,宓沈接过甯阶给他倒的茶叶,询问道:“阿阶,你可想好你的字?”   甯阶听言原本一张笑脸肉眼可见的耷拉下来,甯阶走到宓沈跟前蹲下,怏怏道:“师尊,这字不应该由您给弟子起吗?您是不是又要弟子自己取!”   宓沈连忙道:“为师不是这个意思。为师只是觉得起字应询问你的意见。而且你也知道,为师……”想到自己的字与尊号,宓沈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微微的尬意,他轻咳一声,道:“为师知晓你不愿让掌门帮你起字,但为师的确有心无力,所以才来问一下你,对自己的字有没有别的想法。”   甯阶抬眸盯着宓沈的脸,认真道:“师尊这般说,想必是想过弟子的字。师尊既然想询问弟子的意见,不如把师尊的想法告诉弟子,让弟子参谋一下。”   宓沈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他起名是真的不好,微雾、清风现在是因他武力值在这,且若无战事,少有人提,所以羞耻感稍轻一些。   但甯阶的字不一样。   弟子的字是由其师尊起,若他起不好,他们定会诟病。自己常年闭关,且幼时尝尽各种挖苦嘲笑也就罢了,但若连累甯阶便不好了。   甯阶见宓沈有些坐立难安,便知他怕给自己起的字不好。   甯阶轻轻握住宓沈的手,道:“师尊,其实只要是您给弟子起的字,弟子都喜欢。而且,这里只有您和我师徒二人,您不必忧心。”   宓沈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甯阶的额角下,开口道:“为师出关以后便一直在想你的字,但一直拿捏不住。现在暂定两个,一个是岳陵,另一个则为卷舒。但为师窃以为第一个为最好。”   但与宓沈期待的不同,甯阶似乎对第二个更加有兴趣。   那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宓沈,撒娇道:“师尊,您为何会想到给弟子取字为卷舒?”   宓沈一听便知道甯阶这是相中了第二个,他忽有些不解,“阿阶,你不觉第一个正应你的阶字吗?”   其实这字并非是出关后所想的,而是宓沈知道自己起名水平不好,在五年前便去寻归境,询问他如何给弟子起名。   归境坑了他一朵蔷薇后,这才告诉他,字是要与名相关。   这五年,宓沈不断修改打磨他给甯阶起的字。最后才定为岳陵。   与阶相关的便是石,而石又是从山陵上取得,字若取山陵,则有些难听,把山改为岳,则既好听又有霸气,也能微表他这位师尊对弟子的期望。   他原本以为甯阶会更喜欢岳陵,没想到他竟然会喜欢卷舒。   甯阶眯眼笑道:“不知为何,弟子在听卷舒这字后,心旷神怡。”他握紧了宓沈的手,好奇道:“字应与名相关,所以弟子想知师尊为何会取卷舒两字?”   宓沈见甯阶是真的喜欢卷舒两字,默默在心里记牢,随后回道:“为师一出清尊阁,一股清风便扑面而来,此时窃蓝山上的花草舒展开来,卷舒两字浮跃心头,难以消泯,便觉卷舒两字也十分妙然。”   甯阶听言,眉梢难掩愉悦,他道:“那师尊,弟子的字定下卷舒可好?”   宓沈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甯阶的眉梢,轻声道:“好。”   甯阶是真心喜爱卷舒二字。   他答宓沈的话是真,在初听宓沈念出这二字时,一股喜悦跃上他的心头。   他真的真的很高兴这二字与清风有关。   清风徐来,微雾卷舒。   他喜欢与师尊有关的缘分。   虽然这缘分与他开始所想有些差别,但殊途同归。   没错,宓沈能取卷舒二字,多少也与甯阶有关。   宓沈的清尊阁在窃蓝山顶,此处是为极寒之地。   宓沈喜花,而清尊阁因为是宓沈修炼之处,白帷不许养花,怕引宓沈分心。   清尊阁不许,但窃蓝山其余地方可以任由师徒两人做主。   宓沈喜花却不善养花,也未有时间在窃蓝山种满花草。   于是甯阶便搭起养花重责。   在宓沈这后五年闭关修行中,甯阶只要下山游历,便带回各种各样花草,用前五年习得的花草之术,在窃蓝各处种满奇花异草以及各种花木。   甯阶本想亲自侍奉宓沈赏着美景,但碍于身份以及想要赢得白帷认可的心,便只好启程前往仙门大会。   但赴会前,甯阶用灵力把窃蓝山上的花草树木全部封好,只待感受到宓沈出关时的灵力波动,便可旋即舒展花叶,替自己向宓沈问好。   甯阶临近弱冠自然也想过宓沈会给他取何字,卷舒两字因与清风、微雾相关,也在他心间被自己不断咀嚼。   但甯阶自己也知道宓沈取字取名喜欢用现存的物品,就好比他给自己取得岳陵二字。卷舒一词着实抽象,甯阶心中并未抱有希望。   但他没有想到,因自己这小小的心机,竟意外得到宓沈给他取得卷舒二字。   他与宓沈灵犀相通,这让甯阶分外喜悦。   一到达窃蓝山的上方,甯阶便站在灵舟上,凝聚一股灵力把桃枝从灵袋中取出,旋即丢向窃蓝山。   只见窃蓝山原本空出的一块地上,骤然开满了厚红色的桃花。   此时灵舟已接近窃蓝山的地面,宓沈也从灵舟中走出,见到这炽红的桃花眼底不免渗出几分惊讶。   随着灵舟落地,宓沈把惊讶收好,惊艳道:“阿阶,这是什么桃花?”   桃花多偏淡粉红,他从未见过这般红到深处的桃花。   甯阶见宓沈喜欢,便道:“这是弟子偶然遇到一育花老人培育的。弟子当时完全被这桃花的厚重惊讶到,料想师尊会喜,便买了一盆。”甯阶边说,便微微抬手轻勾住额前的花枝,从褐色的枝条上轻摘一朵,交到宓沈的手中。   宓沈闻了闻花香,这花香倒不似花瓣这般厚重,反而是一股沁人心脾淡淡而舒适的花香。   宓沈不由问道:“那老人家可为此花取名?”   甯阶知道宓沈的心思,最近他为起名所累,哪怕是窃蓝山上的花草,他也不想再多动半分心思。甯阶笑道:“师尊放心,老人家已取。此花名为朱湛。”   宓沈喃喃道:“朱湛。”   名字……竟为朱湛。   --------------------   作者有话要说:   暗阁处于地下,此灵感来自我们小班主任(他们的秘密中提到过)给我们讲的墓室,我记得好像是汉墓,它们是上下相同高度。但时间太久了,我都有些记不清了,去百度搜,未得到结果,故有待求证。 第11章 天阶生(十一)   梁陵派的成人礼远远比甯阶想的要复杂,但结束地远远也比甯阶想象中的要快。   当宓沈一身月白走到甯阶面前,抬袖扶起甯阶,把一块白璧交给甯阶手中,端正着声音道:“赐尔卷舒。望尔行事,所到之处万物卷舒。”   宓沈话落,敛眼,微微退身,让甯阶握着玉璧朝他行礼。   当甯阶缓缓放手,慢慢直起身,梁陵山上的钟声发出荡山的鸣声。   礼毕。   宓沈不喜在人多前露面,众人也不习惯宓沈像普通修仙者那般站在他们面前,于是双方约定俗成,原本应是东道客的宓沈与甯阶消失,留下白帷与众宾客在厅内寒暄。   成人礼完毕,宓沈见甯阶把行李收拾好,便召出灵船。   甯阶把行李放在灵船上后,乖巧地蹲在宓沈面前,问道:“师尊,我们先到哪里啊?”   宓沈再次加注一股灵力后,才回答甯阶的问题,他道:“灵船识途,第一站为鹤雾湖。”宓沈答完,忽感觉不对,眉尖轻蹙,看向甯阶道:“若要前往雪秋山,必先过鹤雾湖。这个明显有书可载,你未看过吗?”   甯阶脸上微微浮现出红意,期艾道:“弟子……弟子近年多注灵力修为,书籍较少翻阅。”   宓沈听言眉尖拧得更紧,但一见甯阶脸上带着明显的无措,只好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捋平甯阶眉上的不安,轻声道:“阿阶,修为固然重要,但也要多读一些书。”   甯阶轻声道:“弟子知道了。”   宓沈轻轻摩挲着甯阶的眉梢,道:“此事也是为师的错。”   如果他不经常闭关的话,甯阶定会重视书籍的重要性。   宓沈道:“这次雪秋山也是游历。若遇上奇珍异兽,为师会一一讲给你听。”   甯阶的眼再次发亮,他笑道:“多谢师尊!”   鹤雾湖,正如其名,整片湖上笼罩着浓浓的白雾。   若想要找到雪秋山,必须要度过这片雾湖。   想要度过鹤雾湖,须得取得湖旁的青竹,以青竹做筏,才能不沉在鹤雾湖中。   但湖旁的青竹哪里又是这么好取。   甯阶一边甩出灵鞭拴住长脚的竹子,另一边快速催动浮朔去把竹子砍下。   但这竹子在浮朔即将砍到它那刻,倏地一弯,躲过那尖锐的刀锋,旋即摇晃自身,落下的竹叶碰到甯阶的灵鞭上,灵鞭旋即被竹叶割开。   甯阶不免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一到鹤雾湖,他还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是师尊口中的鹤雾湖,因为这山清水秀,哪里被浓雾层层包叠。   甯阶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他一来到鹤雾湖旁,便立刻召出浮朔剑,想要砍竹做筏。   在见青竹那刻,甯阶便知这竹子定不好砍,猜想会有一灵阶极高的灵兽守护着这片竹林。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没有任何灵兽守护竹子,这竹子难砍的原因是这竹子会自己拔出竹根来回地躲。   甯阶见此虽有些惊愕,但旋即意识到应用灵鞭把竹子绞断。   但甯阶的灵鞭刚刚拴住竹竿,那竹子便会落叶,像刚刚那般,直接把灵鞭割断。   甯阶见此,便想使用蔷薇刺,但那竹子身手极好,一扭一翘,全部躲了过去。   甚至这竹子再见甯阶不得其法时,摇曳全身,发出簌簌落叶声。但这落叶声,仿佛是这竹子像人一样对着破落的对方捧腹大笑或者满地大笑,以表示它对来着意图不轨的蔑视与嘲笑。   甯阶:……   宓沈也不出声,只是坐在灵舟上,品着茶,淡定地看着甯阶与青竹斗智斗勇。   如此几次,甯阶也没有了办法,为了减少灵力的流逝,只好暂停擂鼓,回到灵舟。   宓沈见甯阶灰头土脸地回来,抬手满了一杯茶,递给甯阶,道:“静心。”   甯阶接过一饮而尽,怏怏道:“师尊,这青竹是成精了呀。”   宓沈在甯阶修炼上很能抵挡住甯阶的撒娇,他面色不改道:“雪秋山灵力充沛,养出这种充满灵识的精怪也不足为奇。”   甯阶看了一眼发出簌簌声响、充满挑衅的青竹,忽然感叹道:“师尊,弟子认为这青竹精以后定会把一些心气极高的修士气地吐血而亡。”   宓沈抻了抻微皱的长衫,道:“它之前已经把一些修士气得吐血而亡了。”   甯阶一听,忽然明白宓沈那句静心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静心不止是要求他冷静下来,不要急躁,要慢慢观察,寻制敌之方,同时也要让他面对青竹精的一些挑衅行为淡然一些。   否则……容易气愤而亡。   甯阶:……   欠砍!   就当甯阶向宓沈撒娇,表现自己愤愤然时,一股笛声慢慢从空寂处传来。   甯阶立马站起身把宓沈护在身后,召出浮朔,警惕地看向四周。   鹤雾湖虽是湖,但却有五条河流汇集而成。再加上鹤雾湖独特的地理条件,一时让甯阶难以用声辨位。   甯阶凝了一股灵力,在五条汇口分别设了一道护界。   随着笛声越来越清晰,两个身着玄色黑衣校服之人出现在甯阶与宓沈面前。   甯阶见到玄色校服怔了一下,这是耕芜派的校服。但是仙门大会上,却只有耕芜派掌门着了一身玄色校服,其余弟子……好吧,他也没有见过耕芜派其他的弟子,哪怕黄承身边,也无弟子侍奉在侧。   但甯阶只是惊愕了须臾,旋即更加警惕。   鹤雾湖?   耕芜派的弟子来雪秋山作甚!   但随着人影的接近,甯阶怔了一下,旋即扯走设下的结界。   结界一收,自然产生灵力波动。   黑衣女子察觉后,把竹笛放在膝上,抬眸看向甯阶两人。   甯阶见黑衣女子看向自己,于是往前走了几步,向她行了一表示友好的见面礼。   黑衣女子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旋即把宓沈师徒打量了一番,当她看到宓沈头戴的发冠时,怔了一下,旋即绷直身子,坐着向宓沈行了一重礼:“耕芜派掌门黄承座下大弟子伏凇,参见微雾仙尊。”   宓沈摩挲了一下甯阶送给他的苍璧玉,撇了伏凇一眼,道:“你是如何认出本尊。”   伏凇露出一个淡然如菊的款笑,道:“仙师发冠上的月白玉是晚辈在一秘境寻到的,后来被师尊镶嵌在发冠上送给仙师。是故晚辈得以认出仙师。”   宓沈微微敛眼,没有再说话。   伏凇见宓沈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识趣地把目光转移到甯阶身上,一双美眸露出疑惑,“想必你就是这次仙门大会的魁首甯阶吧。不过你从未见过我,怎么会认识我。”   甯阶微微一笑:“仙门大会后,我与王兄交好。他手中有你的画像,是以初见得以认识姑娘。”   伏凇忽然想起黄承曾说过宓沈与雪秋神母有十年之约,算算时间,正是今年。   当年只有自己与王沂在侧,想来,甯阶能够见过自己的画像,应是王沂给他瞧过。   伏凇的脸冷了一下,道:“多管闲事。”   甯阶自然听见伏凇的不满,但他敛眸自觉地没有说话。   不过他也从王沂那里听说过伏凇为什么脾气这么不好。   好像是伏凇初得腿疾不能行走时,很多门派借治病之名查看伏凇的腿到底是真瘸还是假病。   伏凇本就是性子极为高傲之人,在这么一场闹剧之后,原本就清瘦的脊梁更加脆弱,索性直接闭关,躲着众人。   也因为这个,之前这个习惯站在仙门晚辈最高处、接受众人仰视的女子,现在特别厌恶别人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尤其是腿上。   甯阶轻咳一声,道:“伏姑娘若是想要度过鹤雾湖,应取湖畔青竹为筏,才可漂于鹤雾湖上。”   伏凇微微颔首:“多谢提醒。”伏凇说完,她转头对一旁遮面的男子吩咐道:“宜信,麻烦你了。”   宜信点点头,在打了一个手语后,纵身跃到水面上,凝起灵鞭便想绞断青竹。   但不出意外,他的灵鞭也被竹叶割断。   宜信见此也不气馁,他紧接着又凝聚了一股灵力,水中的淤泥骤然拔起,形成石锥想刺破青竹的根。   但这竹子一伸腰,盘旋在水底千万根系骤然像是有了自己独立一事,一跳一撇之间,躲过了石锥的刺破。   甯阶用灵力凝了一朵蔷薇,一边轻捻着花瓣,一边仔细观察着宜信与青竹的对话。   他原本以为这青竹跟人界普通的竹子会有很大的不同,起码在根系上有会极大不同,但没想到这鹤雾湖的青竹也是共用同一根系。   甯阶想明白后,踅身把蔷薇交给坐在一旁的宓沈,道:“师尊,弟子想到办法了。”   宓沈接过蔷薇,微微点头,道:“去吧。”   甯阶凝了一股灵力,把宓沈一旁冷下的茶温热后,站起身,又设了一个结界,这才看向一旁淡然推动轮椅走到筏边俯身掬水的伏凇,道:“伏姑娘,请设一个结界,待会儿可能会水泥乱溅。”   伏凇拿出手帕一边轻擦着自己的手,一边设了一个结界。   甯阶见此,纵身飞到宜信身边,对他道:“宜兄,我们相互配合一下。待会儿你把淤泥变成冻土,然后我再用浮朔出击。”   宜信看了一眼伏凇,见伏凇点头,这才同意。   甯阶见宜信同意,旋即凝了一股巨大的灵力砸向河流中,青竹见此,立马用枝叶挡住。   宜信反应也快,见甯阶把水炸起来,旋即凝聚灵力,把淤泥变为冻土。   青竹自然也察觉出泥土在变为石,旋即张开枝叶,拔根跳起。   甯阶用结界挡住青竹反弹过来的冰锥,并喊:“宜兄,拔高。”   宜信听此,立马用灵力震起厚厚冰土,攻向青竹的根系。   但这层土很快被青竹的根扎破。   甯阶见此,立马催动浮朔,趁青竹还未落地,用浮朔砍断一部分根系,旋即浮朔回旋,把被割裂出的那小部分青竹的根砍掉。   这时,宜信凝起来的那层土已被青竹的竹叶瓦解,青竹林重新落在水中。   但另一部分的竹子则失去灵力,唤作普通的竹子,漂在水面上。   宜信见此,甩出灵鞭取了一部分的青竹。   甯阶也不意外宜信的做法,从一开始甯阶就察觉到宜信并不想与他们同行,自然,甯阶也不愿与他们同行,毕竟他师尊才出关不久,他才不想有别人在旁,妨碍他撒娇打诨。   甯阶甩出一股细小的灵力,把其中一跟青竹激竖起来,旋即浮朔一闪,这根健硕的青竹碎成千万丝,很快在灵力的催动下变成竹绳。   宓沈一边轻饮甯阶用灵力温热的茶,一边把目光放在伏凇身上。   伏凇注意到宓沈在看自己,她抬袖拿起茶杯往前一举,表示敬意。   宓沈微微颔首,他把茶杯放下,抬手破掉甯阶下的结界。   伏凇见此,便知宓沈这是有话要跟她说,于是也收起结界。   宓沈打量了伏凇片刻,忽道:“你说你叫伏凇。” 第12章 天阶生(十二)   伏凇轻笑道:“仙师没有听错,晚辈的名字为伏凇。”   伏凇此人,可谓是水作肌玉作骨,一举一动皆是风采。   那一身玄色校服加在她身上,不显耕芜派的粗厚,反而更是突出她面容的姣好与通透。   不过不知是否因腿疾之故,这张脸又染上几分阴霾与乖戾。哪怕伏凇隐藏地极好,宓沈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心底的耐烦与傲戾。   但是在说到自己的名字,那些乖戾与冷峻骤然消散,仿佛像初春消融的冰雪。   伏凇眉眼温和下来道:“家兄见万数雾凇挂枝,宛如开出这世上最美的花。是以晚辈单字一个淞。”   伏凇话音刚落,宓沈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甯阶便飞到宓沈面前,眼睛亮道:“师尊,竹筏弟子已经做好了。”   宓沈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甯阶身上,他微微抬手对甯阶使了净身诀,除掉他身上的泥灰后,道:“很好。”   宜信把竹筏做好后,纵身飞到伏凇面前,抬手用灵力在两个竹筏之间架起一座石桥,旋即慢慢推着伏凇的轮椅穿过石桥,走到竹筏上。   随着轮椅的转动,伏凇膝上的鹤氅微微滑落。   宓沈见到伏凇的腿后,手指痉挛了一下,眸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   好像在某个时刻,他走到伏凇身后,抬袖把鹤氅微微拾起,旋即盖在伏凇的腿上。   ……   宓沈敛下眼,心道:宓沈,你还灵力还没**,怎么就出现幻觉了。   当自己的手感觉到一股凉意,伏凇也注意到自己膝上的鹤氅滑落,她微微敛袖,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扯鹤氅盖在自己的膝上。   甯阶则是见到那双明显瘦弱不正常的腿时,低头敛眼不去瞧伏凇的腿。   走到青竹筏上,宜信自觉地把伏凇的轮椅转了一个身,旋即往后推了几步,拿起一根青竹侍立在侧,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   伏凇微微抬手向宓沈行了一礼道:“仙师。”旋即她抬头看向甯阶,拱手道:“多谢甯兄的青竹。不过雪秋山要看缘分,若伏凇破了甯兄的缘,便是伏凇的不是。因此,甯兄,就此别过。”   甯阶刚刚拱手,还未行礼,便听宓沈道:“伏姑娘言重了。”   甯阶微微转眸看向宓沈,意外宓沈竟然会主动跟伏凇说话。   伏凇对宓沈微微一笑,再行一礼后,对宜信道:“我们走吧。”   宜信没有说话,但撑起的竹竿表示他在认真执行。   自甯阶成功砍断青竹后,鹤雾湖上便开始缓缓升起一股白雾,先是弥漫在水上,随后把整个湖溢满。   不消一会儿,伏凇与宜信慢慢消失在宓沈与甯阶的眼前。   甯阶蹲下身,仰看着宓沈道:“师尊,您是觉得伏凇有问题吗?”   但是他见伏凇的腿的确不像健康的,虽然伏凇动作不多,但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她的腿有问题。   她的腿疾不像是装出来的。   宓沈摇摇头:“她的腿是真有疾还是假的,为师并不想在意。”这般说着,宓沈敛下眼,“为师只是觉得她的姓氏很奇怪。”   “姓氏……”   甯阶蹙眉仔细想了想伏凇的姓氏,伏这个姓虽然不多见,但是在北部,却也并不少见。   甯阶想不通伏凇的姓氏哪里有问题,便问道:“师尊,伏姓有什么问题?”   宓沈回道:“伏姓是远古上神伏羲一族的姓氏。这支神族并非只出现在神话中,也曾在魔族的典籍中出现过。甚至,有长者猜测,魔族某个种族,或许就是魔尊,身上有着上古神伏羲的血脉。”   甯阶瞬间明白了宓沈的意思,“师尊,您是说伏凇她可能有魔族有关?”但甯阶很快又自我否定,“可是师尊,她身上没有曼珠沙华的香味。且,耕芜派所处的耕芜北郡,多数为伏。更何况,若伏凇是魔族的话,其他四大派的掌门不会由着自家弟子跟伏凇来往。”   宓沈眉头微皱,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一股难言的情绪萦绕在宓沈的心中。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当年他当着白阑与那个人的面脱掉菘蓝校服,独自一人穿着洁白的里衫,昂着头,不惧那人的怒意。   这时何因走进来,他捡起窃蓝校服,披在他身上,跪在地上,请求白阑原谅他一时难控的情绪。   那段记忆其实已不甚清楚,宓沈自己不愿再去回想。   可是今天,他不明白,他为何又想起自己挺着腰,从地上站起来,走回了他的窃蓝山。   没等宓沈把手往袖中缩,甯阶倏地握住宓沈的手。   宓沈心中被甯阶这一动作惊了一下,但他面上不显,而是有些茫然地看向甯阶。   宓沈是真的茫然。   他不知道甯阶为何突然就攥住了他的手。   甯阶握紧师尊的手,眸子望着宓沈的一双冰眸,道:“师尊,等弟子从雪秋山回来,弟子便去耕芜北郡,去调查伏凇。”   宓沈怔了一下,“你……”   你不是在质疑我对伏凇的怀疑吗?   为何……   甯阶弯起他那双狐狸眼,眸中闪着认真道:“师尊好笨好傻,都不知道反驳弟子。”   宓沈更加怔然。   他长这么大,面对的夸赞都是天纵奇才,甚至就直接断定他定是人界第一位成神的人。   第一次,他听到有人说他笨。   这个字,他知道,但是他没有概念,因为“笨”因为“傻”,这两个字从来都与他无关。   但是,他听到了,而且还是从自己徒弟口中说出来的。   甯阶见宓沈有些怔然,眸中闪过一丝痛意,但他很快便隐了下去,而是轻轻摩挲着宓沈微凉的指骨,道:“弟子是在猜师尊的话,弟子虽然与师尊相处十年,但这区区十年也非师尊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师尊心中真正的想法。”   甯阶边说,狐狸眼中便慢慢透出他对宓沈的依赖:“师尊,弟子跟王沂认识才多久,恐怕我们两个说话的时间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算我跟王沂也认识了十年,但是他又怎么能与师尊比。”   甯阶慢慢站起身,从灵袋取出鹤氅披在宓沈身上。   这才,他没有再蹲下,而是,半弯着身子,大不敬地让宓沈微微仰头看向他。   良久,甯阶微微一笑,一把拉起宓沈飞到他做的青竹筏上。   宓沈底子比甯阶好,哪怕甯阶动作突然,但是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落脚时仍然翩然稳妥。   甯阶轻抚着宓沈,笑道:“师尊,您看,恐怕您也没有想到弟子忽带您飞到这青竹筏上。您看,亲近人的人都不一定是自己所想,那别人眼中的别人,怎么可能正如别人所说的那般。”   甯阶微微低头,仰看着宓沈的眼,低声却坚定道:“师尊,弟子只相信您一人。”   宓沈低眸看着这双臣服的狐狸眼,攥紧了手,道:“阿阶……若是,若是师尊是错的呢。”   甯阶轻笑了一声,他大胆地牵上了宓沈的手,道:“弟子第一年来梁陵派,师尊就这样牵着弟子的手在梁陵派走了一圈。然后走到一个师兄面前,问他弟子到底犯了什么错。”   宓沈虽是梁陵派的长老,但是他几乎从未出现在梁陵派众弟子面前。   那张与白帷极为相似的冰山脸,再加上宓沈的名号,差点把那位师兄吓死。   但那位师兄也没太丢脸,他磕磕绊绊说甯阶犯了惊扰女修之错。   宓沈自然在来之前问过自己,到底犯了什么。   甯阶便说见宓沈衣服上有裂缝,便想替他修补,但他没有针线,便想去借,结果惊扰了正在修炼的女修。   听完师兄磕磕绊绊的话,宓沈拿出一颗灵丹,交给了那位师兄,让他帮忙转交给那位差点受惊的女修。   甯阶知道那颗灵丹极为贵重,因此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少出窃蓝山,甚至直接不要出山。   因为,他害怕犯错,他害怕犯错的代价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宓沈自然也瞧出甯阶的想法,他轻轻弯腰,低声道:“阶儿,你还有为师。你不要害怕发错,因为你身边站着的是你的师尊。知道了吗,你身边站着的是为师。”   宓沈对甯阶说完,转身扫了众弟子一眼,当场抬袖,轻轻举起他紧握甯阶的手,道:“甯阶是本尊的弟子,若甯阶犯了任何错,直接来找本尊便是。本尊是他的师尊,本尊别无旁贷会为他的错承担代价。”   甯阶握紧了宓沈的手,笑道:“师尊,您说您会永远站在弟子身边。但弟子也不想让师尊忘记,您身边也永远站着弟子。”   他当然知道宓沈也会犯错,但那又怎么样。   他已经长大了,哪怕他还需要历练跟成长,但他已经是一个男人,可以慢慢承担起宓沈肩上的重担。   宓沈犯了错又如何,他会与他一起承担。   或许有些错误真的不能弥补,但是,那真的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他不会放开宓沈的手。   反正,他永远要站在宓沈这边。   他若是连宓沈都不能相信,那他真的愧对这些年宓沈对自己的悉心教导。   也愧对了他这些年对宓沈的喜欢。   宓沈叹了一口气,胸口萦绕的情绪骤散,灵识比初见的鹤雾湖还要清透。   宓沈真的相信,如果有一天,他举起苍璧指向白帷,甯阶会毅然决然地举起浮朔,对准整个仙门。   宓沈抬手,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甯阶的眉梢,像当年语气忐忑却紧握着他的甯阶那样,轻声道:“知道了。”   你也,好傻啊。   阿阶,别这么傻。 第13章 天阶生(十三)   “不过……” 宓沈低眸轻轻搓挲着甯阶的眉梢,蹙眉道:“为师谈到伏姓,不是怀疑伏凇是魔族,而是想到当年雪秋神母的一句话。”   甯阶听到宓沈这句话,也想起当年莫名其妙的那些话。   不知道那些话是不是因为是神谕,哪怕已隔十年,哪怕当年他年纪只有十岁,这道神谕像是刻在他骨头中的那样,任血流冲洗多年,也难以消失。   甯阶喃喃道:“一日,鱼化蟒,出,食鱼。”当他把这话从嘴中吐出,伏凇那张过分苍白、看似潇洒、眼底却蕴着微微暴戾的脸浮现在甯阶面前。   一股冷气顺着他的背脊冲向了灵台。   鱼化蟒出。   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却错综复杂。   首先,能化成蟒的鱼必然出类拔萃,否则再怎么恶,也难以毁掉整泊鱼。   其次,鱼化为蟒,必定遭受苦楚,随着时间,苦楚发酵,最后仇恨整个鱼族。   于是,灵力大开,灭鱼。   如今想来,年少成名却备受腿疾困扰几乎沦为“废鱼”的伏凇,意外却意料地满足以上的条件。   而且倘若她真是伏羲一脉,倘若她身上附着伏羲一族神力、流淌着魔族血脉亲近的   但令甯阶最害怕的,并非是伏凇极可能成为神谕中的蟒,而是……   砰!   青竹筏内突然爆出一股灵力。   宓沈反应极快,抱着甯阶的腰便想闪开,但这股灵力冲击力很强,在水花炸开的中央形成一个类似漩涡的黑洞。   旋即,两人灵力尽失,被黑洞吸入。   甯阶顾不上心头的冷意,抬手轻揽过宓沈的后枕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护着他的头,左手环上去护住宓沈的腰。   旋即,一股黑暗席卷,甯阶顷刻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哗哗哗~   甯阶从一阵水声中醒来,他睁开眼,下意识就去找宓沈,透过缝隙,见宓沈拿着一根湿柴手忙脚乱一脸茫然地生火,揪住的心这才慢慢松下来。   甯阶坐起来,轻轻摘下身上宓沈披上的外袍。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有着不少紫红,范围之大,让甯阶怀疑自己是不是直接撞在了坚石上。   甯阶轻微的嘶痛被宓沈听到,他立马站起身走向甯阶,掀开帷帐后,一把摁住甯阶,蹙眉道:“别动。”   甯阶见宓沈表情严肃,便乖乖地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发丝轻沾脸上的宓沈。   宓沈检查完甯阶的骨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表情微微缓和。   甯阶护着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可能只是身上一片青肿。一等落入水中,宓沈就半抱着甯阶的腰游到岸边,一检查甯阶身体,除了这些青紫,骨头也折了不少。   宓沈多少会点儿医术,且雪秋山最不缺的就是灵草,是故宓沈寻了些草药用石头碾,把汁水灌入甯阶的嘴中,残渣敷在青紫上,这才让甯阶的伤比刚开始的触目惊心稍微轻了一些。   但甯阶毕竟伤重,身子自我保护生了热,宓沈无法,只好暂用柴火搭了一个四方的行障,替甯阶多少挡些风。   灵袋虽然不能用,但幸好宓沈身上套的衣服多。且这是白帷给他特制的衣服,衣上不会留水,于是勉强给自己留了一件里衫后,其余的皆披在行障上给甯阶挡风,以及留下一件,给换下湿衣的甯阶盖上,多少让甯阶暖和些。   但甯阶一直蜷缩身子低喃说冷,所以宓沈这才去拾取了些木柴,想为甯阶生一堆火生暖,顺便把甯阶的湿衣烤干。   但宓沈会医术,会搭建行障,但不会生火。他虽是木属性,但两指一打,也能引雷生火。   是故,灵力一失,这过度依赖灵力的技能,反而让现在的宓沈手足无措。   甯阶慢慢抬起手,轻轻擦拭掉宓沈额上的汗,轻声道:“弟子来吧。”   宓沈见甯阶的骨头并未有问题,于是点点头,把外衫往甯阶肩上扯了扯,道:“这外衫你先穿着吧。”话落顷刻,宓沈已掀开帷帐走了出去。   甯阶轻轻拿起宓沈的外衣,套在身上,从地上拿起宓沈的衣服搭在行障上,旋即掀开,慢慢走了出来。   甯阶很耐疼,一开始站起身还有些疼痛难忍,但是走了几步后,便没觉身上的伤痛有多难忍。   甯阶的生活技能在十年前已然点满,他找了两块干木头,手一用劲,火星窜出很快蔓延整个木头。   甯阶做完后,透过衣服的缝隙,对宓沈讨笑道:“师尊,弟子身子疼。弟子能倚靠着您吗?”   宓沈抿了抿唇,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身子疼想倚靠着他舒服些,而是知道他怕冷,给他顺了个阶梯,让他走下去来取暖。   甯阶见宓沈犹豫,便再道:“师尊,弟子现在身上真的好疼。”说完,期待地望着宓沈的眼。   宓沈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坐在甯阶的身边。   甯阶见宓沈妥协,立马欢快地轻轻依着宓沈。   甯阶听着宓沈的心跳声,忽道:“师尊可负了伤?”   宓沈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一行一举也不见伤痛带来的微颤,应该并未受伤。   但甯阶还是想问,问一下宓沈受没受伤,问一下他疼不疼。   宓沈淡然道:“并未。”   甯阶护他护地很好,在下坠之途,有侧壁突起在旁,但宓沈的手上脸上,楞是一点儿没有被石子划伤。   反倒是甯阶,身上被磕出一片青紫。   甯阶听到宓沈明确的回答,笑眯了眼,道:“嗯。”   没有受伤,真好。   甯阶的伤虽算不上重,但宓沈不放心,于是收住脚,准备在水潭旁住上几日。   宓沈常年闭关,但也不是娇养在梁陵派的大少爷,所以风餐露宿对他而言,倒也算不上难忍,反而因为少出梁陵,增添了几丝好奇。   住宿是没有问题,但是食物却成了问题。   幸好这灵潭中的鱼可食,宓沈于是打算下潭捉鱼。   但宓沈虽未被娇养,但捕捉食物这等粗活也轮不上宓沈来做。是故,他将将可以将鱼捉住时,那鱼一摆尾,便从宓沈手中跳了出去。   宓沈这样连续让鱼流走几次,也不气馁,耐着性子继续捉。   甯阶坐在岸上,轻支着腮,弯着眼看宓沈捕食,丝毫不担心宓沈待会儿做的鱼可能会加重他的伤势。   鲤鱼跟宓沈玩了几次,也有些累了,于是开口道:“小仙君,上边那个是你伴侣吧。你这不行呐,你太不会照顾人啦。”   甯阶一听,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而宓沈一听鱼说甯阶是自己的伴侣,一股红意窜上耳尖,他捏紧了垂在腰侧的衣襟,微微乱了气息道:“我……”   但鲤鱼没有给宓沈解释的机会,他继续道:“他身上都是青紫,你不应该给他采些草药做些活血化瘀的食物,怎么能喂他鱼汤呢!”   鲤鱼说完,又摆了一下尾,溅了宓沈一脸水珠,道:“老朽的夫君回来了。小仙君,老朽不陪你玩了,有缘不见。”话落,便扬长而去。   留下宓沈懵然的脸,喃喃道:“老朽?夫君?”   甯阶见宓沈怔然,再次破功笑出了声。   这次宓沈听到了甯阶在笑,踅身看向他,然后一个热意涌上脸庞。   他微微低头,捏了捏衣襟,抬步走向岸边,道:“你不能吃鱼怎么不跟为师说。”   甯阶站起身,走到宓沈跟前,给他拢了拢被鲤鱼甩水打歪的衣领,后退一步,笑道:“弟子与师尊相遇的初次就是师尊给弟子熬了一锅鱼汤,时过经年,仍是想念。区区青紫,怎可阻挡经年的思念。”   宓沈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不会庖厨,算的上拿手的也就只是鱼汤。   但就是这么一碗鱼汤,这十年来,若不是此次来雪秋山,恐怕不知甯阶还要再惦记多少年。   或许是再一个十年,或许鱼汤的滋味只能永存记忆。   甯阶自然之道宓沈的为难,他微微蹲身,牵起宓沈的手放在自己的眉梢上,弯眼笑道:“虽是经年的想念,但比不过弟子日日在侧。而且,弟子已经成人了,应是给师尊庖厨,师尊怎样由得弟子胡闹,让师尊沾水。”   宓沈的手指微动,指腹轻轻不断摩挲着甯阶的眉梢。   甯阶闭上眼,任宓沈搓挲着自己的眉梢骨。   宓沈勾到眉尾后,抿了一下唇,轻声道:“不急,等你伤好后,师尊会再给你做次鱼汤。”   甯阶知道宓沈指的是在雪秋山途中,一旦出了雪秋山,等着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闭关。   甯阶眼睫颤了颤,抬手轻握住宓沈的手腕,用头蹭了蹭,道:“好。”   宓沈只懂草药,不懂哪些植物可以吃,于是甯阶站起身,跟着宓沈去寻一些植物。他来寻可以食用的,而宓沈则负责去寻找一些可活血化瘀的草药。   因为鹤雾湖附近有竹林,甯阶便觉这水潭附近也应该有。果然没转几圈,就让甯阶寻到一片竹林。且雪秋山常年处于春季,倒是让甯阶寻到不少竹笋。   甯阶找好吃食后又用锐石砍了两节竹竿,与拿着草药的宓沈一同回到潭边。   甯阶在遇到宓沈前就是不依靠灵力活下来的,是以他在丧失灵力困境中,要比宓沈从容的多。   甯阶从潭水中挖出淤泥,勉强做了一个锅放在火中烤。   等锅烤好后,甯阶去瀑布取了些清水,旋即架起锅来,把自己找的吃食与宓沈的草药全部扔了进去。   甯阶添了些火,忽然想起宓沈要做鱼汤,转头望向他,道:“师尊。”   “嗯?”宓沈流眼看向甯阶。   甯阶好奇道:“师尊,您认识这么多草药,为什么不知道知道用药不可食腥?”   宓沈添火的手顿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把柴火丢进去,道:“年少兴趣,后不及你师叔,且忙于提升,便未再看医书。”   甯阶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再添了一把火,让宓沈暖和一点。   甯阶讲了很多趣事,面上不停发着笑。   但他心里却已下了决定——不管此次拜见雪秋神母,他贫匮的灵根是否能彻底医好,他都已经决定出去后好好游历。   他要并会变成另一座高山,告诉世人,他们唯一的救赎并非只是宓沈一人。   人界,并非没有宓沈便会亡。   他一定会打破困在宓沈身上这道枷锁!   届时,他会跟师尊请罪,然后道:   师尊,你想看的亭阁百转,你想看的飞流深松,春江秋月也好,夏潭冬凇也罢……   弟子不会替你看的!   一点儿都不会!   要看,就跟弟子一起,亲眼看遍这红尘四季。   --------------------   作者有话要说:   犯蠢了,43章发早了。实在抱歉! 第14章 天阶生(十四)   “阿阶,不能一直主动出击。”宓沈蹙眉看着甯阶与灵兽互斗,手中一股灵力不停萦绕在手腕。   宓沈已经做好一旦甯阶有危险,他就召出苍璧破开结界,直接斩杀这头灵兽。   甯阶伤好后,本以为身上的灵力会一直受限,但他没有想到,他跟宓沈快要走到山腰时,他明确感觉到自己灵丹在慢慢凝聚灵力。   倏地,他们的灵力全部恢复。   但与灵力恢复接踵而至的是各种异兽出没的风险。   这不,甯阶与宓沈还未走上几步,便到了一只异兽的领地,因为外来的气味直接触动灵兽。   它打招呼的方式便是吐出一股火焰来招呼他跟宓沈。   幸好甯阶反应快,迅速凝了一道结界,护住自己与宓沈。   但甯阶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一个跃步跳出结界,主动凝起一股灵力,回敬这只灵兽。   于是出现开头这一幕。   甯阶听到宓沈的话,一个后翻离那个灵兽远了一些,同时骤然结出一个结界护住自己。   因为宓沈身上背负着不断提升灵力的任务,所以这十年闭关是常态。但他首先以及第一次教给甯阶的便是结界,所以甯阶结的结界强过他现在的修为,整个修仙界也只有宓沈能够破掉。   灵兽吐出吞天火焰,本以为能轻而易举地破开结界,没想到分毫不损。见此,这灵兽再次加大火力,可不但没有破开,反倒被反弹过一些。   甯阶一边输灵维系着结界,一边仔细观察着已然有暴怒倾向的灵兽。   灵兽把火力加足,同时不停摇着尾巴。   甯阶见它尾巴上有一道灵光闪过,旋即把目光集中到它尾巴上。   甯阶一边加强结界,一边伸出手对着灵兽使了一个诀。一股乌云倏地笼罩在这只灵兽的头上。   灵兽自然也注意到有一道阴影投在它的头上,但是它完全不管,甚至被甯阶此举激怒。   这只灵兽骤然把火光吞噬掉,旋即他尾巴上翘,一股更为强盛的火焰扑在结界上。   同时,这只灵兽的尾巴不断上翘,且有一股明显的灵力窜动。   甯阶慢慢催动灵力,使乌云不断往后移。灵兽也察觉到甯阶的动作,骤然甩尾,把接近尾巴的乌云打散。   不是是否是因灵兽用尾打散灵力,它喷出的火稍稍减轻。但乌云一散,火焰倏地又恢复到最强的状态。   甯阶见此,心中了然。   果然与他相猜测的相差不大,这只灵兽的灵丹不在平常的腹内,而是在它的尾巴上。   且这只灵兽要想催动内胆,则需要借助日光才可,否则哪怕灵丹未损,它也使不出灵力来。   既然知道破局之法,甯阶也懒得再跟这只灵兽耗。   一股灵力从甯阶的结界上爆出,旋即在天际炸开,一朵无比盛大的玫瑰在天际盛开,这边的天色慢慢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灵兽的火焰也改变了方向。它不再对着甯阶的结界喷,而是仰头想破除这朵黑色的死亡之花。   甯阶凝出的蔷薇显然没有他的结界强,很快一片花瓣便被火焰吞噬掉。   不过,这也足以。   甯阶趁灵兽迫切的想要破除阻挡,召出浮朔,直接提剑一闪身来到灵兽的身后。   这下,腹背受敌的便成为灵兽。   因日光的消散,灵兽的灵力在不断减弱。它一边想要破掉甯阶设的这朵夺命的黑花,一边尾巴灵巧地躲着甯阶的袭击。   但挟制之势已然形成,灵兽回天无力,再灵巧的尾巴也难敌已找到弱点的甯阶,是以甯阶在察觉到一个空隙时,直接用浮朔砍向灵兽的尾巴。   灵兽一个侥幸躲了过去,但此乃甯阶的声东击西之术。当尾巴躲过浮朔,一朵黑色的花瓣从巨大的蔷薇花上脱落,以迅雷之势直接砍掉了灵兽的尾巴。   尾巴一断,灵兽口中的火也随着消泯,灵兽身子一晃,直接倒在地上。   甯阶召回浮朔,从高石上跳下,来到宓沈身边,向他请示。   宓沈对甯阶微微颔首,旋即慢慢走到喘着粗气的灵兽面前,问道:“雪秋山规定灵兽不可攻击有缘之人。”   十年前,宓沈带着甯阶备受雪秋山内灵兽攻击,是因为宓沈与甯阶根本不是那年雪秋山的有缘人。   宓沈无法,只好直接用灵力直接轰开鹤雾湖的结界,强行进入了雪秋山。   是以,十年前才那般艰辛,以致于用修颜丹掩伤。   雪秋山的灵兽都已开化了神识,它听到宓沈此言,眼中露出了讽刺,它喘了一口粗气道:“老朽,老朽的使命就是保护雪秋山不,不被混沌之气所伤。”或许因失去灵丹,这只灵兽的身体极弱,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已有闭眼死亡之兆。   宓沈用灵力取过灵兽的内胆,打开灵袋取出归境交给他的灵力,帮助灵兽修复尾巴。   甯阶见此,默默来到宓沈一侧,也帮忙输送灵力。   等宓沈帮灵兽接上尾巴,这才勉强留住了灵兽的命。但这灵丹似乎还未重新与灵兽融洽好,灵兽并未有将醒之状。   宓沈收会灵力,背手敛眸看向昏迷不醒的灵兽,脸上一片冷然。   甯阶没有听到灵兽气息微弱的话,帮灵兽接好尾巴后,甯阶便后退一步,使了结界诀,在灵兽的周围拢起一个半圆的结界。   甯阶做完后,侧头看向宓沈道:“师尊,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宓沈听见甯阶喊他,神思这才从太虚中回来。他抬头看向阳光普照的雪秋宫宫门,眼中凝聚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甯阶见此,低声唤道:“师尊。”   宓沈敛下眼中积沉的暗云,道:“走吧。”   这次虽有雪秋神母的十年之约,但惊险程度并不亚于十年之前。   宓沈待在结界中观着甯阶与灵兽的对战。这头灵兽与上头灵兽一样,都是一眼不发对甯阶发起了攻击。   想到上一位灵兽所说的话,宓沈眼中一沉,倏地破开甯阶为他凝的结界。   结界一破,宓沈的灵力便溢了出来。   但甯阶的灵力承接自宓沈,再加上甯阶自身灵力波动极大,暂时未察觉到宓沈轻轻释放出的这一股小小的灵力。   但灵兽的感知灵敏,它瞬间感受到宓沈的灵力波动。可它只是淡淡看了宓沈一眼,依旧对甯阶出招。   宓沈眼中一沉,周身灵力波动骤大。   宓沈灵力波动如此之大,很快就让甯阶察觉到。甯阶顾不上甩向他脸的灵镖,抬手再给宓沈补了一道结界。   甯阶这么一动,心思一分,脸上瞬间被灵镖划伤。   宓沈见此,再次破开甯阶的灵界,召出苍璧便向攻向这头灵兽。   可当这灵兽问到甯阶脸上的血腥味时,却倏地把所有攻势收回,大如山峦的眼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宓沈见灵兽收了招,也立马生硬地召回苍璧。   宓沈搀扶起甯阶,从灵袋中取了疗伤的药,喂给了甯阶。   哪怕宓沈收回苍璧,但他身上喧嚣的灵力暂时还未消失,周边的灵力出现攻击性的波动。但幸好还未到暴走的程度。   可就是这么小的灵力,却意外地让灵兽颤了几颤,它喃喃道:“福源。”旋即,它猛吸了一口灵力转身就跑。   灵兽一跑,宓沈周身的冷气更加凛冽,强大的杀意倏地**。   甯阶不在乎不知道因为什么跑掉的灵兽,他转眸看向冷然的宓沈,脸上浮现出紧张,“师尊,静气!”说着,甯阶往宓沈身上输送着灵力,企图在宓沈灵力还未彻底暴动前,把这股暴走的灵力压制住。   他刚刚真的是察觉出宓沈动了杀意。   虽然宓沈在十年前曾灭掉一个修秘术的门派,但是当时他未修仙,并未感受到宓沈如此凛冽的杀意。   宓沈也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杀意在不断上焰,旋即坐下,开始念静心咒。   甯阶见宓沈开始压制身上暴走的灵力,也跟着他一同坐下,默默帮他运功压制。   宓沈这股杀意并不算大,在甯阶的帮助下,宓沈很快便压了下去。   宓沈舒了一口气,睁眼见甯阶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不免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他在甯阶面前露出了杀意。   宓沈垂在膝上的手指不可遏制地蜷缩了一下。   甯阶见宓沈眼中恢复平静,这才放下一半悬着的心。   甯阶凑近上手握住宓沈的手腕,凝了一股灵力顺着宓沈腕处的灵脉走了一遭,见宓沈灵力顺畅安稳,剩下的半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随着心的安稳,甯阶的手也不放开,就这样直接握住宓沈的手,轻声道:“师尊,弟子无事,您不要担心。”   甯阶用灵力探宓沈的同时,宓沈也顺摸着体内甯阶的那股灵力探查甯阶身上的伤。甯阶的脸上虽然出血,但这灵镖上并未有毒素,这多少也让宓沈松了一口气。   但宓沈并未回甯阶的话。   宓沈抿了抿唇,敛眼保持沉默。   甯阶也不问宓沈身上怎么会蔓延着那么股强大的杀意。他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师徒两个都十分默契。   但甯阶的嘴沉默,可他动作并不僵住。   甯阶不管宓沈身上不断冒出的凛寒的冷气,往前凑了凑,旋即后仰躺在宓沈的腿上,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把自己最脆弱、最易被致命的脖颈展露在宓沈面前。   同时,他还动着宓沈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眉骨上。   甯阶闭上眼,拿着他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的眉骨,什么都没有说话。   宓沈抿了抿唇,周身结起的冷气慢慢消减了一些。他低眸看着甯阶脸上的伤,不需甯阶自己动手,他的指腹就自觉地一下一下摩挲着甯阶的眉梢。   自那灵兽跑了之后,整个雪秋山万籁俱寂,可两人的心海却汹涌澎拜。   宓沈揉搓着甯阶的眉梢,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身上的冰已然化作春水流逝掉。   宓沈见甯阶动了动,以为他想起来,便收回手。   甯阶的确是动了动手,但是他并未起身,而是从怀中拿出一枚木簪。   甯阶大逆不道道:“师尊,低一下头。”   宓沈微微弯腰,把一直高昂的头在自己弟子面前低了下去,原本安稳披散在肩后的青丝有那么几缕掉落在胸前,轻抚过甯阶的脸,掉落在他鬓角。   甯阶抬手,摘下宓沈头上的发冠,护住青丝,拿着木簪的手轻动,宓沈的头发便被这一支木簪固定住。   甯阶弯起眼,轻声道:“好了。”   宓沈也是木灵系,当簪子轻轻插进他的发丝,他便知道这根木簪是蔷薇木。   宓沈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修真界很少用蔷薇木作簪,因为蔷薇木太细太软了。   宓沈喉结动了一下,问道:“这蔷薇木你……你养了几年?”   虽然这么问,但宓沈清楚甯阶给他的这根蔷薇木簪起码有十龄。   甯阶侧了侧身,伸手抱住宓沈的腰,低声道:“这是弟子第一次使用灵力催动种出来的蔷薇结的枝。”他把宓沈抱紧,闷声道:“这是弟子想在成人礼上送给师尊的木簪。”   宓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鼻翼轻颤,道:“哪有弟子给师尊成人礼礼物的道理。”   甯阶把头埋在宓沈怀中,闷声道:“弟子不管,弟子就是要送师尊发簪。”   他自己这个成人礼都是让宓沈最后才出现,想必当年宓沈的成人礼定要清淡许多。甚至并未替他举办成人礼。   他自然知道没有弟子会替自己师尊过成人礼的,但那样怎样。这是他的师尊,宓沈缺失的,他都愿意帮他补回来。   宓沈放下手,轻轻摩挲着甯阶的背脊,道:“阿阶,我们回去吧。”   甯阶低声回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更完这篇文,一定要好好叨叨我做梦梦到的虐点,真的被虐到了(与正文无关)。 第15章 天阶生(十五)   回到梁陵派,白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递给宓沈一颗药丸,道:“这药是归境特意帮你练的。”   宓沈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伸手接过白帷手中的药。未就水,直接吞下。   甯阶手指动了动,但奈于白帷在侧,不好说话。只能暗了暗眸光,心想一会儿要立马拿出来,解解师尊口中的苦。   待那股苦涩从喉中滚下,宓沈抬头看向白帷,道:“掌门。”   白帷瞥了甯阶一眼,取出一枚戒指,递给宓沈,道:“都在这里面了。”   宓沈点点头,抬手向白帷行礼,道:“多谢掌门。若无其他的事情,清风便先退下了。”   “且慢。”白帷淡淡喊住宓沈。见宓沈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白帷意有所指道:“你那清尊阁我派人给你换了一张新的冰床,这次不要让我再失望。”   宓沈淡声道:“清风遵命。”   等走出议事厅,甯阶大步一跨,走到宓沈身旁,递给他一杯竹筒,道:“师尊。”   宓沈停下脚步,接过竹筒,蹙眉道:“这是什么?”   甯阶轻声道:“是蔷薇蜜水。”   宓沈手指蜷缩了一下,别扭道:“为师不爱吃甜。”   甯阶小声道:“弟子知道。但是弟子身上只有这蜜水了。”   宓沈没有说话,浑身冒着冷气。   甯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宓沈还在生气,于是伸出手指轻轻夹住宓沈的衣襟,讨好道:“师尊,师尊。”   宓沈轻别过头,不让自己再次心软。   没错,宓沈现在正在生气。   在回雪秋山的途中,甯阶忽然告诉自己,一回到梁陵派他便要出去历练。   宓沈自然知道出门历练是好事,可是……   可是在成人礼后,他跟白帷求情,让他允许自己晚一些闭关,因为他想照顾甯阶一段时间,来弥补一下这么些年来身为师尊的缺位。   没想到,甯阶在明知他要晚一些闭关时却要立刻出山历练。   宓沈知道甯阶出去多历练是好事,但是他还是感到有些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是生气,但更多的是失落。   可宓沈明白,他不应该失落。   这么些年来他就是缺位,甯阶习惯一个人通过历练来提升修为着实正常,他身为师尊不仅不该阻拦失落,而应为甯阶感到骄傲。   但是……   但是甯阶此举让宓沈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失落。   他曾无比笃定,这世上白帷会离开他,梁陵派会与他为敌,但是只有甯阶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不管他是不是这世人皆仰望的微雾仙尊。   而且,甯阶也明明一直在表示他会永远站在他的身后,为什么……为什么在明明知道自己会晚些闭关时,他还是要走。   ……说到底,最让宓沈生气与难受的,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真的当了真。   明明……明明……   宓沈目光低敛,周边的灵力更显冷冽。   甯阶感受到宓沈是在越想越气,连忙微蹲身子,牵起宓沈的手就放在了自己的眉梢,连忙打断他的闷气,讨好道:“师尊。”   或许是因灵力微乱,他的灵识也未像之前那样冷静,他冷声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位师尊吗?”   甯阶连忙道:“师尊,您看弟子的眼。弟子的眼里映着的一直是师尊。”   宓沈抬眸,他从甯阶微微紧张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一张冷脸。   宓沈见甯阶眼中的自己散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眼中的冰意更深。   甯阶见宓沈还未消气,然后把身子蹲地更低,他抬眸看向宓沈,道:“师尊,您看一下弟子。”   宓沈想抬眸不看向甯阶,但甯阶根本不给宓沈机会,他微微低头,旋即,一股藤蔓从木簪中抽了出来,围着木簪绕了几圈,旋即长出一个小花苞噗地一下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蔷薇。   宓沈的瞳孔立刻震了一下。   他想起甯阶小时候,那时的甯阶虽然懂事,但是面对宓沈三天两头闭关多少也是有些脾气的。   一次宓沈闭关,甯阶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一转身就悄悄摸起了眼泪。若果不是那张冰床坏掉,宓沈根本不知道甯阶也会委屈的哭。   宓沈见到甯阶哭,自然没有心思再去修炼。他走到甯阶身边蹲下,轻轻哄着孩子。   但甯阶有恃无恐,哭得更凶,宓沈又不是会讨孩子喜欢的那种,只好手足无措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甯阶的泪痕。   这时,甯阶忽然想起三师兄高复惹五师姐生气时,就是在他面前低下头,一生只懂机械的三师兄打了个响指,一朵牡丹颤颤巍巍在他发髻上开出。   三师兄最重容止,但他却滑稽地在发髻上开出了一朵花。   五师姐立马结了个结界,但是他结界落成前,他听见了五师姐的笑声。   宓沈便依葫芦画瓢,在发冠上开出几藤蔷薇。   甯阶见蔷薇花开了,也不掉珍珠了。他抬起手摸了摸宓沈头上的藤蔓,摘下了一朵蔷薇花。   ……时过经年,没想到现在是甯阶用这种方式来讨自己消气。   宓沈想到自己情绪外露,耳尖微微露出了些红意。他轻咳了一声,抬手摘下甯阶发簪上的蔷薇。   甯阶见宓沈摘下蔷薇,骤然明白宓沈这是不再消气,顿时笑弯眉,抬眸甜甜地喊道:“师尊。”旋即往后退了一步,郑重地行了一歉礼。   宓沈轻捻着花茎,再次轻咳一声,道:“起身吧。”   宓沈微敛眼眸,实觉这般情绪外漏有失身为师尊的颜面。   他抬眸看向仍然行着歉礼的甯阶,抿了一下唇,往前走了一步,一边轻扶起甯阶,一边从怀中拿出他让白帷特意准备的戒指放在甯阶的手中。   宓沈合上甯阶的手,道:“在外面不要受委屈。”   甯阶定定看着宓沈,忽道:“师尊。”   宓沈嗯了一声。   甯阶倏地往前一步,紧紧盯着宓沈的眼,道:“师尊。”   宓沈被他这两声师尊唤得迷茫,蹙眉抬眸看向甯阶,疑惑道:“怎么了。”   甯阶攥住宓沈的手,微微弯腰,把他的手再次放到自己的眉骨上,认真道:“师尊,弟子让你受委屈了。”   宓沈怔然,道:“你……”   甯阶继续道:“弟子知道弟子此举伤了师尊的心,但师尊您要相信弟子。在您再次出关后,您会看到截然不同的弟子。”   也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修真界。   您可以像刚刚一样,痛快地表达自己在不满,淋漓地表达你在生气。   请您再等等弟子。   也请您相信,弟子此次主动地远离,是为更好地向您靠近。   宓沈眼神有些复杂。   他轻轻摩挲着甯阶的眉骨,一双冰眸露出了心疼。   是他忘了。   白帷可以给自己压力,这么些年怎么又可能少给甯阶压力。   想必他已经瞧出白帷对自己的不满,为了减少他与白帷之间的矛盾,这次才主动出关。   宓沈的眼睫颤了颤。   他收回手,把手中这朵蔷薇递给甯阶,道:“把它吃了。”   甯阶二话不说,站直身从宓沈手中接过这朵蔷薇,吃了进去。   等甯阶吞咽下去,宓沈问道道:“苦吗?”   甯阶回味了一下舌尖上的味道,回道:“苦中带甜。”   宓沈抬手摸了摸甯阶的头,认真道:“接下来会很苦也会很难,尤其你身上还带着微雾仙尊弟子的枷锁,但是阿阶,丰硕而甘甜的果实也在后面。”   甯阶点头,眸子直勾勾看着宓沈,道:“弟子明白。”   宓沈略微沉重地摸了摸甯阶的额角,旋即后退一步,微微侧身,让他过去。   甯阶郑重向宓沈行了一礼,然后踅身慢慢走向前方。   但甯阶走了没几步,宓沈忽然喊道:“阿阶!”   甯阶转身回看。   宓沈疾步走到甯阶面前,他伸出手,把手中的木簪展示给甯阶看。   宓沈这支木簪有些奇怪。   整支木簪中间都有镂空,但一般的玉簪或者木簪都是实心的。   不过只要是宓沈送的,甯阶都喜欢。   甯阶接过这支微微奇特的木簪,取下之前别的玉簪,旋即插入发髻中固定发髻。   宓沈见甯阶戴上后,道:“这是为师送你的成人礼。”   甯阶怔了一下,道:“师尊不是在成人礼上送给弟子一块苍璧吗?”说着,还从腰侧把玉佩摘下给宓沈看。   宓沈看了一眼玉佩,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想要这木簪?”   甯阶一听眼皮一跳,立马把目光盯在宓沈脸上。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次出山,宓沈脸上的表情像之前有着明显的喜怒。好像他不想要,对宓沈而言,并不算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甯阶倏地抬手护住发簪,道:“弟子自然是想要的。只要是师尊给的,弟子都是喜欢的。”   宓沈手指痉挛了一下,道:“可是这簪子……样式并非寻常发簪。为师以为你会不喜。”   甯阶摇摇头,道:“弟子很喜欢。”   这话不假。   甯阶真的是很喜欢这支发簪。   这支虽然是镂空的,但是每当他戴着这支发簪走在路上,便会有一股清风从镂空中穿过。   这时,他便觉宓沈一直在他身边。   甯阶强压下一开始见这支发簪的抗拒,露出笑意。   他打了个响指,一条蔷薇藤在镂空中穿插,然后颤颤巍巍开出了几朵蔷薇。   紧接着甯阶又打了一个响指,木簪上的蔷薇藤蔓慢慢消解,一股灵力骤然溃散到四周。   四周得到灵力渲染的植物,顷刻枯木逢春,开出了属于自己的花。   甯阶郑重地行了一礼:“师尊,不肖弟子临走再拜师尊。望师尊此次闭关,一切顺遂。”   宓沈背着手,道:“为师知道了。”   甯阶抬起身,深深看了宓沈一眼,然后踅身,往前走。   宓沈看着甯阶一步一步远离自己,背在身后的手一挥,挡在甯阶前方的一块石头骤然泯成粉尘,一股寒风吹过,这堆粉尘终泯散在空中。   宓沈看着甯阶越走越远,这才敛眸把手从背后拿出。而他的手上,轻持着一朵蔷薇。   一股灵力从宓沈指尖流出,于扐的蔷薇宛如那块青石,骤然之间,泯为粉末。   宓沈抬眸看着窃蓝山的风雾,轻叹了一口气。   一道清冷的声音,慢慢飘向了天际。   “阿阶,天阶已铺,可扶摇直上。” 第16章 上党骨(一)   “只见那马家余孽顿时化作灰尘消泯在空中。但是诸君,您瞧怎么着。”   “呔!那灵丹未散呀。”   “这灵丹已经滚满混沌之气,它躲到上党山上,掩藏着自己不被修士门察觉。然后在上党山,只见这颗黑到发紫的灵丹不断吸收着人们的怨念,随着日月的交替不断变大变强。”   “日积月累呀!这灵丹通过这亡人巨大的怨念,重新汇聚灵力,慢慢伸展,再次具有了马鬼的灵魂,一到亥时又开始在咱们上党兴风作浪。”   这般说着,说书人把扇子合上,低头抿了一下茶,无奈地摇着头。   此话一出,台下的观众一片心慌,纷纷交头接耳说着自己的期待。   有的说期待耕芜派掌门黄承派人下山来收拾这本应魂飞魄散的马鬼;有的说期待散仙出关来收拾这作恶多端的马鬼……   甯阶抿了一口茶,待把茶杯中的水饮尽后,便从灵袋中取出一块灵石放在桌子上,旋即离开这个茶馆。   因为宓沈在雪秋山中怀疑伏凇,甯阶第一站便来到耕芜派所管辖的平芜。本想在平芜歇一下脚便再启程前往耕芜,倒是没想到会听到一桩旧事。   甯阶隐晦地问了一下路,估摸出上党山的位置,这才不疾不徐地往上党山赶。   一路上,或许是因正处哺食,天色未彻底黑透,倒是风平浪静。   但临到上党山,甯阶便感觉出有一股近似魔气的灵力萦绕山体,在蠢蠢欲动。   甯阶也不召出浮朔,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刚走上山路,甯阶便知这上党山为何给他如此怪异之感。   平常的山体多是灌树或者高大的树木,但是这上党山却是沟壑纵横,满山生满着野草。   一股阴风吹过,空中开始漂浮起一种类似柳絮的东西。   甯阶见这絮物极细易入体内,便从灵袋中取出宓沈之前给他的丝帕,把口鼻围住,阻挡絮物入内。   顺着山路走了没几步,原本明显可见的小道陡然变成了杂草,且更加坑洼。   随着天色渐暗,山中这股阴风从微弱变成在甯阶耳旁呼啸。   咔!   比枯枝被踩断更为沉闷的声音从脚底传来。   甯阶打了个响指,旋即一股灵力从甯阶手指上窜起,旋即照亮了甯阶脚底的人骨。   他蹲下身,凝了一条枝茎想轻轻挑出这根骨头。   但神奇的是,这根骨头像是这山原本的骨骼,无论甯阶是用挑还是用那可怜的枝茎挖,都无法撼动这根白骨。   甯阶眉头轻蹙,他把手中的枝茎泯灭,旋即把灵力凝于指尖,以灵力做刃,想彻底把这骨头切断。   骨头的确是断了,但是在碎骨之下,却仍是白骨。   甯阶再次凝起一根枝茎,挑拨着骨头,仔细观察。   只能说甯阶很幸运,他踩到的这根骨头是下肢,他顺着往上挖了挖土,骨盆便露了出来。   男女的骨盆相对容易辨认,通过这骨盆,甯阶便知这是这具尸体是位男子。   这时,远处同样传来一声沉闷的碎骨声。   甯阶站起身召出浮朔护身。   但对方灵力明显不低于甯阶,当浮朔的灵力一动,对方立马察觉到甯阶所在的位置,当即一块飞镖便朝甯阶扔了过来。   甯阶抬手弹出一股灵力,被灵力突袭的灵镖骤然丧失灵力且覆上一层薄薄的保护膜。   甯阶一伸手,便把这一飞镖接住。   他垂眼一看,此镖状若梅花,像极了风乍派的梅花镖。   甯阶合上,把这梅花镖收入手中,淡声道:“王兄,别来无恙。”   随着话落,王沂等人的脸也出现在甯阶面前,与甯阶相同的是,他们三个人也都带着丝帕。   甯阶见王沂出来,甩出王沂的飞镖,把它还给王沂。   王沂一夹,旋即把飞镖归入袖中特制的镖筒中,对甯阶道:“甯兄,你不厚道呀。我们不是约好了,等你赴完十年之约,首先便应来找我嘛。”   甯阶淡眸道:“你们怎么来到平芜?”   李磷倒是不在意甯阶与王沂的约定,而是蹙眉道:“那你为何要到平芜?”   甯阶自然不会告诉李磷他是来调查伏凇,于是道:“奉掌门之命,下山历练。”   李磷不是好糊弄的人,直接道:“所有人下山第一站都是先去眷恋中的地方,其次便是循规循距按照门派规定路线行走。按照你梁陵派的规矩,应是东中南西北,最后一站才是玄北郡。听闻你不知自己来历,如此这五郡倒是难以有让你充满回忆且惦念的地方。如此倒让人好奇,你第一站为何选择的是玄北郡的平芜。”   虽然经过仙门大会,甯阶与谢秾他们也算是相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与他们之间没有隐私可言。   甯阶眸子微冷,道:“李兄,这毕竟是在下的私事,不便回答。”   谢秾轻轻扯了一下李磷衣袖,旋即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甯阶面前,道:“甯兄,我代兄长向您道歉。这次我们前来平芜是来探望伏姐,中途听闻平芜出了一件怪事,这才半途来到平芜。”   甯阶淡声道:“但这并不是你们窥探在下心思的理由。”   王沂见气氛有些僵硬,微微收敛妖孽打趣,正经道:“甯兄不要误会,李兄并非像窥探甯兄的隐私,而是想知道甯兄……”   王沂还未说完,一张巨大的白絮从雾中冒出。   随着白絮的升起,雾也随之浓郁。   但四人纷纷亮出佩剑,更加警惕。因为随着雾加深厚度,这团白絮不隐反现。   甯阶眼神暗了暗,直接凝成一股灵力摔出去。   但这团白絮并未被甯阶打散,而是继续成型。   甯阶察觉出不妙,只好转主动为被动,凝了一道结界罩在身上。   但当结界即将落地时,却骤然溃散。   李磷见甯阶结界不成,便凝了一股灵力想要再落一道结界。   王沂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拦下李磷道:“保留灵力吧,待会儿会有场恶战。”   白絮慢慢往前推进,在甯阶等人面前渐渐成型。   甯阶一见,眉尖蹙得更紧。   ——这团白絮凝聚成一张人脸,且嘴角慢慢在往上扬,看起来像是在微笑一般。   当嘴角上扬到一定程度,这张人脸张开嘴,无数白絮团像是飞镖一般,扑向他们四人。   浮朔迅速把这些絮团割裂成两半,但被一分为二的白絮倏地再凝成一团,继续扑向甯阶等人。   甯阶见浮朔的灵力只能把白絮分割成两团,眼神暗了暗,凝了几股灵力直接把白絮爆灭。   几百下灵力爆破,不管是李磷还是甯阶,都慢慢感觉这样有些吃不消。   甯阶凝了一朵蔷薇,连续爆破十几下白絮后,凝成藤蔓甩出,把一个相对较大的白絮勾了过来。   甯阶勾过一个白絮后,道:“退!”   李磷也察觉出这是再耗他们的灵力,便拎起还有些恋战的谢秾,一边击退来袭的白絮,一边往后退。   白絮的攻击氛围只限于上党山,四人一出上党山,白絮像是受到结界一般,全部被拦截在山中,无法飘出。   谢秾喘了一口粗气,忍不出骂道:“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甯阶展开手,把手中的白絮展现给他们看:“柳絮。”   王沂凑过身来,道:“我瞧着不像是柳絮呢?”   甯阶蹙眉道:“这种絮状物如果不是柳絮,那是什么?”   “我来瞧一下。”王沂说着便想拿起甯阶手中的白絮瞧。   “等等!”李磷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种风絮。   但为时已晚,王沂刚从甯阶手中拿过这一小团白絮,这团风絮便在王沂手中泯灭。   谢秾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个画面,但那个画面太快,她也没有抓住。但是谢秾明白,她记忆中的那个片段肯定与这种白絮有关。   王沂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黑脸的李磷,道:“我……”   甯阶抓住这丝不同寻常的事,他立马转头看向李磷,道:“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李磷青着脸,道:“我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种飞絮。但是我让砚信不要碰也是隐约中记得这种东西不能随便碰。”   谢秾也道:“且一出上党山这白絮就停止攻击,恐怕甯君手中的白絮也难以留下。”   甯阶见李磷他们也没有什么头绪,转头看了一眼上党山,旋即转身离开。   王沂一把拉住甯阶,道:“甯兄,你要去哪里?”   甯阶推开王沂的手,道:“既然没有头绪,便会城中慢慢打听。”   王沂笑道:“那我们一起吧。”   甯阶淡淡看了王沂一眼,道:“不熟。”   在旁的李磷冷哼了一声,谢秾见此轻轻扯了一下李磷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这样没礼貌。   甯阶也不生气,他早在仙门大会便已瞧出李磷瞧不上他,之前答应帮忙也是怕宓沈在水沉派受辱为了水沉派的颜面这才帮他的忙。   而且他不愿跟他们一起,除了李磷,也是因为王沂。仙门大会后,王沂的变脸着实给甯阶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让王沂知道他在暗中查伏凇的事,这件事不光会毫无进展,恐怕还十分受阻。   甯阶在李磷冷哼后,淡然地再看了脸色有些尴尬的王沂一眼,踅身就走。   因为最近马鬼复生的事,平芜城里人心惶惶,所以一到夜晚便紧闭窗门,不敢外出。   平芜城内的酒楼虽也做生意,但也是早早关门,晚上不敢接客。   甯阶便在另一座山中寻了一个山洞,取出冰床,打算整修一下,翌日去城中打听一下消息,然后再探上党山。   甯阶灵力周转几周后,几股脚步声便在山洞外响起。   甯阶蹙了蹙眉头,旋即慢慢平复周身的灵力,睁开眼看向来人。   李磷依旧黑着脸,不情不愿地跟在谢秾身后,至于打头阵的自然便是王沂。   王沂笑嘻嘻道:“甯兄,天色已晚,我等三人实在是找不到住宿之所,这处山洞虽然是天然形成,但毕竟甯兄先到。不知甯兄可否让我等叨扰一晚。”   甯阶合上眼,道:“随便。”   王沂看了一眼甯阶身下的冰床,打开折扇笑了笑,道:“甯兄真是一个不怕冷的人。”说着,拾取了一小堆儿木头,燃上了火。   谢秾见此,小声道:“兄长,你用普通火种即刻。”   李磷搭起行障,把谢秾轻轻推进去,道:“他那冰床可是梁陵派恣云长老与傲晴长老耗费多年心力合制而成,这世上能让这冰床消失的估计只有传说中的泯神火与赤炎火了。”   甯阶虽未睁眼,但是心头却颤了一下。   这冰床恐怕是师尊帮自己向白帷求取的。   想到这,甯阶的心情微微有些沉重。   他能如此轻易得到这床冰床,恐怕是宓沈与白帷做了什么交易。   梁陵派,白门六兄妹……   甯阶能感受到,宓沈与白帷之间充满着种种秘辛,且这种种秘辛,关乎着宓沈的师尊白阑。   可,到底因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存在着这种秘辛。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稳定在三点,如果有小可爱要看的话,可以中午或者晚上看。躺平。 第17章 上党骨(二)   夜晚只是一瞬,等甯阶睁开眼,天光已从天际渗出。   昨晚灵力消耗过多,甯阶取了一个灵丹勉强服用,但是像这种灵力消耗过大,还需用灵兽的肉来补。   甯阶刚想从冰床上下去,就见王沂用灵力捆着一摞柴火放在山洞外。   王沂见甯阶醒来,笑道:“你再多休息一会儿吧,李兄与秾儿已经去寻灵兽了。今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甯阶跳下冰床,冷声道:“不必。”   王沂拦下甯阶,挑眉道:“甯兄可还是在生气?”   甯阶淡声回道:“并无。”   这世上,他只在乎宓沈对他是不是在生气,至于其他人,都是过客,何必在乎。   王沂也瞧出甯阶的想法,他笑道:“我不知道该说你豁达还是该说你幼稚。”说完,王沂定定看向甯阶,道:“真想知道此次赴约你经历过什么。你真的变了不少。”   甯阶淡淡瞥了王沂一眼,示意让他让开。   王沂不长眼色,继续笑道:“比如 你现在比之前在仙门大会要有野心的多。当然,”王沂耸了耸肩,继续道:“你的实力跟你的野心相比也算相配。但是甯阶,你知道为何人们总爱名利双收呢?”   甯阶转头看向王沂。   王沂笑道:“这次你怎么不说与我无关了呢?”   甯阶不疾不徐道:“我何时说过与我无关这四个字。”   王沂哈哈大笑了几声,用扇子轻轻拍着甯阶的肩膀,道:“你是未说,但你全身上下无时不再体现着这四个字。”   甯阶微微蹙眉,道:“要说便说。”   王沂收回手,支着扇子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肩膀,语气略显轻挑,道:“你可知道毕罗一族?”   甯阶眸光沉了沉。   他自然知道毕罗一族。宓沈之所以名彻修仙界,就是因为灭了毕罗一族。   王沂看甯阶的神色便知道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于是道:“魔界历代魔尊都是从毕罗一族出身,算是世袭。魔族你也知道,以武为胜,毕罗善战天资极高,因此魔族奉毕罗一族为尊。但,”王沂语气微微一沉,道:“现任魔尊,却是来自仇罗一族。”   甯阶的心跳了一下,旋即故作无甚道:“毕罗一族已然灭族,现任魔尊就算不是来自仇罗,也是来自其他的族派。”   王沂自然也是认可甯阶这个观点,他啪的一下打开扇子,道:“你说的没错。但是甯阶,你有没有发现毕罗一族的命运,是不是……极为相似。”   甯阶的眉头狠狠一跳。   王沂虽未说出名字,但是在人界能跟魔界毕罗一族可以媲美的,只有一人——梁陵派微雾仙尊宓沈。   浮朔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倏地一下从甯阶背脊中飞出,旋即一道银光在王沂面上闪过,随之浮朔的利刃便架在王沂的脖颈上。   一股红线渗到浮朔剑身,铮铮剑气瞬间把这丝红线蒸腾。   王沂面不露惧色,笑道:“毕罗一族,历代魔尊的亲族。甯阶你看,说没就没了。”   甯阶眼中已有狠意,他身上的灵力呈现碾灭之势:“毕罗一族侵我人界,此罪本应当诛!”   王沂道:“自是如此。但当时若无仙尊,人界已然下了决心生死一搏。毕罗一族是魔尊亲族,以善战闻名三界。但沧浪之战,仙尊一人几乎灭尽毕罗一族,你真的不觉得此中有极大的蹊跷吗?”   毕罗一族善战并非浪得虚名,沧浪一战前,多少修士听到魔界毕罗腿脚发软。   如果不是宓沈纵身直接扑入毕罗大军中,直接破除了众修士对毕罗一族的忌惮,毕罗一族这才陷入被围困境。   哪怕如此,很多修士也难敌毕罗一族。沧浪之战,宓沈一举成名,也的确是以他一人之力灭了毕罗一族。   你看,哪怕强悍如毕罗一族也会灭于宓沈之手。同理,宓沈也会有灵力耗尽之时。   如果其他魔族可以支援毕罗,也许毕罗依旧可以成为宓沈一举登极修真界的垫脚石,但是不会沦落到灭族这一地步。   虽甯阶反感王沂用毕罗一族的结局来暗指宓沈的结局,但不可否认,盛极必衰。   魔界以武定尊,哪一族不眼红着魔尊之位。魔界围绕混沌之气,不适合人界与仙界,是以二界并不会主动侵犯魔界。   这样一来,魔界就不似人界这般需要一个极其强大的领袖带领着他们对抗魔族。   没有外界压力,自然便会起内讧。   魔界中人则都对魔尊之位虎视眈眈。他们难以忍受历届魔尊皆出自毕罗一族。所以才会出现沧浪一战中毕罗一族孤立无援的困状,终于灭于宓沈之手。   以史为鉴,在人界人人皆以五大门派为首,其中最尊梁陵派。可不是所有人都会以大局为重,人的野心如同混沌之气,永不会消灭。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利欲熏心之人,更不缺只重利益、目光短浅、不顾大局之人。   一旦宓沈不如世人所期待的那般,就会有人利用世人的情绪,亲手把他们的神推下神座,把金身摔成碎泥瓦。   王沂伸出手指推开浮朔,对着甯阶深沉的目光,笑道:“甯兄,你如今的野心不就是怕仙尊高处不胜寒才生出的吗?”   甯阶已经察觉出世人对宓沈变态的依赖,所以这才想爬到与宓沈同等高度,打破这种变|态的关系。   甯阶凝了一股灵力把浮朔收回,淡声道:“王沂,你越界了。”   不管他的野心为何而生,他当着自己这个徒弟的面暗喻宓沈的结局,都太失礼了,且十分过界。   甯阶说完话,转身便想去寻灵兽。   “甯兄,你就不想知道李兄为何对你敌意甚重吗?”王沂啪地一下打开扇子,面上带笑地看着甯阶的背影。   甯阶脚步未停。   “他对你的敌意可是代表着五大门派对你师尊的态度。甯兄,你真的就不想知道吗?”王沂心有成竹,他相信甯阶回转身看向他。   果不其然,甯阶停住了脚步,但是他并没有转身。   王沂往后退了几步,倚着石壁,用着最不正经的话说另一个门派的秘辛,他神情自若道:“甯兄,你可能不知。梁陵派掌门一生只能有五位弟子。”   甯阶倏地转身,旋即一股巨大的灵压如狂风席卷般扑向王沂。   王沂手腕一动,原本轻贴在前襟的扇子旋即化作火凰倏地张开翅膀,护住王沂,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灵压。   甯阶倏地捏紧指骨,意识到他今天在王沂面前破了不轻易暴露情绪的戒。   失控不应该成为他的代名词。   甯阶抬手,旋即收回迫人的灵压。   灵压一撤,火凰溃散,再次化作纸扇掌在王沂手中。   王沂也不在乎甯阶身上蔓延出的不满,而是微微惊愕道:“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甯阶的反应是释放出逼迫的灵压,而不是惊愕。这就说明甯阶可能在哪里得知了此事。   甯阶静默不语。   宓沈让他多读书,他便在去自己的灵袋中搜寻几年前何因奉白帷之命搬给他的典籍。其中有几本是讲述梁陵派历史。   太想了解他没见过的宓沈了。   甯阶第一本翻阅的便是他入门时刚修撰的版本。   可是,第一眼不是宓沈多么天资纵横,而是这样写道:   宓沈,字微风,尊微雾,年于孩提、总角间时,身形疲弱,登梁陵山。雪栏仙尊见之不忍,破格收之为闭关弟子。此后三年,不得入门,狼狈至极。   后,灵脉肥沃,渐显天资,修为跃于仙门弟子榜首。   短短两段,却隐晦露出骇人的秘辛。   宓沈这个年纪,如何登上天阶极高的梁陵山?   既说三年不得仙法,那他又有什么资格,竟然让当时身为梁陵掌门的白阑破格收他为弟子?要知道,像他这种灵脉匮乏之人,连梁陵派外门弟子这等身份都难拥有。   最后,什么让他灵脉肥沃,在短短时日之内,跃于仙门弟子灵力修为榜首。要知道,当时的白帷、李眺哪一个不是常年霸占榜上前几。   甯阶缓过那阵心惊肉跳,旋即用了较长时日,把梁陵山的历史啃了下来。   正如王沂所说,梁陵派历代掌门的弟子只有五位,少有六位弟子。   少有并非没有,例如他师尊的师祖歇渴仙尊戎鸣座下则是六位弟子。不过他的闭门弟子乃是他的女儿远尘元君戎宿。但这位元君年弱多病,戎鸣仙逝前便已故去。   再往前翻上,出现梁陵派掌门收第六位弟子的情况的,基本都是这第六位弟子是该掌门晚年得的字。   极其少的一部分,叙述极其的模糊,寥寥几笔“不忍心疼”便带了过去。   那些时间实在太过于久远,难以查询到线索,但甯阶已经闻出一股风雨将至的气息。   ——宓沈的处境,恐怕并非表面上这般受人景仰。   甯阶把所有情绪敛了下去,道:“这就是你支开李磷他们想要告诉我的事?”   王沂往前走了几步,眸子直勾勾盯着甯阶,像是透过眼睛看穿甯阶的内心。他道:“甯阶,我只想告诉你——高处不胜寒。要想破除这个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其他人拔高,把这高山变成丘陵。”   王沂往后退了几步,眸中闪过一丝自傲:“单凭你一个人肯定实现不了,你需要我以及李磷他们的帮助。”   甯阶神色不动:“正如你说,李磷厌我提防我,那你为什么不同样如此,还要与我合作。”这下轮到甯阶往前逼近了几步,直视王沂的眼,道:“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王沂嗤笑一声,道:“李磷的提防是来自水沉派。你当年被仙尊收为弟子,不止水沉派,就连一些小仙门也不乏有人怀疑你来路不正。”   宓沈收徒着实突然,且还不按梁陵派的流程。那时又正值魔族野心勃勃,之前也不缺人魔勾结,所以在刚刚安稳之际,甯阶的出现,过于不同寻常,自然让众多仙门提防。   甚至有不少门派写血书,上书梁陵要求百门会谈,彻查甯阶。   但白帷见宓沈心思已定,且已从雪秋山归来,便只好对外说甯阶乃是梁陵派俯林仙尊归境的弟子。只是归境见甯阶天资甚高,而宓沈甚喜甯阶,这才让甯阶归入宓沈座下。   但五大派内部知道,甯阶就是宓沈归途中从魔人手中救下的孩子。   这件事像李磷他们这等小辈本应不知,但不知为何,一次历练后李磷无意间听到李眺与白帷的谈话,这才从一开始就对甯阶有着提防与戒备。   王沂知道李磷爱钻牛角尖的个性,所以对甯阶与李磷能否和平相处,他完全不担心。   至于王沂自己。   他静静看着甯阶那双清如峻林的眸子,笑道:“仙尊并非是有耐心与虚与委蛇之人,你要是与魔族勾结,不用我们来动手,他会第一个解决你。而且……”王沂微微敛笑,道:“我不相信一个野心是为保护仙尊而生的人,最后会害了仙尊。所以我相信你,并钦佩于你的能力,想要与你合作。”   甯阶对此不可否置,不过王沂说了一大堆,他并未说到重点。   甯阶再次问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王沂嗤笑一声,道:“你自己说说你身上除了仙尊在成人礼赠你的苍璧,你还有什么值得我费劲心思来接近你呢?”   甯阶无言。   的确,他身上就数浮朔与苍璧最值钱。   浮朔认主,别人难以催动。   至于苍璧,虽为珍贵,但这玉就是风乍派送给宓沈,宓沈拿来打磨最后完工作为礼物送与甯阶。   王沂身为风乍派首席弟子,的确不缺这种珍贵玉石。   但这样一来,对待王沂此人则更需谨慎。   甯阶第三次重复他的问题:“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王沂踅身,正色道:“我要我的阿凇站起来。”   五大门派虽安排的路线是在五郡之内,但是像王沂这种亲传弟子知道,要像真正得到提升,必须前往秘境。   这秘境,不是可获宝器的仙界秘境,而是魔族与人界之间的混沌秘境。   而就是在混沌秘境中,生长着可以令伏凇站起来的仙草。   但是仅凭王沂一个人的修为,断然难以成功采摘。所以,他需要甯阶的帮助。   就在甯阶与王沂的交谈中,远处一个人影,悄悄隐了下去。   此时的上党山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咯吱声。   像是人骨的碾碎,又像是……骨头的笑声。   仿佛比拟着,某种声音。 第18章 上党骨(三)   李磷把烤好的灵兽肉先递给谢秾,然后再递给王沂。   王沂直接不跟李磷客气,从他手中抢过灵兽腿,从灵袋中取出一柄小匕首,递给了甯阶。   因为王沂的坦白,甯阶虽说不能完全信任王沂,但也有一两分信任。甯阶接过,道:“多谢。”旋即用灵力给这柄匕首消了一下毒,便开始割肉用食。   王沂豪气笑道:“都是兄弟,客气作甚!”   李磷听言,白了王沂一眼。   餐后,谢秾再得到王沂的眼色后,便以寻果为借口,与甯阶一对,留给李磷与王沂单独的空间。   李磷见谢秾与甯阶一对,蹙了蹙眉头,虽然不满,但也知道王沂这是跟自己有话说,勉强同意。   李磷踩断一根枯枝,道:“有屁快放。”   王沂啪地一下打开纸扇,以扇掩去半脸,嫌弃道:“啧,吃醋的男人真粗鲁。”   李磷也了王沂一眼,直起身看向王沂,道:“你知道的,我并非不分轻重之人。”   王沂合扇,用扇子轻轻敲打了一下李磷的肩,道:“你知道的,我看人从未走过眼。”   这话倒是不假。   王沂眼色好是公认的,只要他见过的人,在对方未开口前,通过面色名字便可断定此人品行。   一开始李磷不信,后来却深感王沂的确是有当神棍的潜质。   比如仙门大会前,王沂只是在水沉派内瞥了李渡一眼,便断定李渡早晚会出祸端。   当时李磷对之嗤之以鼻,结果李渡不识甯阶不知宓沈,还以身份压人,惹了不少祸端。   思及此,李磷只是冷哼一声,道:“那你这次说不定就会看走了眼。”   王沂摇了摇头:“哪里是王某我会看走眼,分明是李兄你钻了牛角尖。”   王沂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李兄你想,十年了,梁陵派掌门对甯阶如何,微雾仙尊又对甯阶如何?他若是真与魔族相勾结,你说魔族如果不把魔尊之位让给甯阶,你觉得甯阶可能会为了区区护法一职,舍弃微雾仙尊弟子带来的名利吗?”   李磷默然。   甯阶是人族毋庸置疑。身为人族,定不适宜魔界。若他真与魔界勾结,其条件可媲美人界仙门之首梁陵派微雾仙尊座下唯一弟子名号的,魔界恐难许甯阶。   但是……   王沂瞧出李磷的心思道:“江楼,修真界现在不如仙界,这里有欲,这里有暗,这里也有情绪。我们有时候,不能陷入别人制造的情绪中。比如甯阶,我们不能陷入谁是微雾仙尊弟子,谁的身世凄惨,谁就可能是魔族故意设计意图倾覆修真界之人。”王沂深深看了李磷一眼,道:“对战最忌先入为主,识人则最怕因噎废食。”   李磷慢慢收敛指骨。   没错,修真界有着太多龌龊,有着太多习以为常的黑暗。但是他不能否认他父亲的话,越接近权力中心的人,越容易毁掉整个修真界。   ——当年那个人不就是差点毁掉整个梁陵派。   可是……甯阶会成为那个人吗?   李磷定定看了王沂一眼,道:“你说的没错,我有些因噎废食了。”   王沂在心中吐槽道:的确,你牛角尖钻得太深了。   李磷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指骨道:“你知道,我很在乎人界,很在乎水沉派,还有阿秾。”他转眸看向王沂,道:“砚信,所以我要更谨慎一些。起码,得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考察。”   话落,李磷抬头望向面前这棵野杏果,挑了一下红的软的,用灵力放入灵袋中。   待李磷与王沂摘了一些后,谢秾与甯阶也从树林深处走来,手中捧着一些近熟却极硬的杏果。   王沂见此,道:“你们摘的这些青果怎么可能卖得出去。”   没等甯阶回话,谢秾惊讶道:“你们还真的以为我们要去卖杏?”   王沂没说话,他看了一眼谢秾怀中的杏果,脸上浮现出这样一种表情——不然呢!   李磷倒是明白了谢秾的意思,道:“你是说我们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   甯阶则道:“上党马鬼是极好的垫脚石。”   果不其然,在集市上,有人来看杏果王沂一问上党山的事,来人面色当场大骇,青着脸说“我不知道”,旋即跑远。   王沂见周边的摊主都变了脸色,纷纷收拾东西想要收市,这才叹了一口气,连连收拾面前的杏果,回到陋巷去找甯阶他们。   王沂郁闷地咬了一口杏果,道:“明明说书人把他当成奇谈讲述,为什么一问,都避之不及呢?”   李磷则转身看向甯阶,眼神微微带上些审视,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认为你对此事定是知道些什么。”   甯阶从灵袋中取出杏果,他没有回答李磷的问题,而是道:“跟我去个地方吧。”   甯阶领着李磷他们来到位于平芜东边的芜山。芜山荒凉,附近与上党一样,都无人烟。   但与上党的路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山路像是被人修整过一般,平坦易走。   甯阶拦下抬步就往前走的李磷,道:“直接去山顶。”   李磷停住脚步,一路上那股审视的眼神再次投放到甯阶身上,但这次,他什么都没有说,召出剑,准备登山。   四人毕竟是修仙者,如果说是上山路上有东西需要仔细观察,徒步上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目标直接在山顶,那好好的御剑不用而爬山路,可就真的傻了。   甯阶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他往王沂那里走了几步,道:“王兄,劳烦你带我一下。”   王沂倒也不意外,召出灵剑拓宽,让甯阶站了上去。   临到山顶,一座微微简陋、四处墙壁皆透风的房屋出现在四人眼前。   一到山顶,甯阶拿出手帕分别递给王沂他们。王沂戴上手帕,下意识就想进去。甯阶一把拉着王沂走进了草丛。   李磷不等谢秾反应过来,拉着她也埋进了草丛。   王沂刚想开口,一股丧乐便传到了四人的耳中。   谢秾听此,慢慢蹲下身,把自己的脸隐藏在草丛后。   李磷压下头后,再次把目光集中到甯阶的身上,低声道:“看来不是我的错觉,你对平芜十分熟悉。”   从上党山离开后,李磷他们怕甯阶一个人会出意外,便慢慢跟在甯阶的身后。本以为他会去酒楼,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轻车熟路地进了一个山洞。   开始李磷还没有意识到,只是以为甯阶运气好,恰巧寻到。   但随后进城,他却同样熟路地走进街市,并同样带他们走到芜山,跟见过似的,知道不久会有丧乐响起,有人会来到芜山上的这座屋中。   如此种种,皆以表明甯阶对平芜十分熟悉。   但是这次甯阶来平芜可以知道是因为上党马鬼一事,但是之前呢?   要知道,之前平芜可是一直风平浪静。这种地方,甯阶怎么可能长留。   真是十分的蹊跷。   甯阶对之回答只有一个字——“嘘。”   随着丧乐越来越近,丧对也出现在甯阶他们面前。   只见为首的人在这座小房屋前停下,旋即拿出鞭子使劲在地上甩了几下,这才站在一旁,挥手让身后的人让出一条道。   顷刻,两个身着丧服的人抬着架子,便走了进去。   紧接着,又是一股丧乐响彻天际。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进去的两个人走了出来。   为首的人见人出来后,微微抬手,响彻云霄的丧乐停了下来。旋即,一行人便开始准备下山。   王沂见此转头看向甯阶,用眼神询问道:现在要出去吗?   甯阶摇头,示意安静待着。   四人于是又在草丛继续蹲着。   稍顷,有三四个人结伴走到这座简陋的房屋前。这三四个人围着房屋走了一圈后,在门口前放了一把豆萁杆以及一把刀。   甯阶微微抬头,细细观察他们的动作。   当这几人弯身露出衣襟下摆时,甯阶的眼神暗了几暗。   王沂观察了一番,但并未瞧出怪异,于是看向甯阶,但没想到见甯阶竟然在神游,目光放虚,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沂伸手,轻轻扯了一下甯阶的衣袖。   甯阶收回心思,从王沂眼中看出询问,他摇摇头,示意再等一会儿。   等人准备下山时,甯阶点头示意王沂他们从一旁的小道走出去。   甯阶拿着杏果放在其中一人怀中,道:“这位兄台叨扰一下。最近在下听闻城中妖鬼盛行,那你们怎么还放心把尸体放在这里呢?”   趁放杏果之际,甯阶目光下移,再次看向有着毛边的下摆。   那人见是杏果,便只好答话。听完甯阶所说,脸上的不耐消退了些,惊愕道:“你是不是在我们平芜住过。”   甯阶微微点头:“住过几日。”   “怪不得。”那人道:“那你想问什么?”   甯阶道:“想问一下你们这边的殡仪习俗。”   抱杏听言脸上退下的惊讶再次浮了上来,“你都知道我们要把灵柩停放在芜山上,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甯阶回道:“只是曾在平芜住过。”   抱杏听言便不再多问,于是按照甯阶的要求,把平芜的殡仪风俗告知甯阶他们。   其实平芜殡仪大致与各郡相同。   不同的有两点,其一是在属纩上。   一般属纩之仪,是濒危之时,给临亡者拭身更换新衣,并用新棉放置在鼻子以上,以俟绝气。   平芜自然也有这个,但不同的是,待临亡者绝气后,邻居会拿一柄特制的匕首,在死者的四肢分别割上一道口子,然后把血用碗取出来,浇在刚刚的豆萁杆上。   割血后,放置在鼻前的新棉揉成团,塞入口鼻中。家中富裕的,则置换成圆玉,代替新棉塞入死者口中。   算是变相地把饭含归入属纩之中。   另一个则是甯阶他们刚刚看到那样。灵柩不停放在家中,而是抬在高山之巅,邻人视察完停灵的地方,在之门口放上之前泼上血的豆萁与那把匕首。   然后路上如果遇上送杏之人,必须有问必答。   李磷听闻,蹙眉道:“为何要把新棉塞入口鼻中?”   抱杏怔了一下,道:“这是习俗,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谢秾则问道:“那为什么要割血、放豆萁杆与匕首?”   抱杏:“……我知道这就是我们本地的习俗。”   王沂紧接着再问:“又是为什么遇到送杏之人,有问必答?”   抱杏刚张了张口,王沂就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就是习俗,你也不知道。”   何为习俗?   习俗嘛,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循旧便是。   抱杏面上青白交加,像是在害臊自己一问三不知。   等他缓过去,这才道:“这个是近年形成的习俗,这个我知道。”   三人听言脸上都略显惊讶。   他们都准备好从这里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毕竟正如他所说,这是习俗,历经了上千年的风俗,若无文字记载,少有人知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没想到,最后这个习俗竟然还存在着原由。   王沂惊讶片许,连忙问道:“请兄台快讲。”   这位兄台整理了一下衣襟,轻咳一声后,这才回道:“遇杏有问必答,这个习俗呢是与微雾仙尊有关。” 第19章 上党骨(四)   一片静默。   只有甯阶敛了敛眸子,压下那股深沉。   抱杏说完,见王沂四人纷纷沉默,以为是他们不识,连忙补充道:“那五大仙门你们总算是知道吧!这位微雾仙尊就是梁陵派的长老,是里面所有长老中最厉害的那个!”   这下连门派都说了出来,想来定是宓沈无疑。   李磷抬眸看向甯阶,正如他所料,甯阶面色如常,丝毫不意外此事与宓沈有关。   所以,常年深居梁陵的微雾仙尊,因何会来到玄北郡中的平芜?   要知道,微雾仙尊并不能轻易离山。   王沂自然也看出甯阶知道此事,但甯阶的知道归知道,平芜百姓口中的原因还是要知道的。   王沂虚心问道:“微雾仙尊我们几个是知道的,就是有些惊讶微雾仙尊会出现在平芜。”   这位兄台还未来得及说,在他一旁的朋友没忍住道:“就这点程度你就惊讶了。那如果告诉你,微雾仙尊与平芜马家灭门有关,那你们岂不是要骇死。”   灭门!   王沂李磷他们这下是真的没有忍住惊讶,抬眸看向神色仍自若的甯阶。   惊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要知道,微雾仙尊可是以灭毕罗一族的威名扬之人界。   惊愕散去,剩下的便是好奇。   王沂率先缓了过来,问道:“仙尊为何要灭平芜马家一门?”   这平芜马家虽在这平芜大大有名,但对于五大仙门而言就是一家不入流的小门派,连三流世家都不排不上。   这种小门小派做的恶,怎么会引起宓沈的注意,并让他大开杀戒直接灭了马家一门?   回答的人顿了一下,旋即用胳膊捅了抱杏人的一肘,示意他来回答。   抱杏的人便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平芜马家在我们这边算是大族,因为他家每一代都能出一位灵力极强的修者。大家对此也不觉得有问题,但是有一日……”   啪!   一道灵鞭甩在一个小孩的身上。   马夫猖狂道:“什么贱命,也敢挡我们少爷的马家。”   小孩抽搐了几下,便晕了过去。   马夫收好马鞭,昂了昂头,扬马就想碾过去。   砰!   马还未扬蹄,一股巨大的灵力朝着马车扑面袭来。顿时马收蹄低头挡风,而身后的马车四分五裂,木头飞渣抛向天际。   一个抱杏的俊美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滋!   同样一股不容小觑的灵鞭朝该男子袭来。   但这男子面色无惧,当灵鞭以迅雷之势挥向他脸时,男子一抬手,便攥住来势汹汹的灵鞭。   俊美男子的冰眸暗了几暗,一道宛如涧中冰泉的声音响起:“混沌之气。”   旋即,一股蓝色的灵力从他身上浮起,宛如薄雾的灵力凝于修长的葱指。   顷刻,这条巨大的灵鞭泯于空中。   宓沈刚想召出苍璧,但是地上的孩子咳出一口血。宓沈一顿,马车上的人已逃之夭夭。   王沂蹙眉道:“那孩子没事吧。”   抱杏的人摇摇头:“当年谁知道那是微雾仙尊啊,知道他得罪了马家,周围的人都跑了,谁敢待在哪里。”说完,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过那孩子恐怕是不在了,要不然仙尊怎么可能直接灭了马家。”   李磷总结道:“所以仙尊把杏赠人,询问城中的人马家在哪里,仙尊灭了作恶多端的马家。平芜百姓为了纪念仙尊,便在这一日,只要遇上赠杏之人,便知无不言。”   抱杏点点头:“是这样的。”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见已经说完话,便抬手扯了扯抱杏的衣襟,道:“天色已经不早了。”   抱杏打了个寒颤,于是跟王沂四人辞别道:“兄台,时间不早了,在下还有事,要先行告辞了。”抱杏的兄弟是个好心人,脸上浮现出担忧,道:“最近啊,这里闹不干净日子着实的不太平,你们趁天还好,也赶紧下山吧。”   另外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纷纷点头,显然都认为平芜马家的灵丹在闹事。   王沂抱拳回道:“多谢兄台关心,我们知道了。”   抱杏三人不敢再久留,连忙往山下走。   甯阶行礼之际,微微抬眸。   果不其然,他们后边的衣襟下摆——仍旧是毛边。   李磷通过灵力察觉到三人已经走远,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的甯阶,道:“甯兄,你在平芜这段旧事中充当着什么角色。”   宓沈身为师尊,像这种灭一个走火入魔小门派的小事,根本不会告诉当时年纪不大的甯阶。   甯阶知道,要么当时他跟着宓沈,要么……被重伤的就是甯阶。   平芜马家灭门的时间,恰好就是宓沈收甯阶为徒的时间。   甯阶也不否认,抿唇淡然一笑:“没错,故事中被打伤的小孩就是我。师尊也是因为我知道了平芜马家做的孽。”   王沂好奇道:“平芜马家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仙尊没忍住,直接把马家给灭门了。”   谢秾则蹙眉道:“故事中则提到一句混沌之气,可怎么会有混沌之气?”   李磷皱眉不语。   甯阶瞥了一眼李磷,淡声道:“是生之灵气。”   话落,谢秾与王沂目光都遏制不住投向李磷。   妇人生产时,就会变成一具盛满灵气与混沌之气的容器。且此时,混沌大门敞开,生产中的妇人可谓是游离于生死一线。   熬过,便是生,身上仅存的一丁点儿仙气便会过渡到婴儿身上,剩下的混沌之气重新封印。   但熬不过,身上的混沌之气便会吞噬掉身上的仙气,人因难以承受如此大的混沌之气,便会死亡,化作混沌之气,重归魔界。   水沉派有一位长老见此,便想提取出妇人生产时泄露出的仙气,想炼化此等仙气,来压制走火入魔时体内产生的混沌之气。   普通妇人身上的灵力自然匮乏,这位长老提炼几位普通妇人身上的灵力失败后,便把绿光放在阶级稍低的修仙女子身上。   修仙女君身上的仙气自然要比普通妇人身上的浓厚,这位长老成功提取了一缕仙气。   也正是这一缕仙气,成功在走火入魔时压制并吞噬掉这位长老体内暴虐的混沌之气,并提升了他的灵阶。   尝到甜头后,这种低阶女修他自然就慢慢开始瞧不上,转身把目光放在中高阶女修身上。   其中一位高阶女修着实貌美,她自然瞧出这位长老的疯狂,便想利用美色勾引,祈求能活下来。   许是常年守戒,这位长老没有忍住,便占了这名女子。多日之下,这名高阶女修便有了身孕。   女修以为怀了这位长老的孩子,只要生下,她便没有姓名之虞。   但她没想到,在成仙面前,任何的情|欲|子嗣都轻如鸿毛。   这女修同样也丧命于此。   同时,这恶人在这名女修身上得到比之前还要纯正的仙气。   于是,这恶人便开始搜索高阶女修,强迫她们怀有自己的孩子,临到生产,再狠心地提取仙气。   一开始这些高阶女修的消失并未引起门派的重视,毕竟修仙者下山历练,多少也会有几个丧命于秘境之中。   就在这漠不关心的气氛下,这位长老为了成仙,越发肆无忌惮。   但是有句老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   哪怕还不到被天雷直接劈死,如此肆无忌惮、傲慢狂妄下,肯定会踢到铁板。   一次偷袭中,他不但没有得到这位女修,反而被这名女修的恋人抓住,直接把这恶心的东西扔上水沉山。   但他提取的仙气,在之前的修炼中已经吞噬消减掉他体内的混沌之气。   如今,这位长老的灵阶已经远远超过水沉派的掌门。   临近成仙大道,他自然不愿被擒、废掉灵后再被关入戒罚塔。   他用灵力爆开铁链,试图逃跑。   还是雪栏仙尊白阑出手,才成功废掉他的灵丹,直接用灵力撬开水沉派的戒罚塔,把人关了进去。   此事这才算是消停。   没想到,这等邪法还被流传出去!   李磷蹙眉,沉着脸道:“十年前的水沉派我说不上话,但若是现在的水沉派有这等脏秽之事,不消你们动手,我亲自清理这种弊秽!”   谢秾率先收回目光,往李磷那般走了几步,站在了他的身后。   王沂轻咳了一声,把目光放在甯阶身上,继续问道:“这种事毕竟是马家家主所为,灭门的话,是不是……”   甯阶嗤笑一声,道:“这种禁术可是明令禁止的。如果马家不给仆人分一杯羹,一旦出现利益的分歧,如果你们是马家家主,你们认可这人口中的忠诚还可信吗?”   若是有人生二心,马家自然可以发现一个杀一个。   但这样以武力镇压长久吗?   自然不长久。   只有让他们都尝到甜头,让他们思想彻底改变,这人血,他们才能继续吃。   否则,杀人有的是办法,但是躲杀传信泄密……这些可是比被杀的方法还要多得多。   与其留着这么大的风险,不如直接把敌人变成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利益所到之处,皆可成盟友。   王沂默然。   的确,登基大道,不是谁都可以抵制住这种诱惑。   且一旦放过,谁都无法确定会不会有下一个马家,或者说,会不会有第二个水沉派长老。   这种禁术的确得无论男女都需要抵制。   女修若以为跟自己无关,一旦马家达到水沉派长老这个位置,被盯上的就是她们这种高阶女修。   男修若是视若无睹,且不说这把火早晚有一天会烧到自己身上,谁又能说男修身上没有这种仙气?   放任野心的后果,便是把人界变成第二个魔界,甚至连魔界都不如!   甯阶抻了抻衣襟,道:“这件事,我师尊没有错。”   王沂聪明地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上党山去。   王沂道:“那你认为上党山的事真的是马家家主的灵丹作祟吗?”   甯阶眄了一眼王沂,道:“自然不是。若是马鬼作祟,上党山深埋的白骨不是男人的腿骨,而应该是女人的腿骨。”   王沂怔了一下,道:“你是说上党山上埋的白骨都是男人的尸体?”   甯阶摇头,道:“不一定,毕竟我们只到了白絮那里便被逼退,上面我们并没有去过。但白絮那里,趁白絮席卷时,我用灵力震开了几块土,土里埋葬的,的确都是男人的尸骨。”   谢秾想了想,道:“若都是男子的尸骨,倒是与重修禁术无关。”她旋即不解道:“但上党山背后之人以十几年前的旧事为引,大作谣言,目的是什么?”   甯阶没有回答谢秾的话,而是转身看向王沂,道:“你们是怎么知道上党山的事。”   王沂怔了一下,回道:“平芜是去耕芜必经之路,路上歇脚时在茶馆听到说书人讲述此事,见城内人心惶惶,便想来都来了,就为平芜城内的百姓做件好事。”王沂说完,恍然,道:“莫非你也是听到说书人讲述,这才去的上党山!”   甯阶颔首:“没错。”   李磷则道:“所以你怀疑有人故意收买说书先生,才不同意我们去向说书人打听此事,而是来到这里。”   甯阶回道:“没错。”   李磷蹙眉:“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单单凭借几具尸体来到芜山,确定在芜山能够得到我们要寻的答案。”   甯阶抬手指向东方,道:“这就是原因。” 第20章 上党骨(五)   三人顺着甯阶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甯阶手指的方向便是刚刚停放灵柩的陋屋。   谢秾不自觉打了一下寒颤。   明明她用灵识把这座四方通风的房屋探查了一遍,明明里面没有让修士生怖的混沌之气,可是……门前的被洒上死血的豆萁,刀刃上还沾着人血的匕首,高高抬起的门栏,这些简单的东西却让谢秾遍体生寒。   李磷走到谢秾身后,轻轻扶住她,低声安慰道:“里面的人跟我们修士死后一样,不同的是,他们的身体不像我们顷刻泯灭,而是需要时间来腐蚀。”   王沂见谢秾被安抚下来,便打开扇子走到甯阶面前,一向妖孽的脸收敛起轻浮的表情,遮脸轻声道:“你是在里面留过宿吗?”   甯阶看了王沂一眼,道:“很惊讶?”   王沂摇头,道:“不惊讶。”他目光慢慢放在这座简陋的灵屋,眉梢轻弯,道:“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惧死。只要想活,人族也能在混沌之气中挣扎活下去。”他说完,转头看向甯阶,嗤笑一声,道:“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年来,魔族不去攻打仙界而一直骚扰人界。”   因为仙界永远不可能同化人界,而人界却有本领,可以便成魔界,也可以让魔界再变成一个人界。   王沂说完,轻摇着扇子,率先挑开铭旌迈了进去。   甯阶眼神沉了几分,也随着王沂走了进去。   灵屋内,放置着不止一具尸体,但这些尸体因为都有主,所以面上皆覆盖着面纸。   谢秾捏紧了指骨,仔细观察着室内。   良久,当她的目光集中在尸体上后,这才发现不对。   这被子……怎么感觉发圆,被子覆身,不应该微微变扁吗?   李磷自然也注意到这丝不同,他把谢秾护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用手直接把衾被掀开。   ——尸身被苇席捆绑着,并用干枯的苇条捆绑着。   在尸体的脖颈处的苇席,甚至冒着一丝白意。   李磷拿出手帕,从尸体的脖颈处取走这一丝白线。   王沂凑过身去,手指一动,如利刃般的灵力顷刻割开了裹着尸身的苇席。   果不其然,苇席里面几乎遍布了这种白丝。   李磷见此,眼神一暗,直接伸手把覆面纸掀开。   ——尸体鼻、嘴里塞满了这种白丝做的团。而这白团,也就是在上党山攻击他们的白絮。   甯阶走到尸身前,拨开了他的眼。   可就是甯阶这么一动,尸体原本合上的眼倏地睁开,眼球呈现出惊恐状。   不止眼,还有脸。   之前面无表情的脸,此刻变得狰狞起来。但这狰狞,不是令人骇人的面容,而是像碰到令他骇然的情景,在这情景中,被一道灵力直接毙命。   因为紧绷,因为迅疾,所以脸上露出骇人的狰狞。   王沂怔了一下,旋即用灵力震开其他尸身上的覆面纸。   覆面纸一下,所有被家人合上眼的尸体骤然清醒,纷纷睁开眼受惊的眼,脸上皆浮现出生骇的神情。   饶是王沂,见到这种诡异的场景,头皮也一阵发麻,脚像是长在地上一样僵硬不能支动。   李磷抬手把灵力凝于指尖,这股灵力旋即分成数缕,从指尖分别进入这几具尸体之中。   王沂缓过神,转身看向甯阶,问道:“这些尸体?”   甯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向这些面目惊恐的尸体,从一旁拿下覆面纸。   李磷收回灵力,蹙眉道:“体内并无灵力或者混沌之力的侵蚀。”   谢秾也缓过那阵惊悚,听言便道:“难道这是阵法?”说完,她抬脚踹了一下地面,一股强大的灵力旋即涌入地面呈放射状扫向地基,但灵力并未收到阻隔。   谢秾眉尖蹙得更深,道:“可是这里并没有阵法。”   王沂走近甯阶,从另一具尸身中拿起覆面纸。果不其然,这覆面纸有些奇特。   平芜可能对芦苇有些偏爱,属纩、饭含等是芦苇絮,就连这覆面纸都是由芦苇絮做成。   但覆面纸并非奇特与此,而是这纸湿而不透。通过新的衣物以及这四面通风的陋屋来看,可以瞧出这边讲究尸体身上不带湿气水汽,但覆面纸却是湿的,着实奇怪。   甯阶用灵力把这覆面纸烘干,旋即几道干涸的墨迹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磷一瞧,便道:“焕颜丹。”   王沂嗤笑一声,道:“真是煞费苦心。”   焕颜丹本是修士用来掩饰自己压制走火入魔后、或者是受伤后的狼狈。后来一富贵人家的妻子去世,为了实现妻子死后也要保持美貌的心愿,便斥重金从修士那里购买了焕颜丹。   一开始富豪也担心焕颜丹不能服下并没有用处,但为了不浪费这些钱,便掺水涂抹到妻子的全身。   几十日后,这尸身容颜丝毫未改!   从那之后,不少有钱人便开始购买焕颜丹,求死后保持自己的容颜。   当然不是没有死的不惨烈的,是以焕颜丹还有修整容颜的效用。   只不过……这几具尸身用的焕颜丹以阵法的形式涂抹在覆面纸上,若不掀开这覆面纸,恐怕谁也察觉到这小小阵法的存在。   谢秾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甯阶看见谢秾的表情,便朝她开口道:“谢姑娘,你也察觉出不对了,是吧。”   李磷听闻转身看向谢秾,“阿秾,你感觉哪里不对。”   谢秾看了王沂手中的覆面纸,道:“我是觉得这个故事有问题。”   王沂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故事有问题。焕颜丹是用来吃的,真想保住死后的容颜,为何不是吃而是用来涂抹。”   谢秾补充道:“还有,虽然修士不多,但并非难遇。既然想永葆容颜,为何不在生前就花重金购买,非等到死后。”   李磷有些不明白谢秾质疑的点,开口道:“焕颜丹虽对我们这些门派而言就是玩物一样的存在,但在低阶修士那里,也是一金难求。这虽为富翁,但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终究难舍。”   谢秾反唇道:“若是真爱,生前挥金又如何?若丝毫不在意,哪怕是遗愿,又何必在乎。”   王沂用指腹轻滑了一下侧颊,面上那股妖孽气息再次加重。他道:“王兄,你不要小看人在生前对容颜的重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李磷噎了一下。   这个话题李磷接不上,也不打算再接这种离原本目的八千里的话题,转深眸色看向甯阶,道:“你似乎知道很多东西。不要再抛出线索让我们想,索性省些事,直接说出来便是。”   他已经看出来了,甯阶恐怕在知晓那白絮是苇絮后,便已经猜到了很多。   只是学着梁陵派那端着模样,扮演着一个谆谆教诲的先生角色。   太虚!太傲!   甯阶也没有心思再与李磷他们三人耗下去,见线索已然齐全,便道:“没错,我已经猜到几分。这上党山上作祟的不是人们盛传的马鬼,而是一个借马鬼之事作为垫脚石让上党山恶名传出去罢了。”   微雾仙尊灭马家满门一事,整个平芜众所皆知。   想来上党山背后之人想要弄一个大势,这才想借马家灭门一事大肆宣传。   李磷蹙眉,也明白了甯阶的意思。   马家灭门是因为动用了禁术,上党山里埋着的尸骨若是跟马家灭门一事有关,里面应该是女人跟小孩的尸身,实际上,里面埋着的却是强壮男子的尸体。   且上党山所有怪事几乎都与平芜这边习俗有关,可马家灭门一事,却与平芜这边的殡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李磷道:“但这与解决上党山一事有什么关系?”   有人接马家灭门一事搞事,不需要甯阶告诉,他也知道。   这一行,只不过告诉他们,这禁术还未被人再次启动,其余地对他们解决上党山一事几乎没有帮助。   甯阶蹙眉回道:“搞清了因果,才会避免先入为主,自然重要。还有……”   王沂合扇轻拍额头,道:“我知道了。”他转眸看向甯阶继续道:“你让我们来这里面,主要是为了苇絮。”   甯阶点点头,心道:总算是有个心细聪明点的了。   没错。   他让他们真正来芜山的目的就是为了苇絮。   为什么上党山上的白絮一直攻击他们,因为这些白絮代表着属纩之仪,属纩之仪代表的就是观察濒死之人何时咽气。   但平芜的习俗是属纩之仪与饭含之礼合二为一,若是没有合二为一,还算好一些,但合二为一后,这白絮也代表着它们应该被塞进死人的口鼻。   在上党山,一开始之所以风平浪静,是因为山中死气多,都是尸体,白絮自然安静。   他们进入以后,活气微弱,惊起的白絮是属纩的苇絮。他们开始浮起,试探进入上党山的人是活人还是死人。是死人,苇絮便再次沉下去,若是活人,饭含阵法便开始启动。   此刻,用苇絮做成的覆面纸升起,覆面纸逐渐接近他们,同时产生更多的苇絮来供饭含阵法使用。   那么在饭含阵法启动后,进入上党山的活人该怎么办呢?   ——要么像他们之前那样,直接挣脱上党结界出山。   要么……如同芜山上的尸体这般,被白絮堵住口鼻,窒息而死!   活人变成死人,阵法不再受触动,白絮自然不会再攻击人。   最终以覆面纸盖面,宣告此人已死、表示饭含阵法结束。   为何要强调这个。   因为只有搞明白这白絮是真正的苇絮,才能知道如何破解饭含阵法。   因为,世上真正存在的事物,像浮朔这种灵器只能把它们一分为二,或者说一分为万,但始终做不到彻底把他们消灭。   这样也是解释了为什么只有灵力才能把白絮爆灭。   所以,破饭含之阵十分简单。   只需要王沂开启火凰,用灵火一把把这些白絮或者产生他们的覆面纸、苇席全部烧成灰,这些白絮对他们自然没有任何威胁。   说到这,王沂不免有些感叹道:“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圈,解决此事的方法竟如此简单粗暴。”   李磷没有说话,而是眯起眼看向甯阶,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谢秾见李磷又开始钻牛角尖,连忙走到他的身边,轻扯他的衣袖,低声喝道:“兄长已经够了。”   甯阶心中也感到一股好笑,但他依旧真诚道:“我实在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没有回答。”   李磷一字一句吐清道:“你是怎么知道芜山一定有上党山迷事的答案。”   谢秾刚想说甯阶小时候在芜山住过,但李磷立马道:“我自然知道甯阶在平芜留宿很长时间。但是阿秾你别忘了,灭了马家满门后仙尊就抱他回了梁陵山。我刚刚悄悄问过抱杏人的同伴,那人说芜山作为临时停放灵柩的地方,只是五年前的事情。”   李磷看向甯阶,眯起眼道:“而五年前,仙尊出关授予你秘法,让你准备仙门大会之事。”   五年未出梁陵派的人,就算记忆再好,也不会知道芜山是近来平芜停放灵柩的山。   这样的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芜山上有我们想要找的线索。   上党马鬼,平芜灵柩,皆指向当年的灭门一事。   而你身为灭门的主角,再次遇见新旧掺杂的怪异,怎么会如此从容不迫?   仿佛一切……未卜先知。   --------------------   作者有话要说:   去看干货贴,大大说中途不要改文名,所以又改回去了。捂脸。 第21章 上党骨(六)   王沂拉住李磷的衣袖,低声喝道:“江楼,你想做什么!”   李磷直盯着甯阶的脸,声音越发沉重:“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王沂看到李磷这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在心中痛苦地扶额,暗骂道:早知道就不敲打他了!   王沂蹙眉道:“江楼!”   甯阶早就知道李磷跟他不对盘,李磷这种反应他也不惊讶,但正如王沂所说,他需要同盟。   毕竟,两座高山成就不了丘陵。   至于李磷以后是不是他的同盟,他不知道。但宓沈交过他,要先予后取。   如果跟李磷闹翻,哪怕他与王沂成为同盟,事后行事也是不便。   本着减少以后的麻烦,也是宓沈教导他的坦然,甯阶道:“上党为西,平芜埋骨头朝西,停放灵柩则在东边。”   他环看了芜山一眼,道:“历经五年,我的确不知道芜山现在成为平芜停放灵柩的山。”甯阶对李磷怀疑的眼神不以为意,继续道:“不过在去上党山之前,在茶楼听下面有人提过芜山。按照平芜的习俗,停放灵柩的确以芜山为佳。所以才带你们来这边。至于为什么知道屋顶有停放灵柩的陋屋。”   甯阶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情:“幼时曾在平芜另一座山上的陋屋中留过宿,不巧遇到强盗,幸得我师尊相救,才得以脱险。”   谢秾听甯阶说自己曾跟死尸一处同眠过,一时不适打了个寒颤。   李磷听言也知道自己对甯阶非常冒犯,不觉敛了敛眼。   王沂见李磷这幅表情,便知道此事已经过去了。他长舒一口气,戳了李磷一肘,挑眉道:“此事可算过去了?”   李磷低声道:“过去了。”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向甯阶行礼道:“甯兄,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往甯兄海涵。”   甯阶淡淡道:“无甚。”他转头看向王沂,道:“走吧,天要是太晚,主场就不是我们的了。”   李磷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召出灵剑,启程上党。   但四人走后不久,有两人也来到陋屋,男子把其中一具尸体用灵力抬起,女子抬手垫着手帕摸了摸尸体下的七星板。   女子催动轮椅往后退了几步,旋即用灵力把手中的手帕泯成粉末。   女子淡声道:“他们已经来过了。”   一道又寒又清的声音流彻这座陋屋:“蠢。”   在中途食了一头灵兽补充完能量后,四人再次来到上党山。   与第一次相同,当他们踏入上党开始,地面上便开始升起苇絮。   王沂往前走了几步,折扇一抛,随着灵力的迸发,一只火凰浮现在半空之中。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覆面纸微笑还未出来前,王沂形成的火凰不宜泄露火力,于是甯阶几人一直在用灵力爆破来袭的苇絮。   顷刻,那张诡秘的覆面纸再次从白雾中升起,覆面纸缓缓勾起嘴角,慢慢朝甯阶他们袭来。   当覆面纸接近到一个距离时,甯阶道:“就是现在!”旋即凝力,形成一股风扑向白絮。   王沂也辨别出这是最佳时机,当甯阶第一字破口而出时,悬浮在空中巨大的火凰迅速敛翅旋即张开。   随着火凰的张开,一道巨热的火焰从火凰口中喷涌而出!   来袭的苇絮被风卷成一道,旋即顷刻之间,泯为灰烬。   这股火焰并未消退,反而被风助力越发腾高,以来势汹汹之势,卷起张嘴角刚刚上扬的覆面纸,便烧了个痛快。   随着落尘的掉落,周围变得十分宁静。   王沂接住掉落的折扇,转身看向甯阶他们道:“怎么样,我这火凰的玄火如何?”   李磷刚想怼王沂一句也不过如今,余光便见甯阶凝起一股灵力朝王沂飞去。   李磷自然辨认出这道灵力目标是王沂身后,但见甯阶不出声就动手,还是有一股心惊肉跳。   李磷倏地把目光集中在王沂身后——只见一张更加诡异的白色覆面纸微笑着朝他们靠近。   与上一张覆面纸一样,攻击的武器自它口中吐出,不过不同的是,上一张的是白絮,而这一张的是飞石。   李磷暗骂自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甯阶身上,余光竟然连紧接在苇絮覆面纸身后的石面都没有察觉到。   这张石面的覆面纸像是有灵识一般,见到甯阶他们手忙脚乱,嘴角咧地更大,旋即推进自己,慢慢接近他们。   甯阶用灵力爆破几十颗白石后,被背脊中召出浮朔,用浮朔去砍挡飞袭的白石。   趁隙,甯阶侧身抓住一颗飞石。   甯阶定眼一瞧,是玉石!   王沂也趁隙看清来袭他们的是什么玩意,见到是玉石,骂道:“我艹,我们先入为主了!”   平芜的习俗的确是把属纩与饭含融合在一起,但归到底,融合在一起的只有平芜百姓对苇絮的偏爱。   因为是平芜上党山,此山又借平芜马家灭门一事,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上党山上的这些诡秘的覆面纸与飞絮与平芜风俗丝毫不差。   但他们忘了……   熟悉平芜风俗以及马家灭门一事的,并不一定是平芜人,而有可能是跟甯阶一样,曾因有缘在平芜住过几日,或者是说幼时随父母外迁,后姻缘巧合再留平芜,因某种目的在上党生事。   李磷也知他们犯了大忌,但是如今这个情况,再抱怨也于事无补。   李磷一边击碎白石,一边大喊道:“别说废话了,破解最重要!”   王沂回道:“我当然知道破解最重要!”   说完,他凝了一股火焰袭向白石,但这石头明显不怕火,直接从火中滚过,毫无阻碍地袭向四人。   王沂见此无奈道:“我就知道我这玄火对玉石一点影响都没有。”   甯阶击碎几块白石,道:“先闭气一番,看看没了气息这玉石还否袭击我们。”   王沂听言,立即把扇子挡在脸前,即刻闭息。   这玉石即将攻向王沂的脸时,忽然一顿,旋即落在了地上。   李磷他们见有用,也纷纷闭气。   王沂朝甯阶挑了一下他那妖孽的眉。   但王沂的笑还未到底,原本掉下玉石再次浮起,旋即攻向王沂。   幸好王沂眼疾手快,用手中的折扇把这颗玉石扇在地上。   王沂大骂:“不是死物嘛,怎么还会辨别活人死人!”   谢秾心细,回道:“刚才你一挑眉,灵力泄露了几丝。”   王沂抬眸看向石面覆面纸,果然,它嘴角的弧度更加扩大,似乎在嘲笑王沂的天真。   甯阶见闭息不行,索性直接放弃。他一边击打一边回想着苇絮覆面纸是如何泯灭。   甯阶正想着,余光中忽见石面在加深微笑,灵光一闪,他凝力成风,卷起地上的玉石就朝石面张开的口掷去。   谢秾眼疾手快,立马凝了一股灵力,把这些玉石直接变得更为坚硬。   当这些白石入石面口时,这些白石迅速被黏连在一起,堵住了石面之口。   石面覆面纸这下笑不出来,它眉头轻蹙,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它想吐出这些白石,但谢秾改造的白石着实黏连,它又没有手,根本无法把白石从它口中排出。   李磷趁此机会,凝了一道巨大的冰锥,直接把石面击碎。   顷刻,巨大的石面覆面纸被冰锥刺裂成若干小的玉石,掉在了地上,泯为灰尘。   介于石面覆面纸出现的事,它的毁灭没有给这帮少年人带来再次的兴奋,相反,甯阶他们更加警惕。   果不其然,又一张覆面纸出现在四人面前。   因为有了之前两张的经验,接下来的这几张,倒是击碎的特别容易。   但是接踵而至、源源不断的覆面纸也着实消耗四人的灵力,不消一会儿,李磷的冰锥便呈现出减弱之势。   谢秾见刚刚她能把白石黏连,便趁空隙用诀筑起了一道银墙。   许是金石相通,结界落不下,但可以落成银墙。   趁着这栋银墙还未被袭碎,大家都坐了下来,以求缓口气歇一会儿。   王沂最掩不住情绪,妖孽的神情褪下,脸上浮现出躁意:“这都是些什么!要不是还要探寻上党背后之事,我都想直接跟阿秾合力,直接把这座鬼山给炸了!”   李磷缓了一口气,道:“这也不似阵法,但有东西一直在催生着覆面纸。”   要是阵法倒也简单,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能用灵力把这阵法给破了。但当把灵力拍入地下,却完全不受阻隔,显然并非阵法。   王沂也说得对,如果不在乎上党山背后隐藏的东西,他们完全可以用灵力把这座山给轰了!   甯阶也坐了下来,不过他没加入王沂气急败坏地吐槽中,而是在手掌中蕴着灵气,缓缓探着这座山下埋着的骨头。   很奇怪,产生这么强大而诡秘的覆面纸的骨地,地中却无比的平静,宛如这成堆的骨头,在慢慢不断地消泯成灰。   甯阶从未见过如此场景,若要生事,必定要保留一丝能力,但整座上党山却像是在不断的消耗压榨。   甯阶这么想着,余光中忽感觉谢秾落下的银墙不对。   定眼一看,银墙上重现覆面纸微笑,不仅如此,它的眼开始动了,旋即一具白骨手从银墙上挣了出来,透着狠厉地攻向离银墙最近的王沂。   甯阶立马抬手向凝一股灵力甩向白骨。   但还有一道更疾更快的灵力被掷向了白骨,替王沂解了困。旋即,这道灵力涵盖在银墙上,把这座银墙化为石墙,吞噬掉在墙上舞动的白骨。   王沂自然也察觉到不对,但没等他动手,那股灵力就把白骨炸成了粉末。   王沂倏地站起身,目光不移位地看向伏凇。   伏凇收回手安然放在没知觉的膝上,看了呆愣住的王沂一眼,评价道:“大意,愚不可及。”   王沂见真是伏凇,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去,半膝跪地仰头看着伏凇,脸上是晃晃可见的欣喜:“你怎么来了?”   伏凇淡淡道:“我来是看你蠢死的最后一面。”说完,她抬头看向李磷与谢秾,微微颔首。   王沂被刺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把伏凇腿上的鹅绒毛毯往上盖了盖。   伏凇敛去毒蛇,道:“耕芜派收到平芜百姓的求助,说是上党山有诡异之事,之前有师弟师妹来过,但都无疾而终,师尊怕是魔族作祟,特意飞信,让宜信陪我来这平芜一趟。”   相比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伏凇身上,甯阶把目光放在安静竖立在伏凇身后的宜信。   宜信的装扮跟鹤雾湖那天一模一样,黑金玄衣加上,带着极具质感的金属面具同时再覆上淡薄却绣着鹤纹掩面的黑纱。   甯阶的眸光沉了沉。   不知道为何,他感觉今日站在伏凇身后的宜信……不是那日在鹤雾湖见到的宜信。   甯阶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伏凇道:“伏姑娘。”   伏凇淡淡点头:“甯公子。”   谢秾惊讶道:“你们认识。”   伏凇回道:“曾与仙尊、甯公子在鹤雾湖有过一面之缘。”   伏凇回答完显然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她抬起眸子看向在石墙里不断挣扎的白骨。旋即她的眸子一沉,这些白骨与石墙骤然泯灭成尘。   王沂见此便知伏凇已然知道破解方法,他仰头望着伏凇,道:“阿凇,你是不是知道该如何破这困局。”   不等伏凇回答,甯阶便道:“是上党山埋着的白骨。”   伏凇也干净利索道:“诡异因骨血而生。”她抬起手,把一股灵力灌入地面,一道地柱赫然拔地而起。   地柱上长满了白骨。   良久,这地柱忽动,这些白骨被碾成粉,这些粉末旋即被石柱吸住,缓缓搅拌之中柱体慢慢缩减,便成椭圆,随即后半部分凹了进去,不断的石头从隐约的人脸眼中掉了出来,嘴也慢慢成型,成型后,这些掉落的石头又进了嘴中。   待积累到一定量,覆面纸又勾起嘴角,开始攻向伏凇。   甯阶见此,道:“伏姑娘,借你宜信一用。”   甯阶说完便想直接拉过宜信,但甯阶的手还没有够到宜信的手,就被伏凇伸手打开。   谢秾惊愕地看向伏凇,这是她头一次见伏凇对宜信有这么大的占有欲。   伏凇轻抬眸子,眼中闪着微冷的光,道:“不必。”   说完,伏凇抬手把一股强大的灵力拍入地中。   灵力刚接触地面,李磷他们就感觉到地面有些晃,王沂下意识按住轮椅,身子上倾,护住伏凇。   宜信看了王沂一眼,抬手也摁住了轮椅。   地面边晃,一些长在土中的白骨也随着石土长了出来。   待石柱不露白骨,伏凇喊道:“甯阶趁现在,爆破!”   甯阶自然瞧出这时最好时机,不等伏凇喊,一朵巨大的蔷薇在甯阶头上盛开,漂浮到一定高度,旋即花瓣落下,两瓣落成结界,其余的则化成千万数飞弹把多出来的骨柱全部炸成粉末。   甯阶再用了一个诀,一朵荷花破土而出把这些灰尘全部吞噬。   等风尘落定,伏凇转头对宜信道:“宜信,你回去禀告师尊,上党之事已解,请他老人家莫要再忧心。同时把药交给师尊。”   宜信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王沂站起身看向宜信,道:“你去吧,这里有我。”   宜信这才颔首,转身离去。   甯阶见到此事,恍然。   他终于明白此次宜信给他的感觉为何会这般不对。   这次的宜信,完全看不出在鹤雾湖时,他对伏凇那极盛的占有欲。   但没等甯阶细细思索,就听伏凇喝道:“别躲了,出来吧。”   话落,伏凇再次看向甯阶,倏地一笑,道:“本来想提醒你们,看来甯公子这是早就发现此人了。” 第22章 上党骨(七)   甯阶见伏凇已然发现,便坦然道:“不错,在出茶楼后,我便已经发现他。”   他?   甯阶话落,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半响,一位胡子拉碴、满头蓬蒿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先向甯阶行礼:“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   甯阶微微颔首:“无甚。”   王沂本以为这人的声音会跟他的容貌一样毛糙,但没想到意外的温雅。他往前走了几步,旋即向此人行礼,问道:“阁下是?”   糙汉子回礼道:“在下是高家村的村正高笼。”   李磷蹙眉道:“你是一直跟着我们吗?”   高笼无奈笑道:“在下灵力低微,凭借着自己的修为根本无法进入上党山,这才十分冒昧地偷偷跟在几位兄台小姐身后。”   甯阶打量了高笼一眼。   虽满脸胡渣,但依稀能辨认出俊美的容颜。但瞧他衣衫的破烂程度,绝对不是跟在他们身后两天造成的。   正因他长时间在危机四伏的上党徘徊,甯阶对高笼更加好奇。   甯阶声线淡冷问道:“说书先生是你请人搞的鬼吧,你一直在拿上党马鬼一事作为你做某种事的垫脚石。”甯阶轻轻掸了掸衣袖,道:“我现在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笼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他郑重地向甯阶行礼,道:“实在不瞒兄台,在下借上党马家灭门一事的确不该,但的确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这样的话,在下无法进入上党山寻回在下妻子的尸体。”   王沂惊讶道:“你来寻你妻子的尸体?”   高笼面色沉重道:“一年前在下的妻子因病去世,大殓前一股丧乐忽然响起,在下妻子的尸体便破开铺衾站了起来,推倒儿子跑了出去……”   高笼是村正,哪怕妻子身死,他的职责在这,也需要巡视村子四周,以微薄的灵力保护村庄不受小魔的侵袭。   是以,当诡异的丧乐突响时,高笼未在家中。家年纪较小的孩子怕损害母亲的尸体,也不敢动,只能一直追着。   幸好一旁的乡亲见此连忙跑去找到高笼,高笼这才能跟随着丧乐来到上党。   跟甯阶他们一样,高笼一进上党上就遇到浮起在空中的白絮。   他自知灵力低微难以踏入,但又不想放弃妻子的骨骸,故一直在平芜徘徊。   不久恰巧平芜有人出丧,高笼遇上赠杏知无不止的习俗,这才想借马鬼之事,把上党怪异的白絮传开,希望灵力强悍的修士听说并来到上党,以此跟在他们身后趁上党山破,把妻子的骨骸偷出来。   一开始的确效果不错,有些能力比他高一些的修士来到上党山,可是都被白絮击退。   随着修士的败落,慢慢的,上党在平芜变得禁|忌起来,百姓们对此默而不谈,修士们也当视而不见。   旋即,消息像是封锁起来一样,外面的人不知上党怪异,平芜内少有的修士当作平芜并无上党一山,缄默不语。   高笼无奈道:“在下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花钱雇说书先生在修士或者游人来往多的茶楼、酒馆讲述此事,希望可以传开,遇到像各位兄台这般灵力高强的修士,在下便有希望救回在下妻子的尸骨。”   李磷打量了高笼一眼,开口道:“尸骨最终也会泯灭于混沌,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寻一副并无用处的白骨。”   谢秾轻扯李磷的衣袖,眸子中透露出对李磷这不近人情的不满。   李磷轻拍了谢秾一下手,往前走了一步,继续咄咄逼人道:“说到底同为男子,我不信你散播马家之事、跟在我们身后仅仅是为了一具不久便销为泥土的尸骨!”   谢秾以为高笼可能会翻脸,连忙从李磷身后走出,站在李磷前对高笼道:“高兄,我兄长……”   高笼的脸色不似之前那般充满敬意,但也不是说立刻翻脸为怒,只是敛去神情,一双漆眸点满认真与郑重道:“或许在你们眼里这只是一具终将泯灭、毫无用处的尸骨。但,哪怕是销为泥土,我也要跟她一起化。”   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伏凇听言,一向置之身外的她意外地抬手在指尖凝了一股灵力,旋即抛向高笼,给他用了一个净身术。   净身术下,一位脸色带着疲惫却仍难掩其俊美清雅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举,便是伏凇的态度。   她认可高笼的话。   伏凇把手放在膝上,淡声道:“既然是要见妻子,则不能以这般脏乱沾身的样子去见。若以此面目前去,她定会心疼。”   话落,她从灵袋中取出一件耕芜派的弟子服,扔给了高笼。   当高笼听到伏凇说他妻子会心疼时,怔了一下,旋即眼角透露出些许红意。   高笼接过衣服,郑重地朝伏凇行了一礼。“多谢姑娘赐衣,日后定结草相报。”   伏凇淡声道:“我虽废一条腿,但我派不缺护我的师弟,不需要你来结草衔环。”   高笼没说话,只是再次朝伏凇行了一礼。   伏凇此举倒是令甯阶意外。   伏凇眼底的冷漠都能从魔界传到梁陵窃蓝山,且因其腿伤向来习惯壁上坐观,这样的人竟然能体恤高笼,着实令人惊讶。   不止甯阶如此,就连李磷也满眼惊愕。   他不可置信道:“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话?!”   李磷惊愕的语气,活像是伏凇这么些年的书与经历,最后全部都塞给了鹤雾湖那群气人的青竹。   亦或者说,像是在怀疑伏凇在鹤雾湖时,是不是被一群仗势欺人、根浅无大智的青竹给占了灵识一般。   王沂虽然也有些惊讶,但见李磷语气这般,脸上也露出了微微不满:“江楼,适可而止。”   谢秾虽只唤了李磷一声兄长,但脸上也写满了不敢苟同。   李磷怒极反笑:“你们心可真够大的。砚信,你之前怀疑我不能接手水沉派,现在倒是我怀疑你能不能接过风乍派的重任。”   说完,他把目光放在高笼脸上,脸上浮现出讽刺与嘲讽:“你可真幸运。这群人第一次被雷劈后,你便遇上了。我真不该夸你手段高,还是嫌弃他们灵台生尘!”   甯阶倒是不意外李磷语气的刻薄与尖锐,毕竟他之前在芜山也算是见识过。   不过他倒是有些惊讶。   之前李磷他们三人,王沂为长兄,但统领他们三个人的是李磷。现在看了,倒是之前为首的是伏凇,只是伏凇因腿疾不愿再出世,这小集体的掌舵者,这才换上了李磷。   甯阶对此谈不上看热闹,要是他与宓沈单独出来,他定是比李磷更加谨慎高笼莫名的出场。   但此事却给甯阶敲打起警钟。   ——像李磷在三人中几乎算是一呼二应的人,可今日遇到与伏凇观点相悖,也只能变成孤身一人。   王沂心慕伏凇,护着伏凇并不奇怪,但对李磷有着好感的谢秾也不站在李磷这边,着实令甯阶有些心惊。   友情、爱情如此,那几乎常年闭关几乎与人界断绝联系的师尊,人情处境恐怕一定比他想象还要差。   就在甯阶目光敛去深意时,伏凇转眸看向甯阶,道:“甯兄如何看待此事?”   甯阶看了一眼高笼道:“足下的确灵力低微。”说着他把目光转向李磷,继续道:“不过李兄谨慎细微也并无错。”   “哦?”伏凇冰着一双眸子,面上毫无表情道:“那甯阶到底何意?”   甯阶清淡一笑:“虽高兄来历不明,也难说不是幕后之人。不过我此次下山就是来历练的,哪怕他心思不纯,何尝不是对我的历练。”   王沂点明甯阶的意思:“所以你也赞同高笼跟着我们?”   甯阶点头:“高兄的话是真,我们便成全他这番情意。若是假,也无甚,亦是我们的历练成长罢了。”   李磷冷哼一声:“不愧是仙尊的弟子,丝毫不怕犯错。如此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我草木皆兵,还是你们识人不清。”   高笼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四人欠身作揖道:“多谢各位少侠。”   刚刚伏凇虽然是把山中的尸骨全部凸出来泯灭,但她所摧毁的是灵力比她低下的阵法,在山中,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阵法。   若是想真正解决上党此难,还需要往山里走。   等高笼换好衣服后,五人便继续往山上走。   路上王沂推着伏凇的轮椅,高笼跟在谢秾身后,李磷与甯阶一同走在后面,倒是也分外和谐。   李磷走了几步,突然对甯阶道:“你在想什么?”   甯阶瞥了李磷一眼。他以为李磷现在全部心思都在高笼身上,没想到他还分了一丝余光放在他身上。   看来,李磷最不信任的就是自己。   甯阶收回沉思,回道:“此乃甯某的私事。”   李磷冷哼一声,道:“只要你这私事的确是私事就行。”   甯阶没有回答李磷这个问题,而是突然瞥向李磷。他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   李磷蹙眉道:“你要说什么?”   甯阶微微仰起头,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回道:“没什么。”   李磷眉头蹙得更紧:“要问就问。”   甯阶瞥了李磷一眼,开口道:“你刚刚说我有师尊担着,所以才不怕犯错。”   李磷也看向甯阶,嘴角勾起讽刺的笑,“难道不是吗?”   甯阶摇头又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道:“第一年我特别害怕犯错,然后师尊告诉我,有他,不要怕,他担的起。后来,我真的不害怕犯错。”   李磷没有说话,不过眼中的讽刺微微减弱了一些。   甯阶吐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是现在……起码没有面上这么潇洒桀骜。之前未出窃蓝山,只知道师尊年少成名,是无人可攀的顶峰,我身为师尊的弟子,定不能丢师尊的脸。但仙门大会之后,我反而没有那种仰慕的心境了。虽谈不上懂你,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因噎废食的心境。”   所以才撇了你一眼,又什么都没问,把话收回。   李磷沉默了顷刻,旋即冷哼一声:“我师出名门,自小得到家父悉心教导,又年少成名,哪里需要因噎废食。”   甯阶淡然不语。   虽是在家族护佑中长大,但他毕竟是将来水沉派的掌门,肩负着天下苍生,或许的确没有犯错的经历,但是又何尝不是不能犯错。   四人中,李磷的确最为稳重,但没想到最不成熟、最难看开的也是他。   就这么想着,甯阶的耳边忽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顷刻,地动山摇。   眼前的石壁,骤然出现裂缝,旋即一样东西趁着飞尘朝他们袭来。 第23章 上党骨(八)   王沂反应迅速,执扇直接劈出一道灵力怼回去。   顷刻,一股冲鼻的血腥味卷着红雾吹地袭来。   众人心知这血雾用异,纷纷以袖遮鼻。   随着血腥味而来的,还有一阵笛声。   高笼高声道:“就是这道丧乐!”   李磷骤然蹙眉,瞬间凝起一道屏障。   但这道屏障挡住了血雾,却未挡住笛声,诡异的笛声在五人耳边不断响彻。   同时,丧乐里还掺杂着一些厚重东西不断撞击屏障的声音。   两种声音不绝与耳。   随着声音越来越尖锐,谢秾有些受不住遮住耳朵,蹙眉问道:“这不似竹笛。”   甯阶道:“这也不是箫的声音。”   王沂属于暂时没有危险就八卦欲望特别强烈的人,原本以为伏凇在这,他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反而有些变本加厉。   王沂半扶着轮椅,支脸魅惑道:“哦,我记得你不是不懂乐器吗?怎么知道这不是箫的声音呢?”   甯阶淡笑道:“曾偶然听过箫的声音。”   真的是偶然。   甯阶年少时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修炼上,他少看有关本门派的书籍,自然也不会参加门派活动,是以他基本不识乐器。   但在鹤雾湖启程回窃蓝山的路上,有一晚他因看到有关宓沈入门记载的事难以入眠时,忽听到有一股悦耳的声音缓缓传来,且声音极近。   甯阶起身走出去一瞧,发现宓沈坐在中央,缓缓吹着长孔的竹子。   甯阶听宓沈吹完,走过去询问宓沈他吹得是什么乐器,宓沈回答说那是箫。   那晚,他才知道箫,也第一次听到箫的声音。   李磷见此,道:“快闭耳,这丧乐有问题!”   这时一直紧蹙眉头的伏凇忽变了脸色,道:“不好,这是篪!我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   王沂一听是篪也骤然收敛纨绔神情,用灵脉封闭耳识,抓稳伏凇的轮椅,便往后退。   但伏凇的话已经太晚了!   李磷的脸已然有灰败之意。   谢秾注意到李磷的脸,立马搀扶住他,向他输送着灵力。   李磷推开谢秾的手,把她护在身后。   李磷缓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看向一脸无事的高笼,道:“果然是你搞的鬼!”   王沂也注意到李磷的屏障正处在瓦裂状态,且不是受到外围篪声的攻击,而是从里面瓦裂。   更重要的是,他们几个人都出现虚弱的状态,但是灵力低微的高笼却一脸无虞。   李磷骤然凝成一道尖锐的灵气刺向高笼,一旁的甯阶见此,同样甩出一道灵气把之击破。   李磷见此,气急败坏道:“甯阶,你难道还没看出此人有问题嘛!”   说完,不知是气急攻心还是内伤加重,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   甯阶甩出灵力后感觉自己的骨头更软,他喘了一口气,护住难受的心脏,道:“不是高笼的问题。”   伏凇原本就白皙的脸此时更加惨白,她抬手也护住心脏,极力稳住声线道:“的确不是高笼的问题,我们先别内讧,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   李磷抬头看向王沂,见王沂准备执行伏凇的话,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难看。   他忍不住失吼道:“砚信,你忘了慕幕的事了嘛,你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此话一出,王沂的脸色骤然一变。   李磷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被迫抬手无助将要崩裂的心脏,湿透的眼死死盯向脸色还有些茫然的高笼,恶着声道:“王沂,他死了,你们还有一线生机。”   王沂犹豫地看向伏凇,伏凇紧抓住扶手的手臂已然青筋暴起。   甯阶缓了一口气,道:“王沂,修士不可斩杀普通百姓!他之所以没事,是因为……”   甯阶还未说完,一朵花瓣破开浑如石墙的血雾,落在李磷凝成的屏障。   旋即一朵花苞盛开,把屏障吞下,伸出藤蔓,破开厚重的石头,把屏障带了出去。   一出上党山,只有伏凇因为坐在轮椅上不算狼狈外,其他人都瘫躺在地上。   宓沈拿出灵药给甯阶服下后,这才放心去查看李磷的情况。   李磷的情况并不是很乐观,他的心脏已然被篪声去掉了一块肉,剩下的地方虽然未完全裂完,但裂痕也并不浅。   宓沈给李磷喂进一颗灵药,旋即运功向李磷体内输送灵力。   甯阶此时也恢复过来,见是宓沈,脸上先是浮现出几丝惊喜,旋即再变成惊讶。   宓沈见甯阶恢复过来,一边给李磷输送着灵力,一边吩咐甯阶道:“阿阶,你从灵袋取出一瓶褐色的瓶子,给他们喂下去。”   甯阶点点头,依着宓沈的吩咐从灵袋中拿出解药,给伏凇等人服下。   走到高笼身边时,甯阶同样递出一块灵力,道:“你虽未受篪声影响,但还是要再服用一颗。”   高笼默然行了一礼,取药服下。   甯阶办完宓沈交待他的事后,乖乖坐在宓沈身边,乖乖为他护法。   王沂服完药后还没顺过气,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半膝跪坐在地上,弯着腰半低着头不让喘着的粗气喷在伏凇脸上,低声问道:“阿凇,你没事吧。”   伏凇用灵力走完全身后,这才微微低头看向王沂,回道:“我没事。”随着话音的落下,她的目光放在了宓沈的身上。   王沂伸手把快滑下去的鹤氅,给伏凇往上披了披。   半响,宓沈一只手扶住李磷,另一只慢慢断绝输送的灵力。   谢秾见此,立马凑上前,把李磷从宓沈那里接过来。她脸色浮现出焦虑,道:“仙尊,他没事吧。”   宓沈站起身,道:“不妨碍修为提升与灵力爆破,但最好不要情绪过度。”   谢秾道:“多谢仙尊。”   甯阶见宓沈忙完,连忙跑到他的跟前,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宓沈抬手抹掉甯阶眉梢上的灰尘,回道:“是掌门发现平芜这边有混沌之气,所以让为师过来一趟。”说着,宓沈的目光微微下敛,看向甯阶腰上的苍璧,轻轻抚了一下剑柄,继续道:“恰巧苍璧铮鸣,这才发现你身处险境,幸而及时赶到。”   甯阶点点头,旋即眼色透露些许紧张,“师尊调查完可要立刻启程回窃蓝?”   宓沈点点头。   甯阶见此心中有说不出的微妙。   但宓沈不给甯阶思索这丝微妙,他转身看向高笼。他见高笼灵力低微,蹙眉道:“这是……”   甯阶向宓沈介绍道:“这位是高家村的村正高笼。”   高笼不识宓沈,但听见谢秾尊称宓沈为仙尊,连忙站起身行礼道:“在下高笼见过仙尊。”   话说着,李磷也悠悠从谢秾的怀中醒来。   他先是去寻谢秾,但抬眸入眼的便是谢秾,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这口气舒完,李磷下意识去寻高笼,见高笼的第一眼,骤然甩出一道灵力。   宓沈见此,挥袖把这道灵力打散。   李磷这才发现宓沈也在。   李磷在谢秾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先向宓沈行了一礼,旋即道:“仙尊,此人不可留。在上党山上,篪声一响,只有他无事!上党诡异,定是他一手所操!”   宓沈蹙了蹙眉头。李磷他之前在仙门大会上见过一面,这个后辈,沉稳也骄傲,目光虽有不屑,但骄矜从未过头。   如今他一脸情绪激动、面露急躁,与宓沈记忆中李磷的模样大相庭径。   宓沈看向甯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李磷急躁,但他也把话说清楚。   篪,先前仙族之物。   后因其主堕落魔界,这才染上混沌之气。   不知这是否是世间所有篪的根源,随后,哪怕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竹子,一旦被做成篪,其竹身便会染上混沌之气。   一经吹响,原本如春雨微倾的声音,却成为搅动修士体内混沌之气的洪水,赫然成为修士失命前响彻耳际、贯入心脏的丧乐。   这位高笼,灵力的确是轻微,但也是修士。   如此,竟不受篪的影响,着实奇怪。   除非……   宓沈抬眸看向高笼,旋即凝了一股灵力汇入高笼的体内。   ……果不其然。   宓沈收回手,道:“没想到你竟是渤海堕仙高払的后代。”   甯阶怔了一下,蓦地抬头看向高笼。   宓沈淡声道:“你倒是个心性好。不过也亏你心性好,你才能活到现在,而不是到这个年纪受混沌之气的吞噬之苦。”   篪的主人是高払,是以令天下修士闻风丧胆的篪声,根本不会伤害高氏后人。   宓沈收回目光,看向甯阶,道:“你很惊讶他是高払后人。你既然不知,为何会知晓此事与他无关?”   甯阶回道:“师尊,你看他的耳朵,是魔刃的刀痕。”   甯阶这么一说,王沂与李磷倏地把目光盯在高笼的耳朵上。   果不其然,高笼两只耳朵后都有多道疤痕。   但因为这伤痕是非正统魔刃留下的,再加上高笼常年混迹普通百姓之中,以致于他们都没有感知到覆在高笼耳朵上的混沌之气。   也正是这淡到几乎无的混沌之气,护住了高笼的耳朵,阻挡了篪声中所带着混沌之气。   只是,没想到高笼是堕仙高払的后代。   篪声不伤,皆因其忠主。   王沂由衷赞道:“不愧是甯兄,观察细微。”   宓沈虽未开口,但眸中也对甯阶此举颇为满意。   宓沈看向低敛着眸子的高笼,道:“你似乎早就知道你身上的血脉。”   高笼抬手轻轻摩挲了那几道格外苍白的疤痕,随后,他慢慢放下手,脸上透露出些许无奈与苦涩:   “在下之前只知道在下身上的血与寻常修士不同,以为是魔族与人族的血脉。后遇一高阶修士,这才知道自己体内流淌的是堕仙的血。到今日,才知道这个堕仙名为高払。”   他说完,又自嘲了一声,道:“不过堕仙与魔族也相差不多,血脉都不纯净。所以无论是堕仙还是魔族,我还是现在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   但谁也不能否认,高笼这些年经历的苦楚都是因为身上流淌的魔族之血。   多少人,最后因这魔族之血,要么彻底入魔身体因承受不住混沌之气而死,要么被发现之后迫与没有救赎的希望,自杀净心,以死救赎自己想要登天的野心。   少有像高笼这般,背负着血脉之苦,利用血脉带来的微薄灵力,驱赶杂魔,来护一方安宁。   现在,他已经和自己和解,没必要再拿堕仙比魔族高一等这种东西来说事。   正如高笼所说,是魔族血脉还是堕仙血脉,都改变不了什么,反而让自己变得更加难堪。   李磷一听,右手倏地抓紧心口前的衣襟,低敛下目光。   谢秾见此,目光中流露出心疼。   李磷慢慢站直身子,走到高笼面前,躬身向高笼道歉道:“对不起,是我过于敏感了。”   高笼苦笑着摇头:“无甚。若是在下,反应大概与足下相似。”   李磷抿下唇,站直身走到一旁开始打坐。   谢秾没说话,也只是坐在李磷身旁,陪着他一同陷入沉默。   王沂在伏凇的授意下推着她来到宓沈身边。伏凇微微欠身向宓沈作揖:“多谢仙尊的救命之恩。”   宓沈瞥了伏凇一眼,淡声道:“无甚。”随着话音的落地,宓沈的目光放在站在伏凇身后的王沂身上,王沂见宓沈见他,微微颔首表示尊敬。   宓沈目光暗了暗,什么都未说。   甯阶轻轻扯了一下宓沈的衣襟,把他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宓沈果如甯阶所愿,把目光重新集中到甯阶身上。   宓沈询问道:“怎么了?”   甯阶低声回道:“师尊,您找到掌门所说的混沌之气了吗?”   宓沈冰眸微微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之前平静的冰面,回道:“还未。”   甯阶低声回道:“可是与之前平芜马家有关?”   甯阶还是想不明白。   混沌之气虽然有些骇然,若是式微,他们这些高阶弟子也能解决。   如若不行,也会是由门中长老来查看。   但白帷竟然让正在闭关的宓沈来到平芜查看混沌之气,着实令甯阶匪夷所思。   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十几年前与宓沈有关的上党马家。但凭借师尊的功力,不应由漏网之鱼。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心头笼罩着一股阴霾与躁意,尤其宓沈一出现在这上党,更甚。   十分令他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程度以致于他恨不得宓沈把此事交给自己,随后立马回到窃蓝山!   但宓沈竟然没有摇头否认。   甯阶见此更是有些心惊:“莫非当年有漏网之鱼?”   宓沈对这个倒是否认:“平芜马家的漏网之鱼倒是没有,不过再往前推进十几年前的漏网之鱼,倒是真有。”   甯阶骤然明白宓沈的意思:“这次混沌之气也是从人体中而来。”   宓沈点点头:“之前不敢确定。”他抬头看了草木灰败的上党山一眼,眼神透露出些许晦暗,“不过刚刚倒是有了几分确定。”   宓沈回眸看向甯阶,道:“阿阶,你观察仔细,你可看出在山缝中攻击你们的是什么东西?”   甯阶细细回想了一番,道:“那物体厚重,但却十分灵活,倒是入山前的白絮极为相似。听它撞击屏障的声音,不像是石头,反而像是骨头。”   说到这,甯阶倏地抬眼看向宓沈,道:“是人的头部。”   宓沈点点头:“没错,是人的头部。不过,你说的白絮是什么?”   甯阶便把他们遇到的覆面纸跟宓沈讲了一下。   宓沈听完,眼中闪过了然。   伏凇见此,便道:“看来仙尊也想到那里去了。”   宓沈转身看向伏凇,淡然道:“人界能操控这个的,只有他一家。” 第24章 上党骨(九)   什么?   作为读书少的甯阶一脸茫然。   当然,一直在高家村的高笼也比甯阶好不到哪里去。   王沂也有些懵,问道:“哪家?”   伏凇也不奇怪王沂基础不扎实,转身看向谢秾,问道:“阿秾,你可还记得玄北杜家?”   谢秾突然被提问懵了一下,旋即回道:“玄北杜家,以子母鸳鸯钺闻名修仙界,后因血脉衰败,渐渐落寞。现转修凤凰刺,并由本代掌门杜承发扬光大,再恢复玄北杜家昔日高景。”   伏凇听言蹙眉。   李磷敛着眼低声回道:“玄北杜家之所以在某段时间落寞,是因为习得分离术,获得不少门派的秘辛。后为给修真界一个交代,当时的掌门废除自己的修为,自那以后,杜家便出现灵脉衰落之际。但从杜家从何处习得分离之术,无人得知。但据野史记载,杜家衰败的原因是无法以灵力催动子母鸳鸯钺,且分离术也是当时杜家掌门从他未婚妻那里习得,是以杜家的衰败与杜家未知名的未婚妻有关。”   王沂也想了起来,回道:“我明白了。我们刚入上党便遇到白絮的攻击,甯阶猜测没错,的确是与上党埋藏的骨头有关。但是白絮的攻击却像极了分离之术,只不过没有分离术灵活。”   甯阶蹙眉也道:“在山缝中,头骨撞击李兄设下的屏障……”   虽然甯阶不知这分离术,但是通过覆面纸吐絮推进,可以猜出当时并非是尸体全身走到屏障前俯身用头骨击打,而是头部单独分离开来。   王沂说白絮并不灵活,那要是头骨灵活的话,则是这头骨具有灵识,遇到袭击可以与常人无异般进行自我保护。   如此一想,反倒是明白覆面纸会露出诡异的笑容,它那是在模仿头骨。试想,若是一颗人头袭来,脸上带着渗人的笑容,着实诡异吓人。   碰上胆子小的修士,无须进行攻击,就能吓倒一片。   宓沈见甯阶猜出,微微颔首:“初创此术之族现已不可寻,但我们可以从杜家开始,顺藤摸瓜。哪怕会走偏,说不定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线索。”   甯阶听言便从灵袋中拿出帷帽递给宓沈:“师尊。”   宓沈推手拒绝:“无需帷帽。”   伏凇发出一声冷笑:“区区杜家,怎么会见过仙尊的真容。”嫌弃甯阶多此一举的意思溢于言表。   甯阶也不生气,把帷帽收进灵袋,对宓沈道:“师尊,此事全权交给弟子几人吧。”   宓沈回道:“为师正有此意。”   此次原本就是甯阶出来历练,他不想甯阶失去这个成长的机会。   玄北杜家虽冠以玄北的名派,但未落在在玄北郡首耕芜,而是落在与平芜交界的杜芜,且交界之处恰恰就是如今掀起轩然大波的上党山。   这杜家所在的位置与上党山的关系,倒是意外的满足背后之人远抛近埋的心理。   既然已经寻到目标,六人说走就走。   一开始李磷几人都打算御剑,但伏凇腿脚不便需坐灵舟,伏凇一坐王沂自然要跟着她去灵舟,高笼又灵力低微手上只有一把普通的铁剑……   是以最后只有李磷和谢秾可以御剑,李磷本身就因之前的事心存愧意,此时也不愿再做特立独行的事,便跟着谢秾一同登上宓沈的灵舟。   灵舟上,宓沈在房间内打坐,甯阶蹙眉着眉头慢慢擦拭着苍璧与浮朔。   宓沈运转完一周后,抬眸看向甯阶,见他心神不宁,蹙眉问道:“阿阶,你在想什么?”   甯阶在想什么?   甯阶自然在想与宓沈有关的事情。   之前劳于覆面纸还好,如今一得空闲,他的脑海中就充斥着梁陵派对宓沈的评语。   再加上宓沈此次出现的着实突兀,着实令他心生烦绪。   还有伏凇的姓氏,杂糅在一起,让甯阶无一丝头绪。   宓沈开口,甯阶也不瞒他,直接问道:“师尊,您此次前来,当真只是掌门派您来探查混沌之气吗?”   宓沈脸色未变,淡然地看向甯阶,道:“你想问什么?”   甯阶暗暗吐了一口气:“师尊,弟子想知道您来平芜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宓沈的目光依旧清淡,他不冷不热道:“不止是此事吧。”   甯阶点头,他把剑放在桌子上,走到宓沈坐的冰床前,半膝跪在踏阶前,仰着头认真回道:   “的确不止此事。弟子听从师命,近些日子读了梁陵派的史卷,卷上说您天资平庸,难以入门。且梁陵派掌门一向只收五位弟子……”   甯阶原本轻抚床沿的手慢慢放在膝上,宽大的衣袖遮住他自己掐青的手指,喉头不自觉收紧,“而您资质不得入门,却又令掌门破例收您为第六位弟子。不瞒师尊,”甯阶短短舒出一口气,定了定崩乱的心跳,继续道:“弟子有些忧心。”   宓沈叹了一口气,抬头用指腹摩挲着甯阶的眉梢,道:“为师早就料到你会问此事。此次若是查看混沌之气的确用不到为师,但掌门得到消息,说前任魔尊曾在平芜出现,不久前平芜也出现几个修为不低的魔族,掌门生怕出事,这才派为师借查看混沌之气的名义,实探魔族与修真界的某些世家是否有某些勾结。”   “至于为师是你师祖第六位弟子……”宓沈说着目光不自觉微敛。   甯阶明显感觉到宓沈的手指抽搐了几下,他连忙握住宓沈的手,轻轻揉捏。   宓沈也感知到甯阶这动作的心头,他用被握住的手指轻轻勾住甯阶微微岔开的小指指骨,放柔声音道:“说来惭愧,为师被破例收入你师祖名下,是因为师的面容颇似你师祖早逝的师妹。你或许不知,那亦是你师祖的未婚妻。当时你师公已濒临灵识溃散,你师祖为以全你师公对女儿的思念之情,这才破例收为师为闭门弟子。”   甯阶听得心揪。   他不免想起在秋山阁宓沈那怅然无比的话——这世上,真正能影响他的只有掌门与他从未见过面的雪栏仙君。   这些年他虽未去前方看过梁陵派弟子选拔,但是他也知道,身为修真界第一大派,不少人挤破头都想加入梁陵派,哪怕是成为外门弟子也是愿意的。   因此,很多人格外恨凭借人情拨进梁陵内门的人。   当时宓沈连成为外门弟子的资格都没有,又没有后台,可想有多受委屈。   再看宓沈如今的面容,哪里有一丝柔意,恐怕这张不似白阑师妹的脸后来让白阑生了厌。   宓沈把手慢慢抽出来,慢慢捋平甯阶紧蹙的眉头,轻声道:“为师没事的。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务说梁陵,且论整个人魔两界,谁敢对你师尊不敬?”   甯阶勉强扯了一个笑:“嗯,弟子知道的。”   甯阶说完,忽然想起宓沈话中曾提到两任魔尊,于是好奇问道:“师尊,您说此事与两任魔尊有关,但按照魔族的习俗,不是只有确认前魔尊已死后,才能登位吗?”   宓沈点点头:“的确。不过前任魔尊来历不正,现魔尊夺了他的尊位,魔界倒是也没有太多争议。”   甯阶不解道:“现任魔尊是仇罗一族,前任魔尊多少还是毕罗一族。前任魔尊虽尊位不正,但若是仇罗一族登基,岂不更难服众?”   宓沈见甯阶有这么多问题倒也没有失去耐心,他抬手轻轻摩挲着甯阶的眉梢,回道:“看来阿阶此次读书知晓了不少事情。”   甯阶不免微微敛眸。   他真的有些汗颜,他所知道的事情,几乎都是来自王沂。   想到这,一丝灵光从甯阶脑海中闪过,但实在过快,他没有抓住。   宓沈没有注意到甯阶眼中闪过的一瞬间疑惑 ,解释道:“前任魔尊是他上一任魔尊的左史。”   那一任魔尊突然失踪,魔族还未展开寻找,这位前魔尊便立即宣称自己是新一任魔尊。   如此迫不及待的举动,魔界自然不服,纷纷怀疑是前魔尊杀了他们真正的魔尊。是以各界都不服前魔尊的统治。   现任魔尊的确是仇罗一族,但他身上流着的是毕罗旁系的血,是以他推翻前任魔尊后能稳住整个魔界。   宓沈顿了顿,看向甯阶,问道:“阿阶,你知道沧浪之战是如何掀起的吗?”   甯阶点头又摇头:“弟子只知魔界当时是想借入侵人界一事来铲除异己,背后深层的原因,弟子不知。”   宓沈回道:“沧浪一战的确是魔族的借刀杀人,但这个也与前任魔尊逃出魔族有关。因为他以真正魔尊的消息换取毕罗一族对他的释放。”   甯阶恍然:“或许不能说是前魔尊与毕罗族的交易,而应是前魔尊与现任魔尊的交易。”   宓沈赞许地点点头:“没错。”   无人知晓前任魔尊与现任魔族仇修如何由敌变友,但可以猜出,仇修利用前任魔尊让他说真正的魔尊消失在人界,从而逼迫毕罗一族攻打人界,来救出不一定存活的魔尊。   他再借人族一手,灭掉毕罗一族,扫清他登基尊位的路。   甯阶听言,不由感慨道:“本以为魔界简单,没想到其复杂根本不亚于人界。”   你看,魔界传到人界都是以武定尊,可现实中,还是依据血脉。   众魔族都想灭毕罗一族,但到最后,还是毕罗一族的血脉能让他们臣服,虽然那只是旁的不能再旁的血脉。   宓沈也颇生感慨:“无论是人还是魔,都难脱痛苦。”   甯阶听言已彻底放下心来,他问道:“师尊,前任魔尊真的还存活与世吗?”   凭借现魔尊的手段,前魔尊存活的可能极低。   宓沈摇摇头:“谁知道呢。但是为了避免第二次沧浪之战,还是小心为妙。”说着,宓沈的目光忽然沉淀下来,“而且为师相信你也感受到了,上党山中的混沌之气看似杂乱,像是从人体中提取的一般,但若细心辨认,里面还充斥着真正来自魔族的混沌之气。”   甯阶点点头。在踏入上党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察觉出上党山上有真正纯正的混沌之气。   虽然极其细微,但非是魔族,难以把之放置在上党山。   所以,无论上党一事背后是谁,此事都非同小可。   且自沧浪一战后,修真界的共识就是:   一旦与魔族牵扯上,都不能放松警惕。   宓沈推开窗,放眼望去,入眸的是闪着光芒的星河。   但星河里,不是每一颗星都能常亮,更不是每颗星灰灭后又可重燃。   杜家舍子母鸳鸯钺转修凤凰刺的确勇气可嘉,但杜家现在的辉煌当真是凤凰刺带来的吗?   谁也不知。   要知道,凤凰刺,自杜家血脉彻底无法催动子母鸳鸯钺后,便开始自创凤凰刺,以希借凤凰刺重现杜家往日的辉煌。   但杜家前面真正加上玄北两字,却是在杜承手中,也就是近几年。而上党山中的白骨,也是这几年光景。   凤凰刺,浴火重生。   现在倒是真的希望,涅槃的杜家与上党混沌之气无关。   毕竟,没有真正星的重燃,又哪来的星河灿烂。   人族的强大与振兴,不能让魔族插手。   否则,虚假到尽头,最终毁灭的还是人族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换个更新时间吧,最近晚上一直睡不着,身体有些虚,还是恢复到之前上午九点吧(虽然大家并不会在意)。 第25章 上党骨(十)   “休遣玲珑唱我诗,我诗多是别君词。明朝……”1   此刻风轻轻过树,桃花花瓣自枝头摇曳,飘落在水晶凫形水丞中。   杜承见此,眉梢轻弯,他抿着笑把毛笔放在笔舔上,从一旁的笔架中取出一只新的毛笔,轻轻用笔尖把花瓣从水丞中挑出放在指腹上。   当粉中带白、沾着些许水珠的桃花在眼帘中舒展,杜承的眼中彻底染上笑意。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戳了一下桃花。   “掌门。”管家欠身走到杜承面前。   杜承敛去笑意,把桃花放在笔洗中,拿出手绢擦了一下手。他转身看向管家,问道:“何事?”   管家回道:“水沉派李磷拜见。”   杜承怔了一下,目光旋即暗了下来:“他来做什么?”   管家没有说话,只是越发恭敬。   管家是杜家的老人,杜承也知道水沉派掌门之子李磷来寻他,不是管家所能打听出的。   杜承道:“是在客厅吗?”   管家回道:“在桃花厅。”   杜承看了一眼桌面,道:“诗还未誉完,东西先放在这里吧。”   管家欠身道:“是。”   李磷的身份毕竟在那,杜承吩咐完提步便往桃花厅赶。   一到桃花厅,见不止有李磷一人,杜承的眉头微微紧蹙,旋即松开,当作无事发生一般,走到大厅之中。   甯阶等人见杜承进来,都站起身。   李磷向前走了一步,道:“杜掌门。”   李磷多随其父走动,是以杜承曾见过李磷,他抱拳回礼:“李小仙君。”礼毕,杜承的目光在甯阶等人身上扫了一遍,道:“这几位是?”   李磷介绍道:“这几位是与在下一同历练的好友。”分别从左到右给杜承介绍了一番。   打过招呼后,杜承便道:“诸君先落座吧。”等甯阶等人都坐下后,杜承再次开口道:“诸君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恕寒舍简陋,唯有贱物祁红可供招待,望诸君莫要嫌弃。”   宓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不愧是玄北杜家,果真财资雄厚,这祁红是百年难遇的灵茶,物价极高,就连耕芜派都难以得到,没想到这杜府竟能藏之。   心思微转之处,宓沈抬眼细细看了一眼杜承。   这杜承面容清隽,待人温和之中带着自己的傲骨,不像是一派八面玲珑的掌门,反倒像是行走人界的儒侠。   若上党山一事是杜承所为,倒真是验证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微微寒暄过后,杜承开门见山道:“不知李公子前来杜家有何贵干?”   李磷放下杯子,道:“不瞒掌门,晚辈此次前来是为讨教尊下的凤凰刺。”   杜承微微敛了一下衣袖,笑道:“这倒是令在下受宠若惊了。令派的水阁剑法至今被修真界奉为上品武学,在下的凤凰刺虽在修真界小有名气,但怎可堪比令派。”   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不过杜承的拒绝也能理解。   假如李磷真的是来求教凤凰刺的,杜承估计也不会同意。   水沉剑法本就是武学高峰之一,李磷求赐,无非是想借凤凰刺来提升自己。面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拿凤凰刺当作踏脚石。   杜承性子高傲,断然不能接受杜家立派武学被这样欺辱。   李磷自知被拒是理所当然,但试问哪一任的掌门脸皮是薄的。   李磷莞尔一笑:“杜掌门谬赞了,水沉剑法虽在修仙界享有盛名,但其已逾百年。修真界真正需要的是像凤凰刺这般的新鲜血液。”李磷微微倾身继续道:“杜掌门也是知道的,天下瞬息万变,倘若你不变,天劫降下,率先灭亡的便是守旧。沧浪之战晚辈虽未有幸亲眼见过,但也曾在书籍中神入。”李磷的声音逐渐放慢,语调也显得愈发沉重起来,“第一被灭的便是守成的门派,因为他们武器与招式魔族已然熟知,此战便已证明破解只是时间的问题。”   说到这,李磷站起身,走到杜承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继续道:“是以晚辈认为,水沉剑法虽成名已旧,但也需补充新鲜血液,以此使我人族处于有利之势。故此冒昧,前来请教尊下高招。”   杜承没有说话,他摩挲着茶杯,默默不语。   甯阶一直在盯着杜承的表情,可惜这位杜掌门跟他师尊一样,喜怒不行于色,完全看不出他的神情。   甯阶这般想着,转眸看向一旁的宓沈,但宓沈的心思似乎只在祁红茶上,半点眼色没有分给李磷与杜承。   啪。   清脆的盒盖声打破这良久的沉寂。   杜承转眸把目光放在躬着身的李磷身上,倏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扶起李磷,笑道:“李小仙君言重了,区区凤凰刺可担不起如此重任。”   王沂听言便觉此事不成,下意识想站起来离开。伏凇一直在注意着王沂,见王沂想站起身,伸手握住他,用眼神示意不急。   王沂只好敛下不耐,乖乖地坐在一旁。   杜承自然也注意到王沂与伏凇轻微的动作,但他当作没看见般,继续道:“既然李小仙君不远万里来到杜芜,在下自然不会让李小仙君败兴而归。”   李磷脸上微微露出感激之意:“多谢杜掌门成全之情。”   杜承脸上依旧是清淡的笑,他道:“不过据杜家家规,非战时出凤凰刺,需要告祖请器,是以李小仙君等人还需要逗留寒舍些许日子。”   李磷道:“如此,李某就代我等谢过杜掌门的好意。”   杜承笑道:“无甚。”这般说着,却把余光分给一直品茶的宓沈。   管家听说李磷等人要留宿,且杜承要动用凤凰刺,心中一惊,吩咐人把留宿的事情办好之后,便匆匆到桃园去寻杜承。   杜承刚刚落下最后一笔,管家就来到杜承的面前。   杜承抬手免掉管家的礼,用笔舔匀着笔尖的墨,道:“无需多言。”   管家向来知道杜承心气较高,但碍与玄北杜家掌门的身份,一直在做着他不喜欢的假笑圆滑。   若不是掌门身份有碍,他怎会答应如此辱人之事。   管家骤然红了眼,一滴浊泪从眼角流出。   杜承低着头,宣纸上的字迹游龙飞凤。他不用抬眸,也猜出管家的心思。   杜承低声道:“此次与水沉剑法的正宗继承人对武,对凤凰刺而言只有好处,是以我才答应下来。”   李磷虽句句说水沉派守旧,但他知道,水沉剑法虽守旧,但也在不断演变着其招式。是以,他指向的是杜家的凤凰刺。   李磷不愧是李眺这只老狐狸的种,说出的话,却针针扎入他的心。   李磷虽未提子母鸳鸯钺,但像他们这些世家弟子又怎会不知子母鸳鸯钺是在巅峰时期溃败,自此消失。   是以,他特意提起沧浪之战。   李磷的确未对沧浪之战有印象,但像自己这种年纪大一些的,却是亲身经历过沧浪之战,亲眼见证了多少门派毁于毕罗一手。   李磷这是从侧面敲打他——盛极则衰。   现在虽然是凤凰刺的巅峰,但若不合作改进,玄北杜家要是重蹈覆辙,要么则成为下一个沧浪之战的牺牲品。   与他比试,凤凰刺虽的确受些侮辱,但也绝对会从水沉剑法中学到很多。   管家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明白杜承的不言之意。   管家不免郁气道:“虽是这样,但是有微雾仙尊在,哪里又会有第二次沧浪之战。”   杜承的笔顿了一下,宣纸上骤然被墨点晕染开。   杜承提笔又道:“沧浪之战只是一个代名词。不过我很认同李磷的观点,若我们这些仙门一直不进行提升,一味依赖与微雾仙尊,小的对我们杜家而言并非有利屹立在仙门百家之中,大的则对人族而言,倘若再有第二次沧浪之战,微雾仙尊出现意外,人族面临的则是灭族之灾。”   管家怔然:“微雾仙尊灵力近仙,又深得梁陵派庇护,岂会出现意外?”   杜承摇摇头:“近仙非仙,微雾仙尊终究是凡人。杜老,您是杜家的老人,你是知道的,巅峰之处最不可信。就像我们杜家的子母鸳鸯钺,一味的依赖,最后玄北杜家的结局是门庭罗雀,几乎在修真界消失。”   管家缄默。   是啊,杜家是最懂什么都难以依靠的道理。   不过……   管家再次开口道:“掌门,请恕老奴多心。老奴总觉李磷此次携人拜访咱们杜家,目的不只是为了求教咱们杜家的凤凰刺。”   此事求教,无论是对杜家还是对水沉派来言,所带来的好处都极其低微。   杜承把笔搁在笔架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杜老担心没错,他们的确不只是为了凤凰刺而来。”   管家见自己的忧心得到验证,不由道:“那老奴这就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嘴巴都严一些。”   杜承摇摇头:“杜家没有做亏心事,不怕他们暗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的确麻烦杜老去查一下杜芜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最后杜芜附近都要查探一下。”   管家得到杜承的吩咐就想下去去查。   “等等。”杜承喊出管家,吩咐道:“杜老,府中客人的招待切不可疏忽。”说到这里,杜承眯起了眼,“尤其是那位面冷如月的男子,一定不可失礼。”   管家道:“老奴知道了。”   窃蓝山上,宓沈的一切用具都是白帷命人布置好的,自甯阶来后,起居等事宜则交给甯阶。   此次来到杜府,杜承虽命人用上好的器皿招待,但甯阶还是亲自来到宓沈的房间,帮他布置一番。   等甯阶忙完正准备拿出冰床,宓沈便递给甯阶一杯茶水拦住他:“莫要招摇。”   甯阶颔首,接过水杯,眉开眼笑道:“多谢师尊。”   宓沈示意他坐下,道:“你似乎要问为师些许事情。”   甯阶放下茶杯,身子前倾靠近宓沈,眨了眨那双狐狸眼,笑道:“师尊,这几日您交弟子吹笛吧。弟子想学那晚师尊吹的那首曲子!”   宓沈也不惊讶甯阶知道他会笛,抬眸瞥了他一眼:“为师就知那晚你没睡。”   甯阶笑了笑,主动把眉梢递给去,让宓沈摩挲。   他继续问道:“师尊不愿吗?”   宓沈蜷起指骨轻轻勾了勾甯阶的眉梢,道:“你是为师唯一的弟子,只有你最配习得为师所有,为师又怎会不愿。”   甯阶的心神一动,笑得更开。   宓沈放下手,道:“不过在此之前,为师要考考你。你在杜府发现了什么?”   甯阶嘴不从心道:“没有女主人。”   宓沈:“……”   甯阶:“……”   宓沈脸上不由浮上笑意:“你呀,关注的什么奇怪的点。”   甯阶理直气壮道:“这又岂是奇怪。情之所钟,皆在少时。2”   宓沈无奈道:“好吧。那还有别的吗?”   甯阶低头细想一番,道:“他的食指指骨不似常人,手指根处,覆满了厚茧,应该是练凤凰刺所得。但是,他拇指指根内侧亦生着厚茧,不,应该说是他所有的手指指根都有后茧。只不过除去食指与拇指,其他的都是表层,而非侧面。”   宓沈点点头:“没错,他指根表面上的厚茧是练子母鸳鸯钺所致。还有别的吗?”   甯阶继续道:“他一入厅中有淡淡的桃花香,我见王沂微微蹙了下鼻梁,所以杜承身上的花香并非香料,而是长期呆在桃园中染上了花粉。”   宓沈问道:“没有别的了吗?”   甯阶的眉头蹙紧,他细细想了一下,继续道:“他的小指有些奇怪,但弟子又难说出是哪里奇怪。”   宓沈伸出自己的手,道:“是这样奇怪的吗?”   甯阶抬眸望去,只见宓沈的小指分得与无名指有些过。   甯阶恍然:“杜承擅笛!”   紧接着,甯阶低声道:“是篪!”   --------------------   作者有话要说:   1 元稹 《重赠》   2 原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世说新语伤逝》 第26章 上党骨(十一)   宓沈收回手,“杜承是擅笛,但不一定擅篪。阿阶,你犯了大忌。”   甯阶默然。   的确,因为杜承擅笛,并不能说明他亦擅长篪。因为是宓沈,他理所当然认为宓沈这么问,肯定是与篪有关。   但身边之人的判断,有时并非恰当。   所以他陷入了宓沈特意为他设的陷阱。   不过甯阶也有些不服气。   既然宓沈提醒他手指,让他知道杜承擅笛,但为何要关注这点?   甯阶疑惑道:“但是师尊,弟子不解,杜承擅笛何如?”   宓沈抬手摸了摸甯阶的额角,轻声道:“眼神、表情、话语都会骗人。每个人都擅长把自己的情绪隐掉。” 他顿了顿,道:“但在充满回忆的地方,他的情绪会发生泄漏。而这,正是我们突破杜承的地方。”   李磷只是用凤凰刺让他们留下来,但他们真正要打听的是分离术,是与杜家先辈有关的分离术。   而这一点,绝对难以从杜家的侍仆得知。此等秘辛,他们唯一能探到消息的,要么杜家的藏书阁,要么就是杜承的口中。   且,倘若杜家真与魔族合作,此事兹事体大,恐怕也只有杜承知道。   所以,该打听还需打听,但杜承一定是整个事件的突破点。   宓沈道:“今晚,你陪为师去趟桃园吧。”   王沂不负八卦能手,他一到杜府,不像是甯阶等人留在府中继续修炼,而是向杜府中人探听杜芜最负盛名的歌舞坊。   王沂这张妖孽的脸、轻挑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就是风流公子哥。杜府的侍仆见王沂打听,倒也不意外,便直接告诉他正红坊的地址。   王沂套出消息,便从怀中变出一朵花别在姑娘的发髻上,嬉笑道:“姑娘年纪正好,最应用这鲜花相配。”   被王沂打趣的小女孩敛下眼,但脸上却浮上了红意。她抬手摸了摸鬓角的花,扭过身,直接跑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的甯阶:……   王沂自然注意到甯阶站在廊阁内,他啪地一下打开折扇,打趣甯阶道:“甯阶,偷听可妄为君子。”   甯阶淡声回击道:“风流纨绔不可觅为良君。”   王沂的笑顿时僵在脸上,他合扇轻咳一声,纵身飞到甯阶身边,半搂着甯阶的肩,低声道:“此事不可告知阿凇。”   甯阶睨了王沂一眼,道:“若你真想得到伏凇的心,你的行为是否要收敛一些?”   伏凇一脸的清冷,看这样子,她可不像是会喜欢花花公子的人。   王沂没有回话。   他转移话题道:“甯阶,自你我结盟以来我还未请你喝过酒。今晚正红坊走起,如何?”   甯阶推开王沂的手,径直往前走,道:“不如何。我今晚还要侍奉师尊,至于花酒王兄一人独享便可。时若不行,亦可拉上李磷。”   王沂快步走到甯阶身旁,道:“谢秾在身边,他自然是不去的。但你又没有心慕之人,你又担心什么?”   甯阶刚想回宓沈还在呢,王沂就堵他道:“去歌坊也是一种经历,教会你待人不可被容颜蛊惑。”   甯阶无奈地摇摇头:“歪理。”   王沂笑道:“哪里是歪理,我说得可有不对。”他妖孽的神情敛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严肃道:“世上有很多不可信的东西。比如灵力地位,比如名声。但,面容是这世上最容易让人心动的东西,但也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无论是女色,还是男色。”   甯阶听言瞬间怔住。   王沂说完,倏地又恢复之前纨绔的笑,他央着甯阶的胳膊,道:“去吧去吧。你不去,谁到后来能给我证明我真的没有去揩油,我的一腔热血可都在阿凇身上!”   甯阶淡着目光瞥了王沂一眼,道:“我非女子,不吃你这一套。”   王沂见甯阶是铁心不跟他,于是松开甯阶的胳膊,无奈道:“不去就不去吧,干嘛学仙尊冷淡着一张脸,古板无趣极了。”   常言道,背后不可说人坏话。   显然,王沂并没有把此话铭记于心,于是今日他便在河边湿了鞋。   宓沈轻咳一声,唤道:“阿阶。”   当这平淡的语调响起,一股毛骨悚然的电流瞬间蹿遍王沂全身。他几乎是反跳过身子,跟宓沈行的礼:“仙尊。”   甯阶也欠身行礼道:“师尊。”   宓沈微微颔首,道:“久等了。”   宓沈说完看向王沂,道:“风乍派范廖的首徒王沂?”   王沂之前见到宓沈只是感到一股历史的沉重感,如今他才真正见识到天下第一灵修的压迫感。   王沂忍者头皮的痛麻,低声道:“回仙尊,正是晚辈。”   宓沈微微颔首:“可有字?”   宓沈这么一问,不止王沂奇怪,就连甯阶都疑惑地看向宓沈。   但问题不能不回答,王沂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道:“回仙尊,晚辈字砚信。”   宓沈点点头:“砚信极好。”说着他抬眼看向王沂,淡声道:“也算是有缘。砚信此番模样像是要出杜府。既然如此,不如一同前去。”   王沂岂敢反驳,只好说是。   宓沈走在前面,甯阶与王沂跟在后面。   王沂虽然知道他若低声开口问甯阶,宓沈绝对会听见,但他还是忍不住把几乎要黏在宓沈后背的甯阶往后扯了一下,道:“你要出杜府作甚?”   甯阶对王沂往后扯他虽有不满,但看在同盟份上,还是告诉了他:“去买些文房四宝。”说完,他瞥了一眼怔住的风流脸,继续道:“不过王兄,你的字为何会是砚信?”   砚与信都具有厚重之意,这既不符合与王沂名的关联,也不符合王沂的性子。   王沂道:“砚信怎么了?”说着用折扇从胸前抚到腹前,道:“难道我不符合这个气质?”   说到这,王沂忽然想起他还不知道甯阶的字,便道:“甯阶,你不厚道呀。你已知晓我的,但我却还未知晓你的?”说着,支着胳膊用肘轻轻戳了甯阶一下,好奇道:“你的字是何?”   甯阶不觉把目光放在宓沈身上,他努力控制着眉眼不舒,道:“字卷舒。”   王沂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手,道:“稀奇。”   甯阶撇了他一眼,道:“为何?”   王沂微微抬颔,道:“通过仙尊的几个名号,谁人不知仙尊是个起名废,看到什么起什么。”   王沂说的没错,这个点就连宓沈本人也承认,但是,甯阶不愿意听。   甯阶定定看了王沂一会儿,倏地笑道:“嗯,王兄,你不觉得我师尊是个养徒青手吗?王兄你,还有李兄他们,何人可敌得过我。”   王沂有些愕然。   宓沈行事君子,所以甯阶在他们这些人的面前都是谦逊的君子,如此骄矜之话在甯阶口中说出,以致于王沂有些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   不过,王沂刚想表达他的惊讶,就见走在前面的宓沈停了下来。宓沈一听,王沂乖乖把嘴闭上。   宓沈微微抬头看了牌匾一眼,踅身看向王沂,微微一笑:“这就是砚信口中的正红坊吧。”   王沂尴尬了一瞬,但风流纨绔,哪一个没有厚脸皮。   王沂笑道:“禀仙尊,这正是杜芜上好的正红坊。晚辈过俗,就是比较爱看一些歌舞。”   宓沈轻笑一声,道:“做个俗人没什么不好的。既然到了,我们就进去看一看吧。”话落,他提步率先进了正红坊。   啪~   王沂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只想逗逗甯阶,顺便看看能不能把他拐进去,他没想拐微雾仙尊啊!   甯阶知道宓沈这是猜出王沂来歌舞坊是想打听杜承的八卦,但这并不影响甯阶剜了王沂一眼,并捡起他掉在地上扇子,拍在王沂怀中,道:“别让我师尊久等。”   说完,也提步跟上了宓沈。   王沂这张向来从容嬉笑的妖孽脸闪过一丝悲壮,拿着扇子,认命地走进了歌舞坊。   虽是宓沈甯阶两师徒先进去了,但宓沈凭着一脸肃杀的气质,让人觉得这位如冰上雪的美人,不是来沾染红尘的,而是来除尘的,坊里的姑娘哪一个敢凑上前,纷纷拉拢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躲在红柱细纱后面。   宓沈见自己吓跑人,目光动了几动,背着手,释放出更多冷气。   甯阶从灵袋中取出一把扇子,让宓沈打开,遮脸微微缓解尴尬。   王沂也赶了过来,坊中的妈妈见王沂是跟甯阶他们一起的,看起来也比较好说话,于是走到他面前一脸不满道:“这位公子,您这几位朋友可太失礼了。”   王沂取出一颗上好的灵石交在妈妈手中,嬉笑道:“我这几位朋友啊,第一次来,太生疏,吓着几位妹妹了。望几位妹妹美人有大量,不要跟这个两个童子|鸡|计较。”   甯阶虽然多年在窃蓝山,但他十岁之前一直在外流浪,这种歌舞坊他记忆中也多少有些印象,知道开一下|黄|腔才能让这边的领事信服这是来玩的,才能放松警惕,方便打探消息。   但被王沂点出自己是童子|鸡,还是在宓沈的面前,哪怕宓沈知道,但甯阶还是感觉自己的脸上热的即将冒泡。   甯阶轻咳了一声,低声喝道:“这种事就没必要点出来吧。”   王沂给妈妈展了一个你懂得的笑,说:“好好好,今日我们是来玩的,不说不说。”   王沂说完,又取出一颗上品灵石放在管事妈妈手中,眨了眨眼,笑道:“妈妈可知道我们要什么了吗?”   凡间多用金银,但随着修士越来越多,很多地方也开始收灵石。毕竟灵石能买到金银买不到的物品,比如焕颜丹。   管事妈妈一次便收到两颗上好的灵石,嘴笑得难以合拢。   她收下灵石后,用丝帕轻轻甩勾王沂的脸,笑道:“懂得懂得。”   王沂再取出一颗上品灵石,魅惑笑道:“本公子要喝这里最烈的酒,看最辣的美人1。”   管事妈妈娇羞地诶了一声,道:“公子,这还用着到您说,妈妈我啊,一定给公子您安排最有经验最美幻的舞,您就把心放在酒里吧。”   果不其然,那管事妈妈安排了坊内最辣的美人。   宓沈自然不喜别人接触,自己落下了个结界,准备倒些酒品尝。   甯阶见此,也落下结界,帮宓沈从灵袋中取出酒杯,满上后递给宓沈。   其他的姑娘虽疑惑,但也识趣,纷纷把娇媚用在王沂手中。   王沂也来者不拒,由着美人侍奉。   酒酣情浓之际,王沂一脸可惜地摇头:“这舞不好看。”   经验丰富的,拿着王沂的手放在自己薄纱前,兰香自红唇吐出,掠过王沂的脸,蛊媚笑道:“那公子便瞧一瞧奴家这舞如何?”   王沂轻轻合上,瞥了宓沈与甯阶一眼,道:“今日我兄弟在,改日本公子再来瞧一瞧美人你这舞到底圆不圆润。”   这位经验丰富的姑娘心下了然,知道王沂的目的不在姑娘身上后,便直接问道:“那公子到底想看何舞呢?”   王沂叹了一声,道:“自然是真实情感的爱恨离别带劲儿。”说着,他的手轻轻挑起那姑娘的下颔,道:“不知道美人自己有没有?”   那姑娘大大方方笑了一下,道:“奴家的爱恨情仇带着一股贱家子气,哪里比得上大人物的带感。”   王沂的眸光闪了一下,他端起酒杯凑近喂了那姑娘一杯酒,眼中闪着恶意道:“不知道奴家这胸中有几折呀?”   这姑娘喝完酒,脱下披在肩上的薄纱,露出妙曼的身材与修长的脖颈,微微颔首抬眉笑道:“应有尽有,不知公子要听谁的一折。”   王沂哈哈大笑几声,面上旋即露出了几丝阴狠:“他娘的,他杜清雕的凤凰刺现在是独领风骚,可他娘的瞧不起谁!本公子还年轻,咱看看是谁的武功冠上玄北!”   姑娘一听便知道是跟杜府有关。   她轻轻抚着王沂因生气而剧烈起伏的胸膛,道:“公子莫生气。他杜清雕哪里比得上公子。”   王沂听言来了兴趣,他拿起一块灵石放入这姑娘的锁骨间,道:“这话怎讲。”   这姑娘不动声色把灵石收下,依偎在王沂肩上,抚着他的胸膛道:“这杜清雕啊,起码在讨姑娘喜欢的这一点,是半分比不上公子的。”   甯阶听言,目光不可遏制地看向宓沈。   但宓沈如同在桃花厅一般,低眸细品着杯中的烈酒。   宓沈见到甯阶看他,伸手递了一杯酒,道:“阿阶,陪为师同饮一杯。”   甯阶伸手接过,笑道:“好。”   王沂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头,道:“继续说。”   这姑娘站起身,拉起她的姐妹们,魅惑笑道:“此中故事,自然是好酒与好舞最为相配。公子,奴几个给您舞一折可好。”   王沂直接把放灵石的袋子扔在桌子上,仰身躺着,笑道:“若是符合本公子心意,这些都是你们的。”   姑娘看了一眼那鼓鼓囊囊的灵袋,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公子,那您可瞧好了哦。”   率先响起的是编钟的声音。   甯阶抿了一口酒,眼神微微暗了几暗。   旋即再是琴弦鸣起,不过这琴弦声不像是编钟故意营造出的沉重,反而带着少女阳光花书下的轻松惬意。   烛火亮出,一个丫鬟扮相的女子以极其稳重的节奏,以膝支琴,半低垂着头敛着眼,透露出一丝引人心动的温柔,换膝稳琴走了出来。   这时,出现一股笛声,琴弦停了一瞬,顷刻,琴声慢慢依附笛声,像是少女捂着一颗滚烫的心慢慢靠近清冷之地。同时,先前的欢快消失,带上一丝小姑娘难以言说心事的小心翼翼,去缓缓附和笛声。   半蹲在后面的人此刻把蜡烛点燃,光投射在屋内那刻,一个女扮的男子风度翩翩吹彻着玉笛。   微风起,清瘦的身影倒颇有杜承那几丝文人的风骨。他见婢女走过,放下了手中的笛子,踅身背手静静看着婢女靠近自己。   ……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开始杜承嫌弃那位姑娘是婢女,转眼跟世家女定下婚约。   当晚,姑娘割断琴弦,扔进了湖中,不再弹奏。   女孩不再弹奏后,杜承吹笛无人应和,他站在花树下,望着那帘明月,心中不可遏制升起一股孤寂感。   他想起了那位应和他琴声的婢女。   杜承行随心动,不顾婚约在身,去寻曾被他嫌弃过的婢女。   冷雨打着梧桐,杜承在阁楼转角处看到了婢女。但姑娘与同另一个侍从躲在房檐下躲雨。明明冷雨刺骨,可姑娘却笑得宛如花开。   杜承见此醋意大发,故意让侍从去解决一件棘手的事情,不出所料,那侍从死在了**之中。   姑娘一开始并没有多想,但杜承的妒意逐渐加深,在一次姑娘再次拒绝杜承要迎她为小妾时,杜承醋意大发,告诉了姑娘那侍从是他故意设计死的。   姑娘大骇,她想复仇,但杜承的母亲对她有恩,有几次她便可成功,但她却下不去手。   痛苦与恨意的不断滋生,无时无刻不再困扰着这位姑娘。   最后在老夫人的帮助下,她逃出了杜府。   姑娘逃走后,杜承也无心婚事。与世家女的婚事,就此不了了之。   烛火一亮一灭之间,便更换了时空。   这幕戏的结尾是杜承路过花楼,一些富家公子哥搂着歌妓高高坐在露台上。歌妓在那些公子哥授意下,说着嬉皮话,指桑骂槐刺激着杜承。   宓沈见到此幕忽道:“阿阶,你说这幕戏的快感是身份高的公子爱上婢女,与世家择偶不同而被嘲笑,还是世家公子哥爱上婢女最后被甩而被嘲笑?”   烛火朦胧下,甯阶看不清宓沈的神情。   在无法知晓对方何意时,反问是种好方法。   甯阶反问道:“师尊如何认为?”   宓沈闷了一杯酒,声调仍平道:“倘若这姑娘是地位高阶的女修会如何?”   甯阶想了想,道:“倘若戏中之人是灵力高强的女修,那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坐在那里,戏中的男主人公凑上去,便会成为戏中公子哥们的笑话。”   宓沈点点头:“的确,从一开场便会成为笑料。”说完,他不动声色地又闷下了一杯酒。   甯阶蹙了一下眉头,伸手夺过了宓沈的酒杯,道:“师尊莫要再喝了,多饮伤身。”   宓沈倏地抬手摁住了甯阶取酒杯的手,他的目光没有看向甯阶,而是微微抬眸看向台上。   宓沈忽道:“台上人的悲欢离合,或许是应了现实中人的感情。但最怅然的,永远是当时故事之中的人。故事落幕,一切痛苦全然消散。”话落,他慢慢把目光转向甯阶,道:“阿阶,故事落幕之后,故事之外,你可莫要怅然,,定要做洒意之人。”   甯阶顿了一下,抬眸盯向宓沈,忽道:“师尊,可故事之外,悲痛之后,就真的对彼此没有一丝情绪了吗?”   说完,他倏地一笑,“师尊,更何况我们又该如何得知——我们是故事之外的旁观者,而非是事中人?”   宓沈静静看着甯阶的眸子,他的眸子中全部映着自己。   倏地,宓沈抬手,任由着甯阶取走了他的酒杯。随后,他把手放在膝上,低颔敛眸不语。   甯阶取走酒杯拿出宓沈的茶杯,为他倒了一杯灵茶。甯阶意外地没有再多问,只是在递茶杯时朝甯阶又靠近了一点儿。   王沂大喊了一声爽,把桌子上的灵石全部扔到下面,大声道:“你们演的好,这些都是你们的了。”   姑娘们哄抢一通后,再次来到王沂身边,帮他捏肩捶腿。   那位魅惑十足的姑娘比较机灵,她瞧见宓沈那边氛围比较低后,轻轻扯了一下王沂的衣袖,努嘴示意。   王沂早就注意到宓沈的情绪不对,但戏要演全,只好没注意到。见有人提起,王沂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人全部出去。   宓沈轻拢了一下衣袖抬眸看向甯阶,淡声问道:“阿阶,这则故事你信多少?”   甯阶回道:“两成。”   宓沈紧接问道:“哪两成?”   这两成很简单。   一成是杜承的确有过一位擅琴的婢女,这名婢女最后也的确离开了杜府。   另一成则是杜承心中的确有一位寄挂着的女子,不过这名女子不一定是这位擅琴的婢女。   甯阶回完,宓沈看向王沂。   王沂无须等宓沈开口询问,直接回道:“三成。”   宓沈神色不变,道:“多出哪成?”   王沂回道:“这名婢女是逃出杜府的。不过是何缘由,晚辈不知。”   宓沈这下把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王沂身上,“既然不知,为何这般猜测?”   王沂啪地打开他那把折扇,笑道:“直觉。惦念一个人的直觉。”   甯阶淡淡看了王沂一眼便不再理他,而是凑到宓沈跟前去,问道:“那师尊,您认为这则故事有几成。”   宓沈也不直接回甯阶,他淡声道:“到底几成,今晚一听便知。” 第27章 上党骨(十二)   到了晚上,甯阶给自己与宓沈结了一个结界,潜在桃园转角处,看着认真描摹石碑的杜承。   为什么王沂明明听到今晚要暗探杜承却没有来。   这个问题很简单,修为不够。   论灵力,王沂不会输给杜承,但论忍耐王沂必输无疑。   王沂自己也知道,再加上他已经瞧出甯阶十分黏宓沈,而宓沈大多时间的目光都在甯阶身上,他不想自讨没趣,故默默抿了抿他花银子却一口都没细品的花酒,没有说话。   甯阶虽不反对晚上潜在这里观察宓沈,但是甯阶却感今晚杜承不会鸣笛。   或许杜承以为自己掩饰极好,但一直在注意宓沈的甯阶,怎么会没有注意到杜承放在宓沈的余光。哪怕只有一丝一瞬,甯阶也捕捉到了。   杜承年纪终究是要比李磷年长,虽然李磷的言辞很是恰当,但杜承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们这一行中,地位最大的是宓沈。   而且甯阶相信,杜承绝对知道,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根本不在凤凰刺身上。   倘若杜承真的是与魔族勾结之人,起码今晚,他绝对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泄露自己的情绪。   至于真正的魔族,恐怕也不会在他们在时露面。   理由虽多,但归与一点——他以宓沈为尊。   宓沈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果如甯阶所料,杜承一直在描摹,微敛的下颔,紧缩住任何的情绪。   正如同杜承比李磷老练,一眼便知他们此行目的在彼处,宓沈经历的也比甯阶多,他虽多年闭关,但也非虚长甯阶这么些年。   在甯阶未有的日子里,宓沈也见过,有些人在某个时刻,情绪突然的崩溃。   月已偏西,杜承是个狠人,依旧低敛着头,专注描摹着碑石。   宓沈抬头望了望月穿透的云,旋即抬掌慢慢凝出一股灵力。蕴到某个时刻,宓沈抬掌,推向杜承。   一股清风缓缓升起,慢慢朝杜承以及他头上面的花树袭去。   甯阶见宓沈收回手,抬步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宓沈的面前。   宓沈的灵力终究是比杜承高,清风徐来,杜承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察觉风中所蕴含的灵力,还是抬头望空。   花树被袭,花瓣自落,些许桃花花瓣自枝头落下。一些如同上午的花瓣,轻轻荡荡地落在水丞之中。   夜晚或许是人情感最丰沛亦是最脆弱的时间,当花在水丞中轻荡,杜承的眼中不似白日那般露出怀念的神情,而是充满了破碎感。   杜承抿了抿唇,用手指轻轻取出水丞中的花瓣,瞧了许久,从一侧拿出玉笛,把这片花瓣覆在笛膜之上。   稍顷,杜承抬起玉笛,轻轻吹起了一首曲子。   甯阶不懂旋律,灵船之上宓沈心境的高寒清冷他能听懂,是因为他了解宓沈,知道他这些年走来不易。但杜承对甯阶而言,过于陌生,笛音所传达的情绪,甯阶无法得知。   但显然,宓沈懂音律。   当杜承的笛音响起,宓沈便合眼细细听着杜承笛音中的情绪。   当杜承的情绪到达某个极点,宓沈倏地睁开眼,伸手把甯阶掩在身后,抬手从灵袋中取出一把上好梧桐做的十三弦琴。   琴弦响起,杜承笛声未停,但他侧身看向宓沈他们所在的地方,笛音充斥着灵力,卷着肃杀之气,朝宓沈刺去。   宓沈亦凝聚灵力与琴弦,轻而易举消泯了杜承的灵力。   杜承一见是宓沈,笛声忽停。   但琴弦声入耳,杜承怔了一下,旋即跟上宓沈的调,把这一首求芜吹完。   曲毕,杜承拿着玉笛走向宓沈,朝他行了一礼。作揖后,杜承道:“之前见这位小兄弟唤您师尊,在下不才,敢问仙尊尊称。”   宓沈淡淡抚平琴弦,道:“区区贱呼怎敢污杜掌门之耳,唤我清风即可。”   杜承把清风两字在口中碾压之时,慢慢把目光移向宓沈手中的琴弦,从善如流道:“清风好风雅,要知这世上会弹奏十三琴弦的人是少之又少。不知清风师承何处?”   大概几百年前,天才出世,创出许多优秀的七弦琴谱,同时与他来往的人,多是修真界中赫赫有名之人,非是修士亦是文豪。自此之后,文人雅士偏爱七弦琴。   为了附庸风雅,后辈许多修士便只修七弦琴,而坊中歌妓为了讨文人骚客欢心,也多弹唱演奏七弦琴。   如今说十三琴弦已灭,倒也非胡话。   宓沈淡然笑之:“倒与风雅无妨,无非是家中长辈爱听,自学来全拳拳孝心罢了。”   甯阶听言,目光闪烁了一分。   杜承并不放弃对宓沈的刺探,继续道:“竟是如此。不过令在下未想到的是,清风竟也会弹杜芜当地的小调——求芜。”   宓沈不急不忙道:“杜芜乃家父家母定情之处,家父为求取家母欢心,便学了这首小调,是以清风听言江楼要来平芜向杜掌门求教凤凰刺,这才一同携手前来。重游旧地,依稀探些旧情。”   甯阶倏地低下头,垂在宽大衣袖中的手紧紧攥紧。   ……典籍中,未曾记载过师尊的父母。   这些日子,甯阶已把有关宓沈的记载一字一句、反反复复看完不下数十遍。之前以为宓沈同他一样,对父母并无印象。但今日一看,似乎非然。   可若宓沈记得,待他声名大噪后,各种典籍定想查到他祖宗十八代,甚至籍贯何处、家谱几代、老冢可在……这些都会被挖出来。   但什么都没有。   想到此,甯阶目光不动声色轻轻放在宓沈的脸上。   且……今日师尊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寻旧。那他如何习得小小杜芜的曲调?   杜承心知他无法套出宓沈的话,便收了试探的心思。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对宓沈莞尔一笑道:“天色已晚,在下深夜吹笛响彻寒舍,无怪仙尊出门与弟子夜游。”   杜承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倏地看向西南方。   而出现在西南的是一脸若然失落的高笼。   高笼一来,在场三人不止面上露出惊讶,心中也暴裂出怀疑。   今晚来的是李磷或者伏羲,三人都不会意外,但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灵力平平的高笼。   杜承毕竟是主人,抬步走向前,微微一笑,道:“高兄,好巧。”他环看了一下,玉笛旋转轻点四周,笑道:“今晚在下这花园倒是颇为热闹。”   高笼见宓沈与甯阶在这,便知两人是来试探杜承。但他现在已然顾不上自己是否打破了宓沈与甯阶的计划,他匆匆行了一礼,着急慌忙道:“请问刚刚是否是杜承的小调求芜?”   杜承微微颔首:“正是求芜。”   甯阶往前走了一步,道:“高兄也势的杜芜小调?”   高笼脸上笼上一丝伤意:“亡妻生前最爱轻哼。”话落,高笼低垂着头,微微向宓沈等人行了一礼后,脚步虚浮地走出桃园。   高笼走后,甯阶也向杜承行了辞礼,道:“杜掌门,天色已晚,我师徒两人也不好再打扰杜掌门休息,便先行告退。杜掌门也要早些休息才好。”   杜承微微欠身还礼:“万望两位今晚不舍弃在下招待不周,在寒舍有个好梦。”   宓沈把琴收好,面色清淡道:“杜掌门谦虚了。”   甯阶再行一礼,道:“如此,我们便先行一步。”   杜承侧身伸手道:“请。”   宓沈微微颔首,与甯阶踅身离开。   杜承眯起眼,见甯阶与宓沈走远后,低眸看着手中的玉笛。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笛穗,眼底透露出些许晦色。   一回到房间,甯阶便设了一个结界。他一边服侍宓沈宽衣,一边问道:“师尊,您说杜承惊愕的究竟是您会杜芜小调,还是十三弦琴?”   宓沈淡淡瞥了甯阶一眼,道:“你想问的人不是杜承,而是高笼吧。你是在怀疑高笼?”   甯阶把外袍搭在屏风,承认道:“高笼的反应有些奇怪。”   宓沈坐在床上,道:“但李磷怀疑高笼时,你可是力撑。”   甯阶半膝跪在床边,抬头看向宓沈,道:“之前弟子力撑高笼,的确是因在覆面纸阵破后,感知到一具与此怪山格格不入的女尸。且弟子早在知道他跟踪弟子时,便注意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痕,也都确实是山中小魔小怪所致,并有些时岁。”   甯阶没说完,宓沈便替甯阶说出他未尽之言。宓沈道:“但是你却没想到他竟然与杜承有关。”   甯阶点点头:“一切都过于巧合。”   上党山中埋着他妻子的尸体,山中的阵法袭用不伤他的篪,再加上这杜芜小调与十三弦琴……   若一丝一缕有关便也罢了,但千丝万缕都集中在高笼身上,这让甯阶不得不怀疑高笼。   甯阶微微蹙起眉头,道:“师尊,太多巧合了。这让弟子不得不怀疑,一切仿佛是故意为之。”   宓沈忽道:“一切行为的背后都有目的。阿阶,你既然怀疑高笼,那你觉高笼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何?”   甯阶顿了一下,宓沈这么一问倒真是把甯阶给问住了。   是啊,假如这一切背后的推手是高笼,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像之前仙门长老一样提炼出压制混沌之气的仙气?   但高笼是堕仙之脉,非是修士走火入魔所吸入的混沌之气。他的身体里印记着的是仙界对于堕仙的惩罚,除非得仙界的宽宥,否则只是女修生产所产生的仙气,根本无法消除印记。   甚至,加大血脉的反噬。   如若与魔族合作,他本身便是堕仙之脉,魔族厌恶仙界,哪怕是与人合作,也不会与仙界后代合作。   ……   此等缘由皆被推翻,唯一可令人相信的,倒是他一开始给他们的理由——寻回妻子尸体。   思及此,甯阶有些尴尬道:“师尊,弟子不知。”   宓沈缓缓抬起头,不再看向甯阶。   就当甯阶以为宓沈生气时,却忽听他道:“阿阶,你说千丝万缕都与高笼有关。但你仔细想想,这千丝万缕背后还系着一人。”   甯阶听言,肌肤倏地战栗起来。   宓沈微微垂眸,他看向甯阶,冰眸中不见一丝情绪。他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般,淡着声道:   “是我。” 第28章 上党骨(十三)   如果说高笼像是一根线,看似身处暗中,实则在明处隐在薄雾中引着他们走向一个早已设计好的结局。   那么,宓沈的游刃有余,则像是看似站在他们身边,实则像无形的手,慢慢把他们推向想要结局。   宓沈定定着看着甯阶,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甯阶。   可看似毫无波澜的冰眸,暗中波涛涌动,不过情绪起伏不大,宓沈能压制住。   甯阶抬着头,眸子也直映着宓沈。   师徒对持期间,甯阶半膝跪地不动,但身子却明显的抬了起来,且慢慢倾向宓沈。   宓沈自然也注意到甯阶在慢慢形成的压迫感,他唇丝毫未动,低敛着眼,目光全然放在甯阶脸上。   当两人的距离慢慢缩小,宓沈眸子依旧冷然,只是随着甯阶的脸在眸中慢慢扩大,他的面部肌肉也微微紧绷起来。   太近了……   就当宓沈想伸手制止甯阶身子靠近时,甯阶像是心有灵犀般停了下来。   宓沈不知为何,暗中却也松了一口气。   明明甯阶身上毫无灵力波动的痕迹,但当甯阶在慢慢靠近他时,宓沈能明显感知到自己的心脏有些热,有些不舒服。   就当宓沈在思索心脏为何会疼时,甯阶倏地一笑。   ……就这样措不及防,这笑顷刻从宓沈眼中撞入他的心中,攻城略地。   原本就有些微快的心跳就让宓沈有些不适,此时更是砸地宓沈这不舒感越发强烈,以致他需要闭气来缓解这丝不适。   等这丝不适压下去后,宓沈瞳孔露出一缕疑惑:“你……”   宓沈没说完,甯阶就开口道:“师尊,您问我高笼做此事的目的是什么,那请恕弟子冒昧,您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说着,他跪在地上的膝微微抬起,原本低于宓沈的头此时赫然在其之上。   宓沈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但他面上不显,微微抬眸道:“你认为为师没有目的?”原本微蜷的手指此时紧紧被攥,张开的虎口因他过分用力而显得苍白。他继续淡着声音道:“为师不是圣人。此事若成,梁陵派的独尊之势无人可破。”   甯阶听言,眉梢笑得更翘,他轻轻点了点头,语气甚至还有些欢快地嗯了一下。   宓沈被甯阶这一脸笑意撞的更加懵然,心中那丝不适感再次浮起。这接二连起的不适感让一向清心少欲、寡有情绪的微雾仙尊升起一丝恼意。   宓沈舒开手,冰眸直抬,露出脖颈,盯着甯阶的脸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甯阶的半膝再次回归地上,他扬着笑,一双凤眸点满认真道:“弟子认为师尊的目的极好,若是掌门知晓后,定会开怀。弟子也因此会被爱屋及乌,真正成为掌门心中的梁陵弟子。”   宓沈知甯阶的笑意是何。   正如伏凇所言,杜家虽冠玄北之名,在仙门百家中排名也接近五大仙门。   但就算梁陵没有宓沈,白帷一人也可压住李眺他们,让梁陵派永处高山之巅。   杜承的凤凰刺虽锋利,但终究根基薄弱,且不敌黄承。   上党山骨虽然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背后最大的指向也是五大门派。   宓沈本身就是梁陵派的长老,着实没有目的来操控这一切。   且在白帷高压之下,宓沈还能搞出这么多的小动作,对于白帷而言,虽会不满宓沈分心,但此结果并非不是白帷想要的结果。   对于甯阶而言,他则更认为此事是利。   毕竟,甯阶是希望他外释压力,活得能稍微轻松一些。   宓沈的情绪波动一瞬,旋即又恢复了冰然。他合上眼,淡声道:“阿阶,为师乏了,你先退下吧。”   甯阶向来对宓沈贴心,知道宓沈这是见自己生了闷气想一人静一下,便抬膝站起,低声道:“那师尊早些歇息,弟子先退下。”   不过这一晚,相信除了伏凇与谢秾,剩下的人,都难以入眠。   翌日,杜承便安排管家做好早膳,想与甯阶他们共同进食,以此来探究更多信息。   甯阶跟在宓沈身后,刚出厢房不久,就碰到了杜承。   杜承的余光分给了甯阶一丝,剩下的都集中在宓沈身上。   杜承作揖道:“问仙尊早。”   宓沈淡然回礼:“清风问杜掌门安。”   杜承礼毕后,开口道:“仙尊起这么早可是去练琴?”   宓沈淡淡点头:“琴技青涩,需勤勉。”   杜承大笑道:“仙尊可真是说笑了。像仙尊的琴技,若说青涩,那世人弹出之声可皆如乌鸟嘲哳了。仙尊即是好琴技,不然早膳之后,请仙尊开面,与杜某再次合作杜芜小调,可否?”   宓沈微微一笑,道:“杜掌门说笑。这杜芜小调清风只会情浓之段,昨晚清风的情绪被杜掌门勾起,这才冒昧与杜掌门合奏。如今清晨,实在不敢献丑。”   杜承笑道:“何为知音?不为技巧,而为散在风中的情意。仙尊实在是谦虚了。”   宓沈神色不变,继续回道:“非是谦虚,当真是青涩。”   杜承见此路不通,便道:“如此,杜某便希仙尊勤修琴技,以此也愿与杜某合作一曲。”他虽放弃从曲中探寻宓沈的情绪,但是他并未放弃打探宓沈的信息,而是转而问道:“昨晚听仙尊言,杜芜小调仙尊之所会奏,皆因令尊令慈。不知令尊令慈可是玄北郡人?”   宓沈回道:“非也。”   杜承不放弃,再次问道:“正如仙尊所说,昨日情浓。这曲杜芜小调乃杜芜男子向心爱姑娘求娶之曲,想必令尊与令慈必定在杜芜有着一段妙曼往事。按年龄,也应是杜某壮时,不知仙尊可否告知杜某令尊令慈的名讳。若遇旧人,杜某喜不自禁。”   这时,一扇厢房门打开,高笼的出现,打破了杜承试探的氛围。   高笼合上门,走到三人面前抱拳道:“高笼问杜掌门、仙尊以及甯兄弟早。”   三人皆回了一礼。   杜承自知探查不可操之过急,便对宓沈等人微微一笑道:“是杜某说到兴处忘了时间。诸君,请随杜某移步正厅。万望诸君莫要嫌弃,请多多品尝。”   说着,便引导三人前往正厅。   但在路过花园时,高笼未注意到脚下一颗凸起的鹅软石,正巧踩了上去,身子踉跄不稳,有前扑之际。   杜承眼疾手快,停住脚步轻扶住高笼,刚想淡声道歉,就见一块木牌从高笼怀中掉了出去。   高笼见木牌掉落,便想弯腰去拾,但一只手更快。   高笼怔了一下,旋即想谢过杜承,但手腕却赫然浮现骨折般的痛意。   ——杜承低敛着眼,那只扶住高笼的手,此时在紧紧捏住高笼的手腕。   一股狠厉的声音响起:“这块木牌你是从何处得来!”   甯阶眼神暗了暗,他往前走一步想拉开两人,但是宓沈却伸手拦下了甯阶。   宓沈拦下甯阶自己却意外地走向前,强硬摁住杜承的手腕,淡声道:“杜掌门,你失礼了。”   杜承倏地看向宓沈,眼角已有烧红之意。   甯阶抿了抿了唇,走向前道:“杜掌门,你这样捏住高兄的手腕,他也无法说明,你先松手。”   杜承盯着宓沈良久,见宓沈情绪不变,眼中暗伏的情绪涌动了几番,这才慢慢恢复平静。   杜承冷哼一声,收眸松开捏在高笼命门处的手指。   宓沈见此也松开手,敛袖背在身后。   甯阶走到宓沈身后,目光头一次没有全部放在宓沈身上,还是放在杜承手中的木牌上。   这木牌是梧桐木所制,表面上刻着线条不平的琴弦,木牌上的穗子也是用浸了花汁的棉线构成。   ——这简直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牌,当众说是打开某个秘境的钥匙或者是与某个门派的信物,估计一个人都不会信。   所以,这绝对不是从杜府上丢失的东西,而是……与杜承那段传言有关。   没错,听完那段笛音后,甯阶枕着胳膊想了一夜。   一开始,他以为杜承是故意引君入瓮,但不管是故意为之的请君入瓮,还是情绪到了的水到渠成……   这个问题在甯阶脑海里辗转了千万回,这才窥得一丝清明——喜欢一个人可以装出来,也可以隐藏起来,但是此人若真对竹笛修得炉火纯青,碰上同样的高手,笛音难敌琴音的欢喜与心悦。   是以,笛中的情是真。   只是这真不知真了几分罢了。   想到这,甯阶的目光又从木牌身上移到宓沈的侧颊上。   当这张冰颜无上的侧颊入目,甯阶却倏地攥紧了手。   笛音中的情绪是真,那么琴音中的情绪自然也是真。   可真的是父母的爱情,还是师尊的心悦。   若是后者……   没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让甯阶不眠的因。   就在甯阶在神台虚游时,高笼的脸色也慢慢变沉。他攥紧了手,根根青筋从手臂上暴起。   高笼伸出手,沉着声音道:“还我木牌!”   杜承身上的灵力骤然暴涨起来,原本飘落在一旁的花瓣倏忽被震开。   杜承冷着目道:“若我不呢。”   高笼的指骨捏地咯咯作响。   杜承身上的灵力也在不断积蓄着。   此时,仿佛一片花瓣,便能让原本僵住的场面炸裂。   高笼的喉结在不断滚动,他咬着牙道:“最后一遍,把木牌还我!”   杜承的眸子更冷,他碾碎字同样回道:“我不!” 第29章 上党骨(十四)   叭!   与之传到甯阶耳中的还有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杜承顶了顶麻处,旋即一个勾拳砸在高笼脸上。   高笼自然也不会由着杜承揍他,再加上他心中本就有气,下手的力道更重。   不管是灵力低微的还是凤凰刺的传人,此刻都像是忘记他们修过灵力,依靠着原始的愤怒驱动,直接来场骨头与骨头的你折我直。   宓沈静静看着两人互殴一阵后,对身后有些怔住的甯阶道:“阿阶,去分开他们。”   甯阶骤然回神,下意识就想上手把人拉开。   但他刚与宓沈擦肩,他就感到自己的后领被宓沈揪住。甯阶顺着青葱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宓沈如远山微雾都遮不住的青黛微微拢起。   宓沈松开甯阶的后领,替他轻捋后,道:“傻不傻,用灵力。”   甯阶眸子染上笑意,道:“多谢师尊忧心。”话落,他凝起两股灵藤,把两人捆起来扔在一旁。   高笼被捆住脚也不老实,抬脚踹了杜承一腿,踹完转头红着眼睛对甯阶喊:“甯兄你放开我,我要打死他!”   杜承被甯阶捆着倒是想起他的灵力来了,他身上灵力波动剧烈像是想要爆开紧箍着他的灵藤。   鹤雾湖后,甯阶的灵力又上了一层,之前就差拟白帷,如今杜承更是难以挣脱。   杜承的眼尾也烧得通红,他瞪向甯阶,怒吼道:“放开我!”   甯阶往前走了一步,道:“两位先冷静一下,咱们有话好好商量。”   高笼收回目光,瞪向杜承:“谁要跟这禽兽不如的家伙说话,我恨不得食汝肉饮汝血!”   高笼自出现以来,虽有粗狂的形象,但多是藏匿灌木所致,如今他这幅破口大骂的村野乡夫形象,实在令甯阶忍不住猜测高笼与杜承之间是不是有夺妻之仇。   虽然……两人的确可能存在夺妻之恨。   杜承红着眼冷哼一句,道:“这句话应该是我来回你!”   高笼的怒气更燃:“你……”   高笼还未说完,桃花花瓣飘落,当落在两人面前时,一道灵光闪过,两片花瓣骤然落在两人唇间,旋即消失不见。   顷刻,两人只能瞠目回瞪。   宓沈淡然敛袖,道:“吵。”   话落,他淡看了甯阶一眼,道:“紧。”   甯阶轻咳一声,向两人虚虚行了一礼,道:“请二位见谅。”   说完,甯阶毫不客气抬手,原本就紧捆两人的灵藤更是狠狠勒住两人的身体。   高笼的灵力终究低微,不消一会儿,他被汗水沁满的脸已透漏出苍白之色。   或许是用尽全力对抗甯阶施在灵鞭上的灵压,高笼原先涨起的怒火此刻完全消散,没有了一丝脾气。   他歪倒在地,闭上眼,大声吼叫着。   “啊!”   无数无声的“啊”声不断从他喉咙中喊出,与之伴生的是如涌泉的泪流。   高笼倒在地上,唾液在大张的牙齿间拉成细丝。怒吼不断从他喉中冒出,竟也没有破了这丝蛛丝……   这撕心裂肺的“啊”从一开始便已无声,可是却能让人感知到从高吼到嘶哑,到了最后,已经不是泯音咒在起作用,而是他真的喊不出声音。   “啊……”   高笼仰着头,泪不断从紧闭的眼中流入鬓角。   流入……   流入他的妻子曾为他轻梳、轻抚无数次的鬓角……青丝……   一旁的杜承虽未张口,也未像高笼这么事态,但他坐起身,低敛着头,一行清泪接着一行。   不知是多少,但盛满那水丞,应绰绰有余吧。   甯阶见此,抿紧唇。   他不知往事,根本无法劝谏。   杜承与高笼两人虽然未动灵力,而是肉搏,但动静依旧不小,早以惊动客房中李磷等人。   李磷本想过去询问什么情况,却见杜府的管家退在一旁,便收了前去之意,顺便拦下了一旁的王沂。   甯阶见两人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后,手指微动,撤掉束缚住两人的灵藤。   宓沈未见动作,但杜承与高笼的泯音咒却是解了。   宓沈从灵袋中取出两个竹筒,其中一个扔给甯了阶。   无需宓沈多言,甯阶便知道宓沈的意思。   他取出灵泉倒入其中,准备去喂高笼,但宓沈已先一步扶起高笼把竹筒中的灵泉喂给他。   甯阶眉梢微压,旋即又恢复平常。他走到杜承身旁蹲下,把竹筒递给了杜承。   甯阶见杜承接过便把目光再次放在对面的宓沈与高笼身上。   甯阶见过许多人都面无表情,但是他从未见过一张脸——面无表情下透出的深深生无可恋。   高笼被宓沈用灵力强硬喂了灵泉后,脸上恢复了一丝血意。   他木木的目光无神地看向杜承,呕哑着嗓子道:“杜清雕,你爱没爱过吴烟?”   杜承捏紧了手中的竹筒,同样嘶哑着嗓子回道:“重要吗?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你。”   高笼发出几声停不清的嘶嗌,他吞咽了几下,才发出清晰地声音:“重要。她一直在等你。所以,在她尸骨未泯成尘烬时,我要告诉她,你爱她。”   甯阶听此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之前在上党,他瞧得出,若是吴烟的尸骨不在,高笼可能以身来祭上党,来完成他对他妻子的承诺——碾成灰化成泥,他要陪她一起。   如此情深,原本以为高笼的妻子对高笼也是极为深情。没想到……她心中的人竟然是杜承。   或许这便是高笼在认出杜承便是他妻子口中的杜清雕后,才忍不住情绪,挥拳揍向杜承。   杜承辜负了吴烟的情意,让吴烟苦等了多年。他不知道为什么吴烟最后会嫁给高笼,可是高笼知道。   高笼是在替吴烟疼,在替吴烟痛。   这么多年的情深,他也在疼,他也在痛。   杜承不愧是杜家掌门,他立马抓住高笼话中重要的信息点。   杜承倏地站起身,不敢置信道:“阿烟,阿烟她……”   高笼麻木缓缓地点了点头:“去年与花朝病逝。在一个飘满桃花的午后,随溪水逝去。”   “哇!”   杜承听言顿时气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宓沈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人都是半生不活的样子,便开口道:“此后再议。”   说完,使了一个诀,让两人昏睡过去。   甯阶扶住杜承后,瞥眼对后方道:“劳烦管家请医师前来。”   管家叹了一口气,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向宓沈师徒行了一礼,道:“劳烦两位仙君随老奴前往百药馆,里面有医治掌门与这位高仙师的药物。”   甯阶听言看向宓沈,宓沈点点头。两人扶着两只病秧跟着管家去了百药馆。   屋内的李磷见此便想打开门跟着一起去。伏凇轻顶住门,淡声道:“此事恐怕不宜人多。等仙尊回来,再询问此事吧。”   话落,伏凇便合上眼,掩下眸中的复杂与深沉。   一到百药馆,管家就从一个阁中取出一包草药交给一旁的一位仆人。那位仆人接过草药,熟练地拿出药罐,按照一定的顺序把草药放入其中。   甯阶见此,心中了然杜承之前定是出现过这种吐血昏迷的情况,否则杜家的仆人不会毫无情绪变动。   管家探了探高笼的脉象,旋即打开药阁开始给他配药。他取好药,便把药交给另一旁的奴仆,告知他如何煎这幅药。   杜管家吩咐完,缓步走到甯阶他们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等甯阶回完礼后,管家打断甯阶的话,直接道:“老奴知道两位仙尊想要打听什么。是以,劳烦两位仙尊出手落个结界。”   甯阶自从一进府中便发现杜承这位管家身上没有一丝灵力,如今见他坦然提出要求,面上不显,依言落下一个结界。   管家作揖谢过甯阶。   礼毕,他先看了一眼甯阶,旋后便把目光放在宓沈身上,道:“看来,诸位仙君的确是为吴烟所来。”   管家昨日听了杜承的话,便去打探最近玄北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但奇怪的是,他得到的消息都是风平浪静。   这下管家心中便知,的确是出了某种大事,只是大家都在回避掩盖。   本来今日他是想提醒杜承,没成想高笼竟是吴烟的夫君。   想来应是吴烟出了什么事,这些人听说了吴烟与杜承一丝的往事,怀疑可能与杜家有关,这才特此赶到杜府,借求赐凤凰刺的名义,来实探杜承与吴烟到底是什么关系。   宓沈淡声道:“的确,她的身份牵扯到很多东西。”   甯阶抬眸看了一眼宓沈,旋即又收回目光,敛着脸低头静听。   之所以来杜家,主要是因为杜家先辈曾习过分离术,且怀疑上党鬼骨一事与杜家有关。至   于杜承与吴烟的旧情,同来的几位,恐怕只有高笼关切。   不过,谁也不能确定,吴烟这条线上会不会埋着与过往相关的密匙。   管家淡笑道:“的确。若非因她身份,恐怕当年的少爷,如今的掌门,也不会苦了这么多年。”   宓沈听出言外之意,道:“她是何人?”   管家低头淡淡笑了一下,面上露出了苦涩之情:“她是杜家先前管家的女儿,可以说与掌门青梅竹马。”   甯阶倏地抬眸看向宓沈。   宓沈眸中毫无情绪,但是他在甯阶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没错,若吴烟真是分离术的传人,杜家不能让她的父亲成为杜家的管家。   但这世上千万事,都有一个万一。   谁都无法,信誓旦旦排除这个万一。   宓沈把手背在身后,淡声道:“既是知根知底的人,为何会是分离的结局。”   管家苦笑一声,道:“仙君也是仙门之人,知晓仙门不如凡间。掌门自从出生,他身上担起来的就是重现杜家荣光的责任。”   如此之人,需心无旁骛,一心专与修行。倘若有物,甚至是人,只要是站在这条家族崛起路上的东西,他们会被站在家族后面的人毫不留情地除掉。   爱情,友情,乃至是亲情……最终都要泯灭。   唯此,方可勘破红尘,成就大道,给家族带来无上的荣耀。   宓沈眼神微敛,没有说话。   甯阶望着宓沈,眼神中闪过心疼。   管家继续叹道:“吴姑娘很好,掌门真的很喜欢的。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讲,就是爱上了她。可惜,她成为掌门大事上的拦路石,而这正是老夫人所不能容忍的。”   宓沈手指微蜷,道:“有这一段情,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管家眼尾也沁出一滴浊泪:“有时我们这些下人,对吴烟姑娘既是感谢,感谢她曾暖过掌门,在这条冰冷大道上给他添了些色彩。”管家忽然顿了一下,长叹一声,道:   “但有时也有些恨,恨吴姑娘是个木头。” 第30章 上党骨(十五)   木头?   甯阶是真的有些愕然。   刚刚在认出杜承之后,高笼的反应,可不像吴烟对杜承无情,相反,甚至是情根深种。   想了一番,甯阶最终觉得可能吴烟对杜承有情,但她自小长在这杜家深宅里,她自然看出杜家一族对杜承的寄予的厚望。   杜承是独立的个人,没有七情六欲根本不可能。   吴烟可能也动过心,但若杜承根骨平平,或许杜家的老夫人便不再阻拦。   可惜,天意难违。   杜承是杜家百年来唯一可媲美杜家祖师的子弟,杜家的重任不可能不交到杜承的手中。   是以,哪怕喜欢,吴烟也装作不知道杜承的心意。   她知道,杜家绝对不会允许杜承分散心思。   故,与其结局凄惨,倒不如从开头便结束此情。   就在甯阶走神时,只听昏迷中的杜承忽然喊了一声:“阿烟!”   管家立刻噤声,急步走向杜承,搭上他的脉,去查看他身体情况。   稍顷,管家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之前杜承也咳过血,但是状态没有这么差,一般只要把药喂进去,身体便会自己慢慢修复。   但今日,却呈现出衰败之迹。   杜承的面色明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这种情况应是想法设法保住杜承的体力,然而杜承此刻完全陷入情绪之中。   他在喃喃唤道:“阿…烟…阿烟……”   眼尾流出的清泪如寒冰初融,根本无法阻挡。   宓沈见状,立马走过去,扶起杜承缓缓往他身体里输送着灵力。   甯阶也想过去帮忙,但宓沈却道:“他无法接受你的灵力。阿阶,取出你师叔做的丹药给他服下。”   甯阶怔了一瞬,旋即依宓沈所言,从灵袋中拿出归境做的红色药丸,捏碎给杜承服下。   宓沈借着药力缓缓疗着杜承内伤。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宓沈这才收了灵力扶杜承躺下。   管家见此便想上前查看他家掌门的情况,但步子还未迈出去,就被甯阶拦下。   甯阶的侧颊逆着光,管家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是听他低沉着声音道:“未完。”   的确未完。   宓沈扶杜承躺在软塌上,自己坐在一旁,伸手往他额心输着一股灵力。   他边输边道:“杜清雕,你活着时没有护着吴烟,等她死后你也夺不回她的尸骨,害她生前死后都深陷痛苦。杜清雕,若你心中还有她,就像个男人一样爬上来!若是你怂,鸿蒙颠覆,你也休想再见她一面!”   这话像是触及到杜承的灵魂深处,他倏地张开眼从榻上弹起,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阿烟”。   喊完,杜承吐出了一口气鲜血,再次晕了过去。   甯阶攥紧了拳,旋即再慢慢松开。   他往一侧退了几步,让管家过去查看杜承的情况。   甯阶见宓沈走过来,便向他走进几步,道:“师尊,你没事吧。”   宓沈淡淡:“区区小事,无妨。”说完,他转眸看向躺在软塌的两人,道:“这两人,”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回到甯阶身上,道:“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交给你了。”   甯阶立即回道:“是,师尊。”   或许是宓沈的话真的刺激到杜承,原本命近薄山的杜承灵力暴走减轻了许多。   后来清醒后,杜承的精神虽不如初次相见时器宇轩昂,但也比昏迷时多了一丝血色。   因为归境的药需用灵力催动,是以高笼与杜承的药一直交由甯阶负责。   当然不止这个原因,还有想通过灵力输送探查两人体内的血脉。毕竟他们的目的是解决上党骨山,以及探寻出谁才是与魔族勾结之人。   魔尊小动作这么多年,如此在人界如此蠢蠢欲动,背后定是有更大的阴谋。   如同宓沈的切入点,甯阶也打算先从杜承与吴烟的关系谈起。   之前碍与杜承的伤,甯阶这几日便保持安静,对三人直接复杂的关系一直未问。   如今杜承的伤已然痊愈,正巧杜承要他大清晨去桃花上收集昨夜的雨水,借着送水之际,甯阶打算探一下杜承对上党骨山的口风。   不管此事到底与杜承有没有关,但杜承这边毫无疑问是唯一的线索。   等甯阶到杜承的房间时,他披着冬日才穿着的鹤氅坐在窗边,眼睛越过窗阁前的玉兰,眺望远处怎么长也无法超越玉兰的桃花。   听到吱呀一道推门声,杜承那双静止的眸子才出现微微的动作。   杜承看向甯阶,语调并无起伏道:“你来了。”   甯阶把水丞交给杜承,看向杜承道:“嗯。最近你恢复的不错,但还是少些说话。”   杜承的嗓音自咳血以后,一直沙哑,久病未愈的心病此刻完完全全体现在嗓音之中。   杜承接过水丞,把它放在窗前的木板上。放好后,身子微微后仰,继续看着远处被昨夜雨水打的有些发的桃花。   甯阶也顺势望了过去,透过冰裂纹的窗户,目光如同杜承那般,定那伤痕累累已然褪色的桃花上。   甯阶看着桃花,淡声道:“你这人的用具特别,窗户特别,”他慢慢把目光放在杜承身上,继续道:“桃花也特别。”   杜承淡淡勾了一下嘴角,眼中浮起一丝怀念:“我年少喜爱诗文,苦于修炼,一直不可得。虽书写诗文,但文房用具皆不讲究。”   他的目光也慢慢从远处花树上收回放在水丞上,眼神有些发散,许是陷入回忆之中,面上染上了几分苦涩。   杜承轻声道:“我第一次见阿烟,便是在桃花树下,她把灵力灌入刻刀之中,细心雕琢着手中的石头。那时我才知道,盛着研墨水的,不是随便一个瓷碗,而是水丞。”   微风起,桃花落。   当午日的光芒透过枝叶映在少女专注的脸庞上,少年便有了心事。   这份感情,像是水丞中的水滴在光滑平整的砚上,看似并无变化,却带走了一丝墨意,形成轻微的消损。   宛如是心在陷入。   杜承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人也从回忆中走出来。   他抬头望向甯阶,道:“你们来这里,是不是怀疑我杀了阿烟?”   杜承哪怕不情愿,为了杜家,他也与各大仙门打过交道,其中的人心如何,他心中有几分清明。   杜承不像管家一般,只是认为他们来到杜府是为了探寻吴烟的往事,而是在一瞬间明白他们在怀疑是他杀死了吴烟。   甯阶也不回避,回道:“是。”他定定看向杜承低垂的脸,继续道:“但是你吗?”   杜承扯了扯嘴角,他抬起头,望向那棵花树。   他阖上眼,掩下情绪。   良久后,声自回忆中缥缈而来。   杜承睁开眼,怔然道:“我不是圣人,在我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时,我也恨过。我恨过祖宗千万代,恨过吴管家,甚至是阿烟。我恨这些阻碍我得到阿烟的东西。”   “甚至……想过,就一剑杀死她吧,旋即再自刎。得不到这个人的心,我就让她身上的血都除不掉我的痕迹。”   甯阶静静看着杜承,听他说完,抬步往前走了几步,透过这精心雕刻的花窗,望向那褪色的桃花,淡着声音道:“生怖的爱,恐怕更配不上吴烟姑娘。”   说着,甯阶低敛眉眼,把目光放在这精致晶莹的水丞上。   甯阶抬手置指腹于水丞之下,灵条从宽大的袖中钻出,顺着甯阶的手腕缠绕,直到指腹。   桃叶在隙中钻出,旋即伸展开来。   当桃叶触动这剔透的外壁,一滴凝聚良久的水珠顺着叶的脉络,滑进了缠绕的灵鞭之中。   他没有见过吴烟,但他知道,他曾见杜承与高笼眼中的吴烟。   她就如同窗前水丞,若是插上花枝,反倒散去几分洒意。   她应该如院中那茂盛如紫霞的云烟,是风雪都催不折的雅骨。   盛开在两人心中,永不褪色。   甯阶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踅身看向杜承。   回眸那一瞬间,他身后的桃容顷刻艳丽起来。   恍惚间,杜承似乎看到了吴烟。   当年,也是在这同样的云霞之下,他捏紧吴烟的肩,红着眼问道:“阿烟,跟我私奔吧,我们不管这些了,好不好?”   吴烟淡淡看着情绪濒临失控的杜承。   良久,她抬手摸了摸杜承的眉梢,轻声道:“少爷,您是渐昏彻笛之人。少爷,您随便把我放在一处,我等您三年。三年后,渔舟横笛,黎明花苞,我折枝等您。”   一滴清泪,润湿了杜承的眼睑。一行清泪在白玉般的脸上留了一道痕迹。   杜承用指腹抿去眼角的泪,道:“是啊,那样的我更配不上阿烟。”   甯阶眉头轻蹙,道:“既然如此深情,三年之期已过,凤凰刺已入正道,为何再会辜负吴烟姑娘?”   杜承脸上露出自嘲:“高笼这般告诉你的?”   杜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哂笑:“没想到被阿烟唯一爱的人,竟然会认为阿烟爱过我。”   真是不知道是对他的讽刺,还是褒奖。   他竟然也能令阿烟喜欢的人吃醋。   甯阶有些惊愕,但转念一想,能够跟高笼度过一生的女子,心底若是一直住着杜承,反而更令人惊愕。   同时也有些明悟。   他们陷入一个误区,一直以为念念难忘的是吴烟,被迫放手潇洒的人是吴烟。   但其实相反。   从一开始,是杜承就没想过放手,挣扎的人是杜承,而不是吴烟。   但他也疑惑。   既然吴烟没有爱过杜承,为何却答应这三年之约。   且,在杜承萌生与吴烟私奔的想法时,杜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吴烟,除掉杜承修仙大道上的这块阻路石。   纵然杜承是未来的杜家家主,但只要是他还未是杜家的族长,年长一辈总是有手段除掉吴烟。   所以,是杜承当真把吴烟保护的极好,还是……因为有别的缘由,吴烟不能死。   甯阶见杜承一直盯着自己,坦然地把问题说给杜承听。   若是平常,杜承倒是会惊艳甯阶此举。   但,如今他的整个情绪都在吴烟身上,根本无丝毫的心思分给甯阶。   杜承攥紧了手,道:“三年之约她的确是在等我,但不是等我十里红妆来迎娶她。”   而是,   在等杜承明白。   等杜承明白,他爱的不是她。   他对她的喜欢不过,不过是以她为借口的逃避与懦弱。   是以她为借口,对杜氏家族的反抗。   “至于那些长老为何没有对阿烟下手,”杜承那张情绪寡淡的脸上浮现出讽刺之意,“那是因为我的母亲。”   杜老夫人一开始就瞧出自家儿子喜欢吴烟,但是杜承隐着并未主动提起,她便当没有看出。   日子这样过着,杜承心中对吴烟压积的感情越来越深,甚至阻碍修行之时,她不是与儿子产生正面冲突,而是让杜家族长来旁敲侧打。   没成想那族长是个急性子,直接伤到了吴烟。杜承一下被激怒,出手伤了他。   族长大怒,直接扬言绝对不允许吴烟进杜家的大门。   杜承自小与族长打交道,知道是自己让族长伤了面子,自此他此话虽为气语,但绝不可更改。   杜承由此才萌发私奔之意。   杜母见事态发展越发严重,自然不能再躲在族长身后。   她站出来,告诉杜承,她同意吴烟进杜家的门。   三书六聘,风光大娶。   并亲自拜访杜芜有名大家,请求撰写催妆诗,给足吴烟面子。   杜承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苦笑道:“母亲不愧是自小看我成人,我的心思,她摸得一清二楚。”   开始让族长出面阻拦,便是知道杜承身为杜家的继承人,绝对不能放弃杜家交给他的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杜承隐藏他对吴烟的感情。   她请族长出面,便是提醒杜承,提醒他肩上负着的是杜家整个家族的未来。   一个女人跟家族的未来相比,孰轻孰重,他该明白!   但没想到杜承不愿,他想娶吴烟为妻,他想堂堂正正对她好。   杜承发疯,代表着此招不通。   但杜母了解杜承。   这只是他对伤了吴烟的反抗,只要她承诺对吴烟好,答应杜承迎娶吴烟,杜承便会冷静下来。   只要他想起自己肩上的责任,便心生愧疚,在未来很长时间中更加潜心修炼。   由此,吴烟这块拦路石,便成为杜承大道上的垫脚石。   杜承脸上的讽刺慢慢转变成苦涩:“男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一丝妥协,便想要两全。可世间没有双全法,有的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杜母便是利用杜承两全的心思,彻底把吴烟推离杜承的人生。   因为她知道吴烟并不爱杜承,只要把吴烟放出去,吴烟注定不属于杜承。   杜承也绝不可能抢他人之妻。   如此,杜承接下来的路,只要杜家为他设定好的修仙大道。   说到这,想到吴烟已死,且尸骨被抢到上党山不知作何,杜承的心境就止不住地紊乱。   “呜。”   杜承再次吐出一口血。   甯阶连忙输入灵力探杜承的脉。   ——杜承的脉象隐隐有走火入魔之迹!   甯阶从灵袋中取出灵丹,喂给杜承,道:“你先把药服下,我去寻师尊为你疗伤。”   但没成想,杜承却死死攥住甯阶的手腕,道:“我没有把阿烟的尸骨救回,我不会走回入魔暴毙而死。”   甯阶蹙眉,道:“你……”   杜承摇头,目光坚定。   甯阶道:“为何如此?”   杜承紧蹙着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把目光放在染血的水丞上。   他又苦又笑道:“我得痛一痛。”   杜承攥紧了甯阶的手腕,苦笑道:“我这一生不断隐忍,就为最后可与阿烟厮守。可是,我却落得如此境地。”   这般说着,杜承的眼角烧红起来,被泪沁得更艳,更苦。   杜承含着泪勾起嘴角自嘲笑道:“甯阶,我现在只要一想到阿烟的尸骨在上党山,我就忍不住后悔。想到过去,也万分后悔我的自私。我得疼啊,不疼的话,我怎么才能把这后悔宣泄出去!”   杜承忍不住哽咽道:“我真的,真的特别后悔!”   我后悔我不应该隐忍。   早知今日,我就应该把我这颗心刨给我心爱的姑娘看,让她知道我爱她。   我之前总是想着我一定会娶阿烟进门,所以我的隐而不发,我的不做解释,一切都有意义。   可是……我喜爱的姑娘至死也没见过我的心意。   早知如此!   我就应该用尽我所拥有的一切权力去宠她去爱她,不让她受尽我族一丝一毫的委屈。   人生这般苦短,情绪如此寡淡,我何苦委屈了她,也委屈了自己!   既然注定要分离,那我留给她的应是我轰轰烈烈对她的爱,而不是一个左右摇摆的自私!   我应该告诉她,我喜欢你,不是为了推卸责任另寻的藉慰,而是当年桃花落在心中萌生的少年心事!   阿烟,   你可知,   我与你的相遇,   我对你的爱慕,   先于对重担感到的压迫。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去放弃、去反抗我身上的重担!   我只是在爱你!   我应该,   真的应该,   应该在花落你额间时,   走向前,   把你拽入怀中,隔着花瓣吻上你的青丝。   我要世人知道,我杜承,杜清雕,爱吴烟没有一丝杂质。   此爱,宛如水丞之水,不可亵玩,不可成趣!   情绪激烈处,杜承再次气血攻心,又吐了一口血。   甯阶无奈,只好搀扶起杜承,拿出从王沂那里借来的转换珠,输送灵力,帮杜承运功。   杜承用手帕拭去嘴角的血,坐在椅子上,也开始调节体内紊乱的灵力。   甯阶灵力强盛,但经过转化珠后,原本磅礴的灵力也变得稀薄许多。   幸而对杜承来言,也是足够。   稍顷,杜承体内的灵力便被安抚下来。   甯阶收起转化珠,再次探了一下杜承的灵脉。   见**的灵力彻底平静下后,甯阶收回手,侧手露出指腹,上面是一朵盛开的桃花。   甯阶把花交给怔住的杜承,道:“杜掌门,希望如你所言,在上党一事未解决之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杜承小心接过这朵桃花。   他用指腹轻轻触了一下花瓣,凝结在花瓣上的水珠倏地流入花蕊之中。   花叶簌簌,宛如心爱的姑娘低敛眉眼,粲然一笑。   杜承闭上眼,轻轻吻住这朵桃花。   同时,一股清泪划过脸颊。   甯阶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踅身准备离开,让杜承自己平复一下情绪。   可他的手腕再次被杜承抓住。   甯阶回头看向杜承。   杜承睁开眼,眼中流露出感知到某种情绪的了然。   此刻,花树下的少年与此刻狼狈的杜承重合。   他们像是一人,又像是分开,抬眸同口同声道:“甯阶,你不要成为我。”   一定不能!   不能成为第二个杜承! 第31章 上党骨(十六)   宓沈睁开眼看向甯阶,道:“如何?”   甯阶把托盘放到桌子上,拿了一个茶杯倒上茶递给宓沈,回道:“知道一些杜承与吴烟姑娘的旧事,至于分离术,弟子并未得知。”   宓沈倒也不意外。   他接过茶,低敛着眼,细细抿了一口。   甯阶在宓沈一侧,半膝在地,蹲着身子把旧事说给宓沈听。   宓沈注意到甯阶半膝跪地,他把茶杯用灵力放在桌子上,抬手敛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昂着手的少年。   旋即宓沈伸手一把拉起甯阶,继续听他讲着旧事。   等旧事云烟散,宓沈看着甯阶眉眼,道:“阿阶,你是有话对师尊说?”   甯阶沉默了稍顷,道:“师尊,弟子认为杜承绝对不会与上党骨山一事有牵扯。”   宓沈看着自家弟子坚毅的眼神,道:“为何?”   甯阶抿了抿唇,答道:“感同身受。”   此言一出,宓沈原本平静的眼光起了些许波澜。   这则故事中,杜承是想求得两全,并求之不得。   可甯阶自小长在窃蓝山,心思也极其纯透,非有牵挂之事。   如此,何谈求之不得的感同身受?   宓沈眉头轻轻拢起,旋即又如清晨的淡雾迅速消去。   宓沈看向甯阶的眸,道:“何故?”   甯阶定定看着宓沈的眼,他没从宓沈的眼眸看到自己,而是细细描绘着他的眉眼。   良久,甯阶眉眼微勾,浮起一抹淡笑,摇摇头,没有回话。   宓沈见此,眸光中露出了一丝疑惑。   但他很快把这丝情绪敛下来,没有多问。   甯阶不说话,宓沈闭关多年已不善与人交流,便也敛目不语。   甯阶叹了一口气,往宓沈那边凑近了些,道:“不过师尊,弟子倒是打探出另一则信息。”   宓沈抬眼,示意甯阶继续说下去。   甯阶道:“师尊,您还记得我们在歌坊看的那处戏吗?”   宓沈颔首,旋即想到什么,眼神一震。   甯阶见宓沈想起,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回道:“当戏在杜承见吴烟心悦其他男子那折,弟子见师尊蹙眉,便知师尊对此存疑,是以细细打探了一番。”   无论杜承对吴烟是何心思,但吴烟都不可能与男子明目张胆同在屋檐下躲雨。   且不说她与杜承的纠葛,单单杜家长老对她欲之死地而后快的想法,她就不会亲自磨刀把刀递给对方。   更何况这折戏本身就是羞辱杜承。   但这并不意味着躲雨这一场面是虚构,相反,有可能是真实存在。   他回到歌坊曾细细询问这折戏来源何处,但歌坊老鸨只说杜老夫人曾摆宴席,歌坊的写手也随之前去,回来不久便写出这折戏。   甯阶交给老鸨三颗上品灵石,这才窥见这折戏的初稿。   回到杜府,他立马赶到戏中所说的转角处,果然,那里仍种植着一株海棠。   且石头、亭阁、石桥等布局与戏文中的场景一一相对。   可以说,戏文的场景便是依着此处布置。   戏文的妙处便也在这,内容半假,场景全真,更引人入胜。   甯阶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指骨,道:“戏折中的场景都是真,比如在族长那里救下吴烟,再比如屋檐下躲雨。只不过,这个男人在现实中却是女人。”   杜承其实有两个亲近服侍他的人。   一个便是擅长七弦琴的吴烟,另一个则是擅长瑟的秦淮,既是这折戏的男主角原型。   秦淮与吴烟相识先于共同服侍杜承,两人自小相知,可谓青梅竹马。   在杜承动心之后,为了掩饰这份心思,这才让秦淮共同服侍。   秦淮的根骨虽难比杜承,却也比常人的天赋高。是以,才能护住吴烟。   甯阶继续道:“王沂曾说吴烟姑娘无故离府必定有因。”   宓沈听出甯阶的意思,道:“看来并非只是因三年之约。”   甯阶点点头:“戏中杜承动过杀心,现实中杜承对这位秦淮也动过杀心。”   杜家立家之本便是子母鸳鸯钺,不过因杜家根骨消退,而专修凤凰刺。   但杜家仍保留着子母鸳鸯钺的功谱。   杜承为了与吴烟厮守,便默许吴烟进入他的书房,修炼里面的仙法。   为一视同仁,秦淮自然也能修炼。   可没想到,杜家多年修炼未得的子母鸳鸯钺却让秦淮一个外姓之人习得。   宓沈听到此处,不由蹙眉:“此事未必是真。”   杜承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既然对秦淮开放杜家功法,便断不会在秦淮修炼后心生不快,生了杀意。   且秦淮的根骨难比杜承,若她习的子母鸳鸯钺,她的功法也比不上杜承。   杜承实在没有杀死秦淮的必要。   甯阶叹了一口气,道:“师尊,这是杜承亲口承认的。”   杜承为人的确敞亮,见秦淮已修得子母鸳鸯钺,非但没有动过杀意,反而在自己修炼之后教导秦淮。   当然,这也并非没有半点私心。   一处私心是希秦淮可以为杜家效力,另一处的私心则是希望秦淮能教导一下吴烟,让吴烟的灵力进一步提高。   但杜承对秦淮的欣赏却止于杜家族长对吴烟的大大出手。   秦淮自然护住自己的姐妹,但杜承给吴烟疗伤时,却发现吴烟的骨头上刻上了骨咒。   骨咒!   宓沈的眸子不觉震动。   骨咒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阵法。   它对活人在生前并无任何影响,但是却会令被下咒者死后为下咒者所用。   因,此咒法是在生前所下,是以仍会令其死后护住灵阶不散。   故,用法千奇百怪。   比如与人有世仇,便可在其长辈身上下咒。   一旦这位长辈身死,便能令这位长辈来杀掉仇人。就算杀不死,对方想要除掉骨咒,只有令尸体灰飞烟灭才可。故,无论如此,对方都不好过。   再如盗墓。   许多人为护后代,其墓中的阵法是不伤与其有血缘之人。   所以很多人为取得墓中的功法或者宝珠,便利用此术来投机取巧。   此术的影响实属恶劣,最后便被修真界所禁。   杜承发现吴烟骨上刻有骨咒,自然大怒。   他据骨咒的深浅推测出此咒是吴烟幼时被人所下。   无需多想,便知能在杜管家的眼皮下动手脚的,只有从入府时就有灵力的秦淮。   秦淮是何目的,杜承不知。但身为杜家的继承人,一个骨咒便能令其联想到许多后果。   且,吴烟此时体内的骨咒并未被催动,同时为了杜家的以后,杜承当即便对秦淮动了杀意。   他想在微末之际,把秦淮这个隐患彻底铲除。   但他对族长动手影响甚多。   为了应对族人,也是为了不惊动秦淮,便暗暗借秦淮的伤势废掉她一身的修为,借族长之手,逐秦淮出府。   吴烟是何等聪明的人。   她不知杜承是因何把秦淮逐出府中,但显然,吴烟更倾向秦淮。   当时杜管家已经身逝,杜家难容吴烟,秦淮也不在杜府,吴烟于是便借着三年之约,离开这里,去寻被废掉一身修为的秦淮。   高笼曾说吴烟与她婚后一直在寻一个人,直到某一天吴烟生了一场大病后,为了肚中的孩子,才放弃寻人,定居下来。   甯阶道:“如此,便能解释吴烟死后,她的尸骨为何会来到上党山。”   骨咒召唤中咒者,是用乐声来引导。   高家村的村民不修灵力自然听不到丧乐,而高笼与他儿子灵力虽微薄,可身上流淌着坠仙之血,自然也能听到丧乐。   甯阶叹了一口气,道:“上党山被镇压的是秦淮。吴烟都未寻到秦淮,我们恐难寻其痕迹。事情越发复杂起来。”   没错,倘若山中的尸骨秦淮的话,便是镇压无疑。   之前覆面纸头骨阵,他原本只是认为这是幕后之人为了阻拦修士进去设定的阵法。   这个想法对于他们从外部进山来言,是理所当然。但理所当然并非意味着这就是事情原本的面貌。   秦淮灵力被杜承废掉,她哪怕是从头修炼,恐怕也十分艰难。   说句不好听的,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且被废过一次修为的女修士,偶然之间听到一个人魔勾结的惊天秘密,为了防止泄密,把她杀死后,只需把她的尸骨扔入深山被猛兽吃食,这个秘密便会随着她尸体的消失而再次被隐藏起来。没有人会寻无任何势力的普通女修。   但对方却大费周章地找了这么多男尸骨,只为形成覆面纸骨阵。   对方不蠢的话,必定知道此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仍费心费力做了。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秦淮体内有东西,他需要用这些尸骨来镇压,以此在设了覆面纸阵后,为以防万一,再让魔修设立篪阵。   如此,便产生了新的问题——秦淮到底知道了什么惊天之事?且她体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竟惹得幕后之人拿整座山当作祭坛,来封印她的尸骨?   宓沈自然明白甯阶的意思。   他抬手把甯阶紧皱的眉头揉开,道:“阿阶,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只要做了必然会留下痕迹,我们既然知道与秦淮有关,便继续从秦淮入手,最后剥茧抽丝,一定会知道幕后之人。”   “且,”宓沈认真道,“师尊一直都在。”   甯阶眼睫颤了颤。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他握住宓沈的手放在腹前,抬眸看向宓沈,笑道:“师尊说的是,是弟子急于求成了。”   宓沈定定看着甯阶,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真的不想让你这么快长大。”   甯阶淡笑着摇了一下头,攥紧了宓沈的手,道:“师尊,长大并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相比永远待在师尊羽翼之下,弟子更愿成为一个能为师尊遮阴护暖的大树。”   想让你,得到喘息。   想让你看尽花开,想让你翱翔在空。   是如清风般随心所动,在松深处听鸟鸣,路野径旁问花时。   不想……   不想让你困于一隅,让你成为祭坛上的瓶中之花。   宓沈被握住的手指不自觉痉挛了几下,他刚想蹙眉开口,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开口仍是询问,但对象却从眼前变成门后。   宓沈问道:“何事?”   王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仙尊,晚辈是来询问杜掌门身上的伤在三日后可否痊愈?”   无需宓沈回答,甯阶刚刚才见杜承吐血,自然知道他身体的情况。   甯阶回道:“不可。杜掌门的灵脉仍需静养。”   宓沈听出王沂此番前来是为事而来,便道:“进来吧。”   王沂在外面停顿了一下,旋即轻轻推开门,与门吱呀声同样旋起的,还有轮椅转动的声音。   王沂推着伏凇一同进入房间。   等王沂行完礼后,宓沈便问道:“此来究竟为何?”   王沂站直身体,回道:“禀仙尊,刚刚杜府管家来到晚辈所在的屋舍,告知江楼,三日后杜掌门会请出凤凰刺,履行他对江楼所许的诺。” 第32章 上党骨(十七)   三日之期很快如约而至。   甯阶打了一盆水放在宓沈的房间,捏指凝了一朵沾着朝露的牡丹放在木托之上。   准备好宓沈梳洗的一切后,甯阶从药房取出熬好的药,走到高笼的房间。   甯阶推门而入。   与杜承相似的是,高笼也伫立在窗边,前方同样是淡粉色的桃花。   微风袭来,衣袍后敛,颀长的身材如修竹,与这修长的槛窗、水丞相互衬托,令人心情舒畅。   但高笼不是杜承。   两人先如今都可以说是活在对吴烟的回忆中,但高笼不像杜承一样一身郁气难排。   他的情绪除了初见杜承那般撕心裂肺之外,其余时间,情绪维持在待人温和的寡淡之上。   正如此时,他低垂着眉眼,拿着竹片在瓷碗中轻搅着发黏的桃胶,时不时拿着水丞,稍稍添些水。   甯阶把门合上,走到高笼面前把药递给他,道:“高兄,你伤还未痊愈,莫要受风染凉。”   高笼放好竹片,接过药一饮而尽。   甯阶目光下移,看着碗中的桃胶,道:“高兄泡着桃胶作甚?”   高笼把药碗放下,看向青瓷中的桃胶,目光中的寡然添了几分温情。   高笼望着意外飘入胶中的桃瓣,轻声道:“烟烟平日虽戴花冠,但鬓角额前总有青丝磨人,她的额角脸庞会起红意……”   这时,高笼便会端来桃胶,添些清水,用毛笔轻轻沾些桃胶水,为她清理额前鬓角的碎发。   高笼在铜镜中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是他十分喜爱看着吴烟在铜镜中的舒颜。   每当放笔,她便会回头,眉眼轻弯。   这样,他就能在那双笑眸中捕捉到最难言的幸福。   甯阶不禁低颔敛目。   相比杜承在杜府给予吴烟修仙所带来的长生不老与永世孤寂,高笼给予吴烟的则是最平常的夫妻生活。   ——处处体现着高笼对她的用心与呵护。   高笼收掌,把花瓣握入掌中,转身看向甯阶,道:“甯兄此来所为何事?”   甯阶回神,对高笼道:“今日杜承请凤凰刺与李磷比武,我来问你要不要一同观看。”   高笼听言怔了一瞬,旋即自嘲道:“甯兄,你让我去看他比武是让我看他的狼狈,还是,”高笼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让我劝他珍惜生命。”   甯阶淡然一笑,道:“这要看高兄你的心情了。”   高笼摇摇头:“不管是哪一种,我心情都不会好。”   他灵力虽不如杜承,但他也不喜故意去看杜承败北。   同时,他也没有本事更没有立场去去劝阻,让杜承改变主意。   甯阶把药碗放入托盘端起,对高笼道:“我来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至于抉择,”甯阶淡然道,“那是高兄你的事情。”   甯阶说完,推门便离开了房间。   甯阶把器具放在药房,便回到宓沈的房间。   甯阶迈进房间,入目便是宓沈把宽大的外袍披在屏架上,穿着一身修身微宽的里衣,侧坐在一旁的黑漆琴几,细细端详着甯阶放的牡丹。   他的青丝有几小缕被水打湿,不安稳地贴在额上。   此刻倒不如高高在上的仙尊,平添了几分他一直少有的青涩。   宓沈听到声音,抬眸看向甯阶,道:“回来了。”   甯阶轻声嗯了一下,旋即把门合上走向甯阶,半膝跪地遵下身,抬头看向宓沈,道:“师尊怎么看这花这么久?”   宓沈轻轻捻了一下花茎,微微抬起手,问道:“在想,你怎么突然会送为师花。”   甯阶眨眨眼,眉梢微挑,笑道:“师尊不喜欢?”   宓沈抬起的手微微往腹部收回,左上的手指轻翘起,像是在护住这花。   甯阶自然注意到宓沈这细微的动作,他忍俊不禁,轻笑道:“师尊,这花既是弟子送您的,就不会再收回。”   宓沈手指顿了一下,分开的手指迅速拢合,他端直身子,转移话题道:“你还未回答为师的问题。”   甯阶轻轻拖了一下嗯的调子,像是在思考,但他只是装模作样短短装模作样一下,不敢再逗宓沈,回道:“师尊爱花,弟子便想日日送师尊花,讨得师尊欢喜。”   宓沈低眸看向牡丹,对甯阶此举不作评价。   长时间的沉默,表明宓沈默许了甯阶这个行为。   宓沈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花瓣,冰眸中透露出一丝欢喜。   怎能不欢喜。   多久了,他多久没再见到这鲜艳的花朵了。   灵力化作的花,终究只是武器,难以欣赏。   甯阶在窃蓝山虽种植千万花种,但他能欣赏到的却只有前院的架起的蔷薇。   其余的花,他只能远眺。   可目光所及,却是花海无法定目。   此时,宓沈发丝的水分已被蒸发,几缕青丝不再轻贴他的肌肤,而是松散下来,搭在他的脸上。   甯阶不觉想到高笼在窗前极其耐心熬制的那碗桃胶。   他盯着宓沈的脸,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几番。   甯阶倏地站起。   宓沈眼眸轻抬,琥珀冰眸透露出一丝惊讶。   甯阶急急留下一句“师尊等我”,便匆匆跑出房门。   宓沈怔了一瞬,旋即站起。   他刚想抬步追过去,可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把脚步收回来。   宓沈怔然地看向手中的花,良久,直到花茎的汁流满粉白的指甲流入甲缝,勾起旧伤的痛,这才让宓沈回神。   宓沈神情微敛,把目光放在花上。   明明是近仙之身,本如微风轻盈,可现在如负千斤,坠着他下沉。   宓沈坐在琴几上,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花。   正当宓沈准备把花收起来时,甯阶却又用碗拿着一些发黄的胶状物,跑到他面前。   宓沈的动作收住,看向甯阶道:“这是什么?”   甯阶笑弯了眉眼,答道:“师尊,是桃胶。”   宓沈眉头轻蹙,道:“桃胶?”   甯阶回道:“就是桃树枝干上分泌出的东西。”   宓沈的眉头更紧:“你摘桃胶作甚?”   甯阶轻笑道:“师尊您看好。”   甯阶说着,把灵力凝聚与掌,加速桃胶与花瓣的融合。   不消一会儿,这一块桃胶与桃花已彻底融合,变成极其黏的浆。   甯阶取了些清水倒入其中,把桃胶稀释近水。   旋即从一旁的文具盒中取出一只未用过的毛笔,放到瓷碗中汲取桃水。   之后,甯阶走到宓沈身后,用灵力凝出一木藤结成木架,把瓷碗放在上面,用手轻扶住搭在宓沈脸前的青丝,把之轻轻后捋。   随后,用汲满了桃水的毛笔,细细涂着宓沈的发丝。   宓沈好奇,但他也不问,任由着甯阶动作。   甯阶做完后,走到宓沈身前,半膝再次蹲跪在地。   他昂着头,看着宓沈整洁的发髻,脸上的笑意加深。   宓沈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发丝,那发丝安然贴在上面,没有再次搭落下来。   瞬间,宓沈便知道了这桃胶是用来作甚。   宓沈静静看着甯阶的笑眸,道:“傻不傻。”   他们是修仙者,像这种发丝掉落,他们无需像凡人一般绞尽脑汁护住发型,只需轻微的灵力,便可做到。   甯阶只是笑着,眉眼更弯。   宓沈紧接着又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做桃胶?”   甯阶回道:“看到高兄在做,又见师尊发丝轻散,便想学高兄做一做这桃胶。”   这么说着,甯阶不再看向宓沈的眸子,而是往前趋了一步,半爬在宓沈的膝上。   甯阶的眼中有些怔然,他道:“师尊,若我们是凡人,我便每日早起,去收集最新鲜的朝露,采下第一朵迎风绽放的花,与桃胶放在梳妆台上,等师尊起后,伺候师尊梳洗。”   可能是高笼与吴烟的往事过于温馨,又或许是因别的原因。   他今日有遏制不动的冲动。   他不停地幻想如果他和宓沈都是凡人,他们会如何。   肯定是无人关注。   可那有怎样!   他仍是师尊的弟子,他仍会在栖息之处搭一木架,让上面爬满宓沈最爱的蔷薇。同时,种满各式各样的花。   他会如高笼,哪怕没有灵力,仍会守护人界。   若师尊不愿远足,他归来便会携一朵最鲜艳的花,让师尊欣赏。   若不远足,他便打一盆清水,用木柴烧热,候着宓沈起后梳洗。   他会在花园中选一朵开的最盛的花,插入花盆,放在铜镜前。   这样,师尊瞧着花。   而他,瞧着镜中眉眼含着淡笑的师尊。   宓沈沉默良久,道:“你我注定不是凡人。”   这种日常,注定不属于他们。   甯阶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   这力道有些重,让他的心有些发疼。   甯阶倏地抬起身子,看向宓沈。   宓沈拿出甯阶为他凝出的牡丹,他手指微动,骤然,花瓣上的灵力被扯了去。   随着灵力的消散,花瓣的鲜嫩也随之褪去,显露出衰败之意。   宓沈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硬着声音道:“阿阶你看,一旦没有灵力,花会枯萎,你留不住。花一旦失去鲜嫩,它对人便没有价值,犹如雨后天晴的烂泥。”   收到拥有之后不是欢喜,而是厌恶。   试问,谁不喜欢光鲜之物。   甯阶沉默地看向宓沈的眸子。   宓沈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回看甯阶。   良久,甯阶忽绽开一抹笑。   他嘴角仍含着笑,道:“师尊说的是,我们终究不会是凡人。”   宓沈的心不知为何倏地被刺了一下。   但甯阶为了不让宓沈难受,旋即作苦恼无奈的笑。   他道:“难怪师尊放心不下弟子,弟子的耳根这么软,真是容易被妖魔鬼怪给哄骗了去。”   宓沈的手指再次蜷缩了一下。   他抬起手,把花收入灵袋之中,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甯阶的眉梢。   宓沈极其认真道:“阿阶,师尊会护你此生安然。”   甯阶抬手反握住宓沈的手。   他笑道:“嗯,弟子知道了。”   师尊,   你有没有发现,   你的幻想,与弟子幻想,   是不同的。   不过没关系,   弟子知道,   也明白。   反正……   反正不管如何,弟子永远会虔心采下一朵最鲜艳的花,捧在你的面前。   让你舒眉。 第33章 上党骨(十八)   “仙尊,伏凇可以进来吗?”   甯阶听到伏凇的声音,连忙后退一步站起身来,走到屏架上为宓沈取下外袍,快速披在他的身上。   在这中间,还特意撤去木架,把桃胶放在桌子上。   宓沈系好衣袋后,清冷回道:“进。”   宓沈话音一落,门吱呀一声便被推开。   王沂推着伏凇走了进来。   两人先行了一礼,旋即伏凇把放在膝上的书递给王沂。王沂接过书,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随后再退到伏凇的身后。   伏凇再行一礼,道:“比试即将开始,伏凇见仙尊迟迟未现身,又恰逢仙尊借与伏凇的书已看完,借还书之际,前来询问仙尊是否出了什么状况。”   甯阶目光下移,瞥了一眼王沂放在桌子上的书,是有关水沉派的野史。   其实书并不重要,令甯阶好奇的是,伏凇为何单单向宓沈借?   王沂虽向他解释过伏凇曾有一,在伏凇腿疾初年,他便一直悉心照顾她。每当他外出历练归来,总会为她带一本书。   师尊的下半张脸若是遮住,便像极了她的兄长。   人面相似不足为奇,但一旦与伏凇牵扯上,甯阶总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可若说是宓沈是伏凇的兄长,两人相差这么大的年岁不是说不可能,但若伏凇是师尊的妹妹,依宓沈的性子,他绝对不会让伏凇在秘境中遇险断腿。   且宓沈自小被梁陵派抚养,一举一动都被梁陵史家记载在册,若真有妹妹,起码会记载早夭或者别的什么情况。   然而,有关师尊的记载,却只有年少孤露……   甯阶失神之际,伏凇却注意到甯阶放在桌子上的桃胶。   伏凇的杏眼轻眯,旋即松开,道:“桃水?”   王沂顺着伏凇的目光看过去,当目光定下来后,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宓沈意外地挑眉:“你也知道桃水?”   伏凇眉眼淡笑:“年幼曾有幸随师尊去过梁陵,拜见过高长老与吴长老。”   那是一日清晨,她跟师尊登上梁陵。   在半山之处,花林深处,一个蓝袍的男子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旁,眉眼舒展着,昂着头笑望着站在树上的女子。   女子用发带束着发,手脚利索地摘取桃树上的桃胶放入托盘中。待托盘半满,女子便在树上低颔看向站在树下的男子。   男子眉眼更弯,同时张开手,做出一个接住的动作。   女子笑着轻哼一声,她把托盘往上一抛,一个翻身从树枝上跃下。   女子安然落地后,伸手,托盘安稳落在她的手中。   男子见此并未收回手,而是继续张着。   女子呢,她则端着桃胶,走入男子怀中。   短暂拥抱过后,女子主动退离男子的怀抱,一手牵着男子的手,另一手把托盘夹撑在腰侧,朝山上走去。   那时的伏凇还不知两人是谁。   但拜见过白帷过去,她去净泉,却见高复用沾了有着桃胶水的手在吴歃轻轻涂抹。   做完之后,这位在修真界有着暴躁之名的傲晴长老,闭上眼,轻轻仰头,把洁白的额头露在高复的眼前。   而高复则从善如流,轻轻吻上她的眉间。   宓沈敛目,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   倏地,宓沈站起身来,道:“走吧。”   甯阶抬眸看了他一眼,跟上了宓沈。   王沂下意识看了伏凇一眼。   伏凇抬眼看向桃胶,眼中盛满了复杂。   王沂抿了一下唇,伸手轻轻把伏凇滑下去的鹤氅往上披了披,道:“我们过去吧。”   伏凇收回目光,合上眼,由着王沂推她出门。   凤凰刺,顾名思义是短双武器。   它通身冷然尖锐,若是没有护手,则像是一根长针。   且护手两处都有翘起的铁刺,想来是子母鸳鸯钺留下的特征。1   李磷作揖之后,召出逸龙剑。   杜承看着李磷手中享誉盛名的逸龙剑,既无惊艳,也无长克短的焦虑,眉眼间充满了淡然。   他把夹锐背在胳膊上,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磷再行一礼,道:“讨教杜掌门高招。”   话落,他周身的灵力骤然爆开,手中的逸龙剑以破沙暴之势刺向杜承。   杜承虽未在白帷这一辈中排上名,但玄北杜家也不是自己高标的,灵力对付李磷也是足够。   杜承在空中一个翻跃,踢开李磷的手腕,顺势露出凤凰刺,刺向李磷的脖颈。   而李磷则一个后仰,同时手腕一抬,撩向杜承。   杜承直接踩上李磷的剑刃,一个后翻落地,躲过撩裆。   既是双刃,杜承自然不陪李磷玩单刃。   此刻,凤凰刺完全从杜承的胳膊上落下来,顺势指向李磷。   而李磷也看出杜承的意思,收剑做预防状。   随着灵力磅礴地崩开,杜承一手平抡,一手侧劈,旋成剑花,朝李磷袭去。   此刻,巨大的火凰随着剑花慢慢浮现,一个俯冲,朝李磷袭去。   伏凇淡淡看了一眼,对谢秾道:“杜承的凤凰刺同样重技巧,他的技巧虽不比剑花派精致,但胜在实用,你多记着点。”   谢秾嗯了一声,目光一瞬不移地集中在杜承的招式上。   甯阶本来也在认真观摩着杜承的招式,但是当他听到脚步声时,他收回目光,放在向他走来的高笼身上。   甯阶抬手作揖道:“高兄。”   高笼抿了一下唇,回了一礼后,走到了甯阶身边。   甯阶也不多说,而是继续把目光集中到杜承身上。   正如伏凇所言,杜承的招式跟精致完全不搭边。他的招式全是从实战中得来,所以更快更狠。   但杜承又偏爱诗文,追求雅致,是以刺、劈、砍、斩、崩、撩等都带着一股潇洒之意。   李磷第一次接触如此迅疾的攻势,虽未乱了阵脚,却也应招不暇,一步一退。   李磷之前也见识过执双刃的修士,但是从未有人像杜承这般,两剑一攻一守配合地如此默契,完全找不出缺陷之处。   宓沈见此,道:“招式的确可以近乎完美,优缺互补的极好。”   甯阶回道:“杜掌门的下盘练得极稳。”   练双刃的,尤其像杜承这么攻守得当的,攻其上身,只是会把自己的缺陷暴露在对方眼前。   这时,下盘便成为可攻陷之地。   想必杜承也知晓,是以他的下盘功夫练得比手上的凤凰刺还要遒劲。   甯阶这般说着,目光下意识移向站在一旁的高笼。   谁知高笼的眉头却拢着难以消解的愁云。   甯阶瞬间意识到问题,连忙问道:“高兄,我见你像是见过凤凰刺的招式。”   高笼犹豫片刻,看了一眼台上施展招式的杜承,道:“甯兄,你确定这是杜家独一无二的凤凰刺?”   甯阶严肃地点头:“凤凰刺由杜家子母鸳鸯钺发展而来,是杜家独创。之前不是没有观摩这些招式而自炼,但都因没有杜家独门心法而差点走火入魔。”   高笼听言眉头不减反重。   甯阶了然,高笼果然从某个地方见过这些招式。   没等甯阶细细询问,就见高台上的杜承突然出现问题。   当杜承准备最后一击时,他原本的旧伤突然发作,原本平静的灵力骤然暴起,呈现消散之状。   杜承立马收回攻势,落在地上,哇地吐了一口血。   高笼见此,立马走向前,跳上擂台后,他一把搀扶起杜承,一手掏出腰侧的短匕割上自己的指腹,把血喂进杜承的嘴中。   高笼的血进入杜承体内后,他身上**的灵力很快就平复下来,且缓缓流动,如春暖冰消。   比直接输灵力压制速度更快效率更高!   甯阶怔了一下,旋即看向宓沈。   而宓沈虽面无表情,但甯阶也从他的眸中看出宓沈也不知道堕仙之血竟然可以平复暴走的灵力。   高笼见杜承的灵力平复后,这才站起身,跳下擂台,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眉头紧紧拢在一起,嫌弃之意明显可见。   宓沈见李磷去搀扶起杜承,这才把目光放在高笼身上。   宓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神凛冷道:“你是怎么知道堕仙之血可以平复走火入魔与灵力**?”   高笼也不见外,直接道:“回师尊,是之前那位高人告诉我的。”   宓沈眼神更冷:“你可知道你此举意味着什么!”   高笼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道:“知道。”   宓沈这下真是有些惊愕:“你既然知道,为何……”   甯阶见杜承已经恢复神识,便轻轻扯了一下宓沈的衣服,示意不可再说。   宓沈攥紧了手,压下差些脱口的话,沉声道:“你可知,因为此举,你的后辈可能会成为野心之人的器具。”   高笼知道宓沈他这是在担心他,于是露出一个衷心的笑:“请仙尊莫要忧心,堕仙之脉,”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在下是最后一辈。”   高笼说完,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摘下一根青丝,交到宓沈的手指。   这根青丝放入宓沈手中的那刻,骤然化作灵力涌入宓沈的身中。   众人愕然。   这是世上失传已久的记音术。   这种法术,可以让对方查看自己的记忆。   灵力散去,宓沈沉默不语。   高笼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而宓沈振了振衣袖,不语。   在场的几人眼中皆露出疑惑,不解高笼此举何意。   这下轮到甯阶的眉头轻拢。   这位高阶修士到底是谁?竟然一眼就看出高笼是堕仙的后代。   看高笼的模样以及他对师尊的尊敬程度,想必这位高人与师尊有一定的联系。   且……   高笼为何这么确定自己是堕仙之血的最后一脉?   难道!   甯阶倏地看向杜承。   除非吴烟的孩子身上流淌着的是杜承的血脉!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孩子身上为何没有堕仙之血。   可是……   吴烟怎么会……   但当甯阶发现杜承一脸白意,紧紧揪紧胸口时,这个猜测得到了验证。   可是,   甯阶紧紧蹙紧眉头。   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宓沈背手,眸子直接冷了下来:“你无需谢我,雪栏仙尊虽为我师,但他救你之时,我并未入他门下。”   杜承瞳孔倏地震大,目光骤然全部集中到宓沈身上。   通过雪栏仙尊这一名号,他便知道他心中的猜测得到验证。   虽然早有料想,但当这位修真界人人敬仰的微雾仙尊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感到震撼与惊讶。   杜承忍着胸口的痛,收好凤凰刺,低头作揖道:“玄北杜承拜见微雾仙尊。”   宓沈沉下眸,身上散发着肃杀的冷意。   甯阶见此,心也不觉沉了下来。   师尊少有情绪,可是每当提到师祖,师尊的情绪总是不稳。   甯阶心下虽沉重,但在场能打圆场的也只有他一人。   甯阶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怔住的高笼道:“高兄,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师尊的身份,便把你刚刚想的全部告诉我们。”   高笼回神,连忙道:“回禀仙尊,子松曾在夜琴见过与杜掌门相似的招式。”他想了想,继续道:“是夜琴王家族长王返。”   --------------------   作者有话要说:   1   子母鸳鸯钺与凤凰刺都是我国真实存在过的武器,至于两种武器之间有何关系,因为我并非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所以是不知的。   文中的关系,只是我有意联系起来的,并非真的是如此。 第34章 上党骨(十九)   月漫步中庭,高笼站在花树旁也有了几个时辰。   良久,当花树的影子缩到近圆,高笼迈入花树影下,对着一处凹陷下去的花根慢慢跪在地上。   高笼用手扒开树根旁的土,待一个深坑出现,高笼收回手,慢慢放在腹前。   这时,一阵清缓的脚步传来。   高笼回头看向来人,是甯阶。   甯阶递给高笼一块手帕,微微一笑:“取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擦一下手吧。”   高笼接过手帕,细细擦拭着手,连指缝间都擦拭干净。   高笼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手帕,道:“甯兄,这手帕我明日洗净还你。”   甯阶淡淡一笑:“嗯。”   高笼小心把手帕搭在一旁翘起的树根上,谨慎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木牌。   高笼细细摩挲着这块木牌,眼角渐渐发了红。   甯阶再次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相比第一次,这次显得小心翼翼。   甯阶看了一眼高笼的眼角,道:“这是秦淮的手帕。”   高笼顿了一下。   这里有秦淮手帕的,除了杜承别无他人。   但高笼没有拒绝,而是接过手帕,小心把木牌包好,随后慢慢放入坑中。   高笼合上土后,一滴清泪从他脸庞滴落到略显新意的泥土之中。   高笼挽起了一个笑,轻声道:“这里有她少时倚过的花树,有她记挂在心的姐妹。身处故土,我想,我家烟烟一定会很高兴。”   甯阶静静看着平坦的土,忽道:“故土之所以令人牵肠挂肚,是因为心留在了这里。”他抬眼看向高笼,道:“但吴烟的心在你身上。”   高笼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笑道:“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她的后半生化作的那副尸骨,”他转眼看向甯阶,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但甯阶却见到了极其严肃与认真,“我谁都不给,那是独属于我的。”   甯阶听言变出两壶酒,一壶塞给高笼,另一壶则被他拔出酒塞,拿在手中碰了一下高笼怀中那一壶。   甯阶什么都没有说,坐在树根之上,仰头饮了一口酒。   高笼也没有多言,从地上站起来,坐在一旁,拆开怀中的酒,也饮了一口。   两人对着月亮,默默饮了半壶。   高笼酒量浅,脸上已出现几抹红意。   高笼慢慢缩起身子,抱着酒壶,歪过头对甯阶笑道:“甯兄,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救杜承吧。”   甯阶饮了一口酒,烈酒过喉,辣得甯阶的眼也跟着发了红。   他轻声道:“能猜出。你在愧疚。”   甯阶说完,昂起头,又饮了一口酒。   高笼的眼睑沁出了泪。   他抬起身坐直,泪雾在眼前轻轻浮起一层,生了一片白茫。   高笼含着淡淡的泪珠,闭眼一笑,道:“知我者,甯兄也。”   他睁开眼瞥向木牌所埋藏的地方,道:“我在愧疚。”高笼不动声色地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继续道:“烟烟的雕刻技术十分高强,在我入不敷出之时,她便靠着木工的活来补贴家用。”   高笼不由低头轻笑了一声。   他伸出满是污泥的手,声音有些哽咽道:“是我没用,让原本一双弹琴刻玉的纤手变成了满是厚茧倒刺!”   甯阶听言放下酒壶,看向高笼,道:“杜承跟我说,吴烟最不喜的便是弹琴。她是喜欢刻玉,你便是她在尘世刻给自己最好的璞玉。”   高笼红了眼,仰头闷声饮了一口酒。   ……   等宓沈走到花树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两人各抱着酒坛歪头睡了过去。   宓沈叹了一口气,走向前,对两人使了一道净身术。   施完法术,宓沈微微侧颊,对着转角阴影处道:“高笼交给你了。”   话落,一道身影慢慢从阴影处走出,在月光下,杜承的脸被照亮。   杜承向宓沈行了一礼,走向前,把醉得深沉的高笼搀扶起。   杜承扶着高笼路过宓沈身边时停住。   杜承再次向宓沈行了一礼,道:“多谢仙尊的救命之恩。”   宓沈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杜承见宓沈的目光一直在甯阶身上,便知自己应该离开。   但是关于今天台上的一幕,杜承还是没忍住,对宓沈道:“仙尊,您是不是……”   宓沈把目光移到杜承的脸上,冷声道:“杜掌门是聪明人,不该说就让它跟你一起躺在棺材里。”   杜承抿了抿唇。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他需要烂在肚子里。   一旦事发,带来的将是整个修真界的颠覆。   宓沈微微振袖,冷然道:“杜家这几百年都不光彩,唯一一个干净的就是你。杜掌门,你是杜家的族长,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杜承叹了一口气:“清雕自然知道。但甯公子……”   宓沈眼神一凛。   高笼倏然从杜承肩上飞到空中,旋即一道蓝光在杜承眼前闪过。   一瞬,杜承回神,苍璧已然从宓沈背脊中抽出,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淡蓝色的剑光在月色的映衬之下,更显肃杀之气。   微风吹袭,杜承鬓角落了一缕青丝,还未靠近苍璧,便被其剑气所割裂。   杜承自然感知剑刃之锋,虽未见过,也是知晓他脖子上的这把剑,饮过功力不亚于五大门派任一掌门的修罗。   取他的性命,只是一顷刻之间。   但纵使如此,杜承也未曾眨过眼。   宓沈看了一眼甯阶,见他仍熟睡,这才把目光放在杜承身上。   宓沈眯起眼,周身的灵力形成压迫之势。   杜承身骨骤弯,额角沁出了冷汗。   他抬眸费力道:“仙尊,世间从未……”杜承咬牙继续道:“从未有两全之事。”   宓沈倏地撤力。   他把苍璧收入骨中,侧身道:“滚。”   灵压一扯,杜承胸内的窒息感消散。   他弯身喘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凝出灵力,解救下被宓沈用灵力吊在半空中的高笼。   杜承深深看了宓沈隐在暗中的侧颊一眼,旋即弯身行最后一礼,便搀扶着高笼离开了这里。   宓沈敛目静默良久,这才踅身,慢慢走向前,从甯阶怀中把酒壶抽出。   宓沈的动作虽然轻微,但还是把甯阶惊醒。   甯阶睁开眼,见是宓沈怔了一下,旋即立马伸出手。   宓沈对甯阶不设防,被他用胳膊一勾腰,身子顺着甯阶臂上的力倒入甯阶怀中。   甯阶被宓沈这么轻轻一撞,就势倒入兰草之中。   宓沈听到甯阶发出的那声闷哼骤然回神,下意识就想从甯阶身上起来。   但半醉半醒之人力气特别大。   甯阶察觉到宓沈想要离开的念头,旋即一手摁住宓沈的脖子,另一只手勾紧宓沈的腰,把人狠狠禁锢在怀中。   甯阶侧脸,轻轻埋入宓沈的脖颈中,极其委屈地唤道:“师尊。”   宓沈一听,心中又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痛意。   宓沈有些难受地蹙紧眉头。   他不明白,他的心为何会突然发疼。   没等宓沈细想,甯阶蹭了蹭宓沈的脖颈,微微加大了些声音,以更加委屈的声音唤道:“师尊。”   宓沈:“……”   终是宓沈败下阵。   这位清冷的仙尊轻轻叹了一口气,如冰玉的手露了出来,轻轻抚上了甯阶的头。   宓沈轻声道:“阿阶,怎么了?”   甯阶没有回话,只是更加抱紧了宓沈。   这力道有些重,宓沈原本微松的眉头再次拧起。   但宓沈一向对甯阶有着十足的耐心。   宓沈再次用手摩挲安抚着甯阶,轻声询问道:“师尊在这,又何委屈,你说给师尊听。”   这安抚让甯阶绷紧的情绪微微外露。   甯阶紧闭的眼角沁出了泪。   甯阶嘶哑着声音小声道:“师尊,你,你真的能留下吗?留在,留在弟子身边吗?”   宓沈的身子忽然僵住。   修长的指骨,慢慢蜷缩收紧,青筋渐渐暴起。   这时宓沈送给甯阶的发簪因受力滑落下来,青丝扬了宓沈一手。   骤然,场景忽变。   白帷慢慢朝当时年幼的甯阶走去。   常年的清冷与上位的威严给甯阶极大的压迫感。   甯阶攥紧了手,这才勉强克制住发颤的手。他扬起头,直直迎上白帷那冷如冰雪的眼。   白帷蹲下身,抬手捏住甯阶的下巴,细细观察了一番。   甯阶抿紧唇,由着他打量。   白帷嗤笑一声,松开了甯阶的下巴,站起身拂袖道:“不自量力。”话落,踅身准备离开。   甯阶攥紧了手。   甯阶年纪还是小,被白帷这么一激,立马不服气往前追了几步。   “掌门!”   白帷停住脚步,但他没有转身:“劝你自行退出师门。”   甯阶跑到白帷面前,他胸膛急促起伏。   他喘了几口气,道:“掌门,请给我时间。”   白帷目光露出一抹轻嗤。   他蹲下身,看向甯阶道:“甯阶,若你的师尊是除清风以外的长老,我都毫不在意你的灵根。我泱泱梁陵,不缺你一个。”   说完,白帷再次站起身。   甯阶倏地攥紧白帷的衣摆,拦住白帷的脚步。   他脸上浮现出怒意:“为什么师尊不可!”   白帷意外地沉默片刻。   良久,白帷闭上眼,道:“你感受到什么吗?”   甯阶虽不知白帷此举何意,但他学着白帷认真感受周围。   稍顷,甯阶睁开眼,回道:“花香,风。”   白帷也缓缓睁开眼,对甯阶道:“甯阶,你可以植满花来留住花香。”他慢慢俯身逼近甯阶。   甯阶像是预感到什么,脸部紧紧绷了起来。   白帷的声音不轻不重,可每一个字都像是重石砸在甯阶的心上。   白帷道:“可你留不住清风。”说完,他站起身,又恢复到那个高高在上、包容万物的仙派掌门。“你若成人再被逐出梁陵,还不如趁现在没有任何负担,离开这里。”   白帷无需动手,他只轻轻让周身的灵力产生波动,便把甯阶震坐在地。   甯阶立马从地上站起,大喊道:“我一定会留住的!”   但这次白帷没有任何停顿,御剑直接飞向复阁。   甯阶看着白帷行远,眼中浮起一层厚厚的水雾。   但甯阶没有让泪掉下来,而是微微仰起头,走到一处风口,让泪慢慢消下去。   ……   “嗖。”   此时正值春中,白天不冷,夜晚不热。   但宓沈却如摸到涌出的岩浆,倏地把手从甯阶的青丝中抽出。   但春风此刻像与清风作对一般,宓沈抽取的那刻,春风起,甯阶额前的青丝再次拂撩宓沈的手。   场景再次骤换。   是宓沈短暂出关,想探一下甯阶修炼到何种灵阶,随之指导一番,再准备长时间闭关的那年。   宓沈走出冰室,扑鼻而来的是掺杂着花香的暖风。   宓沈被眼前的景色微微震撼住。   向来只有兰草与寥寥几棵松树的窃蓝山,此刻被各种花树包围。   一阵眼花缭乱后,宓沈立马想到自己出关是要查看甯阶的修炼,于是即刻凝出一股灵力去寻甯阶。   而甯阶此时正挽好裤脚,把荧火莲的藕种进水池之中。   宓沈走到木桥上默默看了一会儿甯阶,见他没有丝毫要停住的迹象,这才出声道:“阶儿,你在种莲花吗?”   甯阶听到宓沈的声音,倏地抬头。   皎洁月光下,一身月白的甯阶淡然站在拱桥之上,宛如上好的玉璧,迷人心魂。   甯阶惊喜道:“师尊。”   宓沈颔首,道:“上来吧,水里冷。”   甯阶连忙给自己使了一个净身诀,飞到桥上。   甯阶忽然见到宓沈,且自己刚刚一脸污泥,忽然感到有些腼腆窘迫。   他艾艾道:“师尊,师尊怎么突然出关了,弟子不知,实在失职。”   宓沈摇头:“无事,只是一瞬清明有些放心不下你,这才出关瞧一瞧,顺便看一下你的灵力到何种阶级。”   甯阶乖乖把手伸出去,露出最嫩的手腕,让宓沈查看。   宓沈凝了一股灵力在甯阶身中流走了一遍,察觉出甯阶进步很大,这才满意收手。   宓沈眉眼轻展,道:“不错。”   甯阶弯下眉眼,笑道:“多谢师尊。”   宓沈目光微移,看向露在泥土的中的白藕,道:“怎么突然想要种藕?”   甯阶一听,原本有些紧张的脸变得更加窘红。虽然不好意思,但是甯阶依旧回道:“听闻师尊幼时,幼时因勤于修炼忘记时间,夜深归来,不小心从栈桥上滑到水中。所以……寻了些荧火莲,想为师尊照明归来的路。”   宓沈手指不觉轻缩一下,旋即他狠狠攥紧。   仿佛不若这样,他便难以压抑住心房中巨浪滔天的情绪。   宓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窃蓝山上的花树呢?为何也种了这么多。”   甯阶不自觉低下了头。   他轻声道:“师尊喜欢各种花,而弟子也……也想要留住路过窃蓝山的清风。”   宓沈眸中露出一丝疑惑:“留风?”   甯阶认真地点点头:“听闻高大的树木可以留下掠林的清风。”   宓沈再道:“此只需一道法术屏障即可。”   甯阶摇了摇头,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温情:“那样太束缚了,风也不会留住。”他抬起头,望向宓沈的眼,忽然挽了一个轻笑:“师尊,弟子想让清风留下,心甘情愿留下,”他的目光微微侧移,看向窃蓝山上的花水草木,继续道:“肆意穿梭在山林水幕间。”   ……   宓沈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   其实就算不是因风吹风不慎看了甯阶此时的记忆,他也想起了那个布满春风的晚上,想起了那个脸庞仍有些稚嫩却透着成熟的脸。   宓沈撑着的手慢慢放下了下去。   他轻轻俯身,让甯阶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如他般环抱住他。   宓沈眼角沁出了一滴泪。   他未回语,但是却慢慢加重了怀抱的力道。   清风低低穿过躺一旁的木簪,在月光下,一道低哨声短暂响起。   ——像是替宓沈回了甯阶。   “我在。” 第35章 上党骨(二十)   甯阶轻轻抬眼看向走在前方的宓沈,但甯阶看到只有宓沈如冰削一般的侧颊——冷峻冰冷。   甯阶不由收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昨夜他真的喝高了,连怎样回的房都不知,倒是幼时的场景做了不少。   王沂注意到甯阶默默的哀叹,合上扇走向前,搭他的肩悄悄向宓沈那边努了努嘴,问道:“昨晚发生什么?”   甯阶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知道。”说完,他转身看向王沂,问道:“你知道什么?”   王沂先是惊讶一刻,旋即无奈笑道:“他是你的师尊,只有你能亲近他。我们几个人谁能近他的身。我还是看你情绪低沉,感觉昨晚出了什么事。”   甯阶转念一想,的确如此。   这般想着,甯阶不觉又把目光集中在前侧方的宓沈身上。   王沂见此,收回手,啪地一下打开扇子,脚步放慢,慢慢落下去。   一路上,甯阶把昨晚的记忆翻来覆去,刮了半天连一丝尘灰都未寻到。   甯阶一路上都一直在克制自己与宓沈的距离,强忍亲近的感觉宛如被放在热油般难忍,于是甯阶成功说服自己昨晚并未在师尊面前发糗,紧紧贴了过去。   甯阶拿好荷叶鸡走到宓沈的面前,道:“师尊。”   宓沈瞥了一眼,见有些油,微微蹙起眉头。   甯阶往前捧了捧:“师尊,多少吃一些。”   宓沈眉头未降,但还是依着甯阶的话,把荷叶鸡接了过去,撕了一小块吃了进去。   甯阶见宓沈眉头一直未松,原本嘴角微微的甜意瞬间变得紧促不安起来。   甯阶也不自觉蹙起了眉头,伸手想把荷叶鸡拿过来,同时道:“师尊,弟子去给您寻花蜜,这个先别吃了。”   宓沈微微收手,道:“无甚。”   甯阶的手顿了一下,他慢慢收手敛目道:“师尊,莫要因弟子勉强自己。”   宓沈一听此言,倏地看向甯阶。   或许是因他多年闭关,他已差不多忘记甯阶刚拜入他门的模样——敏感、多疑。   随着年龄渐长,甯阶对事成熟、待人温和,宛如上好的玉璧。唯一的幼稚面就是持宠而娇,偶然跟自己买个娇、讨个欢。   他真的以为甯阶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惴惴不安、憋着情绪的小可怜。   没想到……他是长大了,只是更会掩藏。   或许他对自己的撒娇讨欢不是持宠,而是试探。   自入窃蓝山以来的不安、坠失,他都没有忘记,甚至是越演越烈!   思及此,宓沈放下手中的荷叶鸡,严肃起脸,认真道:“阿阶。”   甯阶的脸皮瞬间紧绷起来。他看着宓沈冷峻的眉眼,不觉挺直腰背,道:“师尊。”   宓沈刚想开口,刹那之间忽感知到一股魔气。   在场几人都是灵力高强的修者,虽迟于宓沈,但也只是在一瞬之间,把自己的灵力隐好。   说来也巧,他们背靠着一块足以遮挡全部人的巨石,而声音自巨石前传来。   “尊者,覆面纸阵已经被毁了,我们真的不能再重新设阵吗?”   高笼听到这股焦躁的声音,瞳孔震了一下,本能看向在这群人中与他最为亲近的甯阶。   甯阶脆弱的情绪只是一瞬,他向来能把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   在察觉到魔气之后,甯阶立刻恢复到之前的冷静与理智。   在高笼看向甯阶的那一刻,甯阶的余光立马捕捉到高笼的动作。   甯阶眯起眼。   看来这就是夜琴王氏族长王返。   “呵。”   随之而出的是越发浓重的魔气。   钱浦用着常年挂在脸上的讽笑开口道:“族长莫要中了贼人的圈套。”   王返怔了一下,但想到自己隐藏这么年的秘密即将见光死,不免对一直在哑谜的钱浦产生强烈的不满。   但碍于他的大道离不开钱浦的帮助,王返只能先忍下不耐,顺着问道:“尊者何意呀?”   钱浦自然注意到王返的不满。   但那又如何。   谁会在意一只蝼蚁愤怒鼓动着牙齿与触角,发起的攻击。   不过钱浦因从覆面纸阵中探寻到一丝线索,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好。   钱浦脸上讽刺的笑意加深:“你以为他们没进去是因为阵心强大的混沌之气嘛?”   王返见钱浦这般笑,心中忽生起一股漫遍全身的寒意。   但想起钱浦现在还需要他,而且他既然看出对方的实力面色不变,这就代表着这个魔物一定有办法解决对方。   想到这,王返的恶寒感消散了不少。   王返反问道:“难道还有别的?”   钱浦瞥了故作冷静的王返,嘴角的讽刺加深。   他抬手做恭喜道:“还是要恭喜宗主。尊夫人真是帮您孕有一个强大的灵胎。”   甯阶眼中情绪骤然变得深沉起来。   若是他没听错的话,秦淮死时还怀着孩子!   所以……   王家在修当年水沉派的禁术!   一旁的李磷显然也听懂了这讽刺之语,脸当即拉了下来。   宓沈撇了一眼高笼与杜承,见两人的情绪还可以控制,便敛目不语。   提到秦淮,王返脸上闪过一丝不虞。   王返振了振衣袖,冷下眼道:“尊长您可别忘了,当时这个还是您给在下出的主意。”   钱浦笑看了他一眼,道:“没错,是本尊者扒开了杜家的史卷,钩沉出隐藏其中的灵核。”他往后退了一步,继续道:“可是,本尊者是叙述,而您则是做了决定。”   王返被钱浦的话噎住。   他想反驳,但却无从反驳。   眼前这个魔物,实在是知晓他太多的秘密。   早晚有一天,待王家跃起,他一定要杀这个该死的魔物。   王返忍下不快,转移话题道:“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钱浦的眼中露出冷光:“还能如何,自然是把尸骨转移!”   王返一听,再问道:“你疯了,现在转移岂不是自爆身份!”   钱浦冷哼一声,道:“你觉得凭你现在的功力能破鬼胎设的分离阵?”   王返脸上青白交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尊者,您莫要再继续卖关子吊着在下了,您请快说解决此事的方法吧。”   钱浦道:“魔族有一阵法,可以置换两物。届时你假装收到消息,为民除害。本尊者暗中设阵,咱们光明正大的重新转移。这样,就算破坏了覆面纸阵的人在暗中,他们也无法对族长动手。”   王返松了一口气,笑道:“一切都听尊者的。”   宓沈听言,灵力骤然爆开,一个巨大的光点骤然在天际炸裂,迅速形成一张光罩落下。   如此强劲的灵力前方的石块自然难以撑住,倏地爆裂成碎石,往王返与钱浦冲去。   在灵力爆裂那瞬,钱浦便已经感知到面前此人灵力强盛。   他释放魔力对之冲击,石块虽未砸在他的身上,但是两股力量相撞倏忽之间形成的冲击力,仍是让钱浦连连后退,在地上形成深长的痕迹。   等冲击力消散时,钱浦睁开眼,眼前出现一行人。   钱浦看向甯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当他目光转向甯阶身后发现宓沈时,目光的疑惑这才消散,转而浮现上恐惧的神色。   他难以忘记,也绝对不可能忘记!   沧浪一战,眼前这个少年杀红了眼。   一道磅礴的蓝光从这少年背脊中抽离出来,传闻中的仙剑在蓝光中清晰出来。   那时虽带有恐惧,但是更多的是兴奋。   但当魔界灵力最盛的毕罗一族即将被宓沈斩尽杀绝之时,兴奋尽失,唯留恐惧。   这对即将濒死的恐惧,盛满强劲魔力的身体都困不住。   那时,看戏的魔族不再壁上坐观,而是拼尽全力与人界对抗。   不,是拼尽全力,要从这满脸狠厉、阴翳、嗜血的少年,仙剑下、结界中,活下来。   盛强蓝光之下,他想,所有的魔族都在后悔。   后悔以人界为饵,除掉毕罗一族。   沧浪之战,毕罗一族消弭皆尽。   可天生力量强盛的魔族,却到现在也没有缓过这口气。   前尘往事在钱浦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一瞬间,他立马想逃出去。   但环顾四方,尽是蓝色蔷薇结界。   钱浦脸上讽刺的笑不停地抽搐。   他想收敛脸上的笑,露出恭敬的神色,但他蔑视人界太久,怎样也无法收敛神色。   钱浦用着极其古怪的神色,恭敬道:“不知微雾仙尊莅临,实在失礼。”   宓沈淡淡抬眸,不轻不重道:“谁的地界,由得你为主!”   钱浦身子不觉打了一个寒颤。   沧浪之战时的那股濒死感,再次席卷全身,生满寒意。   王返不认识宓沈等人,但见钱浦如此毕恭毕敬,便知来人身份不小。   但就算知道来头不小,没有真正见过那股恐怖的力量,王返虽然有些被发现秘密的慌张,心中还是缺少那种遍体的恐惧。   可就当王返的目光瞥到站在一旁的杜承时,脸上才浮现出真正的紧张与慌乱。   杜承自然也注意到王返的目光,他往前走了一步,向宓沈请示道:“仙尊,王返就交给在下的。”   不管是从王返与魔族合作上,还是从他偷学杜家绝技,杀死了秦淮,杜承是最有资格来亲手处理王返的。   宓沈淡声道:“先让这些小辈练练手。”   杜承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宓沈的意思。   甯阶他们虽参与不少对战,但因为长辈在场,谁都拉不下脸皮不择手段获胜。   但面前这两人已然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非常适合让小辈来练手。   甯阶他们自然也听明白了宓沈的意思,纷纷召出了自己的灵器。   钱浦见状便知宓沈这是不准备放过自己,且还想让自己当这几个小辈的垫脚石。   钱浦眼神一暗,骤然拔剑,冲了上来。   甯阶眼疾手快,立马用浮朔挡了回去。   一招过后,钱浦便知道眼前这个小辈修为在自己之上。   但钱浦毕竟老道,惊愕片刻,旋即便知道可以用混沌之气攻击甯阶。   甯阶自然察觉到钱浦的动作,他用浮朔挡回钱浦的剑,脚步极稳地拉近与钱浦的距离,凝聚灵力于肘,曲肘猛击打钱浦腹部。   钱浦体内的混沌之气立马被甯阶此招打散,但他实战经验丰富,立马去踹甯阶的小腿。   甯阶立马松开钱浦的手臂,以剑刺地,飞身翻到钱浦身后,甩出灵鞭击向钱浦。   谢秾直接亮出剑灵鞭甩向王返。   王返一侧侧身躲过,旋即亮出子母鸳鸯钺。   李磷见识过杜承的凤凰刺,知晓这武器威力不小,立马凝聚灵力于谢秾的灵鞭之上,使鞭上每节生出锋利的倒刺。   但这些倒刺全都被王返迅速用子母鸳鸯钺砍掉。   随着他的动作,两股强大的灵力形成鸟形,顺着灵鞭急速游向谢秾。   谢秾怔了一下,旋即推掌,释出火凰,攻向鸟形。   但谁知这鸟骤然分成两个,相互纠缠着攻向火凰。   顷刻之间,谢秾化成的火凰被这两只鸟吞噬掉,高涨的火舌扑向谢秾。   李磷眼神一锋,立即释放出灵力,想要把之灭掉。   李磷这股灵力十分强盛,但是没想到原本弱于此的灵力再次分化成两只鸟,纠缠之中骤然把李磷的灵力不断降级,在弱于自己之后,立马把之吞噬掉。   谢秾见状,立马把灵鞭抛到空中,用尽全身的灵力,想直接把这鸟状物爆开。   但这东西十分玄乎,再次把这股巨大的灵力降级,随之吞噬。   宓沈眼神倏动,手指一弹,一股强劲的灵力直接在空中炸开,这才让谢秾的剑灵鞭免于分裂一难。   杜承见状,攥紧了手。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王返竟然练到子母鸳鸯钺的最后一层心法——不流诀。   宓沈振了振衣袖,微微侧首对杜承道:“该到你了。”   杜承听言,倏地飞身下去,从袖中亮出了凤凰刺。   谢秾接住灵鞭,神色浮现出一丝懊恼之情。   伏凇见此,开口道:“无须消沉。此招为不流诀。当年杜家盛时用子母鸳鸯钺使出来的不流诀,可是只有当年梁陵派的掌门可以敌过。”伏凇说到这,目光淡淡转向站在一旁清冷的宓沈,继续道:“当年的梁陵派掌门功力仅仅是逊于微雾仙尊的人。”   谢秾听言,没忍住道:“那当年的仙尊是如何破解子母鸳鸯钺的?”   伏凇微微抬颔,看向王返的目光中闪着一丝冷意。她道:“你且看杜承能不能突破不流诀。”   宓沈的眼神暗了几暗,藏在袖中的手倏地攥紧。   王返见杜承飞下来,目光微微闪烁。   但他旋即想到杜承并未修炼到不流诀,这才慢慢恢复镇定。   王返脸上浮现出一丝倨傲。   他伸出手,把子母鸳鸯钺展示给杜承看。   一只火做的鸳鸯在钺浮现。   王返倨傲笑道:“杜承,你还未参破你杜家心法最后一式,你悟了吗?”   杜承脸上没有表情,但是目光中却透着一丝讽刺:“像你一样杀妻求道吗?”   王返倨傲的神色骤然褪去,转而浮现出一丝恐慌:“你知道?”   细长的凤凰刺在月光下闪着肃杀的灵光,杜承的脸色极冷:“这好歹也是我杜家的绝技,杜家书房千万卷书籍你当真以为是冢中枯骨嘛!”   话音一落,一股巨大的灵力骤然从杜承身上爆发出来,直直把对面的王返逼退。   王返用灵力把自己逼停。   抬头一刻,狰狞的脸上有着被杜承的话扇脸的怒气。   王返怒声道:“我杀妻又如何!我已把子母鸳鸯钺最后一道心法修炼成功!”他把子母鸳鸯钺的尖缝指向杜承,狰狞笑道:“而你,注定是要死在这子母鸳鸯钺上的亡魂!”   王返说完,便使出不流诀,两只鸳鸯从钺上飞离,相互纠缠着,直奔杜承而去。   在一旁与钱浦对决的甯阶一听,眉头微微蹙起。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杜家心法最后一式竟然需通杀妻来求!   但他还是感觉不对。   覆面纸阵与分离术,明明更加指向的是禁术,为何竟是不流诀?   走神之际,钱浦立马抓住机会,费力凝出混沌之气,朝甯阶袭去。   甯阶立马察觉,凝了一个灵球,想直接把混沌之气吞噬,打入地下,让之自归于魔界。   但钱浦早就料到甯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混沌之气吞噬,于是用了一个障眼法。   当灵球即将吞噬混沌之气时,这巨大的黑球突然炸开,形成一股水流,绕过灵球,转而变成圆面黑雾,扑入了甯阶的脸上。   甯阶躲避不成,正中其中。   钱浦慢慢收手,脸上浮现出得逞的诡笑。   伏凇见此,眼神一暗,立马催动轮椅飞了过去。   王沂见伏凇过去,也连忙合扇,一同赶了过去。   伏凇召出拚愁,攻向钱浦。   不同于甯阶想要活捉的想法,伏凇似乎看出钱浦并不会说出魔族秘辛,因此一招一式皆是取命的狠招。   王沂扶起甯阶,忧心道:“你没事吧。”   甯阶借王沂之势,支起身子,摇头道:“我出门历练时,掌门曾给我一些药丸,其中有一枚是闭息丸。来夜琴途中,我事先已经服下,并无大碍。”   王沂见甯阶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伏凇听言,一边打一边道:“既然无碍,还不赶快来帮忙。”   之前甯阶与钱浦对打,钱浦并未见识过甯阶的招式,再加上他灵力比自己强盛,所以主要是观察保守为主。   而伏凇虽用死招,可魔界的修者也是在弱肉强食中活下来,钱浦自然也识的这些招式,与伏凇打了个势均力敌,甚至因经验老道,逐渐处于上风。   甯阶与王沂见此,连忙过去帮忙。   或许因人数多了起来,钱浦的招式也开始乱了起来。   对战之中,甯阶被钱浦脱手而出的剑划破了侧颊。   甯阶一受伤,伏凇与王沂的注意力难免一分。   而钱浦立马插针入缝,用灵爆打翻三人,准备逃跑。   没错。   钱浦自然看出甯阶是想活捉自己,打探他此番来人界究竟是何目的。   但他知道,宓沈不会放过他。   他知道宓沈想通过自己来锻炼年轻小辈,那他就将计就计,先甘当垫脚石,暗中实则利用脚法布阵,准备逃离宓沈设下的结界。   宓沈看到甯阶受伤瞳孔骤然紧缩。   但为了历练,宓沈只能先按下心中的不快。   可当钱浦露出了逃意,宓沈四周的灵力骤然掀起极高的灵压。   他从背脊中抽出苍璧,直接刺向准备地遁的钱浦。   苍璧速度极快,没等钱浦反应过来,他的心脏便已被苍璧刺穿。   宓沈一把扶起甯阶,满脸心疼地看甯阶侧颊不断流出的鲜血,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用灵力抽回刺在钱浦心上的苍璧。   顿时,鲜血如注。   但钱浦并没有死,相反,他面部极其扭曲。   宓沈用带药的手帕捂着甯阶的脸,侧首冷眼看着捂着心口不断挣扎的钱浦。   钱浦惊恐地看向宓沈,仅仅是个侧面,他似乎仍看到了当年嗜血的少年。   只见他们面色重合,肃杀着声音道:“这便是魔族不请自来的代价。”   而另一旁的杜承与王返也决出了胜负。   王返不敢置信地看着刺入胸口的凤凰刺,睁大眼睛看向杜承:“你骗我!你分明会使用不流诀。”   杜承慢慢推进凤凰刺,直到凤凰刺护腕的尖刺与子母鸳鸯钺的尖刺相触,这才停了下来。   杜承看向王返,淡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没有悟到不流诀。”   “为什么!”王返缓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的不流诀比我强盛!”   杜承此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怜悯:“因为不流诀的最后一式,根本不是通过杀妻来证明心境而了悟出来的。”说到这,杜承脸上也闪过一丝缅怀,“正如秦淮,她也会使用不流诀。”   哪怕秦淮的天赋的确高于杜家的族长,但秦淮修练时年纪已不算小,在修为上终究是不敌族长。   因此,她在护阿烟时,才会受了那么重的伤。   可是,也就是在此刻,秦淮以置之死地而后生及誓死护住阿烟的想法,用极其纯净的情绪,参悟了杜氏心法的最后一式——不流诀。   是以,她凭借着不流诀,差点杀死了杜家族长。   杜承赶去时,族长已然被秦淮打成了重伤。   杜家族长为了脸面,这才对外宣称是杜承将之打伤。   杜承对秦淮下手,一方面的确是不想为吴烟留下后患,另一方面,只有他亲手废掉秦淮的修为,杜家族长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没趁秦淮伤重,直接派人要了她的命。   杜承参悟不流诀,也是在知道吴烟跟高笼走后,情绪纯净而暴烈,这才参透了心法这最后一式。   王返参透不流诀没错,却是在野心下参悟。   而不流诀的初始人最初创立此心境时,便是怀着他对妻子纯净的爱。   是以,王返的不流诀终是逊于杜承。   王返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并非是只有杀妻这一条途径!”   王返的眼血红起来,他对天大喊道:“阿淮!小狸!”   杜承拔出了凤凰刺。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王返,眼中闪过一丝悲情,是对秦淮。   王返这种人情绪寡淡,又极其敏感。   王家虽不如杜家,但是他能娶秦淮,且能通过杀掉秦淮感知到了不流诀,想必还是多少对秦淮有情。   只是,这丝情意算得上是情吗?   真算的上的话,王返怎么可能对正怀着自己孩子的妻子下手!   终究,王返只是自私自利!   他爱的是在无人关注处,对他伸出手,且护住那颗敏感多疑心时的秦淮。   当他通过修习秦淮所带来的杜家功法时,他不再缺少关注,不再缺少爱慕,于是为了更多的权势,他选择去掉相对多余的秦淮。   几百年前的杜家,今日的王返,他们都因自私自利、寡义廉耻而身败名裂,最终可以留下结局只有自食苦果。   一行清泪,从杜承的脸颊缓缓流下。   ……他好像一直在出错。   之前是因自己的自私,把阿烟害得被迫离开杜府,又是间接害了秦淮,让她落得这个下场。   杜承转身,看向孤影的高笼,心道:   一切都该结束了。 第36章 上党骨(二十一)   甯阶用宓沈给予的药帕捂着伤口,微斜的目光看向倒地的钱浦。   只见钱浦的面庞极其扭曲,有惊恐,有濒死的挣扎,但好像……还有一丝兴奋。   兴奋?   为何会有兴奋?   甯阶蹙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可是,他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表情如此丰富的脸。   “你这伤又需养数月了。”宓沈的声音清淡,但甯阶却从中听出疼惜与肃杀之意。   甯阶连忙回神,他想笑,但却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痛嘶了一声。   宓沈一听,眉头蹙得更紧,眉眼间透露出绵延的杀意。   甯阶连忙道:“师尊,弟子没事的。只是一个月,很快便会痊愈。”   王沂自然注意到甯阶被魔物的武器所伤,他道:“这伤口并不算深,一月便能痊愈,为何会是数月?”   甯阶苦笑道:“可能是体质原因,我伤口需要长时间才修复。”   高笼见战事已平,也走过来道:“仙尊,王返已死,我们还要再去夜琴吗?”   宓沈站起身,道:“不,直接去上党。”   甯阶点点头,向高笼解释道:“我们来夜琴,主要是想捉住背后的魔物。现在魔物已死,便直接破了篪阵即可。”   高笼颔首,旋即拿出匕首割伤手指,走向前。   但临到甯阶面前,高笼忽止了步,转身走到宓沈面前,向他行了一礼。   宓沈心头浮起一丝疑惑,但他还是颔首示意高笼起身。   高笼直起身子,牵过宓沈的手,把血涂抹在宓沈的手指上。   宓沈顷刻明白高笼此举何意。   甯阶看到高笼割手也明白他的意思,他脸色微红走向前,道:“高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只是一道小伤,无碍的……”   但没等甯阶说完,就见一道淡蓝色的光罩在他与宓沈周边落下。   宓沈走向前,直接把带血的手指放入甯阶的嘴中。   甯阶的脸倏地烧红起来。   他吐也不是,咬着吸……也不是。   甯阶小心翼翼看向宓沈。   宓沈也有些不自在,他撇过头,目光看向光壁,道:“高笼已然割伤了手,你再拒绝他的好意,反倒是你的不是了。”   甯阶微微垂眼,捧起宓沈的手指,轻轻把他指上的血细细舔舐干净。   宓沈看着光壁上的蓝蔷薇,空着的手紧紧攥住,以此来对抗满身的不适感。   甯阶速战速决,等血腥味消散,旋即对宓沈施了一个净身诀后,再拿出手帕细细擦拭宓沈的手指。   甯阶敛眸轻声道:“师尊,若是以后不适,不要勉强自己。”   宓沈倏地回首看向甯阶。   可甯阶低垂着头,他瞧不出任何情绪。   宓沈抽出手,他看向甯阶,看向这个身寸已然超过自己的弟子,他刚想开口,但甯阶倏地抬起头,笑道:“师尊,我们去上党吧。”   宓沈听此,便把话收回,抬手撤掉了结界。   一行人简单修整一下,便前往上党。   上党山上仍是离开时的模样——荒凉凄冷。   杜承见此,攥紧了手,眼底涌动着起伏剧烈的情绪。   来到山间,依旧是熟悉的血雾。   甯阶率先走向前,亮出浮朔,几道灵光甩出,骤然把血雾劈散。   用剑光察觉到血雾中并无东西时,甯阶这才取出雾袋,把之抛入空中,用灵力催动雾袋把血雾吸尽。   但当血雾即将消散之际,一个白色的东西忽然袭向甯阶。   宓沈眼神一凛,当即召出苍璧,劈向白球。   但苍璧的灵力着实磅礴,灵光一振,白球便被灭为**入了雾袋。   甯阶在前方,瞳孔怔了一下,旋即召出浮朔,击落源源不断的头骨。   没错,是头骨!   宓沈耳尖一动,当即落下静音罩。   伏凇的眸子沉了下去,道:“奇怪。甯阶未踏入洞中,却传来了篪声。这篪声反倒不像魔族设的阵,倒像是洞中人的一种自我保护。”   王沂听此,接声道:“不是只有堕仙后人才能不惧篪声,才有可能催动篪吗?”   李磷沉声道:“正是由此,才奇怪。”   宓沈抬眸看向来袭的头骨,冰眸一动,对甯阶道:“仔细感知灵力。”   甯阶一听,旋即凝出一股灵力附在撞结界的头骨上。   那头骨中了灵力后,旋即撤会洞中。   甯阶闭上眼,去感知灵力的波动。   倏地,甯阶睁开眼,道:“师尊,是胎灵在用喉骨在吹篪!”   宓沈倏地攥紧指骨。   众人惊骇。   伏凇率先回神,冷声道:“篪啼,声从孔出如婴儿啼哭春分之音。1真是够讽刺的。”   胎灵自护。   未得生,未经啼。   却见人心之寒,却识野心之暗。   冰清玉洁,吹彻毒寒之篪!   宓沈闭上眼,复又睁开。   他冷声道:“秦淮死于吴烟孕时。”   高笼听言瞳孔几震。   他想起来。   当时他从风雨中携着秦淮的消息归来,临门之时,却听到了陶碗摔碎在地的声音。   也就是那时,烟烟眼中含着泪,擦着他的湿发道:“高哥,我怀了。”   他回首满脸惊喜,旋即拉过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那真是双喜临门。烟烟,我打听到秦淮的消息了。”   吴烟轻轻摇头,把他的手轻轻放在还未隆起的小腹上道:“阿淮不会希望看到我怀着孩子还为她奔波,等以后吧,总会相见的,不急一时。”   然后,再也没有以后。   他偶然提起秦淮时,烟烟轻轻摇头,眼神透露着一丝空无,说秦淮现在并不孤单,她不能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秦淮。   如今想来,恐怕是因骨咒,烟烟感知到秦淮已死,便断了寻她的念头。   伏凇见高笼神情,便想起王沂与甯阶打探来的消息,道:“这下篪阵之异算是解开了。”   谢秾听言,道:“伏姐姐此言何意?”   伏凇看了杜承一眼,道:“骨咒有两种,一种是主驱,另一种则是共感。主驱便是你知道的那种,而共感则是灵脉共享,两者共感彼此危机,一方若面临危险,另一方则能感知到,及时进行救援,死后引导另一具尸骨共葬。”   一旁的杜承听言,急火攻心,眩晕感不断向他袭来。   原来……原来阿烟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身体内有着骨咒。   他竟然,竟然可笑的以为秦淮想要对杜家下手。   荒谬!   怎可这般荒谬!   谢秾顷刻明白伏凇的意思。   秦淮有孕,吴烟也有孕。   吴烟怀着堕仙的后代,自然有驱使篪的能力。两人因骨咒的缘故,秦淮肚子中的孩子便通过母体习得一丝篪技。   篪阵自然是魔物所设,但魔物没想到胎灵也可催动篪。   阴差阳错,篪便为胎灵化为己用。   杜承缓过那阵眩晕,走向前,对宓沈道:“仙尊,既是杜家的分离术,便由杜家来解决吧。”   宓沈淡瞥了杜承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允了杜承。   杜承深深吸了一口气,催动凤凰刺浮起。   旋即,一只火凰在空中飞速旋转起来,倏忽冲向天际,在空中炸裂。   一道血红色的结界慢慢落下,包裹了整座上党山。   结界落成,界内天色渐渐变黑。   甯阶发现这些头骨撞击宓沈所结屏障的频率与力道都在减弱。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凶神恶煞的头骨都像是失去灵力支撑一般顷刻落在地上,泯成一堆儿白色骨末。   杜承见头骨都没了动静,立即收回凤凰刺,瘫在地上,舒缓灵力殆尽所带来的不适。   伏凇冷眼看了一眼地上的骨粉,道:“果如史籍记载那般,分离术头身不可分离一天,否则再难相契。”   李磷搀扶起杜承,眼神复杂道:“时间结界最难结,同时也最耗灵力。”   杜承露出一个淡笑:“杜家造的孽,也应由杜家来解决。”说完,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伏凇,眼神中带上探究,道:“不过,女元君知晓的可真不少。”   伏凇坦然一笑:“腿废了难以外出,自然要寻一些书籍来填补。”   头骨虽不再袭,但并不意味着篪阵也随之消失。   不过想要破篪阵倒也容易。   甯阶凝聚灵力在浮朔剑身上,催动浮朔旋与天际。   随着浮朔灵力强盛,篪声愈发显得急促,甚至有破调之感。   甯阶一听破声的调子,眼神一凛,骤然甩出浮朔。   灵光遐长直入,霎间,白骨泯为粉尘被强盛的灵力震出山洞。   一片寂静。   甯阶慢慢召回浮朔。   但当浮朔归鞘那刻,一道闷响从地底撞向地面。   宓沈倏地召出苍璧,跃到宓沈身前,把他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四周。   但地表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连续不断的闷响。   宓沈像是察觉出什么,瞳孔一震,道:“走!”   伏凇眯起眼,解释道:“这座山要塌了。”   甯阶听言,立马催动灵力,御剑带宓沈腾到空中。   杜承的灵力此刻也已然恢复六成,当即强拽着高笼离开山洞。   一行人到了半空,踅身往下望去。   果不其然,山体在慢慢消失。   但骇人的是,随着山体的消失,地表却在不断下陷。   凹陷之地,满眼尽是白骨。   ——王返拿来镇压秦淮与胎灵的白骨。   满山的白骨,没有一处有着血肉。   可也没有一处不散发着衰腐的败烂腥味。   尸骨大白于青日之际,亦是混沌吞噬散灵之时。   高笼的眼角倏地烧红起来。   他下意识就想跳下去,但被杜承死死拽住。   杜承怒声道:“你疯了,你知道下面是什么嘛,你就敢跳下去!”   高笼红着眼睛道:“我不知下面有什么,我只知道烟烟在里面!你放开我!”   宓沈踅身看向高笼,道:“里面的尸骨已与混沌之气融为一体,哪怕你身体里流着堕仙之血,此刻下去,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便灰飞烟灭。”   一行清泪缓缓从他眼中滑落,高笼倏地一笑,他道:“我知道。可是仙尊,要跟我泥销不离的烟烟在里面哪!”   宓沈蹙紧眉头,虽未多言,显然不认可高笼此举。   甯阶看了一眼宓沈,旋即甩出灵鞭,劈开缓缓升起的混沌之气,对高笼道:“高兄,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高笼顷刻明白甯阶的意思,他一个侧刀劈向杜承,趁杜承吃痛,毅然决然跳入甯阶为他开出的路。   宓沈怔了一瞬,倏地看向脸上已然沁出汗珠,一向寡有情绪的脸此刻写满了不敢置信。   甯阶自然注意到宓沈的目光,但他没敢看向宓沈,只是加大灵力的输出,护住高笼安然落地。   高笼落地后,不等安稳,便用手去扒拉尸骨。   “在哪,烟烟你在哪……”   几下过去,尸骨上的刺已然割破高笼的手指,显目骇人的鲜血在惨白的尸骨上留下一道有一道痕迹。   甯阶的脸色渐渐苍白。   他费力屏息一瞬,旋即再推动身上的灵力往灵鞭灌入。   甯阶颤着声音道:“高兄,此为倒镜,去最深处!”   说完,再次用灵力劈开不断腐蚀灵鞭的尸骨。   高笼听言,毫不犹豫按照甯阶的话,用手去跳入灵鞭费力打开的缝隙之间。   甯阶的灵力显然不足,灵鞭打开暗洞时大时小。   宓沈定定看着甯阶。   良久,甯阶就感知到一股磅礴的灵力慢慢输入他的体内。   甯阶回首看向身后的宓沈,惊讶道:“师尊!”   宓沈板着一张冷脸,但灵力却越发雄厚。   宓沈冰着声音道:“蠢。”说完,似乎意犹未尽,又骂了一句:“愚不可及!”   甯阶笑了一声,回道:“是,师尊!”   一切心意尽在短言之中。   你情绪易动,耳根极软,行事不稳!   此举蠢如鹿豕,愚钝鲁笨!   可是你是我弟子,你做什么,师尊全力以赴支持你。   随着宓沈灵力的加注,高笼寻妻骨之路多了些时间,也少了些坎坷。   当一只手骨展露在高笼面前,他顿了一下,旋即用着几乎将近磨出指骨的手使劲把这副白骨从骨堆中小心翼翼拔了出来。   杜承见状,攥紧了手。   宓沈见此,从灵袋中取出一朵暗红色的蔷薇掷了下去。   当蔷薇落在白骨身上,骤然灵散。   旋即,白骨迅速滋生血肉。   一道倩影浮现在众人眼前。   杜承见到多年未遇的吴烟,顿时红了眼。   高笼用掌骨轻轻抚了一下吴烟的青丝,在她额前虔诚地落下一吻。   高笼吻完,旋即紧紧把失而复得的尸骨抱在怀中。   他抬起头,对宓沈与甯阶道:“两位仙尊的恩情,高笼此生无以为报,身陷混沌也难谈来世结草。”   说到这,高笼的腿脚已慢慢呈现灵散之际。   高笼顿了一下,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旋即笑了一下,轻声道:“惟愿仙尊所求得以两全。”   说完,高笼低眸看向怀中的吴烟。   他把最后一丝力气留给他最爱的妻子。   高笼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低声款语道:“烟烟,你我永世泥销不散。”   高笼话音刚落,甯阶倏地遭到混沌之气的反弹,灵鞭骤收,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了几下。   宓沈一把扶住甯阶。   几声轰鸣,七道黑雾骤起,高笼与吴烟的身形消散在混沌之气中,整座上党山唯留一个巨大的深坑。   等混沌之气散入地下,杜承从空中跃下,站在这曾铺满尸骨的土地上沉默不言。   甯阶站直身,从怀中拿出了一小瓶鲜血服下。   宓沈看到甯阶怀中的信封,心下闪过了然。   之前他还以为是高笼触景怯步,没想到那只是高笼暗中把血和信交给甯阶。   甯阶缓过气后,先向宓沈行了一礼,旋即走到杜承面前,把怀中的信交给他。   甯阶道:“高兄说你要好好活下去,他们只是寿命到了,不要难过。”   杜承蜷缩了一下指骨,沉默良久,他还是接过了甯阶手中的信。   他捏紧信封,又慢慢卸力,最后道:“我知道了。”   杜承把信收好,抬手把发冠摘下,用高笼那把匕首割下一段青丝。   灵力聚于掌心,顷刻之间,杜承掌心中的青丝化作细碎被他洒入这片土地之中。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杜承便邀宓沈等人回杜府修整一番再走,甯阶等人齐齐用历练拒绝了杜承的好意。   杜承见此便不再盛邀,行了告辞之礼后,便御剑回了杜府。   王沂见人走远,便道:“尘埃落地,那我们便回耕芜吧。”   伏凇却道:“非也。”她抬头看向一脸凝重的宓沈与同样神情沉重的甯阶,勾唇笑道:“此事还未结束。刚刚,秦淮的尸骨与胎灵被人,或者说是魔,转移了。”   李磷蹙眉道:“难道刚刚那七道黑雾……”   伏凇眼神暗了下来,回道:“没错,那就是魔物嘴中的阵法。”   谢秾看了一眼宓沈,旋即对伏凇道:“那我们接下来……”   一向话少的宓沈屈尊亲自回答了谢秾的问题:“去荆山。”   谢秾脸色微变。   荆山,   梁陵派俯林长老归境修行之地。 第37章 汝嫁殇(一)   “怎么还在那里站着?”   谢秾帮伏凇卷帘,看着甯阶站在前端微微仰着头,背着手,寂静着,像是一棵古松,伫立着。   伏凇的眼神微暗,旋即她又勾起唇,嗤笑了一声,道:“管他呢。”说完伸手轻轻把身上的鹤氅往上盖了盖,淡声道:“藏岭,起风了,放下帘子吧。”   王沂给了李磷一个眼神,然后推着伏凇回了房间。   谢秾还是有些不放心,李磷轻轻拍了一下谢秾的肩,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有我,放心。风大,进去吧。”   谢秾见此,便颔首转身走进里面。   李磷站在甯阶身侧,看着云海,道:“三天了,该走出来了。”   甯阶眼中闪过一丝涩意,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住,没有回答。   李磷也不指望甯阶回答,他微微昂起头,继续道:“高笼身上虽流着堕仙之血,但他终究是凡人,寿命有尽。相比意外失命,这个是他的选择。”   甯阶脸上浮现出一丝惆怅,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从开始相遇,他便告诉我他选择了什么结局。只是……临到此刻,心中还是说不出的伤意。”   高笼身上有堕仙之血,灵力修为有限,是以被师门逐出。   他自己或许也伤过,伤资质有限,心中的万千沟壑只能成为虚无。   但后来用整个人生全部奉献在高家村,身边有妻有子陪伴,他可以抚平心中的这道疤,从村头捧起一抔土,随着风扬入地下,坦然笑道这便是他心中的沟壑。   他对自己这平庸的资质释怀,不再成伤。   可,抱负可以真实,但他妻子的命他留不住。   他是在伤。   伤高笼终究还是凡人。   留不住的无奈,比够不到的抱负更令他的痛苦。   堕仙之血,可以疗伤,却不可续命。   想必高笼定然寻过他所能做的种种方法,但鸿蒙临近,生命之鼎骤倾,他只能挣扎而无奈地看着吴烟死亡。   此后,   种种的回眸轻抚、种种的轻语凝笑,皆泯为灰烬,飘入心中,难以清除,也不愿抚去。   如此,   这无处不在的记忆,更容易!   更容易让空气凝为锋利的灵刀。   ……每每在呼吸时,这些刀便毫不留情刺入心肺。   无能力为!   痛难自拔!   疯癫狂笑!   ……风平浪静。   风也平,浪也静。   可还是在伤。   红尘中的苦楚各不相通。   唯有无可奈何,与君同伤。   沉寂良久,李磷转首看向甯阶,忽道:“经此一事,你是不是突然看不清前方的路?”   甯阶怔了一下,随后笑上带着一丝苦意。不过他很快敛去,回道:“听言,李兄,你对前路甚是清晰。”   李磷点头。   他正身望向下方的灯火,道:“守水沉、护人界。”   边说,他边抬起袖轻轻一挥。   遒劲的风在他衣袖下呼啸而过。   李磷坚毅道:“行路难,仍驱节。天下之安,担在我辈。”   甯阶静静听着李磷的话。   等他说完,甯阶抬头应声道:“是啊,天下之安,担在我辈。”   有选择吗?   ——有!   在各种无奈过后,能做到的,便是一同丧身,共饮生命之血。   泥销不在又何妨?   我要的就是与你尔侬我侬!1   我要的就是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2   毅然决然!   这便是我的选择。   甯阶转头看向李磷,道:“我以为会是王兄过来,没想到安慰我的竟然是李兄你。如今可是对我放心?”   李磷自然知晓甯阶这是在提自己曾怀疑他是魔族之人的事,他坦然一笑:“甯兄的心境经了两次生死,若我再瞧不出,正如砚信兄所言那般,水沉派是要颠覆在我手中。”   甯阶也会心一笑。   李磷这人脾气的确是臭,为人又傲,有时还喜欢端着。   但他为人的确不错。   嫉恶如仇,但也心明意快。   看到甯阶笑,李磷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意。   笑过之后,李磷忽认真道:“对不起。”   甯阶知道他这是在为他怀疑自己的事道歉,于是淡淡摇头:“无事。”   李磷轻轻摇头:“不只是为了此事。刚刚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因为你是仙尊之徒便对你妄加猜测,却没有想过,成为微雾仙尊的徒弟,可是你自己的意愿。”   甯阶反问道:“那承担起水沉派的重担,可是你的意愿?”   李磷怔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   他笑道:“我懂了。”   笑完,李磷看向甯阶,道:“甯兄,虽然我知这会冒犯,但是气氛已然到此,我实不愿错过。不知甯兄你可否愿意回答?”   甯阶淡然一笑:“你问吧。”   李磷道:“假如你是被送上梁陵的世家公子,假如仙尊与其他长老一般不受拘束,那你,可否还愿意成为仙尊的弟子?”   甯阶轻轻一笑,回道:“我便知你要问这个。”   李磷也坦然回道:“仙尊虽是修真界灵阶排名第一,但他太冷了。像凛冬的霜雪,可以欣赏,却不敢久待。”   甯阶没有说话,而是向李磷伸出了手。   李磷定睛一看:   ——甯阶的手掌覆满了霜雪,但同时,一只白色小鸟站在雪上。   它没有像其他鸟类飞走,而是在雪中玩乐,一直在扑哧扑哧到处撞雪。   很快它便有些累,便把褐黑色的爪子陷入冰雪之中。   寒风吹过,它不可遏制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消一会儿,它的爪子被雪淋湿,刺骨的寒冷不断侵袭。   冷……   好冷啊。   就当李磷以为这只鸟再也忍不住展翅飞离时,这只鸟的确晃动了一下翅膀,但它没有飞走,而是在雪上不断蹦起。   凌跃在空时,两只小爪相互摩挲。   多次下去,它便生了热,然后继续待在冰雪之中。   李磷像是了悟什么似的,抬头看向甯阶。   甯阶收了幻境,微微一笑,正式回答李磷的话:“对我而言,没有这么多假如。就算有种种假如,唯一不变的就是我是微雾仙尊宓沈的弟子。”   “灵兽眷念故地,霜雪不离,静待春来。”   甯阶的眼波微微一动,旋即含满了笑意:“而我一直在我的春天。”   李磷认真道:“你是真的很喜欢仙尊。”   所以不惧严寒,明知后果,也义无反顾。   甯阶莞尔一笑,看着漫天轻雾,伸出手,轻轻感受着风过指隙。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嗯,很喜欢。”   冷又何妨?   甯阶微微收拢衣袖,指骨相磨:“灵兽寒冷还会微微跃起生热。李兄,且不说我师尊一直待我极好,就算寒冷,难道我不会生热吗?”   李磷哈哈大笑:“确实如此。”   情系,风雪亦难断。   李磷见甯阶的心情不似当初那般沉重,便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天冷,早些歇息。”   甯阶微微侧颊颔首道:“我知道了。”   李磷听此便准备再给甯阶一些时间,转身便准备回到舱内。   但李磷刚掀开锦帘,就见宓沈一身清冷地站在阴影处,顺着他的目光过去,透过琉璃窄窗,便见甯阶目光远眺星云。   宓沈对甯阶关心,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多且深。   李磷怔了一瞬,旋即向宓沈躬身作揖。   他刚想开口,就被宓沈抬手制止。   宓沈轻声道:“你去休息吧。”   李磷心下了然,压低声音道:“是,仙尊。”   李磷走后,宓沈抬眸继续看着甯阶,眸中闪过一丝涩意。   刚刚的话,他已经听到了。   李磷……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   不知甯阶是否还记得他们初见。   当自己向他伸出手,居高临下道:“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弟子,无人敢辱你。”   年幼的甯阶昂着头静静看着宓沈,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成熟。   良久,甯阶认真道:“我不愿。”   宓沈:“……”   当真是当头一棒。   宓沈虽常年闭关,但他也不是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   想拜他为师的,四海八荒来求之人能填满整个青东郡。   就算甯阶不知道他的名号,但是他不是没见识过自己的灵力。   相比贫困潦倒、生途难测,有修仙之人相护,定会比独自一人漂泊要容易的多。   可他,   竟然不愿?   不可置信!   宓沈冷脸又些绷不住,忍不住问道:“为何?是我不好吗?”   甯阶倔强而认真道:“仙尊很好。但是,我不愿。”   ……   想到这,宓沈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只跳雪在空中搓脚的小鸟。   明明那么怕冷,却不愿离去,固执地等待春风。   宓沈垂在宽大衣袖中的指骨慢慢收紧,发白。   他脚步挪动了一下,他想出去把鹤氅披在甯阶的肩上。   但脚跟仅仅是挪动了一小步,他不知想到什么,倏地停了下来。   宓沈狼狈地闭上了眼睛。   甯阶看着空中不断被风吹散变化的云,眼中晦涩不明。   这些天他的确是在高笼的死感到难以言说的伤意。   但正如李磷所说,那是高笼的选择,身为朋友,他应该为他与吴烟的相拥感到高兴。   所以,只是怅然,是清明。   他真正郁气难结的是杜承的话。   杜承临走前,撒下的青丝,有一部分飘到他的身上。   杜承的声音旋即在他耳边响起   ——甯小仙君,听闻微雾仙尊起名偏与现世、眼前之物。   清雕斗胆,敢问仙尊佩剑苍璧取名何如?   另,魔物与王返合作一事定有疑处,望小仙君小心为上。   甯阶敛去深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高笼与杜承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想到这,甯阶从怀中拿出他已喝尽盛着高笼血的琉璃瓶,放在月光下,细细摩挲。   眼中一片深沉。   --------------------   作者有话要说:   1 2 《我侬词》——管道升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第38章 汝嫁殇(二)   当灵舟刚刚驶过黄中郡时,宓沈倏地睁开眼,背脊忍不住发颤,旋即苍璧从脊骨中抽离出来,在空中发出刺耳的铮鸣声。   甯阶与宓沈房间挨得极近,听到苍璧发出不同寻常的时间,立马从床上跳下来,匆匆在木架上扯过月白色的外袍,连忙赶到宓沈的房间。   苍璧仙灵波动剧烈,在门口形成巨大的灵界。   甯阶召出浮朔,对着灵界就是一砍。但甯阶怕灵界反噬宓沈,紧紧只是破开一道缝隙,便连忙挤了进去。   他甫一进房间,就见苍璧在梁间乱飞。   甯阶怔了一下,立马召出浮朔扔了上去。   趁着浮朔制衡着苍璧,甯阶箭步冲向冰床,抬掌就往宓沈身中输送着灵力。   这朝甯阶帮宓沈安抚着体内**的灵气,那厢浮朔轻制着苍璧,剑身上的灵气也缓缓往苍璧上输送。   双层灵力的输送,让发出铮鸣声的苍璧渐渐平静下来。   甯阶见宓沈脸色恢复了些血色,这才收掌搀扶着宓沈,焦急问道:“师尊。”   宓沈把临出口的血气强忍下,淡淡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甯阶待在一旁静静看着宓沈调节气息,着急的同时,心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师尊灵力失控他不是没有见过。   但这种情况一般因他的情绪起伏,比如遇见大师兄与掌门。   想到这,甯阶不自觉抬眼看向仍发着抖的苍璧。   苍璧一般是待在宓沈的脊骨之中,平常因其仙气过盛,为避免多事,宓沈不似他们会佩戴在腰间示人。   哪怕是遇到何因,苍璧也未曾因受惊过度而从未等召唤,直接从他的脊骨中抽出,大肆外泄灵力。   未等甯阶细思,宓沈在把身体内暴走的灵力安抚下来后,凝出一股灵力甩了出去。   旋即甯阶便感知到灵舟在慢慢降下。   甚是奇怪。   这边离荆山还差了几十公里。   师尊现在的灵力十分充沛,灵舟并非是因灵力枯竭而被迫降落。   那为何会降落在此处?   且,二长老归境。   不知为何,甯阶一想到要见他,心中遏制不住地升起一股厌烦感。   明明归境常年定居荆山,明明归境每次回到梁陵都是为了自家师尊的内伤,可是他缘何……   就在甯阶眉头轻蹙,从脑海中死死搜刮有关归境使用时,宓沈没忍住俯身拿过小盂往中咳了一口血。   甯阶立马回神,连忙为宓沈轻轻捋背。   他帮宓沈顺气的同时,再次输送灵力,顺通宓沈体内的灵力。   宓沈把这口郁气排除,身体也通畅了些许,直起身从怀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嘴角。   甯阶起身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宓沈,让他去去口中的血腥味。   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甯阶回身问道:“谁?”   伏凇回道:“是我。”   刚刚苍璧**,产生巨大灵威,不可能不惊动伏凇等人。   伏凇问道:“刚刚发生何事?”   甯阶深知宓沈有内伤一事不宜外传,便道:“只是浮朔做了噩梦,来寻苍璧,并无大碍。”   众所皆知,浮朔是宓沈赠予甯阶的灵器。   此剑不知来历,但宓沈少入秘境,且浮朔身上也带着仙气,想必与苍璧同出一处。   剑有仙灵,未彻底被所持者驯化,感知到威胁,主动寻找同出一处、更为强大的仙灵庇护,倒是有过先例。   甯阶本以为可以打发掉伏凇等人。   未曾想伏凇不轻不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吗,寻灵庇护倒是有所耳闻,竟不知亦有寻灵挑衅。”   甯阶心紧了一瞬。   刚刚苍璧仙灵外泄,强大的灵压的确像是被挑衅后的反击。   但甯阶心思极快,他旋即回道:“元君说笑了,浮朔来寻苍璧非是挑衅,而是主动寻求庇护。噩梦嘛,灵力泄露并非罕事。”   宓沈看出伏凇有意进房,见甯阶披着外袍衣衫不整,便道:“只是小事,并无大碍。告知李磷他们,整修片刻,落脚此地。”   伏凇默了一瞬,旋即回道:“是。”   甯阶听见伏凇的车轮声走远,立马扶起蹙紧眉头、脸色苍白的宓沈,忧心道:“师尊。”   宓沈淡淡摇头道:“无碍。”   甯阶问道:“师尊,您这伤堕仙之血可医否?”   宓沈摇摇头:“不可。”   甯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唯声声木可医?”   宓沈抬起手轻抚甯阶的眉梢,淡声道:“灵舟停了,你穿戴好,我们该下舟了。”   甯阶知道宓沈这是在转移话题,只好强忍下躁意,搀扶起宓沈。   宓沈站直身,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外袍细细穿好。   甯阶敛了敛目中的疑色,听言整理自己的衣襟。   宓沈整理好衣袍后,微微抬手,被浮朔撑住的微微发着颤意的苍璧,顿时化作一道蓝光窜入宓沈的背脊之中。   甯阶见此,低敛的目光更加晦暗。   显然,现在不是一探究竟的时候。   宓沈脚步稳健走在前方,甯阶跟着他来到甲板上。   众人见到宓沈后躬身向他作揖。   礼毕,李磷开口道:“仙尊,可是要在汝山暂歇?”   宓沈颔首:“嗯。”   谢秾感到奇怪,她转目看向伏凇,但伏凇低敛着眸子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   谢秾只好压下疑问,安安静静待在李磷一旁。   李磷较为沉稳,知晓宓沈绝对不会无缘停留,心下虽然好奇,但多年跟在李眺身后的经验让李磷明白——长辈不说的,不要多问。   可多年被娇惯随性的王沂,就没有这种自觉了。   王沂仗着自己曾经跟宓沈去过歌坊(不是),并且跟甯阶关系相对亲近,站出来,帮大家问出疑惑:“仙尊,我们不是要去荆山去寻俯林长老吗?为何忽然在此处停留?此处发生了何事?”   夺命三连问让坐在一旁的伏凇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宓沈倒也不瞒他,直接回道:“俯林在这。”   甯阶眼神蓦地一动,旋即闪过了然。   怪不得苍璧灵力**,原来是感知到二长老在此地。   不过他不是一直在荆山吗?为何会突然来到这里?   莫非……是与秦淮有关?   谢秾见宓沈虽冷,对他们基本上少言寡语,但对他们这些后辈提出的问题,也算知无不言。   她往前稍稍走了一步,开口道:“仙尊为何突然来寻俯林长老?”   对谢秾此举,伏凇也不意外。   黄中郡毕竟是剑花派的管辖地,谢秾作为剑花派首席弟子,自然对黄中郡上心。   此次宓沈忽然来寻常年定居在黄中郡荆山的归境,必定跟秦淮的事有关。   他虽未说,但若她没有这个敏感度,她以后也不用接手剑花派掌门一职。   宓沈听完,看向甯阶。   甯阶立马明白宓沈的意思,他往前走了一步,行完礼后开口道:“元君可否还记得高笼是在何处寻到吴烟的尸骨?”   谢秾垂目细细思索一番,回道:“在地下中央。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上党山有多高,其便有多深。洞穴在中央,吴烟的尸骨则也有可能在相应的地方。”   甯阶淡然一笑:“元君,你仔细想想,黄中郡可否有相似的地方?”   谢秾立马怔住。   李磷明白了甯阶的意思,他向前走了一步,把谢秾护在身后,对甯阶回道:“可是荆山地区的墓葬习俗?”   甯阶莞尔一笑:“正是。”   五郡之中,只有黄中郡荆山地区有着这样的墓葬习俗。   那一直生活在夜琴的王返与魔族的钱浦会在上党山用这种方法?   唯一的解释便是——最后带走秦淮与胎灵的,必定是知晓荆山墓葬习俗之人。   为何不会是别处?   每个郡的墓葬风俗都不同。   修仙之人虽多游历四方,也多探秘境,可谁也不会没事去探人家的墓。   虽入乡要询问相关的禁忌,但骨子中对故乡的惦念,还是让多数修仙者倾向于家乡的墓葬习俗。   当然,相邻荆山的地区也可能会了解,但他们没有任何线索,只能先从风俗开源地入手。   归境此人虽一心扑在丹药之上,对别事毫不关心,但其身为梁陵派长老,定然不会没有任何察觉,是以宓沈才会直接来寻他。   没成想,归境竟然在此地。   想必,这里必然发生让他都忍不住下山之事。   谢秾听言便知只有寻到归境,才能得知真相。   了然之后,谢秾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虑。   剑花不似耕芜。   耕芜一派一向散漫,若非大事,对其一向放任,任由各地仙门来处理。   剑花也不过多干预当地的仙门,但不会像耕芜直接把主动权交给各地贵族仙门。对于一些事务,剑花可以不管,但不可不知。   谢秾跟李磷相似,集体荣誉感极强。   一旦黄中郡真有仙门与魔族勾结,或者是出现丑事,难以容忍的必定是谢秾。   伏凇推动轮椅走到谢秾身旁,伸出手轻轻勾过她紧握的手,细细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道:“相信阿姐,没事的。”   谢秾敛下眼中的纷杂,回道:“嗯。”   宓沈冷然开口道:“还有别事,一并说出。”   甯阶环看了伏凇他们一眼,见他们脸上的确都没有疑虑的神色,便回道:“师尊,我们可否启程?”   宓沈微微颔首,拿出挂在腰间的玉璧,催动灵力,通过灵力感应,去寻归境。   甯阶见此,眼神微微一沉。   一行人走在布满绿藤的小道上,可随着入深,众人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甯阶看向宓沈,见宓沈眉头轻拢,便知他也注意到这血腥味。   李磷细细嗅了一番,开口道:“是狗血、鸡血。”   王沂听此,不由打趣他道:“李兄,好鼻子,灵犬都未必有李兄你的灵敏。”   谢秾听此,原本低沉的情绪骤然消散一些,脸上露出了笑意。   伏凇忍不住瞪了王沂一眼,示意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这开玩笑。   王沂展开扇子笑了笑:“是好意,好意。”   甯阶笑了一下,旋即看向宓沈,询问道:“师尊,既然李兄说这非人血,我们还过去查看一番吗?”   宓沈抬手打断甯阶的话。   他没有回答甯阶的问题,而是一直紧绷精力,注意血腥味来处。   甯阶见此,不觉屏住声音。   师尊这个表情,看来侧面是有事发生。   就当甯阶的心跳越发快速时,宓沈的眼神骤然一凛。   旋即苍璧如一道蓝光从宓沈背脊之中抽出,其如熛风,迅疾窜入深林。   宓沈肃声道:“走。”   甯阶迅速回神,跟着宓沈迈进了密林深处。 第39章 汝嫁殇(三)   两人顺着苍璧的痕迹来到一棵巨大的古樟之下。   这棵古樟树冠十丈之多,枝叶茂盛,周围隐蔽难见日光。   树枝之上,不同其他祈福古树挂满红绡金丝。这棵树上,系挂着的是白布蓝字。   甯阶不觉感到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宓沈年长,他顷刻回神,走到树后,去查看苍璧的情况。   甯阶的注意被宓沈的脚步声拉回,他也随之赶到树后,查看情况。   李磷说的血腥味是狗血与鸡血是丝毫不差。古樟树下,正是被割了喉的狗与被刺穿肚子的鸡。   血泊一侧,则是巾上簪着绒花、肩上斜披着红缎的新郎,以及盖着一块大红色方形巾帕、披着霞帔的新娘!   李磷与王沂他们见宓沈甯阶倏地迈入山林怔了一瞬,旋即回神也跟之进入此地。   此时赶来,见到这番场景,也是骇人。   李磷他们虽实战经验少,但也曾与魔族作战过,尸体横陈、血淹千里的场景不是没见过,但都称不上骇然。   如今,新婚夫妇身着喜服,坠落在浅浅的狗血鸡血之中……晦暗之间,令人毛骨悚然。   李磷往前走了一步,仗着身高挡住谢秾的视线问道:“仙尊,他们可否还活着?”   甯阶看出宓沈的情绪有些低沉,于是开口解释道:“灵力高压,昏迷过去了。”   听到两人还活着,谢秾松了一口气,脸色缓过不少。   伏凇细细观察了一番,催动轮椅走到血源前,拔掉细锥,伸手扒开伤口处的毛,输入灵力。稍顷,她停手,微微转动轮椅,伸手去摸狗颈处的脖子。   甯阶见此,道:“鸡是一击致死,而狗……”他顿下来,微微平缓一下情绪,继续道:“多处伤痕。”   谢秾的心颤了一下。   王沂与李磷则走到这对寻死的小夫妻面前。   两人围着这对小夫妻细细走了一遭,像是观察尸体一般,把两人的服饰观了一遍。   李磷蹲下身拿起新郎系在一侧的红缎揪了揪,结果却发现这条红缎是与新娘肩上的霞帔相连,或者说两人共用一条红缎。   李磷蹙紧眉头。   伏凇净掉手上的血,看向宓沈:“殉情有殉情的习俗,这两人不像是殉情,反倒是在遵循某种仪式。”   谢秾开口道:“这边新婚的习俗我只知庚帖是石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新郎不送宾客。像这种,倒是闻所未闻。”   李磷听此,翕然道:“阿秾,若我没记错,新浪不送宾客为禁忌吧。”   甯阶一听,道:“那庚帖为石刻,此乃风俗还是禁忌?”   李磷淡淡摇摇头:“这倒是不知。不过我记得之所以庚帖为石刻,是因当地有信奉的古神。把庚帖送给古神过目,便能生生世世。”   甯阶与伏凇两人眼神骤沉,旋即凝出灵力灌入地下。   伏凇毕竟是土灵系,对石头的感应要强于甯阶。   不消一刻,伏凇倏地加大灵力,旋即一块石头便破土而出。   伏凇拿着沾满血腥的庚帖,蹙眉道:“看来,此乃禁忌,而非习俗。”   李磷蹙眉道:“为何会有这种禁忌?”   甯阶也不觉以手摩挲下颔,在脑海中慢慢捋着已浮现出来的零星线索。   宓沈冷眼旁观片刻,开口道:“蠢。”   一帮人正在思索着相关禁忌时,突然被宓沈这一声给吓死。   宓沈见人还在发愣,微微蹙眉,继续道:“未死,把人叫醒。”   甯阶回神,立马打了个响指。   林间慢慢升起雾气,旋即枝叶上浮现出细密的水珠。   滴……   水珠在方巾与红帕晕开,躺在地上的两人手指抽动几下,旋即眼睛慢慢睁开。   男人率先醒来,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立马去查看女人的情况,见女子也慢慢苏醒,这才松了一口气。   男子扶起女子,站起来向宓沈他们作揖。礼毕,道:“敢问阁下刚刚是否救下我们夫妻。”   甯阶刚想回答是宓沈救下的,结果他礼还未行,就被宓沈扯到身后护下。   这一举动不仅让甯阶一怔,也让李磷等人看不透宓沈此举何意。   伏凇怔了一瞬,旋即垂头,敛去脸上浮现出的深沉。   宓沈微微眯眼,神态透露出一股冷意:“萍水相逢,是与不是都无甚。”   甯阶眼眸微沉,脚步微分,原本轻松垂在一侧的手慢慢攥紧,随时应对未知的变故。   男子一听,原本微微儒雅的脸黑沉下去:“请阁下如实回答,这对我们夫妻极为重要。”   王沂听言,原本展开的扇子骤合,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戒备。   “诶啊!”   一道陌生的男声从一侧传来。   甯阶眼神骤变,浮朔从腰间抽出,翕忽刺入深林。   江境听此立马对甯阶喊道:“阁下请刀下留人!”   甯阶自然不会冒失夺对方性命,他打了一个响指,蓝光冲出,浮朔挟着一穿着道袍的男子来到众人面前。   该男子目光微盯着浮朔,嬉皮着脸道:“冷静,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江境一见该男子立马牵起自己妻子的手走到该男子面前,满脸欣喜道:“天师,可是我与抚妹通过古神的考验,这才让你来寻我们?”   道长一听,立马挺直腰板,故作玄虚道:“天意,不可说,不可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啊。”   ……就差下巴上贴满长白胡,一边下敛着目光,一脸虚之又虚捋着胡子说。   江境听言倒是十分开意,牵起女子的手,欣然道:“抚妹,定是古神窥探到你我情意之坚,这才允我们此生厮守。”   众人听此,一派无言。   王真强忍着浮朔架在他脖颈的恐惧,清了清嗓音道:“还不快走,莫要再惊扰了古神。”   江境眼光忧心道:“可您……”   王真玄虚着一张脸,道:“故云归来,天耀我汝,吾心甚喜。”   江境见王真面容如常,松了一口气,再行一礼,携着妻子离开此地。   甯阶眼疾手快,当场落下一道结界。   王真见结界落成,当场跪在地上,大哭道:“诸位仙君啊,我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小道士啊,我什么坏事都没干,别杀我啊!”   甯阶与宓沈对视一眼,旋即对着王真就甩出一道灵力。   王真下意识抬胳膊去挡,但他的速度怎敌灵光。   当王真感受到那股灵力已经进入他的身体,也不再怕脖子上充满肃杀之气的剑,一脸灰败瘫坐在地上等着死亡的到来。   稍顷,甯阶对宓沈摇摇头,示意眼前这个人身上既没有灵力,也没有魔族的混沌之气。   宓沈颔首,甯阶立马抬手收回浮朔。   宓沈往前走了一步,冷声道:“何名?”   王真一听,顿时抽噎起来,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一边抽噎一边答道:“王真,真实的真,家里排行老四,你也可以叫我王四。”   宓沈见王真还算配合,语气稍稍放缓,继续问道:“这对夫妻来到古樟树下作甚?”   王真抽噎了一声,回道:“故事太长,我命断,讲不完。”   甯阶见宓沈微微蹙眉,便知他被这哭声吵得耳烦,连忙回道:“刚刚只是试探灵脉,对身体并无伤害。”   王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抖了一下身子,狐疑道:“真的?”   甯阶无奈道:“若是假的,哪里由得你在这里哭,早化为碎灵飘散在这密林之中。”   王真抬袖擦干脸上的泪,小跑到甯阶身边,揪着他的袖子,自来熟道:“敢问仙君小弟我可有修仙的潜力?”   没等甯阶回答,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嬉笑,只听他微微骄矜道:“实不相瞒,小弟虽因家境从未测过,但自入道以来,那叫一个如云得水,像是天生要做大事的人!若真有这慧根,我就更名副其实了,然后就能挣更多更多的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甯阶:……   对宓沈以外之人,甯阶一向从不心慈手软。   他毫不留情抽出自己的手并打破王真的幻想:“恐怕你要失望了,并无慧根,只如常人。”   王真听言,仰着头的笑收敛,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   不过他很快就又恢复之前的嬉皮笑脸,支着胳膊倚着甯阶,自我陶醉道:“哎呀,看来上天这是让我留在人间普渡众生呢。我知我知。在当年我出到汝山就混得如鱼得水之时,我便知普渡汝山的众生,就是我终生的使命!”   甯阶:……   这东扯西揪的能力着实是厉害。   甯阶见宓沈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不再听王真吹嘘,问道:“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对于此事你需如实道来。”   王真诶呀一声,刚想打岔,原本那把让他毛骨悚然的剑突然熛起,架在他的脖子。   甯阶微微一笑:“很抱歉,我的耐心不足以支撑我听你讲一堆废话。”   王真的身子一抖,目光紧张地看向浮朔,结巴道:“这位,这位仙君,咱们有话好好说是不是。”说着,他便伸出两根手指,想轻轻把浮朔推开。   想错了!真的想错了!   王真当真是泪流满面。   他跑到甯阶这边,除了他一直在跟自己说话外,也是看出这人最是性情温和。   这才跑过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竟然……竟然用着这么一张温文尔雅的笑脸说着这么骇人的话!   是这个世道培养人的方法变了,还是他真的眼瘸啊!   甯阶语气温雅道:“阁下若是不醒继续做些小动作,我这主人也难以担保你的手指以及头颅还否存在。”   王真回神,勉强扯了一个嬉皮的笑:“您是修仙之人,修仙之人不能这么急躁对不对。我说,我肯定说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这故事的确太长了,咱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哈。”   王沂见此,倚着李磷,微微扇着手中的折扇,笑道:“甯兄得我几分变脸的真传。你看,这温文尔雅下藏的刀,多锋利。”   李磷:“……”他抬头看了一眼宓沈,微微侧身道:“梁陵派向来培养仙风道骨的君子,你真当仙尊脾气极好。”   李磷说完,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他感到有些奇怪。   甯阶的狠厉他不是没有见过。   但如今他堂而皇之的在宓沈面前表现出来,着实的奇怪的。   他不是想来最尊宓沈吗?   为何会主动暴露出乖张?   这种行为他也曾见过。   不过,那些人多是……野心膨胀有了心魔。   甯阶笑意加深:“那你说还是不说呢?”   王真吞咽了一下唾液,道:“自然是要说的。”   说完,王真忽然想起甯阶等人是有求于自己,自己不应该端着,干嘛要这么怂!   王真想通关键后,忍着颤意直起身子,道:“说,自然是要说滴。但是,这便是你的态度吗?”   王沂惊讶道:“不愧是老油条,见甯兄迟迟不动手,便迅速抓住关键,进行反击。”   李磷微微蹙了一下眉,专心看向王真,没有回王沂的话。   甯阶脸上依旧挂着淡笑:“那你觉得这便是你求命的态度吗?”说着,便轻轻推动手中的浮朔。   王真见甯阶真的推剑,连忙弯下腰下意识想躲,但浮朔有灵,瞬间贴紧王真的脖子。   王真立马举手,带着哭腔道:“我说我说,别玩,别玩剑,这东西太TM的危险啊!”   宓沈微微蹙眉,他刚想往前走几步,但想到如果不这样做,定然不会从王真嘴中套出真话,便生生止步,闭目不语。   甯阶也知宓沈对自己此番行为必然不认同,见王真也确实受到了惊吓,这才把浮朔收回鞘中。   甯阶冷然道:“我不会再给你废话的机会。”   王真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道:“仙君可是问江境夫妻以及树下的狗与鸡?”   甯阶颔首:“是。”   王真不觉叹了一口气:“真的是说来话长。”叹完,他立马感受到甯阶的目光。   王真顷刻举起手,认真道:“这是真的,汝山的禁忌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真的讲不完。”他眼珠往宓沈王沂那边转了几转,继续道:“想必几位仙君刚到汝山吧。汝山排外,你们肯定寻不到客栈。如若不嫌弃,几位仙君不如到小弟府中小住,听小弟慢慢道来。”   甯阶下意识看向宓沈。   宓沈睁开眼,但他还未说话,就听站在一旁的伏凇道:“禁忌多的地方,越排外。汝山可能正如此人所说,难寻客栈。”   宓沈看向王真,微微颔首:“叨扰了。” 第40章 汝嫁殇(四)   浮朔微动,甯阶往后退了一步,向王真行礼道:“叨扰了。”   王真:……   王真虽然有很多话要吐槽,但是人家师尊在这,瞧这模样肯定又是一位护短的人,还是算了吧。   王真也是一个心大的人,用着甯阶他们还有求于他暂时不会对他动杀意的心态,故作仙风道骨地点点头,旋即从甯阶面前蹿走。   甯阶走到宓沈身边,低声喊道:“师尊。”   宓沈轻声应道:“嗯。”   甯阶唇蠕动了一下,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敛下神情,安静地走到宓沈的身后。   擦肩之际,甯阶忽听宓沈道:“阿阶,师尊没有失望。”   甯阶倏地停住脚步。   宓沈继续道:“儒雅洒脱世人都喜欢并推崇。”他转首看向甯阶,“为师的确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性格虽然有时可能会吃些亏,但能让你过得很好。”   宓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但这几十年里他经历了太多太多。   白帷高冷,虽尊高,但平常却难以拉拢人心。   李眺圆滑,众仙门之中顺服者最甚,但战时却也最易分崩离析,难以领导众人。   唯有他的师尊白阑,儒雅近人,说一不二,得以沧浪之战前期,梁陵派才最先整修护住一片净土。   如今他已仙去多年,但无论是民间还是修仙门派,提到五大派掌门时,赞不绝口的只有雪栏仙尊。   宓沈没有收过弟子,也不知除了授予法术外该如何教导。   但他想过甯阶的未来。   他希望他的阿阶,不要像自己跟白帷,可不能成为李眺这种容易被别人捏住的人。   那时,他大致便想让阿阶成为一位儒雅、极具分寸且洒脱之人。   后又见二师兄与五师姐的日常,这更加确定他该如何抚养甯阶。   宓沈抬手轻轻抚去飘落在甯阶身上的树叶,道:“师尊还是之前的话,为师所做的一切的初衷,都是希望你平安顺遂,如你心愿。”   甯阶刚刚笑得温雅实际却乖戾的举止,的确让自己有些惊讶。   但并非有恶寒与膈离。   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让甯阶过得舒坦。   若儒雅无法带来,乖戾也未尝不行。   甯阶抬起头看向宓沈,再次确认道:“师尊,您真的不……”   宓沈颔首:“无丝毫假语。”   宓沈虽这么说,但甯阶蹙起的眉头并未松开。   宓沈见此眉头不觉轻拢:“你不信?”   甯阶淡淡摇头:“弟子始终明白师尊的初心。但……”   宓沈问道:“何如?”   甯阶静静看着宓沈。   他的左肋涌起不可名状的阵痛。   良久,甯阶淡然一笑:“师尊以后便知了。”   宓沈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但他也能猜到甯阶想问什么。   宓沈开口道:“有些话为师在上党便想说了。阿阶,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知道,甯阶刚刚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开口问他会有如此行止,想问自己如果他注定不会成为一位儒雅之人,那自己会不会失望。   可是,他已经把自己的态度告诉了他。   ——无论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能在这红尘之中随心不逾矩地活下去,他就不会给予任何约束。   既然甯阶知道,   那他到底在忧心什么?   又在忐忑什么?   甯阶暗暗叹了一口气,心知果然是瞒不过宓沈,于是开口道:“师尊,弟子心底的确藏着事。只是说出在别人眼中便是痴人妄语,可若不做,搔心挠肺,不得安宁。”   宓沈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杜承,他暗暗攥住了手,不动声色道:“可因杜承?”   宓沈情绪波动虽未,但甯阶却一瞬便捕捉到了。   甯阶稳定心神,问道:“若是师尊,会何种选择?”   宓沈道:“随心便是。”   甯阶不觉往宓沈面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道:“若明知对方不愿,可还要随心?”   宓沈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听甯阶此言,应是两人之事。   若是两人之事,又谈何惊世骇俗?   宓沈虽不解,但他仍抬眸淡声道:“若你不做,永远便不知对方愿还是不愿。”   甯阶一愣,还未等他回话,便听伏凇喊道:“砚信,不得无礼。”   宓沈与甯阶骤然被此话吸引,转眸看向王沂。   王沂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只好堪堪收手灭了指尖的火,拿着扇子指向王真,道:“是他让我放的。”   宓沈看向王真,道:“何故?”   王真见王沂收了火,遗憾道:“看来只能拿回家再吃了。”说完,他看向宓沈,问道:“仙师既会法术,要不来个传说中的阵法,直接送我回家吧。”   宓沈开口道:“你并未回答本尊的问题。”   王真一愣,道:“不是回答了嘛,就是我饿了,正好有鸡,又有人会火,直接烤了吃呗。”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神微变。   这个王真是真的糊涂,还是假装掩饰。   平常的祭品都不吃,更何谈充满禁忌色彩的祭品。   宓沈看了一眼甯阶,甯阶得到宓沈的眼神之后往前走了一步,旋即从灵袋中撒出灵粉。   顷刻之间,法阵落成。   甯阶看向王真,道:“方位。”   王真脸上浮跃出喜意,连忙把家中的方位报了出来。   甯阶凝神,指尖源源不断泄出灵力。   顷刻,一阵狂风起,旋即席卷了众人。   等风散后,王真睁开眼,见到面前的建筑,忍不住打了一个响指,眉开眼笑道:“没错,是我的房子。”他一手提着鸡,回身对甯阶他们道:“我先进去煮鸡,你们先去客厅等我。里面有水井,客厅有茶碗,一切轻便啊。”   说完,丝毫没有身为主人的自觉,也不管甯阶他们,直接提着鸡就进了大门。   此时,李磷他们的心思也不在王真的待客之道上。   李磷微微惊愕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瞬移之阵?”   甯阶颔首,大方承认。   瞬移之阵,传闻雪秋神母所创。   但皆是听闻,未曾见过。   人界以及魔族不是没有想过根据传闻创出,可皆以失败告终。   自此瞬移之阵,只是存在于神话之中。   没想到,今日竟亲眼瞧见这瞬移之阵。   李磷不觉感慨道:“不愧是仙尊。”   宓沈却道:“并非本尊所创。”   李磷怔了片刻,旋即惊讶地看向甯阶,道:“莫非是甯兄!”   甯阶微微一笑:“幼时曾见过神母施展过此术,偶然之间心境清明,便摩挲出了此阵。”   王沂听言,笑道:“那届时倒要请教甯兄一二了。”   甯阶大方道:“十分亦可。”   众人哈哈大笑。   笑后,一帮人便跟着宓沈走进了王真这栋房子。   也不能说是走进去,准确而言是乘一叶小舟划到所谓的客厅。   房子的布局大致与寻常府邸相似。   但奇怪的是道不再是泥石所铺,而是水路。   不止如此,这边的厢房也非黄中传统相连的房间,而是一种似阁似塔依靠木桩打在水底支撑起来的枕流建筑。   像园林建筑,但又的确可供人居住。   不说建筑,且谈房中的水。   汝山为中原,虽有河流,可断然形不成南方水路。   谢秾忽然开口道:“不舒服。”   李磷回神连忙问道:“阿秾你怎么了?”   谢秾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定了定神,道:“从踏入汝山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感觉不舒服。”   伏凇也道:“我与阿秾的感觉一样。玄北也有很多禁忌,但是从来没有一处禁忌像汝山这般,让我这么不舒服。”   王沂以扇支额道:“的确。从未听说过新婚夫妇正式成婚前,要先跳树,活下来才能相互厮守。”   甯阶也道:“的确。这汝山像是与黄中郡隔开的一隅,此处盛开的不是桃花,而是带血的曼珠沙华。”   宓沈环看周围环境后,道:“静观其变,莫先入为主。”   来到客厅,甯阶跳下船扶宓沈下来后,便开始环视客厅。   这处建筑与厢房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就是面积大了些。   很快,甯阶便被前方的水井吸引了目光。   宓沈自然也注意到这处与众不同的水井,于是开口道:“过去看看。”   众人来到水井旁,细细打量。   水井设在客厅前,少见。   在全是活水的房中设水井,更是少见。   少之又少的是,这处的水井还异常之深。   更令人奇怪的是,话里话外都毫不掩饰自己重视财物的王真,竟然在正中处设水井败财!   是各地有关风俗不同,还是别有他因?   甯阶眼神一凛,他抬手刚想凝出一股灵力,就听见王真高兴地喊道:“鸡来哦,大家吃鸡啦,快来接我一把!”   宓沈对甯阶摇头,示意不要打草惊蛇。   甯阶微微颔首,旋即转身走到水杯,接过王真手中的托盘。   王真自然看到甯阶他们围在水井旁,他跳到岸上,把船绑好,擦了擦额前的汗,道:“是不是已经烧好水了,我快渴死了,快给我一杯。”   甯阶坦然道:“还未烧水。”   王真怔了一下,道:“啊?”旋即他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你们仙人是不是都喝仙露不喝水啊。”说着,他凑近甯阶,伸出手笑得贱贱道:“仙君,可怜可怜小弟,赏杯仙露呗。小弟虽入道多年,还真没尝过仙露呢。”   宓沈走到甯阶面前,把两人隔开,极其冷淡地从灵袋中取出竹杯,递给王真:“只是惯喝露水,并非仙露。”   王真连忙接过,道:“不介意不介意。”   宓沈等王真喝完道:“这是最后一杯露水。”   王真喝完露水只觉不愧是修仙人喝的东西,果真神清气爽。他再这样一听,脸上立马浮现出感动的神情:“多谢仙尊赐……”   没等王真过分夸张感动地说出那个露字,就听宓沈极其冷淡道:“去烧水。”   王真当场怔住。   王沂走到王真身边,用扇子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肩,笑道:“王兄,辛苦你了。”   王真勉强扯了一个笑:“不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个鬼!   王真泪流满面。   王沂自然看出王真的不情愿。   他笑道:“王兄啊,你毕竟是主人啊。有些东西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们也不好动手啊。再说,”王沂啪的一下打开折扇,用扇从头到尾扫了一下全身,再看了一眼李磷他们,继续笑道:“你觉得我们哪一个会干粗活呢?”   王真:……   是是是,你们都是少爷,都是我祖宗!   王真认命提着木桶去烧了一壶水。   不过令王真比较欣慰的是,甯阶他们都还未动筷。   王真给各位金贵主满好水后,大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边吃边道:“大家都不用这么客气,都吃,都吃!”   甯阶微微一笑:“我们看着你吃。”   王真的手当场顿住。   不知为何,这感觉怎么这么像断头饭呢。   王真吞咽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你们怎么不能吃?”   甯阶继续淡笑着:“我们在等王兄你吃饱喝足后,给我们详细讲讲汝山的事。”   王真听言,松了一口气。   他拿起手中的鸡,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哎呀,边吃边讲也是可以滴,不要那么讲究嘛。”   甯阶听此,便开门见山道:“林中为何会出现新婚夫妇跳树求生一事?”   王真吞下口中的肉,拿着鸡骨头用着指点江山的语气道:“这事啊,还要从新郎不送客一事讲起。1”   --------------------   作者有话要说:   1 新郎不送宾客 这是我国一地的习俗   本文借用此习俗,亦添加了其他故事 第41章 汝嫁殇(五)   新郎不送客的故事很简单。   乳山一家大户人家有喜事,新郎的朋友需启程赶往门派,一别便是经年。   多年前情意难以割舍,新郎便穿着婚袍十里相送。   宾客走后,新郎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失足丢了性命。   这位新郎曾得古神的祈福,是以在死后灵魂不散。   新郎既然身死,这场婚事自然难以继续下去。   女方的势力大于男方,在女方家人的强烈要求下,解除了婚事,未让女子成为未亡人。   婚事解除,自然可再谋。   可死去的新郎心里不甘愿啊。   在鬼新郎眼中,女子就是背信弃义之人。   因爱生恨,鬼新郎动了杀意,想让女子成为他的鬼新娘。   自此,他日日徘徊,寻求时机进行复仇。   正巧女子再嫁的男人也出门送好友远行。   鬼新郎就附在这人身上,到他们的婚房,杀了女子。   鬼新郎以为女子死后,便会穿着新红的嫁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惜,事与愿违,女子未曾得到古神的庇护,被鬼新郎杀掉后直接魂散。   鬼新郎盛怒之下,从新人体内飘出来。   新郎看到自己的新娘死在自己的面前,没忍住大声喊叫出来。   在新郎崩溃之际,鬼新郎再次动手杀了新郎。   鬼新郎杀了这对新婚夫妇后还不解恨,见到其他的新婚的夫妻,妒意横生,再次动了杀意。   新婚之夜,鸳鸯倒地,血染新房。   接二连三的惨事自然吸引了当地修士的注意。可修士哪里比得过古神。   阻挡鬼新郎的后果,便是与新人一同丧命。   后有一道士听说后,便赶到汝山除鬼。   他修为虽深厚,但也难敌古神。   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一日深夜,他忽得到古神神谕,古神告诉他,只要在府前放一把樟树叶,鬼新郎便不会再残害人命。   道士醒后便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一对新婚夫妻抱了着哪怕就是死也要在一起的死意,在风声鹤唳中举行了婚事。   但他们也按道士的安排,在府邸前放上了樟树叶。   新婚一夜,鬼新郎被困在府邸外,府内一派喜气融融。   原本以为这样便会结束。   可惜,风平浪静背后仍涌动着暗流。   一位新郎出了放有樟树叶的婚邸,送自己的友人远行。   回府路上,再次被鬼新郎附身。   但因樟树叶庇护着府邸,鬼新郎进不去,无奈之下,只好杀死了新郎。   王真把鸡骨头放下,总结道:“从这以后,汝山啊就有了新郎不可送宾客的禁忌。后来再就有了在古樟树上跳下的习俗。死了就是殉情。幸运活下来的,经历了生死,谁都不想再来第二遍,便能不断开导自己,厮守一辈子。”   王沂听完立马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真挑了一个鸡腿边吃边道:“这种禁忌类的都是有了几百年的,倘若形成在昨日,谁听一句不是一声嗤笑。”   李磷蹙眉,脸上浮现出显然易见的疑惑与惊讶:“仅仅因一个未经求证的故事,竟形成诡秘禁忌与害人的风俗!”   王真原本大口吃着鸡肉,听到李磷这番感慨,忽停下嘴。   他露出了一个笑,道:“这位公子在修道上,天赋极高吧。”   李磷不懂王真为何忽问这个,但他仍答道:“只能算资质上乘,算不得有天赋。”   王真忽露出一丝钦羡:“资质上乘啊,真好。”旋即,他呵笑了一声,原本的羡慕笑脸此刻浮现出几分讥讽:“果真是公子少爷啊。”   李磷自然听出王真的嘲讽,一股怒火不可遏制地烧了起来,但碍于宓沈这位长辈在场,只能压下怒火,低声问道:“此言何意?”   王真敛去脸上的讽刺,认真问道:“你知道汝山的百姓是什么资质吗?”   李磷倏地顿住。   王真也不指望李磷会回答,他再次露出了嘲讽的笑:“连灵根恶劣都称不上,无法聚灵,无法修仙,连延年益寿都做不到,别在提自保了。”   宓沈的指骨攥紧,染上白意。   甯阶也抿下唇,垂下目光。   何为禁忌?   带着诡秘色彩、甚至有些愚不可及的自保。   他们身为修仙之人,口口声声说着保护人界。   可人界之广,细小之地难得庇护。   再加上这些年来修真界的风气不行,不少修士挂着门派的名号,实际上还不如会武的普通百姓。   想到这,甯阶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高笼。   高笼与吴烟丧命上党山,但他们的儿子却还在苦苦等着父亲把母亲的尸骨寻回来,好做陵墓。   在来汝山之前,甯阶从上党山上捧了一把土,放在瓷瓶中,在王沂等人的陪伴下来到高家村。   因不放心两人的孩子,便多逗留了几日,等陵墓落成,才启程赶往荆山。   见识过高家村的淳朴,再见汝山诡异的禁忌,便觉不可置信。   但转念一想。   高家村的淳朴、真诚、脸上扬着的笑,是因为有高笼父子守着,哪怕其灵力低微,可却足以应对小魔小怪。   相反,没有任何修士庇护下的汝山,就显得吊诡违和。   是啊,如果不这样,他们还能怎么办?   没有能力就活该去死吗?   谁也不想死。   万般无奈之后,只好形成各种禁忌,通过对自己的苛求,以希可以在魔怪骚扰之下活下去。   纵然,一些禁忌会没命。   但相比全完没命,只要有一半生存机会,便会遵守去做。   王真也不管气氛的低沉,敛去讽刺的笑,从碗里捞出一块肉,继续啃。   甯阶率先打破沉默:“这虽是禁忌,但我瞧你的模样倒不像是遵守禁忌之人。”   王真含糊不清道:“什么意思?”   甯阶看向他手中被吃的只剩骨头的肉,继续道:“这应该是祭祀古神的肉吧,你怎么不是焚燔,而是直接吃肉?”   王真咽下嘴中的肉,笑道:“你们不是嫌汝山的人愚昧吗,怎么我吃祭祀的肉,你们又嫌我不循礼教?真是奇怪。”   甯阶也不在意王真话中的讽刺,温雅回道:“并未嫌弃,只是好奇。”   王真摇了摇手中的鸡骨头,道:“正像那位公子所说,这就是一个故事,我又不娶妻怕这个东西作甚。”   说到这,他嗤笑了一声:“我倒是相信汝山存着鬼怪,但是我绝对不相信有所谓的古神。”   宓沈忽开口道:“为何?”   王真继续道:“你们看这个故事,鬼新郎因为古神而出,众人又因古神而繁衍至今。可若真有这个古神的存在,他为何不直接灭掉鬼新郎,而是入梦赠叶,对鬼新郎进行遏制。”   李磷回道:“或许是因古神有好生之德。”   “我呸!”王真转头直接往地上呸了一声,“上苍真有好生之德,就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李磷一时语噎。   显然,王真对此深有怨言。   王真把鸡骨头小扔在桌子上,骂道:“这个古神如果是真的神,那汝山这几百年来为什么没有出一个修士来护汝山?他哪里是有好生之德,分明是威胁众人,来得到祭品,不断巩固自己的地位。”   “呵。”王真嘲讽一笑,再次从碗里捞出鸡肉,边吃边道:“说到底,还是汝山人没本事,这才自己造了一个神,愚昧无知、浑浑噩噩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王真吐出骨头,继续道:“你们倒是有本事。可也别高高在上嘲讽这些愚昧。愚昧背后的血腥与痛苦,你们这种含玉戴金的仙门公子,可是一点都体会不到哦。”   说完,继续嚼着骨头。   这咯吱咯吱的鸡骨头断裂之声,让坐在王真周围、身上穿着昂贵灵袍的众人坐立难安。   之前他们没有意思到,王真吃这鸡肉,都是会咬吸骨头的。   他咬不动硬骨头,那就只吃肉。   但若能咬动,便会把肉和骨头都咬碎咽下去。   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吃上肉。   也……不是谁都具有自保能力。   正如吃肉的人不能对连粗糠都吃不了的人说:“何以食肉糜?1”   正如王真所说,他们这帮天资极高之人,来到这诡秘的破落山镇,居高临下带着嘲讽道:“你们怎么这么愚昧无知,竟然信了故事还傻乎乎地去遵守。我告诉你们,你们信的东西根本都不存在,有这精力,还不如跟我们修仙。有了修为,哪里还需要禁忌约束。”   或许他们本意的确是为汝山的百姓好,他们也的确没有居高临下的嘲讽,但是要求一无所有的人按照他们的规则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   汝山的百姓,没有任何资质的汝山百姓,已经放弃央求,他们只想自保。   纵使这愚昧,这蠢蛋至极!   他们想活着有错吗?   好像,谁都没有错。   可,为什么会倍感讽刺呢?   一顿饭,除了王真吃肉吃得油花满嘴外,一桌的人都芒刺在背,呼吸沉重起来。   他们看着王真嘴角的油花,默默攥紧了手,心里好不舒服。   吃完饭后,王真便乘着小舟载着甯阶他们去独立的房间。   王真道:“我这除了柴房就只有三间空的,地小没办法,你们自己想个办法安排一下。”   李磷便道:“淞姐和阿秾一间,甯兄、砚信和我一间,尊者单独一间。”   宓沈看了一眼狭窄的阁楼,蹙眉道:“你们三人一间?”   甯阶认同李磷的安排,便回道:“我们三个一间即可。”   宓沈蹙眉道:“不挤?”   没等甯阶回答,就听王真惊讶道:“你们是扁豆吗,这么能挤。”他指了指前面的小阁楼:“就这么窄的地方,能睡两个人都不错了,还想挤三个人!”   宓沈听言便道:“阿阶,你跟为师一间吧。”   甯阶自然愿与宓沈亲近,听他主动提出,便顺水应下。   到了房间,甯阶使了个净物诀把房间内的灰尘除掉,旋即取出冰床放置在房间中。   宓沈趁甯阶收拾房间时,漫步走到悬在水面的檐廊。   宓沈抬头看了看屋檐,是类似鸳鸯的双亭样式,不过就是比阁楼还要窄。   为何会是这样的建构?   里面蕴着何等含义?   稍顷,宓沈听到水流的声音,抬眼一看,王真正驶着舟过来。   宓沈眼神微动,装作并未看到王真的模样,抬手故意做出施法的动作。   果不其然,王真焦急喊道:“仙君住手!”   --------------------   作者有话要说:   1 何不食肉糜 《晋书惠帝纪》   这篇文更完后,下一篇想开一个轻松沙雕一点儿的,希望写着写着别再严肃端着起来。 第42章 汝嫁殇(六)   甯阶听到王真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从屋中走到檐廊上。   宓沈放下手,目露疑惑地看向王真。   虽然宓沈放下手,但王真还是不放心,连忙道:“仙君等等。”   说着,他快速驾驶船走到岸上,连船都未来得及系上,直接跳到檐廊,焦急问道:“仙君,您刚刚想做什么?”   甯阶听言看向宓沈。   宓沈振了振衣袖,淡声道:“这水是河流分流而成,若你愿意,本尊可以帮你改道,与常路无异。”   王真一听,这下真的着了急,赶紧道:“多谢仙君的好意,不过这水路就很方便,不用劳烦仙君再改道。”   宓沈见王真这么恭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甯阶看向宓沈,面上虽神色未动,心中却浮起疑惑。   等王真走远,甯阶落下结界,把门关上后,给宓沈递了一杯茶,问道:“师尊,这水是有问题吗?”   宓沈接过茶杯道:“嗯。水、形状、布局,都有特殊含义。”   这点甯阶也察觉出来。   他问道:“是否与汝山的禁忌有关?”   宓沈微微摇头:“不知。”   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只是水道与别扭的建筑,根本推不出这背后到底有何含义。   甯阶想到王真动作的慌乱与行礼的认真,道:“师尊,王真似乎特别重视。”   王真从见面开始就是嬉皮笑脸,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心。   对他而言,什么禁忌,什么约束都不重要。   他只是随心而活。   可师尊要改河道时,他却异常的紧张,一改平常的不着调,意外地严肃遵礼。   王真礼仪俱全,是想讨尊礼的宓沈欢心,从而让宓沈放弃这个想法。   但他过于紧张,完全没有意识到依着宓沈冷清的性格,他绝对做不出未经主人允许便擅自改道的行为。   宓沈放下手中的茶杯,道:“确实如此。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而为之。”   甯阶怔了一下,旋即问道:“师尊是在怀疑王真?”   甯阶转念一想,当初高笼也是这样引修士去探上党。   如果王真别有目的,又不能直言,极有可能做出异常的举动引起他们的注意,故意引导着他们去深查。   不过……   甯阶问道:“师尊,我们还寻师叔吗?”   他没忘记,此番落在汝山,就是因为师尊感知到俯林长老的气息。   宓沈听甯阶提到归境,黑如漆点的玉眸轻轻颤了一下。   宓沈敛目重新端起桌上掩饰神情道:“他的气息已被掩掉。”   甯阶这下是真的有些惊愕。   归境虽修医道,但梁陵门下无弱虎,各位师叔灵力强悍到若单独立门派,五大门派皆是梁陵人,根本无水沉其他门派的事。   这样的归境到了汝山竟没了踪迹,可想汝山背后真是隐藏了一位“古神”。   甯阶语气沉重道:“师尊,师叔他现在是否安好?”   宓沈召出苍璧,指着上面的玉璧道:“玉璧尚全,他无恙。”   甯阶见到苍璧,想起了杜承的话。   他眸子沉了一瞬,但他很快掩饰掉心思,松了一口气,道:“师叔无恙便好。”   说完,他顺着这话继续走下去,看向苍璧上的玉,问道:“这块玉璧怎会得知师叔的安恙?”   宓沈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甯阶见此,心情更加沉重。   甯阶立马寻了另一个话题,道:“师尊为何会给仙剑起名苍璧?”   宓沈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回道:“这玉璧是你师祖镶嵌进去的,至于苍璧此名,则是掌门起的。”说到这,宓沈的眼睫再次微眨,他继续道:“你又不是不了解师尊性子,苍璧此名,断不是为师所能起出来的。”   甯阶听了此话,心情未得舒缓,反而更加沉重。   是啊,他太了解师尊了。   所以见他眼睫轻动,便知他的师尊在撒谎,知他的师尊……在伤意。   甯阶收回试探,真的开始转移话题问道:“师尊,今晚可要夜探汝山城?”   宓沈摇头,道:“莫急。”他目光不觉微抬,看向上面两个凸起的尖顶,“先把这里摸清楚。”   甯阶顺着宓沈的目光望过去。   这种鸳鸯亭顶在日常中并不少见,像在杜承的府中,他就见过不少。   这栋建筑的确有些奇异,但这鸳鸯亭顶倒是普通的样式。   鸳鸯……   甯阶倏地一怔,突然豁然开朗。   从进入汝山开始,就是新婚夫妇把红缎缝制在一起,随后便是与鬼新郎故事有关的新郎不送宾客的禁忌。   这些故事,这些建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情。   或许,解开此种谜团就是与他们不知的某种恋情相关。   像是如有天助一般,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情。   到了晚上,甯阶召出藤蔓,几朵荧光蔷薇缓缓盛开。甯阶就着光,从灵袋中拿出书继续看。   宓沈见此,道:“水沉派的史书?”   甯阶点头:“嗯,从李兄那边特意借来的。”   宓沈再问道:“你近来看的都是史书?”   甯阶听此,忽问道:“师尊,你在成名之前,看的都是些什么书籍?”   宓沈细细想了一番,回道:“先接触的是有关修为招式的书籍,后来再是兵法、魔族以及其他地方的禁术。偶然会翻阅些地方轶事。”   甯阶轻轻合上,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他轻声道:“本以为师尊是熟读史书,弟子这才着急补习。没想到师尊少时不爱读史。”   宓沈感觉有一丝不对,他立马抬眸看向甯阶的眼。但他从里面窥看出的是甯阶打趣他的亲昵。   宓沈只好放下心中的疑惑,回道:“确实如此。少时除了精进修为,倒是爱涉猎一些奇人异事。”   甯阶哈哈笑道:“那弟子总算是知晓了师尊在鹤雾湖为何会说那青竹气死过修士,之前弟子还心想正史会记载这种事吗?原来师尊是真的从野史上看来的。”   听甯阶这般说,宓沈心中那一丝不适与疑惑倏地消散。   他眉眼微舒:“毕竟是少时。”   没等甯阶回话,外面忽传来一道声音。   “王道长,江府有请。”   甯阶与宓沈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警觉。   大多数禁忌背后是对死的恐惧。1   所为暗黑生心鬼,月色越浓重之时,视觉变得不再清晰,越是看不透夜色深处藏着的是何东西,这样眼观八路直接被封死,被动增大。   同时当视觉渐渐消散时,听觉与触觉被无限放大,人们凭着声音、感觉不断去幻想,恐惧大大加深。   ……种种原因,寻常的百姓很少半夜外出。   汝山婚事的禁忌就这么多,关于夜晚的禁忌想必并不亚于婚事。   深更半夜,听脚步声还是一女子单独前来。   怪异!   “立即?”王真刻意装虚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情不愿。   对面的女子也明白自己这么晚打扰定会惹的王真不快,她叹了一口气,道:“道长,您在汝山这么长时间了,也知道江家的脾气。”   这下轮到王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旋即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王真穿衣的声音。   王真边捣鼓自己边回道:“稍等片刻。”   “仙尊,我们是否偷偷跟过去?”   是伏凇的传音术。   宓沈回道:“无需,可同行。”   话落,他看了甯阶一眼。   甯阶在听到伏凇传音后,便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外袍开始穿戴。   等宓沈回完,甯阶也整理完毕。   甯阶得到宓沈的眼神后,打开门走到檐廊上,对同样刚刚解开船绳的王真道:“道长,夜露深重,危机丛生,是否需要我们一同前去?”   未等王真回话,就听对面的女子疑惑问道:“道长这边有生人?”   王真反应极快,轻咳了一声,回道:“古人云天下道者为一家。更何况,他们是贫道的师弟师妹。”   女子听言,轻声笑道:“既是道长的同门,定能助道长一臂之力,想必主母也会更加放心。”   王真心知肯定要把江家的情况告诉甯阶他们,这样就需要把这江家人支开。   王真便道:“汝愿一同?”   女子听言连连拒绝:“怎敢与道长同行,若是破了道长的道行,主家定要责怪。”   王真也不意外女子会拒绝。   他从袖中取一红色的香袋,扔给对方,道:“这辟邪带赠你,先回吧。”   女子拿到香袋很是惊喜,她连忙道:“多谢道长赠符。那奴婢先行一步,在江府等着道长的到来。”   王真轻声应道:“嗯。”   察觉出女子走后,宓沈等人也从屋内走了出来。   甯阶回首退在宓沈身后。   此时,夜风起,脖颈之处倒是有了几分凉意。   甯阶从灵袋中拿出一件轻薄的鹤氅披在宓沈身上。   宓沈自然察觉到甯阶的动作,但他此时的好奇心更甚。   宓沈顾不得甯阶的动作,问道:“江家?”   王真一听立马知道宓沈要问这江家的身份背景,连忙道:“汝山多数姓江,故以江姓为贵。其中贵之又贵者便是刚刚的江家。”   宓沈再道:“何故?”   王真第一次遇到有人问为何这家贵,不觉梗了一下,旋即抬手挠了挠头,回道:“他祖上就很贵重,至于为何贵重,这倒是不太清楚。”   宓沈听言,再问道:“意为今。”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祖上有光。   像玄北杜家,他家在玄北重就是因为祖上有光。   但谁家没有过荣光。   要想贵下去,自然要看近年。   王真琢磨过宓沈的意思,回道:“哦,他家现如今地位尊贵,是因整个汝山只要他家可以教导汝山百姓修炼。同时因他们的子孙后代是整个汝山资质最高的,是以整个汝山以该江家为重。”   甯阶听言不觉问道:“既然江家可教导百姓修炼,为何……”他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为何还要办法事?”   王真听出甯阶的言外之意。   江家自身就是修炼门派,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就是个二吊子。   王真一脸奸笑道:“这当然有秘辛了?”   甯阶莞尔一笑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汝山有修炼之人,为何还会有殉情一事。”   之前他对殉情一事没过多怀疑,主要是他以为汝山的情况是没有一个修炼之人,或者是有,但因跟高笼一样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不成系统,无法授人。   但听王真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不是他心思阴暗。   既然修炼,谁不寻求长生不老或者成仙大道?   有了修为之后,自然有能力反抗禁忌。   可昨日的殉情又把这个良性的结果否决。   实在怪异的很。   王真刚想回道,忽听远处传来阵阵钟鸣。   王真一阵头皮发麻。   他连忙道:“小仙君,咱们先上船。到了船上我知无不言,可以吗?江家不好惹,咱千万别误了时辰。”   宓沈颔首,与甯阶一同迈上船。   船驶出不久,客厅前的那口井,在月光的照应之下,浮现出几张人脸。   砰!   倏地,一股血水从井底高高喷出。   但落下时,洒在井口壁以及周围的地方,却又是干净的水。   水落之后,那几张人脸在明月被乌云遮挡那刻,翕然消失。   唯剩映着月亮、水面微动的井面。   --------------------   作者有话要说:   1 大部分关于禁忌这方面都是说有对死的畏惧,从而约束自我。这个观点究竟是谁首先提出的,暂时未去考证。 第43章 汝嫁殇(七)   江家这事说复杂也挺简单,说简单也挺复杂。   江家祖上有修仙者,虽然本领比不上如今的仙门,但在汝山,也算是极有本领的门户。   为了维系江家在汝山的地位,非他们一家,绝不外传。   时间长了,百姓自然对此有怨言。   可这毕竟是人江家在外习得的,没有义务传授给乡里。百姓淳朴,也不强求。   当然亦有心胸狭窄自私之人,但碍于江家的修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由着江家掌握着权势一家独大。   这种形式一直持续到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有两个人年轻人突然进入了汝山。   这两个年轻人修为强悍,江家掌门人难以成为两人的对手。   幸而江家只是独自攥权,并未做过什么危害汝山百姓之事。   两人当时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所以只是在汝山逗留了两三日,便匆匆离开。   那年正是江家掌门成亲之日。   当时虽有新郎不送宾客的习俗,但还未到今日十分忌惮的程度。   江家掌门便身着新郎服送两位贵客出了汝山。   不知是否因江家破忌,江家掌门夫人死于难产。   更蹊跷的是,在破禁后,不少新郎暴毙,新娘消失。   新娘的尸骨,皆在差不多一年后出现山中最古老的那颗樟树前。   汝山议论骤起,纷纷怀疑是江家破禁所致。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或许是为了安抚人心,江家对外宣称,江家的秘术可以对外开放。   修仙一事所带来的利益巨大,以致当时舆论皆被倾利之人所控。   在这帮人的宣传之下,无人再说一切是江家的错。   不少百姓修炼仙法之后,身体的确明显见强。   但每当修炼到某个层级,便会灵力爆破身亡。   是以,虽修仙,但最多达强身健体之效,根本出不了奇才。   甯阶听到此,问道:“江家修为虽低,但小魔小怪也不再话下,为何还会做法事?”   王真诡秘一笑,凑上前道:“小仙君年纪不大吧,所以才让你下山来历练吧。”   宓沈见王真与甯阶凑得近,不由蹙眉道:“莫要打诨。”   相比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甯阶,王真还是更怕冷着脸的宓沈。   他缩了缩脖子,收回了身子,道:“有时可怕的不是灵力强悍如两位的魔怪,而是住在人心的鬼。”   甯阶眉头一紧,问道:“人心的鬼?”   王真点头,道:“是人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会住进鬼。”   甯阶手指不由蜷缩了一下,再次问道:“那住在江家的是什么鬼?”   王真回道:“难产而死的江家夫人们的鬼?”   难产?   夫人们?   甯阶的心中忽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感。   他道:“请细说。”   王真把手中的桨扔给甯阶,挑眉道:“我说累了,你划桨,我才能边休息边说。”   伏凇他们在另一条船上,之前一直跟在王真他们身后,因王真停桨,此时伏凇他们的船慢慢与之并肩。   王沂疑惑道:“为何要划桨?”   正如王真所嘲讽的那般,一车尽是富家子弟,没有一个会划桨的。   李磷本想用灵力催动,但王沂观察到这是顺流,无法动用灵力,让之顺流而下即可。   是以,见王真把桨扔给甯阶,四人眼中都浮起了疑惑。   王真俯身指了指船底的水流,回道:“刚刚是顺流,现在可是逆流,不划桨船怎么可能会动!”   宓沈抬手凝了一股灵力抛了出去,船缓缓向前行驶。   他敛好衣袖后,冷声道:“说吧。”   王真的嬉皮笑脸在宓沈冷脸下打了焉儿。   他看出宓沈这下是真的不爽他了,连忙摆正坐姿,僵硬的骨头忍着飕飕冷风,认真回道:“我之前不是说江家掌门第一任妻子是难产,他后来好几任妻子都是难产而死的。”   甯阶不觉沉声道:“莫非皆是这位江夫人下的手?”   王真摇摇头:“那时这位夫人还没进门呢,怎么可能害人。”   王沂这下是真的疑惑了:“既然那些夫人的难产不是这位夫人动的手脚,那她害怕个甚?”   王真一脸意味道:“话不能这么说。”   甯阶问道:“那该如何说?”   王真不自觉压低声音:“诸位仙君可听闻过鬼妻?”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的茫然。   甯阶抿了一下唇,忽道:“寡妇。”   王真不觉惊讶:“没想到小仙君还真知晓不少,鬼妻说的正是寡妇。”   谢秾不由蹙眉道:“为何寡妇为鬼妻?”   甯阶眉睫轻敛,他低声道:“据民间传闻,其夫死后魂附其妻子身上。若其妻再嫁,此魂便对其丈夫有害。是以,又把寡妇称为鬼妻。”   伏凇冷笑一声:“把寡妇称为鬼妻,无非是在精神上控制他的妻子,让她为之守节,不让之再嫁。”说到这,伏凇的脸上浮现出阴戾的神情,“自古以来,只听闻过鬼妻,倒是没听说把鳏夫称作鬼夫的。此种称呼,无非是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男子所故意营造出来的。”   王沂低眸看了一眼伏凇,想要伸手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宓沈轻咳一声,打破沉寂,问道:“可由鬼新郎传说演变而来?”   王真摇头:“这我倒是不知。不过鬼妻一说的时间应该比新郎不送客出现的长,感觉没啥联系。”   甯阶理了一遍思路,问道:“所以江家夫人是害怕死在她前头的夫人们害她,所以才要做法事?”   王真打了个响指,道:“小仙君果真聪慧,就是因为鬼妻,她才这么害怕。要知道,那么多夫人,就只有她安安稳稳生下江家掌门人还没死。试问能不怕嘛。”   甯阶听言,不自觉看向宓沈。   此时,宓沈也不觉看向甯阶。   双方在彼此的眼中捕捉到一丝相同的思绪。   一次难产倒是不值得怀疑。   但多次难产,倒是令人想到水沉派的禁术。   但也不是没有疑惑。   汝山这么偏远,又十分封闭,江家是如此知晓这种禁术?   若是与五十年前突然闯入汝山后来又离开的两人有关,倒是能说通一番。   可,这种东西又不是养蛊,外传给江家,又何好处?   王沂听此,不由叹了一声,道:“倒是一位可怜人。”   的确。   丈夫那么多任妻子都死于难产,唯独自己生下江家的后代,还是唯一的继承人,不害怕不胡思乱想才怪。   如此一来,被鬼妻之俗所扰,着实可怜无辜。   谁知王真冷下脸嘲讽般哼笑一声:“呸!她可一点儿都不无辜?”   甯阶见王真变了脸色,心中闪过一丝白光,他连忙问道:“如何不无辜?”   王真讽刺道:“她本人生产时,因害怕丧命,便请了无数的大夫提前两三月围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当她的儿媳怀孕之后,她却嫌弃儿媳生产再难产晦气,便撵她去郊外的坟墓旁居住。”   甯阶瞥了一眼王真攥紧发青的指骨,接下此话,道:“她的这位儿媳便因此难产而死?”   王真眸子沉了下去,冷声道:“没错,不过她是因没有接产婆在身侧,早产无人可助,这才难产而死。”   坟墓旁的草屋本就是临时搭建,环境简陋的很。   这位儿媳因草屋寒冷,只能大着肚子去山脚那边捡些柴火来生火取暖。   没想到山柴潮湿,她不小心滑了一脚,这才导致早产。   因身边无人,难产失血过多而死。   王真哼了一声,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皮笑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位江夫人心是狠,但胆子忒小。”   这位江夫人见儿媳死后,心里暗骂晦气。她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管事,儿媳的后事只能由她来办。   江夫人不情不愿地把丧事办完之后,又想起之前难产而死的夫人,心中一阵接一阵的后怕。   江夫人越细想越害怕,索性另辟一处厢房,直接搬出主室。   王真继续道:“搬出主室后,江夫人心里的确安定了一些。可没想到,当晚她就做了噩梦。”   夜深月明。   江夫人忽感渴意,从梦中醒来。   她让丫鬟服侍喝了水后,再次入眠。   不知是否因夜半清醒,她的睡眠浅了一些。   此时,她听到阵阵风声。   她的灵台立马清晰起来。   江夫人也是一个聪明之人。她醒了,但是她没睁开眼,只是闭着眼装作睡深,耳朵却不觉支起,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风声从一开始的窸窸窣窣到震耳欲聋之势。   旋即从窗外响起不断的呜咽之声。   风声这般之大,却难以掩盖哭泣之声。   这声音随着狂风拍窗入了江夫人的耳。   这声音,熟悉啊!   正是她那晦气的儿媳声音!   就只要儿媳的声音,那还算好的。   谁知后来,这哭声变成了一群女子的哭声。   这些哭声连绵不绝地在江夫人耳边响起。   虽未入门,但江夫人紧闭着眼也能感知到一片阴影挡住穿透门窗的月光,映在了她的脸上。   这位江夫人太害怕了。   她紧紧闭着眼,咬着牙,使劲忍过令她难熬的一晚。   等她醒来,立马问守夜的丫鬟有没有听到哭声。   但她得到的皆是疑惑的摇头否认。   后来,这位江夫人不仅听到阵阵哭声,还感知到一块红绡笼罩在她的脸上。   随着力道的不断加重,她闻到了一股有着血腥夹杂的香味。   那香味——是她儿媳自己调的贴身香料。   每每靠近,这样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整个府中独一无二,同时也因无比晦气,被她好心全部扔入儿媳的坟墓之中。 第44章 汝嫁殇(八)   “呼~”   这次拂面的倒不像是丝绡的触感,反倒像是头发。   还是湿的头发。   头发!   湿!的!   江夫人再也没忍住,把被子狠狠一掀开,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起来,赤着脚走到梳妆台拿,摸过上面特制的桃木梳,紧握在手心错乱地挥舞。   她疯狂地大喊:“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滴答滴答的声音慢慢靠近,同时虚无的女声在江夫人面前响起:“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啊!!!”   齐贞蹲下身,紧缩着身子,一只手抱紧掩盖着头,另一只手无规律地挥舞着:“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们,你们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   无数的冷笑从四面八方蹿入齐贞的耳中,她们只是哈哈冷笑。   而这冷笑,露出了夺命的獠牙!   “啊哈哈哈!”   “夫人,夫人醒醒!”   “啊!”   齐贞倏地睁开眼。   一旁伺候的丫鬟见齐贞醒过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齐贞的陪嫁丫鬟连忙吩咐人端来一碗温茶,让眼神空洞的齐贞服下好压压惊。   齐贞没接,而是攥紧嬷嬷的手腕,空洞问道:“阿菇啊,我刚刚看到元西穿着一身滴着血的红衣,披散着头发,朝我扑过来。”说到这,她又是一脸的惊恐。   齐贞的发髻因依靠在椅上有些微斜,但发髻还是完好的。   可此事陷入恐惧的齐贞完全遗忘掉仪态之事,下意识双手陷入发丝,揪着发麻的头皮,面部扭曲道:“她说让我还她的命!”   齐菇心疼地把嘴里不断说着“还命”的齐贞搂进怀里。她一边抚背安抚着齐贞,一边对一旁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们哄道:“王道长呢!怎么还没到!你们快去府门瞧瞧,都别在这竖着!”   “不是我害得你,不是我!”   齐贞缩在齐菇的怀里,发着抖颤着牙不断吐出这些字。   这般低喃着,她忽然想起什么,身子一抖,不觉挺直背道:“却儿呢!我的却儿呢,快到娘的怀里来,娘来保护你!”   周围的丫鬟一听,面面相觑。   少主……少主多年没出关了。   齐菇面上一尴,对呆愣住的丫鬟吼道:“愣住干嘛,还不赶快去喊少主!”   同时,她又吩咐道:“别再在门口等王道士,直接派人去催!”   这边被催的王真还在路上,瑟瑟而又乖巧地坐在一侧,等着甯阶与宓沈的问话。   甯阶听完江夫人的遭遇后,再次确认道:“是只有江夫人做这个噩梦吗?”   王真点点头,回道:“的确只有江夫人自己做这个噩梦。”   宓沈同样也蹙起眉,问道:“可否续弦?”   王真怔了一瞬,意识到宓沈在问齐贞的儿子江却。   宓沈见王真的脸色有些古怪,不由问道:“其有怪异之处?”   王真连忙摇摇头:“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她的儿子叫江却,并未续弦,自那以后一直待在房内修炼,不再出关。”   谢秾听言问道:“他母亲夜夜为噩梦缠身,他一直在修炼?”   李磷听此也道:“可是有母子矛盾?”   王真的脸再次尬住。   甯阶奇怪道:“这江却身上发生了什么,从开头提他你的脸色就很不自然?”   王真环看了一圈,认真道:“你们真的要听?”   宓沈道:“说。”   王真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这江却啊,喜欢男人。”   宓沈原本微敛的眼倏地睁大,怔怔地看向王真,一脸的不可思议。   甯阶见到宓沈的表情,心一下跌落谷底。   王真看了几人的表现,见王沂他们都是一脸的无所谓,心想难道修仙界都这么开放?   他这么想着,目光慢慢回到宓沈脸上,见他一脸的惊愕,原本八卦分享失败的心情这才慢慢好转一些。   王真往前凑了凑,笑道:“仙尊是不是也没有想到。”   宓沈惊愕一刻,旋即又摆回那张平静发冷的脸,淡声道:“男子与男子相爱,又如何?”   王真被这么一问,不免怔住。   稍顷,他尴尬地哈哈一笑:“仙尊说的是,的确不如何。不过,他好像因此与他母亲结仇,再也不愿见他母亲。”   甯阶见宓沈脸上还带着那么一丝不自然,便不想王真再提这个。   他转移话题道:“之前你是给她做过法事吗?”   王真摇摇头:“我之前只是给她做个安神的香囊,还未做法事。”   宓沈眉头轻蹙:“为何?”   王真回道:“这边有专门为难产而死的妇女举行的法事,叫‘血河忏’1”   传闻难产而死的妇女,其魂堕落血河。   若其怨念极深,便成恶鬼,浑身湿漉从血河中爬出来,报复她所恨之人。   为了消除其怨念,便举行血河忏。   即准备大量红砂,同时准备一个内有该妇女生辰八字的草人。   由道士拿着草人,念完悼文后,用桃木银刀割其下腹,意为把导致其难产的婴儿取出,让之获得解救。   这时再把红砂洒入其腹中,等红砂把河水染成血红,便意味着把生产所流失的血全部补回。   这样恶鬼宛如生前,就没有理由再去恨。   重新坠落血海,不再重返人间害人。   王真继续道:“这个草人需要供在家中七七四九日,是以一直未举行血河忏的法事。刚刚零点刚过,江夫人难以再忍受,这才把我叫醒,举办血河忏的仪式。”   王真话音刚落,就见前面有一只小舟朝他们驶来。   王真探头借着朦胧的月色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半夜出来。   哦,原来是江家人啊。   王真认出对方的同时,对方也认出了王真。   对方连忙站起身,对着王真喊道:“王道长!”   王真也只好站起身来问道:“何事?”   对方是江家的管家,他行了一礼后,道:“主子的癔症又犯了,我这才急匆匆失礼来寻道长。”   王真学着宓沈的语气道:“莫急。天意莫可催。”   管家不由抬袖拭了拭额角的汗:“是是是,不急不急。”   到了江府,甯阶仔细观察了一番。   江府的建筑正是传统的住宅,本以为整个汝山都跟王真的房子一样,看来的确是王真或者是它上一任的主人有意为之。   王真穿着道袍领着甯阶他们走到大厅。   刚进大厅,就有一个小丫鬟急趋过来,匆匆朝他们行了一礼后,道:“夫人有请。”   之前无人自然是王真自己回答,现在他身后有了甯阶等人,此话自然不能由他所答,以免失掉身份。   王真轻咳了一声,示意甯阶他们出一人说话。   离王真最近的就只有甯阶与宓沈。   且不说宓沈人冷,就算他善于交谈,甯阶自然也不会让他做这种失尊之事。   甯阶只好走向前,行了一礼,道:“夫人所居之地乃内宅,贫道等终是外人,不便入内。”   管家立马回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不会责怪道长。请诸位道长不必局于凡礼,救我们夫人一命。”   王真微微颔首:“如此,”他的眼神微微往后方一撇,“师弟师妹们,随本道入内吧。”   说完,抬步轻车熟路地迈入江家内宅。   甯阶鼻翼轻动。   他闻到了一股很淡却十分特别的香味。   王沂见甯阶不动,用扇子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背,小声道:“甯兄,走了。”   甯阶回神,立马跟上王真。   到了江夫人所在的厢房,虽然有浓重的檀香,但甯阶依旧闻到那股特别的香味。   甯阶不自觉看了一眼宓沈。   宓沈眉头轻蹙,估计也是闻到了这种特殊香味。   在厢房前,众人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王真忍着鸡皮疙瘩,敲门道:“夫人。”   里面立马响起一道隐忍痛苦的声音:“道长请进。”   王真退门而入,第一眼便见江夫人面色苍白如鬼,头发飘散,,睁着猩红惊恐的眼,上齿深陷肌肤之中,咬出了腥味的血液。   被咬的人红着眼,连忙道:“道长您快看看夫人的情况。”   王真有些被齐贞面容骇住。   甯阶等人绕过王真,走到江夫人面前。   王沂打昏齐贞,把齐茹的胳膊从齐贞的牙中解救出来。   宓沈与甯阶则一人一只手探着齐贞的脉,伏凇坐在一旁,看着谢秾与李磷帮齐茹处理伤口。   王真回神,他轻咳一声,装作世外高人的样子,慢慢走到众人面前。   他想开口问什么情况,但觉甯阶他们不一定给自己面前,便对站在一旁的丫鬟道:“侍坐。”   丫鬟立马从一旁搬出椅子,奉茶侍奉王真。   甯阶在往江夫人体内输送灵力时,突然发现她体内的两种气有些失衡。   甯阶倏地看向宓沈。   宓沈察觉到甯阶的眼神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他从灵袋中取出一颗红色药丸,给江夫人服下。   不消一会儿,齐贞便缓缓醒来。   齐茹见齐贞醒来后,惊喜扑向前,半抱着齐贞眼泪热涌道:“夫人,您可算是醒了。”   甯阶与宓沈往后退了一步。   甯阶暗中设了一个结界,道:“师尊,齐贞身上缺仙气。她体内有仙气被掠夺的痕迹。”   之前难产他便怀疑有人在用禁术,但正如王真所言,女子在汝山这种禁忌环境下生产,活下来的几率极低,这才把这怀疑压了下去。   可没想到,如今齐贞的身体倒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宓沈微微颔首:“为师亦察觉。”   甯阶不觉看向王真,道:“师尊,这禁术是不是与几十年前的那两人有关?”   宓沈眸子微微沉了些,道:“一定。”话落,他看向王真,道:“阿阶,待会儿王真做法事时,你随为师去一下祠堂。”   甯阶沉声道:“是。”   他刚刚用灵力探查了一番,此种香味最浓烈的地方,正是江家的祠堂。   --------------------   作者有话要说:   1 血河忏,部分地区超度因难产而死的妇人亡灵。本文借用此习俗,但对之进行一定修改。另外,若各位读友碰上孕妇难产,请立即拨打急救电话。 第45章 汝嫁殇(九)   齐贞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王真立即开始血河忏法事。   汝山有一条夹山呼啸而过的江,汝山百姓临江定居,故多姓江。   也因这个原因,汝山很多相关的祭祀都与这条江有关。   身为汝山的名族,江家自然也要占据好江边好的地理位置,以此比其他家族或者百姓更方便对江神进行祭祀。   是以,江家府前就是江家特辟的祭祀场合。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甯阶与宓沈依旧跟王真走向祭祀地。   路上,甯阶问与他同走的管家,道:“管家,您是怎么知道我师兄的?”   管家笑道:“小道长,您这位师兄可不简单啊。您是不知道,我们这边啊,成婚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生怕鬼新郎掳走新娘还杀了新郎。”   甯阶见这个故事与王真所讲的差不多,于是细问道:“可我师兄说这是您这边的习俗,驱除鬼新郎与我师兄无关啊。”   管家面上露出了钦佩之情:“不愧是道长,如此的淡泊名利。小仙君,我们这边的确有驱除鬼新郎的习俗,但是不管用啊。新娘还是被掳走,那段时间,我们都不敢再嫁女儿了。”   甯阶的心沉了沉。   若是没有猜测,那段时间正是有人得到禁术,所以才掳走新娘,去修炼禁术。   甯阶攥紧了手,强迫自己与常人无异。   他露出惊愕的表情,露出既紧张又好奇的表情,凝声问道:“后来呢,我师兄做了什么?”   管家笑了笑,眼中露出敬畏:“道长他说之前的习俗该遵循还是要遵循,但是在跳树那一环节中,取一公狗一母鸡,前者割喉后者刺腹,祭祀给树身,这样古神就会保佑我们汝山人。果不其然,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新娘被掳走的事情了。”   甯阶面上露出钦佩的神情,道:“师兄真厉害,以后我要成为师兄一样的人。”   管家笑哈哈道:“小道长一定会的。”   甯阶见管家没有生疑,继续探听着消息道:“是不是从那以后,汝山所有的女孩只要遵守禁忌,都不会被鬼新郎掳走?”   管家点点头:“是这样的。”   甯阶装作好奇道:“不过鬼新郎只掳走新娘吗?他不会掳走及笄的小姑娘吗?”   管家怔了一下,回道:“倒是没听说有未婚娶的姑娘消失一说。应该是没有的。而且,鬼新郎嘛,死在新婚之夜,肯定是要正在成婚的新娘的。”   甯阶的心中更加发疑。   对于这种修禁术而言的人,他绝对不会放弃到手的利益。   提取仙气他已经尝到甜头,他以后会更加疯狂提取。   这就意味着,以后他下手不会借着鬼新郎一事只对成婚的新娘下手。   成婚的新娘对他而言已经远远不够,汝山就这么多人,可以成婚的虽不能屈指可数,但也不会算多。   为了进一步提升修为,他肯定会把魔爪伸向未成婚但已及笄或者即将及笄,总之是可以孕育后代的姑娘。   可没想到,此后都没有新娘消失一说。   甚至是姑娘也未被掳走。   ……唯一能够解释这个原因的便是掳走新娘的“鬼新郎”已死。   既然鬼新郎死了,自然不会再作祟。   还有……   甯阶把所有纷杂的思绪压在心底。   他正想对掌门道谢,忽见宓沈走王真走去,两人简单交流几句,宓沈便端正着身子朝他们走来。   宓沈一古一板地朝管家行了一礼。   管家见此连忙回礼。   礼毕,宓沈清冷着声音道:“管家,师兄问少主夫人可是死在江家坟墓旁的草棚之中?”   宓沈这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他年少成名,容貌定在十五六岁。后白帷怕宓沈这张脸镇不住梁陵,这才让归境研究草药,催发宓沈的面容到二十岁。   来之前,王真向管家介绍宓沈说这是他的师兄。   没想到宓沈这张脸依旧看起来比王真小很多,以致于管家怀疑是不是他记错了。   管家虽然有些懵,但他仍认真回道:“回道长,少主夫人正是难产死在江家的祖坟旁。”   宓沈继续问道:“可否具体?”   管家疑惑回道:“是在我家主公墓旁。道长问这个何意?”   宓沈回道:“道长怕伤到无辜之魂,特让我来询问。”   管家一听此次施法可能会伤害到江家主公,不由紧张问道:“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宓沈从灵袋中拿出侦探的树枝,他把树枝放在管家的手中,道:“这是我门特制的护枝,只要把它放在江家家主墓门前,江家家主的魂灵便不会受此次法事之害。”   管家连忙接过,致谢道:“劳烦小道长代我江家谢过道长,我这就去主公墓前把树枝放下。”   待管家走远以后,甯阶走到宓沈面前,问道:“师尊,你怀疑是江家家主?”   他们是修仙者,耳目极聪。   尤其甯阶还是宓沈一手教出来,法术相近,也最易探查到对方在说什么。   像刚刚,师尊一定听到自己与管家的谈话,而自己也听到师尊冷冷对手忙脚乱的王真道:“我去休息一下。”   不过师尊的怀疑也不是不无道理。   整个汝山,有能力修炼此等禁术的,只有江家家主。   而且,鬼新郎所带来的恐怖情绪在汝山大肆流行,就是因为江家家主破了新浪不送宾客的习俗,以致破了禁忌,新娘这才开始被鬼新郎掳走。   不过这位江家家主早已经去世,后续的新娘消失好像是与他无关。   而且,就算当时是假死,现在已无“鬼新郎”,恐怕这位家主可能是真的死了。   宓沈似乎看出甯阶的疑虑,他道:“不要一直在想。”   甯阶点头:“弟子知道要多亲自探查。既然师尊已经放了槐枝,那等槐枝深入墓中,边可查明真相。”   宓沈回首看了一眼正在神神叨叨施着法术的王真,压低声音:“走,去祠堂。”   在去祠堂的路上,甯阶的目光忽然被眼前的一座单独的小房间所吸引。   宓沈听见甯阶的脚步声停住,也停步抬眸看向这座小房间。   这座小房间很精美,也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江家给人的感觉就是富丽堂皇,一定要拿最鲜艳的最值钱的东西来装饰房间,像齐贞的那间厢房便是如此。   这栋小房间大体上自然也承接着江家奢华的风格,红粉青瓦,汉白围栏,就连房屋上的彩画都是极其珍贵的颜料与极为讲究的纹样。   可是,他的房屋前种满了翠竹与牡丹。   倒像是文人雅客。   旁边还设立着一个小亭,亭子是正常的鸳鸯亭,但不正常的是建在菊花之上的。   菊花的枝叶根本形成不了这么大的支撑力,下面虽有石头支着,也难以撑起鸳鸯亭。   甯阶凝了一股灵力去感知。   果然,里面蕴含着大量灵力。   这等修为虽谈不上上等,但中等资质在汝山已然为上品。   宓沈自然也察觉出。   他的目光望向紧闭的窗户。   里面的人也注意到宓沈的目光。   他知道宓沈肯定察觉他通过窗隙在观察着他们。   不过被发现他也并不在意。   原本他只是被脚步声惊扰了思绪,本想看看是何人敢胆大来打扰。   没想到会遇到两个男人。   他继续把目光游历在两人之间,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天不负人,这多年了,他终于遇到了他的同类人。   难得!   太难得了!   身为同类人,他应该送他们一个礼物。   宓沈收回目光,对甯阶道:“走吧,别误了正事。”   甯阶收回灵力,回道:“是。”   不过临走前,甯阶再度回首看了一眼这栋富丽堂皇却又风雅至极的房子。   他的眼神一凛,眼底泄露出一丝杀意。   他很不喜欢,很不喜欢刚刚的目光。   ——暗中窥查并带着玩味恶意的目光。   谁都不能觊觎他的师尊!   谁!都!不!能!   甯阶跟上宓沈,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屈,一株蔷薇从地里钻出,倚着墙,慢慢爬了上来,盛开了花。   越是靠近祠堂,江家喜欢燃的檀香中就越发难以掩盖那种特殊的香味。   两人迈进祠堂,细细打量。   甯阶看向牌位,他目光快速游离着,倏地,一个牌位引起了甯阶的注意。   他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想把桌子上的牌位拿下来,但是他却无法撼动这个牌位。   宓沈也注意到异常,走到甯阶那边,看着这牌位道:“是机关?”   甯阶摇头道:“不是。弟子上拔下摁左右来转套,都无法挪动这个牌位。”   宓沈甩出一道灵力,果然这块牌位是死的,并非是密室的开关。   宓沈收回后,看向甯阶,道:“你是如何发现异处?”   甯阶指了指一旁的牌位道:“师尊您看,其他的牌位都是桃木制成,但唯独这块却是樟木所制。”   两者被故意弄成相似,但甯阶毕竟是木灵根,一下便察觉出这块牌位的不同。   甯阶看向宓沈道:“师尊,要不直接用灵力破开这祠堂的密室吧。”   没错,两个人一踏进祠堂,就发现这里有个密室。   宓沈摇了摇头。   此时天微微发亮。   一阵鸡鸣忽传入耳中。   宓沈想到什么,拉着甯阶往后一退的同时,甩出灵力直接砍去牌位的头。   牌头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旋即冲着某处飞去。   甯阶顺着目光望过去,牌头竟然吸附在房梁上!   宓沈微敛衣袖,解释道:“阿阶,你可还记得狗的死状?”   甯阶回想了一番,道:“是被割喉而死。可是这与密室开关有何联系?”   宓沈的眸子沉了沉,他回道:“为师询问一侧的老人,他说汝山之前的图腾为狗。”   甯阶一惊。   梁陵派附近的村落也有自己信仰的图腾。   这些图腾或许是动物,又或许是植物。   但无论信仰何等图腾,它们之间的共同点只有一个——禁忌杀伤本族信仰之物。   咔!   摆放牌位的石桌慢慢上升,一条暗道浮现在两人眼前。   甯阶见此,便想过去查看,但他刚刚迈出一步,忽发觉有异。   甯阶倏地回首,道:“师尊莫动。”   可惜为时已晚。   各个独立的阵法瞬间联合启动。 第46章 汝嫁殇(十)   “哈~”   甯阶倏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身红。   ……   镜子中一身新郎袍的人竟是自己!   甯阶怔了一下,旋即回神。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衣服的怪异,立刻站起身凝力去感知宓沈在何处。   可甯阶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修为尽失。   ……   甯阶忍受不住烦躁,叹了一口气,踅身就想去寻宓沈。   可他刚走出没几步,一个身穿红衣托着帐幔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一见甯阶要出门,吓得连忙把帷幔放在桌子上,拦下甯阶紧张道:“我的小祖宗诶,不是说好了要完婚嘛,您这是又要做什么!”   甯阶忍下焦灼,问道:“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位身着窃蓝衣袍的俊美男子?”   可那女子却驴唇不对马嘴回道:“既然江公子答应少爷等您完婚再走,就绝对不会现在走。少年您安安稳稳当您的新郎子就好。”   甯阶:……   甯阶转身就想把人绕开去找宓沈,但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控制一般,乖顺地让该女子牵着走向一旁。   甯阶无奈地抬眸,却发现镜子中身着红袍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面容昳丽的男子!   “哈!”   当~   女子走出房间合门的声音让甯阶惊醒。   甯阶下意识想站起身,但身体所显示的动作却是他拿起一旁的新郎冠,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簪花。   “阿鲤。”   甯阶身子一抖。   如此陌生的面容,如此缠眷的思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他现在在江家少爷江却的身子里。而现在这个幻境,正是他所设定的新婚日。   明白在处境之后,甯阶也冷静下来。   如今自己身在此幻境之中,想必师尊也在。   既来之则安之。   先观察一下四周,把这幻境破了再言。   “吱~”   甯阶听到开门声,回首去瞧。   果然,齐贞穿着新衣走到甯阶面前。   甯阶感知到这幅身体在见到齐贞之后,身体瞬间僵硬,旋即踅身不愿去理齐贞。   齐贞叹了一口气,她挥了挥手让一旁伺候的丫鬟退了下去。   她从江却的手中接过新郎冠,轻轻戴在他的头上。   齐贞看着镜子中的江却,满眼欣慰道:“娘的却儿真的长大了。”   甯阶察觉出这幅身体抬手推掉齐贞的手,冷漠道:“谈何长大,这张婚事就是一场交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齐贞的眼中闪过一丝伤意。   她把微颤的手收回,缓了一阵后,她道:“娘已派人把江鲤的行郎服改成与你的新郎服相似,你还有何……”   没等齐贞说完,江却倏地站起身,对她怒道:“究竟还有何不满!您明明知道儿子爱得是江鲤,你却非要让儿子娶那个根骨佳的元西。”江却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您说您这是为儿子好吗?”   齐贞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她颤着声音道:“却儿,为娘是真的在为你打算。以后,等以后你就明白为娘的苦心了。”   江却挥袖怒道:“我现在不明白,我以后也不会明白!”   这时,一道润雅在门外响起:“夫人,少爷。”   江却一听江鲤的声音,倏地把怒气敛去。   齐贞脸上浮现出受伤的神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门外的江鲤吩咐道:“江鲤,你现在外面等一下,待会儿本夫人有事要交代给你。”   “好。”门外那道款温的声音响起,简单落字后,如清风般消散。   江却阖上眼,良久,复又睁开:“罢了,谁叫你生下的我。我听你的话,乃是天经地义。”   齐贞的脸色难看至极,她受不了自己儿子的讽刺,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这间房间。   半盏茶过后,再次响起吱呀的开门声。   一个身着红袍面容清冠逸世的男子出现在甯阶面前。   甯阶此刻的灵魂像是抽离出来一般,在一侧,看着江却脸上浮现出难以掩盖的喜悦心动。   江鲤宛然一笑,他拿着扇子轻轻把门合上,旋即朝江却走来。   江却没忍住,站起身,也走向他。   江鲤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江却的肩膀,眉眼中透露出些许无奈:“你呀,今日明明是你的大好日子,怎么又忤逆江夫人了。”   甯阶听不见江却的内心,但是却能从他的脸上看到那原本灿烂的笑,此刻越笑越达到一种极境的悲伤。   江却抬袖掩面,扶额无奈笑道:“我的母亲的脾气实属不好。”   江鲤淡淡摇头:“江夫人脾气确实火爆,但对你却是极好的。”   江却抿了抿唇,道:“你真的要离开汝山吗?”   江鲤的眸中带上一种往圣的神情,他坚定道:“那是我追逐了一辈子的大道,我愿意一辈子走在这条路上。”   江却压下心痛问道:“你在汝山也可以修炼,我可以帮你。”   江鲤淡淡笑道:“这条路上,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他目光微移,浅浅一笑:“只有我自己才能走下去。”   江却暗中攥紧了手。   良久,他又缓缓松开了手。   江却努力让他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他曲肘轻轻撞了一下江鲤的腰,笑道:“看来这汝山真的没有值得你留下来的人了。”   江鲤用扇头轻轻拍了一下江却的肩,笑道:“这不还记得你。否则我也不会答应江夫人做你的行郎。”   江鲤说完,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天色。   他收回目光浅浅一笑:“到了时辰了,止步,我们该去迎娶新娘子了。”   江鲤说完,从衣袖中拿出一把纸扇交给江却:“这是夫人让我为你画的却扇。”   江却接过扇子,打开一看,不出意料,果是一对游荷的红鸳鸯。   江鲤接着道:“待会儿由我牵着扇子引着你去轿中。等到了元家你先别着急下轿,等我用扇柄轻轻在轿门敲四下,你再出轿。”江鲤说完见江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再次嘱咐道:“止步,切记是敲四下,你再出轿。”   江却把扇子合上,回道:“知道了。”说完,他忽道:“为何要这样做?”   江鲤无奈笑道:“我也未曾听言过。是江夫人说当年你父亲迎娶她时,这般做才逃过生你难产而死的诅咒,为了让你的妻子也顺利,便安排我这般做。”   甯阶听言特意去看江却的神色。   果不其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甯阶心道:江却果然知道他父亲就是鬼新郎。   江鲤说完,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江却的肩膀,道:“江夫人近年颇为辛苦,你已成婚,江家的重担你该承起了。”   甯阶一凛。   不知为何,他觉这话有着深意。   幻境中的江鲤可不给甯阶反应的机会,他把扇子递给江却,道:“新郎子,走吧,我们该去接新娘了。”   江却再怎么不愿意向前,但是分离在际,他不愿错过与江鲤相处的一分一秒。   江却握住扇子,由江鲤牵引着迈入新轿之中。   江却坐稳后,就盯着江鲤看,看着微昂着绝世容颜,抬手缓缓放下轿帘。   江鲤注意到江却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款款一笑,安抚他道:“不要紧张。”   江却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轻声道:“我尽量。”   江鲤放下轿帘便纵身上马,在前面高坐着,带领着婚队走向元家。   甯阶知道身体的主动权还是在江却的手中,但纵使如此,甯阶还是尝试掀开一侧的轿帘,看看周围有何异样。   甯阶刚想操纵身子,没想到幻境中的江却满足了他这个心愿。   江却为了看行在前方的江鲤,便掏出他给的扇子轻轻掀开轿帘的一角,偷偷看向背影挺拔如劲松的江鲤。   甯阶就着这个小缝细细查看四周。   汝山百姓的居所被江分割,成带状,因江相隔,两岸联系相对不便。   十分不巧的是元家就在江的另一侧。   汝山这边百姓也看热闹,不过与其他地方的相比,他们都各自撑着一叶小舟在江边,把大道让给迎亲的江家。   一路上,甯阶没有发现任何怪异之处。   甯阶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这个幻境是跟汝山怪异的习俗有关,如今看来,倒是江却给自己编织的美梦。   临过江,江却为了稳住身子,只好收了扇。   甯阶也不感遗憾,随着江却去。   但此时清风起,轿帘被风吹开。   甯阶习惯伸手捉风,余光中却发现这桥竟是用船所搭建的浮桥。   而桥中有一道身影,莫名的熟悉。   没等甯阶细看,一旁随轿的人看到轿帘被风吹散,生怕江夫人怪罪,连忙用手压住帘子。   甯阶的眼前又恢复一片红意。   甯阶直觉那人与这场幻境可能有关,连忙想掀开轿帘,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身体的操纵权都不在这里。   艹!   “冷静,冷静。”   甯阶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这极欲窥破这幻境的烦躁压了下来。   正当甯阶还在捱受难控身体的烦躁时,轿门响起了敲轿声。   这是江鲤在敲门。   甯阶看向面前的红帘慢慢浮现出江鲤的脸。   江鲤笑道:“出来吧,新郎。”   甯阶:……   甯阶的烦躁被这一幕骤然打散。   江鲤这番实有歧义,再加上他身着着与江却相似的行郎服,不外给别有心意的江却一种这是他们两个婚礼的假象。   无怪乎江却会心动。   若是他的师尊身着一身红服,恐怕自己的心跳也难以掩盖,必会露出怦然心动的神情。   ……   甯阶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   良久,甯阶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蜷缩起手指敲了敲脑袋,让自己停止这种妄念。   等甯阶调整好心绪,元西已披着红盖巾走来出来。   甯阶见此,不由暗暗蹙眉。   他不是没有见过身量高大的女元君,比如谢秾。但谢秾与这元西相比,元西高地还是有些过头了吧,身骨看样子也比谢秾要大许多。   且……   没等且完,元西踏着红毡迈入轿中。   花轿起,甯阶对元西的注意暂且放一放。   甯阶歪头趁着轿帘再次看向浮桥那边,但失望的是,那人已经不在原地。   甯阶跟着江却回到江府。   同样的四声过后,江却从轿中走出,由江鲤引导走向元西所在的花轿。   当江却拿着江鲤给的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元西的轿门后,甯阶才明白江夫人另外嘱咐江鲤的是什么。   知子莫若母。   齐贞自然知道江却喜欢的是江鲤,但江鲤是男子,他本人又一心扑在修炼上,自然不能也不愿与江却在一起。   但齐贞不忍江却伤意,这才暗中改动了一些细节。   ……其实这哪里是江却与元西的婚礼,分明是齐贞特意为江却准备的——他与江鲤的婚礼。   礼毕之后,江鲤便去厢房换下行装,准备离开汝山。   齐贞自然知道江却必定会送江鲤,便安排一男子带着面具,与厅堂中的宾客周旋。   江却一直送江鲤出汝山十里。   江鲤止住步,无奈道:“你已经送我够远了,不必再相送。再送,你就让新娘等久了。”   江却无所谓道:“你别忘了,我也修道。区区十里,怎能抵过我难舍你之情。”   骤然,空气僵凝起来。   江却抿了抿唇,从怀中拿出柳枝编纂的手环,拍到江鲤怀中。   他打破沉默道:“在外面记得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他顿了一下,轻声道:“还有,记得回来看看我。”   江鲤面上缓缓升起一个笑,   甯阶一时竟然没有看透这笑意。   江鲤轻声道:“止步,你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汝山的百姓。这是你身上的责任,不可推卸。知道吗?”   江却嗤地一笑:“你都快走了,还在这里唠叨我。你要是真的不放心,就留下来吧。”他定定地看向江鲤的眼,道:“你在我身旁监督,我怎敢会负。”   江鲤淡淡摇头:“你知道的,我非走不可。”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俯身向江却行了一礼,道:“君送我千里,终是别离。君在此止步,望君珍重。”   江鲤说完,莞尔一笑,头也不会朝前方走去。   江却藏在婚服下的手紧紧攥紧,直到江鲤的身影消失,他才缓缓道:“君已离去,我何能安恙。”   江却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听到齐贞催他回去的钟声,这才起步走回汝山。   江却是从侧门进的江家。   一侧的灌木之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甯阶警惕心起,小心地观察着四周。   左侧,一道黑影倏地闪过。   此时,空气中充斥着甯阶在祠堂闻到的香料味。   可惜甯阶被动,根本无法停留。   到了新房,应了繁缛的规矩后,便到了合卺之礼。   甯阶看向端坐在床的新娘,心中的熟悉之感越发强烈。   而此时,甯阶竟奇异地恢复了这幅身体的操控权。   甯阶看着被金钱花果包围着的新娘,心跳陡然急促起来。   难道是……   难道真是!!!   甯阶缓缓吸气平复着骤急的心跳,执扇慢慢掀开红霞。   真正容颜绝世之人就这样出现在甯阶的眼中。 第47章 汝嫁殇(十一)   甯阶早知宓沈的容颜逸尘绝世,但他早已见惯他的清峻出尘,对他的容颜多少有抵抗之力。   如今,他仍是面色如玉。   可此玉却像是一块白玉放入上好桃汁之中,熏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意。   要命的是,他的唇上描上了胭脂。   鲜红却不浓烈,像一杯酒,留唇为香,入喉则微辣。   像是温婉的桃酒,实际却劲儿足。   之前甯阶在心中还微微觉得江却控制不好面部表情,实属浪费这么多年的修炼。   如今轮到他自己,却不得不承认,犯蠢实在是情不自禁。   宓沈看着甯阶一脸呆鹅样,心中是又羞又怒。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忍下心中那极为不舒服的感觉,抬眸看向甯阶,轻轻抬了一下被红绡盖住的手,冷声道:“解开!”   甯阶立马回神,半膝跪地,掀开红绡解开捆着宓沈手的软绡。   宓沈解开手后,立马扯下一旁的丝幔把唇上的胭脂擦掉。   甯阶站起身,局促地站在一旁。   宓沈把唇上的胭脂擦掉,站起身背手看向甯阶,清冷道:“可还有灵力?”   甯阶摇头:“已无。”他见宓沈蹙紧眉头,连忙道:“之前我还未能操控身体,现在这幅身体已能控制了。”   宓沈淡声道:“值得高兴?”   甯阶的目光不自觉从宓沈的眼下移到他的唇上。   他看出宓沈是真的想擦掉唇上的胭脂,但他太用力了,唇原本只是淡红,如今却真有些红肿。   幸亏他用的是软丝,否则薄脆的唇必定被他擦出血丝。   甯阶抿了一下唇,轻声道:“高兴。”   宓沈:……   宓沈见甯阶有些心不在焉,蹙眉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散漫?”   甯阶自然不愿让宓沈失望,连忙道:“师尊,弟子在想事情。弟子发现过浮桥时,王真好像在船上。”   宓沈的眉头蹙得更紧:“王真?”   甯阶点点头,他旋即道:“师尊,您在元西身体里看到什么?”   宓沈摇头:“只是一片红意,什么都没有看到。”话落,他沉眸道:“看来这是江却设立的幻境。”   甯阶回道:“弟子也是这般猜测。”   设立幻境之人倒是知道了是谁?   但问题是他们该如何出这个幻境。   宓沈开口率先打破沉默道:“既是幻境,必然留存着幻境主人的缺点,我们先出去查看一番。”   甯阶点点头。   两人走到前厅,满堂宾客都把酒言笑,可身为江家主母的齐贞却不见了踪影。   甯阶开口道:“师尊,既然婚宴还在进行,说明江却并未入睡,而且我们能察觉出齐贞不在,恐怕当时江却也找过齐贞。”   宓沈回头问道:“此话何意?”   甯阶回道:“师尊,江却曾说这场婚事就是一种交易。弟子猜测,他恐怕知道他的父亲在修炼禁术。”   宓沈细细想了一番,道:“阿阶,这种交易会不会只是两家联姻?”   哪怕是在修真界,两大门派为了占据有利资源,也会进行联姻。   汝山虽非修真界,但江家因新郎不送客习俗在汝山备受诟病,齐贞为了让自己以及江却过得舒适,想与汝山德高望重的家族联姻来拯救自己的名声,倒也未尝不可。   甯阶摇头淡笑道:“王真曾说过汝山以江为生,是以江姓为重。元家一个外姓想要在汝山德高望重十分困难。”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江却与齐贞对话中,强调的是根骨,而不是元家的德高望重。”   宓沈听言,道:“阿阶,你在江却体内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为师。”   甯阶便把他看到的一切全部告诉宓沈。   他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忽抬手。他应是想摸头发但却摸上发冠上的绒花,边摸边低声道:“师尊,弟子忽感这个江鲤有些不对劲。”   宓沈看向低敛着眉眼细思的甯阶,问道:“何处不对?”   甯阶刚想回答,余光中却瞥见一个身着红衣、戴着面具的人匆匆穿过走廊,朝一处走去。   宓沈也注意到:“先过去。”   这人身姿矫捷,也不避人,明目张胆地在江家穿行,看样子十分熟悉江家的环境,且极具目的性。   果然,他毫不犹豫地迈入内院,进入齐贞的房间。   甯阶与宓沈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走到齐贞的房间外。   无需甯阶动手,门窗上的纸便被戳破,想来应是江却所为。   红衣人进入房间后就把面具摘下。   甯阶与宓沈知此人肯定是齐贞找来假扮江却的人,也猜到定是齐贞极为信任的人,但两人都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女扮男装的齐菇。   齐贞问道:“没人发现你吧?”   齐菇摇头回道:“无人。”   甯阶瞳孔一震。   他转首轻声道:“师尊,这是江却的声音!”   宓沈一听齐菇的声音,眼中也闪过惊愕。听到甯阶的话后,他用唇语问道:“确定?”   甯阶点头确认。   宓沈微微敛眼,葱白细长的手指下意识轻抚着甯阶送给他的发簪,低声道:“幻音药。”   不等宓沈细思,屋内齐贞又道:“ 不枉江曲研究了这么多年,你服用幻音药后的声音与却儿分毫不差。”   齐菇笑道:“确实如此。”   齐贞脸上的笑意还未维持,转瞬又换上一副忧心:“元西送过去了吗?”   齐菇点头:“夫人放心,一切皆已办妥。”   听到此处,宓沈也确信江却确实知道他父亲做的恶。   宓沈对甯阶使了一个眼色,甯阶立马明白宓沈的意思。   两人默契地离开门口,走到一侧的走廊上。   宓沈习惯性地把手背在身后,道:“仍需细细查证。”   甯阶点点头,随后他道:“师尊,我们不如再临祠堂?”   宓沈没有回话,而是朝着一旁的梓泮池走去。   甯阶看着宓沈一身红衣在月光下、牡丹旁毅然决然地朝池塘走去,此时他心中完全没有见到月下花中美人的热意,有的只有一种莫名的慌张。   他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喊道:“师尊。”   宓沈听言止步,回首望去。   他见甯阶一脸慌意,开口安抚他道:“无碍。”   话落,宓沈不再回头,继续往前走。   到了一处,宓沈停下,他微微敛袖抬手一触,红色的灵璧出现在两人面前。   宓沈用指腹触着这红色的灵壁,淡声道:“果然,我们在江却的视野。”   甯阶压下来历不明地心慌,走到甯阶身侧,与他一样伸手触摸着这道红色灵壁。   他轻声道:“这是江却的世界。”   甯阶说完,转眸看向宓沈,而此时宓沈也转首看向他。   两人目光相触,空中凝起的是心有灵犀。   正如两人所言,这个幻境是江却的世界,不消一会儿,天已熹微。   宓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回房吧。”   甯阶压下那股慌张带来的刺痛,与宓沈一同回到新房。   两人推开门,房间一片空寂。   但很快,熟悉的香料味道慢慢袭来。   宓沈的面容出现浮动,旋即两人的灵魂抽离出来,他们站在一侧,看向江却与元西。   元西身着常服向江却行了一个礼。   江却冷着眼微微颔首,并未有扶起元西的念头。   元西也不在意,自己起了身。   元西开口道:“昨夜疲累,一些话也不便在你我新婚之夜相谈。今日寻你,除了要一同向母亲请安外,也希望江家可以兑现承诺,把测试灵根的古樟枝借我一观。”   江却蹙眉道:“你要这个作甚?”   元西淡淡一笑:“家中有一小妹,想知道她的灵根如何。”   江却回道:“归宁之日,携上即可。”   江却对元西没有耐心,他冷淡道:“走吧,母亲在等着我们。”   元西喊住他:“江却!”   江却停住步子,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元西也不在乎江却的态度,她淡淡一笑道:“江却,我今日便想用一下。”   江却道:“为何?”   元西语气平淡道:“之前及笄前,家母携我来家中。汝山习俗,女子及笄前可来江家测试灵根。母亲便拿出古樟枝让我轻握。那日我才知晓我的灵根也算上乘。”   江却的语气不冷不热道:“你想如何?”   元西淡淡一笑:“我想再测一下我的灵根。”   江却回道:“可以。”话落,他露出讽刺的笑:“既是你想用便说你想,不必拿你妹妹来做掩饰。”   空气忽停滞。   良久,元西开口道:“江却,你很讨厌我。”   江却仍旧没有回头,他冷笑道:“颇有自知之明。”   元西再次沉寂。   江却没有耐心,他冷声道:“走吧。再不去,就误了时辰。”   元西没有抬步,而是道:“江却,你是在厌恶我,还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却有带着一股尘埃落地的声音继续道:“厌恶女人。”   江却真是没了耐心:“有何区别。”说着他便抬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显然,江却是真的不在乎这位新婚妻子,他没有去向齐贞请安,而是来到书房。   他推开门,迈了进去。   房内有两张案几。   一张摆满了精致的文房用具,与这一张相比,另一张朴素过了头,笔是简单的兔毛所致,没有纸,只有满满的书籍。   江却走到一旁,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打开某页,从里面拿出曼珠沙华的花签饱含相思道:“阿鲤。”   甯阶看向宓沈,宓沈缓缓点了点头。   甯阶往前走了一步,道:“江少主,百闻不如一见。甯阶这厢有礼。”话落,他抱拳微微行了一礼。   面前的江却像是一个虚影一样,他听不见甯阶的声音,整个书房宛如只有他一人。   江却凝力于指,把略微枯萎的花朵变得更加鲜艳起来。   甯阶也不意外,他松拳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放在腹前,儒雅一笑道:“江少主看来也似乎察觉您的原配元西有些不同。”   江却把花放入书中,动作透出他的关切。   甯阶见江却不为所动,脸上的笑意加深,他往前走了一步,迅疾地从江却手中夺走那本书。   江却察觉到甯阶想要夺书,杀意骤起。   但他没有想到甯阶灵力全失,自己仍不是甯阶的对手。   江却伸出手,眼神阴翳道:“把书还给我。”   甯阶像是没有感受到江却的杀意,他淡然地从书中拿出那株曼珠沙华,在手中把玩一番,玩味道:“曼珠沙华,魔界之物,意为恐怖血腥。不过,也倒也符合江鲤。”   甯阶收眸看向脸色铁青的江却,微微一笑:“曼珠沙华,绝境中的希望。”甯阶说到此处,他微微把这株曼珠沙华放在掌心中。   江却眼神一变:“不要!”   可惜花在甯阶手中,哪里由得江却的意愿。   甯阶款笑着,手指却狠厉地把这株花抿成了粉末。   他语气轻扬:“正如她独自以新娘之身,杀死危害汝山多年的鬼新郎。”他语调突转,带上一股阴戾:“破除了最令人作呕的禁忌。” 第48章 汝嫁殇(十二)   狠厉毁灭、惊愕不可接受,多种情绪杂糅在江却的脸上。   他面皮抽搐了几下,嗓音奇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完,他的情绪成功整合在一起。   江却猛地把桌子上的书挥倒在地,歇斯底里咆哮道:“你什么意思!”   甯阶脸上依旧是清淡的笑,他拍拍手掌,震下手指上已成干粉的花尸,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喜欢的江鲤是个女人。”说到这,甯阶的笑中带上了讽刺意味:“你恨女人,但江鲤却是女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宓沈此时淡声道:“通过你的言行举止,不难看出你瞧不起女人,但你却爱上了女人。”   宓沈此话当真是讽刺至极。   若是江却因他爱上身为男人的江鲤而仇恨女人,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若他因为江鲤是个男人他才爱他,那他口中的思慕更是笑话。   江却的歇斯底里倏地僵住,慢慢地,他抬起手捂着头,不敢置信道:“阿鲤他,他怎么可能是个女人!不可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似低喃道:“不可能啊,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不可能看不出他是一个女人,不可能!”   旋即,他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甯阶与宓沈,厉声道:“你们在炸我!”他把衣袖挥地乱舞:“你们在炸我!”   没错!   宓沈与甯阶在炸江却。   正如前文所言,若要破这幻境,需得从幻境主人身上下手。   毫无疑问,这场新婚幻境的主人是江却,身着红服的江鲤是他一辈子的渴求。   只有江却灵台崩溃,他的灵力才难以支撑这个幻境。   至于江鲤为女子……   这的确只是甯阶与宓沈默契想出来的对策。江鲤到底是不是女子,他们也不知道。   正如江却的低喃,他与江鲤相伴多年他都没有察觉,更何况是甯阶他们这些外人。   但是,人们喜欢自欺欺人。   江鲤身为男子,江却想要得到他困难重重,但若他是女子呢?岂非是囊中探物、轻而易举?   是以幻境中齐菇模拟江却的声音,这个场景让江却记忆尤深。   更或者,这个并非是真的,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场景。   甯阶与宓沈自然不能放过江却这个弱点。   甯阶透窗看了一眼隐隐含着崩溃之意的天象,继续道:“想必你见过与我们同行坐轮椅的人?你猜她是男是女?”   耕芜派的服饰以黑为主,伏凇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根本不会像谢秾一样挽女修士的发髻,只有王沂在时,她的发髻才是在女元君中流行的款式。   再加上她的腿疾,一向自尊心高的伏凇更不愿着在众人印象中偏弱的女服,是故出任务,她多以男装示人。   鹤雾湖那次,若不是王沂提前给甯阶看过伏凇的画像以及她意外地梳了个女髻,恐怕甯阶根本看不出伏凇是位女子。   这次外出匆忙,发髻是伏凇自己弄的,又着男装,在江府外便已被错认为男子。   因此甯阶确信,只是大致掌握江府动态的江却一定不会认出伏凇为女子。   而这一点,更是戳痛江却。   果如甯阶所言,江却怔住,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与的确如此。   此时,宓沈装作确有其事地淡声道:“修真界有辨灵骨一说,只需搭一眼便能瞧出灵根优劣。区区性别,更不再话下。”   甯阶继续道:“听闻江少夫人最爱一种香,日日佩戴,宛如体香。这种香在你新婚之时,你用红绡牵着她并行夫妻对拜之时,敢问尊夫人身上有没有这种香。”   江却的嘴唇不停地蠕动,可一个字也成不了型。   甯阶莞尔一笑:“你曾与令慈说,这场婚事乃是一次交易。江少夫人就算不知,花烛第二日,一位刚刚过门的妻子怎会问昨夜与她缠绵的丈夫,问他是不是厌恶女人?”   宓沈则道:“你送完江鲤之后,回房中途,曾遇一黑影。若你未察觉,阿阶也不可能察觉。”他顿了顿,继续道:“像江鲤自小生活在人界的修者,正如你所言,何处修行不是修行,为何偏要来一场不回头的历练?”   两人这通添油加火效果显著。   江却脸上崩溃之色不断加深,到了最后,他忍不住尖叫道:“啊啊啊!”   幻境在这一声又一声中破碎扭曲,随后一道黑洞缓缓出现在两人面前。   甯阶直接握住宓沈的手,不等他反应,与他一同跳进黑洞之中。   “嘶~”   甯阶痛嘶一声,彻底从幻境中醒来。   甯阶立马从地上爬去,走到宓沈身旁把他搀扶起来。   他见宓沈脸色微白,紧张道:“师尊,你受伤了吗?”   宓沈抬头看了一眼甯阶头上的发簪,抬手轻轻把微斜的发簪扶正,随后才抿唇摇头,示意无事。   甯阶看向这因幻境破裂而变得乌烟瘴气的祠堂,道:“师尊,我们接下来要去……”   倏地,甯阶的话顷刻消散。   他的瞳孔蓦地睁大。   宓沈见甯阶变了脸色,便知他也闻到了这股彻底暴露燃烧在空中的香味。   宓沈蹙眉道:“走。”   两人迅步如飞来到前厅,之前静穆伫立在一侧等着血河忏仪式举行的人们,此刻全部昏倒在地。   甯阶顿下身用灵力去探,这些人全都中了迷香,陷入了幻境。   甯阶抬起头,对宓沈颔首。   宓沈眉宇紧皱道:“去寻李磷他们,先把他们的幻境破掉,再合力做阵,把百姓唤醒。”   哪怕甯阶心里知道李磷他们铁定中招,但到江水河畔,见王沂他们昏倒在地,甯阶还是不由心惊。   能让整个汝山陷入幻境的,绝对不是在祠堂放几股浓香便能做到的。   哪怕知道对方不简单,可还是没想到此人功力竟深厚到如此地步,竟然让多疑的伏凇都不知不觉中了招。   李磷离甯阶最近,甯阶使了一个咒语,进入了李磷的幻境之中。   甯阶原本以为李磷记忆最深刻的地方,要么是他与谢秾的相处,要么是幕帘死时。   但让甯阶惊讶的是,李磷印象中最深刻的地方竟然是梁陵。   十三|四的李磷端着身子跟在他父亲李眺身后,向白帷恭敬行了一礼。   白帷坐在高台上,让人去取座椅。   等李眺落座后,白帷直接开口道:“李兄所来是为何事?”   这番话虽是问李眺,但白帷的目光却落在李磷身上。   李眺笑呵呵道:“听闻微雾仙尊出关收了一位小弟子,正巧我和磷儿在梁陵境内,特来恭贺。”话落,李眺一挥后,一堆礼品出现在白帷面前。   白帷抬手制止道:“区区小事,李兄不必贺喜,此礼梁陵恐难接受。”   甯阶的呼吸不觉一窒。   安稳日子过惯了,他倒是有些遗忘白帷从一开始便不愿承认他是师尊的弟子。   李磷年纪虽小,但也知名满天下的微雾仙尊收首徒绝非梁陵小事。   可白帷这般说,无非在不承认甯阶的同时,告诉父亲梁陵绝对不允许宓沈再收弟子。   李磷虽在来梁陵之前便做好被拒的准备,但他仍是不解。   整个梁陵对宓沈的态度都是高高尊起,但却束之高阁。   他不明白,梁陵为何不愿宓沈收弟子,哪怕他们这些小辈资质不如宓沈,但宓沈老去或者成神后,他的衣钵若无弟子传承,便彻底在人界消失。   这对修真界来言并非益事。   虽然被拒,李磷的心境并未被此事所干扰。   他与父亲向白帷告辞,启程准备回水沉。   在路上,甯阶意外地看见少时的自己被宓沈抱着步履匆匆地前往窃蓝山。   但令甯阶怔然的是,他的胳膊从鹤氅中露了出来,上面长满了利器割伤的疤痕。   甯阶心头浮起一股狐疑。   因宓沈常年闭关,自己甚是重视他与宓沈相处的时光。只要相处过,他绝对不会忘记。   可刚刚那一幕,他的脑海里却没有一丝的痕迹。   甯阶见此,便想去记忆深处去寻。   但他越想,脑海中的刺痛就越发明显。   “嘶~”   甯阶忍住痛抬眸看向宓沈抱着他的背影,心突然沉了下来。   ——师尊也受伤了!   宓沈的脚步极快,不消一会儿便消失在李磷父子眼前。   李磷收回目光,道:“父亲,刚刚那位是微雾仙尊吗?他好像是受伤了。”   李磷此话一出,甯阶的眉头猛地一跳。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看来,师尊的确受了伤,且伤势不轻。   李眺脸上没有厅内的迎合讨好,他把手背在身后透露出一丝冷。   他道:“刚刚的确是微雾仙尊。”话落,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他没有受伤,只是第一次抱人姿势不对罢了。”   甯阶的眼神沉了下去。   不对!   师尊就是受了重伤,否则他不会让自己的胳膊外露。   李磷显然也不认可李眺的话,他想反驳自己的父亲,但李眺却道:“不必多说,我们即可回梁陵。”   李磷只要压下心底的疑惑,回道:“是。”   这是李磷经历过的事,甯阶此刻又入了李磷的身,他知道李眺是突然带李磷从水沉来到梁陵,并在路上明确告诉李磷,他们此番来梁陵只为祝贺宓沈收徒,绝非为李磷求取宓沈的弟子之位。   甯阶像年幼的李磷一般,对李眺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解。   到了水沉,李磷并未与李眺一起先回门派,而是向李眺道:“父亲,过些日子,阿秾会来水沉,孩儿想去市集买些她爱的果脯。”   李眺面色焦急,像是有急事,他几乎立刻应允李磷:“去吧。早些回门派即可。”   李磷此时已然养成不该他知道绝不多问的性子,他行了一礼,等李眺走远,便转身走向市集。   但刚入市集,李磷就发现他灵袋中的灵石已空,他又不喜赊账,便打算回门派去取灵石。   甯阶本以为李磷会直接去水沉派的账房去取灵石,没想到他竟会来到密室。   见李磷爬到案桌下,从里面的花瓶中取出一袋灵石后,甯阶不觉哑然一笑。   之前他认为李磷与王沂相比,他对谢秾的占有欲不会强烈,没想到这也是一个醋缸挺深的人。   不过,没等甯阶感慨完,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   李磷知道一旦有人入密室,定是有要事相谈。   他刚想出去,把空间留给来者。   没成想却听到李眺的声音。   李眺对着另一人道:“宓沈突然收的这个弟子,你说会不会是戎宿与处寂的孩子?”   李磷与甯阶眼神皆是一沉。 第49章 汝嫁殇(十三)   戎宿,梁陵掌门戎鸣之女。   戎鸣则是白阑的师尊,宓沈的师祖。   但只要熟读梁陵史书的,便知戎宿自幼体弱,不善武艺,与白阑有婚约。可惜天妒红颜,少时便因病痛逝世。   史籍上关于戎宿记载不过寥寥几行,但就寥寥几行早逝的人,却出现在只重门派的李眺口中。   更令人惊愕的,与这个名字相关的,是在任何门派史籍中都未曾听言过的名字——处寂。   还与宓沈唯一的弟子甯阶有关。   李磷与甯阶不由自主收敛身子,屏息听着李眺与对方的谈话。   李眺像是不指望对方回答,继续一人说下去:“按照年纪,两人孩子年龄正好与甯阶符合。宓沈不收弟子,但却收了甯阶。就算白阑与白帷面上阻拦,不过也是为了堵修真界悠悠之口,最后的结果不还是甯阶成为宓沈唯一的弟子。”   ……   甯阶慢慢攥紧了手。   关于他的生身父母,他的确是一丝印象都没有。   但白帷答应师尊收他为弟子,绝非如李眺口中所言。   ……   咯吱!   甯阶指骨窜白。   师尊曾与自己说过,他收自己为徒,是因自己像极了幼时的他。时间无法回溯,但在时间长廊上,他能通过教导自己弥补当年的他。   但这些都不足以白帷接受他成为师尊的弟子。   他隐隐感觉师尊一定是用了某个条件,让白帷不得不同意。   “嘶~”   熟悉的刺痛再度向甯阶袭来,剧痛的压抑下,他根本无法细想。   对方见李眺陷入焦虑之中,淡声道:“掌门不必焦虑。若甯阶真是戎宿之女,白帷绝对不会让叛徒之子继承青圭。”   青圭?   甯阶蹙紧眉头。   他在梁陵多年,从未听过他们口中的青圭?   但不知为何,甯阶的心脏一绞,杜承的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耳边——敢问苍璧何名?   李眺听言,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慢了下来。他缓声道:“是我急糊涂了。处寂与白阑有着夺妻之恨,白帷一向推崇白阑,若甯阶真是处寂之子,青圭的确不可能交到甯阶的手上。”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掌门莫乱了阵脚。就算青圭给甯阶又何妨呢?梁陵是懂规矩的,这五大门派之首的地位,他们会拱手让人。掌门与其忧心青圭一事,倒不如谋划在与其他三个门派中,挣得头筹。”   李眺相比之前的焦躁不安,此番倒有些桀骜:“我泱泱水沉,立派千万年,又持有白琥,哪里是剑花等派可比拟的。”   对方仍淡然道:“掌门不可大意,您别忘了,当年横空出世的杜承可是直逼白帷。”   李眺听到杜承的名字脸色一僵,他轻咳一声,冷笑道:“就算杜承超越了白帷又如何?他若真为他家族着想,就应把资质好的弟子乖乖送到我们五大门派中,而不是一个劲儿想要发展他的玄北杜家。”   甯阶听到此处,原本清晰的思路再次变得云中雾里,难觅清明。   若他没猜错的话,青圭与白琥都应是绝世宝物,分别是梁陵与水沉的镇山之宝。   但这又跟杜承何关?   为什么说若杜承真以家族为重,就应把资质上佳的弟子转交到五大门派之中?   还有,五大门派之首不是五派以武力定尊吗?为何这个神秘人会说梁陵会把尊位让出?   对方这次倒是没有给李眺劝告冷水:“掌门此话确实是真。杜承的凤凰刺武学价值再高,其弟子的资质也只能在五大门派不要的人中挑选。真想成神,仍须拜入五大门派。”   说完,神秘人顿了一下,继续道:“掌门,白琥一事何事告知少主?”   甯阶看向李磷。   李磷的年纪终究是小,难以像长大后一样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且此时又是他独处,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甯阶推测李磷的想法估计与自己相同。白琥虽贵重,但也不至于成为秘辛。   李眺沉声道:“磷儿年纪终归是小,白琥一事,还是等磷儿迎娶谢秾之后再告知他吧。”   对方听言意外地挑了挑眉头。   李眺见此,问道:“意外。”   神秘人坦诚道:“十分意外。且不说谢秾与伏凇两人的资质,单单拿黄琮与玄璜相比,还是类似苍璧、礼北的玄璜更胜一筹。”   李眺嗤笑一声道:“黄琮与玄璜相比,我自然更喜玄璜。”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但黄承他给伏凇吗?”   神秘人没有说话。   李眺继续道:“谢秾毕竟是剑花的少主,是谢枝的唯一女儿。谢秾嫁给磷儿,她自然会携黄琮所来。”   说到这,李眺脸上露出对伏凇的轻视:“且伏凇资质再高又如何,我可不想我的磷儿娶一个有疾的女人。再说,我磷儿日后会成修真界的王,他的妻子用代表王后的琮,岂不是吉兆。”   神秘人这次开口道:“谢秾虽是谢枝唯一的女儿……”   话未漏尽,他话锋忽转,冷声道:“是谁在偷听!”   藏在暗处的李磷心跳骤然加紧。   甯阶哪怕知晓李磷是李眺捧在手心的宝贝,也难免为他捏了一把汗。   但从李磷的视角,只见四只脚朝密室入口赶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藏在案下的李磷。   甯阶刚想为李磷松一口气,就听见一个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又逮到一只。”   旋即,甯阶眼前一片黑雾。   “阿阶!阿阶!”   宓沈焦急地声音传入甯阶耳中,他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宓沈忧心的脸。   他轻颤着声音道:“师尊……”   宓沈见甯阶醒来便松了一口气,连忙把甯阶搀扶起来。   他见甯阶的意识慢慢复苏,这才问道:“你不是来解李磷的幻境吗,你怎么直接进入他所在的幻境之中?”   甯阶意识回笼后,低声道:“弟子本想解江楼的幻境,但不知为何,当时灵台一片模糊,糊里糊涂地便进入了幻境之中。”   甯阶是真的有些模糊。   之前在祠堂,他们被迫进入幻境,是需打破幻境才能离开。但李磷他们所陷入的幻境是他们自己意识不到的那种。   这种幻境有两种解决方法。   一种则是祠堂那种,但对入侵者有坏。   另一种则是在外施法便直接破开幻境。后一种虽对陷入幻境中有风险,但甯阶的灵力足够强盛,完全对李磷无害。   但甯阶也不知,他为何直接选了对彼此都有弊的第一种。   说完,甯阶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宓沈见甯阶脸色苍白,整个人活像是没聚全魂,眉头不可遏制再次蹙紧。   但现在并未探究这个的时候。   宓沈轻轻拍了一下甯阶的背,低声道:“阿阶振作一点,待会儿还有一场大战。”   甯阶强迫自己把注意集中在当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一下头。   宓沈让甯阶自己缓一下,起身走到李磷身边,凝起一股强大的灵力灌入李磷的体内。   王沂率先醒来,灵台的深沉告知他中了法阵,灵台稍清晰一刻,立马费劲地走到伏凇的身边,跪倒在轮椅旁查看伏凇的情况。   见她缓缓苏醒,王沂这才攥着伏凇的手放松下来。   宓沈收回灵力,把李磷再次放趟在地上。   见王沂与伏凇率先苏醒过来,他站起身,走向两人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沂勉强打起精神回道:“我和阿凇仔细观察着血河忏,当王真从祭坛上走下来,拿着玩偶和朱砂驶着船到河中央进行下一步仪式时,我们忽感头胀,旋即便陷入幻境之中。”   甯阶听到朱砂后,心神忽一震。   他撑起身从地上站起来,但他在李磷的幻境中耗损了大量灵识,站起来的那一刻腿脚发软,腿肚的抽搐差点让甯阶仰面撞地。   宓沈一直把余光放在甯阶的身上,见他踉跄,一个跃步来到甯阶身边,一把把他搀扶起来。   甯阶缓了一口气,对宓沈道:“师尊,浮桥,朱砂。”   宓沈倏地明白甯阶的意思。   宓沈揽着甯阶平稳落在祭坛之上。   他往下俯瞰着江水,满眼皆是鲜红。   “啊!”   甯阶一听声音,立马甩出几道结界,召出浮朔,顽固地把灵力比他强盛的宓沈护在身后。   伏凇的灵力此时也恢复过来。   她轻轻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王沂,看向祭坛上的甯阶与宓沈,道:“你们去祠堂发现了什么?”   伏凇一直关注着甯阶与宓沈,两人从祭祀仪式中离开,她立马就注意到了。   两人如今不发一言来到祭坛之上,肯定与他们去江家有关。   “啊!”   又是一道撕心裂肺的“啊”!   “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阿鲤是女子。”   铮鸣的剑声割裂空气,形成巨大的气流声。   “我待你真心,全然信你!你何以欺我至此!啊啊啊!”   “阿鲤!我的阿鲤!”   甯阶眼神一沉,他低声道:“师尊,是江却的声音。”   宓沈越过甯阶的肩,淡薄的眸子涌动着暗流。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啊!”   在剑入血肉声起后,江却的激烈的声音在某个暗角消失。   旋即一阵令人生怖的头骨断裂声音从近方传来。   “呵,是你刚愎自用,怨得了谁。”   一声阴戾的笑声伴随着湿淋血肉被捏的声音响起。   他乖戾而又疯魔地讥笑了一声:“虽然你是个废人,但能在你的脑海见她最后一面,你也不算一点儿价值都没有。”   一声饱含情意的轻谓从天际传来。   “西西,我来迎娶你了。” 第50章 汝嫁殇(十四)   甯阶眸子微眯,泄出杀意道:“江却新婚之时,出现在浮桥上的人果然是你。”甯阶攥紧了浮朔,吐出这个名字:“王真。”   “哈哈哈哈哈!”   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   王真的声音不如一开始相见的那般油嘴滑舌、嬉皮笑脸,也不像他在百姓面前故作玄虚、一派出尘。   此时,倒像是一位阳光恣意的男孩,在遇到心爱的女孩后,露出爽朗阳光的笑。   “哈哈哈哈哈!”   可惜,王真还是没有得偿夙愿--他想娶的女孩已长眠地下。   于是,语调慢慢变得乖戾,变得阴冷。   王真从一侧跃出,落在象征辟邪的桃枝上。   王真露出笑意:“好久不见呢,甯阶。”说到这,他轻歪头,像个孩子疑惑而真诚道:“怎么,江却那个废物送你的礼物不喜欢?”   甯阶一听,灵台之上顷刻充满一身婚服的宓沈身影。   他用指甲掐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集中注意,道:“江鲤当真是女人?”   王真惊讶道:“原来你还真是在炸江却。我看江却那么气急败坏,还以为你们给他看了什么真实的证据呢?”   甯阶咬牙道:“到底是不是!”   王真没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如果不是,江却怎么会来杀我。”   宓沈冷声道:“你为何得知她是女人?”   江却与江鲤几乎日日在一起,或许的确因为太过熟悉不去怀疑而从未多想,但连甯阶都未看穿江鲤是女子,更何况与江鲤相见寥寥的王真。   王真面上露出怀念之情:“江鲤是男子我也从未想到,还因她与西西亲近而狂吃几缸醋。”   他话锋倏地一转,浓情蜜意消散,转而的是狠厉阴毒,“我无时不刻不再想,若江鲤非女子,那我的西西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而!非!难!产!而!死!”   王真最后的狠厉,让甯阶等人不觉一阵阴寒。   不难听出,若江鲤还活着,那王真能生生把她给咬碎!   甯阶微微向前走了一步,抬头问道:“江鲤是怎样死的?”   王真似乎是有些累了,他慢慢把身子蹲来下去,凝眉细思道:“怎么死的?时间太久了,这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倏地,他脸上露出想起的恍悟,他惊喜道:“我想起她是怎样死的了。”   王真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脸上是纯真的笑容:“她是剥骨死的。听说资质越好越心甘情愿牺牲的,她的骨头做成的武器就越强。”   他像在船上分享八卦一样,继续说道:“这个禁术呀,没人去尝试过。谁TM的想要死啊,还TM的是心甘情愿的那种。可没想到,还真有这种蠢到家的冤种。”   他笑着笑着,泪猝不及防地从那张笑脸上滑落。   王真继续用着笑音道:“这个冤种练成后,西西还真的信了,信这种玩意儿能够杀死江渊。”   他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王真抬手用指腹细细摩挲刀脊,“那把骨刀大概也这么长吧,西西就是用着这么一把刀,去刺杀魔功深厚的江渊。”他挥舞了几下,笑道:“能杀死人吗?最后不还是用灵力把人爆死。”   王真的脸开始扭曲:“鬼新郎是死了,你还能活着嘛!如果你没有遇见江鲤,你怎么可能嫁给你瞧不上的窝囊废江却,又怎么怀了江渊的孩子,在生产阵痛中杀掉江渊,又最后因灵力耗尽,原本顺产变难产,死在一场春雨中!”   说的这,王真哽咽了一声,他攥紧了手中的灵刀,面似哀求,轻声道:“西西,原本你能活下去的,原本你是……能幸福的。”   “这一生……是真的能得到幸福安康的。”   宓沈往前走了一步,就是这一步让情绪崩溃的王真警觉。   他倏地站起身,悲伤的情绪尽收,又恢复到狠厉阴毒的笑。   王真乖张道:“仙尊是吧,你们为什么要来汝山呢?好好修你们的仙,别管我们不行吗?”   宓沈攥紧了手,坚定道:“不行。修仙之人,以渡天下为己任。”   “哈哈哈!”王真大声嗤笑起来,他笑出了泪,“渡天下!好一个渡天下!”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忍不住捧腹仰面大笑:“哈哈哈,你要渡天下,你要渡人吗!”   王真抬手抹掉眼角的泪后,指向昏倒在地的汝山百姓,笑道:“你看看他们!你们看看他们!愚蠢无知,一心只想守着无用的禁忌,这就是你们要渡的人吗?”他把匕首狠狠甩出,锋利的匕首深入土中。   王真抬袖狂躁道:“新郎不送客的禁忌,几千年了!改了嘛!产妇对主家不祥,禁在主家生产,不也几千年仍在人们心中屹立不倒嘛!”   王真五官扭曲在一起,他大声吼道:“几千年了!多少修士在汝山打着渡天下的幌子,在汝山受尽崇敬!结果呢!鬼新郎不是TM的还在嘛!人们不是还TM地厌恶产妇嘛!”   王真用破音嘶哑的声,发泄着:“几千年了,你们究竟渡了什么!渡了什么!渡了什么啊!你们告诉我,你们究竟渡了什么!为什么鬼新郎还存在在人们的心中,产妇晦气的想法还根深蒂固!告诉我呀!你们!你们究竟渡了什么!”   最后几句话,狠厉地像是要把字给活活咬碎。   甯阶抿了抿唇,道:“可是你说过,那些愚昧无知的禁忌,只不过是这些可怜的人无能为力的自保。王真,这是你说过的……”   王真瞠目欲裂:“是我说得!是我说得又如何!修仙以渡天下还TM的是你们说得!你们做到了吗?你们没做到,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心口不一!”   伏凇缓了一口气,嗤笑道:“那番话真的是你说的吗?王真,不尽然吧。”   王真被伏凇这话问得一怔,旋即笑道:“原来,你们一直在怀疑我。”他狠狠拍着胸膛,睁着目,哑着声道:“看来蠢的不是你们,而是我!”   甯阶抬眸看向王真,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话应该是元西说的吧。”   王真点点头,他笑道:“你猜的没错,是西西说的。当年,我察觉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江却的种,我去质问她为什么要忍受这种屈辱时,她就把这番话告诉了我。”   王真摊手耸肩,轻轻回想着当时的话:“她说完之后,跟我说,王真你也是受过破禁恩惠的人,所以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呵呵。”王真咯吱咯吱笑了起来,“没错,我是受破禁的恩惠。可我在受禁时,我没见死不救啊!”   他的眼抽搐起来,王真狠厉地指向昏倒在地的人,阴着声音道:“可他们倒好!西西难产去拍他们的门,可是他们都说产妇不能进房啊,他们不能破禁啊,让西西去找别人。”   “哈哈!”王真放声大笑,“西西遇事一向自解,几乎从未有求于人。他们倒好,受尽西西的恩惠,却因产妇不能进房否则便晦气的禁忌,拒绝她进房。让她活活因难产失血,死在磅礴大雨之中!”   王真看向宓沈,“仙尊,您说,这些人像不像那些染上混沌之气已然变成魔的修者。那些人,你们能毫不犹豫杀死,那这些人,你们又为什么阻拦我?”   旋即,他露出恍然的表情,“我明白了。这些人,我杀不得。这些人,应该交由你们杀对不对?从一开始,汝山的禁忌如何,我们这些人的命如何,你们其实一点都不在乎。你们,只是拿我们当做你们攀登大道的垫脚石!我们只是你们的垫脚石!”   此话一出,甯阶的心脏像是被重重一击。   他攥紧了手中的浮朔,情绪爆裂道:“不是垫脚石!成仙大道上,没有垫脚石!谁也成不了谁大道上的垫脚石!”   宓沈听此,微敛的眸子颤了起来。   王沂站起身,他刚想对甯阶说不要情绪剧烈从而暴露缺点,但伏凇一把抓住王沂,对他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王沂忍下起伏的心弦,走到伏凇一旁,静观着棋局。   伏凇看了一眼护着宓沈的甯阶,琥珀眸子沉了沉。   王真笑了出来,“没有谁的垫脚石。那你们为什么会有仙品等级?为什么某个地方有个小魔小妖,你们这些修士像是苍蝇闻到屎一样扑了上来?”   甯阶没忍住,破开自己的结界,提着浮朔冲了上去。   王真嗤笑一声,他一振袖,无数的混沌之气从他的袖中泄出。   旋即,两幅白骨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当浮朔砍向王真,一道白骨立马拎起那副小的白骨,以之作剑,迎上浮朔。   甯阶见此,倏地把浮朔收入体内,用手臂挡了上去。   骤然,白骨改变攻击方式,她放弃手中的白骨,一个翻身来到甯阶身后。   甯阶一手擎制着幼骨,察觉到女骨的攻势之后,眼神一凛,一个后踢翻了上去。   女骨一个弯腰,抓住甯阶的指骨倏地长出黑色指甲,这指甲一瞬之间,便刺破甯阶的仙袍穿入他的锁骨之中。   甯阶反应极快,立马凝力把尸骨震开。   但女鬼的指甲太过锋利,甯阶的肩膀还是见了血。   宓沈一见,周身灵力爆开。他一击灵力暴去,一手把甯阶带到灵界之中。   宓沈输入灵力,把正在往甯阶体内钻的混沌之气堵住。   甯阶看向吸了他的血而化型的白骨,攥紧了手。   他怒道:“在上党带走秦淮的人是你!你是魔族之人!” 第51章 汝嫁殇(十五)   王真轻轻捋了一下衣袖,菀菀一笑:“没错,是我。”他看向披散着发面目苍白的秦淮,轻叹道:“这个封印还是我想出来。”他跳下桃枝,抬袖轻抚着秦淮的脸,狠厉笑道:“甯阶你看,她多像江鲤那个贱人。心怀天下,为爱牺牲。”   王真走到秦淮的身后,右手掐住秦淮的脖子,黑色的指甲迫使秦淮抬起脸,冲着甯阶等人。   王真乖张笑着:“最后秦淮被王返杀死时,我用混沌之力维持住她魂灵留在她的体内。整整一炷香,让她看着,让她痛着看着她爱了一辈子的丈夫,亲手从她肚子里取出死婴,让她看着王返是如何搜罗出那么多的男尸把她和成型的孩子压在上党山下。”   甯阶攥紧了手:“元西死于难产,若你真的爱她,遇见与她极为相似的秦淮,你不应将心比心嘛!为何要这般折磨她!”   王真的指甲刺入秦淮的脸中,她刚生出的脸肌渗出了鲜血,宛如秦淮灵识归来,想起濒死的痛意,流下的血泪。   王真怒吼道:“秦淮不是西西!而是伪善的江鲤。她倒一死了之,折辱痛苦却都留给了西西!”   王真的脸痉挛起来,他大声喊道:“西西肚子里是江渊那个怪物的孩子!若江鲤真的心怀天下,那被瘴液侮辱的怎么不是她自己,而是我的西西!”   甯阶想说什么,但他情绪波动剧烈,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宓沈蹙紧眉头,加大灵力的灌入。   甯阶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抬起眸子盯向王真,道:“所以你才让汝山新郎新娘携手跳树。而树前祭祀的狗则象征江渊江却父子,鸡则代表着元西。是以你给鸡一个痛快直接刺死,对于狗则多刀让之失血过多而死,以来泄你对江渊父子的恨意。”   王真松开秦淮的手,轻笑道:“没想到你还挺了解我的。你说的都对。”说到这,王真忽露出疑惑问道:“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怀疑到我身上的。要知道,我遇见你们之后,说的每一句都在模仿着西西与江鲤那个伪君子呢。”   正如王真所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模仿着江鲤与元西,所以初遇的怀疑在有关禁忌的话中慢慢消散,有的是愧疚,以及对于他看透而又坚持的自叹弗如。   甯阶回道:“鸡的死法实在太过特殊。”   甯阶被宓沈收为弟子之前,在人界流浪很多时间。他见过杀鸡,一般都是割喉放血,从来都没见过用刀刺向鸡的腹部。   入了梁陵之后,何因虽不喜他,但他身为大师兄,很负责。甯阶第一次下山历练,就是何因随他一同去的。   死的是一对夫妻。   丈夫身上的肉是被凌迟致死。相比丈夫的惨状,妻子身上除了濒死挣扎的痕迹,就只有腹部一处致命痕迹。   两人身上都涌动着黑色的混沌之气,甯阶虽然也觉得奇怪,虽想过是不是修士借刀杀人,但丈夫与妻子的伤口确定都是魔族特有兵器所伤,而且混沌之气这种东西,除了魔族,修士根本无法掌控,最后把目标锁在村落附近的小魔小怪上。   恰巧,还真有一个小魔晚上喜欢来到人类的家中,去找吃的。   甯阶把魔逮到,并压在何因面前。   何因没有说话,只是让甯阶自己看着办。   甯阶便让小魔去看夫妻两人的尸体。   更巧合的是,夫妻两人身上的刀伤与小魔的武器割出来的伤口完全一样。   但小魔死不承认是他杀的人,还说他前几天去一个人类家偷东西吃,把武器给丢了,今日刚刚才从河里捞了出来。   甯阶看向何因,何因坐在一旁,没有任何提示。   甯阶抿了抿唇,对小魔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丢了刀,而且,你怎么证明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能动用你的刀!”   小魔恐惧至极,只会放声大哭道:“我也不知道我怎样才能证明!我证明不了啊!可我说的是实话!”   甯阶手足无措,恐吓不是,安慰也不是,只好把魔打晕,期期艾艾走到何因面前问道:“师兄。”   何因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认为的?”   甯阶抿了抿唇,坚定道:“我认为这个魔说得是实话。”   何因冷笑了一声,道:“魔,惯会以亲善、真诚示人。”   此话一出,何因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他认为这个魔物在说谎。   何因定定看向甯阶,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如何认为?”   甯阶攥紧了手。   良久,甯阶回道:“我信他。”   何因站起身,道:“很好,你是对的。”   虽然这对夫妻身上尽是魔族的痕迹,但房间有呕吐物,呕吐物里有肉,也有野菜,显然这些呕吐物不是魔的。   旁边掉落的丝帕有擦拭的痕迹,而这个村落晚上是不会给陌生人开门还迎入房间的,所以这个人这对夫妻一定认识。   更重要的是,妻子身上有被侵犯的痕迹。   这个魔虽开了心智,但跟甯阶一样,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   甯阶抬手捂住伤口继续道:“从那以后我才知道,用尖锐的物品刺穿女性的身体,其中有侵犯之意。”   说到这,甯阶嗤笑了一声,“但你那番话说到我心底了,所以哪怕是看到你住所的鸳鸯顶,我也没怀疑过你。”   王真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那你最后又怎么怀疑我了?”   甯阶眉眼勾勒出讽刺:“你是不守禁的,可你偏偏在我师尊要动河水时却文然有礼。还有,渡江之时,你故意把船桨扔给我们从而迷惑我们,掩盖江水并非动态的事实。”   王真拍了拍,赞叹道:“不错,丝毫未差。”   甯阶缓了一口气,道:“我说了这么多,但我还是有一处不解。”   王真的心情还算愉悦,他痛快道:“你问吧。”   甯阶眸子微动:“元西曾说你也是受过破禁的恩惠,你受过何等恩惠?”   王真倒是有些失望:“我原本以为你会问我,我是如何喜欢上西西的,没想到你竟会问这个问题。”说完,王真又勾起了笑:“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索性全部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   王真再次跃上桃树,不过相比之前站着,这次他倚坐在上面,桀骜道:“甯阶,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新郎不送客这个禁忌,为何再次在汝山弥漫吗?”   甯阶的心跳速了几下,他稳了稳声线道:“与江渊送两位陌生的修士有关。”   王真的眼神再次狠厉下来:“没错,与那两个人有关。”   江鲤自小是与江却长大,但江家藏私,江却对江鲤怀着那种心思,江鲤的修为自然没有任何长进。   多年原地踏步,江鲤自然生了退却的心思。   但是就在江鲤想要放弃时,汝山来了两个修为极高之人。   其中有一位女子,不知向江鲤说了些什么,此后的岁月中江鲤虽也不断受挫,但自己却自成一派,修为慢慢超过江却,成为汝山第一修士。   “至于我……”王真的眼中浮起一道温热的水帘,他把眼弯得更窄,看向甯阶笑道:“你也是在江却的幻境中看到了吗?我是浮桥船夫之子。”   汝山依江为生,百姓在两岸分别建立起民居。   之前没有船时,两岸的人便靠对喊来相互交流,当枯水期到来时,对方会走到河道上,把这边的瓜果隔着江远远扔过去。   因为这个,汝山还衍生出一个习俗——掷果大赛。   掷果大赛,无论男女,只要把手中的瓜果包裹好后扔过去,谁扔的远,谁就是冠军。   每当这时,隔岸相望的男女便借此次大会,在瓜果中藏上自己充满情意的书信、手帕亦或是香囊,把自己的心意扔过去。   再后来,人们便发现可以浮木过去,但遇到江流湍急时,便会丧命。   随着时间的慢慢发展,船真正的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掷果大赛仍存,只不过变成驾驶船只开启。   可不知道是哪个时候开始,有人宣传人们大肆用船引来之前溺水而死的亡灵怨恨。   这些亡灵见人们在江上玩得欢乐,便心生嫉妒从而作祟,让人掉落江中丧命。   久而久之,两岸便疯狂传了一首童谣   ——江风起,万鬼嚎,人命丧。尘土淀,万鬼伏,人命保。   自那以后,人们心中便用了一个刻入灵魂的观念:船上之人,是不洁的,是血腥的。   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   比如江家。   江家为了占领对面,便传出说船上的人是不洁的,身上是容易附上鬼祟的。   但这也是有前提条件的——嫉妒。   什么人最生嫉妒?   是穷人。   于是,南北两个岸边的人把穷苦人家推了出来。   让他们永久待在船上,在船上生活,不让他们上岸,并且不让他们与岸上的人通婚。   就算是生的孩子,也生生世世背负着不详与晦气。   他们不能读书,更不能修炼。   对这些人而言,他们要的做事只有一件,那就算背负着诅咒,成为桥梁。   王真的眼中浮起了血丝:“这是不是与产妇生产极其相似。当这些产妇生产时,当那些穷苦的人被认定他们一定怀有最毒的妒恨与晦气时,没人会想起之前他们的善良与温和。在他们眼中,这些人只是晦气与背负禁忌的代表。”   一直没有说话的宓沈忽道:“既然你是受禁忌之苦又成破禁恩惠之人,那你不是应该更能理解江鲤与元西的做法?”   王真嗤地一笑:“就是因我尝过禁忌的苦,又尝过破禁的甜,我才知道,想要彻底破掉禁忌,不受禁忌之苦,就只有一个办法。”王真站起身,从树一跃而下,把身上的混沌之气全部灌入桃树之中。   王真乖戾笑道:“那就是全部都给我死。”   倏地,万丈江流从水道奔涌而出。   “血河忏!” 第52章 汝嫁殇(十六)   甯阶挡在宓沈面前,凝力灌入地上,旋踵一朵巨大的灵花从水柱中破水而出,像是神灵中补天的巨石,展开的千重花瓣顷刻化石,硬生生把血红的江水压了下去。   王沂原本见江流掀涌起,下意识挡在伏凇面前,召出云铁扇,聚灵想把江流压下。   但见甯阶快他一步,心下闪过了然。   之前甯阶暴怒冲上去送人头,他还觉得奇怪。与甯阶相处多日,王沂能看出他不愧是微雾仙尊养出的弟子——理智、冷静,遇事不像他,容易炸火。   甯阶在他面前炸了,好像就跟宓沈有关。不过也就那么一次。   这世上,除了宓沈能令他情绪波动,其余的人与事,在他心里,像是扔掷在石面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王沂想到这,不由看向宓沈。   怪不得仙尊见甯阶冲上去没有用灵力把人捆拽回来,原来是知道甯阶在画阵。   王沂收回目光,合扇踅身看向伏凇,轻笑道:“他们真有默契。”   伏凇静静看着远方那对人,攥紧了手,没有回话。   甯阶动作过猛,肩上的伤口再次裂开。   他抬手捂着伤口,嗤地一笑:“王真,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会拖延时间。”   王真先是惊讶片刻,反应过来了,抃手称赞道:“不愧是甯兄。遗憾的是……”   王真眼神一凛,他一挥手,原本化型的秦淮与那小儿旋即化一道红色的光束投入江中。   原本被淡蓝灵力压下的江柱再次滚涌至天际。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水流的颜色是比朱砂更红的赤红色。   王真吞咽了一下,抬起手摸掉嘴角的血。他灿烂一笑:“可惜这个阵法是用我生命催化的。它生生不息,你无法渡人。”   说完,王真哈哈大笑起来。   甯阶眼神一凛,凝聚更大的灵力灌入地中。   可惜,没有一朵花成功冲破江流,化作灵石把之压下。   巨大江流的涌动形成漫天红雾,自天际朝地面缓缓漫来。   此时那条巨大的江在水柱的带动下,迅速变成了一条铺满十里红毡。   甯阶灵力不支,一下踉跄在地。   宓沈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抬袖为甯阶输入灵力。   王真用尽最后一丝混沌之气,让自己一身的道袍换成新婚的喜服。   他走到江边,对着满目鲜红的镜,从灵袋中拿出新郎发冠,板板整整戴在头上。   甯阶攥紧苍白的指节,看向宓沈,嘴唇惨白无力道:“师尊……”   宓沈轻轻摩挲甯阶的眉梢,道:“无事。”   话落,宓沈凝了一股灵力甩了出去。   巨大的江流在某处破了一个口子,旋即一行人破流而出。   王沂定眼一瞧,忍不住道:“俯林长老。”   而站在一旁的王真稳住身子后,看向跌落在地的女子,瞳孔一震,顾不上身体灵力地外泄,踉踉跄跄跑了过去。   宓沈继续给甯阶输灵力,他高声喊道道:“师兄!”   归境站稳身子,听见宓沈的声音,瞳孔颤了颤,立马顺着声音看过去。   见甯阶受伤颇重,这才回神走过去,一道温绿色的灵力缓缓驶入甯阶体内。   伏凇见此,对王沂道:“砚信,推我过去。”   王沂听言,推着伏凇走到甯阶等人面前。   伏凇抬袖想两人行了一礼。   归境淡淡瞥了一眼伏凇便收回目光,继续往甯阶体内加灌灵力。   宓沈见归境帮甯阶疗伤,便收回灵力,站起身。   他往前走了几步,旋即苍璧从他背脊中抽出,在天际炸开强猛的灵力。   苍璧四周扬沙揭石,很快形成巨大的石柱。   宓沈眼神一沉,苍璧倏地破开飞沙,刺向血柱。   只见苍璧在血柱上灵光闪烁几下,血柱上便出现几道巨大的裂痕。   宓沈忍**内因强度提升灵力而造成的压痛,冷声道:“破!”   蓝光从裂痕中盛开,强劲的灵力似乎想要把这血柱卸掉。   但令众人意外的是,血柱有坍塌之势,但整体却仍显稳固。   宓沈眼中也浮现出一抹惊愕,他刚想屏息加灌灵力,只见另一道蓝光刺破空气袭向血柱。   有了浮朔的加持,血柱再难成行,轰然崩坍。   宓沈顾不上收回苍璧,踅身跑向跪坐在地的甯阶。   甯阶大量泵出灵力,以致秦淮留在甯阶伤口的混沌之气大量进入甯阶体内。   甯阶一时控制不住,哇地吐了一口血。   宓沈冷了一旁的归境,凝力往甯阶体内输送灵力。   归境得到一眼刀后,尴尬道:“你别看我,你这弟子有多心疼你,你比我清楚。”   甯阶擦掉嘴角的血,对宓沈摇摇头,他捞过宓沈的手攥住,在他怀中看向一旁道:“师尊,王真……”   宓沈顺着望过去,见王真脸色苍白,冷声道:“将死之人,不必在乎。”   说完,宓沈从灵袋中取出一朵血蔷薇。他刚想塞入甯阶的嘴中,就被甯阶夺过去攥在手中。   对上宓沈惊讶甚至是探究的目光,甯阶轻轻一笑,安抚宓沈道:“师尊,弟子无碍,王真更重要。”   血柱被毁,王真被灵力反噬五脏六腑,口中涌现处浓烈的血腥。   王真把嘴中的血咽下,轻捏着女子的肩,用着混着血沫的嗓音着急问道:“西西,你是西西。”   这时女子的脸露了出来。   甯阶眼神一震,竟真的是江却幻境中的元西。   元西身上没有一丝灵力的痕迹,她从剧烈的爆裂眩晕中慢慢恢复下来。   元西灵台清明后,见到王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阿真?”   元西有些迟疑,毕竟王真的变化太大,她一时有些难认,但她还是唤出他们相处的名号。   王真一脸激动。   他一把抱住元西,又是兴奋又是泪目道:“西西,是我,我是阿真。你没死,真的是太好了。”   元西顿了一下,伸手轻轻推开欣喜若狂的王真,冷静道:“阿真,我不是西西,我是江鲤。”   此话一出,不止是江鲤怔住,就连甯阶都不觉愣住。   王真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道:“西西,你别开我玩笑了。你这张脸我化成灰都能认出。”他生怕元西否认,俯身过去拨开元西耳后的头发,边拨边道:“你耳后有一个颗红色的……”   痣字还未说完,王真的动作倏地定住。   “元西”耳后的上干干净净,连一颗黑痣都没有。   江鲤苦笑一声:“这张脸是西西自己取下的,你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王真攥紧了手,他猛地收回身子,一把把江鲤推到在地,怒吼道:“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西西的脸怎么会安在你的脸上!”   江鲤措不及防,被推到在地后,眼前一片黑眩。   她缓了一会儿,道:“西西说她的灵骨比我强,做成灵刀效果会好。我未来得及反应,西西便……”   江鲤停止,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元西身着新娘服在她面前抹了脖子的场景。   江鲤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便自尽在我眼前。”   王真一把把江鲤拎起来,一拳挥在江鲤脸上,质问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还活着!江鲤,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王真说完,似乎还不解恨,情绪上来想再次对江鲤挥上一拳。   砰!   王真的身子被一股灵力拽倒在地。   甯阶再次咳出一口血,啪地一下前扑在地。   他低哑道:“王真,你别忘了她是个姑娘。还有,她也是你和元西的朋友,元西死了她的痛苦并不比你的少!”   江鲤缓缓站起身来,她慢慢走向扑倒在地的王真,蹲下身,伤意道:“对不起。西西最后托我照顾好你,是我来晚了。阿真,对不起。”   听到江鲤的话,王真一直憋着泪倏地砸在地上,旋即宛如崩洪一般泄了出来。   他攥紧拳头猛砸地上,声音止不住呜咽。   宓沈看向一旁的归境,冷声问道:“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归境收回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命运多舛。”   江鲤的父亲是个通透之人,见鬼新郎杀妻的事频频发生,便知道有人再借此事生事。   所以从妻子怀孕那刻起,江鲤的父亲就做好把女孩当男孩养的打算。   从一开始江鲤就被当成男孩,也无怪乎江却从不怀疑。   江鲤的父亲虽然对外一直宣称江鲤是男孩,但怕江鲤自己露馅,就把男女之别讲给江鲤听,是以江鲤自小就知道她是女孩。   江鲤虽然灵根低劣,但在汝山也算是上等,便拜入江家门下,与江却一同习武。   也是因这,江鲤在某次与江却去祭祖时,发现江渊的坟墓有些奇怪。   趁着江却祭祖,江鲤细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她在靠近墓门的地方,发现这里的杂草上有被拖拽的痕迹。   江鲤留了个心,夜深趁着江却睡熟,暗中从江府来到江渊坟墓旁的树林中,躲在树冠里,细细观察着江渊的坟墓。   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江鲤看到原本已经死去的江渊冒着一身的黑气,打开墓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江鲤这么多年在江家学到的就是掩饰自己的气息,她自出府就一直未放开,见到江渊后更是把自己的气息压到极低,一动也不动。   果不然,生性多疑的江渊再次回到墓门,凝了一股混沌之气放入里面。   如此三四次,江渊才彻底离开。   等他回来之时,再次释放出混沌之气,探查是否有人进入墓门。   等天明后,江鲤混在送丧队伍中,小心离开了墓地。   回到江府,江鲤小心翼翼把门合上,一直憋着的心跳这才如急雨落盘般噼里啪啦急促地跳动起来。   “阿鲤,你去哪里,怎么这个点才回来?”   毫不夸张地说,在江却出声那刻,江鲤的心脏骤停一瞬。   江却见江鲤没有说话,从里面走到门口,见江鲤脸色煞白,立马走到她的面前,扶着她的肩,焦急问道:“阿鲤,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江鲤缓了过来轻轻摇头,道:“昨夜遇到一个相貌骇人的魔物,又遇了风,没事的。”说完,江鲤顿了一下,勉强扯了一个笑,“阿却,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你能帮我……”江鲤像是又想起什么,连忙道:“不了,我梳洗一下,就过去。”   江却见江鲤身魂分离,强硬捏着江鲤的肩把她拽到床上,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先生那边我帮你请假,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功课我帮你记着,不会耽误。”   江鲤不知道偌大的汝山有没有江渊放松之处,但今日自己的状态的确不适合出去。便顺势答应下来。   当江却合上她的门,江鲤把裹紧自己的被子扯了下来。   她缩在一角,恐慌而又警惕地看向四周。   她咬着苍白的指节,心道:   我不能倒下!   绝对不能!   失眠了几个日夜,江鲤勉强打起精神,开始暗中查找相关新娘失踪案。   江鲤刚捋出些头绪,就正好碰上清明。   江鲤知道气味难消,便想了个法子,弄了一些初闻清淡,不久香味难消的香,特意在缝隙上燃了香让味进去。   一开始江鲤也有些忧心,害怕江渊怀疑,但是几次下去,一直都风平浪静,再加上最近不是新娘的姑娘都有消失的痕迹,江鲤便下定决心,往墓中一探。   服下消除气味的灵丹后,江鲤便在那棵樟树上等着江渊出现。   待江渊走后不久,江鲤便从樟树上跳下,打开墓门,钻了进去。   她刚入墓穴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臭味。江鲤忍着干呕,小心翼翼向前摸索着。   不知走了多久,江鲤终于窥见一丝幽光。她定了定微颤的手,朝幽光处走去。   江鲤已然确定江渊就是令人生怖的鬼新郎,也料想到这是一座真正的墓室,但是哪怕是做好心理准备,当她真正看到满室孕妇的尸体,她还是一阵头皮发麻。   铮!   不等江鲤反抗,一把上好的宝剑架在江鲤的脖子。   “果然是你。我等你良久了,终于让我给抓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第53章 汝嫁殇(十七)   江鲤心脏一通乱跳之后,慢慢平静下来。   她攥紧了手,强迫自己用男音稳声道:“江夫人,果然是你。”   齐茹听此,眼神一沉,顷刻动了杀意。   齐贞抬手示意齐茹稍安勿躁,她轻轻一笑:“你是如何猜出是我的?”   江鲤回道:“我曾暗中查询这些消失的新娘,发现她们的身份地位乃至生辰八字都尽不相同。我也不得其解,直到阿却去找你借用古樟枝帮我测试灵根,我这才豁然开朗。”   江鲤之前便猜想江家肯定在暗中帮助江渊,但她思来想去都没想到,这些姑娘们在哪里会跟江家扯上关系。   直到江却兴趣忽起,想知道自己灵根的优劣去跟齐贞借古樟枝时,江鲤这才恍然大悟:   唯一能串联起这些姑娘们的东西,就是她们日益发优的灵根。   ——江家一直在用免费测试灵根,来获得这些女孩子的信息。   江鲤转过身正面看向齐贞,她攥紧了手忍怒道:“江夫人,您也是女子,您就这么看着他糟蹋汝山的姑娘?”   齐茹听言,攥紧了手中的剑,剑刃紧紧贴着江鲤的脖颈,似乎等着齐贞一声令下,便一剑封喉。   齐贞往江鲤面前走了一步,涂满鲜红丹寇轻轻把齐菇的剑刃拨开,轻笑道:“你知道唤我为夫人,便知我不在他的谋划之列。”说着,齐贞忽地掐住江鲤的脖子,“他强大对我江家有益,她们活着对我江家而言有何益处?所以,我为什么要替与我无关之人搭上我的命呢?”   沉寂良久,江鲤看着齐贞的眼睛,道:“你不会杀我。”   齐贞听言不由怒道:“阿却对你的心,你当真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吗?”   江鲤倏地抓住突破点:“夫人,若您真的为江却好,您应该与我……”   江鲤没说话,齐贞抬手怒打了江鲤一巴掌。   一股血腥味在江鲤口腔中蔓延开来。   齐菇看了一眼洞口,对齐贞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   见齐茹没有反应,齐茹再次低声劝诫道:“这也是为了少爷着想。”   齐贞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对齐茹吩咐道:“把他给我捆起来,扔进你的房间。”她顿了一下,看着江鲤脸上显而易见的巴掌印,咬牙道:“随后去我房间,取最好的药,务必在他与却儿相见前,红肿消失。”   齐茹回了一声是,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一段绳子,把江鲤捆了起来。   江鲤被齐茹牵着回到江家时,这才发现齐贞之所以能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是因她从密道而来。   之前她虽怀疑齐贞,但齐贞因性别几乎很少去江家祖坟那边,消息如何传递,她无从而知。如今见到这条密道,总算是解惑了。   待齐茹给江鲤上好药后,江鲤看向慢慢品茶的齐贞,开口道:“夫人,您考虑得如何?”   齐贞把茶杯放在一旁,眼眸深沉:“江鲤,你想跟我说的只有这个吗?”   江鲤一怔。   齐贞站起身走到江鲤面前,她卸下护甲,轻轻抚着那被她打红的脸:“江鲤你很聪明,我不信你看不出却儿对你的心意。”   江鲤微微敛眼。   的确,她已经看出江却对自己的心思。   良久,江鲤抬头直直看向齐贞:“江夫人,我只把他当成我最好的兄弟。”说到这,她忽然嗤笑了一声:“且不提这些,单单我是男人,你觉得我们可能吗?”   齐贞蹲下身,认真道:“却儿喜欢的是你,对我而言,你只是他喜欢的人。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在乎。若你怕世俗,我来想办法,绝不让你受委屈!”   江鲤摇摇头:“夫人误会。并非是我惧怕世俗,我与江兄当真只是兄弟之谊,无半分男女之爱。”   齐贞见江鲤提起江却的淡然,攥紧了手。她遏制住自己想再扇江鲤一巴掌的冲动,道:“江鲤,你就不怕我把你交给江渊?”   江鲤淡笑一声:“我之前便说过,你为了江却不会动我。”   齐贞没忍住,掐上江鲤的脖颈,怒声道:“你竟胆敢欺我儿至此!”   齐茹连忙掰开齐贞的手指,把她拉到身后,这才让江鲤免过窒息之痛。   江鲤撑着手咳过那阵劲后,慢慢挺直身子:“夫人,想必您也想要江渊死吧。若您不想,我扔进墓门的想必早让江渊起疑,就算他不知道是谁,一旦他起了疑心像引蛇入洞,像您一样瓮中捉鳖,恐怕来年的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江鲤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走向齐贞:“恐怕夫人也察觉到了。一旦汝山的女子被他用尽,或者他不再满足,那么他的目标便会指向男子。如此的话,第一个就是他亲生儿子——江却。”   齐贞的眼眸颤了一下,旋即紧紧攥紧了手。她想咬东西,但又怕在江鲤面前露了怯,让他抓住自己的把柄,从而对她的却儿不利。   齐贞在齐茹的搀扶下,勉强维持住她的高傲:“天下女子千千万,只要……”   江鲤眼神一凛,她不顾手脚的麻木,冲上前甩了齐贞一巴掌。   齐茹下意识抽剑,可她刚伸手就被江鲤打麻,旋即她便不能动作。   齐贞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打,还是被一个晚辈打的脸,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等江鲤施法让齐茹定住,她这才回过神来,对江鲤怒吼道:“你在做什么!你可知你打的是谁!”   江鲤也不再隐忍,她压低声音怒道:“我打的就是你。齐贞,你也生育过,你知道女子孕育所受的苦,你也疼爱你的孩子江却,你怎么还能轻而易举说出这种话!若江却是女子,你是不是也不在乎,把他送到恶魔的手里!”   齐贞下意识回道:“我怎么可能……”   江鲤头一次露出讽刺的笑容:“是啊,因为江却不是女子,所以你就可以抱着壁上作观的心思,让汝山千千父母饱尝离别之苦。”   江鲤打了一个响指,齐茹的定身术倏地解开。   江鲤揉了揉手腕,踅身走向门口。当她的手即将触到门栓时,江鲤倏地攥紧了手。   她再次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江鲤叹道:“我口口声声说你自私,我何尝不也是这般。我没有能力,所以想借你之力。”江鲤微微回首,对齐贞微微颔首:“江夫人,允许我最后自私的请求。请您,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您,什么都不知道。”   江鲤说完,便想打开门,准备破开齐茹设下的小结界出去。   “等等!”   江鲤停住脚步。   齐贞抿紧了唇,倏地笑道:“没错,我是一个自私之极的人。可是我爱却儿是无私的。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却儿,我也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他。”   江鲤攥紧了门栓。   “所以……”一滴泪从齐贞眼中流下,“有一本书我藏在却儿的枕中,你去……取吧。”   一滴泪猝不及防从江鲤眼眶中涌出,她捏紧了手,轻声道:“多谢。”   等江鲤走远后,齐贞再难支撑,瘫倒在齐茹的怀中。   齐茹心疼道:“夫人。”   齐贞凄惨一笑:“若是父亲还在,定会嫌弃我丢尽齐家的脸。”她攥紧了手,转眸看向齐茹,“阿茹,你说齐家好歹也曾入仙门百家,你说我好歹也曾是仙门高傲仰视众生的少主。为什么,为什么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齐茹不由哽咽道:“少主,您只是想活下来,想守着少爷长大,您无罪。”   齐贞的指节被她自己掐出了血,她眼眸闪过一丝惊恐。   那是她即将生育时,江渊给予她的恐惧。   齐贞因为江渊之前几任妻子都死于难产,便留了一个心眼。   当她留的灵力让她清醒时,看到的便是江渊浑身黑气。   他正在吸取她体内的灵力!   齐贞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大声吼道:“若你杀了我,会有修士再登汝山!”   江渊顿了一下,旋即身上的混沌之气更如岩浆一般滚了出来。   江渊阴着声音道:“你在威胁我?”   齐贞明显感知到生命流失的痛苦。   她咬紧了牙,道:“夫君,妾身是在为您着想。你想想,之前来过的那两个修士。”   提到之前,江渊身上的混沌之气倏地冒了回去。   它开了话:“那你怎么想?”   齐贞听言,原本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夫君,若您的妻子都死于难产,定有人怀疑,从而暴露。若我成功把孩子生了下来,这样怀疑不攻自破。”   江渊也知道有人在怀疑他,若是真的引来高阶修士,对他并非有利。   江渊道:“接着说。”   齐贞忍住即将生产带来的阵痛,苍白着唇,攒了一会儿力气,费劲回道:“没有人会怀疑死人。只要您假死,丧礼浩大,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您的头上。”   江渊身上的混沌之气对他道:“江渊,你这个婆娘说得对,没有人会怀疑死人。而且我不能让戎宿那个贱人发现我还活着,我们必须来一次金蝉脱壳。”   不等江渊说话,齐贞立马回道:“我可以打探消息,一定会护住你们。”   江渊想了想,正如齐贞所说,没有人会怀疑死人,而且死人带来的是更深的恐怖,他们现在的确很显眼,不如转暗,毕竟在暗中动手要更方便许多。   江渊放过了齐贞,他把产婆弄醒,转身消失。   齐贞在产婆的帮助下,成功产下了江却。   当江却被产婆送到齐贞面前,齐贞憋着泪再也无法继续忍。   她抱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江却,不顾众人的劝诫,不住地哽咽。   齐贞颤着声道:“当我抱着却儿那刻,我就发誓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却儿,谁都不能。佛挡杀佛,魔挡,”她攥紧了手,声音狠了下来,“杀魔!”   江鲤从江却那里找到齐贞所说的书,在书里面找到破除禁术的方法。   江鲤合上了书,不由叹了一口气。   骨刀她可以贡献,但是她还需要一个人来执刀。   这个人便是元西。   说来元西与江鲤的相识也是来自一场英雄救美。   驶船人的禁忌破除之后,扔掷大赛再次开启。此节便是外界的七夕。   江鲤年岁比江却大,一心扑倒在修炼上,自然不愿跟着他一同前来。   无奈江却有着异心,半是央求半是强硬地把江鲤弄到江流之上。   江流表面平静,实际暗流湍急,人一旦从船上掉下去,便被江流卷走性命。   元西站在船上,不幸被瓜果砸翻掉入江中。江鲤眼疾手快,一个纵身跃下去,把元西救了下来。   幸而不狗血的是元西得知江鲤的女儿身,并未像话本中所描述的那般对宛如天神的江鲤一见钟情,非以用救命之恩唯身相报的借口缠上江鲤。   元西得知江鲤的女儿身后,便主动帮江鲤瞒了下来。   江鲤也慢慢与之成为好友。   元西也在关注鬼新郎一事,她见江鲤愁眉苦脸,便知江鲤可能知道对方是谁,而且遇上了麻烦。   江鲤不想扯上元西,便一直想办法瞒着。   可有一天,元西却道:“阿鲤,我的灵根已经测出是优等。江夫人来元家提婚,我已经让母亲答应了。”   江鲤倏地站起身,惊愕道:“西西,你怎么会去测灵根?”旋即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沉声道:“你是故意的!”   相比江鲤的激动,元西则要冷静的多。   她淡淡瞥了江鲤一眼,道:“没错,我是故意的。若我没猜错的话,鬼新郎跟江家有关吧。”   江鲤咬牙道:“你既然知道,就不应该淌这次浑水,你会没命的!”   元西站起身,看向落日宛然一笑:“阿鲤,你说我们是怎样成为朋友的?”   江鲤一怔,旋即低下了头。   良久,江鲤沉声道:“你忍心放下王真?”   元西轻轻摇了一下头:“放不下。但是,”她转眸看向江鲤,淡淡一笑:“我更无法忍受再有新娘的尸骨出现。我们曾幻想过一个美好的未来,如今这个机会已经出现,我无法放手。”   说到这,元西的笑容更深:“阿鲤,我们之所以成为朋友,不就是因为我们殊途同归吗?阿鲤,我们信仰的道是一样,不是吗?”   元西的根骨比江鲤优等,理应由元西剔骨。但江鲤无法忍受元西因自己丧命,便与元西立誓。   江鲤沉声道:“骨刀,必须是由我的骨头来做。”她转身看向元西,“而你必须在杀完江渊后,与王真一起,活下去。”   江鲤认真道:“西西,你曾说我救过你,我可以跟你提一个要求,你会无条件答应。”   “西西,这便是我的要求。”   元西那时说好,但却暗中提升灵力,准备做这把骨刀。   她破坏了誓言,在新婚之夜,自尽在江鲤面前。   临死前,元西笑道:“阿鲤,我有一个遗愿,帮我照顾好阿真。你们两个,都必须给我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禁药的药效发作的极快,元西刚说完不久,她的肉开始一片一片落下,宛如落花。   所有的骨头消融,融合在一起后,又慢慢幻化成一把骨刀。   能破了鬼新郎之禁的骨刀。   不出江鲤所料,江却没碰她,她被齐贞送入墓中,怀了江渊的孩子。   江鲤收拾好行囊,临走前忽看向江却,道:“江却,抱歉。”   之前你赠柳枝,以希我回来再与你相聚。可此去,恐怕要相隔生死。   江却怪异地瞥了一眼“元西”,拿着书走了出去。   ……   江鲤的行囊很简单,就是宽大的衣服加上骨刀。   当生产的阵痛开始蔓延时,江鲤就开始封住自己的穴位,释放出一股小的灵力去探寻混沌之气。   或许天也在为她即将的死感到悲伤,原本朦胧的天色倏然变得黑沉迫人。   浓厚的混沌之气破开紧闭的墓门,卷走江鲤,在风雨中,把人放在冰冷的血床上。   砰!   墓门关上了。 第54章 汝嫁殇(十八)   江鲤在昏沉中感知到一股混沌之气在探查自己的灵脉。   “这就是上等的灵骨?我怎么感觉这么卑劣呢?”黑雾越是探查江鲤的灵骨,越是感到奇怪。   江渊十分信任齐贞,所以在最初并未查看江鲤的根骨。   但黑雾说的没错,江鲤的根骨远不如齐贞所说的那般优等,甚至都比不上他自己随便捋来的人。   江渊心中起了疑,他怀疑齐贞是否在骗自己,但转念一想,齐贞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江渊蹙紧眉头道:“可能是我给她的古樟枝出了问题。”说完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不管怎样,先把这个女人身上的仙气吸掉,剩下的以后再说。”   黑雾听言,倏地炸开,弥漫到江鲤身下。   在这一系列动作中,江鲤没有一丝动作。   冷静,淡然,在漫无边际的恐惧中演练了千万遍。   江鲤静静呼吸着,口腔鼻腔中都充斥着她难忍的血腥味。   “疮生至溃,白骨全露之时,最虚,可以用骨刀刺之。”   江鲤一边忍受着剧痛,一边悄悄睁开眼,观察着江渊的手。   等江渊整个手掌上的溃烂殆尽之时,江鲤露出骨刀,直身把骨刀刺入江渊的手掌。   只听一声惨叫声,黑雾骤然消散在空中。   但,江渊还在。   江鲤惊愕片刻,旋即催动灵力想把骨刀拔出,再刺入江渊的心脏。   但时不等人,江渊立马把自己的混沌之力炸开,强烈的气压倏地把江鲤从江渊前面弹开。   江鲤下意识缩起身,母性让她不自觉护住肚子。   “哇!”   江鲤倏地吐出一口气,肚子也因受了撞击,一股鲜血缓缓在江鲤身下晕了开来。   江渊倏地来到江鲤身边,白骨爪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掼入墙中,阴着声音道:“你竟胆敢算计我!”   江鲤顾不上口中涌出的血,忍着坠痛,撇过目光,活动着麻抽的手,想催动灵力召回骨刀。   江渊察觉到江鲤的动作,他用混沌之气把骨刀卷到自己的手中。   江渊狰狞看着手中的骨刀,尖着声音笑道:“你倒是有本事,竟然有这种宝物。”   江鲤被掐地慢慢张开了口,她蹬了几下淌着血的腿,攒了一下力气,伸手想要夺过江渊手中的骨刀。   但江渊岂会让江鲤如愿。   他用混沌之气啪地一下打了江鲤一巴掌,旋即捏着她的脸,阴戾笑着:“你不是想弄死我吗?那你就看着我怎么把这骨刀捻成骨灰,再把你给弄死。”   江渊说做就做,他把身上的混沌之气凝在手,元西做成的那把骨刀在混沌之气的侵蚀之下,出现了裂痕。   江鲤挣扎着,无声喊道:“不!”   可江鲤是刀俎上的鱼,根本无力阻止骨刀被毁。   江渊看着江鲤痛苦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江鲤把自己的鞋子蹬了下来,她一面挣扎,一面抬起血淋漓的脚。   江渊太得意。   他没有发现,江鲤的脚哪里是正常的脚,那是被她练化成利器的骨刀。   就当江渊猖笑之时,他的脸忽然扭曲起来。   江鲤也察觉到不对——此刻江渊身上的混沌之气,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江渊狰狞着脸,扭头看向一旁的酒菜。   他咬牙道:“齐贞,他TM的贱人!”   江鲤被齐贞给江渊下毒的事惊愕一瞬,旋即意识到这是她的机会。   她忍着分娩的痛,抬脚刺入江渊的腹中。   江渊不可置信地看向江鲤,原本慢露的混沌之气此时宛如泄洪般从他腹部涌了出来。   江渊看着江鲤笑,厉声道:“你TM的贱……”   没等江渊说完,江鲤就把全身的灵力凝聚在腿上,全部灌入江渊的腹部。   江渊的身体常年未曾运转灵力,此刻灵力灌体,瞬间与体内的混沌之气相斥。   两股力在江渊体内拉扯,立刻让江渊失去了力气。   江鲤跌倒在地,哪怕是护住肚子,也无法减轻损伤。   江鲤靠着体内最后几缕灵力支撑自己站起身,她宛如踩在刀刃上般,一瘸一拐地朝躺在地上挣扎的江渊走去。   她不再废话,抬起脚,刺入江渊的胸膛之中。   “不!”   哪怕江渊再不甘愿,他的结局只能是灰飞烟灭。   江鲤确保江渊彻底死去后,拖着流着血的腿,扶着墙,颤颤巍巍从墓穴爬了出去。   雨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江鲤找了一根粗大的树枝支撑着身子,她也止不住的脚滑。   江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零落的人家,但她知道当她看到有人家时,她到底有多欣喜。   她颤颤走到门口,费力敲门喊道:“有人在吗……求求……求求您……救救我……我……我快……快生了……”   江鲤听到门开的吱呀声,焦急的脚步在听到江鲤要生时骤然消失在雨声中。   江鲤听到脚步声,微弱地拍门:“求……求您……”   不等江鲤说完,就听到里面说道:“我们不会开门的,你难道不知道产妇拍人家的门是一件很晦气的事嘛!”   ……   江鲤那时一瞬间倍感复杂。   她去草庐生产主要是因为江渊,但这的确也是汝山的禁忌。   之前她对这禁忌感知不大,现在她只有悲凉。   她为女子感到悲哀。   明明她在为对方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可是当她怀孕以及要生产时,她却是对方避之不及的晦气!   江鲤拍了几家门后,便知绝对不会有人再接纳她。   她灵力耗尽,失去心底的支撑后,身上也没了力气,倒在磅礴大雨中。   她的头发散在湿泥之中,血在雨中消解,形成一滩短暂的血黄。   在雨中,江鲤被泡肿的眼似乎看到从前的自己。   她其实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可能死于江渊手中。   可能死在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中。   但她真没想过,她没死在混沌之气中,却会死在人市微喧处,死于难产。   ……   体力不支,血流不止,江鲤终是晕了过去。   归境复杂道:“最后是一位归家的老伯发现了江鲤,把她接回了家。也是一位妇人,难以忍受内心的煎熬,帮江鲤接了产。”   宓沈眼睫颤了一颤,他问道:“那个孩子呢?”   归境叹了一口气:“或许是上天不愿江鲤受苦吧,那个孩子是个死胎,在江鲤肚中窒息而死。不过江鲤头受了伤,丧失了记忆,醒来后便以老伯女儿的形式活了下来。”   说到这,归境不由讽刺笑道:“说来也好笑。在江鲤失忆后,曾把她拒之门外的人待她极好。不知道是愧疚还是真的淳朴。”   归境叹了一口气:“这人心啊,我是真的读不懂。”   甯阶攥紧了手,忽开口道:“师叔为何会来到汝山?”   宓沈也看向归境。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归境道:“说来也巧,我收到掌门的命令去上党寻你,途中正好发现这边有混沌之气。我知你在上党绝对不会有何差池,便留下来暗查,谁知……”   谁知正好遇上江却动手想杀元西。   江却对江鲤久而不得便成病态,一直以为他得不到江鲤是因为汝山的人反对断袖,再加上他仇女,便与因元西难产而死的王真联手,想毁掉汝山。   江却一直以为“元西”死了,但没想他去采药制香时再次与“元西”相遇。   江却心中清楚,他和王真虽是合作的关系,但是出力的是王真。   一旦王真得知元西还活着,他对汝山的恨会消散大半,甚至极有可能在“元西”的劝说下,背叛自己,与自己为敌。   江却动了杀心后便挥剑直刺江鲤,而这一幕正好被那位老伯瞧见。   老伯朝江却撒了一把石灰后,就拉着江鲤跑。   江鲤虽失忆,但人不傻,知道江却要杀自己,背起老人就往隐秘处逃。   但江却岂容这么一个大患存在,用灵力消散眼睛的痛苦后,提剑便追了上去。   这时归境正好落地想打探情况,见此立马挡住江却的杀招。   江却知自己不敌,故意引归境到江家提前准备好的密道处,用计让三人掉了下去。   归境想到这不觉咬牙道:“江却真是个狠人。江家的密道出入口全部被他用巨石挡住,上面还附上了法阵,消泯了灵力,害得我被关了这么久!”   宓沈冷声道:“既是密道,又怎会与江河相连?”   归境一听更怒:“要不怎能说江却狠,他竟引江河之水,想把我们淹死。幸好我灵带中有避水珠,这才不会在史册上留下——堂堂梁陵派长老竟是淹死这样的结局!”   说到这,归境转眸,看向跪倒在地痛哭的王真讽刺道:“他们两个真是够讽刺的。王真瞒着江却江鲤是女子的身份,并想以江水倾倒汝山,而江却瞒着王真‘元西’还活着的事实并想淹死她。最后产生的恶果,只能由他们自己来食。”   江鲤等王真哭够了,抬头看了一眼血红的天际,开口道:“阿真,你不能毁了西西用命换来的汝山。”她攥紧王真的手腕,“所以,阿真告诉我,如何破阵?”   王真咬唇抬起头,狠狠抬头瞪向江鲤,咬牙切齿道:“江鲤,你知道吗?我最恨你!你既然一无所有,那就不要充当英雄!”   江鲤看着王真血红的眼,原本就苍白的唇更加惨白。   她右腿不觉往后一扯,用左腿挡住。   哪怕有衣袍挡着,她还是不自觉用左腿挡。   ……那是她呕心沥血才研究出的骨刀。   现在生了血肉,但此痛,宛如以刀刮骨。   良久,她低声道:“对不起,所以由我开始的悲剧,可以由我来结束吗?”   王真红着眼嗤笑一声,他恨意道:“用着西西的脸死在我的面前吗?江鲤,有时我真的怀疑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是不是在遗憾我没有亲眼看着西西死在我的面前,所以你这次是来成全我吗?”   寂!   深海一般的寂静。   江鲤看着王真嘲讽的笑,看着他满是委屈的眼,抬手从王真的袖中倏地抽出匕首,从下颔处把脸皮挑开,生生把元西的面皮从自己的脸上揭开。   归境见此,立马冲向前,点住江鲤的穴位,给她服下丹药后,一边给她输送着灵力一边怒骂道:“你疯了嘛!这张面皮已经跟你的脸生在一起,你生生揭下,等着流血而死吧。”   归境的丹药是好药,江鲤的脸立马止住,脸上的血肿也慢慢消下去,依稀间能窥见那张令江却爱了一辈子的倾城面容。   江鲤对归境微微颔首,旋即挣脱归境的手,她淡声道:“仙师,将死之人不值得你消耗灵力。”   江鲤说完,她转头看向怔住的王真。   她勉强扯了一个笑:“阿真,我现在不顶着西西的脸,所以你能告诉我如何破阵了吗?”   王真的脸抽搐起来。   太复杂!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倏地,王真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出泪,一边攥紧江鲤的手腕,嗤笑道:“江鲤,我不是说过嘛,我最恨你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了!”   王真的脸慢慢扭曲起来,混沌之气在江鲤体内流离。他狠厉道:“你现在是没有修为的废物,你如何破阵!你TM的最终不还是要让别人帮你破阵吗?啊!”   甯阶听言挣脱宓沈灵力的牵制,跌跌宕宕来到王真身边,道:“你是说破阵需用修士?”   王真此刻情绪全在江鲤脸上,根本没有听到甯阶的话。   甯阶费劲板过王真的脸,怒声道:“你说啊,如何破阵!”   王真此刻成了苦笑:“你不是猜出了吗?”   他撇头看向血红的江水,挽了一个笑:“这十里红毡是用我的命开启的,消耗的是我生灵。”他转头看向甯阶,“所以要破此阵,须得一命抵一命,这个人的修为,还须在我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孕妇的肚子不能用力按压。现实中临近生产未开时,是可以走动来开口或者转移注意力,但小说是小说,里面的人物多少有灵力加持,若有怀孕的读友,一旦羊水破了,请立马就医!!! 第55章 汝嫁殇(十九)   众人听言皆是一震。   甯阶不觉松开了攥住王真衣领的手,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宓沈见此,立马扶住甯阶。   江鲤倏地站起身来,朝宓沈等人鞠躬道:“此事因江鲤而起,虽知不该开口,但仍想请各位仙友传灵力给鲤,由鲤殉葬了结此事。”   王真嗤笑了一声,摇头笑道:“瞬间提升的灵核根本无法支撑。”   伏凇推动轮椅走到宓沈面前,拱手:“仙尊,殉葬一事交由伏凇来办吧。”   说到这,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近年来,伏凇一直备受腿疾之扰,深夜难眠时,总为身是耕芜首徒却无法为门派做出建设而愧疚。此事交由晚辈来办,既妥帖,又全晚辈心事,是乃两全一事,望仙尊成全。”   王沂抬手作揖道:“仙尊,阿凇她天资甚高,为此牺牲不免遗憾,不如交由晚辈。晚辈放荡,一生少做正经一事。万望仙尊成全。”   江鲤从脖子上取出项链,毫不犹豫拽下中间的珍珠。   她看着手中的珍珠,露出了一个笑容,旋即颤颤巍巍把它交给挨着自己最近的归境:“仙尊,请看这个。”   归境眼中有些疑惑地接过。   这颗珍珠一到归境手中,旋即褪色,变成了一颗带着花纹的牙齿。   归境倏地变了脸色,他抬眸惊愕地看向江鲤:“这个东西从何而来?”   宓沈听到归境惊愕,把目光分一丝在他手上,但是见到那颗牙齿,宓沈也如归境一般脸色变得深沉。   甯阶见此,不由顺着宓沈的目光望过去。   ……   说实话,甯阶不知这颗牙齿有何作用,但是能让博识的归境与宓沈双双变了脸色,想必来头不小。   江鲤见归境识得,原本还有些微微紧张的脸顷刻松了下来。她舒声道:“之前江鲤还担忧仙师恐怕不识,现在倒是江鲤多虑了。”   归境眸子沉了沉:“这颗牙齿是故人之物,怎会不识。”   甯阶听言心思微动,他看向宓沈,询问道:“师尊,这牙齿与常物有何不同之处。”   宓沈抿了抿唇,沉声道:“此物可吸天地精力,涵养身体,更能在瞬间提升一个人的灵核至近仙之盛。”   江鲤听到宓沈的话,回道:“正是此用。据说,这颗牙齿是从魔尊身上取下,用之,使用者的功力可媲美魔尊。”   甯阶听言,瞳孔惊颤。   他的心骤然跌至谷底,漫天的迫痛向他袭来。   甯阶攥紧了手,眼死死看向归境手中的牙齿。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   宓沈察觉出甯阶的异常,他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甯阶。   归境看向这颗牙齿,万分复杂:“此乃稀物。之所以可媲美魔尊,是因这颗牙齿融汇其一年的功力,且其三年之内修为全无,弱如常人。”   魔界向来是弱肉强食,不管是之前毕罗一族独占尊位,还是如今各大魔族混杂,只要这个魔尊的灵力修为出现意外,此时若有一魔可敌魔尊,便可以把之杀掉取而代之。   是以,魔尊有此等法术,但少有魔人会去做。   倘若身边没有足够信任的人,那么迎接此魔的便是死亡。   人界中人虽人人感叹自己是为他人铺路,但实际上,魔族才是把他魔当作垫脚石贯彻最彻底的种族。   江鲤再次作揖:“此物是当时仙者所赠,赠时便希鲤可以为汝山做出好事。鲤本想在杀江渊所用,幸而未动,方可用于此劫。”   江鲤说完,跪下,稽首道:“愿仙师成全。”   归境眼神复杂道:“何必让自己这般苦。”   江鲤抬起头,莞尔一笑:“鲤曾听仙师讲过堕仙高払一事,心生敬仰。”   说到这,江鲤顿了一下,她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   她眼中有着怀念,但更多的是清晰。   江鲤脸上的笑意加深:“人活在世,无非是因一份情,因为惦念所以不愿离开。同样,因为爱,所以想变得强大,从而有能力来守护。”   江鲤无比坚定道:“我爱汝山,所以我愿成为高払。”   高払,不管是修真界,还是魔界,提起他感情都很复杂。   高払并非拥有傲人天资,其灵根,甚至都不如五大门派的外门弟子。   他所处的时代,还未有如今如春笋居多的修仙门派,而是只有五大派。   一旦被五大派拒绝,则代表他根本没有资格入修仙一途。   但高払并不气馁,而是靠自己走出不同于五大门派的路子。   他是真正把野路子变成正派心法的人。   机缘巧合,高払为救整个镇子,化为人刀刺死厌魔。   其功德浩大,被后代敬仰。   是以灵聚成仙。   高払成仙之后,不少被五大门派拒绝的人也开始琢磨,自创修仙法术。   众多在当时看来的野路子,纷纷成为如今的不少仙门百家奉为经典的法术。   可以说,高払把修真界推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高払入了仙界,便要遵守仙界的规则,从此不得再与人魔发生纠葛。   厌魔一族虽听说高払成仙,但心知仙界规矩,为了报仇雪恨,便率众去屠杀镇子上的百姓。   他们知道高払会在天上看着,所以在屠杀一半的百姓后,开始慢慢折磨剩下的百姓。   因魔族直言此举来犯只为屠杀高家镇,若五大门派或其他仙门来犯,他们必定不会只局限在高家镇。   届时殃及整个人界,来干涉的门派自负后果。   所以,各大门派理所当然不愿因为一个不到人界百分之一的镇子,把战火燃烧到整个人界。   厌魔第一日便用第一种残忍的方法杀了一百多人。第二日,再用第二种方法又杀了一百多人。第三日……   没有第三日!   当天幕将将由蓝变昏暗时,只见乌云滚涌,狂风萧寒。   众魔抬头,只见空中有一人生出魔族犄角,背后破出一双巨大的魔翼。   这双魔翼慢慢拢合,把其主人渐渐包裹。   圣洁的光辉散去,慢慢浮现出来的是魔族都熟悉的紫黑灵光。   高払一头的白发从发梢开始变得紫黑。   当他睁开眼,原本温润的琥珀眸变成了红紫的竖瞳。   高払轻轻勾起嘴角,当他笑容盛到最大之际,巨大的魔翼倏地张开。   凌厉而肃杀的魔气从天际向众魔刺去。   有史籍记载。   天并非是真正黑幕,而是被厌魔一族的黑血染成墨色。   那日,天地崩裂,江浪骇人。   它们在为仙堕落成魔而哀戚!   厌魔一族,自此只能成为史册上的存在。而高払,虽未被移除史册,但其卷册却被各大家族束之高阁。   高払此人,也消失在人魔两界之中。   王真显然也知道高払的事。   他凝了一股混沌之力。   甯阶见此立马回神,把宓沈挡在身后,见王真并无攻击之意,这才把飞出去的浮朔召回攥在手中。   王真把江却的尸体用混沌之力摆在江鲤面前。   他一把揪住江鲤的后领,把人扔到江却的尸体旁。   甯阶与宓沈刚想去拦下王真,就被归境拦住。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旋即对两人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去干涉。   王真掐着江鲤的脖子,把她压向江却:“我跟江却虽各怀鬼胎,但此时我也不由替我曾经的同伴问你一句——你对他当真无半分情意?你此次寻死是不是为了他!”   江鲤的脸与江却的脸相挨极近,她甚至在江却模糊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脸。   江鲤闭了闭眼,良久,她睁开眼轻声道:“我曾对西西言过,我对他只有兄弟之谊。”说到这,她露出一个哭笑,“但西西说得对,我可以在她面前否认,也可以在江却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但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她费劲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合住江却的眼,清明的眸子浮上淡淡的泪幕:“阿却,我曾爱过你。江鲤……曾爱过江却。”   她母亲早逝,父亲虽疼爱她,但其后沉迷制药,试药而死。   汝山百姓良善,一直在接济她。   但属于她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宠爱,终究还是缺了。   本以为孤独是她一生的常态,没想到她会遇上江却。   江却在见她第一面后,就开始粘着她。   江鲤一方面享受着有人陪伴惦念的时光,另一方面悲哀地知道这段时光极其短暂。   等江却年纪渐长,他的心思便会几近全然离开。   可没想到,江却没有。   他从稚嫩到成熟,一直把最好的精力用在她的身上。   江鲤虽以男人身长大,但她也有女儿心。   不是没强迫自己冷静过,更不是没有远离过。   然而情丝一旦落根,就由不得她缺水又拔草,虽只有极其清淡的一丝,但仍存在在江鲤的心中,难以抹去。   没人,真的没有人能拒绝独一无二的温柔。尤其是江鲤这种不喜孤独的人。   但她和江却并不是一道之人。   他们追求不同,这丝淡到极点的情意便分歧彻底消散。   再到后来……连兄弟之谊,都不复存在。   可谁都不否认,更不能抹杀——江鲤爱过江却这个事实。   她真的,在那段时光,爱过江却。   只是,所有的情爱,都抵不过心中对道的坚守。   王真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狂笑道:“好一个曾经爱过!好一个曾经爱过!”   笑着笑着,王真身上的力气尽数消散,他一时不止,瘫坐在地。   王真笑哭道:“爱过……爱过……”   这几声“爱过”不知是指江鲤曾经爱过江却,还是指元西曾是爱着自己,但后因追求的道不同,以及现在他的种种恶行,只能变成了……爱过。   江鲤慢慢直起身,从怀中取出村中妇人在她失忆时期教她绣的手帕。江鲤轻轻展开,覆在江却满是鲜血的脸上。   江鲤站起身的那刻,她敛去泪水,郑重地朝归境行了一礼:“请仙师用灵力帮鲤起开魔牙。”   这颗魔牙曾在江渊对她灌入混沌之气时闪动过,相比必须有外力施压,才能将之唤醒。   王真慢慢止住哭笑,他看向江鲤,脸狰狞着:“江鲤,我实在不懂。你怎么TM的一直走在寻死的途中呢?你是不是跟活着有仇啊!”   江鲤神色未变,只是再次开口:“请诸位仙师助江鲤一臂之力。”   “没用的。” 第56章 汝嫁殇(二十)   甯阶与王真皆是脱口而出。   王真听到甯阶的声音,抬起血红的眸子抬头望去,见是甯阶脸上的苦笑,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王真讽笑道:“又是一个疯子。”   伏凇看着王真,眼神又沉了几分。   宓沈踅身看向甯阶,生冷着声音问道:“为何无用?”   宓沈的话虽是生硬,但他仙风道骨,哪怕生硬,也端着一股淡然之意。   可是只有宓沈自己知道,当他听到甯阶说无用时,他的心脏突然绞痛,一股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惧铺天盖地冲袭着他的心。   曾眼也不眨把毕罗一族屠杀殆尽的微雾长老,第一次尝到失控的惶恐。   宓沈见甯阶低敛着眼没有回答,不觉朝他逼近一步。他抬手攥紧甯阶的手腕,再次问道:“你为何这般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甯阶的眼睫颤了颤,他苍白的唇蠕动几下。   他还是说不出!   甯阶倏地闭上眼。   宓沈见此,心中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   不等甯阶回复,江鲤向王真问道:“为何没用?”   王真看着甯阶与宓沈之间的僵持,攥紧了手。   “因为此阵是情阵!”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其声之冷,随着其灵力的散开,差些将人冻僵。   归境听到此声,先是露出惊愕,旋即再露出凝重。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甯阶与宓沈,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   话音消散,江鲤等人见到磅礴冷厉灵力的来源——白帷。   白帷御剑慢慢落在众人面前。   他看着宓沈攥着甯阶的手,眼神一凛,他下意识抬手驱灵想把两人的手打开,但见外围是宓沈的手,这才收回灵力。   归境走到白帷面前,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白帷淡淡瞥了归境一眼,再次把目光落在宓沈的身上。   白帷冷声道:“清风,你愈发没有礼教了。”   宓沈的腕骨颤了一颤。他抬眸看向甯阶,见他情绪更低,眼中的烦躁更甚,但白帷在这,他不方便询问,只好深深看了甯阶一眼,松开了他的手。   宓沈转身看向白帷,抬手向他行了一礼:“掌门。”   白帷冷哼一声:“你眼里是越发没有我这个掌门了。”   宓沈放下手,没有回话。   一旁的王沂见到白帷自然行礼,但见白帷对宓沈态度如此,不觉看向一旁微微颔首的伏凇。   归境向前走了一步,问道:“掌门怎会来到此处?”   白帷冷冷看了归境一眼:“你不是在炼你的药,怎么,也来凑这热闹?”   归境也不怕白帷眼里话中的冷意,直接回道:“除魔卫道,是我等修仙者的责任。我既然见汝山出现魔气,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白帷冷哼一声:“俯林,除魔卫道,修仙者责无旁贷,可你有吗?”   归境脸色一僵,低头嘀咕道:“不就是没给你传信嘛,至于在一众晚辈面前不给我留面子吗?!”   白帷自然明白他这是故意的嘀咕,但他依旧不给归境面子,直接道:“俯林,等事情结束后,自行抄写门规五千遍。”   归境刚想反对,但目光触上白帷结了冰的目光,瞬间溃散。   他太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性子了,若是此刻反驳,便会再次翻倍。   想起自己曾抄了一万遍门规的纸到现在包药都未用完,归境忍着头皮发麻,抬手行礼道:“是。”   话音间,汝山上方的天是越发血红,像是民间成婚时用的鲜艳红绡,不过此时倒不是新婚的喜悦与祝福,而是天谴将降的恐惧与骇然。   江鲤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汝山百姓,忍不住向前问道:“情阵?”   甯阶缓缓开口道:“没错,这是情阵。此阵不光是用生灵为源,更是以王真对元西的情为罩。”他缓缓抬眼看向江鲤,继续道:“他虽然不知道你还活着,但他为了避免出现像你一样不怕死的人,所以特设了此阵。”   甯阶慢慢仰起头,不断涌动的红色天幕映在甯阶的眼中。   他闭上眼,一股风,轻轻掠过他的发间。   等风过,甯阶睁开眼,目光回到江鲤的身上。他露出了一个笑:“心怀大志者,不拘儿女私情。可王真恨的就是元西以及你的心中,没有情。”   等甯阶知道汝山诡秘背后是王真在不断推动时,他不止明白狗和鸡的死为何不同,对新婚夫妇跳树也有了几丝清明。   他们其实陷入一个误区。   他以为王真出现在古樟下是因为察觉出他们一行人的到来,为了减少他们对自己的怀疑,这才出现在他们面前。   亦或是,王真把这对新婚夫妻当作他和元西,以生死来彰显他对元西的爱,通过此种行为,来缓解他行情阵中间留下大片令他痛苦的空白时间。   第二种的确是有可能。   王真的确为复仇进行餐前的甜点,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在羡慕。   元西对王真的确有情,可是这丝情意在元西的心中,远远比不上她心中的道。   甚至更比不上与她一同探寻此道的江鲤。   王真恨元西,恨她总是会轻而易举为各种事情放弃他,恨她心中明明对自己有情,可本是第一位的他,在元西心中永远是最后一位。   元西死后,他无时无刻不充满怨恨,无时无刻不在痛苦。   他是做好了毁灭后为元西殉葬,但毁灭前有太多空白时间了,他很痛苦,他备受自己是又被放弃的这个念头折磨。   新婚夫妇跳树验证情意才能避免死于鬼新郎的习俗,确是王真空隙之余缓解自己痛苦的一种方式。   他想看原本相爱的男女因跳树所致的残疾来互相记恨对方,在情阵开启前,彼此不断的折磨,让他们尝到与他一样的痛苦。   但当这些人义无反顾从树上跳下后,王真却又心生羡慕。   他看着坠落的新人,意识模糊中,像是看到元西把他放在第一位,为了能与他长相厮守,愿意以死这种惨烈的方式证明她对他的情意。   是啊,如果那是自己跟西西会有多好。如果西西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他会不会不会变成如今丧心病狂的模样。   所以,王真动手救下真正有情的新人。   他把他们当做自己跟元西的化身,畅想着元西心中的第一位是自己,幻想着哪怕有鬼新郎这种肮脏事,但是元西放不下他,所以不曾去参与江鲤的谋划,哪怕身边的环境诡秘骇人,但是他们依旧能够情意绵绵、长相厮守。   因情而生的恨意,同样也因同样热烈的爱与情而消散。   江鲤攥紧了手。   甯阶顿了顿,他看着江鲤眼角复杂的泪珠,忽然不敢再说下去。   也是,要一个一直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人,知道自己不具有任何能力去解困,这太痛苦了。   这比此事是因她而起,更加令江鲤不能接受。   甯阶说不下去,但不意味着别人不会说。   白帷看向江鲤,直接道:“你心中没有情阵要的情,哪怕你真的凭借自己修炼出最顶端的修为,你也救不了汝山的百姓。”   江鲤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中的,以为能够解决此次灾难的宝物,从江鲤的手中掉了下来。   她原本就惨白的脸此刻倒是有了些红意——脸上的伤口因情绪激烈而皲裂,渗出丝丝血意。   归境眉头轻皱,他走到浑身僵硬的江鲤身边。   他刚想把江鲤打晕,就见江鲤抬手挡住了归境的手。   归境身为一个医者,面对死不配合的病人,眼中浮现出怒意。   他道:“事已至此,你难道还想搭上你这条命嘛!”   江鲤想说话,但是她的脸太疼了,她做不出任何表情。   她抬起僵硬的手,用力拍了拍又痛又麻的脸,勉强做了一个表情。她抬眼看向归境,道:“多谢仙师的好意。”   江鲤顿了一下,她蹲下身,把那颗牙齿捡了起来。   她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牙齿,手指慢慢收紧。   良久,江鲤渐渐松开泛白的指骨,她轻轻抬起头,绕开归境,走到白帷面前,把这颗牙齿捧到他的面前。   白帷眉头蹙紧,但是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着江鲤开口。   江鲤倏地一笑:“阿真说的对,是我想要做高払。”   一滴泪从江鲤的眼尾凝成一珠,那泪珠小小的,颤颤巍巍挂在她的尾角,似乎一股轻柔的风就能让它砸的粉身碎骨。   或者连这股轻柔的风都不用,它自己就会毅然决然跳下,跳它个粉身碎骨,跳它个飞灰湮灭。   “……可是,却是让别人替我成了高払。”   江鲤倏地跪在地上,高高捧起这颗魔牙,道:“请仙师赐灵。”   白帷静静看向江鲤,道:“如本尊之前所说,此是情阵,你不入情,哪怕功力再高,焉能破阵。”说完,他顿了一下,补了一刀:“这颗魔牙被灵力激活,你也做不了高払,明白吗?”   白帷明显看到江鲤的指骨在抽搐,可江鲤的声音却极其平稳:“我知。”   没有比江鲤自己更清楚,她做不成高払。   ……没关系,她做不成高払,但她可以做江鲤。   江鲤自始至终都想保住生她养她的汝山,此心无关名利,无关江鲤是否可成高払。   江鲤冷静道:“此虽是情阵,可在绝对实力面前,仍有可能被击破。就算不能击破,鲤也愿为先锋,为仙师领旌破阵,助仙师一臂之力。”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孤注一掷的女人身上。   宓沈也知自己此刻应该站出来,但是他的脚步却如同冰冻住一般。   同时,他的目光此刻像是长在甯阶身上一般,移不开。   ……   他在害怕。   害怕他没有看住甯阶,甯阶就会离他而去。这种恐慌不停在他心中放大,像是成为一种既定的事实……   这般想着,宓沈的眼尾已然发了红。   “没用的。”   又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宓沈死死盯着甯阶,看着他再次亲口说出没有用!   甯阶看着宓沈眼中血丝密布,心脏也在一阵一阵抽疼。   甯阶看着宓沈,轻声道:“师尊,王真此阵,是临时变卦,为我而设。”   宓沈的唇微颤,他想问你为何而知,想问此想可能为错,可他的嗓子太疼了,这些话全都哽噎在喉,无法吐出。   甯阶眼中也涌出了泪意。   他朝宓沈慢慢走进。   白帷见此,一种惊愕的想法浮跃心头。   他顾不上伏凇王沂等人在场,对着甯阶直接甩出一股强劲的灵力。   雪秋山之后,甯阶一直在勤于修炼,此刻修为已然在白帷之上。   甯阶抬手,轻而易举挡住了白帷的攻击。   随着甯阶走近宓沈,一朵盛大的荧火莲以两人为花蕊盛开而来,形成结界。   甯阶抬手,第一次用指腹轻轻捋平宓沈紧皱的眉头。   宓沈没有说话,他盯着甯阶的眼,眸中滚涌着剧烈的情绪。   甯阶的手慢慢下移,到了宓沈的下颌。   宓沈的唇动了动,他刚想说话,就发现自己的下颌忽地被甯阶抬起,旋即甯阶的脸骤然逼近,与之相来的,还有他唇上温热湿润的触感。   ……   甯阶闭上眼,手慢慢下移,带着决然搂上宓沈的腰,把怀中人更勾向自己。   挂在眼角的泪轰然落下。   宓沈捏紧了指骨,他此刻各种情绪奔涌而来,交织在一起,以致于他灵台一片空白,做不出反应。   白帷的猜想得到验证,怒意顷刻爆发。   归境见此,趁白帷不注意,点上他的穴。   对上白帷杀人的目光,归境道:“师兄,冷静。”   这吻并未持续很多时间,甯阶也怕宓沈情绪承受不住,尝到自己隐秘多年觊觎的味道,便松开了他。   甯阶往后退了几步,他跪在地上拜了第一拜:“此一拜,请师尊原谅弟子的大逆不道。”   说完,再一拜。   “这一拜,谢师尊的教导爱护之恩。”   此拜结束,甯阶抬眸静静看了宓沈的脸一会儿,倏地,他笑道:“师尊,还有一拜。”   话落,甯阶稽首行了第三拜。   三拜结束,他没有说明为何行第三礼。   随着三拜结束,荧火莲也盛开到极点。   所谓盛极必衰,荧火莲骤然凋谢。   甯阶站起身,转身看向再度形成的红柱,然后,他召出了浮朔。   浮朔有灵,直刺红柱而去。   甯阶随着浮朔,往前走了几步。   宓沈像是被甯阶此举惊醒,他破了仪态,急促道:“不……”   甯阶听到宓沈的声音,脚步忽停。   倏地,他踅身跑向宓沈,把人再次紧紧抱在怀中。   甯阶流着泪在宓沈的额间落下一吻,旋即捧着他的脸笑道:“第三拜,请师尊宽恕弟子擅自解除你我师徒关系。”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宓沈的唇,轻声道:“阿沈,原谅我改师为妻。若有来世,真希望我能摆脱弟子身份,用道侣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爱你。”   甯阶说完,一个跃步飞入空中,旋起的涡旋很快把甯阶卷入其中。   宓沈想去阻拦,但是盛大的灵力让他无法行动。   甯阶回眸看向宓沈,他动了动唇,旋即笑了一下。   顷刻,一朵以甯阶之命为驱的荧火莲倏地烧燃起来。   归境见势不好,立马解开白帷的穴位。   白帷顾不上找归境算账,唤出他的本命剑复阁,用剑灵结了一个巨大的灵界,护住汝山百姓。   随着强烈白光袭来,只听轰鸣一声,结界骤然破裂。   白帷闷哼一下,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   轰鸣声散去,尘世再度归于平静。   天幕从烧眼的红,变成黎明的紫。   此刻,血河不在,山河恢复了之前的壮丽。   宓沈僵硬地从破裂的结界中走了出去,他来到祭坛之上,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了一枚莲子。   这是千万年从未成熟过的荧火莲的种子。没想到……竟在此刻成熟。   宓沈麻木地取出甯阶做给他的香囊,把莲子放入其中。   宓沈行尸走肉般站起身,把香囊放入怀中。   他想下祭坛,但是刚踏上台阶,一股眩晕席卷了宓沈的灵台,他骤然失去意识,从祭坛上滚落下来。   白帷见此,顾不上自己的伤,冲上前一把接住折翼伤蝶般的宓沈。   宓沈在失去意识的那刻,眼前再次浮现出甯阶留给他的最后画面。   他笑着说:“阿沈,我爱你。”   虽是唇语,却无比清晰在宓沈耳边回响。   他用那温润至极的声音款语道:“甯阶,爱宓沈。”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翼翼探头)卡在这里没问题吧……   (愧疚)十分抱歉给大家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说实话,这本书是我攒了15万开的,没想到还是卡住了。   其实真正卡住的是前一章,这么一说,其实没那么难受了吧……(不是!)   也不是卡文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太忙了,没想到会这么忙,各种事蜂拥而至,挤在一起变成麻线,忙一会儿这个,再忙一会儿那个,不止是捉襟见肘,也是措不及防。   所以我打算彻底写完这本书,再慢慢更。(捂脸)   不过我不会坑了的,毕竟故事已经进展到三分之二了,虽然这篇文我写的的确差了点(也可能是很差……)但是我是负责的,将军那篇也是。   小小的期待一下,希望回来的时候,大家还在。   另外,高考应该也快到时间了吧,今年因为疫情,考生们都很不容易,我翻了翻灵感,觉得有一句话很适合:当我看见你笑,我就知道,曾经笼罩在你身上挥之不去的阴影,此后变成的是为你遮风挡雨的树荫。   在这提前祝所有的高考生们旗开得胜、折得桂枝!冲鸭!   给你们笔芯。 第57章 难参破(一)   三年后   白帷合上喜帖把之放在一旁的案桌上。他抬眸看向归境,道:“俯林,依你看,梁陵该对此婚事作何回应。”   归境静静思索了一番,道:“掌门,无论从公……”他倏地顿了一下,蓦地想起一个人,旋即归境就注意到白帷不善的目光,回神不避讳道:“还是从私,梁陵都应派人祝贺水沉喜事。”   白帷冷霜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手指不觉摩挲指戒。   三年前甯阶临死前惊天一吻,伏凇等人虽对此缄口不言,但那怪异的天象也引来许多想借汝山一事登峰的修士,是以修仙界对宓沈、甯阶这两师徒议论纷纷。   宓沈这座仙像的底座已然发生震动,而这也影响了梁陵在修真界的号召力。   白帷虽是想过把仙门第一派的位置让出去,但并非以这种形式。   所幸的是,宓沈形象虽有损,但整个修真界无一修士能与之媲美,是以梁陵的根基还未发生根本性的动摇。   纵使如此,可现在只要一提到梁陵,众人还是会先想到微雾仙尊宓沈,可与之相来的还有他与唯一亲传弟子惊天骇地的吻。   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禁忌的东西,在喧闹处,却是最能让人谈资之物。   白帷一辈子备受修真界的诟病,但多是说他眼高在顶,除了宓沈谁都瞧不起。   ……这种他深陷已久,每每听见,反倒是淡然,仿若脏泥入花土,只会更促进他勤于修炼。   可现在……竟是风月密谈。   归境见白帷脸上一片青色,略带同情安慰他道:“掌门,现在有关您的虽多是风月密事,但未尝也不是一件坏事。”   白帷一个飞刀般的眼神朝他刺了过来。   归境不顾他师兄浑身冒出的冷气,仍泰然自若道:“您想,烟柳之事多了起来,有关您只是一把活着的灵剑等说法都少了起来。您不是最厌恶世人说您心冷,如今风流笔一挥,您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人物了。”   白帷:“……”   当真他没有听过那些话本嘛!   不过白帷能当上梁陵掌门,不并非全靠白阑。   见话题已偏,他一刀冷眼甩给归境,端严道:“俯林,我唤你前来可并非是让你与我说这些。”   归境见白帷真生了气,停下对他的编排打趣,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白帷见归境正经起来,这才道:“正如你所说,为了人界,为了五大门派的和睦,李磷与谢秾的婚事梁陵理应出席。”   他低眸摩挲着指戒,道:“俯林,你说梁陵中人,谁去最为合适?”   归境:……   虽知白帷突唤他前来,定有事安排给他,没想到,竟是此事。   白帷淡淡看向归境,冰眸呈现出来的情绪让归境证实了他的想法。   没错,白帷此次唤归境从荆山归梁陵,就是为了让他代表梁陵出席此场婚事。   于公,是梁陵在巩固与水沉、剑花等四派的盟友关系,以护人界平静。   于私,这场婚事毕竟是李磷与谢秾两位小辈心心相印从而结合的美事,而李磷等人与甯阶有着关联,甯阶虽大逆不道,可死也是梁陵之人。为私,梁陵也应送出祝福。   如此一来,人选倒成了难事。   若只为公,白帷前去即可。但他难以忍受有关他的风月编排,这样只能派老三或者老四等人前去。   但除归境之外,那三人根本不离梁陵,且这性子,要么逍遥过头,要么比白帷还古板,且他们三人与水沉都无关系,不止是因公事,从私交出发也不合适。   唯一合适的,就只有与李磷等人共经生死的归境。   归境沉默片刻,开口道:“掌门,若真论公私,有一人,要比我……”   不等归境说完,白帷倏地站起身:“绝对不可。”   归境不顾白帷的杀意,继续道:“掌门,那毕竟是甯阶的朋友,他绝对放不下,定会出关。”   白帷压下怒意,直接下令道:“俯林,本尊是掌门,此事全然交付给你,就算有异议,你身为梁陵中人,也必须去执行。”   归境暗暗叹了一口气,抬手行礼道:“俯林领命。”   归境刚刚放下手,倏地一阵灵气自窃蓝山爆开,清风席卷,紧闭的门窗被打开,于之同来的是个俊美的蓝服男子。   宓沈稳步走到归境身边,他振了振衣袖露出手腕,向白帷行礼:“掌门。”   白帷看着宓沈手腕上系着的荧火莲子,呼出的气息见中,冰眸顷刻变得更加深沉。   白帷沉着声道:“清风,时间未到,你不应出关。”   宓沈淡淡收手,抬眸看向白帷:“听闻水沉李磷与剑花谢秾结成连理,清风出关是想解决与他们的因果。”   白帷隐在衣袍中的手紧紧攥紧:“那并非与你有关。”   宓沈淡声道:“他们是清风亲传弟子的朋友,阿阶不在,理应由我这位师尊替他前去祝贺。”   白帷听言,眸子微竖起来。他再次加强语气道:“微雾,那非是你的因果。此事你莫要掺和,闭关修行才是你的因果。”   宓沈听到此话,头一次眼中情绪未出现波动。   他道:“与阿阶有关事,便是我这位师尊的因果。”   白帷猛地踅身,他冰着声音道:“你可知你出关对修真界,对人界意味着什么!就算与甯阶有关的事情是你的因果,可李磷谢秾他们欢迎你这位‘战神’前去观礼吗?”   “战神”一词重重被白帷咬出,顷刻,房间里充满了心照不宣的压抑。   宓沈的呼吸屛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他语气如常道:“或许战神不被欢迎,但是他们好友的师尊前去祝贺,定是欣喜。”   归境见气氛僵硬起来,连忙对白帷道:“师兄,魔界自两年前换了新魔尊后,便一直在蠢蠢欲动。如今清风已闭关三年,外界有关清风的……”   归境倏地接到白帷的眼刀,立马停顿。   又见宓沈转眸看向自己,归境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以此带过道:“总之,也该让战神现世,震慑一下魔界了。”   白帷周身的冷气微敛,怒气消散,唯剩深沉。   魔界这位现魔尊出来的特别奇异。   像先魔尊,他一直在强调他来自仇罗族,很多人都爱说魔族最不看重身份地位,只凭实力说话,但实际上,魔族才是最看重血缘的。   因为他们实力的强弱,来自他们体内继承的血脉。   正是如此,这位新魔尊不动声色杀了先魔尊,短短一月便掌握了整个魔界,让这些自持血缘身份的魔物俯首称臣。   ……到底是何身份背景。   归境见白帷有些动摇,继续道:“师兄,你最疼清风了。而且此刻,人界也需要这股清风带给他们的安全感。”   白帷攥紧了手,他把目光移到下方的宓沈身边。宓沈低着头敛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良久,白帷妥协道:“既是如此,俯林,你和清风便代表梁陵,前往水沉,恭贺其少主李磷新婚。”   归境抬手道:“是,师兄。”   宓沈轻轻振袖,那颗红色的荧火莲的种子再次出现,他抬手道:“是。”   此事已解决,宓沈便与归境一同离开。白帷看着两人的背影,攥紧了手。   出了门,归境微微侧身看向面无表情的宓沈,道:“清风,你不应感谢你师兄我吗?”   宓沈只是淡淡看了归境一眼,道:“为何。”   归境轻笑了一事,道:“若非师兄劝诫,你怎会得偿所愿。”   宓沈停下脚步,转眸看向前方的归境,忽道:“得偿所愿的当真是我?”   归境见宓沈停下,也停步回身看向他。但听到这番话后,他的眸子微动:“清风何意?师兄不明白。”   宓沈却并不回答他,抬步走向他盛满花木的窃蓝山。   归境看着宓沈远去,暗声道:“怎么还是这样倔。”   “……不要这么倔,否则……最终折断的,只有你自己。”   可清风拂过,花发出几声颤音,此后……此后归于平静。   ……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水沉   王沂见李磷还未换衣,望着一个木匣发呆,便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快到吉时了,你不换衣,在想什么呢?”   李磷把玉盒合上,站起身看向王沂,道:“我在想若是甯兄还在的话,我的婚礼,他会忙些什么。”他看了一眼王沂身上的行郎服,眼神复杂,“你说他那么一个爱蓝袍的人,会不会在这通身红色的行郎服上别一件蓝色的物什。”   王沂意外地沉默了一瞬,良久,他道:“不会的。他喜欢蓝色,但是他尊重你的婚礼,所以,他或许可能在手腕深处系一根蓝色绳带,绝对不会在红色显眼处佩戴蓝色物什。”   王沂说完,拿起一旁的新郎服递给李磷,道:“好了新郎子,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娶阿秾不是你这辈子最期待的事嘛,所以不要多想了。而且……”他顿了一下,旋即再笑道:“甯兄定不希望你因他误了吉时。”   李磷接过婚服走到屏风后边换衣服边与王沂说道:“正如你所说,娶阿秾是我这辈做任何事情都无法超越的事,哪怕是有些怀念甯兄,我也记着时间。”   话音刚落,李磷穿着一身衬得他更俊美的新郎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李磷眼眸深深地看向王沂,道:“砚信,三年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甯兄为何会葬身于汝山吗?”   王沂的目光不自觉下移,他忍不住捏紧了扇柄:“江楼,我早已经告诉过你了,血河忏是王真用生命催动的,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甯兄,所以甯兄别无选择,只能祭阵。”   李磷跟王沂自小长大,怎么会瞧不出他在不自觉回避。   李磷往前逼近了一步:“是,这个你早就回答过我,但是你一直没有回答我,王真为何盯上甯兄?”   王沂往后退了一步,他顿了一下,踅身走向门口,道:“王真盯上甯兄估计甯兄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晓。”   说着,王沂把门打开,明媚的光破开阴影洒满了李磷新服。   王沂的脸藏在阴影里,李磷瞧不清他的情绪。   李磷刚想说什么,李眺便怕李磷误了时间便派人来催,李磷见有外人在,只好把话手了起来,对来人道:“嗯,你下去吧。”   婚礼整个流程在五大门派的护驾下顺利进行,但当李磷牵着谢秾来到大厅,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一抹与王沂身上相同的紫红,气氛才出现一丝僵硬。   一改蓝衣,换上紫红衣服的宓沈见李磷看到了自己,对他微微颔首。   李磷见到宓沈怔了一瞬,顷刻明白了宓沈的意思——他这是在替甯阶出席他的婚礼。   他对宓沈颔首致敬,旋即目光微转,全然放在身旁盖着红巾的谢秾身上,强板的眸中充满了笑意。   宓沈看着满眼都是谢秾的李磷,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摸右手手腕上的莲子,但他注意到李眺一直在看向他后,改变方向,用左手端起了茶杯,借抿茶敛下神情。   拜完天地之后,谢秾被搀扶到新房,王沂跟在李磷身后去招待宾客。   宓沈不管是从他势力与身份上,还是他和甯阶的关系,都让李磷必须第一个去行礼。   李磷作揖后,宓沈从灵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漆盒,递交给李磷:“本尊曾听阿阶说你为灵力相斥为愁,虽不知你体内为何会有灵力相斥,也不曾知道如今你可有解决办法,但里面这颗灵丹是本尊用了三年才炼化而成,希望对你有用。”   李磷眼神复杂地接过,他摩挲了一下这个漆盒。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漆盒是用梁陵镇派之宝陛晷所制,其是千万年灵宝,灵力充沛程度无需接触便可感知。   可就是这样,陛晷所制的漆盒却依旧无法彻底阻挡住灵丹散发出的灵力。   李磷抿了一下唇,道:“仙尊,这礼物着实贵重。”   宓沈淡声道:“只是区区一颗灵丹罢了,算不上贵重一说。”   李磷微微敛眼,心道:怎会不珍重。   这个世上,除了甯阶,谁又有这个荣幸曾得微雾仙尊三年的惦记。   宓沈不知想到什么,那冷了多年的眸微微柔了下来,“况且,再珍贵,它都比不上你曾在灵舟上对阿阶的关切。”   四周的人一直在关注着宓沈,大家都是修行之人,虽然灵力可能不如宓沈,可都耳敏,再加上宓沈本就不掩饰,“阿阶”这两词一出,瞬间在众人心中炸开了锅。   李磷听言便不再犹豫,直接收下了宓沈的贺礼。   李磷再次作揖:“李磷多谢仙尊赐药。”行完礼后,他对站在一旁服侍的人吩咐道:“仙尊一路奔波劳累,你带仙尊去厢房休息吧。”   宓沈明白李磷是在照顾他不易融入人群备受瞩目,便未拒绝,直接跟着人去了清静的厢房。   新婚之夜,注定是不平静。   有些事的发生大家心知肚明,但有些事的发生……则十分意外。   翌日,归境在客厅与李眺等商议完白帷交代他的事后,便打算启程回梁陵。   李眺站起身,道:“既然俯林兄归心似箭,为兄便不再多加挽留了。”说着,他把管家唤了进来,道:“李武,去请微雾仙尊,本尊要为两位仙尊践行。”   管家应下,转身去厢房请宓沈。   可没消一会儿,管家就屁股着火般连跑带踉跄跌了进来。   李眺刚想训斥,就见管家颤颤巍巍道:“掌掌门……微雾……微雾仙尊他……他消失了!”   归境倏地站起身,惊愕道:“什么!”   管家颤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消失了,屋内只有这个。”   归境眼眸一颤,先一步拿过玉盒。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颗灵丹。   一颗疗内伤,另一颗疗腿疾。   更为关键的是——这两颗灵丹皆是在人界消失多年的声声木所制!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大家可以放心啦,已经写完结局才回来的,只剩番外还在纠结中。可放心追,不坑哒! 第58章 难参破(二)   宓沈自一阵花香中醒来。   他抬手轻揉有些发痛的眉头,慢慢睁开眼。   宓沈抬手掀开帷帐,观察四周的环境。   环境可称清雅,第一眼入目的便是琉璃屏风,一旁的红木桌上放置插着桃花与蔷薇的素净花瓶与一个小盅,书桌旁的墙上挂着花鸟图……整个房间像极了人间文人所爱打扮的房间。   宓沈慢慢把脚放在床阶上,穿好鞋子站起身来,走到红木桌旁,端起茶盅。   他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泡着声声木!   ……   沉默良久,宓沈抬盅,轻轻抿了一口,只是一小口,经年受损的经络慢慢涌现出修复的暖意。   宓沈把茶,不,应该说是专门治疗他内伤的药茶放下,绕开屏风,走到门前。   宓沈轻轻拉动门栓,果不其然,上面不仅上了锁,还加上精密的阵法。   宓沈发现拉不动门栓,便放弃动手,用灵力催动一旁的荧火花,从书架上捞起了一杯书,做在一旁的琴几上,翻阅起来。   一旁用铜镜观察着宓沈的魔将,见宓沈醒来后如此淡定,不免有些惊愕。   惊愕过后,不知想到什么,他放下铜镜,踅身走进一旁冒满冷气的阁楼里。   魔将散了些混沌之力为自己提了热度,这才走到结了冰的房间,蜷缩起指骨刚想轻缓地敲三下,但他还没有动作,里面的人就察觉到外面的动静,问道:“处新,可是郅汝回来了?”   处新回道:“郅汝过几日才会归来。魔尊,你到底派郅汝去人间做什么?”   被称作魔尊的人淡声回道:“本尊让郅汝在人间辟一块地方,建个草房,等你不听话时,就把你掳走关起来。”   处新切了一声,鄙视道:“我才不信你嘞。我可是很听郅汝的话,他才不会把我掳走关起来呢。”说到这,处新发现自己完全被他带偏了,连忙扯回话题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的人已经醒了。你不去看看他吗?”   里面沉寂片刻,道:“他……是什么反应?”   处新脸上露出了疑惑:“他很平静。”回答完问题后,他开始自行自说:“照说,被掳来的人,他不应该醒来先是惊慌,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被掳来?就算这个人很稳重,他也应该唤在外面服侍的人。也不对,”处新下意识微晃,“也有的人会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疑惑,且不自觉摸了摸下巴:“这些都是突然被不知是谁掳来的反应,可是他呢?他的确是去探过门栓,也察觉出你设的那个阵法。你那个阵法我瞧过,看似繁杂,可他是微雾仙尊诶,直接用灵力碾压轰开就行了。为什么他试都没有试,直接放弃了呢?”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   不过这依旧没有影响处新发挥。   处新想到对方泰然的样子,不觉露出星星眼:“虽然是有些奇怪,但我一想到对方是凭一人之力屠杀毕罗一族,并逼退魔界大军的微雾仙尊,这处之若素的行为就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对方仍旧保持沉默。   处新嫌弃站着累,换了一个姿势,倚着门,对着里面的人继续发挥他话痨的属性:“我试想了一番,假如我被人掳了过去,但是我如果知道那个人是郅汝的话,我根本不担心我的处境,反正对我而言,只是换了一个环境而已。对新环境呢,我的确会好奇的四处打量,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对于关着我繁杂的阵法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浪费灵力。”   处新说到这,忽然有些清明。   他顷刻站直了身子,对里面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半是惊愕半是意料之中说道:“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是你掳他来到这魔域的了?”   里面的人呼吸一滞,旋即里面响起了出水声。   处新听到这声音,便知他这是从冰泉中出来了。   不出所料,里面响起簌簌的穿衣声。   宓沈把书合上,站起身在书架上想换一本书。他随手拿下一本,翻看一看,竟是有关师徒的艳本。   宓沈:……   他把书合上,想再换一本书,结果却又是一本有关师徒的艳|词。   “……”   宓沈或许有很多缺点,但也不是除天资之外什么优点都没有。他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执着。   这两本不是情词艳曲吗?他拿的第一本书既然是正常的书籍,他就相信这书架上的肯定还有别的书籍,不可能全是艳词风月!   或许是真的无聊,宓沈并未用灵力去探寻,而是从上面拿下书,一本一本的翻看。   ……   然而现实是无比残酷的。   这些书,的确有那么几本不是关于师徒之间强|取|豪|夺、相爱相杀的故事,但那却是关于灵修的书籍!   宓沈的眉头紧紧蹙着,周身的灵力也压抑着,宛如黑云降身。   宓沈只好拿起第一本书。   不过与第一次只是单纯看里面的内容相比,这次他发现了很多细节。   比如在有关玉璧的一页,泛黄的书页除了残留的墨香,轻轻散发着一股蔷薇的清香。   宓沈下意识看向页缝,果不其然,里面有着极小块的蓝紫。他用灵力取出来后放在掌心上,脸上不自觉放松,唇角隐隐微抬。   ——这是紫色蔷薇的碎片。   宓沈看着这极小的碎片,眼中却浮出那人倚着书架的模样。   他的侧颊被窗外的暖阳细细抚着,脖颈宛如湖中天鹅,身材修长,整个人温和儒雅。   当他伸出葱白的手指翻看到此页时,忽听有人喊他,于是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便彻底露了出来,姣好的眉与眼,都隐隐透漏着笑意。   他随手凝了一朵蓝蔷薇夹在此页当作花签,把书合上放在书架上,白净的脸上全是摄人心魄的温笑:“嗯,这就来。”   宓沈把碎片放回此页,身子微转,一改那种在梁陵养成的极板看书姿势,而是微微弯背倚着书架,学着他的模样,继续去探寻他留下的痕迹。   都说往事不可追忆,追深痛深。宓沈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少年时期不能追忆,也……不想去追忆。   但是此刻,宓沈看着书中花瓣亦或是花粉残留的痕迹,反倒是情绪宁静平稳地去追忆甯阶曾留给他的美好片景。   甚至——还能琢磨出些许蜜意。   屋内的花香与檀香交织,散发出令人宁静平和的味道。   不知是因这香中带有安神之效,宓沈慢慢把步子转向一旁的琴几。他本想勉强打起精神,通过这些细枝末节,把这三年之内的空缺补回来,但是他实在是困倦,手劲儿微微一松,手臂轻轻搭在琴几上,身子轻轻倚着,睡了过去。   “……”   黑衣之人蹑手蹑脚地把门推开,当宓沈的睡颜出现在他的眼前时,怦然风动的心忽生了一股退意。   这时,门轻轻发出一声轻微的颤音。这非是人间清风抚门,而是魔界的混沌之气通过结界的细缝冲了进来。   他不得不迈了进来,踅身把门合上,挡着极具侵略性的魔气。   魔界大致与人界无异,但因其混沌之气,是以让人界望而生畏,同时魔界也因充斥着混沌之气,是以虽有四时之景,但仿若是黑云幻化所至,不过温度却与人界无异。   宓沈来到魔界此时正值凛冬,哪怕这座房间生着袅袅暖烟,刚刚推门那一瞬,伏在琴几上的宓沈不可遏制地蹙了一下眉。   来人轻轻走到宓沈面前,从一旁的屏架上取下鹤氅,轻轻披在了宓沈的身上。   他慢慢走到宓沈面前,半膝跪在地上,静静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宓沈。见他眉头依旧紧蹙,不自觉伸出葱白的指骨,想要抚平他的锁眉。   指腹刻满了纹路,当指腹轻抚青眉时,应有一丝丝痛觉。但睡梦中的宓沈却感知轻柔舒畅,原本紧缩的眉头在这一下又一下的轻抚中松了开来。   等宓沈醒来时,目光下移,柔软的鹤绒盖在自己的身上。   宓沈不自觉看向门口,但宽大奢华的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   ……   宓沈敛目抿了抿唇,伸手掀开鹤绒,穿好靴子刚想站起身,余光中却发现一旁的置物架上有一样东西。   雪梅凤尾琴!   宓沈眼神震了震,顾不上披上外袍,几个跨步径直走向琴几。   宓沈走近古琴,伸手轻轻抚了一下琴弦。   当琴音夹杂着澎湃的灵力充满整个房间时,宓沈更加确定这就是梁陵珍宝凤尾琴。   雪梅凤尾琴,比梁陵镇派之宝陛晷还要古老。   几十年前,消失在与魔族的战争之中。   或许是宓沈过于震惊,以致于他情绪有些微微失控导致灵力外泄。   房间落下的阵法被这股纯净巨大的灵力与混沌之前合力绞杀。顷刻之间,房间里响起阵法破碎落地的声音。   宓沈的注意被碎地声从辽远之地拉回,他抬头看向扑向房间内的混沌之气,抬手凝诀把之重新关在窗户之外。   此刻的宓沈透露出之前的冷意,他淡淡振了一下衣袖,把手背在身后,目光微微往后移。   他攥紧了手,强迫自己情绪平稳道:“既然来了,那就别躲了,出来吧。”   “……”   宓沈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慢慢绕过屏风,微光下,那张令宓沈心神萦动的脸在三年后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身上散发着混沌之气的甯阶就这样站在了宓沈的眸中。   甯阶动了动嘴唇,他想做出宓沈喜欢的款笑,但是他的脸部肌肉只在抽搐,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   宓沈呢,宓沈就这样看着三年前让他撕心裂肺、牵肠挂肚的人在他眸中慢慢放大,他的情绪也纷杂,以致于他也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良久,跟三年前不同的是,宓沈望着甯阶的脸,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甯阶抿了抿唇:“好久不见。”   此话落后,两人再次陷入诡秘的沉默。   甯阶有些受不住,忍不住向前走近了宓沈,像之前一样没有耐性开口道:“我以为你会离开。” 第59章 难参破(三)   甯阶这话一说完,两人再次陷入之前尴尬的沉默之中。   甯阶微微敛了眼,狼狈地转了一个话题道:“李磷他和谢秾的婚礼如何?”   其实婚礼如何,甯阶心中知道的一清二楚。这真的只是一个转移话题的借口。   宓沈看着低眉的他,眼中是看透甯阶心思的清透,但他也没有故意为难他,而是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盛大而真诚。”   听到宓沈说真诚,甯阶不觉被刺了一下。   说实话,甯阶到现在还没有做好对面对宓沈的准备。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事想要跟宓沈解释,有很多话……想说给宓沈听。   可嘴唇蠕动几下,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有:“那要恭祝李兄得偿所愿了。”   宓沈再道:“除了李磷的婚礼,你还有没有别的话想要跟我说?”   甯阶抿住了唇,没有说话。   宓沈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良久,甯阶问出一个极蠢的问题:“这三年,你还好吗?”   甯阶说完也明显一愣,显然他自己被自己这话给蠢到。   果不其然,宓沈的眸子更加深沉。   虽然这个问题蠢,虽然知道宓沈这三年定是过的不算好,可是……他希望宓沈能好。   宓沈一开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见甯阶温润如墨玉那样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原本一直硬着心,想要给甯阶一个教训的心此刻还是变得柔软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声道:“我知晓你未死,是以与往年无异。这三年里……我都在闭关。”   听到这话,甯阶的情绪万分复杂。   既是为自己假死没有伤到宓沈而庆幸,又是在为宓沈的情绪并未因他波动过大而感到难过。   宓沈往前走向甯阶。   这句话只有宓沈自己知道这三年根本不如这一句“无异”这般轻易。   宓沈停下脚步,琥珀的眸子定定看着甯阶问道:“不过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的不在想,”他逼近了甯阶,锋利的目光直刺甯阶的眸,“你是不是也知道事后我会知道你没有死,所以才冲上去,假死的毫无心理负担。”   甯阶蓦地抬眸看向宓沈,他嘴唇微微颤着,可他依旧说不出话来。   宓沈捏紧了指骨:“你想解释并非如此对吗?可你的所作所为可真不像是这般无辜。”   这三年来,宓沈无时无刻不在想,甯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选择假死,给自己多一个选择。   每每心中浮现这个念头,宓沈就觉心中传来窒息一般的痛意。   但他一直觉得这只是自己的猜想,他在等,等着甯阶回来,亲口告诉自己,他究竟想做什么。   宓沈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可现在他的情绪已然无法再绷住,少有泪意的宓沈看着甯阶不打算解释的模样,心中再也无法遏制住那股难言的被抛下的委屈,红了眼。   甯阶第一次见宓沈泪珠,连忙从袖中拿出手帕想要替他擦拭眼泪。   但他手刚刚抬起,宓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一个巧劲把他压在屏风上。   甯阶措不及防,背猛地压在屏风上,发出一声闷哼。   宓沈眼尾烧红问道:“阿阶,你实话告诉我,为何前去祭阵?你明明知道,哪怕王真盯上你,想让你来祭阵,我也可以凭借那颗魔牙破了血河忏。”   纵然他想走下高高在上的神台,可微雾仙尊的名声并不是众人捧上去的,他的实力不容置疑。   甯阶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一个反手攥住宓沈的手,一个用劲,两人骤然转变了攻势。   甯阶把宓沈压在屏风上,低首逼近他的脸。   宓沈也毫不畏惧,微昂下颔,目光直直看着甯阶的眸。   甯阶不断凑近,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碰,他才堪堪停下。   甯阶也红了眼,他的气息扑在宓沈的脸上:“我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目光不断下移,到宓沈微润的唇上才停了下来。   甯阶哽咽笑道:“我在之前就告诉过你,我爱你。”   宓沈的呼吸一屏,浸在水中的眸轻颤起来。   甯阶另一只手轻轻从宓沈的腰后顺着他的曲线移到下颔处,他轻抬着宓沈的下颔,伸出拇指轻轻摩挲着宓沈的唇,温热的气息不断扑洒:“我爱你,所以不甘于跟你只是师徒,我想转化身份,成为你名正言顺的伴侣。而祭身血河忏就是一个契机。”   摩挲宓沈的拇指忽然停止动作,改变一下一下轻点着他的唇。   仿若甯阶低头,用温热的唇轻轻啄点。   甯阶继续道:“要是我命不好,死之前把我心意告诉你便也满足了。要是我命好……”他顿了一下,倏地露出一个偏执的笑,“那些救世主的名利也算是豪情追求过,更是壮烈的享受过。更何况,我死过一次后,就更加明白这些名利都是虚的,我接下来人生,已经不想再要了这些东西了。”   宓沈看着不断从甯阶身上冒出来的混沌之气,道:“所以你来到魔界,成为魔尊?”   甯阶的目光从宓沈的唇移到宓沈的眸,他莞尔一笑:“没错。试问天下,谁能配得上微雾仙尊,我思来想去,唯有魔尊。”   宓沈没被甯阶这话吓到,而是认真望着他的眼,说道:“这世上留给微雾仙尊的路,是高高在上,是近神,他只可远远瞻仰不可接近。人不行,修士不行,与人敌对的魔更是不行。”   甯阶手臂上的青筋有些微涨,良久,他露出了一个笑。   他道:“没错,不管是人还是修士,都不可靠近微雾仙尊。可是行为乖张、做事毫不顾忌后果的魔尊,可以伸手染指他心中的神。因为魔本身就是欲望与偏执的化身,魔来玷污,真的是再适合不过的。”   说到这,甯阶顿了一下,他放开宓沈的下颌,轻轻用指背摩挲着他的侧颊。   宓沈看着这甯阶的脸,低沉温和的语调再次响起,仿若让他看到当年的少年。   可甯阶的语调哪怕再温柔,也抵不住他话中的阴沉与偏执:“就算魔尊也没资格又如何?”他的手绕到宓沈的后枕上,把他压向自己的怀中,下颔微动,温热的气息尽数扑洒在宓沈的耳廓上。   甯阶道:“我要你。修真界、魔界,亦或是仙界,谁都阻拦不了我。魔挡杀魔,神挡杀神。”   他轻轻捏住宓沈落下的一缕发丝,捧在鼻尖微微嗅了一下,旋即再把之轻捋到他的耳后。   他的笑声再次在宓沈耳边响起:“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   宓沈盯着甯阶的眼道:“的确,死过一次的人,最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倏地抬起手,像往前一样用指腹轻轻抚平甯阶紧蹙的眉头,轻声道:“阿阶,告诉师……”宓沈顿了一下,继续道:“告诉我,你怎么会成为魔尊?”   宓沈不能说他有多了解魔尊,但是他跟魔族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最是明白魔族有多么看重血缘。   且甯阶是他的弟子,虽少有人知,但只要魔界有些打听,也并非不知甯阶。   ……所以阿阶,你是不是恢复了记忆。   甯阶无甚所为地轻笑道:“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没想到会遇到灵力微弱的魔尊,把他除了之后,顺便当了这个魔尊。”   他说得是云淡风轻,可当时的情形有多危险,只有甯阶自己知道。   没错,魔尊是灵力式微,但他也是刚从血海里爬出来。   谁吃谁还真的是不一定。   只能说是甯阶运气好,魔尊仇修不会阵法,否则单凭灵力,一个灵力透支的修士怎会敌式微的魔尊。   宓沈的指尖轻颤。   很多事,他不能说,但是此刻,宓沈再也忍不住。   宓沈捧住甯阶的脸,严肃道:“阿阶,一些事情,你不该参与进去。听师尊的话,及时止损,明白吗?”   甯阶放在屏风上的指骨倏地变白,但他面上不显,他笑着,不让宓沈看出一丝异样。   他轻轻抓住宓沈的手,在下颔轻轻摩挲之后,轻声笑道:“师尊?阿沈,你忘了,在我奔赴血河那刻,你我师徒的缘分就已然断了。”   宓沈忽感一阵烫意,他想抽回手,但甯阶牵制着他,不让他的手离开。   甯阶轻轻反转过宓沈的手,在他掌心虔诚地落下一吻。   吻毕,甯阶绽出一个张狂透露着侵略性的笑:“我说过,名扬天下的英雄也好,臭名昭著的恶徒也罢,我这辈子只想得到你。其中付出的任何东西都不算是代价。”   他用着吊儿郎当的语调看着宓沈,道:“对你付出,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损失。没有损失,何谈止损。就算有损失又如何?我承担的起。想要我收手,阿沈,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对你永远无法止损。”   说到这,甯阶把轻慢的神色收敛起来,他认真地看向宓沈,再次问道:“我刚刚给你机会,你为什么不走?”   宓沈静静地看着甯阶,正目是他压抑情绪的脸,余光中却映放在琴几上流光焕彩的雪梅凤尾琴。   一股怒意倏地从宓沈的心中着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三年他是怎么度过来的。   每日每夜,他这颗心不受控制,无时无刻不在为甯阶而痛。   如今看着甯阶嘴硬,三年内辗转反侧的心疼与失去的无措、恐慌、害怕顷刻随着这股怒火升了起来。   宓沈的眼冷了下来,他道:“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甯阶被他反问的一怔。   是啊,他想听到什么答案。   明明已经问过,为什么还是遏制不住地再问一遍?   是执拗?还是想再转移话题?   可无论是哪一个,好像……他都不开心。   宓沈微缩手臂,抽出甯阶轻攥的手。   他道:“阿阶,最后一次机会,房间内的雪梅凤尾琴从何处而来?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甯阶看着宓沈含着怒意的眼神,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不受控地瞥向一侧的古琴,勉强扯了一个笑,道:“我在谋划什么?无非是在谋划如何让魔界以及修真界承认,你是我的人。”   说到最后,甯阶已经冷静下来。   雪花凤尾琴的确是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找出来,献给宓沈。   虽是怕宓沈见自己对他又是欺骗又是禁制而生气,为了消消他的怒火,又因他未曾离去,这才脑子一热,提前把雪梅凤尾琴拿了出来。   不过,这琴他终究是要交给宓沈,只不过时间提前罢了。   甯阶微微抬袖,一股混沌之气从他袖口抛出,经过琴几时,拨动了上面的琴弦,房间内发出悦耳的琴铮声。   琴音绕梁,甯阶侧身,道:“雪梅凤尾琴,修真界珍宝,这是我给你的聘礼。”   见甯阶仍不断在转移话题,在不断试图掩饰,宓沈眼中的冷意已然达到顶点。   宓沈眯起眼,道:“聘不聘礼先放到一边。我为什么不走,”他往前逼近甯阶,“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话落,一道巨大的灵藤从地底生起,把甯阶捆了起来。   甯阶一个没留神中了招,宓沈也知道甯阶现在的修为在自己之上,不给他反应机会,催动灵藤把人给扔到了床上。   不疼。   上面铺满了柔软的鹤绒被,且宓沈眼中虽含有怒意,但动作还不算是粗暴。   甯阶只是被摔的懵了一下。   等甯阶反应过来,灵蔓从床的四角朝他扑了过来,紧紧束缚住他的手脚。   而宓沈,则骑|坐在他的腹部。   甯阶从未见过情绪全然显露在脸上的宓沈,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见他扬起手,下意识闭上眼。   旋即,一道凌厉的风声划破空气,在甯阶耳边扯响。   ……   甯阶感到宓沈的手轻轻拍在自己的脸上,慢慢睁开了眼。   而此时,宓沈的一滴眼泪恰好落在甯阶的眼睑下,其不受重力,从甯阶的脸颊上滚落,留一道显眼的泪痕。   甯阶脑海第一反应是想帮宓沈拭泪,发现自己被束缚后,第二反应便是内疚。   他……不想让阿沈哭的,可是,阿沈第一次掉眼泪,就是他害的。   良久,甯阶呐呐道:“师尊……”   宓沈听到这两个字,眼泪流的更多。   宓沈不爱哭,也不能说不爱哭,毕竟他也是人,也有过孩童的青葱岁月。   只是,他年少经历了太多事,深深明白不能委屈,更不能掉眼泪。否则,会令人更加厌恶。   可此时,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时红了眼,一时泪断了线。   宓沈又是抬手,在空中扇下凌厉的一掌,可是落在甯阶的另一半脸上,却是极轻。   非要比喻的话,此感就如微强风拂面。   宓沈红着眼,哑着声道:“好一句师尊!甯阶你不是不拿我当师尊嘛,怎么现在又唤我!”   甯阶顿了一下,轻声唤道:“阿沈……”   宓沈冷地一笑:“阿沈。”他鼻翼轻颤,“你说你不愿把我当师尊,你想当我伴侣,你就是这么想的吗?”   他的手从甯阶的脸上滑到他的领口,狠狠揪紧,厉声道:“那你怎么敢,怎么敢在我面前死!你把我当什么!当什么!”   宓沈哽咽道:“不管你把我当师尊,还是当成伴侣,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在我面前假死!你的眼里当真有我吗?要是有我,你怎能心安理得地让我难受了三年!”   “如果不是李磷结婚,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是几年?”   “是又三个三年,还是能狠心到——三百年、三千年!”   甯阶没有回话,他静静地看着宓沈冲着自己发泄着情绪。   但他也并非没有任何表示,他的眼泪从眼睑渗出,下湿了鬓角。   甯阶微微前倾头,轻轻用额角不断触碰着宓沈的头。   宓沈的眼又是一热,泪痕覆了一道又一道。   终究是宓沈心软,他伸手抱住了甯阶,哑声道:“别再有下次了,我真的,真的没有再次办法承受。”   甯阶没有回话,他侧脸,用唇轻轻触着宓沈脸颊上滚落的泪。   ……咸的……苦的……   就在两人宣泄情绪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魔尊,风乍派的赤璋,属下已为您拿到。”   --------------------   作者有话要说:   哇,师尊好飒! 第60章 难参破(四)   宓沈听到赤璋,眸子不自觉颤了一下。   他从甯阶身上起开,俯视着他的眼,惊愕道:“赤璋!”   甯阶静静看着宓沈,良久,他往前抻了一下脖子,轻吻了一下宓沈有些微红的鼻梁。   旋即,灵蔓从甯阶的手脚腕上尽数退去。   甯阶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宓沈的脸,轻声道:“阿沈,从我们再次见面时你就应该知道,之前那个听话心怀天下的卷舒再也回不来。”说着,他抬手取下宓沈赠予他的发簪,把宓沈的白玉簪取下,换上了这根簪子。   甯阶披着散发,眸中涌动着激烈的情绪,他忍不住再度降低声调:“现在的……是魔尊甯阶。”   甯阶说完翻身把宓沈压在身下,他不敢看宓沈,闭着眼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小声道:“阿沈……”   他只唤了一声阿沈,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其实,说什么都不好。   说,你在这等我?   这句话好像带有羞辱之意。   甯阶虽把宓沈掳到魔殿,把他关了在里,不可否认,他的这个行为已然对宓沈造成了侮辱,但是……他还是希望他的师尊,他的阿沈少一点难过。   甯阶把门合上,看向郅汝。   甯阶伸出手,示意郅汝把赤璋交给他。   郅汝挑眉,目光不自觉通过纸帐看向屋内。   宓沈也从床上下来,他走到屏风前,凝看着甯阶的身影映在纸帐之上。   甯阶不自觉蹙眉,微微转身挡住了郅汝窥探的目光。   郅汝见甯阶不悦,收回目光,不过他也不怕甯阶,嗤笑一声,道:“醋劲别给我看呀,我看有什么用?”   甯阶不为所动,道:“赤璋呢?”   郅汝回道:“在我灵袋中,”说着他的目光故意往里面一瞥,继续道,“不过你确定要在这里交给你。别忘了,这是仙门之物,微雾长老可是能够催动赤璋。”   甯阶淡淡摇头:“没关系,他不会的。”   郅汝听甯阶这般说,也不再犹豫,直接唤出灵袋,从中取出赤璋,交给甯阶。   甯阶刚把赤璋握在手中,赤璋上端锐出的射就割伤了他的手指。   当甯阶的血刚刚沾染上赤璋,原本平静宛如常玉的赤璋闪烁出灵透的红灵。   顿时,周围的混沌之气,被灵光骤然穿透,原本张狂嚣张的混沌之气,被逼得俯首帖耳。   甯阶抬手,封住手指上的血。   郅汝的魔瞳与獠牙被赤璋的灵力逼了出来,他脸上的血管喷张,身上混沌之气也不再受控制蔓延开来,与此同时,一个篆写的“处”字在他脸上蛇爬出来。   甯阶见此,把赤璋收起来。他从袖中取出手绢,撕开伤口,浸湿后,把之抛给郅汝。   郅汝接过,看着手绢上的血蹙紧了眉头。   甯阶看着郅汝的竖瞳,冷哼一声,道:“你不饮着血,难道要用这幅面孔去见处新。如果你愿意,我不也强求。”   郅汝听到处新的名字,这才忍着嫌弃,咬着手绢,把里面的血吸入口中。   随着郅汝吞咽,他身上明显的魔族特征消了下去。   郅汝吸完血,把手绢还给甯阶,道:“多谢。”   郅汝摸了摸脸,等脸上胀气来的处字消失后,不由感叹:“不愧是上古神器,只是这么微弱的灵光,就能逼退大片的混沌之气,逼得我显出原形。”   甯阶冰削的玉脸勾勒出讽刺的笑,他道:“这块赤璋被风乍派守护了千年,只是还未开锋其灵力便如此强悍,可以想象出,五块灵玉同祭开阵,威力有多强。”   郅汝的修为在修真界媲美白帷,能让修为强悍的郅汝在顷刻间露出了原形,这如何不让本就野心勃勃的某些人为这天地至宝疯狂呢?   甯阶说完想到什么,问道:“风乍那边如何?”   郅汝回道:“平静无澜。”   甯阶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并未显得多胸有成竹,他原本轻松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   郅汝不由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甯阶抬眸道:“想做件大事。”   郅汝静静看着甯阶,良久,他再次发出一声嗤笑,他踅身背对着甯阶摇了摇手:“你想做什么就做去吧。”他脚步倏地,回头露出他的竖瞳与魔牙,“但你若让小新伤了心,别怪我翻脸无情。”   甯阶攥紧了手,鲜血顺着指缝淅淅沥沥滴在地上。   他回道:“我不会让你失去你守护的人。”   郅汝把魔牙收敛起来。他第三次把目光放在甯阶身后护住的纸帐上,他没有说话,他眸光深沉地看了甯阶一眼,踅身对着甯阶摇了摇手。   甯阶看着郅汝的背影,心中是说不出复杂的感情。   明明魔界只有暗沉的极光,他却感觉大片阳光散落在郅汝的肩上。   或许,他羡慕的不是光明正大,因为有些东西的确可以不用见光,他真正羡慕的是……不管郅汝走向何方,那条道路上的终点必定有他想要的人在等他。   甯阶踅身看着帐里伫立的黑影,抿了抿唇,转身离开这个房间。   宓沈见甯阶转身离开,下意识想去追他,可这次还是与以往相同,都是遏制住自己的脚步,不堪地闭上了眼。   甯阶简单处理自己的伤口,开始在冰室内炼化赤璋。   处新是一个最不喜寂寞的人,这间冰室是由他和郅汝一同布置,所以在满是冰霜的房间,还有几朵拢着花苞的冰莲。   这冰莲原本有待放之意,但当甯阶炼化赤璋泄出的混沌之气以他为中心开始向房间周围扩散时,这冰莲像是受了恐惧,原本微绽的花瓣瞬间把自己紧紧抱住。   甯阶的脸上沁出了汗,唇有皲裂之际,原本就被撕破的伤口再度出血。   终究是甯阶撑不住这磅礴的灵力,混沌之气微弱于赤璋,就见一道红光从赤璋上迸发,直刺向甯阶。   甯阶来不及收回混沌之气,骤然被红光刺中,紧接着体内的混沌之气发生了反噬。   哇!   甯阶骤然被掀倒在地,他只来得及把口中的血吐出,旋即便晕了过去。   当甯阶晕过去那刻,冰室的门哐当一下被灵力冲开。   当甯阶得到赤璋那刻,宓沈便知甯阶定会去炼化赤璋。   可赤璋是上古神器,怎会轻易让人炼化。   不可否认,甯阶的确有炼化赤璋的能力,但宓沈以为甯阶会徐徐图之,没成想向来稳重的甯阶竟如此耐不住,今晚就开始炼化赤璋。   宓沈输送着灵力,安抚**的赤璋,心中纷杂。   与此同时,他腾出一只手,不,也不应该说是腾出,从进门那刻开始,宓沈的心胸就暴露在赤璋**的灵力之下,双手伸向甯阶。   当他的手扶起甯阶,把食指放入他的口中,借他虎牙刺破指腹,把血喂给了甯阶之后,他这才腾出手,去应对赤璋。   血液与灵力同时流逝让宓沈有些难以招架,很快他的脸上就浮现出苍白的神色。   这时,一阵玉佩相撞的轻响传来,紫色的衣摆出现在门口。   紫衣人只是淡淡弹出一股紫色的灵力,原本还在暴躁的赤璋骤然安静下来。   赤璋在顷刻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灵痕,乖巧地落在她的手中。   紫衣人看都没看手中令无数修仙者疯狂的玉佩,随手就把之放在一旁的书桌上,趋步来到宓沈身边。   宓沈抬手制止她想帮自己输送灵力的举动,缓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紫衣人收回手,回道:“我听说你被他掳到魔殿,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说着,她的目光看向甯阶,目光中露出微微复杂的神色,旋即她便把这目光收敛起来,感慨道:“不愧是魔尊,只是一晚便已炼化了神器赤璋。”   甯阶听不到这份夸赞,他面色苍白,唯有唇处还带着一丝颜色。不过,他唇上的血,现已看不出那是甯阶自己的血还是宓沈喂给他的血。   紫衣人见此,从腰侧缓缓拔出一把匕首。   宓沈一直在提防着她,见此,立马召出苍璧指刺向紫衣人的喉间。   紫衣人也不生气,她抬眸看向宓沈,轻声道:“我以为你会相信我,没想到到现在你还在提防我。”   宓沈冷着眼道:“你也答应过我,你不会伤害阿阶。你从未守诺,我如何信你?”   紫衣人回道:“你知道的,他也算是我的孩子,我绝对不会伤害他。”说到这,她微微抬身,不顾锋利的苍璧,逼向宓沈。   宓沈的心脏传来一阵抽疼,持剑的手不住地往后撤。   紫衣人见宓沈全身都防备起来,这才停止逼近。她的瞳色微红,声音僵冷道:“若我真的想除掉他,凭我的本事,就算你加上整个修真界,也无法阻我。”   宓沈呼吸一屏,骤然缄默。   ……他见过她的实力,的确,若是她真的想动手除了阿阶,哪怕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护住他。   宓沈眉头紧紧蹙起,手臂上青筋尽露。   良久,他勉强冷静道:“你说过,你杀他会对你产生极大的反噬,你也会因此丧命。所以你不会杀他。”   紫衣人嘴角勾起了笑,她轻声道:“是,我杀他我也难逃一死。但谁说不能鱼死网破呢?别逼我,我想我疯起来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紫衣人也不想把宓沈逼急,她收回身子,瞥了甯阶一眼,淡声道:“他受灵力混沌之气反噬厉害,现在他内伤很重,绝非单凭你的血就能治愈的。”   宓沈听此,这才慢慢收回苍璧,但他也不敢完全信任紫衣人,于是把甯阶紧紧抱在怀中,把自己的心口露在紫衣人面前。   紫衣人见此,也不多说,用匕首割伤自己的手指,把血喂给了甯阶。   这时,受了惊的冰莲闻到了血气,原本应该因血气萎死的冰莲倏地绽开,清雅的香味骤然铺满整个冰室。   紫衣人收回手指,从灵袋中取出一个内胆,给甯阶服了下去。   宓沈在紫衣人喂血开始就按照探查着甯阶体内的情况,见甯阶体内的内伤开始修复,原本高高挂起的心这才慢慢放下。   宓沈道:“多谢。”   紫衣人淡声道:“无妨。”   话落之后,冰室又恢复尴尬的静默。   紫衣人站起身,对宓沈道:“你不用担心他,他喝了我的血,体内的伤很快就会修复好。”   宓沈没回话。   紫衣人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讨巧,便道:“我见你无恙就放心了。”说着,踅身准备离开这里。”   宓沈抬起眸,忽道:“雪梅凤尾琴是不是你故意让阿阶拿到的?”   紫衣人停下脚步,她转首看向宓沈,道:“是。琴原本就是我要送给你的,只是没有理由。正巧他在寻,便借了他的手。”   宓沈的眸子沉了下来:“前尘往事,他不该过度知晓。”   紫衣人倏地一笑:“你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了,就会更加想要赴死吗?”冷艳的唇吐道:“不,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天祭他也躲不掉,这就是他的命!从毕罗一族陨落开始,他命运的罗盘就明确了方向。”   说完,紫衣人便不再停留,离开了魔界。   宓沈紧紧抱着甯阶,琥珀的眸子一派深沉。 第61章 难参破(五)   宓沈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掉甯阶唇上的血。   把血擦干净后,宓沈扶起甯阶。当他的手轻攥起甯阶的手腕时,宓沈忽察觉出甯阶的身体不对。   宓沈立马放下甯阶,伸手去轻捏甯阶的另一条胳膊。 !   宓沈倏地把目光集中在甯阶的脸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宓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抬手凝力往甯阶的体内输入,但灵力反馈给他的却是令他生怖的事实——甯阶全身的骨头都曾断裂过!   宓沈的眼眸立马生了许多红丝。   修士修炼看的是灵根,但是若修士的骨骼不能支撑,哪怕再有天赋,等待他的也是灵力爆裂而亡。   根骨根骨,两样都十分重要。   是以,想要成神的修士,都仔细着自己身上的骨骼,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当然,在对战中没有人不会受伤。不过肋骨断上那么几根,对修炼的确有影响,但很少有人会到被影响的程度,可若全身的骨头都曾碎过,哪怕灵根未伤,这也算是一个废人。   举个例子,若修士为一个上好的瓷器,那么灵根则是容量,决定这个瓷器是什么样子,能承受多少东西。而骨头就是制作瓷器的材质,骨头越好,承压越大。   一旦骨头碎了,就像这上好的瓷器被摔得粉身碎骨,哪怕最后被修复看不到裂痕,可裂痕是真实存在的,并非说是看不见就认为这与之前一模一样,都是完好无损的。   只要放入水,就会外泄,甚至原本的裂痕再次断裂开,这件瓷器再度变成碎片。   这还只是盛水,像甯阶这种修为,宛如把这件破碎的瓷器扔入江河湖海之中,只是顷刻,这会承受不住,直接炸裂。   宓沈的脸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这时,处新跟郅汝感知到赤璋**的灵力,怕甯阶出什么意外,连忙赶到冰室。   宓沈痛麻地看着身材高大的那个把甯阶从地上扶起来,放到一旁的冰床上。另一个身骨微逊的则轻轻搀扶起宓沈。   宓沈一把抓住面容清逸的处新,眼神空洞道:“他的骨头……他的骨头是怎么碎的?”   处新其实是有些怕宓沈的,除了刚刚受了重伤的魔尊,整个魔族没有魔不会害怕微雾仙尊。但处新哪怕是怕宓沈,因为性子的缘故,自由答话还是没有问题。   但此刻,他通过宓沈的眼神感知到的那股恐惧与绝望,突然令处新慌乱嘴笨起来。   处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微雾仙尊,只好转眸求向一旁的郅汝。   郅汝站起身抬手关上冰室的门,旋即落下结界。   做完,他才走下来,把处新从宓沈的手中解救出来。   看着郅汝用混沌之力抚平处新手腕上的红痕,宓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控,不小心伤到了处新。   宓沈攥紧了手,生硬道:“对不起,是本尊……失控了。”   处新听言意外地看向宓沈。   他曾听闻,少年的宓沈想把身上的菘蓝校服换上窃蓝校服,可哪个门派哪里会容许有两套校服,若真有两套校服无异于告知世人梁陵内部出现分裂。   梁陵那群老道士,最是古板迂腐。宓沈此举在常人眼中已是大逆不道,那群老古板怒气几丈,可想而知。   而且,梁陵当时的掌门还梁陵有时以来最刻板的莫厌仙尊戎宿。戎宿一开始就不愿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弟子白阑收宓沈为徒,当时宓沈的所作所为更是让戎宿怒火中烧。   听说是戎宿亲自召出多年不用的驱魔鞭,用尽八成的灵力,抽打着跪在地上的宓沈。   就是这样,宓沈也是咬着牙,不肯低头。   正是因为那段往事,处新对于甯阶的固执与疯狂才不觉惊讶,甚至见此心中冒出来的是理所当然,因为他的师尊宓沈也是这样的脾气。   这对师徒一脉单传,不气性不一样,才奇怪。   可是,就是从不低头固执到底的宓沈,自小被两个古板教导出来的修真界仙尊,对着他一个魔说对不起,着实让处新惊讶。   郅汝对此倒是淡然,他淡淡解释道:“他以身祭阵,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想要骨骼完整,仙尊您觉得这可能吗?”   宓沈指骨再度一白。   他自然知道甯阶能从情阵活下来定会受重伤,但他真的没有想到甯阶全身的骨头都被压断。   郅汝继续道:“想必你也知道他从血河里爬出来时遇到了魔尊仇修,若不是小新恰好路过,你这位徒弟是真的要葬身在血河了。”   宓沈喉中一片烧痛。   郅汝受够了两人之间黏黏糊糊的态度,趁此时直接挑明道:“听说他临死前对你挑明了心意。微雾仙尊,您应该不会自欺欺人到以为他这么轻而易举地赴死,如今又称为魔尊,只是向世人证明他不愧是您教出来的好徒弟吧?人生苦短,风月更是少有,若您也有情,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他转眸瞥了一眼躺在冰床上宛如死人的甯阶,继续道:“您是他的师尊,您比我们这些外人更明白他的固执与决心。”   郅汝说完,拉上处新的袖子,抬步踩碎自己设的结界,拉着处新退出了房间。   不过郅汝还是心细的,出去后又给冰室设了一道结界。   ……   良久,宓沈拖着麻痛的腿来到冰床前,他看着蹙着眉气息微弱的甯阶,心脏一阵一阵抽疼。   宓沈抬手用指腹轻轻抚平甯阶紧蹙的眉头,与之前不同,这次他的手没有离开,而是微微下移,轻轻抚着甯阶的侧颊。   看着甯阶因重伤而微微急促的脸,宓沈多少还是有些晃神。   不知为何,宓沈总是会想到年少的甯阶不服输地跑到白帷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不愿承认他是自己的弟子。   同时又会觉得甯阶质问的不是白帷,而是自己。   他在质问自己为何要了他,却又抛弃了他。   宓沈的眼睫沾上了一滴泪珠,他呼吸轻颤着,轻抚着甯阶的脸。   是啊,这个孩子,长了十多年,甚至是经历了人生的极盛与极衰,更甚至丢了命,可他还是当年走在红尘繁华中没有人要的孩子。   没有比自己更明白甯阶的努力。   他在奋力挣脱孤独的命运,可惜天不如人愿,哪怕走过人界八千里,哪怕从血河中挣扎着爬了出来,但……   这时,又有魔打开结界,推门走了进来。   宓沈别过头,把手抬到了眼角处。   处新端着粥走了进来。   他把小盅递给宓沈,道:“仙尊,这是我熬得鸡丝桃花粥,口感可能比不上魔尊熬得粥,毕竟不能拿只熬了三年的技术跟十几年的比。”   宓沈看着桃花粥,手指微微蜷缩。   他刚想说话,就被处新打断。   处新不容拒绝地把微温的小盅放到宓沈的手中,瞥了甯阶一眼,努嘴道:“要是他知道你胃痛又发作,肯定怪我和郅汝没有照顾好你。”   宓沈抿了抿唇,目光不自觉再次放到甯阶身上。   处新自然瞧到宓沈这个小动作,于是伸手轻轻勾住宓沈的窃蓝衣袍,轻轻摇晃:“好仙尊,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小魔小怪吧。”   衣袍轻动,宓沈仿佛从处新身上看到当年阳光的甯阶,也是笑着,跟自己撒娇。笑着说:“师尊,他们都说你博爱众生,您能不能对弟子分几分呀。您就尝尝弟子做的鸡丝桃花粥好不好,嗯?”   宓沈的嘴角不自觉微掩,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宓沈敛下眼,手不自觉摩挲着盅壁。   ……多久了,好像自从下山历练后,甯阶就不愿再跟自己撒娇,无人之时,那张笑脸上布满了忧愁。   宓沈打开小盅,用小匙舀起抿了一口。   处新也是经历感情之人,见此不由道:“仙尊既然心里有他,何必折磨他又折磨自己呢?”   宓沈的手顿了一下。   处新看着躺在冰床上的甯阶,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仙尊,当郅汝告诉您我们遇到他时骨骼尽断又遇到狠辣的先魔尊时,您一定在庆幸,庆幸他遇到了我和郅汝。”   宓沈立马察觉出处新的话外之意,他瞳孔猛颤,倏地抬头看向处新。   处新沉着声音道:“当时我和郅汝赶到时,两人的对战其实已经到了末尾。”说到这,处新的目光充满复杂:“我对魔尊忠心是因他对我有恩,而郅汝一向心高气傲,开始陪我寻他,不过只因对我有恩,但心底对他却抱着对修真界的嗤笑。而然,当他真的见到魔尊那刻,他收回所有的嗤之以鼻,在魔尊承王时,率先爆出身上的混沌之气,露出脸上的魔族图腾。”   宓沈的呼吸一滞。   在修真界,君子以玉比德,若一位修士在众人面前,心甘情愿取下自己身上的玉,双手捧给一人,这要么是求娶,要么则是表示敬意。无论哪一种,都表示对对方无上的尊重,若是达到极点,便是臣服。   至于魔族,他们表示尊敬与臣服,则是露出脸上的魔族图腾。魔族最重血缘,图腾则代表着家族,代表着他们享受着的无上荣耀。正因图腾代表太多的东西,所以一旦有人能让一个魔在他脸上露出图腾,那就意味着他认可此人。   但魔族把图腾看得比命更重,不少魔尊继位,有很多魔人就不愿露出自己脸上的图腾。   那位郅汝,刚刚宓沈也见过,正如处新所言的那般一样——骄傲、刚愎。这样的魔,不会轻易露出自己脸上的图腾,哪怕是魔尊也不行。   可是,甯阶做到了。   宓沈感到自己的手腕抽痛,他像是被抽没了力气,把那碗已然是上品的鸡丝桃花粥放在一旁。   宓沈指甲深入肌肉,极力稳定着声音道:“你们……”   处新明白宓沈想问什么,也不卖关子直接回道:“我们到血河尽头,就见魔尊用蹿出皮肉的白骨,借着骨头的锐利刺进了先魔尊的胸膛。”   宓沈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道:“骨头……用……用他的骨头!”   处新脸上也露出当年见到此景的惊讶:“没错,用他的骨头。”   他们当时赶到的时候,就见甯阶苍白着一张脸,软绵绵躺在仇修身上,不难看出仇修对甯阶进行锁喉,想让甯阶窒息而死。   但在这种情况下,甯阶却用着破出血肉的骨头刺进了仇修的胸膛。   直到现在,处新回想起那个场景,还是感觉不可置信。   他在那种情况下,究竟是如何做到绝地逢生的?   ……没有人或者魔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甯阶活了下来,并用着拼起来的骨头成了修真界与魔界都闻风丧胆的魔尊。   处新抬眸看向宓沈,道:“其实在他骨头刚刚拼好之后,他第一反应不是荣登宝座,而是拖着一身的伤悄悄跑到窃蓝山,想知道你的近况,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得知你闭关之后,他是舒了一口气,但神情却像是要哭。”   那段太有冲击力。   处新自己哭过,前些年是因东藏西躲还被打的委屈,但长大之后,多是在床上生理性的眼泪。   自己都这般强忍泪水,更何况是年少时受尽了委屈都没有哭过的甯阶。   那刻,甯阶再度在他心中封神。   ……   宓沈早就知道甯阶这三年也不可能好过,但是他没想到他会过得这么痛苦。   宓沈原本以为痛麻了的心不会再痛,可没想到还是会痛得生不如死。   莫名的,宓沈想到了甯阶的一句——唯有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与君同殇。   宓沈脸上浮现出痛苦,他抬手捂着自己的脸,但修长的手指根本遮挡不住他面皮上的难受。   处新知道宓沈会难受,但是没想到一向不动声色的微雾仙尊会难受到面目狰狞的地步。   处新被吓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慌忙地看着宓沈,慌慌张张拿出腰间的传音贝壳,乱了声音道:“郅汝,你快来,我好像说错话了,仙尊他现在很不正常!”   郅汝瞬间骤移到冰室,他看了几乎将近抱头的宓沈,抿了抿唇,摘下身上的鹤氅,把处新包裹起来护在怀里,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是你的错。我们先回去。”   郅汝说完就想抱着处新出去,处新微微挣扎露出一张慌乱的脸,道:“他现在很不对劲,你不……”   郅汝抬眸看了一眼躺在冰床上的甯阶,目光深沉道:“甯阶还活着,更何况他是微雾仙尊,不会有事的。乖,我们留给他们一点空间。”说到这,郅汝颇有些意味深长道:“有些事,他们自己想不通,哪怕我们这些外人一直在努力,但最终的结界还是作茧自缚。”   随着门关上,宓沈头上佩戴的发簪掉在了冰床上。   此刻,这支发簪发出了一道悲呜声。 第62章 难参破(六)   甯阶从混沌中醒来。不过此次倒是与之前不同。以往醒来,都是因感到炽骨的痛才挣扎着睁开眼,想要抹药去痛。但这次醒来却是睡足后的舒适。   甯阶没有失忆,自然还记得为驯化赤璋自己被混沌之气反噬,不过此刻体内倒不是痛灼,而是涌动着一股暖意。   在宛如清风一般舒适的熨帖中,甯阶缓缓睁开眼。   但当他睁开眼,之前的什么久违的暖意啊舒适啊,全部消失。   ——入目的是柔软的白绡。   之前甯阶受过伤,也晕倒过。有郅汝的情况下,处新肯定不会给自己换衣服,同时大部分的时候,郅汝都在处新身边。   所以一般是郅汝帮自己把血衣从身上扯下来,上好药后,虽然不至于再把之前的血衣给自己换上,但也不会想到给他换上透气柔软的白绡。   所以这一定是……   甯阶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抬手去检查自己腰侧的伤。   但他完全起身便又躺了回去。倒不是因为伤口,而是他的手被人握住。   甯阶转首看向身侧——宓沈的手轻握着甯阶的手,宓沈的动作很轻,没有太多的压迫感,这才让甯阶没有察觉。   但甯阶这强烈的动作也惊醒了宓沈,只见他倏地睁开眼,旋即一道蓝光从他背后裂开,苍璧出鞘横在甯阶的床前呈现守卫之状。   顷刻,窃蓝色的灵光便斥满了整个冰室。   剑架上的浮朔感其灵动,无需甯阶召唤直接出鞘。   霎时,两把剑柄相触,交接处绽放出交织炫目的灵力。   宓沈很快回神,手微微一抬,苍璧乖顺地敛去光芒。当苍璧准备回归宓沈背脊时,浮朔却用剑柄轻轻撞了苍璧一下。   宓沈见此,顿了一下,挥了挥手,让两把剑自行退到屏风后的剑架上。   宓沈放下手,眸子定定望着甯阶。   甯阶把手放在腰侧上,低下头,敛目不敢看向宓沈。   良久,宓沈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在想是不是你给李磷解咒时从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才会堕魔。看来,你早就在怀疑你的身世了,否则你不会把腰侧上的伤藏了这么久。”   当时甯阶冲出结界与王真对战时,他就觉得怪异。他虽常年闭关与甯阶接触甚少,但再怎么少,甯阶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无比清楚甯阶不会怒火中烧以致冲动与鲁莽,相反,越在生气与惊恐的时候,他的灵台越是清晰。   不过当时情景紧张,再加上后来甯阶说自己在拖延时间,宓沈才没有深思他当时不合时宜的冲动。   但在甯阶假死后,宓沈就怀疑甯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于是被压在心底的怪异再次附上心头,像是热油一般,一遍一遍往宓沈的心上泼去。   现在他明白了。   在自己不在甯阶身边的这么多年,他下山历练定少不了受伤,有可能还受过滚着混沌之气的魔界利器之伤。   年少,他并未注意自己并不像其他修士那般,身上会留下带有混沌之气的伤痕,哪怕知晓自己伤口久久未愈,也从未多想。   毕竟,谁不会相信,曾屠杀毕罗一族的修真界战神会让一个魔尊的儿子,成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更何况,这个弟子还是魔族毕罗一族的人。   这都算不上养虎为患了,而是亲手培养出一个仇人。   谁敢想?   没人敢想,但宓沈的确是这么做了。   可就算宓沈做了,被养大的甯阶也不会无缘无故往那方面想。   成年下山历练,虽有宓沈做伴,但不到万不已宓沈不会出手帮他。可能,就在某个疏忽中,甯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不会留下混沌之气的痕迹。   但是他受篪声影响,所以他对自己身世的怀疑又消散了些许。   ……只是消散了些许,他还是有疑心。   是以,他想再试一下,于是在与王真对战上,他故意冲上去,在混乱中,挡住自己的视线,故意逼着王真刺中他的腰侧。   宓沈想,那个时候,甯阶一定很想用血来证明他不是魔族之人,但是没有想到。   当剑刃从他肋骨中穿透时,他的心哐地一下被击落在地上。   被刺穿的何止是肌肤,受的伤又何止在明面之上。   或许,甯阶也曾后悔,他不该去试,也不该去验。   因为这个结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更不是……他想要的……   宓沈压下种种痛楚,轻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甯阶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宓沈,忽问道:“你呢?你又什么时候知道我非人类,而是魔族,还是魔尊甯捻之子。”   宓沈的手微微蜷缩,他轻轻敛目 ,苦笑道:“看来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这下倒是甯阶反守为攻,他定定地看着宓沈,沉声道:“师尊,您知道的,究竟有多少。我一直以为我跟师尊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师尊……”   甯阶不由顿了一下,他喉结轻动,良久,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可现在,我都不知道师尊到底知道什么,又在做什么。”   说到这,甯阶不觉露出一个苦笑,“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懂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现在的甯阶一如当年满身污秽的他。   他站在桥下,看着人车马龙,遥看着明明不适却依旧如松般伫立在桥上的宓沈,不懂高高在上的微雾仙尊,为何在桥上等了一个小乞丐整整一天一夜。   入门之后,甯阶一直以为他得不到只是众人的承认。   他一直努力想要得到众人的认可,只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懂师尊。   他以为宓沈虽说不要在意风言风语,但在内心深处,他也想让自己光明正大站在他的身边,名正言顺地向他人介绍自己是他微雾仙尊宓沈之徒。   就是这样的认为,就是这样的自以为是,他才费劲心思去修炼,不敢丝毫懈怠。   ——自始至终,他要的只是宓沈的认可。   寥寥相处之中,宓沈难过,他会整日整日在想如何让他笑言;宓沈压抑,他也会跟着满结郁气,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来了,他不是没有得到世人对他微雾仙尊弟子的认可,而是从始至终,直到今日!他根本就从来没有得到微雾仙尊本人的认可!   甯阶眼中闪过一丝刺痛,他不由往宓沈那边前倾身子,颤着声低唤道:“师尊,阿沈,这么多年了,你还要瞒我吗?你想做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嗯?”   宓沈的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中紧紧捏紧,肌肤透出青紫。沉寂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阿阶,你告诉我,你现在又在打算什么?”   甯阶眼中涌现出失望,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沁出。但这滴泪珠并未落下,甯阶板回身子,攥紧了手,强忍伤意,低声道:“我知道了。”   宓沈想要开口,可是最终他只能攥紧双手,不能说。   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也不知该如何抚平你心中的伤。   ……结局定下了啊。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郅汝敲了敲门,道:“魔尊,五大仙门在人魔交界处陈列重兵,齐声要求归还微雾仙尊。”说完,他补充了一句,“梁陵掌门白帷在空山在等候您亲临。”   宓沈听到白帷的名字,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但被甯阶按着肩膀一把摁下。   甯阶的眸起了竖瞳,他的面部扭曲,青筋怒张,黑色的混沌之气在薄皮之下涌动,一个沈字浮现了出来。   宓沈怔然。   甯阶不想把受惊嗜血的面容展露在宓沈面前,但他一听到白帷的名字,实在难以把情绪压下去。   趁着宓沈怔然,甯阶把宓沈反压在床,倏地,几条藤蔓破冰而出,缠上了宓沈的脚腕。   甯阶压着声音带着魔界特有的那种偏执与魅惑道:“阿沈,既然你不走,那就在我集齐五块神玉作聘礼献给你之前,乖乖地给我待在冰室里!没有我的许可,你哪里都不能去,更是什么人都不能接触。”   说完,甯阶翻身下床,从灵袋中取出战袍穿在身上。   走前,甯阶不由回头看向宓沈。   宓沈坐起身,轻轻扶好刚刚因甯阶的动作而微斜的镂空发簪。   见甯阶回首望自己,先是怔了一瞬,随后,他露出了两人重逢之后在对方眼中的第一个笑。   宓沈淡淡笑着,无比轻声道:“不会走的,等你回来。”   甯阶攥紧了手,他倏地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微白的唇被咬破血丝染红。   当甯阶出现在郅汝面前,他脸上的“沈”字图案已经消失。   郅汝目明,看到甯阶脸上将散的混沌之气,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郅汝看着甯阶唇上的血,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满。   他虽然尊敬甯阶,但只限于他的武力值,对于他在感情上如此窝囊之事,他依旧瞧不起。   郅汝嗤笑了一声,道:“我之前就跟你讲过,你在我们这帮魔的面前吃醋没有丝毫的作用。”他往里面轻瞥了一眼,“你要让他知道才行。”   甯阶没心情跟郅汝说这些,道:“你让小新在这附近住下,仔细些,别让任何东西进入这个房间。”   郅汝见甯阶表情严肃,也不再调侃他。他站直身子,认真回道:“你放心,你在跟白帷会面期间,我和小新不会让任何东西进到这个房间。”他看着屋檐上悬挂着的镂空风铎,道:“我以我的生命起誓,你屋檐上挂着的风铎,我绝对不会让它发出一声响。”   任他是混沌之气,还是纯净的灵力,皆不能在他面前震动这风铎一丝一毫。   甯阶颔首:“多谢,这段时间,劳你跟小新多费些心了。”   郅汝瞥了一眼屋内,他叹了一口气,道:“接下来的路,实在艰险,你有你的坚持,我和小新理解也不劝你,可是……”   ……   郅汝低头嗤笑了一声,摇头笑道:“罢了。”   甯阶拿出手帕抹去唇上的血,看着上面的血,他不由也跟着郅汝笑了一声,“为了自己的命,没有代价也没有不值得一说。”   空山箫阁   王沂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李磷的肩膀,把人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见李磷回头看向自己,王沂啪地一下打开扇子,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李磷回首摩挲着手中的漆盒,道:“我在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举。”说着,他打开漆盒,看着微陷的地方,目光低沉。   王沂看着李磷手中精致的漆盒,收扇,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来。你刚刚新婚燕尔没多久,你应该在水沉陪着阿秾。”   李磷听言,倏地一下把打开的漆盒合上。   他转身看向王沂,道:“我是新婚燕尔,此时也的确应该陪在秾儿的身边。但砚信你别忘了,微雾仙尊是在水沉派消失的,我身为水沉少主有这个义务去解救仙尊,断不能因新婚燕尔抛弃我身上的责任。”   说到这,他又看向手中的漆盒,目光深沉。他道:“更何况,他在我新婚之夜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应该来见他。”   王沂眼神复杂地看着李磷,忽道:“江楼,不知是否是我想太多,亦或是太敏感。我感觉自从你与阿秾成婚后,你变了很多。”   他抿了抿唇,“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你不是我所认识的江楼。” 第63章 难参破(七)   李磷把漆盒收在怀中,站起来旋身看向王沂,淡声道:“的确是你想多了,婚后我对阿秾疼爱有加,甚至更为上心。你说我变了说看不懂我……”李磷倏地扯了一个笑,轻声道:“可我又何尝看不懂你们。”   他说完,抬步准备走出阁楼。   但当李磷走过王沂身侧时,他忽然停下身,没回头,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远方的水榭楼台,道:“李磷一直是李磷,自始至终都是。你说我变了,我不服。”   他轻轻抬颔,目光充满了坚定:“甯兄身死一直是我心口的伤,当我醒来的那刻,我就以我的性命起誓,我一直会拼尽全力护微雾仙尊周全,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李磷终于转首,他漆黑的眸子看向王沂,道:“哪怕是甯兄自己,也不行!”   落下这么一句话,李磷的手摸到腰侧悬着的逸龙剑走了出去。   王沂踅身看着李磷硬|挺的背影,眼神充满了复杂。   这厢王沂与李磷的气氛不好,那厢白帷与归境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归境一边敛袖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一边借助衣袖的遮挡,仔细观察着坐在高台上不发一言的白帷。   归境放下茶杯,学着白帷,闭眼静思。   虽说闭眼静思,但归境的灵台上各种思绪在不停地碰撞。   当时宓沈失踪归境是急,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是谁掳走的微雾仙尊,答案太显然易见了。   这个世上,除了他那个胆子大到敢在自家师尊面前假死的徒弟有这个胆量外,谁敢肖想曾把整个毕罗当之垫脚石,直接在修真界一步封神的微雾仙尊!   更何况,宓沈的修为如此之高,若非他心甘情愿跟着那人走,谁又能不伤屋内摆件一丝一毫把他给掳走呢?   知道是假死的甯阶把人给掳走后,归境焦灼的心便慢慢平稳了下来。   他把这件事告知白帷之后,白帷神情仍若冰霜,但归境做了白帷这么多年的师兄弟,还是了解白帷的。   ——越是安静,便越是压抑。   越是压抑,则越易爆发。   归境知道白帷在担心什么,无非是在担心宓沈的清誉。但这种东西再怎么担心也没有,因为宓沈喜欢。   没错,宓沈喜欢。   归境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的确在某段他们未知的岁月,宓沈喜欢上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那个臭小子还是他唯一的徒弟!   宓沈又倔,认定的事从来都不会回头。   既然事实无法改变,还不如静观事态发展。   可惜,白帷不这么想。   对他而言,他绝对不允许甯阶与宓沈在一起。他之前就看不上甯阶,更何况他现在堕成魔。   归境想到这,不由抬眼再度瞥向坐在高台上的白帷。   而此刻,白帷倏地把眼睁开。   归境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白帷淡淡敛了一下衣袖,站起身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归境见此立马赶过去攥住白帷的手:“师兄,冷静。”   白帷淡淡撇了一眼归境,毫不犹豫伸手一根根掰开归境的手指,道:“我很冷静,非常冷静。”   白帷扯开归境就要走,归境自然看出白帷此刻“冷静”状态,他不放心又往前追了几步,再次攥住白帷的手,道:“师兄,清风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白帷冷冷看着归境没有说话。   归境有些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坚定道:“师兄,你说过的,再也没有什么比我们六个师兄妹在一起,都平平安安的更重要。”   白帷没有说话,良久,他那张常年冰冷的脸忽绽了一个笑,这笑极其短暂,瞬间便被白帷收敛。   他道:“归境,你有没有发现,每当你想要讨好我时,唤的都是师兄。可是,这一句句师兄并非发自你的真心,而是知道我会想听而已。”   白帷吐了一口气,继续道:“归境,我不得不承认我父亲说的是对的,你的确是我们六个人中最聪明的一个。所以当你察觉出我的所求,你便把这一声声师兄当作工具,来换取你所取。”   或许是因白阑的原因,白帷自小到大声音都似冰霜,此刻亦是如此。   但不知为何,归境却感这冰非冰,而是水。   他吐出来话汇集成海,几乎要将归境淹没。   归境的手不自觉发颤。   白帷定定看着归境继续道:“但归境,扪心自问,你这一句一句的师兄中,有没有一句是源自你真心?”   归境看着白帷这双冰眸,嘴唇蠕动几下,什么话都说不出。   白帷似乎也预料到归境说不出,所以他也不期待归境的回答。   他伸手再度毫不犹豫地推掉归境的手,道:“俯林,你的东西没有真心,现在,它已失去了交换的价值。如今看来,本尊更喜你称呼本尊为掌门。之前你们几个目无尊长,不成规矩,本尊并不多言,可现在你们的行为已经影响到梁陵,影响到修真界。往事不可悔恨,所以从今以后,一切便按规矩办事。”   归境的手彻底耷拉下来,他垂下头,没再看向白帷。   而白帷呢,他轻轻掸了一下被归境扯皱的菘蓝衣袖,不看向归境,径直走向门口。   何因见白帷出来,向他行礼作揖:“掌门。”   白帷淡淡颔首,问道:“这次你是否愿随本尊同去?”   何因攥紧了手,复又松开。   他抬眸看向白帷,轻声道:“一切皆听掌门吩咐。”   白帷静静看着俯首的何因,而他呢就那样恭顺地低着头,完全看不出此人曾放荡不羁,蔑视一切仙门的虚伪做派。   也完全看不出,当年他眸中充满恨意,当着整个梁陵弟子的面,召出佩剑追月,挥袖斩断宓沈送给他的玉佩。   良久,白帷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还是留在空门吧。”   何因弯身再度行礼:“是。”   何因恭敬的姿态下,遮掩了他的唇因用力紧抿而发着青白。   白帷到清水阁时,甯阶已经坐在阁中布好了茶。   甯阶见白帷到了站起身,恭敬地向白帷行了一礼:“仙尊。”   白帷轻轻敛袖坐了下来,他冷哼一声,讽刺道:“这声复阁仙尊,你是以何等身份来称呼本尊?”他抬眸看向甯阶,刺他道:“是以本尊师弟微雾亲传弟子的身份,还是以你魔尊的身份?”   甯阶此刻未穿梁陵的窃蓝校服,也未穿象征魔尊身份的金丝滚边的黑色劲服,而是着一身朱湛红色,此色比不上婚服的鲜艳张扬,却也因其庄重压抑让人注目。   甯阶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仙尊认为是什么便是什么。”   不等白帷再多说,甯阶用一旁的夹子夹起茶杯递到白帷面前,道:“本尊记得仙尊最喜祁红,还请仙尊品尝一下本尊寻的这品祁红。”   白帷不愿消磨时间,直接开口道:“甯阶,本尊前来不是来品你的茶的。微雾现在在你这里吧。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竟胆敢囚|禁你的师尊!你这样做,可对得起梁陵对你的栽培,可对得起你师尊这么多年来对你的爱护!”   甯阶的脸随着白帷这些话慢慢沉了下去。   等白帷说完这番话,甯阶发出一声嗤笑,直接开口怼他道:“仙尊说这些话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呀。你说梁陵对本尊栽培,难道梁陵栽培弟子的方式是让梁陵所有弟子皆以他为敌,以此让他在反抗挣扎中成为强者吗?”   甯阶倏地露出一个乖戾的笑,歪头好奇道:“难道仙尊当年也是这样被栽培吗?若是这样,倒是不能怪仙尊冷漠,而是应怪本尊不知好歹了?”   甯阶说完端起杯子,轻轻把玩着:“不过仙尊有两件倒是说得甚对,师尊这些年虽一直闭关,但却是待本尊极好。每每念起过往,本尊仍感心热。”   他的目光从杯子上转移到白帷含有怒色的脸上,毫不掩饰他对宓沈的侵夺欲:“有时本尊也却是感觉仙尊圣明,从一开始就看出本尊不是什么君子,所以这才一直不承认本尊是师尊的弟子。”   甯阶微微一笑了,抬手轻抚,原本微凉的茶水再次热了起来。他轻扶手中的茶杯,道:“这么说来,倒是要感谢仙尊。若不是仙尊一直不认可本尊是师尊的弟子,本尊也不会在心中对师尊失去敬意,起了改师为妻的野心,且在以后的岁月中不断膨胀,直到在于无法控制内心对师尊的掠夺意,才胆大到叛出师门堕落成魔,以另一种身份实现心中常年难以宣泄的欲望呢。”   说着,甯阶高高抬起茶杯,倾向白帷笑道:“本尊无以为报,就以此茶来示本尊对仙尊您的敬意!”   他重重咬完最后两字,旋即把茶当酒一饮而尽。   随即,甯阶便把这空碗摔碎在地。   他站起身逼近白帷,阴着声音道:“宓沈,他是本尊的人。他之前是本尊一人的,此后更是本尊唯一的道侣。你想让本尊放弃,便是与本尊结仇。此怨此恨,乃是夺妻之仇。谁若夺本尊之妻,便是与本尊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白帷攥紧了手。他的神经被怒火炽烈地燃烧,似乎只要甯阶再逼紧一下,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便会全部烧断,怒气与疯狂将占据他的身体,催动他做出骇人的行为,产出一个他绝对不想要的结界。   白帷深深吸了一口气,阖上眼。   良久,他睁开,冷眸直对甯阶。   他道:“的确是本尊的错,若是本尊从一开始便顺着微雾的心意,让他以师之威严待你,你和他恐怕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白帷宽大衣袍下的手臂上青筋尽数暴起,但他仍稳定着声音,缓缓道:“但是甯阶,你是最知微雾为人的,他是一股风,一个冻人彻骨的冷风,你把心交给他,你最后的结局只会是飞蛾扑火。”   甯阶的瞳孔猛地一震,额上的青筋有隐隐奋起之际。   白帷自然没有错过甯阶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意,见此话有效,更是谆谆诱导道:“既然知道你留不住这股风,为何还要对一个没有结果的事情产生如此大的执念呢?天地宽阔,或许你此生却是遇不到一个强大如微雾的人,但是你可以遇到一个能与你产生良果之人。”   白帷的目光变得深邃,他道:“更何况,仰慕不是爱。你之前太弱了,受尽了委屈,这才对出现在你面前毫不犹豫护着你的微雾产生了情愫。”   这下轮到了白帷逼近了甯阶。   他站起身,慢慢前倾身子,看着甯阶,道:“你只是在慕强,而慕强不是爱。所以甯阶,你当真不必执念于一股把人心吹脆吹灭的风。放过他,更是放过以后痛苦的自己。”   甯阶攥紧了手,他咬着牙道:“你非天神,又怎知我与他的结局。你无非是想用这些话来打击本尊。”   说到这,甯阶缓缓直起身,目光阴戾地俯视着白帷,矜傲道:“就算他是一股风又如何,如若连一股风本尊都得不到,那本尊还不如真的死在血河之中。”   甯阶说着,魔牙缓缓露了出来,竖瞳立了起来。   白帷见甯阶暴露出魔族特征,蹙了一下眉头,手也不自觉放在腰际,准备随时拔出佩剑参勘。   甯阶自然注意到白帷这个动作。   含着红瞳的眼微微挑起,他笑道:“你在警惕。”说着,他缓缓站直身子,放肆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成为魔尊吗?因为魔不就是来颠覆你们口中所谓的规矩吗?”   他嘴角边的嗤笑加深:“魔之叛逆、疯狂,可是连你们心中的天神也不敢惹。”   甯阶温柔刀般的笑慢慢敛起,他微微扬了一下衣袍,睥睨道:“所以本尊管你这些屁话,只要本尊活着,谁也别想让本尊成全你们心中结局。”   甯阶眼中露出蔑视:“你若不服,便战吧。”   他轻轻掸了掸微皱的衣袍,踅身掀开帷帐,准备离开。   但当甯阶掀开帷帐时,他顿了一顿,回首看向面色发青的白帷,微微一笑:“仙尊,还是那句话,若本尊什么都改变不了,还真的不如死在血河忏中,省的看着你们生气。但是现在,看着你们生气,本尊便知本尊当上魔尊的其中一个目的,已经达到。”   说完,甯阶头也不会的离开。   但他走前,仍给白帷留下一句话。   “仙尊,看梁陵曾对本尊有栽培之恩的份上,本尊便提前告知你。让五大派好好把青圭等玉佩准备好献给本尊。若是不肯乖乖就范,可就别怪本尊用尽各种手段去抢了。届时要是伤到什么人,就休怪本尊无情了。”   白帷攥紧了手,眼中闪过暴戾。   等甯阶的话消散在空际良久,白帷才慢慢压下这股暴戾。   “呵。”   白帷发出一声嗤笑,他用烧红的眼看向甯阶离开的方向,满带讽刺道:“结局?”   他阖上干涩的眼,旋即睁开。   白帷端起菘蓝茶杯,看着杯子上蔷薇花纹,眼睑处的红意再次加深。   他讽刺道:“甯阶,你真的是太可笑了。” 第64章 难参破(八)   归境看着白帷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回来,便知此事谈崩了。   或许早就料到了结界,归境一点儿也不意外白帷的怒意。   预料到归预料到,但若连样子都不装一装,那白帷肯定会扒掉他一身皮。   归境走向前去,临到白帷面前,想起白帷不让自己再叫他师兄,倏地把话收了回来,顿了一下,恭敬道:“掌门,谈判情况如何。”   白帷沉着脸道:“不如何。”   归境低头问道:“掌门,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白帷走向高台,归境乖乖站在台阶下等着。   白帷坐在椅子上,抬手扶额,疲惫道:“俯林,你先下去吧,一炷香后你再过来。”   归境看着眼底发青的白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其实这么多年,白帷对不起的,可能只有宓沈一人。   对于其他的师兄妹,白帷没有半分亏欠,相反,对他们几个一直多加照顾。   他们的师尊白阑,因为往事对门内弟子相爱特别反感,于是定规,令其座下弟子不得相恋。   但禁令如何能挡相互爱慕的心。   老三与小五的事哪怕他们再遮遮掩掩,但目光相触那刻的碰撞出的爱意,还是没有瞒过也曾有过这样岁月与心境的师尊。   师尊大发雷霆,不仅动了梁陵惩戒鞭,更是扬言要把老三和小五废除灵根,逐出师门。   那时是白帷拿着药用灵力帮两人疗伤,更是在师尊要废除两人灵根时用参勘挡了回去。   在梁陵,对师尊动手,是大不敬之一。   更何况,白帷还是师尊唯一的孩子。   此番,是弟反师、子逆父!   在参勘挡掉惩戒鞭后,白阑的脸当场沉了下来,怒气消散,唯剩弑杀前的压抑与危险。   弑杀这个词其实不太适合放在仙风道骨的仙尊身上,但当时白阑给归境的感觉就是魔族欲|望受阻而燃起的屠杀之气。   白阑果真没有再注意到老三和小五,而是把全部的怒火全部集中在白帷身上。   白帷把参勘放在一旁,跪在地上,把背脊挺直。   白阑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旋即,不大门砰的一下关上,不给他们一丝回看的机会。   修真界,没有人会活着出五大门派的惩戒塔。   有一人,曾当着五大门派掌门之面,亲自走进惩戒塔,并差点把梁陵的惩戒塔毁掉。   此人是宓沈。   但是在宓沈年幼之时,白帷便被白阑关进了惩戒塔。   从惩戒塔出来的第一人,其实是备受门派重视的白帷。   白帷看似受宠,但实际上,却永远得不到他们师尊的认可,只不过因戎宿把他接在身边亲自抚养,这才有今日的父尊子敬。   只不过两人的关系也只能维持在表面,一旦白帷惹怒白阑,轻则就是一顿鞭打,重则……   白帷发现归境还没有走,睁开眼看向他道:“怎么还不退下?”   归境回神,俯身行礼道:“俯林这就退下。”   当大门关上的那刻,归境再次回头看向白帷,坐在高台上的他,身影单薄,汉白玉高阶不像是把人高高抬起,让之扶摇直上,反像是孤寂与冷清的无限蔓延。   归境敛下目,由着白帷驱灵把门关上。   一炷香后,白帷整理好心境,轻轻一挥手驱灵把门打开。   他本来想让归境去寻其他四大派的掌门,但当门打开后,出现在他面前不止有归境一人。   老四荣堪率先向白帷行礼:“掌门师兄。”   一向重规矩的老三高复与小五吴歃顾不上行礼,门一开,就连忙冲到白帷面前,着急问道:“掌门师兄,你没受伤吧?”   白帷怔然一瞬,看着两人着急的面容,原本紧绷的脸微微放松下来。   白帷把两人的手合在一起,低声安慰道:“师兄无事,你们怎么来了?”   高复叹了一口气,道:“你与甯阶结怨已久,我们几个怎么能在梁陵坐得住。”   荣堪走向前,再次向白帷行了一礼,道:“掌门师兄放心,门派已安排妥当。我们几个前来,除了来助掌门师兄一臂之力外,也是有要事告知您。”   白帷倏地就想到梁陵立派之宝——青圭。   白帷倏地把门关上,落完结界后问道:“可是青圭有异?”   荣堪摇摇头:“非是青圭,乃是赤璋?”   白帷眉头蹙起:“赤璋?”   荣堪颔首:“我这几日观星宿,发现有天危之际,实在放心不下,便去密室查看青圭,结果却发现青圭有异。我从青圭身上采了一丝灵力放在六罗盘上,发现异处来自赤璋。而赤璋之所有异,是因其出现被混沌之气驯化迹。”   白帷眉头狠狠一跳:“赤璋被混沌之气驯化?!”   荣堪沉重的点点头:“赤璋被驯化之后,青圭出现暴|乱,我恐生变,便把青圭封了起来。”   像青圭赤璋这种上古神器,只要一个出现驯化之迹,其他几个就会出现暴|乱,当它们挣开人界对他们的束缚,便会去寻那个被驯化的神器。   白帷的心沉了下来:“风乍派中并无传来赤璋消失的消息。”   荣堪沉声道:“我亲自给范掌门书了一封信,现在我刚刚收到回信。”说着,他从灵袋中取出范廖的回信,递给白帷。   白帷拿过来展开,只是看了开头,他原本松下的眉头又紧紧蹙了起来。   他读完后,把信还给荣堪,暗含怒气道:“甯阶竟然真的把赤璋给驯化了。”   高复蹙眉道:“这些玉器虽含有巨大的灵力,但他们最终的用途是来打开大道,辅助成仙的。甯阶现在已然是魔尊,这些灵器对他而言并无帮助。”   这就是杜承的凤凰刺已然打败五大派其中之一,但却依旧撼动五大门派的原因。   因为五大门派掌握着登仙最关键的东西,只有集齐这些玉器,才能打开通往天界的门。   而早年的五大门派掌门早已约定,只有属于五大门派的弟子才能有资格让他们把这些玉器聚集在一起,开启天阵,助之成仙。   白帷一阵偏头痛:“怕便怕甯阶知晓此事。”   归境立马抓住重点,道:“掌门,甯阶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白帷眸子深沉,他道:“甯阶道他要这五大灵器当作……”   白帷攥紧了手,显然是耻于吐出聘礼两字。   可惜,在座的四个人,只有归境一人明白白帷的未尽之言,其他三个因长时间修炼早已不管外界的风言风语。   甯阶假死叛出师门成为魔尊的事,还是归境在心中告知的他们。   高复见白帷难言,心也沉了下来:“难道他是想通过掌握灵器来控制修真界?”   吴歃一直在低眸沉思,没有说话,但听到自己的道侣猜测,摇头道:“他既然能炼化赤璋,就已经说明他有能力颠覆整个修真界。虽然可以通过灵器来控制修真界,但远远要比直接动武要麻烦的多。而且当初五大门派慢慢让灵器的消息断绝在世,并非只是自私,也是怕野心之人不计手段夺取灵器,从而引来泼天祸事。甯阶是个聪明人,他绝对不会做这种引火自焚之事。”   荣堪也比较赞同吴歃的话。   虽然白帷与甯阶关系紧张,但他们几个却跟甯阶关系还算平和,甚至看在宓沈的面子上,在宓沈闭关期,引导着甯阶如何去修炼。   尤其是吴歃,或许两人都爱摆弄一些花花草草,甯阶经常去找吴歃共同探讨如何养殖这些花草树木。   ……总之,这个孩子也算是他们看大的,虽不解甯阶为何会假死堕魔,但因了解,也知他不会做不利己的蠢事。   白帷蹙紧眉头,但是聘礼两字还是难言。   归境只好站出来,道:“师兄还有一些事未在信中告知你们。”   吴歃蹙紧了眉头。   高复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像是被吓住一般,下意识攥住吴歃的手。   荣堪道:“师兄,你莫要再卖关子了。”   归境叹了一口气,道:“甯阶这厮的确聪明,很少会做不利己的事,但是你们可还记得他其实也做了不少蠢事。”   荣堪眼中浮现出疑惑。   吴歃叹了一口气,道:“甯阶的确不做蠢事,但一旦与清风师弟有关,哪怕他明知道那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去做。当年他去取荧火莲不就是如此嘛。”   荧火莲不止难寻,更是所生之地危险重重。   可甯阶自从知道宓沈一次夜间回窃蓝,因未看清道路,一个转身迈空,从窄道上摔到水池之中后,便毅然决然地去寻荧火莲。   其实也不怪甯阶大题小做,这种踏空,的确可能会再次出现,因为窃蓝的建筑就是多水池多窄路,还少灯盏。   不过,这种风格也是宓沈自己选择的。   宓沈幼时来到梁陵并未有对建筑的喜好,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来自何因。何因又是江南人士,偏爱水榭、桃坞等。   因此,当宓沈有能力独立开辟山头时,他便把与建筑有关的事宜全然交给与他亲近并审美相似的何因。   于是窃蓝山多水池,多窄路。   之所以未设灯,除了影响布局美观,也是因宓沈完全可以用灵力引路,再不计也可提灯观路。   白帷收到宓沈摔入水池的消息后,本想重新规划窃蓝,但没想到魔界来袭,宓沈击退魔族之后,便因受伤闭关。   此事便一直搁置下去,好不容易等到宓沈出关,但他却不愿改变窃蓝山上的建筑风格。   直到甯阶知晓此事。   他翻阅众多典籍后,知道荧火莲在何处后,便立即去寻。   想到这,吴歃的眼前不由再次浮现当年的情景。   当时高复旧伤发作,疼痛难忍,而治好高复伤的药还需要药引——雨水。   窃蓝是整个梁陵最高的山,招云降雨最是便捷,且上面还种满了桃花,还可采些桃花给高复降降口中的苦。   但当她到窃蓝山脚时,却发现甯阶浑身是血的趴在台阶上。   吴歃走过去想查看甯阶的伤,临近掀开外袍,这才发现甯阶身上没有一处干净之地。   他胳膊上被灵兽撕咬的没有一块好肉,不少地方还露了白骨,可就是这样,他手中的荧火莲却无沾染上一丝脏污。   吴歃想要掰开甯阶的手,但他发了高烧本应是虚弱无力,但吴歃却掰不开他攥紧荧火莲的手。   更令吴歃吃惊的是,他攥得这么紧,却没有伤到荧火莲的茎。   ……   吴歃不由再叹了一口气:“在那个孩子眼中,只要能让宓沈高兴的事,他都愿意去做,且从来都不认为那是蠢事。”   想到今日的局势,吴歃的眉头紧紧蹙起:“如今,在我们眼中一些所谓的蠢事,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不惜任何代价他也要必须做成的事。”   归境抬头看向吴歃:“看来你比我们知道的都要早。”   高复攥紧了吴歃,身子慢慢移到吴歃面前,把人挡在身后。   吴歃轻轻拍了一下高复的手,示意他自己没关系。做完小动作后,吴歃看向白帷,轻声道:“掌门师兄,爱一个人,他的眼神是遮挡不住的。正如你与师傅发现我和恣云,也正如我发现甯阶放在清风身上的目光与平常弟子看师尊的眼神不一样。”   荣堪终于明白白帷的未尽之言。   他抬眸看向一脸青色的白帷,心道:怪不得掌门师兄脸色这么差,原本甯阶这是要拿这五块上古玉器当聘礼。   不过,清风着实不争气些。   他与甯阶捆绑在一起,的确无法更改。但可以把聘礼改成嫁妆呀。   修真界之人,从不被魔族胁迫所妥协!   白帷与他们一同长大,荣堪等人的心中想什么他自然知晓。   白帷轻咳一声,拉回师弟师妹灵台中发散的思绪。   众人见白帷面色不虞,发散的思维骤聚。   现在的甯阶,已经不再是梁陵派的弟子。之前他的不计后果所有的发疯,说实话,都无伤大雅。   但如今,他是魔界说一不二、弹指即杀伐的魔尊。一旦他发疯,后果是由数万生灵来承担。   倏地,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白帷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眸子一派深沉。   他道:“他要这五块灵玉,恐怕并非想要以此来要挟修真界,而是……”   白帷话未尽,可未尽之言,众人心中却都已明了。   甯阶要这灵器可能真的不是来威胁修真界的,而是他真的在发疯。   人与仙的不同就在于人的心底饱含欲望。   而魔,不过是不受任何束缚,把心底的欲望无限放大。   甯阶之所有叛出师门堕落成魔,即使如此。   或许在成为清风弟子之前,甯阶唯一的欲望就是活下去。但他的命运被清风的出现偏离了原轨。   常年颠沛流离之人,在得到关怀后,会忍不住向拯救者不断索取,想要把这些年所缺的宠爱全部补回来。   但清风因闭关的原因,一直与他聚少离多。   他的欲望升起,旋即再被狠狠压抑。   这些空缺的失落、痛苦,随着时间慢慢扭曲,甯阶原本骨子中就带有的疯劲与偏执,在这些情绪中不断被强化。   哪怕他已成人,但空缺仍在。   可随着力量的增强,他动念了。他想把这个若即若离的人禁锢在自己怀中。   不过这么多年的师徒束缚仍在,纵使他有能力可以挣脱束缚,可心上的束缚还在。   若甯阶没有差点葬身血河,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扯下这个束缚。可惜,他死过一遍了。   他已不再甘于陪在宓沈身边,于是他亲手扯下这个束缚。   束缚被扯下,欲望升起的同时,恐怖也慢慢与之浮起。   ——近仙,只差一步,便可成仙。   宓沈,永远不可能留在他的身边。   可甯阶的欲望,就是把宓沈留在身边。   所以,一旦甯阶得到这些神器,那结局只有一个——不顾一切后果毁掉这五块灵玉,阻断飞升大道。   从而……彻底把这股清风留在身边。 第65章 难参破(九)   郅汝在外面凝神打坐。   冰室外是一片青竹与桃花。   说实话,敢囚|禁微雾仙尊,这不能说是甯阶有能力,只能说是甯阶有胆,因为微雾仙尊对他有情。   但能在充斥着混沌之气的魔界种出人界的植物,这的确需要本事,毕竟连天神都一定能让魔界绽放出人界之花。   人们都说魔界充斥着极端的欲|望,可实际上,魔界是放逐之地。   毕罗一族之所以在魔界地位尊贵,就是因为毕罗先祖非是被仙界与人界放逐之人。   他是真正生于魔界大地,血脉纯净到可以与仙界始祖称兄道弟。   也正因如此,毕罗一族最是适应混沌之气。   据说,血脉越是纯净者,越不受混沌之气的反噬。   可惜,如此强大的能力,在充满野心勃勃的地界,结果就是被魔界其他贵族联合设计绞杀。   如今甯阶拥有这么强大的能力,根基又如此薄弱,更是与人界交恶,他的结局……   就在郅汝沉思时,青竹林深处传来萧萧落叶声。   郅汝倏地睁开眼,取下肩上一片竹叶化作利刃,扔掷过去。   利刃划破空气,往窸窣处刺去。   藏在里面的人也察觉到利刃,拔剑回挡。   郅汝甩出本命单钩枪,袭向来人。   强悍的混沌之气在单钩枪上划出,郁郁葱葱的青竹被强大的气流压至垂地,尖角通过气流开辟的路直接刺向李磷。   李磷也不甘示弱,用逸龙剑劈向郅汝的单钩枪。   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产生的气波以交刃处为中心向四周砰然散去。   宓沈感知到外面的风波,倏地睁开眼。   他刚想站起身破开结界制止两人的打斗,但他起身后,脑海中翕然出现甯阶那双万般复杂他却从中看到掩饰不住破碎的眸子。   ……   宓沈不堪地闭上了眼。   他再度坐了下来,不管外面的纷杂。   这三年,李磷也一直在提升自己的修为,修为已然是修真界除白帷等长老外最杰出的修士。   不过在魔界受混沌之气的影响,李磷的修为受到限制,逸龙剑上的灵光明显暗淡。   魔界本来就是郅汝的主场,再加上李磷灵力散去加快,本来他应一枪直指李磷喉咙,但因怕伤到甯阶好不容易种起来的青竹与桃花,动作有所收敛,反倒与李磷打的不分高低、僵持良久。   屋檐上的风铎被李磷的灵力激的发颤,郅汝瞥了一眼,旋即甩出一道结界,把整个冰室护了下来,同时利用单钩枪的弱点拉近与李磷的距离,趁他措不及防在他胸口拍了一掌。   李磷被震了出去。   他下意识想抓住一旁的青竹,但他旋即意识到这是甯阶费了不少功夫才在魔界种出的青竹,硬生生遏制住求生本能,被郅汝这一掌直接拍在魔石之上。   李磷被震出内伤,远远不断的血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没等李磷吐完血,郅汝就拿着单钩枪指着李磷的喉处。   郅汝下颔微扬,蔑视道:“你输了。”   李磷眸光没有不可置信,也没有懊悔,他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抬手抹掉了嘴角边的血。   李磷把血咽下,忍着烧痛,道:“你赢了。”   郅汝把单钩枪收回,他抬手把压低的青竹恢复,再次看向李磷,道:“果真如魔尊所说,敢作敢当。”   李磷一听这话,眸子轻颤:“他提过我?”   郅汝嗤笑一声,道:“他是堕魔,又不是脑子有问题。你们一同经历过,见过许多风景,在其中也产生不少情绪。触景后,他情绪上来,自会与我们说你们的从前。”   触景?   李磷抬眸下意识把目光放在一旁青翠的青竹上。   郅汝看着李磷复杂的眼神,嗤笑一声:“原来在你们修士眼中,我们魔人真的都是被欲望操控的木偶啊。”   李磷自嘲般地一笑:“这个世上,除了仙人,又有谁不是被欲望操控的木偶。”   郅汝挑了挑眉,“所以呢?你来魔界地盘,也是想借救微雾仙尊一事当作你名誉提升的垫脚石?”   李磷摇摇头,他忍着五脏六腑移位的痛,颤颤站起身,道:“我来魔界的确是想来救仙尊,但是我更想来找甯阶。”   郅汝此番倒是有些意外:“你找魔尊何事?”   李磷眸光深沉:“想来求证一件事。”说着,他的目光郅汝身后的密室中,修长的指骨慢慢收紧,臂上青筋贲张。   李磷目光很快从冰室移开,他低下头倏地笑了一下,“甯兄他应该把我的画像给你看过了吧。否则你不会留我一命。”   郅汝的话中带了一个也字,这就说明人界有修士不顾五大派的阻拦来过魔宫。   是啊,谁能抵得住一举成名的诱惑,哪怕知道魔界危险重重,也被欲望操控着来到此地。   郅汝点点头,道:“没错,不过他给我们看你,远远在你所知道的之前。”   甯阶偷偷看望完宓沈之后,他们就又随着他去了水沉派。   甯阶潜进去,见到李磷身体无碍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随他们来到魔界。   不止是自己惊愕,小新也很震惊。   在他们看来,王沂虽然有些女气,但对甯阶重情重义,更是在他被李磷嫌弃甚至是针对时出手解救。   按理来说,甯阶应与王沂的关系更为亲厚才对。   没成想,甯阶放心不下的竟然是一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李磷。   纵使两人在后面关系缓和,但李磷超越王沂,还是让他们感到震惊。   甯阶自然也瞧出他们的惊讶。   他道:“李磷是我见过所有人中,第一个不把阿沈奉若神坛的人。他承认阿沈冷,承认阿沈不好接近,甚至承让像他这种冷若冰霜之人,一旦接触就会被其冰裂。但是他从来不认为阿沈不是人。他把阿沈当作长辈,而不是把他当成永远被众人用玉造起来的战神玉塑。”   当时的郅汝听到这样一番话,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处新依旧不明白,他直接问道:“这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尊重与敬仰?”   甯阶摇摇头:“不一样的。不好接近的长辈,他可以不去接近,一旦接近,他就会注意照顾他的情绪。”   说到这,甯阶倏地抬头望了一下天,他眯起眼,道:“但是战神,没有人会去照顾他的情绪。”   有敬畏,有胆战心惊,可唯独不想去考虑他经历了什么,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也是,没有人把目光看向仙像时,会去想他面前这座仙像今日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情绪?   敬畏归敬畏,但不可否认,在他们心中这就是一件泥做的物品。   没有人会去关心死物会有什么情绪。   就在处新又想问哪怕是泥塑的神像,但其背后不也是神的魂灵吗,既是神的魂灵,那就代表供奉的人被他们所供奉的神时刻关注着。   这样,他们为什么不会考虑附着在神像上的神魂有什么情绪?   没等处新开口问,甯阶看穿他的所想,直接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没有为什么。因为在人们看来,神天生就不该有情绪,他们就是他们所供奉的对象,仅此而已。”   说到底,就是心理安慰。   正如王真在汝山造出的跳树习俗。   汝山的百姓也可能知道,这个习俗并不能解他们眼下之困,但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更何况因王真的心软的确有跳树的新婚夫妇安然无恙,他们见只要遵守这个习俗就有效,便潜心的遵守。   假如王真没有心软,这个习俗绝对不会支撑到他们前去,不久之后就会荡然无存。   人们绝对不会把情绪与精力过多放在心理寄托之上,哪怕他们真的渴求。   郅汝摇摇头,目光中仍是怀疑:“虽然仙尊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但……”   甯阶听出郅汝的未尽之言,他笑道:“王沂他待我好,是因为他在为伏凇,他需要我帮他找声声木。而李磷待我,是习惯性照顾,后来亲近,是因我们两个相似。”   相似?   郅汝细细看了一眼甯阶,现在自然不像,但从前两人的性子,也并不相似。   看似都是清冷派,但李磷是水沉派用金玉养起来的少主,所有人都对李磷抱有尊重与期待。   而甯阶则是处于即将要被抛弃的状态,对他好的只有宓沈一人。   所以一个大道为公,心怀世人,另一个自我生长,眼中没有世人。   两个人,道都不相同,怎能说是相似?   甯阶这次没有解答,他低下头,笑而不语。   ……   不过这段往事,郅汝并不打算告知李磷。   他看着李磷道:“不过,他给我画像目的之一,的确是留你性命,不过之二就是立马把你扔出魔界。”   郅汝这般说着,把混沌之力凝成利刃,在天际划出一道裂痕。   他看着李磷道:“你自己进去吧。”   李磷没理他,忍住灼烧之痛,催动灵力骤移到冰室外,拍门道:“仙尊,我知道你在里面。仙尊,请随晚辈回修真界。”   郅汝一把掐住李磷的领子,想把人扔进去。   这时,宓沈直接破开结界。   灵力震响风铎,清脆的声音在天际不停地回响。   郅汝的手腕被灵力一震,擒住李磷的手骤然失力。   李磷在即将坠地之时,宓沈释出灵力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李磷也顺势拉住宓沈的衣袖,想拉他一同进裂缝之中。   宓沈却推开李磷的手,他轻轻把李磷的手腕一转,迫使他背对着自己,旋即在他背中输入灵力帮他疗伤。   郅汝也反应过来,迅速合上裂痕。   他缓了一下,对宓沈道:“您别忘了您答应魔尊什么!”   宓沈冷静道:“若本尊想离开,就是十个你也无法阻拦本尊。”   李磷哑着声道:“既然仙尊可以离开,那您为何要留在魔界?”   宓沈喉结滚动了一下,良久,他道:“阿阶在这。”   之前,是他在窃蓝,阿阶在窃蓝。   后来,是阿阶游历,他便跟着一起。   现在……他在魔界,自己便也在魔界。   郅汝对此回答倒是不意外。   李磷怔了一会儿,才道:“可是仙尊,您不能让他一错再错下去。这是一条不归路,路的终点留给他的只有灭亡这一种结局。”   宓沈的手一顿。   他低下头,似乎在思索自己留在甯阶身边被他囚禁在魔界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他这个举动,带来的到底是什么?   李磷感觉到宓沈有所松动。   他费劲回首,道:“仙尊,他是你最疼爱的人,您比晚辈更不愿看到他最后落的竟然是那种结局!”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这都是本尊自己选的,容不得任何人来质疑。” 第66章 难参破(十)   甯阶带着浑身的混沌之气纵身落在三人面前。   甯阶瞥了一眼仍在发着清脆响声的风铎,转身看向一旁揉着手腕的郅汝,冷声道:“郅汝,你不是以你的性命起誓,绝对不会让这风铎发出一声声响吗?现在它还在响,你该怎么办呢,嗯?”   郅汝揉手的动作一顿,他挑了一下眉头回道:“可是这是微雾仙尊振响的。我本身是虎,有九命。风铎振响,大不了给你一命。若是我动了仙尊,不止你要废了我这九条命,更是想把我挫骨扬灰吧。”   甯阶冷哼一声,把目光收回放在李磷身上。   甯阶在看向李磷的同时,李磷也在看向甯阶。   他在细细观察着甯阶。   他们有三年未见了,这三年,他比宓沈甚至是王沂每个人都要长,因为只有他没有见到甯阶假死前的最后一面。   看着一身红衣的甯阶,李磷开口道:“三年了,好久不见。”   甯阶喉结滚动了一下。   良久,浮朔倏地从甯阶脊骨中窜出。   他甩出剑刃。   淡蓝利刃从李磷侧颊划过,浮朔直向屋檐上的风铎刺去。   剑刃还未碰到风铎,系着风铎的绳线就被这巨大的灵力给割裂。   风铎摔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清脆,便在地面上呈现出四分五裂的碎片。   浮朔进入甯阶的脊骨,他一系红衣,没有王沂穿在身上的魅惑,有的只是符合魔尊身份的弑杀。   甯阶振袖,他眉眼冷戾道:“三年未见,你就是这样来见我的吗?”   李磷丝毫不怕甯阶身上冒出的肃杀之气,往前走近。   李磷盯着甯阶的脸,沉着声音问道:“那你呢?三年过去了,你就是以这幅模样出现在我们面前,出现在你师尊面前吗!”   甯阶嗤地一笑:“这幅模样,难道不好吗?”   他目光掠过李磷,放在他身后的宓沈身上,笑道:“以这幅模样,我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谁也不能拦我。”   李磷攥紧了手:“你说过,生怖的爱不是爱。一旦爱生了怖,就再也没有归途。”   宓沈敛下眼,抿紧了唇。   甯阶讥讽道:“江楼啊,你说生怖的爱没有归途,可我都喜欢上我师尊了,在爱他的这条路上,我又有什么路可以走?”   他缓了一口气,轻声道:“江楼,我没有出路啊。”   李磷嘴唇蠕动几下,他想说什么,但甯阶已经没有了耐心。   甯阶抬手做打住的手势:“我之前已经跟白帷说过一遍了,你们现在让我放弃阿沈,对我而言,此举便是在我面前夺我的妻。”   说到最后,语气已是咬牙切齿。   甯阶倏地抬手,凝了一股强劲的混沌之气,把一旁的石壁炸的四分五裂。   随着他周身混沌之气的加重,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沈字。   李磷一阵心惊。   甯阶忍着图腾在脸上浮出而产生的肌肉抽搐,道:“看在你曾真心待我的份上,这次我不再计较。但你以后再让我放弃我妻,休怪我翻脸无情!”   说完,他对郅汝吼道:“送客!”   郅汝再次划破空间,趁着李磷身体僵硬还未有反应,他直接把人给扔进里面。   把人扔完后,郅汝避免甯阶发火殃及自己,自觉离开。   宓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轻触甯阶脸上的沈字。   但甯阶却一把攥住了宓沈的手。   甯阶眼中滚涌着躁意,“你说过,你不会离开冰室!”   宓沈看着甯阶暴躁背后的恐慌,忽的有些难过,他想抬手触摸甯阶眉梢,但手臂过沉,根本抬不起来。   他缓了一下,道:“我只是出来见李磷一面,并没有想要离开冰室。”   甯阶勾勒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可你动摇了,你已经产生后悔了。怎么,留在这里,就这么不甘愿?”   甯阶眼中的情绪激烈翻涌着。   他心里是无限的伤痛。   他想: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我身边吗?明明你也感知到留给你我的时间已经不再多了,你为什么还是想要离开我?   宓沈因为李磷的话的确产生了一丝动摇。   虽说结局已定,但必须承让的是甯阶变成如今的模样,有他的错。   他好像一直没有给予甯阶足够的安全感。   同时,身为长辈,他不仅没有察觉到甯阶的心思,甚至可能亲自把他引入这条不归途上来。   说不后悔,那真的不可能。   如若他们的关系一直限在师徒父子之情上,恐怕甯阶真的不会疯到这种地步。   宓沈嘴唇轻轻颤动,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是最妥帖的。   甯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际,旋即松开箍住宓沈的手,转身道:“你好生歇息。”   说完,他径直离开。   等甯阶离开后,宓沈静静看着自己发了红的手腕,良久,他另一只手轻轻覆了上去。   倒不是甯阶攥的疼,而是他想留住这一丝热意。   宓沈不堪地闭上了眼。   甯阶说自己没有归途,可是他也没有归途。   很多事,任凭再不甘愿,也无法改变既定下的事实。   或许杜承说得对,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两全之计。   当初,甯阶的不愿是对的。   成为他的弟子,带给甯阶的,只有无限的痛苦。   ……   王沂发现李磷消失后,立马猜到他去了魔界。   他放下熬给李磷的安神茶,转身就想去寻李磷。   王沂刚迈出门,就见李磷一副失魂落魄慢慢走了过来。   他立马冲过去,“江楼,你一向冷静,怎么这么……”   冲动两字还未说完,王沂就发现李磷脸色惨白地发虚,额上沁出了不少冷汗。   王沂怔了一瞬,旋即去探李磷的灵脉,发现他受了内伤。   紧接着,王沂就在李磷的腰侧处发现了一个灵袋,一股冰莲的清香缓缓向他袭来。   没等王沂开口,李磷就挥开王沂的手,宛如一具空壳,缓缓走入他的房间。   李磷刚迈进他的房间,扑鼻而来便是他常用的香料味。   闻到香味,李磷空洞的眼中有了一丝波动。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眼白一露,身子一软,往后倒了下去。   王沂眼疾手快,在李磷倒地之前接住了李磷。   “江楼!”   王沂刚把人给扶起,就听到谢秾的声音。   谢秾慌忙地来到李磷面前,看着脸色苍白的李磷,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担心。   谢秾看向王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说到最后,原本脾气就不是那么好的谢秾眼中泄露出肃杀之意。   王沂叹了一口气,道:“他应该是趁着甯阶与白掌门会谈之时,去魔界,想救回仙尊,结果被郅汝发现,两人在打斗时,江楼受了重伤。”   谢秾咬牙切齿道:“郅汝!”   王沂看出谢秾想把魔给抽死的心思,他警告道:“你不是郅汝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郅汝,放在一年前,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可就是这一年,郅汝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在修真界一战成名。   他的出名倒是跟之前魔族掠夺人界不同,他没有伤害寻常百姓,而是直接挑战五大门派。   当时王沂陪着伏凇去寻声声木,并未收到郅汝的挑衅。   但修为略低于自己的师弟见不得郅汝这般猖狂,直接迎战,结果就是当场兵败。   若不是郅汝说了几句刺激人的话,他这位师弟恐怕难以接受自己失败,许会当场血溅擂台。   李磷则是内伤发作,而郅汝也并未向其发起挑衅。   不过一个风乍,足以让他名声大噪。   如今想来,甯阶这是在为今日铺路。   警告谢秾之后,王沂把李磷背起,往房间内走去。   谢秾见李磷眉头紧蹙,也不顾上心中的怒意,满心的是对李磷的心疼。   王沂把人放在床上,扯下李磷腰侧的香囊,打开一看,果然是治疗内伤的雪莲。   他仔细一看,花瓣深处还有几滴血珠。   王沂敛下眼中复杂的神情,把花攥住,对谢秾嘱咐道:“你好好照顾他,我去给他熬药。”   王沂刚起身,就看到李眺急匆匆赶来。   李眺顾不上回应王沂的行礼,直接坐在床边,查看李磷的情况。   看到儿子虚弱至极,李眺脸上悲恨交加,让他面皮出现顷刻的扭曲。   王沂只好停住脚步,向李眺解释道:“江楼被混沌之气击中受了内伤,但此伤并未根及江楼五脏六腑,喝下雪莲后,不出几日便可愈合。”   李眺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   李眺站起身,对王沂道:“那就麻烦王小公子多照顾一下江楼。”说着,他面上露出几分怒气,“这竖子真不知好歹,甯阶这个魔物都把赤璋炼化了,他怎么还不知轻重地冲上去,惹了甯阶的逆鳞。”   王沂已经知道赤璋被炼化的消息。   他敛下眼,对此不置于任何评价。   李眺说完,又道:“砚信啊,最近形势严峻,你和这竖子就待在这里,不要随便出去了。”   他说完,又看向谢秾,嘱咐道:“阿秾也是如此。”   谢秾知道最近形势乱,如果她真冲出去找郅汝报仇,恐会给水沉和剑花都拖后腿。   谢秾看着李磷苍白的脸,忍不住咬唇。   李磷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么严重的伤,郅汝敢伤她的夫君,这个梁子就已结下,要她无动于衷,甚至被关在门派里,她是真的不甘心。   李眺自然看出谢秾对李磷的心疼与无法替他报仇的怨恨。   见她如此,李眺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微微放松了一瞬。   他柔声道:“好孩子,你对江楼的心意父亲知道,但现在门派为重,江楼的身体为重。你在江楼身边,父亲才会放心。至于复仇……”   李眺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他的脸被怒意与杀意所扭曲,浑浊的眼中透出肃杀。   “便交给为父来处置。”   “为父定会让他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第67章 难参破(十一)   “仙尊定是要救的,魔界此举,打的不是梁陵的脸,而是咱们修仙界的脸面!”一位掌门悄咪咪地说道。   另一位掌门接过头,小声道:“仙尊的确是需要救,不过这魔头都能在水沉把仙尊掳走,他的修为肯定在仙尊之上。仙尊都打不过他,我们几个小门小派连仙尊三成的修为都够不到,去魔界,不就是去送死吗?”   这话一出,引来附近一位掌门的附和:“是啊是啊。我听闻这个魔头是仙尊的弟子,自小就怀着那龌龊的心思,如今不过是把这龌龊的心思实现,又不是要灭修真界,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嘛。”   一侧的某门派掌门也赞同道:“这魔头放出的话,也是要这五大门派的镇派之宝。这根本就是五大门派的事,他们不想无缘无故出血,这才非拉上整个修真界给他们填补漏洞。”   “是啊是啊。而且我感觉仙尊对那魔头也不是无意。否则凭他的本事,哪怕不敌,也不会悄无声息就消失在水沉。说不定是自愿跟那魔头走的。”   “对对对,马兄所言极是。明明是两人情投意合,虽然名声的确不好听,但也不能断人家两个的姻缘。五大门派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串通一气也就罢了,拉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去拆散人家,”   他还甚至作势拍了拍手,胳膊一摊,无奈道:“这何苦来哉嘛!”   高台阶起,五大派掌门按实力分坐在高台之上。   范廖听到下面这些话,不仅蹙紧了眉头。   他抬头看向安神自在抿茶的黄承,不满道:“你听没听见这些混账话?”   黄承睨都未睨台下一眼,他细细把口中的茗香品完,把茶杯放下,这才搭理范廖。   他往椅子深处靠了靠,嘴角勾勒出讽刺的笑:“他们这般说,有何不对吗?”   范廖面上透出隐隐的怒意:“自是不对。微雾是修真界的战神,一旦他真的受辱,那修真界再也没有可以震慑魔族之人。”   黄承嗤笑了一声:“但他已经被掳,震慑之力早已减弱。”说完,他再度端起茶,眯着眼睛道:“再说,不要把微雾想得这么重要。修真界并非离开他就溃不成军。”   范廖摇头:“微雾被掳对魔界的震慑之力确实是大不如前。但架不住魔界众人对甯阶的猜疑。”   没错,不止仙门会猜测宓沈并未放弃甯阶,此次被掳可能是他故意为之,就魔界心中也陡生疑窦。   再说,甯阶虽是堕魔,但他已经被梁陵养了这么多年,在魔界看来,甯阶并非是他们的同类,其可信度需要再经时间来考验。   更何况与其他魔是因自身欲望堕魔相比,甯阶是因情堕魔。   情之一字,玄妙爻错。   一念生怖,一念成神。   魔界在情上吃过此亏。   正因如此,魔界众人最害怕的就是他们高高在上的魔尊动了情,且这情还是对人族。   甯阶因情堕魔,正是触犯了他们心底的忌讳。   此时,甯阶因求之不得,堕魔破束,与人界为敌。   此后呢?   若甯阶得到了他心中所求,宓沈又是人界的战神,只要宓沈开口,甯阶就有可能再次选择为人界保驾护航。   到头来,被甯阶驱使的他们,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考量,他们现在绝对不会冒险把身家性命全然交给甯阶。   范廖眼神微动:“修真界确实不能只靠宓沈来震慑魔界,但人们总是乐而忘忧,只要此时不产生麻烦,他们便是循规蹈矩,维持稳定。所以在此下,相比再寻一规则,救微雾的困难已然是微不足道。”   黄承瞥了范廖一眼,意味深长道:“也因如此,在他们看来,救微雾也只是我们五大门派之事。”   谢枝听言,不由叹了一口气:“上有考量,中有利益,苦的倒是下层。此事可大可小,倘若仙门众派都是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人界危矣。”   说到最后,谢枝的语气中已然充满了悲丧之意。   李眺安慰道:“别太悲观。之前也有人在史书中哀嚎天要亡我人族,但直到今日,我人族依旧繁声。我们此次确实陷入了困局,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共度难关,定会峰回路转。”   谢枝勉强敛下悲容,但她仍忍不住再叹了一口气:“希望会柳暗花明吧。”   安抚下谢枝,李眺看向白帷,问道:“不知白兄对此有何想法?”   白帷一直在摩挲手中的惩罚戒,听到李眺的问话,这才停下手,回道:“一个字,打。”   范廖心惊::“难道真的要动武?”   白帷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动武,你有何解决方法?”   范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低头叹了一口气。   风乍镇宅之宝赤璋在自己手中丢失,他现在坚决支持救出宓沈,就是想借众门派之力夺回赤璋。   可他真的是老了,在市井听多了宓沈与甯阶花月事,反倒不想动武,想借另一种方式来解决此事。   实在是糊涂!   但真的动武,风乍如今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也是真的不忍心他们把命葬送在魔界。   白帷直接点出道:“你们别忘了,那个孽徒要的不止是清风,他还要我们几个门派的真正的立派之宝。”   白帷环看四人一眼,继续道:“台下的人不知这些玉器的重要性也就罢了,但对你们而言,应该就不需要我来强调吧。”   众人一片缄默。   白帷说的没错,这些玉器的重要性早在他们继任掌门之时,就铭记在心,不敢又丝毫轻忘。   一旦这些玉器落在魔界手中,被魔界利用,人界就真的可能消失,唯剩神魔两界,甚至是一界独大。   黄承放下手中的杯子,轻轻掸了一下微皱的衣领,道:“历经此事,黄某倒是真的有些佩服梁陵。有关玉器一事,如今的这些晚辈,除了魔尊甯阶,倒是无一人知晓。若甯阶生在当年,说不定……”   白帷听懂了黄承口中的阴阳怪气,他抬手打断黄承的话,警告道:“黄兄,你的话有些多了。”   黄承讽刺一笑,继而低头端起茶杯,不再插嘴。   李眺等人见黄承与白帷不对付,倒也不紧张。   当年黄承都直接给如日中天的白阑下脸色,遇见他就指桑卖槐,更何况是年纪不知小了多少的白帷。   黄承虽面上也跟着他们称一个晚辈为白兄,但从心底上,他就不喜这个与白阑如出一辙的白帷。   除了必要出面撑脸色的场合,今日他能参加此次会议,已经是给足了梁陵脸面,不能再对他苛求太多。   不过,心中明白归明白,一些场面话还是需要来说。   李眺对黄承道:“黄兄,正事要紧呀,未先攻敌,我们先内讧起来,岂不是让魔界与其他掌门看了笑话。”   黄承冷哼一声,道:“我黄承就不是怕事的人。只要是我愿意做的事,我管这帮柏树聚在一起说什么鬼话。”   直白翻译一下,就是——只要我原因,管你是仙之灵尊,还是魔之血尊,尔等能奈我何!   黄承站起身,道:“这件事本尊并不想参与。反正五大门派都是一体,你们做任何决定都行。”   留下这句话后,黄承在满座吃惊中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临时搭建起的议事厅。   白帷眯起了眼。   李眺脸上的笑也有些发僵。   他轻声咳了一声,道:“黄兄因腿疾一事先行离席,不过我们就营救仙尊一事达成共识,接下来进行具体计划安排即可。”   白帷摩挲着戒指,看着敞开的门,没有说话。   谢枝如今是李眺的亲家,她自然不会让李眺下不来台。   谢枝开口道:“李兄所言极是,现在营救仙尊最是要急一事。在拖下去,消磨的是我们修真界的气势,增加的是魔族日益增长的气焰。”   范廖也赞同道:“黄兄修的是无为道,此事他不愿参与,我们也不好违背他的道心。现阶段,是需解决魔族觊觎玉器一事。”说着,范廖看向白帷,问道:“白掌门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白帷收回目光,道:“微雾是梁陵之人,主力自然是我梁陵之人,至于其他,由各位掌门一同商议。”   谢枝率先道:“我剑花擅常剑术,可做前驱。”   范廖回道:“风乍亦可。”   李眺笑眯眯道:“水沉可两者兼顾。至于后方防守具体如何安排,稍后与各大门派掌门再作商议。”   “不过……”谢枝低头道:“你们不觉此事有些似曾相识吗?”   剑花当年能从其他门派那里夺得黄琮,并守护至今,靠的并不只是剑技,更多是女子本身所超越男子的敏感。   从谢秾那里听说甯阶死于血河忏时,谢枝就有了这种似曾相识之感。   可惜那人太久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她已经几乎忘记初见之时的惊艳。   如今甯阶堕落为魔,谢枝这才恍如记起那人的事迹。   那人当年也正如今日的甯阶一般,因情毫不犹豫抛弃梁陵,深入魔界,堕落成魔。   只不过,与甯阶不同的是……   范廖在知道会采取行动后,心也冷静下来。   心一静,此时脑子也转了过来,立马明白谢枝说的是什么。   范廖抬起茶,慢慢喝了一口,悠悠道:“确实是有些耳熟。”   他把茶放在一旁,继续道:“若不是看着王沂这个臭小子从萝卜丁长成现在的人高马大,遇到今天这事,还真的有些恍惚,以为如今的梁陵仍由白阑兄来掌管的。”   白帷的呼吸声加重,额上青筋有隐隐暴跳之际。   李眺再次出来打圆场道:“你们都说黄兄心眼小,我看你们两个也不过如此。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今日怎么又重新提起?”   那人是梁陵忌讳,只要轻轻一触,就会把梁陵惹怒。   幸运的是,修真界中的人几乎换了一遍,少有人会记得那个惊艳红尘之人。   不幸的是五大门派的掌门都是当年事情的亲历者,白阑在时,他们不敢去触那个疯子的霉头,白阑死后,此事也无重提的必要,但这并不代表那人就此在他们的记忆中淡出。   一旦有“必要”,那人的事就会重新被提出。   这般想着,李眺悄悄把目光移到白帷身上。   果不其然,白帷虽然仍摆着一张冷脸,没有说任何话,但他面色已显露出不虞。   谢枝挑眉抬头看向面前小自己不少的晚辈,道:“说来也怪,千万年来,你们梁陵最是出天才。不说远的,单单就说近的。五百年的武昀,近百年来的那个人,以及当今的仙尊与甯阶,无一不受上天爱戴,天资了得。”   说着她话锋一转:“可除了仙尊,剩下的三个人无一例外地堕落成魔。有时,我都忍不住在想,你们梁陵到底是给修真界培养修士,还是向魔界输出护法。”   相比谢枝语气的坦诚与实话实说平和的语调,范廖的语气就显得阴阳怪气。   赤璋被夺,着实打了范廖的脸,更何况夺取赤璋之人就是前梁陵派弟子甯阶,他现在看到梁陵派就有一肚子气。   现在,他急需把这股怒气发泄出去,同时找回被甯阶扫下的脸面。   范廖讽刺道:“谢掌门这话有些严重了。梁陵虽然最出堕魔的天才,但这事最后又不是解决不了。你看,武昀修为高如何,最后不是死在他师尊符琊的剑下;那人天资高又如何,最后不是死在咱们白阑兄的剑下。如今的甯阶,资质纵使比之前两位都要高,可终究也是从梁陵出来的人,最后也会死在梁陵人的手中。”   他勾勒出一个笑,道:“白掌门,你说老兄说的是不是?”   谢枝听言蹙紧了眉头。   她的本意并非如此。   李眺用着微尬的笑,轻咳一声,想再次打圆场,或者转移话题。   没想到白帷竟然敛下怒意,语气平静道:“范兄说的没错。我梁陵中的人惹出的事端,也定会由我们梁陵来解决。”   白帷攥紧了十指,语气低沉掺杂着肃杀道:“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诸位放心,梁陵定会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没等范廖再讽刺几句,有个背着剑浑身是血的低阶修士冲入议事厅,慌张道:“求各位掌门看在同根份上,救我师尊一命!”   原本充斥着绵延低声的议事厅骤然安静起来。   范廖收起神色,倚着椅子,看向这位修士。   有位掌门好奇问道:“你家师尊怎么了?”   这名弟子满脸愤恨道:“我师尊为救仙尊闯入魔界,没想到却中了魔人的圈套,被那魔头捉了去,说是要在交接处,当着诸君的面亲手刨出我家师尊的心肝!” 第68章 难参破(十二)   宽大的衣袖在风中微微扬起,华美的衣裳宛如淡雾抽丝般在风中远离。   高払轻轻把垂在两侧的白发顺到背脊后,随后用修长的指骨,小心翼翼抚着他从未见过的玉琼仙花。   “岁华仙尊。”雪秋神母慢慢走近高払,见高払未应声,再次唤道:“岁华仙尊?”   高払这才踅身,看向雪秋神母,拱手作揖道:“雪秋神母。”   雪秋神母回敬万福礼后,微笑问道:“岁华仙尊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入迷?”   高払轻轻一笑:“未想什么,只是还未习惯我的尊号,以为神母唤的是别人,这才失了礼数。”   雪秋神母微微一笑:“尊号被人唤久了,仙尊自会熟悉。”说完,她伸手轻抚过高払刚刚看过的花,再次问道:“不知岁华仙尊可适应仙界生活?”   高払环看了一下,道:“除了云雾缥缈与奢华外,倒是与人界无异。也算适应。”   说完,高払看向雪秋神母,再次恭敬做了一个揖道:“只是高払到今日依旧不明。高払修为并不能达到近神的阶段,为何高払仍旧可以成仙?”   雪秋神母把花折下,伸手递给高払。   高払接过花,神色依旧充满了疑惑。   雪秋神母道:“不知岁华仙尊可有空隙,听我讲一个故事。”   高払回道:“荣幸之至。”   雪秋神母抬首看向远处飘着的淡云,轻声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们那个时代,还未有三界。那个时代宛如一泓湖水,人魔仙未有划分,里面有的只是一群鱼儿罢了。”   ……   修仙界一听甯阶捉住人要当真他们的面杀鸡儆猴,根本顾不上查证,不少掌门直接满含怒气地站了起来,不顾李眺的阻拦,率着门下的弟子,要为这名小弟子向魔界讨回他的师尊。   情绪正激烈,有人见有的掌门起身,鸡血上头,也跟着一同前去。   霎间,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在场。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高台上的五大门派。   白帷低眸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虽瑟瑟发抖,但因成功起哄而露出笑意的小弟子,眸光几乎冰凝成利刃。   谢枝自然要瞧见了这笑,她心下立马明白他们这是遭了算计。   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但被白帷抬袖拦了下来。   白帷冰着声音道:“去看看再说。至于这个人,”说着,他转身对李眺拱手道:“就有劳李兄对他多加看管了。”   李眺回礼道:“白兄客气了。请白兄放心,李某定会派人盯紧。”   领头的那几位掌门到了半路,看着前方空荡无路且弥散着淡淡混沌之气的平野,心中也骤然变得空虚起来。   当然也并非全然空虚,里面还充斥着后悔。   很多掌门心中都盘算着要不要利用微雾仙尊被掳一事,提高自己的门派地位。   但这也只是想想。   他们地位虽比不上五大派,可相对一些小门小派来言,也算的上是稳定。   此事,的确是千万年难遇的垫脚石。   但这块垫脚石也不是他们所能够得起的。   为了门派,他们还是倾向与稳定。   仙尊被掳的后果,他们因身处下界,比五大门派都懂得这件事有多严重。   但他们并非直面这个后果,天塌下来还有五大派撑着。   于是,就理所当然地躲在五大派的后面,用着“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花|月|情|事”的理由,来搪塞别人,来欺骗自己。   欺骗久了,他们都快要信以为真。   真的会以为甯阶哪怕是魔界的魔尊,但他心中有着人界战神宓沈,为了能与他在一起,他不会把事做绝,甚至还会为了宓沈回到人界。   虽是沉迷安乐,不过,他们心底有个声音也在疯狂地嘶喊:不!甯阶他已经成为魔尊!如云雾单薄的花|月——怎敌!怎敌!怎敌这切切实实的权力与地位!   是以,当他们听到甯阶要当真人界的面杀了这位掌门,心底的恐慌骤然吞噬掉虚伪与理智。   ——被吊起的掌门就是他们这样的人,甯阶要杀他们!   反抗!   绝对不能干等被杀!   鸡血开始上头。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这些人就发现,这件事还是与他们没有关系。   就如同当年高払一事。   厌魔一族只是在报复高払,其他修士都未受到牵连。   如今魔族只是在防守,是那些人野心勃勃,夺利入虎穴,偷鸡不成反被老虎捉住。   他们被杀,这怨不得魔族。   但此刻他们已被情绪逼到魔域,箭在弦上,岂能容得他们后悔。   当白帷他们赶过去后,很多修士因擅自结群带剑地进入魔地,激怒了魔族,被混沌之气灌体,暴裂而死。   血覆魔土,横尸遍野,一片惨象。   白帷召出参勘,强驱混沌之气,这才把剩下的人给护住。   郅汝见此,也把攻击力之强的混沌之气安抚住。   郅汝对白帷喊道:“白掌门,好大的仗势,看来是真的想灭我魔族。”   白帷抬眸冷冷看着郅汝,道:“非我人界有意冒犯,只是你们囚我人界仙尊,又要聚众取我人界之人的心肝,为此人界不得不抵抗。”   郅汝嗤笑一声:“真是笑话。白掌门,你们扪心自问,我魔族利刃可曾主动出鞘,伤你人族?倒是你们人族,不顾沧浪之约,肆意入我魔界,伤我同族。”   “至于仙尊,”郅汝双手放在城垛上,身子轻倚着,微微一笑,“他可是我们魔界之人。”   有白帷在场,一些人也没那么怕郅汝了,于是从白帷身后跳出来,指着郅汝大声骂道:   “呸,你魔族算什么东西,竟敢肖想我人界的战神!还敢说出仙尊是你们魔界的人,要不要脸!”   郅汝眯起眼,周边的混沌之气从开始的平静慢慢变得戮杀起来。   还没等那人耀武扬威彻底找回面子,只见灵光一闪,那人怔了一下,旋即捂着喷血的手尖叫了起来。   郅汝轻轻抬手,浮朔便安稳落在他腰侧的玉钩上。   白帷反应也极快。   尖叫声还未开始持续,白帷动作利索地先点了对方的哑穴,旋即再把身上的灵力传给他。   归境也反应过来,连忙走到白帷身边帮他把人搀扶起来,旋即取出灵袋中的药丸,给人喂了一颗。   郅汝掸了掸衣襟,道:“你说我们有什么脸敢说微雾仙尊是我们魔界之人,”他轻轻转身,高声问道:“将士们,你们说微雾仙尊是我们魔界什么人?”   魔兵高声回道:“魔后!魔后!”   郅汝再次高声问道:“那你们说,我们有没有资格捍卫我们的魔后?”   这次魔兵高举其手中的武器,大声道:“犯我魔后,举戈伐之!取其性命,至死方休!”   白帷收回灵力,他绕过两人,在滚涌的声浪中走到队伍面前,目光冷冽道:“这就是甯阶的态度。”   浮朔有灵,只听甯阶之命,其他人、魔甚至是仙都不能对之下令。   浮朔主动攻击人,定是甯阶下的令。   白帷高声道:“既是你们魔尊的态度,便叫你们魔尊亲自来见本尊!”   话落,参勘出鞘而出,其灵力似乎根本不受混沌之气的限制,巨大灵力迸发出的震力把城上的魔兵硬生生震退几步。   郅汝鬓角的发丝被震落几缕。   他轻轻一捋,笑道:“不过处置一个擅闯魔域的喽啰,哪里需要魔尊亲临。”   一帮修士脸上的神情都发了青,但因有例子在前,倒是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声放肆的。   参勘剑身微微倾斜,剑刃直指向郅汝的喉处。   郅汝也不犯怵,抬眸对着参勘露出一个邪魅的笑。   郅汝慢慢收回目光,他抬手轻挥,原本空荡的城墙上浮现出一个吊着的人。   原本就不平静的人群再度沸腾起来。   不敢对外出击,难道还不能向内逼迫吗?   有几个人结伙走到白帷面前,道:“白掌门,您就这样干看着吗?”   白帷看着被吊着的人,身上发散着冷气。   他挥动参勘,刺破混沌之气凝成的绳,把人救了下来。   郅汝也不阻拦,静静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众人也不在乎这个被救下来的修士,而是交头接耳,纷纷怀疑魔界此举别有用意。   郅汝自然也听到这些话。   他嗤笑一声,道:“你们拉帮结伙浩荡一团来我魔界救人,我们捍卫魔族脸面,你们骂我们,如今由着你们救人,还是骂我们不怀好意。怎么,错事都是我们魔界的错,你们人族干净磊落,什么错都没有,是这个意思吗?”   有修士没忍住,出来道:“本来就是你们魔族的错,你们不仅掳我们仙尊,而肆意杀害我们人族!”   郅汝哼了一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们魔尊把仙尊掳来,可是事实却是仙尊甘愿留在魔域。”   说着,郅汝拔出腰侧的浮朔,在天际划来一道口子。   白帷腰侧的玉佩与之产生共鸣,倏地挣脱锦线,飞入裂口之中。   玉佩在裂口散发着轻润的光芒,不久光芒微散,一道玉镜慢慢现出来。   上面很快有了画面——一个白衣男子端坐在琴几旁,修长的指节轻而和缓地挑拨着琴弦。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腰侧有着与白帷腰侧一模一样的玉佩,显然,这就是微雾仙尊宓沈。   哪怕宓沈曾出现在仙门大会之上,不少人曾远远瞥见这惊鸿颜,但玉镜中的玉脸真真正正如花苞绽放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再次被惊艳到。   惊艳片刻,众人陷入难言的沉默。   沉默良久,人群中倏地发出一声尖锐的男音:“这是魔界设的幻境,诸君莫要被魔物欺骗!”   众人这才回过神,旋即异口同声道:“对,这是幻境!”   归境看着画面上宓沈低颔轻拨琴弦,下意识看向白帷。   白帷的指骨发白,脸上隐隐发着青色。   ——这雪梅凤尾琴是戎鸣当年准备给白阑与戎宿的新婚之礼。   而且,凤尾并未琴弦,那琴弦是白阑去魔界抽了魔兽的筋加上自己的血炼化而成。   可说,这琴充满了白阑对戎宿的情意。   但最后,这琴音响彻人界之时,非在两人的新婚浓情之时,而是两人割袍断义恩断义绝之时。   白帷抬手,再次催动参勘,刺向玉镜。   玉佩本身灵力有限,被郅汝利用它和宓沈身上玉佩的共鸣制成玉镜,就几乎耗尽它本身所具有的灵力,更别说抵抗参勘。   参勘的利刃还未碰到玉镜,悬在裂口处的玉佩就受不住冲在前面的灵力,顿时炸裂,碎了一地。   有些年纪的修士见到此场景,受了刺激,倏地想到了一些往事。   他们看了一眼灵力不稳的白帷,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年轻一些的,见那些老油皮后撤,虽不知为何,保险起见,也跟着后退。   白帷盯着郅汝,身上冒出了杀气。   就在这时,何因忽出现在此地。   他绕开团在一起的修士,来到白帷面前。   何因面容凝重道:“掌门,玄璜失守。” 第69章 难参破(十三)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众人脑海瞬间明白甯阶为何没有出现在此地。   ——原来他去抢夺玄璜去了!   白帷下意识却并非是这个想法。   他想到是那个弟子的笑。   一个骇人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或许,这并不是甯阶的调虎离山之计,而是那对师徒想借此事夺得玄璜!   可这个念头很快又在白帷心中打散。   玄璜为耕芜派镇宅之宝。且不说有黄承那个老狐狸镇守,单单对上伏凇,也不是那么容易绕过她拿到玄璜的。   郅汝自然也听到何因的话。他当机立断地掷出魔网。魔网被抛那刻开始就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混沌之气。   白帷等人回神之时,混沌之气已达到顶级。   众人就这么眼看着这座城消散在混沌之气中。   趁着议论声未大,归境连忙来到白帷身边,低声问道:“师,掌门我们先回去,不要在这里等着情绪发酵起来。”   白帷攥紧了手,道:“走。”   等回到大厅,白帷对迎上来的李眺道:“玄璜失守可为真?”   李眺怔了一瞬,惊讶道:“玄璜失守了,怎么一回事?”   白帷忍住体内的暴躁,再次问道:“李兄,那个小派弟子有什么动静?”   李眺一阵没有跟上白帷突然跳转的思绪,顿了一瞬,回道:“你们走后,他说他身上都是血腥,想去清洗,现在还在洗漱的房间里。”   白帷眉头一皱:“不好!”   李眺见白帷面色不好,也知道对方绝对是有问题,连忙带着他去寻人。   临到房间,白帷立马察觉到里面并未有灵力波动,他倏地抬袖,灵力冲破房门令之大开。   果不其然,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眺的脸色也不好起来。   他环看周围,发现自己安排监视的人早已消失。   白帷没说任何废话,走进里面,发现床上躺着人。   他倏地用灵力掀开衣被。   衣被之下,是被人用灵力灌体而炸碎五脏六腑的尸体。   李眺的脸当即就臭了。   白帷攥紧了手,额角的青筋缓缓暴起。   他猜的没错,有人要借甯阶一事浑水摸鱼,利用他们跟魔族之间的紧张,伺机等待着好夺取渔翁之利。   李眺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他立马吩咐下去:“戒备!全体戒备!”   白帷攥紧了手。   他绕过李眺,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看着屋檐上悬挂着的风铎,眼神慢慢暗了下来。   “什么!”   风铎被这高声震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秾下意识瞥向躺在床上的李磷,见他未醒,这才连忙转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目光带上些责备看向王沂:“声音小些。”   王沂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压低声音问道:“玄璜怎么可能失守,究竟是什么做的!”   谢秾蹙紧眉头:“大家都在说这是甯阶使的离间计,借耕芜跟四大派的龌龊离间,再用他和仙尊的**迷惑众人,旋即逐个攻破,得到耕芜的玄璜。”   王沂眉头也紧锁起来:“甯兄……甯兄不像是用这种计谋的人。”   谢秾再度瞥了李磷一眼,见他的手指并未有任何动静,这才继续道:“我也感觉甯兄不会是这种人,但现在他是魔尊。我们与他不止是隔了三年,还隔着生死。”   谢秾不觉敛目:“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现在的甯阶与当年的王真有些相似。他在不可求的路上走上了偏执与疯狂,在我们不可得知的道路上,他或许已被魔族同化,变得不惜手段。”   她不自觉叹了一口气:“有时我也在想。现在的甯阶是已经彻底变了的甯阶,还是这才是他原本的面容。只是之前有着对仙尊的爱意,这才束缚着他,这才在我们面前呈现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形象。”   谢秾没注意的是躺在床上的李磷听见此话,眉骨抽动了一下。   王沂眉眼也低了下来。   是啊,他们之间不止隔了三年,也隔了一场死亡。   王沂抬起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李磷,回首对谢秾道:“阿秾,我不放心阿凇。江楼这边……”   谢秾道:“江楼这边有我,你去照看一下凇姐吧。”   王沂点点头,开始收拾包裹。   谢秾见王沂动作少了些妖娆,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去帮他一起收拾行李。   王沂一到耕芜,行李都未来得及放,直奔伏凇的住处疾步来到伏凇面前。   他扔下行李,把手往伏凇额上一搭,察觉出伏凇的烧退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沂不自觉低声道:“没再次烧起来就好。”   伏凇自从服下声声木后,就烧了一天,后来退烧后,稍稍风一吹或者是活动量过大就会再次烧起来。   伏凇伸手拿下王沂的手,道:“我没事。你们那边怎么样?”   王沂在床边找了一处坐下,回道:“我们那边情况一直很焦灼。不过在我看来,那些掌门并非真心来救人,而是趁此要挟五大门派,谋取利益。估计白掌门可能会与他们纠缠良久。”   伏凇早也料到这种情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可惜了那些真正为大局着想的人。”   王沂叹了一口气:“是啊。不过魔界处置擅闯魔域者,迄今为止也就只有一位修士被吊在城墙之上,其他闯进去的修士除了江楼有些失魂落魄外,倒是没有任何消息。”   伏凇淡淡瞥了王沂一眼道:“你是认为他们都丧命于魔界吗?”   王沂低头抿了一下唇,声音微颓道:“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肯定有人去魔界,可是修真界什么消息都没有。   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些人是被怎样处理的。   放过?   弑杀?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伏凇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颗果脯放在口中,又酸又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   她敛着眼,慢慢消化着这果脯的滋味。   王沂也立马意识到伏凇情绪的低落。   其实……相比他们,伏凇才是最难受的一个。   王沂轻咳一声,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伏凇,道:“阿凇,喝点水冲一下吧。”   伏凇接过水,小小抿了一口。   她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忽道:“他们都活着。”   王沂先是怔了一瞬,旋即才意识到伏凇说的是甯阶一事。   伏凇目光清淡道:“或许他们身上会因此有疾,或许会挫败一生,更会生恨。”她转头看向王沂,继续道:“但是他们都活着。”   说完,伏凇倏地笑了一下,脸上带着淡淡的苦涩:“能活着就很好了。”她似乎真的很有感触,再次感叹道:“活着很好。”   伏凇的目光放空,不知是不是透过时间的薄纱去看那些死去的悲伤,亦或是她的从来不为人知的曾经。   王沂瞧着伏凇的侧颊,内心倏地浮起一个想法——如果伏凇始终不对自己开放她的世界,甚至不让自己陪着她,他……也不是也会像甯阶一般,心底的爱变了味道,生了怖。   就像王真那样。   经历了汝山与玄璜被窃一事,王沂不得不承认:没人愿意成为王真,但是每个人都是有可能成为王真。   只要有缺口,每个人都会被欲望操控。   伏凇只是暂时感性了一瞬,很快她又恢复了寡然冷硬的表情。   她道:“我听说江楼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   王沂拨开万千思绪,道:“他偷偷潜入魔域去寻仙尊,与郅汝对上,被他打伤。江楼可能是受了刺激,回来之后就晕倒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见伏凇脸上隐隐浮现出忧心,连忙道:“不过你不用担心,郅汝估计得了甯阶的命令,打伤他之后便把治疗内伤的药塞在他的腰侧,我已经把药给他喂了下去,现在阿秾一直在照顾他。”   伏凇黛眉蹙起:“你确定是郅汝打伤的他?”   王沂沉默了一会儿,道:“可能是甯阶把他打伤的,否则他不会是现在这个魂不守舍的状态。”   伏凇眉头更紧:“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王沂说的李磷这个状态跟从前她的有些相似——因为自厌,因为逃避,从而产生自我保护机制,陷入沉睡之中,像胎儿一般,以希得到母亲保护的温暖。   王沂摇头:“他一直未醒,我无法得知。”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他可能快醒了,到时间了。需要我现在写封信传给阿秾,让阿秾问一下吗?”   伏凇也知道王沂说的时间是什么意思,她摇摇头:“不用了。本来他心情就不好,就不再要触碰他的伤口了。”   紧接着她又问:“阿秾怎么想的?”   王沂意外地沉默。   良久,他道:“阿秾只希望江楼平安顺遂。”   伏凇转头看向颓日将谢的黄昏,轻声道:“我也希望他能平安顺遂。”   伏凇说完,忽感觉不堪,神情微微泄出些伤意,闭上了眼。   王沂也不再说话,用灵力把水温好之后,取出一把小刀,拿过果盘,把果脯上半残半留的核剔掉,把剔好的果脯放在另一个果盘中。   就这样寂静良久,伏凇睁开眼,转眸看向王沂,道:“就算他知道什么也没关系,我不会让阿秾失望的。”   她的目光越发的坚定:“最后一定是我想要的结局。”   伏凇攥紧了手,咬声道:“一定!”   不管人物纷杂,不管各种横生的欲望产生连环险象。   迷雾过后,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一定是我想要的! 第70章 难参破(十四)   宓沈在雨声中醒来。   他掀开鹤绒锦被,走到窗前,把雪梅凤尾琴抱到一旁。   其实宓沈根本不需要起身,随手弹出一丝灵力就可落成结界护住琴。   而且,甯阶一向思虑周到,他早就在房间外设了结界,雨水根本冲不过窗落在琴上。   只不过这几日宓沈总是会梦到从前,梦到他对甯阶说他们永远不可能是凡人时,他脸上露出的显而易见的伤心。   思及此,宓沈总觉一些事无需用灵力,便像凡人一般亲手去做,比如关窗,比如插花。   宓沈把琴放好后,便推开木窗,心中颇带新奇地看着魔界中的雨。   魔界的天一向阴沉,可唯独下雨,这天倒像是人界绵绵细雨般的景色。   浓淡相宜的云,有些依旧发着暗,但更多的却是透着阳光的亮色。   种在一旁的桃花,在这雨水中越发的娇嫩可人。   宓沈心动,把木窗关上,推开门房来到走廊上,伸手想折一枝桃花放在屋中。   但他刚折下花踅身要走时,目光微微下移,不经意间瞥到一样东西。   宓沈定睛一看——是水丞。   说是水丞,倒也颇似花瓶,拿来放桃花倒是正合适。   这个想法一经闪过,宓沈便蹙起了眉头。   此时,处新打着油纸伞,用混沌之力端着梅花饼从远处向这边走,见宓沈在走廊处微怔,连忙加快脚步走进廊中。   处新把伞随地一扔,疾步来到宓沈面前,问道:“仙尊,您怎在风口处久留?”   宓沈回神,把手中的桃花摆在处新面前:“在此处折花,想到一些事,久留了一下,我这就回屋。”   处新回道:“那仙尊这就随我回去吧。”   宓沈点了点头,刚抬步就看到在处新身侧飘着的果盘。   处新不等宓沈问,自觉回答道:“哦,这是魔尊做得梅花饼,里面还有一些梅子,特意让我拿来给仙尊品尝。”   宓沈见处新主动提起甯阶,便顺着问道:“阿阶他人呢?”   宓沈从起身后就一直觉得不对,直到他想把花插入瓶中才明白哪里不对。   自从自己和甯阶见面后,两人除了晚上不同|房外,几乎算上是形影不离。   每天宓沈就是在各种花香中苏醒,他睁开眼就能看到甯阶拿来新的花卉插在凤尾琴旁边的花瓶中。   然后他坐在一旁处理公事,自己就随手从新的书架上拿下书,打发时间。   日子一长,宓沈都有些习惯在花香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甯阶以及新鲜的花。   今日宓沈倒是看到了新花,但是却没有瞧见人。   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甯阶通常都会在前一晚告知他。但昨夜熄灯之前,甯阶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一丝不同,令宓沈好不习惯。   处新回道:“我也不知。今日一早郅汝突然到庖厨,跟魔尊汇报了一些事,之后便未再见魔尊的身影。估计是有突发的事要魔尊亲自处理吧。”   宓沈不自觉看向天际,云虽白亮,可雨却不小。   他目光微微放空:到底是何事……   处新怕宓沈受风着凉,再次开口道:“仙尊,我们先回房吧。”   宓沈回神,倏地问道:“小新,你们魔界下雨……”   眷幕山庄   “腰挺直!手伸直!”李磷惨白着一张脸,在雨中拿着一根戒棍,来矫正他们的姿势。   “脚,兑酉位!”李磷捋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用戒棍驱了一下这个小弟子的脚。   李磷在人群中不停巡视:“不要怪师兄心狠,让你们在这么大的雨中炼灵。要知道,当魔物来袭之时,他们可不在乎。只有在极端条件下练就的本事,才有可能在最后一瞬救你们一命!明白了吗!”   这帮小弟子被雨冲地睁不开眼,但他们高声喊道:“明白!”   等训练完毕,眷幕山庄庄主慕简颤颤巍巍地端来一碗姜汤:“小江,过来喝些姜汤驱驱寒吧。”   李磷立马迎上去,用灵力撑着姜汤,搀扶着慕简,道:“实在惭愧,竟让伯父照顾江楼。您身体不好,以后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   慕简轻轻拍着李磷的手背,道:“就是因为只是一把老骨头了,这才想趁着还在之时,想多见见你。”   两人落在软塌上,慕简用目光轻轻描绘着李磷的脸,笑道:“而且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这些年也是多亏了你,否则这眷幕山庄早就散了。”   万般情绪从李磷心中划过,但他一丝情绪都不能表现出来。   李磷把姜汤放在案桌上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慕简:“伯父,这是江楼寻的灵药,您与之前的药丸一同服用即可。”   慕简淡笑着把锦盒推了回去。   李磷见慕简不要,脸上浮现出几丝焦急于紧张。   慕简自然明白李磷的心情,他给李磷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这人就如同这杯茶,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早晚是会凉的。虽说可加用灵芝仙草来续,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保留些余温罢了。”   慕简用皱老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继续道:“更何况,没有一直热下去的茶。这茶呀,一旦一直热下去,就不再是原本的模样了。”   李磷目光中有些悲意:“伯父,如果清安还在的话,您也会拒绝陪在他身边吗?”   慕简抬起微颤的手,轻轻拍着李磷的肩膀,道:“清安在的话,我也是这般。我一生都不服天命,但到了现在,却总觉天道自然,无为静心。”   李磷敛着目,没有回答。   慕简轻声道:“江楼啊,在你来之前我也听说了修真界发生的事。伯父想告诉你的是,顺从你的心走下去吧,无为也好,不认输也罢,你都要做出选择。”   他的语气越发的诚恳:“但是伯父不希望自己和清安成为压倒你的稻草。伯父跟清安只希望你活着能轻松一些。”   李磷攥紧了手。   慕简轻声叹了一口气:“孩子,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你别活得这么累。”   说完,慕简收回手,慢慢站起身,走了出去。   等慕简走了,李磷这才放纵自己的腰脊,缓缓躺在床上,不断轻喘着,像是把心口挤压的郁气全部吐出去。   沉寂良久,李磷忽道:“难为你在雨天陪我这么久。”   一道身影从暗处浮现了出来。   他嗓音低哑道:“看来你是恢复了那段记忆。”   李磷苦笑了一声:“是啊,他们瞒了我这么久,我还是恢复了那段记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李磷摇摇头,又点头道:“刚开始时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但刚刚慕伯伯说了那些话,我好像知道要怎么做了。”   “……你恨慕幕吗?”   “呵~”   李磷嗤笑了一声。   “你问我恨不恨他,”李磷撑起身,眼睑发红地看着他,哑声道,“他改变了我整个人生,我怎能不恨他!”   李磷,字江楼,水沉少主,年少聪慧,成年不久,以逸龙剑法闻名天下,世家公子排名首位。   鲜衣怒马,一剑挥舞,灵撼天下。   又迎娶剑花少主谢秾,两人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之时。   可谓是春风得意,享尽人间极乐。   一旦记忆恢复,这些东西宛如顷刻绽放的烟花,此后唯剩灰烬,所有一切全都覆灭。   李磷眼尾赤红笑着:“我向来便知身为水沉少主,很多事并非自己选择。但是我愿意承担,因为那样的人生也是我想要的。”   他讽刺笑道:“没成想到头来,全非我自愿。这一生,我背负着枷锁,由他人决定着我的命运。”   李磷抬头看向他:“这结局他都不知道,却用他的性命给我套上跟血肉融为一体的枷锁,让我自责了一辈子,你说我恨不恨他!”   对方沉寂了片刻,站起身,想要离开。   李磷却道:“你所谋划的事,我答应了。”   对方踅身看向他。   李磷眼角的赤红依旧没有褪下,但他面上呈现出冷静的神情:“但我不可否认,这才是我追道的初心。”   “……”   等人走后,李磷看着屋内彻底暗下来的环境,伸手凝了一股灵力把房内的蜡烛点上。   他望着那微微摇曳的烛火,喃喃道:“不能因身处白日得到光亮,就忘记他人身在黑夜中的暗,更不能……不允许他人去追逐他们心中的黎明。”   李磷闭上了眼。   一行清泪倏地从他脸颊上滑落,把发皱的衣领再次染湿。   魔界的天黑得彻底。   宓沈凝了一朵荧火莲,抱着琴,跟着它走向甯阶的书房。   现在已经是平旦初刻,若是平日,宓沈早已歇息,但今日……不,应该是昨日,他一直在等甯阶,便迟迟未睡。   宓沈借着荧火莲的光,看着魔界这黑茫茫的天,心情也有些微沉。   甯阶办公的房间离宓沈待的冰室并不远,只需要再过一个转廊就到了。   今夜是郅汝守夜,他远远便看到宓沈,于是向前迎过去。   郅汝向宓沈行礼:“仙尊。”   宓沈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不由问道:“今日发生了何事,他怎么还未歇息?”   郅汝倒也放心宓沈,直接回道:“赤璋丢了,今日仙尊去处理此事了。”   宓沈脸上露出了惊讶:“赤璋丢了?”   郅汝点头:“今日一早我去查看赤璋的状态,却见安置赤璋的木架上空了,这才发现赤璋丢失。”   宓沈疑惑道:“赤璋已被阿阶炼化,它消失阿阶怎会不知?”   郅汝轻轻一笑:“郅汝不知。”   宓沈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赤璋一事,他的目光全在那间房间里。   郅汝看宓沈的心思全在甯阶身上,不由轻笑道:“仙尊在忧心?”   宓沈轻声道:“他是一直这么晚歇息吗?”   郅汝踅身看向甯阶映在窗上的影,回道:“不是。”他转眸看向宓沈,微微一笑:“魔尊勤于修炼,几乎从不歇息。最近还是多亏了仙尊,魔尊的气色要比之前好些。”   宓沈慢慢收紧胳膊,抱紧了怀中的琴,“他已是魔尊,为何……”   郅汝眸光突然闪动了一下,但宓沈的心思没在郅汝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这丝异常。   他回道:“郅汝不知。不过郅汝斗胆猜测一下,应该是魔尊还未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才仍会这般辛苦吧。”   宓沈敛下眼,并未说话。   郅汝继续道:“仙尊抱琴而来,想必是要见魔尊。可需郅汝去通禀?”   宓沈摇摇头:“郅护法按阿阶布置的来就可。”   宓沈话音刚落,无数藤蔓从廊道外爬到宓沈面前。它们不断缠枝,形成一个紧实的琴几与矮凳。   宓沈把雪梅凤尾琴放了上去,轻挑一下试了试音。   郅汝看着这十三弦的琴,微微挑了一下眉头,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之前宓沈与郅汝的谈话是宓沈有意消去,是以甯阶在房内一直不知宓沈在外。   可宓沈抱琴就是来弹给甯阶听,并未隐藏声音。   琴声响起的那刻,甯阶立马察觉到宓沈在外面。   他倏地从冰桌前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鹤氅,直接推开门,顺着琴音的方向走去。   甯阶见宓沈在弹琴,怔了一瞬,旋即把鹤氅披在宓沈的身上:“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披鹤氅就在外面弹琴!”   宓沈停手,低眸看着甯阶脸色着急地帮他系结。   郅汝见甯阶冲了出来,往后退了几步,挥手把周围的魔兵驱散,自己给两人落了一个特殊的结界,也转身离开了这里。   等甯阶系好后,才发现这里就只剩下了宓沈跟自己。   两人之间一片寂静,只有雨打屋檐与风摇风铎的声音。   ……   甯阶往后退了一步,道:“外面风雨大,随我回房间吧。”   宓沈却抓住甯阶微凉的手,抬眸道:“阿阶,陪我在这边坐会儿吧。郅汝设了结界,不冷。”   甯阶抿了抿唇,坐在了宓沈的旁边。   宓沈见甯阶仍有些急促和尴尬,也不勉强他,伸手开始拨弄琴弦。   甯阶一开始因为紧张和无措,还未听进去。   后来这些情绪消散后,甯阶突然发现这曲调有些熟悉。   仔细一听,发现这竟然是杜芜小调!   甯阶倏地转眸看向宓沈。   但宓沈面色如常,甯阶从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甯阶只好转回身子,敛目静静听曲。   在杜芜时,宓沈说这杜芜小调是他父母的定情曲,甯阶虽记在心中,却并不认为宓沈口中的话为真。   阿沈来梁陵时年纪还小,根本不可能记住他父母的事情。   可他来到魔界后,打听一番,没成想,这杜芜小调确实是戎宿与处寂的定情之曲。   甯阶内心极其复杂。   有妄想要实现一般的狂喜,有对妄想要实现的怀疑,也有被泼了一头冷水的幻灭,更有……对阿沈的心疼。   就在各种想**费上阵中,多年来被甯阶刻意压着的疲惫如岩浆般被泵了出来。   这些疲惫不止有连续不断修炼带来生理上的疲惫,也有结局不可逆转、命途多舛的无可奈何带给心理上的疲惫。   甯阶的眼皮开始发沉。   轻缓的琴声完全消解了他的抵抗,甯阶的睡意被不断催发,终于在某刻达到了顶点。   甯阶再也撑不住这睡意,头一点一点地往下落,最后落在宓沈刻意靠过来的肩头上,安心而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宓沈在见甯阶的头开始沉时,一个挑弦动作,就微微解开甯阶围在他身上的鹤氅。   宽大的鹤氅在宓沈肩头滑落了大半。   等甯阶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宓沈停弦,伸手把滑落的鹤氅披在甯阶身上。   宽大的鹤氅把两人围住,两人缩在里面,都感到一股暖意。   宓沈转首在甯阶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手轻揽着他的腰,抬眸望着远处,赏着雨景。   两人的头轻靠着,在这雨夜相互依靠着。   不管是曾经流逝的时光,还是接下来要经过的时光,像是从未改变过。   ——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倚。   宓沈汲着甯阶身上的暖,目光发散地看着雨落在桃花上。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宓沈并不喜欢弹奏这首杜芜小调。   这首小调的确是他父母的定情曲。在他幼时,母亲也经常在夜晚哼唱哄他入睡。   但来梁陵后,这首小调就成了他的噩梦。   戎鸣从一开始就不愿白阑收自己为徒,哪怕已成定局,他见到宓沈不是甩脸色就是冷刀。   但他毕竟是母亲的父亲,在不可躲掉的孤寂中,也会思念母亲。   那时宓沈为了讨戎鸣欢心,就用着自己做的琴给他弹奏,以慰藉戎鸣的思女之情。   演奏完毕,戎鸣倒是暂可抚慰孤寂,但白阑却受了刺激,发了神经。   他对戎宿的恨都凝结在无数的鞭打之中……   伤口不断凝痂覆茧,宓沈也明白戎鸣知道白阑对他所谓的“惩戒”,但他并不去阻拦,因为他也恨自己。   宓沈学聪明了,再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白阑已经受了刺激,梁陵一旦有人拿出十三弦的琴,白阑除了责罚那个弟子,也会再找借口惩戒自己。   若不是白帷最后把梁陵所有十三弦的琴烧掉,恐怕他后来也不会过得那般宁静。   再后来,宓沈就遇到了甯阶,并把他抱回了窃蓝山。   窃蓝空寂,甯阶那么大的孩子哪怕在外流浪多年,也还是会怕这种空寂,尤其是在雷雨夜,这种恐惧被翻涌的乌云不断扩大。   宓沈知道甯阶睡不着,就想哄他。   但他嘴笨,不会讲故事,也想学母亲轻哼,无奈嗓音清冷,哼出来的声音更是别扭怪异。   于是,宓沈只好再次拿出在灵袋中覆尘良久的琴,弹着曾令他生怖生压的杜芜小调,哄着甯阶入睡。   当宓沈的手在拨弄琴弦时,曾经受的鞭打炽痛再次作祟,顺着他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早已消失不见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开来。   但是,当宓沈看着甯阶将要入睡的面容时,他的心竟然奇异的安静下来。   他所受的伤痛,在那刻,被这毫不设防的睡颜给抚平。   ……   想到这,宓沈不自觉低眸再次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甯阶。   ——阿阶,你知道吗?   在你未知的时月,你曾抚平我所有的伤痕,给予我走下去的力量。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真的会毫不犹豫奔向你!   不顾任何的,奔向你! 第71章 难参破(十五)   “掌门。”管家庄重地把一个漆盒捧到了李眺面前。   李眺敛了敛衣袖,伸手把漆盒打开。   看着里面的物什,李眺终于露出一丝表情,但这丝神情很快在他脸上消散,只剩下与他平时完全相悖的冷酷。   李眺啪地一下把漆盒关上。   管家越发恭敬:“掌门,可需……”   李眺抬手做了一个停的姿势。   他知道管家是向他请示,询问现在是否把赤璋等玉器送到那里。   李眺问道:“少主回来了吗?”   管家听李眺问起李磷的事,心中不可抑制有些失望。   既是要成大事,就不能一直被这些私情所左右。   但管家毕竟是李眺的心腹,虽有些失望,但仍认真回道:   “少主昨日便回来了,老奴已经让医师去过少主那里。少主身体恢复良好,请掌门放心。”   李眺听到李磷没事后,脸上的冷酷稍稍褪下了些。   管家见李眺脸色微好,于是再次问道:“掌门,那这个东西……”   李眺瞥了一眼,淡声道:“按原计划行事吧。你先去,”说着,他的眼眯了起来,里面透露着几丝寒气,“剩下的,本尊自己来做。”   一刻钟后,李眺走到议事厅。   未进入厅内,李眺就听到一阵吵闹声。   “仙尊,您曾是他的掌门,您就说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吧!”   “对啊,他是你们梁陵教出来的!你们梁陵可得对这负责!”   “白掌门,如果我未记错的话,你们梁陵几百年前好像也出过一个魔尊吧!”   “是啊白掌门,你们梁陵是怎么一回事呀!修真界这么多门派,可从未听说有哪一家像你们这样,竟是为魔族培养人才了。你们追的道跟我们追的道到底是不是一个,我们现在都十分怀疑呀!白掌门,您可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呀!”   他们这一口一个白掌门,可真是得到黄承与范廖的阴阳怪气。   平常恭敬,甚至有些谄媚的语气全然不见,有的只是拿着别人受的伤来讨要自己好的贪婪嘴脸。   李眺脸上勾勒出一丝讽刺。   但他很快就把脸上的嘲讽散去,换上他常用的老好人般的笑。   “此话怎能这般讲啊!”李眺一进厅就开始打圆场,“正如几位掌门所言,大家都是修仙门派,没有一个修仙门派培养门下的弟子是为了把他们送到敌人那里去,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有人唱白脸,自然也有人唱红脸。   一位掌门开口道:“李掌门这话也不差,但现实情况就是甯阶是从梁陵门下出来的,并且与我们人界为敌。我们都是小门小派的,不找白掌门要说法,我们还能找谁要说法啊。”   李眺看了白帷一眼,他脸上仍是冷冰冰的,没有半分反应。   不过也是,毕竟他们这些话,黄承也早就刺过了白帷。他初次听跟第二次再听,终究还是不同的。   李眺和和笑道:“诸位放心,魔界这事我们一定能解决。正如其中一位掌门所说,梁陵当年也曾出过魔人,在当时能解决,现在自然也能解决。等解决完此事,五大门派一定感谢诸君的鼎力相助,届时必定会按功论赏的。”   这些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了,火焰也不再有之前那么大了。   一位掌门抱怨道:“我们此番也不是为了要以后的论功行赏的,毕竟我们是同族,五大门派好,也是我们人界好。可是,我们的确是小门小派,弟子们都来自贫苦人家,家里可都靠着他们光宗耀祖呢。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丢命啊。你说对不对吧,李掌门。”   众掌门纷纷附和。   李眺安抚道:“林掌门说的是,英雄出少年。若是让他们失望,那以后修真界也无少年敢再出头,等待我们修真界的便是灭顶之灾。我们都清楚,所以再次请诸君放心,我们五大门派绝对会妥善处理好此事的。”   在李眺的一顿安抚下,这帮掌门终于讨到了巧,终于装着不情不愿的假脸走了出去。   等人走后,谢枝没忍住,再次叹了一口气:“事情才刚开始,就想着讨事后的利。我真不知评判他们贪利,还是赞赏他们心大。”   范廖嗤了一声:“一群乌合之众!要是他们有五大派的地位,恐怕这修真界将会是第二个魔界!”   本以为白帷也会对之面露不快,没想到他却对范廖露出不满:“不可以一言概之。他们里面,也是有为大局考虑的人。”   李眺附和道:“白兄说的是。我们在追求大道上比他们纯净,但也因此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人界。也是多亏了他们,人界才有今日的繁荣。”   说到这,李磷忽道:“不过白兄,最近魔族蠢蠢欲动,我们是不是要做好准备?”   范廖也道:“听说甯阶这个魔头最近不知因何事忙得焦头烂额,他手下的郅汝又是一个不爱管事的人,导致很多魔族频频侵犯人界。”   李眺不觉也叹了一口气:“从一开始我就认为甯阶管不住他手下的魔族,如今看来,魔族仗着甯阶不管事,野心开始膨胀。”   谢枝脸上也露出了凝重:“我的看法与两位有些相似,不过我倒认为魔族想利用此事除掉甯阶,开启第二次沧浪大战。”   白帷点点头。   他比较认同谢枝的话。甯阶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他眼中心中只有清风,发疯也是为了清风,但是也因清风以及这么多年对人族身份的认同,若不逼迫他到极端,他不会主动跟人族对战。   但这并不妨碍魔族有心之人利用这点生事,届时逼迫甯阶不得不对人界开战,从此牟取利益。   李眺见状,道:“看来诸位都认为这是第二场沧浪大战的前兆。”   范廖叹了一口气:“这些天鸡飞狗跳的,整个安排都处于混乱之中。若真要开战,吃亏的肯定是我们人界。”   李眺听此突然站起身,对着他们三个鞠了一躬。   谢枝连忙站起身,问道:“李兄这是要做什么?”   李眺面上露出了苦涩:“是鹤城无用,自细君走后,很长时间内借酒消愁、萎靡不振,后来因照顾阿磷,才勉强打起精神。没想到,在那段时间,魔族竟派人潜入了水沉,把诸多防御阵法破坏。一旦起战事,水沉的防御能力恐怕为……”   李眺没有说下去,只是拂袖叹了一口气。   谢枝是李眺的亲家,此事她并不方便说些什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辛落笛走后李眺的状态她曾见过,每日就抱着酒坛喝酒,喝醉了就大哭,哭完就睡,睡醒就再喝酒,几乎少有时刻是清醒着的。   水沉与魔界为邻,为避免水沉出事,他们大派的掌门只好轮番来到水沉,替李眺坐守水沉。   虽是坐守,但水沉并非自己门派,一些机密的事情也并不得知,的确可能被魔族伺机入侵,得到了很多机密的事情。   这也可以解释甯阶为什么会得知赤璋等玉器的事情。   范廖与李眺交好,虽心里对他不满,但也只叹了一口气。   白帷想到辛落笛为修真界做出的贡献,也不好责怪李眺,只能蹙眉不语。   李眺脸上的愧意不断加深:“现在修复这些阵法,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所以鹤城想请白兄同意,所有门派暂移梁陵。以梁陵为中心,剩下的四大门派为辅,共同扛敌。”   谢枝赞同道:“我的想法与李兄的一致。五大门派中没有比梁陵防御更为坚固的了。”   范廖很想怼李眺和谢枝,在他看来,甯阶出自梁陵,哪怕梁陵的阵法再精密再固落金汤,但他们敌人知道,这就非常危险。   但这话他并未说出口。   甯阶是梁陵出身,但他并不知青圭的位置,反倒是夺了他们风乍的赤璋。   哪怕梁陵一些防守阵法被甯阶得知,也的确比“出入无人之地”的风乍强。   思及这,范廖只得轻咳一声,站起身附和道:“白兄,我也赞同。”   白帷淡淡看了李眺一眼。   李眺见白帷看向自己,也不犯怵,脸上是越发的诚恳。   良久,白帷叹了一口气,道:“既是以梁陵为后备,一切安排便依照沧浪之战的等级来吧。”   白帷说完,便站起身抬步离开了议事厅。   见白帷走,范廖也说自己要回去安排一下,便也跟李眺告辞。   范廖走后,谢枝向李眺行了一礼,道:“李兄请节哀。相信尊夫人看到您和阿磷现在的模样,一定会无比的欣慰。”   李眺回礼:“多谢谢掌门。最近多亏阿秾照顾阿磷,否则我定难两顾。”   谢枝淡笑道:“李兄这话就见外了。这么多年,也多亏了阿磷一直照顾阿秾。若阿磷不在阿秾身边,还不知道那脾气暴的丫头会闯出什么祸来。情意都是相互的,李兄也不必挂怀。”   谢枝说完,也跟李磷告辞,踅身回剑花派,着手处理相关事宜。   等人全部走后,李眺看着窗外落下的梅花,喃喃道:“是啊,情意是相互的……”   他和落笛相遇的那年,也是这么一个梅花飘落的季节。   “你叫什么名字?”   李眺喝了一口酒,自嘲道:“李眺,字鹤城。”   “鹤城。”辛落笛轻轻重复了一句。随后她真心赞道:“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李眺那时心情很差,回答完辛落笛的问题后,便彻底失去耐心。   他转了个身,摆摆手道:“没什么事请你离开,你打扰到我醉酒了。”   辛落笛向前走了一步,款声道:“我很抱歉打扰你醉酒。不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1”   李眺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辛落笛露出一个款款的笑:“我的名字叫辛落笛。”   ……   李眺攥紧了手,他颤着声道:“阿笛,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登基大道的,必定是我们的磷儿!”   落笛,你慢些走,等到五月时节,我们便能再度相逢。 第72章 难参破(十六)   砰!   甯阶怒不可遏地把瓷碗扔大魔龙条的脸上。   几股鲜血在龙条额角奔涌而出。   甯阶在高台上来回踱步,他怒道:“是谁让你们对人界动手的!你们是不是要造反!”   甯阶知道魔族里有些大魔不服气,但他本以为自己的实力已经把这些魔给压住,没成想,他们竟敢忤逆自己,背着他去侵扰人族!   见甯阶生气,三分之一的魔连忙跪在地上,高声喊道:“请魔尊喜怒。”   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魔虽站着,但也不敢直面甯阶的怒火。   龙条抬手把脸上的血抹掉,毫不在意道:“不过只是一小队魔兵在交接处放了个火,掠夺了些东西,魔尊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甯阶眯起眼:“本尊之前下令,不得本尊之令,谁也不得去干扰人界。”   龙条慢条斯理道:“对,没错,魔尊您是下了这么一条命令。”说到这,龙条竖瞳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眼神,“但您可别忘了,违反沧浪之约的可是您,我们魔族已经跟人界站在刀刃上了。”   他舔掉手指上的血,邪笑道:“不打不行了呢!”   甯阶眯起眼,倏地从高台上瞬移到龙条面前,伸手掐住龙条的脖子,把他抬高。   甯阶阴着声音道:“你找死!”   龙条呵呵笑了几声,讽刺道:“不是本尊找死,而是本尊在领着魔族自救。”   说着,他身上也释放出带有压迫之力的混沌之气。   甯阶身上的混沌之气也感知到龙条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当场不受控地炸开。   甯阶狠厉道:“你在说什么!”   龙条眼中也露出了恨意:“难道本尊说错了吗?甯阶,你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在谋算什么!你不就是想当第二个武……”   昀字还未说完,甯阶咔地一声,拧断了龙条的脖子。   他把尸体扔向那些身体摇摇欲坠的魔,冷哼一声:“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你们之前也像这样质疑先魔尊吗?你们这都是要谋逆吗!”   魔将还未从粘稠温热的血中恢复意识,紧接着又被迫被甯阶身上的混沌之气压着跪在地上。   甯阶冷声道:“本尊知道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若你们当真为了魔族好,就乖乖听本尊的话。否则,下场自知!”   众魔身体颤了一颤,目光皆不可遏制地瞥向龙条的尸体。   他们内心皆是惊恐,甚至是不可置信这个经历了四代魔尊的大魔就这样死在了他们面前。   要知道,魔界很多有名的魔将都曾追随过龙条,可想而知龙条的实力与地位。   然而,他就这样轻而易举死在了甯阶的手下,甚至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不得不说,这起了一个很好的警示作用。   众魔皆瑟瑟发抖,不敢说不,只能吐出一个是字来。   郅汝走下去,伸手探向龙条的尸体,在触碰后,却猛地发现这具尸体不对劲。   龙条身上的修为只有四分,那剩下的六分……   郅汝倏地站起身,猛地挥袖。   强悍的混沌之气把所有魔都扫地出门。   大门关起的那刻,龙条阴戾的笑便响彻室内。   “甯阶,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是你率先撕毁沧浪之约的,那就休怪本尊顺势而为了”   话落,龙条的尸体瞬间消解,成为一滩血水。   郅汝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转身对甯阶道:“这是他的**,怪不得这么容易被你掐死。”   相比郅汝的淡定,甯阶就显得有些焦急。   他道:“先别管这个,你快去探查龙条属下的动向!”   他之前以为魔族并不在乎堕魔之人,没想到龙条等魔早已察觉出当年武昀堕魔一事有问题,更没想到他们不止怀疑,现在还开始提防。   而且,从龙条的话中不难猜出他这是想重演当年的沧浪之战!   郅汝示意甯阶淡定,他回道:“早在我察觉他一直派魔去挑衅人界时,我就一直在盯着他的动态。”说到这,郅汝叹了一口气,“甯阶,这条路的结局如何,已经由不得我们了。”   郅汝话音刚落,处新就急匆匆跑了进来,道:“魔尊,大量魔兵聚集在梁陵山下!我下了命令,但是一直无法召回!”   甯阶瞳孔震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郅汝的话已经给他做好了心理预设。   更何况,他也早就料到此事一定会发生在梁陵。   甯阶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亲自赴梁陵,把魔兵带回。”   处新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甯阶会安排他和郅汝去,没想到竟是要亲自上阵。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问道:“那你走后,仙尊怎么办!”   此次前去,定是要花费大量时间。   他看的出,如果甯阶不在这里,宓沈也不会留在魔界。   更何况,魔兵聚集之地还是他的师门梁陵。   宓沈可以因为甯阶待在魔界,但他绝对不允许魔兵在他师门面前扬武扬威。   一旦甯阶走了,他们绝对留不住宓沈。   甯阶顿了一下,旋即向郅汝和处新行了一道大礼。   他道:“我师尊,就劳烦两位了。请两位一定要把人留在魔界,千万不要让他去梁陵。”   郅汝眼神复杂道:“我们尽力而为。”   处新睖睁,他忍不住向前,但郅汝却拉住了他。   甯阶深深吐出一口气,再行一礼:“多谢!”   礼毕,甯阶站直身,露出一个笑意:“能结识两位是卷舒之幸。若是还有机会,定与两位把酒对月。”   一股恐慌向处新袭来。   他一直觉得甯阶与郅汝有事瞒着自己,但他觉得这事并不影响三人的关系,便由着他们两个去了。   而且他也不傻,他知道两人肯定是在为微雾仙尊的事奔波,就算没做成,左右不过永远待在魔界。   可现在,他却发现,结局要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处新想问你是不是要去送死,可他嘴唇刚动,郅汝就用诀封上了他的嘴。   甯阶从身上拿出一个漆盒递给郅汝:“小新总是嫌弃你情绪激动时脸上会露出魔族图腾,这里面是我研制的药丸,可以彻底解决此事。我没有什么好给予你们的,只能赠此,万望你们恩爱千万年。”   郅汝收下漆盒,表情复杂道:“我只能祝你绝境逢生、柳暗花明。此去,君……珍重。”   甯阶露出他来魔界之后第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他道:“嗯,会的。”   等甯阶走后,郅汝便解开了处新嘴上的诀。   郅汝已经做好处新气急败坏的质问,他在心中做好各种安抚计划,没想到处新并没有情绪激动。   处新有气无力道:“他还会回来吗?”   他……还会活着吗?   郅汝敛下眼,道:“我不知。”   处新眼角有些泛红:“阿汝,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他对我很重要。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你根本遇不上现在的我,而你……也会死,可以说,他是我们两个人的救命恩人。”他眼角沁出了泪,“可是他要赴死这么大的一件事,你却瞒了我这么久,早知道……我……我不会这么没心没肺!”   郅汝低声道:“对不起,”他抬起眼看向处新,“但我不后悔。我和甯阶都希望你每天开开心心的,永远不要被这些糟心事绊住脚。”   处新压下眼底的泪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所以,该告诉我了吧。”   郅汝沉默一瞬,道:“你知道武昀吗?”   处新喃喃道:“武昀……”   他不遏制地打了一个冷战。   武昀,几百年前梁陵横空出世的天才。   可这天才出名没几天,梁陵一派却突然要把他逐出师门。   他被逐出师门之后,无法接受自己从天之骄子变成被门派放逐的逆徒,于是转投魔尊门下,成为魔界赫赫有名的左护法。   武昀成魔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师尊符琊掳到了魔界,逼迫他与自己成婚。   新婚第一天,武昀就见了红。他被符琊捅了一刀。   后来,武昀跟着魔尊对人界开战。   其中有一场战役极其重要,魔尊便把此战交给了武昀。   没想到武昀再次被捅。   符琊拔出剑,看都未看武昀一眼,转身奔赴战场。   那场战役极大损害了魔族的元气,以致将近一百多年的时间,魔族没有能力主动对人界发起攻击。   ……   处新满脸惊愕地看向郅汝。   郅汝沉重地点点头:“新婚之夜的那刀是武昀自己捅的,之后在麦桂之战,并非是符琊杀的武昀,而是武昀用自己的佩剑自刎。”   处新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他全身发冷发寒。   郅汝脸上勾勒出一个讽刺的笑:“没错,这是梁陵设的局。”   当年的梁陵蝉联仙门第一多年,不少门派对此已有很大的怨气,五大门派内也开始勾心斗角,与此同时,魔界还虎视眈眈。   如此内忧外患,梁陵只能通过如此算计来度过难关。   郅汝继续道:“当时梁陵选定的人是符琊。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武昀这个垫脚石。幸好武昀不负所望,按照梁陵所设计的那般一步一步引着魔族自投罗网,最后伤亡惨重。”   “至于为何选定符琊……”郅汝脸上的讽刺加重,“是因为他是当时掌门的私生子。梁陵向来推崇自制,尤其是其长老掌门,更是要求断绝七情六欲,一心只为天下。可想符琊的存在对当时梁陵掌门来言是多大的耻辱。”   处新攥紧了手,他艰难吐声道:“所以……”   一个骇人的想法在他心头浮现。   郅汝点点头:“这就是当年你舅舅处寂前去梁陵的原因。因为他也在怀疑是有人故意设计魔族。”   郅汝提到魔尊处寂脸上的肌肉微微有些紧绷。   他看着处新受惊的脸,心中闪过一丝心疼。   郅汝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得知仙尊的名讳时说出的话吗?”   处新不自觉地往后退,脚步一虚,差点跌倒在地。   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当时笑着对甯阶和郅汝说,仙尊若是魔族血脉,他们可能有血缘关系。   ——宓、处乃是同支,皆来自伏。   处新还记得自己说:“这样一说,仙尊也可以叫处沈。不过,这个名字没有宓沈叫起来好听,感觉叫处沈容易叫成畜生。”   当时甯阶的脸色很难看,处新只是以为自己开玩笑开过了头,毕竟还是开的他师尊的玩笑。   但现在看来,并非是玩笑过头,而是……   郅汝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处新。   他脸上含着疼惜轻声道:“这就是甯阶假死入魔的原因。小新,你明白了吗?”   当年处寂与戎宿产生了分歧。   戎宿感觉处寂信不过,于是把两人的孩子交给了自己的父亲戎鸣。   可戎鸣与白阑皆因戎宿与处寂私奔而丢尽了脸色,他们怎么可能对两人的孩子好好培养,尤其这个孩子身上还流淌着在他们眼中看来污秽至极的魔族之血。   但当时的梁陵也遇到与符琊所在时代的梁陵一模一样的困境,于是他们便依葫芦画瓢,想再次重演当年之事。   ——让宓沈成为整个门派的垫脚石!   只是还是上天注定,中途又出来了一个甯阶。   而甯阶则做了与武昀一样的决定。 第73章 难参破(十七)   “追月,破!”   何因把追月分裂成数前,朝山下的魔兵攻去。   王沂一边召出火凰实行大面积火攻,另一边则甩着云铁扇进行近战。   伏凇的腿经声声木治疗好,也能在一定时间内站立作战,拚愁剑挥得寒光四甩,道道沾血。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本是夫妻档的李磷与谢秾却分开为战。   经过三天三夜的鏖战,魔兵暂退,年轻一辈也算是守住了梁陵百姓。   梁陵议事厅内,各家掌门脸上都是狼狈不堪。   他们没想到这战火真的能烧起来。   李眺连忙准备好灵茶,让各位掌门补充一下灵气。   等何因进来后,白帷问道:“战况如何?”   何因顾不得抹掉脸上的血,直接禀告白帷道:“战况持平,这些魔兵似乎并不着急进攻,而是一直在用车轮战来消耗我们的灵力。”   李眺眸光闪动了一下。   范廖蹙眉道:“确定是车轮?”   王沂向前走了几步,回道自家师尊的问题:“是车轮,这群魔兵之中,并无魔族大将。”   此话一出,厅内的掌门们再也坐不住。   有一位掌门站起来道:“仙尊,我们中间一定有奸细,否则魔族不可能只来围攻梁陵。他们定是得知我们要聚合在一起商讨战事,这才急忙派魔兵把我们围起来,来一个瓮中捉鳖!”   白帷也察觉出一丝怪异。   且不说大量魔兵只围攻梁陵,单单是他们过来仙门百家却无一人察觉,这就很成问题。   若说没有内奸,白帷自己也不相信。   范廖抬眼看向闭着眼的黄承。黄承却倏地睁开眼,把范廖吓了一跳。   黄承嘲讽道:“范兄,看样子你这是在怀疑我了?”   范廖也不避讳,坦然道:“没错,从玄璜丢失那刻我就在怀疑你了。”   范廖也是丢过赤璋的人。   赤璋丢失的那刻,那种气血攻心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情绪直冲灵台。   哪怕后来稍稍冷静下,但也无时无刻不想着把赤璋夺回来。   但黄承呢?   玄璜丢失后,黄承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该是练功就练功,该是休息就休息,仿佛玄璜是其他门派的镇派之宝。   表现的着实怪异。   范廖道:“说句不好听的,我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你监守自盗?”   黄承眯起眼:“此话何意?”   范廖翻起了旧账:“你一直恨五大门派不是吗?”   白帷本来就头疼,见范廖与黄承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是头疼。   李眺连忙道:“范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是一致对外,你怎么翻起了旧账了呀!”   范廖一听火气直接上来:“你是在说我不顾大局,只在窝里横嘛!”   李眺讪讪道:“范兄你误解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沂见范廖的脾气上来后,连忙提醒他道:“师尊,冷静!”   范廖被自己徒弟说,更感觉丢面。   自赤璋丢失后,他没有一晚可以安眠,除了相方设法夺回赤璋外,也是在焦虑他在仙门百家中的形象。   很多时候,范廖都觉得背后有人暗中指着他的脊梁骨骂。   如今再次失面,之前压下去的焦虑与恐惧直接在他灵台中炸开。   范廖顾不上场合不对,大声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黄承你扪心自问,玄璜丢失你心里有没有报复你师尊的快意!”   王沂顾不上战袍上的血,直接冲上去,拉住范廖低声道:“师尊,魔兵现在可在梁陵山下,您此刻与黄伯撕破脸皮到底想得到什么!”   范廖把王沂的手推开。   他脾气已经上来,谁也阻拦不了。   范廖往前走了几步,继续抬高声音质问黄承道:“黄承,你敢不敢说!”   黄承放下二郎腿,他轻轻掸了一下衣袍,站起身来,走到范廖面前,勾唇讽笑道:   “有何不敢。你说的没错,当我知道玄璜丢失,那刻我的确感受到报复我师尊的快感。你看,他为了这么一块破玉差点杀了小茫,结果也有人因为这块破玉,差点灭了他费尽心机的耕芜,怎能不让我感叹一句报应不爽呢!”   黄承慢慢逼近范廖。   此刻,他脸上的讥笑已然消散,目光中露出了杀气。   “不过我黄承行的端坐的直,哪怕我心中闪过报复的快|感,但现在的耕芜全是我黄承门下的弟子,我黄承再怎么恨我师尊,我也不会拿着我徒弟们的性命来看玩笑!”   范廖也不甘下风,“是吗?”他讽刺笑道:“当年黄兄也说不伤师门,但为了杜茫屠尽你师兄弟的,难道不是黄兄你?”   黄承倏地掐住范廖的脖子,眼睛充血道:“范廖我忍你很久了!我黄承做事向来从心,也敢做敢当。但你不要一口一个小茫,搞得你多么伟大而小芒多么不堪入目一样!”   伏凇也连忙赶到黄承面前,伸手跟王沂一起,想要掰开黄承的手。   相比王沂的慌张,伏凇就相对冷静一些。   她一边掰黄承的手,一边理智地劝诫黄承道:“师尊,师娘说过,她不愿看着你为她再次丧失理智。您那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让她背负这些骂名。您看,当年有人骂师娘红颜祸水,若您当真对范掌门动了粗,现在就会再有一茬人继续骂师娘。”   黄承听进了伏凇的话,慢慢放松攥着范廖脖子的手。   伏凇继续道:“师尊,您已经自私过一次,不要再犯第二次。”   白帷再难忍受,他倏地站起身来,怒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窝里横,还在相互拉踩!你们是在踩谁的脸面更不值钱吗?都脑子都进水了吗?需要不要本尊亲自施法给你们脑子里的水结一下冰!然后让你们的徒弟动手,把你们脑子里的冰给刨出来,比比谁脑子里水的形状更丑!”   黄承面色一僵,他冷哼一声,彻底松开箍制着范廖的手。   范廖整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倚着王沂直咳嗽,但目光还凶狠地瞪向黄承。   李眺赶紧派人再上两碗灵茶,让这两人消消火气。   谢枝也感觉丢人现眼,见局势微微控制下后,连忙转移话题道:“阿磷呢,你们四个回来了,阿磷去哪里了?”   谢秾回道:“江楼怕魔族再袭,便留在山下,组织兵力以应对魔兵。”   白帷猛地甩袖坐下:“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小辈!”   范廖把茶喝下后,气也随着消了,明白自己闹了个笑话。   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去顶话。   剩下的仙派掌门一开始还勉强有精神看范廖与黄承两人开撕,后来只觉他们吵闹。   为了个人利益、面子相互斗殴,着实有失身份,而且还是在人界生死攸关之际,格局是真的小了。   白帷见人都老实了一些,这才开口道:“只让小辈轮守着实不像话,待会儿各位掌门自行三三组队,进行替换。不愿自行组队,则要梁陵统筹。有意见,去寻何因。休息之际,注意灵力的恢复。”   说着,白帷把目光移向何因:“何因,你最是熟悉梁陵,此事便交给你来处理。”   何因抬手道:“是。”   白帷的偏头疼开始隐隐作祟,他忍住抬手轻捏额角的冲动,继续道:“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本尊会水沉、剑花的两位掌门取出镇派之宝,炼化其灵力,开启灭尊之阵,以解现在的困境。”   谢枝注意到白帷的脸色发白。   这些日子白帷当真不好过,先是没日没夜地翻阅,刚刚又精神紧绷地看着范廖与黄承吵。   估计现在他心力交瘁,引起之前大战落下的毛病。   谢枝连忙打圆场道:“非常时刻,请大家相互包容。我们现在的准则就是减少一切消耗,等待灭尊之阵的开启。”   说着,谢枝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李眺。   不知为何,谢枝看着李眺敛目笑着的脸,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但哪里不对,她却又说不出来。   众人一听谢枝此话有散会之意,纷纷起身离场。   若是平常,定要吵闹一番,但如今性命不保,反倒是意外的平静,都是一副接受良好的表情。   等人散去后,白帷率先站起身,领着他们走向梁陵的冰室。   谢枝刚要抬步,却见黄承与范廖还有些犯犟。   她叹了一口气,走向前丝毫不顾两人的脸面,狠狠训斥了他们一顿。   黄承与范廖这才对彼此甩了一个白眼后,不情不愿跟着白帷迈入冰室。   谢枝走了几步忽感不对,踅身发现李眺未曾跟上来,而是在下面把装满灵药的灵袋交给了谢秾,嘱咐她多照看一下李磷的身体。   李眺疼爱李磷在修真界人尽皆知,谢枝便停下步,等她这位亲家公一下。   可等谢秾走后,李眺还是没有转身去冰室的念头,而是看着他们出神。   谢枝走过去,感慨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该放手了。”   李眺却忽道:“你说,我们以及儿孙辈拼尽前途与性命,就是为了保护这群宽于待己、严于律人的人吗?”   谢枝的眼皮倏地一跳,她立马消去感慨的眼神,转首看向李眺,问道:“为何突然这么说?”   李眺又恢复了之前和亲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最近疲累,心中升起一股疑虑罢了。”   李眺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们就不在这里闲聊了,别让白兄他们等急了我们。”   谢枝蹙眉道:“现在是关机时期,你可别生了心魔。”   李眺笑道:“谢掌门多虑了,鹤城还想抱外孙呢,怎会做出那种自断江楼与阿秾前程的事。走吧,别误了时辰。”   谢枝盯着李眺的脸。   她盯了半天,终于发觉自己今日为何感到突兀——一向老好人的人竟然没有出来打圆场,而且他脸上的笑,已完完全全成为敷衍的假笑,眸子里透着用假意伪装起来的冷漠。   谢枝忽感到一股冷意袭来。   李眺见谢枝对着自己发呆,也不好奇,而是轻轻振了一下衣袖,道:“谢掌门,走吧。”   谢枝的心有些发颤。   她轻咳一声,想把打冷颤的动作遏制住,然后再找个借口解释自己刚刚盯着人看的行为。   但李眺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李眺面皮处了在一个不言苟笑却又放松的状态。   他撇眼看向谢枝,再次重复道:“谢掌门,你不是说到时间了,我们该走了。”   谢枝只得收敛所有思绪,回道:“好。” 第74章 难参破(十八)   李磷与谢枝迈进冰室时,白帷等人已经盘腿开始运功,化灵阵先慢慢浮出雏形。   谢枝下意识看向李眺,但李眺什么话都没有说,径直入了阵,取出白琥放上去后,在留给他的位置上坐下,面无表情地运功。   白帷见谢枝没有动作,抬眸看了她一眼。   谢枝再次看向李眺,但李眺入阵后就闭上了眼,没有任何动静。   她抿了抿唇,怕自己再迟疑天启之阵的聚灵会出问题,于是从体内取出黄琮,把它与青圭、白琥放在一起。   谢枝走到白帷一侧落了座。   她看向白帷,嘴唇蠕动。   白帷一个推手把身上的灵力从灵脉中推了出去。他淡着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谢枝抬眼瞧了一下李眺,李眺面容发白,让人瞧不出神情。   终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暗希自己的猜测为错,落下座开始运功启阵。   历经一天一夜后,青圭等玉器上的灵光越发的明亮,阵法也把之前洒的朱砂消掉,一股内生灵力慢慢增强,隐隐有突破之意。   范廖见此,便知道天启之阵已开。   可他怎么收都无法收回,灵脉中的灵力源源不断被阵法吸收。   范廖面上露出疑惑:“白兄,我怎么无法停止灵力流逝。”   谢枝听言,也尝试收回,结果如范廖所言,灵脉像是开了一个口子,她用尽办法也无法遏制灵力的流逝。   黄承蹙眉道:“这阵法怎么一回儿事,怎么还收不回灵力?”   白帷的脸色也因灵力的大量流逝而发着苍白,他凝了几个诀,想办法暂停天启之阵,但天启之阵不仅没有办法暂停,还变本加厉地吸取他们身上的灵力。   范廖等人也感觉出来。   范廖惊恐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灵脉枯竭而死!”   谢枝下意识看向李眺。   李眺倏地睁开眼,从容地收回输出的灵力,缓缓站起身来。   范廖看到后,面上露出喜色:“李兄,你快帮我一下!”   李眺露出一个款笑,他轻轻捋了一下发皱的衣袍,慢条斯理道:“本尊为什么要帮你呢?”   范廖没有想到一向老好人的李眺竟然会拒绝自己,顿时怔住,不解道:“什么为什么?”   黄承一边对抗天启之阵,一边白了范廖一眼:“蠢货,你到现在也没看明白吗?他对天启之阵做了手脚!”   李眺拍手,赞赏地看向黄承:“不愧是黄兄,还是那样的犀利。”   谢枝失望道:“你果然有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眺抬手摸着自己习惯性笑起的脸,脸颊处的肌肉因经常的笑而发僵有力。   他轻声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谢掌门你不是已经听到答案了吗?”   谢枝一怔,旋即想到李眺的话。   范廖急脾气,见谢枝知道内情,大声怒喊道:“你竟然知道内情,你们两个竟然相互勾结陷害我们!”   黄承再次白了范廖一眼,看向同样灵力流逝严重的谢枝,问道:“谢枝,他到底说了什么?”   谢枝道:“他说……他为什么要为了这群双标的人而丧命……”   李眺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慢慢淡去。   他轻轻揉了一下发僵的脸,道:“对啊,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这群臭虫而丧命呢?”   谢枝回道:“他们是我们的同族,我们祖先从修仙那刻开始就是为了人族的存在而奋斗,这就是我们修仙的缘由!”   李眺发出一声冷笑:“真冠冕堂皇。”   谢枝下意识还想说些什么,但李眺已经不想再听。他甩出一道灵力,封了谢枝的口。   李眺背着手慢慢朝放置青圭等玉器的朕心走去。   他伸手感受神器充沛的灵力,道:“好吧,姑且认同你的话,毕竟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是我们的同族,我们修为深厚,理应保护他们。这也的确时千万年来修真界亘古不变的规则。”   李眺的声音越说越冷:“但是这些年过去了,他们有没有一丝的感激?”   就连一向脾气火爆的范廖也不由变得沉默。   正如李眺所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付出好像变得理所当然,他们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一些人扭曲成贪利。   有时,他们认为他们是同族,但在很多人眼中,他们已经是需要堤防的异类。   就算这只是极端的人的想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他们不该是人,他们应该是这些有求必应的神。   可是……他们还不是神,他们有时也会感到委屈。   李眺在沉寂中得到了答案。   他勾起嘴角讽刺道:“看来你们也对他们不爽很久了。是啊,应该是不爽,他们凭什么仗着自己两手空空,就去索要别人的东西!”   李眺的眸子倏地爆发出怒意,“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他身上的灵力起伏剧烈,巨大的灵压让灵力有隐隐枯竭的四人更感压迫,脸色骤然苍白起来。   “呵哈哈哈哈哈。”李眺大笑起来,“既然如此,那便把那些臭虫都杀了。他们都死了,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多糟心事了。”   一直未开口的白帷倏道:“冠冕堂皇的人是你吧。明明是你的欲望沟壑难填,却把所有问题都推在了别人身上。”   李眺也不否认:“的确,我本身也有欲望。”他轻轻摩挲着青圭,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我想成仙,我想统治人族,甚至有可能的话,一统三界,让那些仙啊魔啊都臣服于我,让所有有灵智的东西,都不敢腹诽我不敢拉踩我。”   李眺边说边吸取磅礴的灵力。   他露出一个极为享受的神情。   范廖怒骂道:“李眺,你|他|妈|的是疯了嘛!”   李眺忽地停手,眸光如鹰隼般倏地看向范廖。   在李眺这极具压迫性的眸光中,范廖慢慢犯怵,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李眺轻声道:“你问我疯了没有?呵哈哈哈……”他的神情越发乖戾,“那我想问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呢?”   他倏地抬手指向黄承,指向谢枝,指向白帷:“你们有没有想过!”   黄承冷声道:“真是疯了。”   李眺怒声道:“没错,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在落笛抑郁而终我却无可奈何的时候,在你们拉踩我磷儿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疯了不少年了!”   白帷冷声道:“你够了。”   “怎么能够!”李眺怒吼道:“白帷,你冷心冷清,跟一把匕首一样的人,你怎知我的感受!”   李眺猛拍自己的胸膛:“我自己被那些人拉踩就罢了,我能忍受!但是他们凭什么要再度拉踩我的磷儿!他们有什么资格!”   黄承冷哼一声。   李眺冷刃一般的眼神立马剜了过去。   他倏地抬手,强悍的灵力宛如绳索一般把他狠狠勒起。   李眺阴声道:“我们五个人中,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谢枝看到黄承的脸被勒得逐渐发紫,不断地发出嗯哼的声音,想要遏制他的行为。   范廖也顾不上他跟黄承最近结的梁子,忍不住失声喊道:“李眺,你别一错再错下去,你杀了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李眺眯起眼盯着黄承看了半天,旋即把人甩回阵中:“没错,我还需要你帮我开启剩下的两块玉器,我先不杀你。”   剩下的玉器?   范廖惊讶道:“难道说赤璋与玄璜都在你的手里!”他脸上慢慢浮现出疑惑:“可是赤璋不是在甯阶那里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黄承咳过那阵劲儿后,哑着声音道:“为什么在他那里,魔族把我们瓮中捉鳖,你难道还没察觉出来吗?”   李眺款款一笑:“没错,我早与魔族的龙条合作,让他趁着甯阶跟你们僵持之际,让魔兵悄悄来到梁陵。”   李眺说到这,目光移向白帷,声音温煦道:“说到这里,还得感谢白兄,以及老掌门呢。如若不是你们一直在算计宓沈,我还真不能渔翁得利呢。”   谢枝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帷。   她的情绪过于激动,以致于冲破李眺给她下的灵诀。   谢枝顾不上擦嘴角的血,激动道:“果然,宓沈是阿宿的孩子!”   她低下头,嘴中不停说道:“当时你父亲已经有五个弟子了,而且阿沈那时还未表示出修仙天赋,按照梁陵的规矩是绝对不可能收他为徒的……”   白帷敛下了眼,没有出声。   范廖忍不住质问道:“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承目光定定看向白帷,道:“就是说宓沈是戎宿与处寂的孩子,当年魔界大乱,戎宿怕宓沈丧命,便把他送到了梁陵,希望她父亲能多少顾念一下亲情,把宓沈抚养成人。但戎宿当年在五大门派面前跟着处寂私奔,这让戎鸣与白阑丢尽了脸面,他们都恨上了戎宿,怎么可能不厌恶宓沈。”   黄承的眸子沉了下来,一锤定音道:“是以他们一直在暗中谋划,想要报复处寂与戎宿。”   李眺微微一笑:“没错。白阑恨死了戎宿,而当时梁陵因为人才辈出以及地位稳固的原因被其他四大门派不满,进也不是退也不行,处境十分尴尬。而在几百年前,梁陵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谢枝瞳孔紧缩,“是符琊与武昀。”   李眺点点头:“没错,符琊是当时掌门符禁在外的私生子。”   梁陵一向讲究自持,符禁更是灭掉自己的欲望,以求达到近仙的境界。   符琊与其母亲对符禁而言,根本就是耻辱。   当时的符琊参与内门弟子的选拔,他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符禁便想借着符琊根骨问题,把人轰出门派。   但没想到符琊的根骨极佳。   在符琊初到梁陵的时候,符禁还只是首席弟子。   他师尊极其欣赏符琊坚韧的性子,破例让符琊成为他的弟子。   符禁本想在下山历练时找个地方把人给关起来,没想到却遇到魔族内乱。   符禁就这样看着魔族从乱成一锅粥变得精兵强将,   看着自己师尊在杀掉魔尊后地位立刻水涨船高后,   看着魔界在这十几年内不敢再犯人界……   一个骇人的想法在他心底慢慢形成。   他在想:如果当梁陵处境再危之时,有这么一个人堕魔,并靠着修为成为魔尊。   这位新魔尊对人界怀恨,想要率领魔兵攻占人界复仇。   就在这发引千钧之刻,有这么一位修士站了出来,力挽狂澜,不止是这位修士,还有他所在的门派,都会一举升天!   在符禁的心目中,再也没有比符琊更合适的人选。   范廖不可置信道:“符琊天纵奇才,他怎么会傻到用自己的前途……”   说着说着,范廖说不下去了。   怎么没有可能。   符琊为了母亲入的梁陵,也有可能为了母亲想要跟符禁同葬的遗愿而甘愿成为符禁的垫脚石。   不过……   范廖问道:“符琊有可能,那宓沈呢?宓沈为什么会甘愿成为垫脚石。”   李眺轻笑了一声:“这就得感谢白阑兄了。说实话,如果是我,我自己都被自己给忽悠了,没想到白阑兄的意志这么坚定。”他感慨道:“果然做大事之人,必定有颗坚韧无比的心。”   范廖想问李眺白阑怎样忽悠的宓沈,但转念一想这可是梁陵的秘辛,一些事恐怕是连白帷都不一定知道。   想着想着,他脱口而出:“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眺微微一笑:“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谢枝怔然。   她没想到都到了这种地步,李眺竟然不会把那人的身份揭露出来。   白帷对此丝毫不意外,他冷静道:“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利用甯阶,拿到赤璋与玄璜。”   李眺回道:“没错。你们想让宓沈成为第二个符琊,我也可以让甯阶成为第二个武昀。这样才能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白帷再次问道:“你是如何劝说龙条的?”   李眺看了一眼阵法,藏在里面的赤璋与玄璜还未彻底激起内含的灵力。   李眺回首,耸耸肩道:“既然时间还未到,那我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吧。”   说完,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你还记得处寂吧。”   白帷冷静的脸出现一丝皲裂。   他呼吸倏地变得有些急促,不过白帷自我控制能力极好,很快他平复下来问道:“处寂跟你与魔族勾结没有关系吧。”   李眺反问道:“看来是还记得。白兄,那你方便跟我们透露一下——处寂为什么不待在魔界,而是乔装打扮来到梁陵呢?”   范廖插嘴道:“当然是来当卧底,与魔界里应外合,一举侵占人族。”   李眺不理范廖,转眸看向沉着脸的黄承,恶趣味道:“相比白兄,黄兄你更应该向我们说吧,毕竟你的妻子可就是处寂亲封的女将。他们潜入梁陵的缘由,没有比你更了解的了。”   黄承闭上眼,不愿理李眺。   范廖一见黄承又是一副什么都不愿意说的表情,着急道:“都什么时候,你还憋的住!你还真的要带进棺材里吗?”   黄承冷哼一声,依旧是不愿再提的模样。   “因为符琊与武昀。”   范廖意外地看向白帷。   白帷冷着一张脸道:“处寂在怀疑当年武昀的死,怀疑武昀表面故意堕魔,实际上却是梁陵安排在魔界的内应。处寂是一个玩心特别重的魔,所以他发现武昀有问题后,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魔界有关武昀的记载太少,这才来到梁陵,来查找梁陵对他的相关记载。”   范廖转头看向黄承。   黄承冷哼一声,但语气与神情却是默认了白帷的话。   谢枝哽咽了一声:“怪不得一向嫉恶如仇的阿宿会抛弃修真界的所有,跟着处寂去了魔界,最后……还陪着……陪着他一同丧命。没成想,竟是梁陵对不住处寂。”   当年处寂的身份被发现后,他曾为梁陵为人界所做的一切都被否认,众修士愤怒,纷纷要梁陵开启惩戒阵法把处寂诛杀。   戎宿就是当着他们的面,以血为砂,破坏了惩戒阵法,把处寂带走。   李眺看着四人表情复杂,嗤笑了一声,道:“怎么样,我这个兄弟做的还算是靠谱吧,让你们死得还算是明白。”   白帷压下心中的火,抬眼看向李眺,道:“就算甯阶被你引导成为魔尊,但是你无法控制他。”   范廖灰败的脸突然有了一丝神彩:“白兄说的对,我们还有微雾仙尊!”   李眺冷声道:“你们以为这个我没有想到吗?”   他抬手往上一抛,强悍的灵力把屋顶轰出一个洞后,骤然在天空中炸开。   范廖颤着嘴唇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眺莞尔一笑:“自然是攻山拔寨了。”   此时,赤璋与玄璜已经彻底被打开。   李眺踱步向前,站在阵心,慢条斯理地释放身上灵力。   淡蓝色的光芒从李眺身上剥离出来,逐渐与天启之阵产生共鸣。   不过此时范廖等人顾不上黄承,而是抬头看向天际,见白光把天际打开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心中齐声道:不好!   要命的不是李眺把天启之阵开启,借阵吸取仙器上的灵力,而是天启之阵被他篡改。   ——自此天启之阵不识人魔,对整个梁陵上的活物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就算甯阶与宓沈有通天的本事,哪怕就算是祭阵,也无法阻止天启之阵的攻击。   等待他们的结局,将是与梁陵山下的魔一同覆灭,尸骨无存。   砰!   一束巨大的白光在天中炸开。   众人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高不可触的天被强迫打开一个洞,周围的云迅速变黑变浓,同时不断被扭曲被吸进。   这个洞跟漩涡似的,慢慢浮现出强大的吸力,仿佛要吞噬一切。   众人先是一懵,随后意识到这是天启之阵的开启,纷纷露出兴奋的神情。   “有救了,有救了!”   正在巡视的李磷也被这巨大的声响以及刺眼的光惊动,他与众人一样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这黑色的漩涡。   不同与常人的是,李磷的眸子沉了下来。   李磷转身对身后的师弟们吩咐道:“你们加强巡视,魔族可能会借异象再次发起攻击。”   有一个师弟以兴奋的语气问道:“少主,现在天启之阵已经开启,我们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惴惴不安的应该是这些魔物!”   李磷攥紧了腰侧的剑,沉着脸道:“这是命令。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少主,还惜命的话,就按照我的命令来!”   师弟们皆是一怔,他们不明白这件事在李磷看来怎么这般严重,还扯上他们认不认他为少主。   尽管他们不解,但李磷一向在他们之间有着威严,于是不敢再顶嘴,连忙行礼领了令后就去巡逻。   等人走后,李磷在原地望着天上的漩涡站了一会儿,随后提剑朝阵心走去。   “江楼!”   谢秾惊慌的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   李磷停下脚步,踅身看向谢秾。   谢秾急跑到李磷面前,一把拉住李磷的手,焦急道:“你让我好找。凇姐说有事要和我们商议,我们现在过去吧。”   谢秾说着,就用拉的方式想把李磷拽远。   李磷定定看着谢秾着急的脸,抿了抿唇,还是伸手把她的手推开。   他轻声道:“阿秾,我都知道了。”   谢秾勉强扯了一个笑:“你在说些什么呀,你都还没见凇姐,你就知道了凇姐找你有什么事?”   李磷抬眸再度看了一眼天际,转眸看向谢秾道:“阿秾,我有些后悔了。如果我当年没有娶你……”   没等李磷说完,谢秾挥手啪地一下打了李磷一巴掌:“住嘴!”   她眼角泛了红,一双杏眸里滚动着激烈的情绪,能明显看出谢秾动了气。   谢秾深深吸了几口气,再次拉住李磷的手腕,什么都不顾地想把他扯离是非之地。   她压抑着情绪道:“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也不管你后悔……后悔与我成亲,”谢秾咬牙切齿,“你都不能去那里,你必须跟我去见凇姐!走!”   这时两人修为上的差距显露出来。   谢秾用灵力去拉李磷,但李磷仍纹丝不动。   两人僵持良久,终究还是李磷先认输。   李磷叹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谢秾青筋有些偾张的手腕,轻声道:“阿秾,你最了解我,你知道的,一旦我下定决心,便是不能再更改。更何况,里面的人还有我的父亲。”   谢秾红了眼,她愤恨地甩开了李磷的手,压抑着声音沙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腿忍不住发虚,以致无法支撑,频频往后退去。   李磷眼中也浮现出心疼,一抹红色也在他的眼角晕开。   他禁不住向前走几步,把谢秾紧紧抱在怀里:“阿秾,我的阿秾。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来也不好受,我都知道的。”   谢秾一直隐忍的泪倏地落下。   她喃喃道:“江楼,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时那刻的心情。我当时只觉天都塌了,你说你爱慕我多年,我又何尝不是。所以我才费劲心机想要改变你的结局,你却……你却直愣愣地向前冲去送死!你可知我是怎样的心情!”   谢秾说完,对着李磷的肩膀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痛意从李磷的肩膀传到心口,心口再把这痛意泵到全身,以致这痛早已不是肩上的咬痛。   李磷转首在谢秾的侧颊上轻轻落着吻,不断安抚她:“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但是阿秾,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我的道,我没有办法放弃。由我引起的,理应由我负责。你的男人不是一个懦夫,他能承担起所有的后果与责任!”   李磷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想守护我,而我又何尝不想守护你,守护我们共同坚守的道。”   谢秾的身子一僵,热泪更加汹涌地落了下来。   她咬着李磷的肩膀的力度慢慢减弱,直至消失。   谢秾知道李磷心意已决,她已经留不住他了。   她抬起头,盯着李磷的眸子,哑声问道:“你会回来吗?”   她不问李磷你会不会活着,她只问李磷你会不会回来。   李磷看着谢秾没有说话,良久,他倏地低头,轻轻吻住谢秾的唇。   ……我不知道。   谢秾眼角的泪狠狠沾湿了两人脸颊的交接处,再翕然落下。   李磷抬起头,轻轻摩挲着谢秾的侧颊。   谢秾扯了扯发胀的眼,露出一个苦笑。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无比严肃道:“好,我什么都不会再问你。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来再度拥我入你怀。”   李磷嘴唇蠕动几下,刚想说什么,就被谢秾狠狠吻了上去。   吻毕,她轻轻咬了李磷下唇一口,力道不轻不重,但足以让李磷感到一丝痛意。   谢秾低声道:“闭嘴!”   紧接着,她继续道:“李磷,我不管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只是告诉你我会一直等你。这不是商议,这是通知,没有半分可以商酌的余地!”   李磷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良久,只能吐出两字:“谢谢。”   谢秾轻轻推开李磷,从他怀中退了出去。她抬头看向天上的黑色漩涡,轻声道:“你……走吧。”   李磷往后退了一步,朝谢秾行了一礼,旋即转身,再也不留恋背后的暖与爱,奔向形势紧张的阵心处。   哇~   白帷几人纷纷被阵法反噬震倒在地,不断的血气在他们胸腔中翻涌,以致源源不断从他们口中流出。   李眺兴奋地望着天上的漩涡,看着他源源不断地积蓄力量。   谢枝顾不上身体上的痛,见李眺的注意力未在阵中的玉器上,撑起身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凝起灵力就想把玉器打碎。   李眺眼神一斜,随手凝起灵力朝谢枝的腹部打了过去。   谢枝被击中,身子直撞冰壁。   白帷憋着气,支起身子,接住了谢枝,这才避免她再度重伤。   李眺冷声道:“收起你们那些心思吧,你们阻拦不了我,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们阻拦。”   谢枝趴在地,她费劲转首看向李磷,忍住痛意颤着声道:“鹤城收手吧,你再不收手就真的来不及了。你说你不想让磷儿一辈子活在拉踩之中,可你这样做会让他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唾弃之中。”   “磷儿一辈子心高气傲,最重德行,他怎么可能忍受别人指着他的脊梁咒骂啊!”   提起李磷,李眺眼中疯狂的神情微微消退了些。   他沉默一会儿,道:“谁敢说我磷儿,我就把谁给杀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一族灭十族。总会有人学会乖乖听话。”   范廖呸了一声:“丧心病狂!”   黄承冷着眼看着李眺道:“你真的心疼李磷吗?你若心疼,怎么会放纵自己被|欲|望所控,枉顾他的意愿!你若真的疼爱,又怎会让他来为你欲望放纵的后果所折磨!”   李眺怔了一瞬,旋即他瞠目怒吼道:“他怎么会不愿意!这是成仙!成仙!”   李眺此刻的面目有些狰狞,他想把人揪起来拎着领子勒着对方的脖子,狠狠地质问,但是由于他此刻不能离阵无法抒发而变得暴躁。   李磷带着一丝抓狂的心虚,高声道:“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无法走上的这条,多少人走上却因道路太窄被迫停足而拊膺仰天长叹!他怎么会不愿意!”   “我不愿意。”   李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冰室之中。   李眺脸上的神情顷刻僵住。   李磷也不顾上跟父亲解释太多,凝起灵力就扔向阵中,想要把玉器击碎,破坏天启之阵。   但天启之阵已经开启,先祖为了避免魔族驱使伥鬼破坏此阵,便设置了防御。   李磷的灵爆被反弹到李磷身上,他倏地被掼到冰墙之上。   鲜血再次脏了冰室的一角。   “磷儿!”李眺一见李磷受伤,下意识就像挣脱阵心,想要扶起李磷,但他被阵法束缚住,根本无法移动。   李眺眼中带着恨铁不成钢,更是充满心疼道:“磷儿,你这又是何苦!大道就这么窄,人这么挤,既然有了这个机会,你有何必与父亲为敌!”   李磷捂着被反打的地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哑声道:“父亲,您还记得我们修仙的初衷吗?”   李眺面色一怔,他别过头,轻声道:“父亲……父亲不记得了。”   当你的母亲死后,当你被别人肆无忌惮非议与拉踩时,父亲修仙的初心,就已经没有了。   李磷见李眺目光闪烁,就知道他还记得。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道:“好,如今父亲您忘了,那孩儿便再告诉父亲。”   李磷带着泪光的眸子定定看着李眺,他轻声道:“我们修仙是为护人族太平,为保人族繁衍与壮大。况且,在最开始如果没有集整个人族之力,根本就没有后来我们这种修士。再后来……我们也的确也想要成仙,但成仙也是为了人族发展的更好。”   李磷的神情越发的诚恳:“父亲,成仙这条路,太窄!但正是因为过窄,我们才更应承担起开拓者的责任。父亲,我们不应该自私地把人挤下去,而是协力共同把这条路拓宽啊,父亲!”   李磷这番肺腑之言并没有引起李眺曾经对道的追寻,反而激起他的怒火。   他红着眼猛地一甩袖,怒声道:“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李眺急促地喘息道:“磷儿,你是心好是想为他们拓路,但是他们却是想把你给推下去。你想想父亲在沧浪之战后的遭遇!父亲不断的在被人拉踩,不断的在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   李磷眼含悲痛与心疼地看着自己父亲——抓狂般发泄着这么多年积累的负面情绪:   “他们忘了是谁在白帷与宓沈来之前护住他们,他们也忘了是谁拿出了声声木,宓沈才得以支撑战到最后保住了他们的狗命!他们忘了!都TM的忘了!”   李眺眼角赤红,越说越气愤,声音越说越阴厉:“他们记住的只有为父不如白帷,不如一个无名小辈!他们只想追捧着白帷,而追捧的方式——就!是!不!断!拿!着!你!父!亲!我!曾!犯!过!的!错!不!停!地!拉!踩!”   李眺的气一阵没有上来,有些微微眩晕,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李磷见此,喃喃道:“父亲。”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但见李眺稳住后,又慢慢停住了脚步。   李眺缓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道:“所以磷儿,收起你的天真,乖乖听为父的话,不要重蹈为父的结局。”   李眺的眼上附上一层冷漠:“你要知道,哪怕你最终救了整个梁陵,救了这些宛如蝼蚁一般的人,但最后他们记住的……”   接下来的话像是李磷咬碎牙齿混着血吐出来的一样。   “他们记住的只有你父亲我想要利用天启之阵杀掉他们,他们记住的只有你是曾倾倒天下的仇人的儿子!他们不会记得你为他们付出的努力!他们会利用你的愧疚折磨你一生!”   说到这,李眺露出一个阴狠的笑:“磷儿,事情到了这一步,为父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更是没有办法看着你为我的行为承担沉重的后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都杀了,把事情做绝以防后患!”   李磷不敢置信地摇摇头:“父亲,父亲你……”   哪怕李磷知道最后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自己的父亲,但李眺自小在李磷面前呈现出来的都是心软与儒雅。   真的,尽管李磷已经做好与李眺赴死的准备,可是他还是难以接受李眺彻底在他面前把伪装撕掉。   李眺见李磷难以接受,微微把这狠辣的神情敛起。   他轻声蛊惑道:“磷儿,为父死在你的手中没关系,水沉覆灭在你的手中也没有关系,父亲也知道你都不在乎。可是,你别忘了你还有阿秾。”   李磷的瞳孔蓦地紧缩。   不得不说,李眺真的太了解自己儿子了,他几乎一下就抓住了李磷的软肋。   李眺继续道:“你是个男人,你可以承担得起以上的责任,你受苦受累你都可以承受。但是磷儿你不能忘记你对阿秾的责任啊。你说过,你娶阿秾是让她幸福的,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你一旦阻拦为父,那帮人活下去后,不只是找你算账,也会针对你的妻子谢秾。”   李眺轻声道:“磷儿,你真的舍得让阿秾跟着你一起受委屈吗?你真的忍心吗?”   “她可是你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前半生她没受过一丝委屈,难道你要她后半生因为你受尽欺辱吗?”   “最后让她像你娘一样郁郁而终吗?”   李磷的唇颤了起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会在利益纷争的修真界有一个老好人的称号。   他是真的会抓人的软肋!   谢枝倏地出声道:“江楼,不要听你父亲的话!阿秾是我的女儿,我是最了解她的人。一旦你选择与你父亲狼狈为奸,等待她的结局要么是杀你后自刎,要么就是直接自刎。你明白,这样她只有一个结局,就是死亡!”   李眺眼神一戾,“如果你不想现在就死,就给我闭嘴!”   说着,再次向谢枝甩去一道灵咒。   轰!   李磷苍白着脸也甩出一道灵诀,与他父亲的相消泯。   谢枝知道李眺对自己已然有了杀意,她再说下去只会耽误时间,而且她担心李磷真的会被李眺忽悠住。   她连忙道:“江楼,你不要再继续待在这里,赶紧出去找到阿秾,找到何因,让他去求救微雾仙尊!”   范廖也回过神来,明白现在不是子帮父找回初心的时候,也匆忙道:“对,听你泰水的话,赶紧出去去找宓沈,再晚整个修真界都会毁在你父亲的手中。”   砰~   冰室的大门哐地关上。   李眺抖了抖衣袖,蔑视地看向谢枝等人:“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白费心思了,怎么一个两个跟聋了一样,非是不听呢。”   说着,他看着天上不断卷涌的漩涡露出一个欲|望|即将要实现的笑,“我的大道就在眼前,谁也不能阻我!”   李眺收回目光,再度看向李磷,笑道:“磷儿,你就在此地看着为父我是如何利用天启之阵,打开通往仙界的大道,让你成仙的!”   李眺话落,再一道蓝光从他的身上剥离出来,直冲云霄上的漩涡。   范廖瘫坐在地上,目光无神道:“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天启之阵,已彻底打开了。   谢枝身子倏地没了力气,也瘫坐在地上。   李眺感受到房内丧气的气氛,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磷一怔,旋即再凝一股灵力,想要再度破坏天启之阵。   “不要再浪费灵力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帷忽开口道。   李磷不死心,想要再掷一道灵力,但李眺岂能再见自己的儿子受伤,他弹指一挥,李磷这道灵力便被拦击成功。   李眺淡声道:“磷儿,别白费功夫了,天启之阵一旦开启,就没有办法再逆转。你还是乖乖陪在为父身边,看着天道打开。”   白帷目光凌寒地看向漩涡,声线无比平稳道:“不,还有办法暂停。”   ……   白帷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谢枝目光倏地有了身材,她费力支起身子,看向白帷问道:“还有什么办法!”   李眺的目光也集中在白帷的身上,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他曾听闻天启之阵一旦开启,同时也会启动自卫阵法以免魔族想方设法中断,但这个说法是来自梁陵。   且天启之阵的阵法只有梁陵历代掌门知道,正因如此,他才想方设法引着修士们来到梁陵,并安排魔兵围山迫使白帷开启天启之阵。   现在白帷说天启之阵有破解之法,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此中秘辛他们都不得而知,全靠白帷的一张嘴。   不过李眺也并不慌张。   就算天启之阵真的被破解又如何,他已经把玉器上的灵力吸入体内,哪怕最后无法成仙,他也可以去魔界再建一个水沉!   想到这,李眺不自觉上抬的心微微降了一些。   范廖受不了,急道:“白兄你就不要再磨蹭了,有什么办法赶快说。”   李眺嗤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法子。”   黄承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同样有期盼之意的李磷身上。   白帷也看向李磷,他道:“江楼,这些日子你应该对梁陵的各种防御阵法与机关无比的熟悉了。”   李磷答道:“是的。”   李眺一听白帷提起这个,心彻底落在了地上。   他笑道:“白帷,如果你说可以破解天启之阵的是你们梁陵防御的阵法与机关,那是不是太可笑了。”   李磷虽未出声,但目光中写满了疑惑。   白帷点头:“先祖之前料到魔族会利用伥鬼来破坏天启之阵,也料到仙门百家中有人同样会利用天启之阵来做有害修真界的事情,于是也想法设法设立了破解之阵。也就是在梁陵的防御阵法与机关上做了改动,以希在天启之阵被利用时,能够护住梁陵以及整个人界。”   李眺打了一个寒噤,他目光骤然阴冷起来,死死盯着白帷,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破解之法来。   李磷眼中的怀疑消散,眼中绽出了光彩。   他往前走了几步,抬手行礼道:“请问白掌门告知晚辈需要做些什么,晚辈定会拼尽全力,为之肝脑涂地!”   李眺怒声道:“竖子!你真要为了外人跟你亲生父亲以命相搏吗!”   李磷不顾李眺的愤怒,他见白帷忽然沉默,于是再次道:“请白掌门相信晚辈!”   白帷看了一眼跺脚的李眺,看向李磷时眼中浮现出复杂与同情:“现在梁陵启动的防御阵法与机关只是五分之四,剩下的五分之一也就是最核心的阵法,它之所以没有办法开启,是因需要有人以身体为祭品、以心头血为朱砂来启动此阵。”   “……而破解天启之阵,则需与阵心者有血缘之人前去献祭。”   白帷顿了顿,继续道:“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你站到天启之阵的阵心,来献阵。”   一片沉默。   谢枝低下了头,眼中涌起了泪意。   黄承与范廖也低下了头,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此刻两人倒是没有习惯性嘲讽,有的只是对这个晚辈的心疼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艹!”   一声狂怒的咒骂从李眺的口中狠狠迸出。   “白帷,我艹|你|妈!”   李眺费力地想要挣脱阵法的束缚,但是天启之阵正在源源不断地往他的体内输送着灵力,又岂会让他挣脱。   李眺没有了办法,此刻他忘了他身上有着强悍的灵力,只是无措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不断拍打着灵璧。   “李磷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与李眺嘶吼声相应的是外面响起了修士与魔兵厮杀的灵爆声、刀剑声、厮杀声、剑入骨肉的沉闷声以及……濒死再被刺入一剑或者再被灌入混沌之气的呜咽声。   甚至,他还听到见到家人被杀的尖叫声、痛哭声和小儿临死前的啼哭声……   这些声音宛如惊雷,砰的一声在李磷的耳边炸开,把他惊醒。   李磷转身看向狂怒的李眺,抬手跪在地上行了一道大礼。   李眺见此,所有动作倏地僵在原地,浊泪不断从他眼中流了出来。   李磷行完礼站了起来,他静静看着李眺,原本就有些红的眼更加通红:“父亲,慕幕是你设计杀的吧。”   李眺嘴唇蠕动了几下,他想说话,但痛意梗在喉头,让他什么也无法说出。   李磷看着李眺,轻声道:“我都记起来了。”   记起慕幕为了找我来到密室被你发现,记起慕幕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魂不守舍。   那时慕幕就知道他必死无疑,而且定会被李眺安排死在自己面前。   李磷苦笑一声:“他害怕我变成再一个你,所以他便利用你的设计死在我的面前,让我一辈子对他愧疚,用这愧疚筑成一条枷锁与铁链,束缚着我的野心,拉着我走入寻常百姓之家。”   到了后面,他的语气已变得沙哑与哽咽。   李磷的鼻翼发红发颤:“父亲,您一直在责怪孩儿怎么不顾及您,可是父亲,您的举动不仅违背了我们这么多年追寻的道,更是害的无数**离子散,甚至命丧魔兵之手。您……可曾以己及人、将心比心!”   “所以……”   李磷缓缓与白帷等人擦肩而过,走到了天启之阵的阵心,与自己的父亲面对面。   天启之阵感知到两人血脉的相近,也开启了一道光柱,把人围了起来。   李磷抬手解除自己的布满银钉灵石的上甲,拔出了逸龙剑。   一道寒光在李眺眼中闪过,这下,他终于能再发出声音。   他破声道:“不要!”   但已经晚了,逸龙剑整个剑身全部进入了李眺的胸膛。   逸龙剑浑身发颤,通体的雪亮慢慢变得暗淡。   ——李磷的灵力全然散去。   失灵与心口剧烈的疼痛让李磷失了力气。   他腿脚一虚,跪在地上。   血顺着他低垂的胳膊,从他的护肩流到了手腕,再从雪亮的护腕上低落在地。   当血滴在阵中,原本淡蓝色的光骤散,无数道红光从四周腾起,它们相互交缠凝成一股光柱,在漩涡下方蓦地炸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保护罩,落了下来。   李磷用痉挛的手撑着地,费劲地驱散灵台上的眩晕,抬头看了一眼天际,见防御阵法已经打开这才露出放心的笑。   他颤音却又无比铿锵道:“弟子……李……李磷……甘愿……甘愿殉……殉道。”   李磷的头不断低垂,最终失力彻底垂了下去。   一滴血泪从李眺的眼中落下。   他哑声高喊道:“磷儿!” 第75章 难参破(十九)   李眺哪怕再呼唤,李磷也没有了回应。   李眺再也受不住,哐地一下跪到在地。   沉寂良久,范廖问道:“那天启之阵是关上了吗?我们是不是得救了!”   谢枝立马红着眼瞪了过去:“闭嘴!”   范廖也知李磷刚死,他现在说这些话肯定会刺激到李眺,但天启之阵已然关闭,那李眺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纵然这么想,但想到现在活着的人灵力都比不上李眺,于是只敢微微不满道:“我只是问问而已。”   同时,黄承蹙眉道:“天启之阵并未彻底关闭!”   范廖当场僵住。   “而已?”李眺红着眼睛站起来,他呵呵笑着:“我的儿子刚刚为了救你们死了,而你的口中却是‘只是问问而已’。”   李眺的眼瞳已经竖了起来,他右手凝起一道灵力,旋即范廖的脖子被勒了起来。   李眺轻声道:“既然你这么好奇,那你不如亲自下去陪陪我的磷儿,告诉他天启之阵到底有没有彻底被毁。”   说着,他的手一往后收,范廖的脚还未动几下,便被李眺勒死。   李眺把范廖勒死后,把人狠狠掼在冰墙上,再打了一个响指,范廖的尸体骤然换作散乱的灵力,消泯在冰室内。   谢枝与黄承见此,从地上爬了起来,尽全力冲到白帷的身前,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李眺的攻击。   李眺见此,嗤笑了一声:“着什么急呢,你们都会为我磷儿陪葬!”   谢枝与黄承纷纷榨取体内仅剩的灵力,打算能消解一点伤害是一点。   李眺毫不留情,直接对着三人甩出一道极大的灵力。   白帷用力抬起谢枝等人的衣领,把人甩到一边,十分勉强凝成一道灵力,掷了出去。   两道灵力不分上下,直接在空中相爆消弭。   李眺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白帷体内没有丝毫的灵力,没想到仅余的这些还能与自己三分不相上下。   李眺眯起了眼,凝起十足的灵团,再次扔向白帷。   白帷刚刚那招已经耗尽,他失力单膝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李眺再次攻向自己。   谢枝道:“不!”   哐的一声,李眺的灵团被一朵巨大的灵花包住,旋即把它吐向天际,自己拔起根缩成一团追了上去,在天际把灵团爆开。   “江楼!”谢秾挣开伏凇,冲到李磷身边,同时一道黑影也跟了过去。   王沂跪在地上,行了最后一礼,送别范廖。   “你帮我掰开他的嘴!”甯阶一边吩咐谢秾,一边从灵袋中取出一瓶药粉,再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就着他的血让喂给了李磷。   “别动我的磷儿!”李眺一边怒吼一边凝起灵团攻向甯阶。   甯阶一边喂着李磷血,一边伸手接住李眺的灵团,并把它直接捏碎。   王沂行完礼,连忙爬起身来,帮着伏凇扶起白帷等人。   谢枝看了一眼甯阶,再看向扶着自己的伏凇问道:“你们……是怎么和甯阶碰上面的?”   伏凇回道:“他说郅汝一直在监|视着龙标,再加上江楼告诉他魔兵围山,他这才赶了过来。”   谢枝眼中充满了复杂。   甯阶出现的那刻起,谢枝就猜到甯阶可能早就察觉出李眺的阴谋,于是他顺着李眺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听伏凇说李磷暗中与甯阶有着联系,就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   李眺也不是傻子,听伏凇这么一说,也猜到了甯阶并未真正的成魔。   他呲牙瞠目怒道:“是你让磷儿恢复了记忆!”   甯阶拿出一个玉佩贴在李磷背后,皱着眉头往他体内输送着灵力,但这些灵力却不管甯阶多么努力,都无法在李磷体内凝结。   谢秾见此模样,心也沉了下去。   砰!   结界破碎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出现痛啊的声音。   甯阶抬眸一看,梁陵的防御结界已被天启之阵碾碎,巨大的吸力把人从地上卷了起来。   幸运的是这些修士在此刻发挥了仁爱精神,一个拉着一个,现还未有修士喂了阵。   伏凇与王沂见此,立马凝聚灵气去修补结界。   白帷看着阵法眯起眼,他沉着声音道:“天启之阵已聚灵完毕。”   谢秾抬手擦掉脸颊上的泪,平静地对甯阶说道:“你先去解天启之阵的,江楼这里有我。”   说着,谢秾走向前,把头靠在李磷的脖颈间,紧紧抱住了他。   李磷胸口上的逸龙剑因为弑主,已经灵散,只剩孤零零的剑鞘挂在李磷的腰侧。   甯阶也知大局为重,他抿住唇从李磷身前站了起来。   他走到李眺的身边,凝力啪地一声击碎了围住李眺的光柱。   李眺一脱身,把灵力凝在手上,直接朝甯阶挥了过去。   甯阶察觉到李眺的攻击,抬手挡着了李眺的一招。   李眺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不仅耍了自己,还害的自己没有唯一的儿子,抬手招招致命地攻向了甯阶。   李眺怒声道:“你为什么要让磷儿恢复记忆,为什么!”   甯阶抓住李眺的胳膊,狠狠一折,眸中也露出了杀意:“江楼就算不恢复记忆,也不可能在你的庇护下独活!真正害死江楼的是你的野心!”   “不!”李眺又凝力暴向甯阶的头。   甯阶用手侧狠狠砍向李眺的胳膊,直接震碎来李眺的胳膊。   几招过后,李眺被甯阶压制在地。   李眺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已经吸收了玉器上的灵力,怎么还是打不过你!”   甯阶嗤笑一声:“你也不好好想想我为什么在炼化赤璋后再次把它炼回原样,你当我是闲的吗!”   李眺怔了一下,挣扎道:“可是,明明,明明他告诉我……”   甯阶嗤笑一声:“我这辈子就对我师尊耳朵软过,其他人谁都不行!”说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更何况,你真的以为我师兄恨极了我师尊?你也不想想,我师尊恐高,出行都用灵舟,那我的御剑是谁教的?”   李眺怒声道:“归境、何因,这两人贱人,竟敢骗我!”   谢枝恍然大悟。   原来梁陵的阵法是归境告诉的李眺。   但谢枝同时也感到十分的疑惑。   归境是梁陵的人,李眺一向谨慎小心,他怎么会相信归境会出卖梁陵,来帮他呢?   白帷吩咐道:“甯阶,你不用管他,先去解决天启之阵。”   不等甯阶回答,李眺费劲地看向白帷,狰狞道:“白帷,你个贱人,是你在算计我!”   白帷的眸中透露出自嘲的神情:“若不是你在人丢了后,第一反应不是找人而是戒备,我又怎能察觉你有问题。”   谢枝听此变了脸色:“那到底是谁计划这背后的一切?!”   轰!   是山体坍塌的声音!   霎时,地震山摇。   伏凇与王沂原本就勉强撑住的身子,顷刻崩溃。两人脚步不稳,直接跌跪在地上。   手一撑地面,灵力消散,原本缩小的破口再次被扭曲扩大。   白帷稳住身子后,蹙眉看向甯阶道:“梁陵附近的山体已经被扭曲崩坍,你现在必须把玉器从中取出来,否则我们依旧会被吸入漩涡中毁灭。”   甯阶抬眸看了白帷一眼,未有动作。   他的呼吸声微微加重变沉。   白帷见甯阶不动,之前那个猜测又浮上心头。   谢枝自然也注意到甯阶的迟疑,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   ——看来,甯阶哪怕是故意为之,顺着李眺的意思入了魔界,但现在,他恐怕也难再听白帷的吩咐。   这般想着,谢枝原本松下来的弦又紧紧绷了起来。   不过甯阶只是迟疑了一下,他伸手召出灵藤捆住了李磷。   旋即走到放置玉器的地方,想要把玉器取出。   甯阶看似不费力地打破保护李磷的灵壁,实际上也用了他六成的灵力。   虽然这番话有些对不起李磷,但若不是他的死刺激了李眺,让李眺与自己打斗时多用的肉搏,他的灵力也不会恢复到九成。   甯阶抚着玉器前的灵壁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把全身的灵力全部集中到手上,攥拳挥向灵壁。   咔!   一道破裂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果不其然,灵壁上出现了几道极大的裂痕。   甯阶做好被反噬的准备,但意外的,灵壁裂开,但是并未出现反弹的迹象。   甯阶见有效,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刚想从灵袋中取出处新送的魔牙,结果还未等他动作,轰的一声,地面再次发生震动。   冰室之前被李眺乱甩灵力就已经隐隐有崩坍之际,此刻天摇地晃,冰室再也支撑不住,哗的几声滑了几堆废墟。   此刻远处的山峰像是疯了般开始向主峰靠近,唯剩窃蓝如古松般屹立不移。   五块玉器也在突然凝聚在一起,化为一道灵光窜入地下。   一道巨雷倏地从漩涡中落了下来,劈在阵心。   幸好甯阶察觉出不对,立马后撤,这才躲过一劫。   雷暴劈山之后,众人这才发现梁陵主峰竟然就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更骇人的是,几股红色河流从祭坛中涌了出来,它们像是有固定走势,很快便蔓延至祭坛的每一处,最终汇集在阵心。   一个白玉做的将军从祭坛的阵中升了起来。   当他的身体彻底浮现在祭坛之上时,众人这才彻底看清他的面容。   ——青黛眉,黑色唇,黄色铠。   将军倏地睁开眼,露出赤色的瞳。   睁眼的一瞬,他抬手从背脊中抽出了一把赤红的剑。   这位将军没有看向任何人,他拿着剑指向了甯阶。 第76章 难参破(二十)   甯阶见对方是从脊骨中抽出赤剑,眸子从圆瞳慢慢变成了紫色的竖瞳。   他抬手,也从脊骨中抽出了一把剑。   甯阶在抽出浮朔之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再次从背脊中抽出一把灵剑——苍璧。   将军见甯阶也抽出灵剑后,提着剑灌满灵力冲了上去。   白帷瞳孔一震,旋即冷静下来,对甯阶道:“这是天启之阵阵神纸扎将军,只有你把他给打败了,才能彻底破掉天启之阵。”   纸扎将军出来之后,天上的漩涡倏地失去吸力,漂浮在空中的修士们倏地往回一撤,从上面狠狠地摔了下来。   稳好身子后,他们抬起头,直面祭台上的剑拔弩张。   众人现在都没有心思探究宓沈的苍璧为何在甯阶脊骨中,也没有心力去探究苍璧为何能被他所用,而是纷纷替甯阶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甯阶现在身上的灵力只剩一成,而纸扎将军身上的灵力不止全盛,还因靠着仙玉而源源不断。   甯阶把浮朔往天际一掷,一手吸取浮朔的灵力,一手提着苍璧迎了上去。   两剑相撞发出剧烈的铮鸣声。   王沂等人一手稳住体内的灵力,一手聚灵汇成结界,在途中只觉这声比篪声还要难以忍受。   甯阶因为灵气的缺乏,在对战上有些吃亏,但他剑技极好,勉强与纸扎将军过了几十招。   然而浮朔身上的灵力终究有限,不久便呈现出暗淡状。   纸扎将军也感受到甯阶灵力不支,手中挥舞的剑更急,但剑上的灵力却降了一些。   甯阶趁着对方降灵,靠着身上仅剩的一丝灵力召出灵蔓从祭坛旁抽了出来,狠狠捆住纸扎将军的手臂,趁此一个后翻站在祭台一旁的白玉柱上。   纸扎将军低头看了一眼颤在自己身上不断收紧的灵蔓,赤色的眸子露出了一丝茫然。   但甯阶灌入灵蔓中的灵力有限,它很快便无法承受住纸扎将军身上的灵力,直接在他身上爆裂开来。   纸扎将军在没有束缚之后,立马抬眼搜寻甯阶的位置,见甯阶站在祭柱之上,便把灵力灌入赤剑之中,指挥着它去砍甯阶脚下的祭柱。   甯阶一个跃步,踩着即将倒塌的祭柱,抬剑朝纸扎将军砍去。   但此时甯阶身上滚动着的不是磅礴的灵力,而是深厚的混沌之气。   王沂怔了一瞬,问道:“他身上怎么突然有了如此强悍的混沌之气?”   伏凇眯着眼,道:“他在祭柱之上时,从灵袋中取出了一颗魔牙,旋即把它捏碎吞了下去。”说到这,伏凇眼中也闪过一丝忧虑:“魔牙可以将一个人的修为瞬间提升,但这是在用命来提前预支,若是在魔力消耗殆尽之后,他仍未打败纸扎将军,恐怕……”   白帷听此,转眸不露痕迹地看了伏凇一眼。   不止白帷听见,其他的修士也听到了伏凇这番话。   倏地有人一瘸一拐地站了出来,道:“吾甘愿献出吾体内的灵力,来助甯君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另一道尖锐的声音也从人群中蹦了出来:“你是疯了吗?你们别忘了,这可是魔尊甯阶。把灵力捐给他,岂非是自取灭亡!”   那人也不回头去看是谁,但他嗤笑了一声:“没错,他是魔尊甯阶,日后相见,若他仍犯我人族,吾等将不惜己命与他一搏。但今日他是为我人族而战,现在他缺乏灵力,吾等理应相助!”   另一个年轻的修士捂着流血的手臂也站了出来:“现在正是我人族危难之际,我辈应摒弃修为、灵阶、身世乃至人魔偏见,共同携手渡过此劫,而不是在大难之时,计较自己一丝一厘的得失。”   年少之人,最重君子之气,也最具侠气。   之前见老一辈站在一旁看着人被漩涡刮走而壁上坐观、无动于衷时,便已对他们心生不满,此刻他们只顾自己得失,更是让这帮少年十分不屑。   他们站了出来,抱拳齐声道:“吾等甘愿献出灵力。”   王沂只觉热血沸腾,他从伏凇身边走了出去,向白帷请示道:“仙尊,王沂也愿献出灵力。”   白帷淡淡摇头道:“且不说你们体内灵力多少,单单把灵力聚集起来,便是一个难题。”   率先开口的少年问道:“仙尊,难道我们修真界就没有像魔牙一眼储存灵力的器皿吗?”   白帷淡淡扫了青年身后的老修士一眼,眼中含有讥讽:“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们修真界并没有这种器皿。魔牙是当年毕罗一族差点被魔界其他族屠杀殆尽之时,其首领才创造出的魔牙。人界遇难,总觉有人会扛此大鼎,后来也的确如此,所以未有魔牙这一类可以储存灵力的器皿。”   青年一辈脸上露出了慌乱,“灵力无法聚集,那我们该怎么办?”   为首的青年也未曾想到他们的灵力无法聚集在一起,脸上也发白发青了起来。   他听着耳边杂乱的吵闹声,倏地喊了一声:“就算无法聚灵又如何?难道我们就只能把希望放在甯君身上吗!倘若结果终究是一死,何不把最后的伟光留给自己,相信自己一把!”   众人一懵,旋即纷纷赞同这位少年的话。   王沂退到伏凇身边,看着少年忍不住夸赞道:“真是修真界少见的君子。”   伏凇眸中也流露出欣赏的神情,但她却淡淡:“人界从不缺有脊梁之人,只是你见得少罢了。”   王沂见伏凇的目光放在青年身上,便知伏凇亦是欣赏这位少年,他笑而不语,再次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伏凇的目光的确一直跟着这位少年,但当她的目光触到他身侧另一位少年时,却骤然沉了起来。   她的呼吸加重,黛眉紧紧蹙了起来。   他们这番话,甯阶多少也听了几耳,但他的确也没放多少注意。   他此时全部的精力都在纸扎将军身上。   甯阶在与他对战时,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灵力变化以及有无缺点。   在随后的对打中,甯阶一直以为纸扎将军灵力之所以源源不断,是因他脚下踏的是阵法,他可以从中吸取灵力,而且纸扎将军的确是能不离地就不离地。   甯阶注意到这点以后,立马召出灵蔓去攻击纸扎将军,迫使他的脚面离地。   纸扎将军脚离地之初,的确出现灵力顿停的现象,但当甯阶催使着苍璧去攻击他时,他的反应仍旧灵敏,直接把苍璧那一击格了回去。   甯阶见此招不行,便打算再尝试另一招,但跟纸扎将军对战要消耗大量的混沌之气,处新赠予他的这颗魔牙中的混沌之气已将近枯竭。   这般想着,苍璧倏地被赤剑震了出去。   甯阶瞳孔紧缩,暗道:不好!   见纸扎将军提着赤剑灵力万丈刺过来时,甯阶下意识召出灵蔓结成盾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呲!   赤剑的剑头仅仅只是刺入了灵盾,并未一举直接刺穿。   甯阶见纸扎将军竖瞳中露出了茫然之意,灵台中立马回想起灵蔓缠住他时,他同样也动作停滞。   甯阶立马明白该如果对付纸扎将军。   他立马召出灵蔓,攻向纸扎将军。   果不其然,他根本没有察觉出灵蔓,生生挨着甯阶的揍。   纸扎纸扎,虽是玉成,但因常年在地下沉眠,早已习惯了下面的树根蔓藤。   是以当灵蔓攻向纸扎将军时,他脸上才会露出迷茫的神色,因为他根本知道是什么东西禁锢了他。   甯阶乘胜追击,立马召出数万灵蔓捆住了纸扎将军,想把他绞碎。   但毕竟金克木,再加上纸扎将军身上巨大的灵力,哪怕甯阶灌入再多的混沌之气,这些灵蔓还是无法撑住,断裂开来。   两人陷入僵持之地。   纸扎将军虽未再度发起攻击,但他身上的灵力并无半分消耗,而甯阶身上的混沌之气却不断地流逝。   甯阶抬眸看了一眼悬在天中的漩涡。   它如纸扎将军一般,此刻攻击陷入停滞状态,但却仍在不停的卷涌,像是冬日寒眠的蛇在蛰伏着,等待一声巨雷的呼号,便立马窜出来,露出獠牙,随时准备发动袭击。   因甯阶身上混沌之气的消耗,不断禁锢着纸扎将军的灵蔓就越薄,断裂的速度越快。   不消一会儿,甯阶一个支撑不住,纸扎将军身上再无灵蔓,他拿着剑一个直冲想要刺入甯阶的心脏中。   甯阶一个闪身躲过一劫,但纵使如此,他仍被刺伤,护腕骤然被血染红。   甯阶重新召出苍璧,想再次近战时,却发现纸扎将军的手臂上出现溃烂之际。   甯阶慢慢收回剑,紫色的竖瞳里面尽显深沉。   ——那是他的血。   祭坛下,也有人看出甯阶的血对纸扎将军的身体有腐蚀之效,他不免兴奋地喊了一句:“甯阶,你快砍下自己的胳膊,用上面的血涂满他的身体!”   甯阶倏地看向坛下。   众人见甯阶紫色的竖瞳,心中一惧。   但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想法。   你甯阶既然想做好人,想做救世主,那你就做一下牺牲,把自己的胳膊砍掉,用血把纸扎将军腐蚀掉不就好了嘛。   你看,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胳膊,但你却救了整个修真界,多划算!1   他们甚至还在想——哪怕甯阶不愿,等他修为耗尽的那刻,他们就冲上去,用手中的刀剑把他杀掉,拿出他的尸体用着上面的血涂满纸扎将军的身体。   这样……   这样的话,他们也是英勇无畏的勇士!   他们也是修真界的英雄!   他们会被写入人族的丹青之中,从而名传千古!   这般想着,他们开始目光贪婪地看向台上的甯阶。   此刻,甯阶已经不再是令他们生怖的魔尊,而是他们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白帷眸子一沉。   他抬袖召出参勘,直接割了那人的舌头以及右臂!   白帷用好不容易恢复出来的一丝灵力,震慑道:“本尊看谁敢动本尊门下的弟子!”   谢枝也连忙震慑道:“你们真的以为你们能近纸扎将军之身吗?你们若是冲上去想分解了甯阶,结局肯定不是你们取得胜利,而是……” !   谢枝所有的话都消泯在口中。   --------------------   作者有话要说:   1改编自琼瑶老师书里的一句话:你只是失去一条腿,而她失去的却是整个爱情。不知道原句是不是这句,但大体是这个意思。 第77章 难参破(二十一)   谢枝就怔在原地,身体僵硬而冰冷。   哪怕白帷已经砍了那人的舌头与手臂,但仍有人被内心的野心所驱使,不顾一切赤红着眼冲了上去,举起刀就想朝甯阶砍去。   扬名立万就在眼前!   甯阶自然见到有人从一旁冲了上来。   他还未做出动作,就见一直在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腐点的纸扎突然有了动作,他提着赤剑倏地冲了上去。   甯阶以为自己两面受敌,来不及同抗,只得拿着苍璧对向纸扎将军。   但令人意外的是,纸扎将军要杀的人并非是甯阶,他从甯阶身侧冲过去,对着来人的头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哗啦!   鲜血溅满了纸扎将军的玉脸,也脏污了他脚下的祭坛。   在这一刻,甯阶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他也并不怕甯阶会用苍璧在后面刺向自己,此次完全是他的本能——除魔!   见此场景,一些人蠢蠢欲动的贼心彻底消失。   他们畏惧地不断往后退,想要远离这个祭台和这个可怕的杀|人|机器!   呵!   伏凇嘴角勾勒出讽刺的笑。   瘸腿的少年见此,向前走了几步。   他虽然脚步踉跄,但却走出了大义凛然的气势。   他转身背对着甯阶,拿剑指向后面的人,道:“今日,若有人想冲这个祭坛,便从吾身上踏过去!”   断臂的少年怔了一瞬,也学着跟他一样走向前,用完好的那只手取出剑,指向众人:“今日你们若想再对甯君动手,便从我卞齐的尸体上踏过去!”   剩下的少年之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对着自己人亮剑。   白帷脸上极为难看。   他一直知道很多人野心勃勃,但他始终以为这些人会以大局为重,没想到到头来他们还是利欲熏头。   白帷抬头看向天上的漩涡,不堪地闭上了眼。   修真界……当真是烂透了。   他们早已忘记当初为何选择修仙之路,他们现在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而无人界的安危。   白帷睁开了眼,一些东西更加的坚定。   纸扎将军杀了那人之后,也慢慢缓解了肌骨被腐蚀之痛,他再次提起剑指向甯阶。   不管再不可置信,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解决掉甯阶。   甯阶抬手,割伤自己的手指,冲了上去。   王沂知道甯阶想要再度用血腐蚀纸扎将军之后,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微微松了下来。   他转身看向伏凇,却见伏凇的脸色苍白。   王沂的心再度紧揪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道:“阿凇,你怎么了?”   伏凇额间已沁出了汗,打湿她额前的青丝,眼神也有些溃散。   她听到王沂询问,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回道:“无碍。”   白帷余光微微转向伏凇。   刚刚他就察觉出伏凇身上的灵力有些**,隐隐有爆裂溃散之意。   但她未曾激烈与魔族鏖战过,体内的灵力为何会这般紊乱?   王沂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可是因长久站立腿疾犯了?”   伏凇咬牙道:“无碍,我施法压一下即可。”   说完,伏凇闭眼抬手凝诀,运转周身的灵力来调解。   白帷收回余光,再度全身贯注地观察上面的战势。   在大战了几十个回合后,甯阶终于找到时机用沾着自己血的苍璧再砍了纸扎将军一刀。   纸扎将军再度停下,缓解腐蚀之痛。   甯阶体力不支,把苍璧插在祭坛之上,半跪在地,急急喘息着,豆大的汗瞬间淋湿他身下的祭坛。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甯阶缓着灵力匮乏带来的眩晕,抬眸看着疗伤的纸扎将军。   他心道:得想一个一举制敌之策。   这般想着,甯阶徐徐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忍着手臂与腿的抽搐,再度提起了苍璧。   甯阶再度割伤自己的手,防着纸扎将军的袭击。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就在甯阶的目光无神地在祭坛四周游离之时,他突然发现瑟瑟倒在断壁残垣之间的蔷薇花。   想来梁陵某栋山往这边移时,与窃蓝山擦肩而过时,蔷薇花被迫卷到了它的身上,被它带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甯阶心中蓦地想起他种在窃蓝山上的蔷薇花。   他知道江楼去梁陵时探望师尊时,也会帮忙照顾他种植的花花草丛。   他还记得江楼不会照顾蔷薇花,每次剪枝修理,总会被蔷薇上的刺扎得满手伤。   谢秾不忍江楼总是被这蔷薇刺所伤,又知道江楼是借自己亲手种植的蔷薇来缅怀自己,所以会偷偷提前来到师尊冰室前,除掉那些要修理以及其一旁蔷薇上的刺……   蔷薇……的刺……   蔷薇……刺……   等等!   甯阶倏地抓住在灵台飘过的一丝思绪,瞬间明白该用何种办法对付纸扎将军。   当甯阶恍然大悟时,纸扎将军也从腐蚀之痛中恢复过来。   赤剑再度向甯阶攻来。   甯阶一个侧翻躲过,旋即拿着苍璧一边对战,一边寻找可以留给自己施法的地方。   脸颊挨了纸扎将军一剑,甯阶利用近身把血抹到了纸扎将军脖颈上,趁着他再度陷入迟缓中,后翻到一处空地。   甯阶缓了一口气,把苍璧悬置在空中,一手高高抬起吸着苍璧的灵力,一手摁入地下,口中不断凝诀。   众人云里雾里,不知甯阶在做什么。他们看着一朵巨大像结界一般的花从地上浮起,慢慢朝甯阶身上笼去。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白帷却是知道。   他倏地捏紧了指骨,眉宇紧蹙。   那是——   只听砰的一声,甯阶身上即将成型的花苞倏地炸开,灵力散入地面,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甯阶哇的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这时纸扎将军似乎也被这灵散的声音震醒,他缓缓摇晃了一下被甯阶用手涂上血的脖颈,拿着赤剑,毫不气馁地砍向甯阶,   甯阶体内这下是真的什么力都不再剩,赤剑还未砍到甯阶,他就被赤剑强悍的灵力冲到一旁的祭柱上。   他摔了下来,嘴角以及下颔处再次布满了鲜血。   这时伏凇身上的灵力似乎**到极点。   “啊!”   她张开手臂,巨大的灵力从她身上泄了出来。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甯阶与纸扎身上,伏凇这一出,把所有人都震退了几步。   不等众人反应刚刚发生了什么,就见伏凇迅速地从灵袋中取出一个东西。   伏凇注上了灵力,旋即扔给甯阶。   她大声道:“甯阶,这是魔尊处寂的牙!”   白帷乍听到故人的名字,心中还有些不可置信,但见甯阶捏碎魔牙,强悍的混沌之力霎时把他包围时,便明自己没有听错。   白帷一向处事不惊的脸色终变,他目光惊愕地看向伏凇。   伏凇也不在意白帷看向自己的眼神,她扔出去之后,双腿发软,遏制不住地不停向后后退。   王沂揽住伏凇的腰,一手搀扶住她,一手往伏凇体内输送着灵力。   不愧是处寂的魔牙,捏碎的那刻,甯阶就感知到巨大的力量把他包围住,体内因两力溃散的灼烧感顷刻被抚平。   黑雾消散之后,众人发现甯阶脸上暴起因充满混沌之气而发黑的纹路。   这不断在他脸上蔓延的纹路很快浮现出一个篆写的“沈”字来。   与此同时,粗|大的灵藤从地上抽了出来,它们紧紧捆起纸扎,把他悬浮在空。   甯阶倏地睁开眼,旋即一朵巨大的蔷薇在甯阶身后绽放。   众人这才知道,甯阶之前凝的花到底是什么。   不等众人思索甯阶凝出这朵花要做什么,就见这朵蔷薇的花瓣倏地脱落。   嗖!   一朵花瓣刺伤甯阶的血肉,带着血刺向了纸扎。   嗖!嗖!嗖!   更多的蔷薇花瓣脱落,它们都割伤甯阶带着他的血刺向纸扎。   很快,纸扎身上出现了极大的腐蚀。   众人惊奇地发现:随着纸扎将军身上腐蚀的地方越多,天上的漩涡就会源源不断地缩小。   就当众人以为纸扎将军的胸膛也将会被腐蚀之时,蔷薇花瓣却再也无法伤及,天下的漩涡也维持着一个小洞不再消失。   他们不禁着急道:“天涡不再缩小,这该怎么办?”   甯阶抬眸看向天涡,这个虽小但仍具吞噬之力的漩涡映入他紫色的竖瞳之中。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蔷薇刺无法伤及的纸扎胸膛。   甯阶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众人发现甯阶用苍璧把自己的左臂折断。   就当甯阶向再用苍璧的剑刃砍掉自己的肉时,原本就反着颤鸣的苍璧死死僵持在空中,任甯阶再怎样使劲,都无法移动它半步。   甯阶眸中闪着泪光,他用那只勉强算是完好的手,轻轻抚着苍璧的剑身,哑声道:“我知道,知道你在心疼我,若是你不愿便回我的脊骨中吧。”   其实,自己挺对不起苍璧的。   甯阶看着不断发着颤的苍璧,心道。   苍璧从一开始他受伤开始,剑身就有些微微发颤。可它是剑,如果它也发颤,那使自己会更没有取胜的决心,所以苍璧强迫自己不再去关注他身上的伤,而是专心对战。   而然,当蔷薇刺开启时,苍璧再也承受不住。   它预知到自己会受多重的伤——它的主人受过。   要它再眼睁睁看着,多残忍!   想到这,甯阶对苍璧更是心疼,抬手就想召回苍璧。   苍璧的主人终究不是甯阶,甯阶想把它召回,苍璧却不愿,一直在发着悲颤。   甯阶无法,只好召回浮朔。   他转身,想用浮朔砍掉自己手肘上的肉,但是苍璧却拦住了浮朔,不让浮朔动手。   众人看到这一幕,皆是一怔。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两支剑僵持了起来。   甯阶发现苍璧这剑是真的随师尊,太倔!任凭他说尽了软话,态度就一个:不行!   甯阶无法,抬眸看向白帷。   白帷的眸中映出甯阶的脸。   他脸上的图腾越发的墨稠,越衬托着他的脸色有多苍白。   两人对望着,甯阶微微对白帷颔首。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白帷就明白了甯阶的意思。   他倏地催动参勘,趁着浮朔制住苍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开了甯阶的手肘上的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甯阶眉头狠蹙,旋即催动灵蔓缠起自己手臂,俯冲下去。   甯阶手臂上的藤蔓一接触到白玉,就把它缠绕起来,白骨就慢慢刺入这个仅剩的胸膛。   甯阶趁着骨头插入胸膛之中,催动身上的灵藤,把身上所有的混沌之力借着骨头全部灌入白玉胸膛之中。   砰!   随着白玉胸膛炸裂出五块玉器,悬在天上的漩涡也彻底关闭。   甯阶再也受不住,从空中掉了下来。   一个道身影从祭坛下脚下灵光一点,纵身一跃,一个揽腰抱住了宛如枯蝶一般的甯阶。 第78章 难参破(二十二)   风轻云淡,原本暗红生抑的天色彻底褪去,慢慢绽放出令人欢喜的金黄云彩。   这是人界在雨后无比常见的美景,但此刻众人眸光再次与这美景相撞,不禁生出劫后逢生的热泪。   “我们这是……得救了?”   一道不敢置信的声音冒了出来。   但旋即热烈如海浪的声音以不可抵挡之势向天际扑了过去,变相回答了这个疑惑。   得救了!   哀生之多艰!   喜极而泣!   各种心酸以及喜悦纠缠在一起,在每个人身上炸开。   但得救的欢喜终究是占了上风,以致无人注意是耕芜的宜信接住了这位让他们生怖又救了他们的魔尊甯阶。   甯阶的骨头之前就碎过,这么一撞,他整个手臂上的骨头再次碎开。幸运的是此次还是沿着之前的裂缝碎开,并未产生新的碎骨。   宜信见这般破碎的甯阶,下意识就像拿出匕首,但甯阶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制止了他。   宜信见鲜血不断从甯阶的嘴角溢出,手臂上的颤意更大,原形的瞳孔有隐隐发竖发紫之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求平稳内心的**。   宜信无奈地放下匕首,从灵袋中取出了一颗红褐色的药丸,捏碎给甯阶喂了下去,之后隔空取过散落在地的仙玉,利用这五块灵力修补甯阶破碎的手臂以及干涸的灵体。   药是极好的药,再加上仙玉的神力,甯阶碎掉的骨头慢慢复原,他原本苍白骇人宛如夜鬼的脸色也终于有了几丝人气。   灵玉的能力也让陷入兴奋中的众人清醒。   他们慢慢平静下来,整齐划一抬头看向这仙品灵玉。   谢枝也恢复了冷静。   她看向白帷,却发现白帷目光紧放在祭坛之上。她也随之望了过去,发现了宜信正在给甯阶疗伤。   谢枝怔了一瞬。   ……怎么会是宜信?   她旋即看向黄承。   而黄承脸色平淡,看不出任何神情。   “咳!”   有人轻咳了一句,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万籁皆静的环境中就像敲响的战鼓。   他道:“诸君,虽不应此时提及此事,但正巧大家都在,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在这残垣之上,进行战后安排吧。”   有人蹙眉道:“大战刚休,我等刚死里逃生,还未喘息就开始进行战后安排,会不会过于着急了些?”   那人立马反驳道:“诶,事关白西一郡的百姓,再怎么急促也不为过。如今正是因水沉掌门李眺野心勃勃,否则不会燃起战火以致有了今日的苦果。这般,水沉自是不可留的,但白西郡的百姓仍在,我们应当为他们考虑一些。”   这人说完,众人这才惊醒导致横尸遍野的罪魁祸首李眺还在!   他们看向神情有些恍惚的李眺,纷纷举起自己的佩剑。   甯阶灵力枯干,他用来困住李眺的灵蔓也呈现衰落消退之状。   还是谢秾发现这个情况,她一边跟众人一般往结界输送灵力,一边甩出自己的剑岭鞭捆住了李眺。   有人见李眺一脸颓废,终是抵不过心底的怒意与恨意,抽出剑,纵身直接刺向李眺。   李眺感知到对方的剑气,原本无神的目光一聚,倏地抬眸看向来人,嘴角勾了一个讽刺的笑。   那人见李眺笑,心中突然产生发憷的感觉,不等他逼散这种损自己士气的情绪,旋即就感到一股磅礴的灵力向他刺来。   砰的一声,他被冲倒在地。   众人见李眺修为未减,虽纷纷抽出刀,但是眼底还是露了惧意。   ——李眺这些年一直做着和事佬,但是水沉派的威严不容任何人仗着掌门“和善”来挑战,再加上刚刚的天涡……   他们还是惧怕李眺。   李眺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笑。   他虽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但是他没有漏听刚才的话。   这群伪君子,哪里是在为白西郡的百姓担忧,分明是馋于水沉管辖之地以及宝物白琥。   他们本来是想把话题引到白琥身上,压根儿就没想起身为幕后之人的自己。   可惜,现在大部分的心思是在对自己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情绪上,这才偏了题。   李眺看向祭坛上的甯阶,嗤笑道:“甯阶,这就是你阻我要救的人?你看他们,可曾关心过你的生死,他们都是在乎自己的喜怒。你用命救他们,值得吗?”   有人恼羞成怒道:“闭嘴,我们还轮不到你这个罪人来讽刺!甯君那边有人照顾,何须我们都过去吵闹!你好毒的心,你分明就是想再次引起我们内斗,好借机逃脱。”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响应。   白帷的脸色不变,不过眸中也露出了讽刺的神情。   李眺知道这群人在虚张声势,在左顾言它,但他不想再去揭穿他们,因为这一张张虚伪的脸下永远深深埋藏着“大义凛然”的心。   这颗心都是虚伪做成的,又谈何是一幅幅轻薄的面皮。   李眺讽刺地抬起下颔,对着众人道:“与甯阶这一战,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我也认下这个结局。”   不过……   李眺目光死死盯向白帷,咬紧牙关道:“但我想知道,归境怎么会背叛我!他怎么会背叛我!白帷,你让他亲自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众人把目光看向白帷,他们不知道梁陵的归境为何也会牵扯在这其中,但是他们却乐意看到梁陵也被拖下水。   令众人意外的是,这次不是白帷站出来,而是黄承向众人解释。   黄承目光复杂地看向李眺,问道:“难道你就真的不好奇,为何落笛的资质平庸,却与你生出一个天纵奇才的儿子?”   李眺的修为虽然强悍,但那是水沉独特的心法以及白琥的加持,真论天资,他还不如他们之中修为最次的范廖。   但若李磷还活着,除了宓沈与甯阶之外,修真界无人是他的对手。   虽有甯阶与宓沈两位灵璧,但是李磷这颗明珠在修真界也丝毫不逊色。   就是这样资质中等,甚至有一位资质平庸的两人,为何会生出如此天资的儿子呢?   李眺面色怔然。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黄承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为何能娶阿茫为妻吗?不是因为我师尊的疼爱,也不是因我的疯魔,而是阿茫那时已不再是魔根,而是一位灵力平庸的修士!”   李眺瞬间明白了黄承的意思。   他双目发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最后一句竟然破音吼出。   黄承苦笑了一声:“还能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尊夫人是魔族之后,不过与阿茫一样,散去魔根,成为普通的修士罢了。不过她们修为平庸,但资质仍在。你们这才拥有一个同样天资胜人的儿子!”   李眺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阿茫她怎么可能……”   他突然断了声。   怎么没有可能。   当时她为自己挡过魔剑,但身上只有伤痕,并未有混沌之气。   他当时以为是落笛用了自己送给她那些祛除混沌之气的药,后来他分明发现那些药被埋藏在花坛之中,分文未动。   黄承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落笛是因你被人拉踩而抑郁。的确,落笛有抑郁之结,因为若不再经一次除魔,她的生命在不久后就消散在人界,但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寻除魔之术。”   “至于你被拉踩,的确,她会生气,也会心疼你,但是她从来都不在乎你和江楼的修为。她经历了太多,知道平常才是福,她宁愿你和江楼心气平和地度过此生,否则她当年也不会选择颓废的你!”   李眺有些受不住,他往后踉跄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身子。   黄承继续道:“李眺,你好好想一想,尊夫人有没有劝过你不要在乎外面的评价,有没有告诉你在她心中只有你和江楼的幸福安康才是最重要,更是有没有告诉过你,不管你在别人被人拉踩的多重多破碎,你在她的心中仍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李眺不停地回想。   没错,是这样的没错。   落笛她哪怕临终也是眉头紧蹙。   她不放心自己,她在不停地忧心自己会不会因别人而毁掉自己!   ……直到咽气前,遗言也是——鹤城啊,与自己和解吧!鹤城啊,我看不到你自己与自己和解,放心不下啊……   黄承看着双目猩红的李眺,痛声道:“所以,害死她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内心的魔欲!”   最后一击,直攻软肋。   李眺再也承受不住,哐地一下跪在地上。   他悲声道:“落笛!”   有人不吃教训,见李眺状态不对,心思一转,取出了弓箭,借着人群的遮挡,把箭头对准了李眺。   嗖!   箭射了出去。   李眺哪怕再疯魔,也不会由得小人得意。   他爆发出灵力,那箭瞬间改变了方向,直接刺入它主人的心脏!   人群中一阵**。   有人怒吼道:“李眺,事到如今,你竟还死不悔改,仍残害人命!你不仅害死你的妻儿,还想拉着整个修真界陪葬!你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呵呵。”   李眺站起了身,瞳孔竖了起来。   他道:“没错,我才是害死我妻儿的真凶。但是!”李眺的声音阴沉起来:“你们这群伪君子真小人也是加害者之一!”   说完,李眺疯狂扭曲的面色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踅身看向护着李磷尸体的谢秾,低声道:“谢秾,把我身上的剑岭鞭解开。”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声怒喊:“恶贼,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白帷向前走了一步,意外道:“谢秾,解开他身上的剑岭鞭吧。”   谢枝阻拦道:“不可!怎可……”   不能谢枝说完,白帷便抬手打断她:“我们都消灭不掉李眺心中的魔,哪怕是用尽所有门派中最狠辣的招式,这个魔依旧存在。但是,李眺他本人可以。”   谢枝叹了一口气,道:“全听白掌门之语。”   谢秾抿了抿唇,抬手凝灵召回了剑岭鞭。   李眺晃了晃自己麻木的胳膊,身子僵硬地走向谢秾。   谢秾敛下目,攥紧了李磷已经僵硬的手。   李眺走到李磷面前,他抬手摸了摸李眺冰冷的脸,眼中涌起热泪。   他哽咽道:“磷儿,是为父害苦了你呀!”   在众人拿着剑步步紧逼的局势中,李眺没有太多时间再想自己儿子忏悔。   他抬手取下李磷手指上的惩戒塔。   众人见状,不自觉停下,甚至有人还因恐惧往后退了几步。   李眺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戒指,低颔讥笑道:“这人世间,真的是无趣极了。”   落笛,我不想再撕面具了。   我好想你啊。   我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哪怕我早已不配。   话落,一道灵光闪过,李眺倏地被吸进惩戒塔。   戒指悬空,旋即掉落在地。   谢秾瞳孔一颤,心脏骤痛。   惩戒塔毁其魂魄,千万年无法再次聚灵。   哪怕明知李眺罪有应得,但她一时还无法斩断对李眺的情感。   在一片“魔头伏诛”、“大快人心”中,谢秾颤颤巍巍用灵力取起惩戒塔。   她怔怔看了许久,这才伸手徐徐拂去上面的灰土,轻轻戴在李磷手指发青处。   李眺死后,之前那个说要如何安置白西郡的人再次站出来。   “诸君,魔头已经伏诛,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精力放在白西郡百姓以及白琥身上。”   众人冷静下来,才琢磨出隐藏在这话背后的利益。   是啊,必须现在趁着人多势众,解散水沉,占据白西,赢得白琥!若此刻放弃,其他四大派肯定也会把水沉瓜分,他们本来就占据了极大的地盘,要是连白西都跟自己争,这也太不要脸了!   于是,众人纷纷支持现在解决白西郡一事。   白帷自然也看出他们心底真正要的是什么,他淡声道:“既然诸君都为白西百姓忧心,可有良策,不妨说来让大家共同拿主意。”   白帷轻描淡写地把皮球踢了回去。   利益就摆在他们面前,若是他们往前一步就揭来他们为利而来的虚伪,但若向后退一步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肥羊,他们又心有不甘。   最后,有人站出来道:“此事既是由水沉掌门一手谋划,难说水沉众弟子丝毫未知。在吾看来,水沉需废派解散众弟子,以防仍有李氏余孽再演今日悲剧。水沉解散之后,白西交由仙门百家共同处理,至于白琥嘛,”他的脸上露出了傲慢的神色,“自然是有能力者护之。”   此人前面的话,众人倒是附和,但对于白琥能高者据之却十分的不满。   人们纷纷引经据典,真可称得上慧光普照。   “白琥不可依据修为高强来强调归属,你看水沉,他们就是修为高强又滋生了野心,才导致今日生灵涂炭的悲剧。”   “私以为不可以依能力高强来判断白琥归于哪个门派,我派赞同以德行为标准来决定其最后的归属权。”   “我派倒是与刚刚那个门派持反对意见。众所周知,圣人少有,现行之人,哪个不是披着虚伪的面皮过活。而且,德行一事易变,又易拉帮结派,我派私以为还是按照修为高低来决定白琥的归属为好,毕竟德行可以伪装,但能力却不行,强者大家有目共睹。”   ……   没有一个人在乎祭坛上的甯阶。   不过在仙玉的灵力下,甯阶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修为也已恢复,至于再次修复好的骨头,还是需要静养,否则还是一碰即碎的薄冰。   宜信帮甯阶医治之后,便冷眼看着台下自诩雅然行径却宛如闹市才出现此景的修士。   他攥紧了手,刚想站起来,就被甯阶一把拉住。   甯阶轻轻拍了一下宜信的手,旋即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祭坛边上,突道:“本尊倒是有一建议,不知诸君可否认同?” 第79章 难参破(二十三)   现在甯阶有话说,虽很多人因他堕魔以及对自己师尊怀有那种情感抱有不屑,但甯阶毕竟救过他们的命,终究还是胸怀宽阔地给了甯阶一个面子。   “甯君请说。”   甯阶低颔轻笑了一声:“方才听诸君以修为、德行、言语等几百种为己据,展开议论。可是本尊却认为这几百种皆不可。”   众人大骇。   莫非,甯阶也相中了这块白琥?!   其实,论资格,甯阶是所有人中最有可能拥有这块白琥的人。   白帷已经解释甯阶是故意堕魔放松李眺的警惕,也在刚刚承认甯阶依旧是他们梁陵的弟子。   可众人都知道,因为甯阶与宓沈的情|事,甯阶不可能会再待在梁陵,极有可能脱离梁陵,独立出一个新的门派。   这样,甯阶仍有修真界的身份,而他又是破此劫难最大的英雄,理应占据这块白琥。   可是,甯阶都未在乎赤璋,他怎会在乎白琥?   众人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可随着甯阶的眼神的变化,心不断变凉。   ——他们在甯阶的脸上看到了为我独尊的桀骜与对他们的睥睨!   煮熟的鸭子,难道要飞了吗?   不能!   绝对无法接受!   有人跳了出来:“呸!本以为你是个英雄,没想到竟是觊觎人族仙宝的魔贼!”   甯阶听到这话,噗嗤一笑:“若本尊没有记错的话,你刚刚还喊本尊为甯君,怎么,不出片刻,又喊本尊为魔贼了呢?”   那人刚想说话,但是甯阶不给机会,直接道:“还有,你刚刚说本尊觊觎你们人界的宝物,但这白琥明明是水沉所有。既然你们说水沉应为此灭派,这宝物便是无主之宝,谁都有资格拥有,那本尊又何谈为贼呢?”   说完,甯阶好像想到一个极为好笑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听着甯阶的笑声,以为他这是在嘲讽自己不自量力与他争夺白琥,气急败坏道:“魔贼,你笑什么!”   甯阶缓了一段时间,才停止笑意。   他道:“本尊在想,你们同样觊觎水沉的镇派之宝,既然如此,你们称呼本尊为魔贼,那你们自己不是在贼喊捉贼呢?”   那人没想到甯阶会这般说,顿时羞红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怼。   他恼羞成怒,冷哼一声“不愧是魔贼”,旋即拂袖转身挤入人海之中。   这时,另一个掌门站了出来,他不满道:“你这话怎能这般说。白琥是我人界的至宝,如今水沉守不住它,它自然是要重新归到人界。如此,人人都有资格占据它,所以我们本就是它的主人,拥有它理所当然,自然不能算贼。而你是魔族,是异族,非我族类的你觊觎人界之宝,就是魔贼!”   最后一句,语气十分铿锵,引得众人纷纷以喝声相应!   “啪!啪!”甯阶都忍不住为他鼓掌,“说得真好!”   底下有人怒道:“你个卑劣的魔物,你在笑什么?”   甯阶看着众人,眸子中闪烁着光。   第二次了。   见他笑,哪怕他还未解释他的笑,他们就率先认定它是嘲讽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他们对表情的理解有问题,还是——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这番行为有多么的不齿!   甯阶认真道:“这个本尊需要解释一下。本尊刚刚拊掌真的是认同,根本不是嘲笑。”   话落,他猛地一挥袖。   原本掉落在地的仙玉浮到了上空,按照方位落入祭坛之中。   旋即,祭坛上出现了四个人——归境、高复、荣堪以及吴歃。   见到昏迷的梁陵四长老,众人才惊觉混战之中,他们未曾再见这四人的身影。   没等他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就听甯阶道:“本尊无比认同刚刚那句话——仙玉是人界至宝,人界中人皆有资格拥有它们!”   有人颤着声音道:“甯……甯阶……你……想作甚……”   甯阶倏地催灵把祭台下的白帷吸了过来,甩入祭坛之中。   倏地,金光大起。   众人感知天上有异,皆抬头望过去。   结果使他们心惊肉跳。   ——令人生怖的天涡,再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而这次,甯阶不会再救他们!   甯阶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掌,语调透露出些许欢扬:“本尊想作甚?”   “自然是——把仙玉还给人界,让人人皆可拥有。”   说到这,甯阶脸上笑容更甚:“本尊已用行动向诸君昭示本尊的心意,诸君可还认为本尊刚刚拊掌是在嘲讽吗,嗯?”   ……   沉寂良久,有人呐呐道:“疯子……疯子!”   此话不久,又有人没忍住爆了一声粗口:“艹,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从一个疯子手里活了下来,又tm的遇上了另一个疯子!这场疯戏还有完没完!”   甯阶颔首。   他十分认同道:“本尊也觉本尊已经疯了,否则怎么会需要诸君多费些时间,好再瞧一场疯戏呢。不过,主角是本尊的疯戏,也不是白看的。”   甯阶的笑意越发加深:“所以啊,本尊需要诸君付出些代价当作此场疯戏的报酬。至于什么报酬吗……”   他踅身看向入阵的五人,微微一笑道:“诸君自会从五位长老身上明白这报酬究竟是什么。”   甯阶话音刚落,几道强光从五位长老身上迸发至天际,慢慢的,他们的身体被迫升至天际,灵力与生命迅速从他们身上流逝,又很快被这些光柱吸收输送到天际。   谢枝厉声道:“甯阶,你不要再一错再错下去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见甯阶并不为之所动,她又连忙补上了一句:“你别忘了,阵中的这五个人,可是亲手把你师尊养大的兄姊,你杀了他们,你要你的师尊如何自处!”   提到宓沈,甯阶脸上出现波动的情绪。   他振了振衣袍,把手背在身后,道:“首先,本尊无错。”   他讽刺地看向祭台下**的人群,继续道:“修仙者,心怀天下,刚刚诸君也一直在为白西郡的百姓忧心,更是有位君子提出仙玉要回归修真界,回归到每个人的手中。本尊无比认同这个观点,也有能力帮助诸君实现这个心愿,这才启动阵法,打开登仙之门,让每个修行者都有机会成仙。”   甯阶定定看向谢枝,道:“谢掌门,你说本尊何错之有?”   谢枝哑然。   她没想到甯阶不是在毁仙玉,而是直接打开登仙之门。   众人听到这话双眼发光。   竟还有这等好事!   白琥的确珍贵,但不可否认这块仙玉他们极有可能守不住。   虽守不住,但也并不想拱手送给原本就势力强大的四大门派。   如今甯阶把所有仙玉销毁,四大门派肯定会有损元气,而他们也没有损失什么,反而还得到登仙的机会。   这种损人利己之事,不得不承认,妙得很,妙极了!   甯阶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人群,眸中的讽刺更甚。   他继续道:“至于我的师尊。”甯阶低颔,嘴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笑,“谢掌门,你敢说他们是在养一个人而不是在锻造一把上好的武器吗?”   谢枝低下了头。   甯阶冷哼一声:“更何况,本尊的师叔们一直心怀天下,如今有机会为天下做出些贡献,想必也乐意至极。”   这时就有人出来劝说不识相的谢枝:“谢掌门,为人界的发展是我们等修仙的初心,白仙尊等诸位尊者定也有这般心愿。如今甯君成全尊者的初心,您又何必做恶人多加阻拦呢?”   “是啊谢掌门,甯君打开修仙之门,可是为了人界的发展,这是天大的好事,白仙尊等人肯定愿意为之牺牲。我们也会铭记于心,不仅把他们载入人族的史册,也会为他们修建庙宇。”   谢枝面上浮现出怒意:“你们懂什么,他甯阶用人命催动仙玉开启仙门,你们以为这对修真界而言真是好事吗?”   她恨铁不成钢恼道:“要知道,梁陵的防御大阵是需仙玉催动,一旦仙玉泯灭,防御之阵便不复存在!要是魔族再像今日这般围攻人界,人界危矣!”   可是,她发自肺腑忧心的话,这些只顾眼前利益的人哪里又能听得进去。   有人冷笑了一声,忽道:“谢掌门,您说的是大义凛然。但您这般阻拦,不得不让我等怀疑,您到底是真的为了人界好,还是为了拿回仙玉继续巩固你剑花派的地位!”   “她肯定是为了剑花派的地位,否则一些女人撑起来的门派怎么可能入得了仙门百家前五。”   “真是虚伪。口口声声不让甯君开启阵法是为了以防魔族围攻,实际上就是为了仙玉!她就不想想,什么都要依靠仙玉吗?难道魔族来袭,我等不会反击吗?她不仅自私自利,还狂傲贬低我等!”   ……   谢枝之前受的内伤本就未好,再听这些话怒火攻心,直接吐出一口血来:“你们!”   谢秾把李磷收入灵袋之中,立马过去扶住自己母亲。   她一边往谢枝体内输送灵力,一边回怼道:“到底是谁在表面虚伪说是为了人界实际上却为了私利谋取仙玉,谁的心里最是清楚。”   谢秾想到这些侮辱女人的话,忍不住咬牙怒道:“我们剑花都是女人又如何?既然看不起女人,在之前的战乱之中,你们这些都有极大本事都能压我们女人一头的男人,怎么还需要女人来救!难道刚刚救你们的女人手里人人都有仙玉吗?”   谢秾抬手凝力,释放出威压,把围攻她母亲的人逼退:“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就算我剑花没有仙玉,你们照样赢不了我剑花中人!”   众人见谢秾用武力,瞬间也拔出佩剑。   黄承冷眼看了许久,见人们又开始内斗,再也看不下去,释放出灵压,把人隔开。   他冷声道:“你们闹够了没!”   有人不服:“是剑花派先生事的,你凭什么责怪我们!”   黄承冷声道:“就凭剑花未有私心!”   黄承的话变相承认他们这些人心怀鬼胎、   有人恼羞成怒想要动手,可黄承一个弹指,此人的佩剑便已断裂。   黄承淡淡收手,他趁着此刻的威慑,讽刺道:“不知该同情你们愚蠢,还是夸赞你们千百年万年难遇的天真!”他指向在阵中的五人,道:“就算他们五个人是为了人界甘愿赴阵,但仙门之阵打开需要极大的灵力,你们真的以为就凭他们五个人就够了吗?你们真的以为甯阶留你们在此地是真的让你们看他的疯戏吗?”   顺着黄承手的方向望过去,阵中的五人都出现灵力枯竭之状,而阵法的雏形才刚刚形成,明显可知此阵的催发还需要更多的灵力!   众人此刻才隐约想起甯阶说过他们需要为这场疯戏付出代价,而代价……则需要借鉴梁陵五位长老的遭遇。   “啊!”   一声尖叫惊醒众人。   不等他们开口问发生什么,天涡突然炸裂形成极多的光束落到了祭坛下,被照住的人瞬间因灵力被吸而抽搐倒地。   吸力过于强大,以致很多人的灵根尽断,修为尽散。   祭台之下,一片哀嚎声。   甯阶淡淡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此阵名为祭天之阵,既是需有人祭阵,同时阵法也会自行寻找猎物补充能量。”   一刻钟过后,只剩六分之一的人没有被暗光柱选中。   王沂在光柱下散之际就抱住伏凇,想为她挡过此劫,没成想他和伏凇都安然无恙。   谢秾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伏凇淡淡拍了一下身前的王沂,旋即把他推开,解释道:“此阵需要有人甘愿为祭品入阵祭天,阵起之后,为避免有心怀不轨之阵借此成仙,便自行观察,附近之人若心怀鬼胎,他的修为便会被阵法吸走,让之永远丧失成仙的资格。”   语毕,伏凇环看倒在地上脸色灰败的修士,讽刺道:“看来心怀算计的人真不少。”   甯阶淡扫一眼,便不再管。   他抬眼看向天涡,它已经从淡金变成浓重的金色。   甯阶心道:到时间了。   他踅身看了一眼被他定住的宜信,脸上露出从前那般带有一丝撒娇的笑。   宜信无法动,但他的眸子染上水色已经激烈震动的眸子,足以显露出他此刻剧烈起伏的情绪。   甯阶张口,用着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能给予我们之间相遇最好的礼物。”   你是人间的清风,我一无所有,却幸得了你的回眸,与你相遇。   可惜,我留不住你。   但我知道你想要自由,但却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选择的自由。   再见了,我的师尊,我的……唯一的爱人。   甯阶回身,随手凝了一朵小小的荧光蔷薇。   他再次绽了一个笑,旋即把它插在发髻之上。   甯阶提着苍璧走到了阵法的中间,闭上眼,任凭天涡中的光柱照在自己身上。   他跟白帷等人相同,身子在光柱中慢慢浮起。   与他们不同的是,他的身子徐徐被吸入天涡之中。   但那并非是成仙,而是……真正送给祭天之阵的祭品。   风吹动甯阶散落在额前的青丝,像是在做挽留。   而青丝则表达对风的爱意后,不顾性命,在空中跳起了祭舞。   它回眸,拆散了发髻中的花瓣,把它们吹落风中。   它留不住清风,那便拼尽全力让这股清风在流水处、在松雾下,在阁楼间,无所拘束的风气风息,把它多年缺失的自由还给它。   青丝露出笑颜。   还好,我们相伴一程。   如此,便是不枉来这人间一遭!   砰!   窃蓝天光倏地在天际炸开,甯阶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蓝雾之中。 第80章 难参破(二十四)   就当甯阶慢慢感知生命的消散时,苍璧倏地散出冷冽的蓝光,旋即将降落的祭阶生生被遏制住。   砰!   众人只听到一声巨响,抬眸望去,阵中笼罩着浓浓的蓝雾。   等蓝雾散去后,所有人惊愕地发现祭阶悬在天际,并未落下。而应成为最后祭品的甯阶未被天涡绞碎,反倒掉在阵心。   不止众人惊愕,甯阶也十分惊讶,不知自己为何会失败。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凝诀想要催动苍璧继续突然中断的阵法,却发现自己灵脉堵塞,修为短暂地尽失。   甯阶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再次尝试凝诀甚至像借苍璧身上的灵力,但全部失败。   甯阶感到有什么即将出轨,他下意识召出灵袋,想从中找出暂时拥有灵力的丹药。   可灵袋刚出现在甯阶手中,不等他动作,灵袋就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阿阶,别再白费功夫了,你不可能再有机会。”   甯阶倏地看向被他禁锢在一旁的宜信。   ——宜信一只手攥住他的灵袋,另一只淡淡抿去从他嘴角不断渗出的血丝。   谢秾倏地看向伏凇,惊愕道:“凇姐是我听错了吗?我怎么感觉宜信哥的声音像极了微雾仙尊?”   伏凇敛目,没有回话。   甯阶怔怔道:“师尊,你在苍璧上动了手脚?”   众人心中大骇。   宜信……竟然是微雾仙尊!   宓沈揭下面皮,冷色的眸子定定看着甯阶。   他冷声道:“甯阶,你以为我可能给你机会,让你再当着我的面去赴死吗?”   话落,甯阶倏地被灵藤捆了起来,被它们送到宓沈的面前。   宓沈抬手拔掉甯阶发髻上的残枝,淡着声音道:“阿阶,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听我的话。”   话落,甯阶身上的灵藤束得他更紧,顷刻便因痉挛倒在了地上。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众人对这对师徒是真的服了,所作所为都令人十分不解。   谢枝想到什么,忽道:“符琊!”她倏地抬头看向宓沈,不敢置信道:“你是第二个符琊!”   事到如今,谢枝倏地想起李眺说的话。   没错,幕后黑手李眺已经死了,但宓沈的命运并未被中止。   宓沈淡淡转身,冷声道:“我不是符琊,也不愿意成为符琊。”说到这,宓沈眼底的情绪产生一丝波动,“白阑把我束缚了千年,让我一直闭关不与外处接近,以为我会像我母亲那般单纯热情。”   宓沈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折,但是在场的人无人心中不生骇意。   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处”字——这是魔界毕罗族的图腾!   宓沈继续道:“可惜我身上还有一半是魔族的血脉,他们越想压制我,我反而……更想反叛忤逆!”   他淡淡抬眸,看着众人:“当年秋山之巅,你们纷纷议论我出关带给你们的不适与恐怖。”   宓沈轻轻振了一下衣袖,仍用着冷声调道:“你们的感觉没错。”   “在闭关的这么多年里,我无时无刻在想我凭什么要守护着你们这帮假仁假义、虚伪至极的蠢人,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如何一举杀了你们,灭了戎鸣与白阑守护的人界,颠覆你们口中的道!”   ……   谁都没有想到当年沧浪之战,力挽狂澜,从魔爪下救了整个人界的战神,在这么长的岁月里,竟然想着如何把他们杀了。   谢枝不敢置信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宓沈看向谢枝,道:“为什么?”   他静静回想着从前,之前每当这种想法浮出来时,他也会自省为何会生这般大的恶念?   随着时间的推移,宓沈以为这个想法会慢慢消退,可惜,却在灵台中越来越清晰。   戎鸣与白阑一直在给他灌输着他是为人界而生,他应承担起重任,勤于修炼。   他年幼懵懂,却听话,完全按照他们的吩咐照办。   他以为他做到后,可以像其他弟子般得到师尊的认可与夸赞,但是他却在白阑眼中看到浓烈的恨意,得到的是任何借口都可成立的惩戒!   ……若是戎鸣与白阑当年待他很好,说不定他真的不会恨他们,也不会产生如今的恶念,更会乖乖听他们的话,去颠覆魔界,让之成为人界的一部分。   可惜,没有如果,   在一遍又一遍的受伤中,他心底的恨意与逆反与日俱增,根本无法压下去。   宓沈定定地看向谢枝,反问道:“我为什么不会这么想?你要知道,我屠杀掉的可是我父族毕罗一脉。”   谢枝心底一颤。   是啊,处寂可是出自毕罗一脉,宓沈身上流着的是毕罗一族的血。   宓沈的眼尾有些微红:“我恨戎鸣与白阑,但他们两个在我心里也是我的亲人。可是他们竟然故意让我屠杀掉我的父族,并且故意让我知晓了我的身世。”   说到这,一向少有表情的宓沈竟然露出了一个笑。   他继续道:“他们想让我承受不住屠杀亲族之苦,从而自刎谢罪!”   宓沈的身子开始发颤:“我毕竟不是在魔界长大,对毕罗一族几乎没有认同。得知我灭了自己的亲族之后,我有过愧疚,有过痛苦,但这些痛苦与愧疚并未达到让我自刎谢罪的地步。”   他抬眸看向众人:“因为我真正认同的是梁陵弟子这个人族身份,让我有亲近之意的——是你们啊!”   宓沈眼中涌现一丝泪意,他轻轻抬颔,阖眼想把这泪意压下去。   甯阶的眼角也烧得通红。   他看着宓沈孤瑟的背影,心如绞痛。   听到宓沈这番话,甯阶浮现出的是对宓沈的心疼,而祭坛下的人的反应却是:“你既然认同我们,那为什么要杀掉我们?!”   宓沈睁开眼,看向那个发问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倏道:“我记得你。”   那人一怔。   只听宓沈道:“沧浪之后,你为了争夺一把魔族的宝剑,与另一个人争得头破血流,最后那个人赢了,可却突然暴毙,那把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你的手中。”   宓沈用的是兜兜转转,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那人的暴毙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宓沈只是想起旧事提了一下,根本不在意这个人此刻的表情。   他继续道:“沧浪之战后,我不愿再回从来都不认可我的梁陵,偷偷去了山下。”   宓沈环看每一个人,他认真道:“我以为你们会认同我,正如我把你们当作我的亲族一般。可是,你们又把我当作什么呢?”   有人见过宓沈,所以待宓沈极好。   宓沈从未见过如此热情的人,一时不习惯,连忙逃离。逃远之后,又觉不妥,便折回想去赔礼。   但没想他却听到这番话:“还微雾仙尊呢,分明是个不知礼的竖子。他有如今的名声还不是背靠梁陵,要是我被梁陵破格收入弟子,我今日的修为定不比他少!”   “魏兄说的没错,若是白帷叫他,他哪里敢这般青眼看人,肯定像狗一样乖乖过去!真是竖子猖狂!”   “不过我们也不要生气,明日我派人把我们跟宓沈见面的事传出去,不出几日……嘿嘿,我们的身价就水涨船高喽。”   “魏兄说的是。不过还是难以气消,他不就是个刚出名的小辈嘛,傲什么傲!要不是因为他刚出名,像他这种人我们才不会自降身价去搭理,简直是侮辱了我们的品格!”   “就是就是!”   ……   原本以为那只是个例,没想到,只要知道他身份的人都热情待他,感受到他的冷漠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   可在背后却不停地谩骂他,一边骂一边利用他提高自己的名声。   宓沈学乖了,把苍璧收了起来,不再展露自己的真貌。   他在人间辗转,他仍想寻找认同。   在亲族找不到,便从自己信仰的道上去寻找。   可结局是他们依仗着门派身世,把道踩在脚底!   宓沈踅身看向甯阶,轻声道:“阿阶,你还记得你入秋山时,遇到的那个人吗?”   甯阶心道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人砸钱发展关系,利用钱和关系进入水沉,再借水沉弟子身份聚集恶仆,欺辱百姓,牟取暴利!   甯阶一直知道许多门派藏污纳垢,也知道并非人人都愿成为君子,但那个人却是真真正正把这些揭露在自己的面前。   宓沈见甯阶的表情便知道他还记得。   他道:“我以为所有人的道都是为了人族的发展,都是为了守护人界。但我没想到,他们踏上这条道只是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与权力。”说到这,宓沈眸中流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千万人中,没有一个人的道与我的道是相同的。”   谢枝也低下了头。   宓沈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戎宿与自己。   她们志同道合,便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如此,但现实却是让她们不断失望。   到了最后,谢枝选择妥协,而戎宿则与相契的处寂去了魔界。   没想到两人的儿子竟也遭受到这般挫败。   宓沈继续道:“阿阶,当你们知道齐贞手里有应对禁术的法术时都很震惊,但我却一点儿都不意外。”   “因为这禁术,自人们踏上修真界后就出现了。”   修真的历程太长,这道禁术曾以不同名称出现在史册之上,虽未记载方法,但人们总是能琢磨出来。   齐贞的父亲是少有的正儒,他把此术研究透彻,旋即再找办法来瓦解此术筑成的修为。   此术含有太多的利益,无数人眼红,便寻了个方法灭了齐贞一家,想要得到这禁术。   可齐贞的父亲拼尽性命也把记载此术的灵册销毁……   宓沈不再看向甯阶,而是回身再次环看祭台下的人。   他轻声道:“我的亲族不认同我,我的道离我而去,我找不到任何认同。这个红尘背叛了我。”   甯阶眼中闪过心疼。   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被宓沈下了泯声诀。   宓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我从这个红尘得不到丝毫认同,那我便把它推翻,重建一个属于我的尘世。”   宓沈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宛如只是随意顿足然后从一旁轻折下一朵花一般简单,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宓沈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们!   良久,谢枝开口道:“阿沈,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件事,梁陵前掌门戎鸣与你的师尊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枝突然不明白自己这么问的意义,可是她真的想知道这两人的死跟宓沈有没有关系,毕竟当年两人死的过于突然,而梁陵对此一直遮遮掩掩,让她一直怀疑两人的死有猫腻。   宓沈像是料到有人会质疑戎鸣与白阑的死是不是与自己有关系,所以他的目光没有产生一丝的情绪波动。   他道:“戎鸣与白阑在得知我母亲为救我父亲去世后,前者忆起父女之情,陷入前尘梦魇,醒后愧疚自刎而死;后者则因浓厚的恨突然落空,修炼中走火入魔爆体而死。”   谢枝听此松了一口气。   她道:“阿沈,身为你母亲的好友,我无法接受你灭尘世,但也无力阻止。在此之前,你先杀了我吧。”   话落,谢枝闭上了眼。   宓沈静静看着谢枝,道:“我不杀你,也不杀你们所有人,你们都不会死。”   谢枝倏地睁开眼。   不止是谢枝怔愕,就连灵脉尽废的人也不相信自己耳朵刚刚听到的。   啥?   举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   这好比英雄救美。   你这个贼人被英雄捆了起来。   你看着英雄与美人,本以为他会让美人以身相许成全佳话,没成想你却被告知这个美人是妖所化,为的是取你阳气。   你以为你不用死了,结果这位英雄说你犯了错,他想杀你。   好吧,你还是得死,只不过让你明白再次因啥而死。   就当你已经做好死的准备,甚至知道死前必定会被羞辱,比如切|根。   没错,你被羞辱了一顿,身下血淋淋的一片。   就当这位英雄举起剑要抹你脖子的时候,你在盘算这剑什么时候落下的时候,他却收起剑,说:“我想杀你,但不杀你。”   ……   宓沈不在乎所有人心中万马奔腾的杂乱,他抬眸看了一眼悬在天上的五人,又回眸看了一眼甯阶,这才再次看向众人。   他道:“我的确是想过颠覆这个尘世,但想与做是两件事。”   宓沈的确因恨想要毁灭这个背弃自己的尘世,但的确也只是想过,并不打算去做。   谢枝看着宓沈苍白的脸,突然产生了一丝心疼。   她道:“为什么最后不去做?”   宓沈回道:“因为我的师兄姊们一直在等我回家。”   人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   他们看不到自己所拥有的,只想去追逐自己所得不到的,求之不得便会产生怨恨。   宓沈也曾对那些把他当作垫脚石的人生气,但当他回头,却发现白帷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白帷冷着一张脸背着手,道:“玩够了吗?”   语调冷冰,宓沈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宓沈反逆之心上来,他一字一句道:“没!玩!够!”   白帷没有任何强硬的措施,只是道:“你师兄姊们在梁陵等着你回家。”   宓沈的心被白帷这番话轻触,但他此刻不想见到戎鸣与白阑,冷哼一声,冰着脸转身就走。   白帷再度跟了上去。   他跟在宓沈的身后,不说话,就静静地陪着他发泄多年来积着的闷气。   在宓沈发现这些人的道跟自己不同,又发现白阑想让自己甘愿成为祭品去开启祭天大阵时而心神不稳时,白帷硬拽着在心里发着脾气的宓沈来到一个很小的庙宇。   它里面很小,但却意外地干净。   宓沈看着村民们从自己所拥中挑选出最好的放入道观。   他们极为认真的祭拜,可起身之后,却丝毫不在乎自己向神的祷告是否可以实现。   宓沈能看出他们并不相信神,可却也不懂既不信神,为何又会拿自己最好的东西来祭神。   白帷淡淡看着老妪用着比老树皮还要皱的手,颤颤巍巍地从破旧的篮筐中取出最甜的杏果,恭恭敬敬地摆在祭台上。   她行完跪拜礼后站起身,她缓缓往前走,但忽然想到什么,又颤着身子重新走到神像。   她从篮筐中取出一朵有些干瘪的蔷薇花放到神像面前:“神母,您应该也喜欢花吧,这是山上最好看的蔷薇,若您喜欢当花钿也是极好的。”   老妪走后,宓沈看向白帷,问道:“她为什么突然献花?”   白帷淡声回道:“因为她喜欢戴花,奈何头发稀疏且花白。推己及人,以为雪秋神母也可能喜欢花,只是她需要高高在上的威严形象,无法佩戴。”   白帷说完就打算不管宓沈,直接离开。   宓沈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帷脚步未停:“回梁陵。”   宓沈没忍住跟了上去:“你不是奉掌门与你父亲的命令来寻我的吗?”   为何我未跟你回门派,你就要离开?   白帷眸光未分宓沈半分:“你愿意回便回,不愿回我也无法强求。归境他们在等我回家,我只对他们负责。”   宓沈停住脚步。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他这位师兄。   白帷也停了下来。   他仍未回头:“宓沈,不要只看到自己得不到,而看不到你已经得到的。”   宓沈攥紧了手,道:“可是我得到的只有利用,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反抗!”   白帷依旧淡着声音道:“你自然可以反抗。但若你不顾无辜,我也会提剑与你抗衡到底。”   宓沈没忍住,问道:“那我又凭什么被利用!”   白帷听到这话,倏地转身。   他静静看着宓沈,道:“那他们又凭什么被我们踩在脚底?”   ……   白帷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他微微敛息恢复冷静道:“若是我能做到,我绝对不会强加于你。我现在能做到给你选择,便再给你选择。结果如何,我不强求,毕竟我也不认可掌门与我父亲。”   话落,白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帷离开后,宓沈并未离开,而是在村中多逗留了几日。   村中生活无非是日出则更、日若则息,如此日复一日,真的没什么可值得看的。   想到前尘,宓沈攥紧了手:“是啊,我们都没有资格把人踩在脚底。”   就算在旁人眼中看来日复一日麻木而哭调的生活,对身处其中的人眼中,这般风平浪静、安稳静谧的日子便是极好的生活。   我之**,彼之蜜糖。1   宓沈白玉的脸上染上一层讽刺:“我痛恨你们的自私,可我……又何尝不是同样自私。”   “我的道并没有背弃我,可是我却想背弃我的道,背弃真正认同我的亲族。”   “而且我更不能否认的是,”宓沈敛去自嘲的苦涩,极为认真道:“我爱这个红尘。”   众人一片寂静。   他们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但此刻却都不怀疑宓沈口中的话。   是啊,如果他不爱这个尘世,他大可任由李眺谋算,大可借他的手除掉这世上所有伤他的人。   可是他没有。   正如宓沈自己所说。   他想杀了他们,但是他不会做。   宓沈缓了一下情绪,他把眼底的红意逼下后。   他再次望向甯阶,轻声道:“阿阶,你还记得雪秋神母说的话吗?鱼不得树果,逡巡,一鱼脱骨化猴,其摇树,果落,鱼群因得果而长存。”   甯阶仿佛预感到什么。   他不停地挣扎,发出痛苦的呜咽声音。   甯阶费力地站起身,他想阻拦宓沈,无奈动作过于激烈,以致于让身上的灵藤束得更紧,砰的一下跪倒在地。   宓沈拔下发髻上的发簪,缓缓走到甯阶面前。   他俯身取下甯阶发冠上的簪子,把这根他亲手磨制并赠予甯阶当作成人礼的簪子再度插入甯阶的发冠之中。   宓沈也半膝缓缓跪在地。   两人两膝交错,宛如一块完好的玉璧。   宓沈静静看了甯阶一刻,忍不住挽了一个淡笑,顺心称赞道:“我家阿阶真好看。”   哪怕狼狈染尘,也是从乌云中贯出的明月。   真可惜,这么好看的人,他以后再也瞧不到了。   修真界已然陷入瓶颈,各大门派结党营私,以利来往,早已忘记初心。   若再这样下去,人界便深陷利益之中,等蟒把鱼杀尽,人界便是第二个魔界。   现唯有对天下打开成仙之路,废除门派对修士的限制,让更多的鱼有机会化成猴与蟒相斗,才能得到一线生机。   而这世上唯一有能力做到的只有自己。   他别无选择。   若真有选择,他真的想日日捧着夜夜瞧着。   宓沈抬手轻轻拭掉他眼角的泪,他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有话要说。   可看着甯阶通红的眼,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宓沈抬手轻轻抚住甯阶的侧颊,倾身吻了上去。   甯阶睁着眼,眸中宓沈烧红的眼尾逐渐清晰。   几行清泪从甯阶眼中潸然落下。   随着温软的触感加深,两人再度尝到一个苦咸的吻。   吻毕,宓沈抚着甯阶的脸,轻声道:“阿阶,我的心愿自始至终都是要你好好活着。所以,答应我,活下去,好好过属于你的人生。”   话落,宓沈起身,毫不犹豫踅身踏入阵心。   宓沈抬头看向天涡,上面的祭阶开始缓缓落下。   宓沈把苍璧收回自己的脊骨,闭上眼,任凭这金色的光照在自己的身上。   宓沈的灵力不断被释放,阵法强悍的灵压逼得人根本无法起身。   甯阶挣扎着,脖上、额前青筋偾张。   “不!”   他终于冲破了宓沈凝的泯音诀。   甯阶不顾自己被这强悍的灵压碾碎,挣脱宓沈束住他的灵藤,召出浮朔想要毁掉这破阵法。   可祭天之阵已被暂停一次,天威森森,又岂会容许有人再次放肆。   甯阶被狠狠压制。   但甯阶忍住内脏被碾碎的痛意,他用着浮朔拼尽全力闯入阵中,想要刺破光柱,救下宓沈。   但浮朔无法伤这阵法半分。   甯阶看着阵中渐渐变得透明的宓沈,红着眼怒吼道:“我这三年不眠不休、拼尽一切提升修为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阿沈,你不能让我所做一切都变成空!”   怎奈结界早已定下,任凭甯阶如何不愿如何挣扎,祭天之阵还是进入尾声。   砰!   甯阶被甩在地上。   霎时,光柱骤收。   天涡慢慢扩大,随着耀眼的金光散去,一道气势磅礴的仙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随后,洪钟之声响彻三界。   仙音道:“尔等供奉吾,吾为尔等开启仙门,恭候尔等跃门为仙。”   甯阶望着已没有宓沈身影的天际,目光迟滞。   他灵台一片空白,唯剩一道声音猛烈地击打着他的心底:   他终究……终究没有让他的清风流彻人间。   甯阶再也承受不住他失去宓沈的打击,倏地晕倒在了祭坛之上。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祭台上,而未见到窃蓝山上的蔷薇与桃花在此刻竟然开始散灵。   一股清风袭来,它们身上的灵力更加舒展,任由清风把它们卷到远方。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疫情有起来了,大家做好防护呀!!! 第81章 难参破(二十五)   “咳!”   白帷推开归境的手,哑声问道:“他如何?”   归境把药放在腹前,回道:“他在窃蓝落下结界,没人可以进入。”   祭天大阵结束后,白帷等无人从悬空中落了下来。   谢枝连忙冲上祭坛,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迅速把六人打包去了梁陵唯剩的窃蓝。   归境等四人只是灵力枯涸,未有内伤,并无大碍,在翌日凌晨便从昏迷中苏醒。   但甯阶与白帷却伤的极重。   尤其是甯阶,不止手臂上的骨头再次断裂,他还因过度利用魔牙以致身上的灵脉尽断。   幸好郅汝与处新来得及时,否则甯阶恐怕也跟着宓沈去了。   谢枝因要照顾伤员,安抚其他门派、恢复战后秩序的事便交给了黄承。   黄承担心有人因灵脉被废记恨梁陵,从而刺杀白帷等人,于是让伏凇等几个小辈留在剑花,以护他们几人安全。   幸运的是白帷也在两日后苏醒过来,他虽不能说话,但可以安排归境等人去处理事务。   不出黄承所料,十分之七的修士修为尽失,他们自然会对梁陵怀恨在心。   白帷之前便预想到此种情景,便把处理方法写给归境,让他以恩威并施的手段相对成功地解决了此事。   魔族那边因有郅汝稳住,倒也人界相安无事。   梁陵虽被毁了三分之二,但因事前准备,倒也利于重建。   窃蓝毕竟只是宓沈师徒两人的住宿,既放不下这么多人,也不利于疗伤。   等梁陵主峰修建好,他们便转移回到主峰。   甯阶呢,在回到主峰一月后也醒了过来。   他精神恍惚,白帷怕他出事,便让处新帮忙把他架回窃蓝。   见到窃蓝,甯阶倒是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把处新赶出窃蓝,不顾自己的伤落下结界,把窃蓝与外界隔离开来。   处新怕自己强行破开结界会伤到甯阶,也知甯阶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只好回到主峰。   然后便有了开头的对话。   白帷眉尖蹙紧:“几日了?”   归境叹了一口气道:“已有三日。”   白帷眉宇蹙得更紧:“三日?”他缓缓抬起身子,扯开锦被,想要下床,“时间过久,我亲自去看看。”   归境连忙拦下白帷道:“师兄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宜受风。而且你也不适合去看他。”   白帷听见最后一句话,顿住了身子,原本就少有红色的脸此刻更加苍白。   逡巡,只听白帷低声道:“他恨我,应当的。”   归境把人扶到床上,把锦被轻轻披在白帷身上,道:“师兄放心吧,我已经嘱咐处新与何因,若辰时窃蓝山上的结界还未消退,他们两人便拿着伤药破开结界进去查看他的情况。”   白帷缓缓点头:“何因的确要比我合适。”话落,他阖上眼,躺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到了辰时了,”处新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对着何因道,“我们该破开结界进去了。”   何因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处新见何因同意,抬手凝力就想破开甯阶落下的这道结界。   可当处新刚抬手想要劈下去时,何因却拦下他。   处新不解地看向何因。   何因却道:“不用破开结界,我知道有一条密道可以进入窃蓝山。”   处新半信半疑地放下手,跟着何因七拐八拐来到窃蓝山一旁的一个小山上。   何因抬手在一青石上催灵。   缓缓的,一个石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何因收手敛襟,道:“进去吧。”   处新惊讶地看了何因一眼,旋即跟着何因走进这条密道。   处新环看了一眼密道四周,发现这条密道十分干净,想必是经常有人打扫。   他抬眸看向走在前面的何因,问道:“你领我从密道中走,就不怕我告诉郅汝,让他带着魔兵一举端了你们梁陵吗?”   何因未回头,他端着身子继续向前走:“你们先进入梁陵再说。”   处新摇头道:“你可真是白掌门的弟子,像他一样古板极了。”   何因没有理处新,他凝灵把前面的蜡烛点上。   处新蹦到何因一侧,“我完全可以在不伤甯阶的情况下把他落下的结界破开,这样还既省事又不会暴露你们梁陵的机密,我不懂你到底为什么要带我走这条密道。”   何因不是未见过聒噪的人,但他们一般少与自己说话,今日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像处新这般问个不停的魔。   何因瞧出处新是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是绝对不会罢休,于是道:“你的确可以在不伤害甯阶的情况下破开结界,但是你却无法保证甯阶在察觉结界被破后情绪不会失控。”   处新意外地看了何因一眼。   他多少知道何因与甯阶的恩怨,本以为何因不主动去伤害他为人已经够可以的了,没想到他还蛮关心甯阶。   何因自然也看出处新的意外,但对此他不想多解释,而是继续上一个话题:“更重要的是,这条密道是处寂修的。我听说在你们两人感情极深,之前曾顺着他的路线漫步人间,想来你也应愿见一见他亲手修建的密道。”   处新惊愕,他抬手抚了一下石壁,发现上面用的是赤炎脂,人魔两界处新也就只见过他舅舅这般喜欢用赤炎脂。   处新抿了抿唇,轻声道:“听闻窃蓝曾是我舅母修行之地,这条密道想必应是我舅舅为了见舅母偷偷修建的。”   何因摇头:“你舅舅与你舅母当年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当时你舅母捉弄了你舅舅,你舅舅又是一个小孩子脾气,知道你舅母在山上修炼,特意挖来方便自己装鬼吓她的。”   可惜戎宿胆子向来大,察觉动静后明白肯定是处寂过来捉弄自己,便装作未察觉,反吓了处寂一跳。   处寂当年不要甯捻跟,非要自己过来。   结果就是措不及防,被戎宿吓晕了过去。   被吓晕后,还被戎宿用灵蔓紧紧捆了起来。   戎宿趁着处寂晕过去,给他换上女子的衣服,挽上女子的发髻,扔在酒巷之中……   处新惊愕。   没想到他那威风凛凛的舅舅竟然穿过女装!   不过处新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处寂有些模糊的脸,发现自家舅舅那张好到极点的脸,哪怕是画上女郎状,也没有半点违和之感。   不过听闻自己这位舅母是白阑的未婚妻,因为与舅舅的感情,被白阑记恨了多年。   如今的梁陵掌门白帷也是白阑之子,据说听到这段往事也会变脸。   想到这,处新不觉再次看向何因。   白帷肯定是知道这条密道的,那他为何不把这条密道填了?   何因像是没察觉处新的目光一样,走到一处倏地住了脚步,道:“到了。”说着,凝灵推开了屏障。   一栋冰室出现在两人面前。   处新看着这真的又冷又清的冰室,心中倏地明白了些。   何因走到冰室外,从外面的花木上随手折了一枝,在上面赋上灵力。   那段还带着花的树枝便颤颤巍巍浮了起来,旋即向远处飘去。   何因道:“跟上。”   折枝在桥上便停了下来。   何因见此蹙起眉头。   处新四处看了看,也未发现甯阶的身影。他看向这支折枝问道:“它不会出问题了吧,这里哪有……”   人字没说完,就见何因变了脸色,在处新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跳入了莲池。   等处新反应过来的时候,何因已经拖着甯阶从水池中跳了出来。   处新见此立马用混沌之力把甯阶与何因身上的水汽蒸干。   何因蹙眉把甯阶背在背上,对处新道:“去窃蓝阁。”   处新给两人落下挡风的结界,连忙跟了上去。   何因轻车熟路地找到甯阶的房间,他一脚踹开房门,把人放在床上。   处新把门关上,立马赶到床前。   他连忙往甯阶的额上一探,果不其然有些热劲。   何因取出药,掰开甯阶的嘴,用灵力强灌他的嘴中,喂完药这才从一旁的橱子里抱出锦被给甯阶盖上。   他对一边往甯阶体内灌着混沌之力的处新道:“他体内过虚,承受不住灵力,等他醒来再给他疗伤吧。”   处新也感觉出甯阶体内不宜接受自己的混沌之力,便收手看向何因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在桥下?”   虽说慢慢细想也能想到,但何因几乎立马就知道甯阶待在桥底。   之前肯定是发生过什么,这才让何因如此肯定。   何因也不瞒他:“之前,清风在桥上等了他一天一夜。甯阶如若不是待在桥底,恐怕也不会知道。而且来到窃蓝之后,他与清风再遇便是一个站在桥下水中培育着荧火莲,另一个则站在桥上。”何因敛下眉睫,轻声道:“他受了伤,定会想寻求两人记忆最暖处舔舐伤口,所以当折枝引领我们来到桥上,我立刻便知晓了甯阶定会在桥下。”   处新听到何因提到宓沈,也不由垂下眼睫。   良久,处新问道:“清风他……有没有恨过他的父母?”   何因给甯阶掖了掖被角,道:“不知。但想来应是没有恨过。”   为让自己父亲接纳宓沈,戎宿抹掉了宓沈在魔界的所有记忆,以致宓沈只有母亲抱自己来到梁陵请求戎鸣收他为弟子的记忆。   何因继续道:“他那时被师祖等人逼急了,发了脾气说若当时自己有选择,他宁愿跟着母亲飘零受苦,也不愿在梁陵当这个仙门弟子。”   处新心脏有些抽疼:“他定是在梁陵吃了不少苦头吧。”   戎鸣与白阑,一个赛一个恨宓沈,一个更比一个古板变态。宓沈落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中,肯定也不会好过。   何因却道:“非是。掌门一直在护着清风,为他承担了不少惩戒。”   处新颇有些意外。   白帷继承了戎鸣与白阑的古板,而且戎鸣与白阑也应该给白帷灌了很多对宓沈不利的观点,没想到在这样条件下长成的白帷竟然会护着宓沈。   但想到宓沈说白帷是他的亲人,倒也不是那样意外。   何因吩咐处新道:“你照看一下他吧,我去向掌门禀报此事。”   说完,何因向处新行了一礼。   处新回礼道:“放心吧,我一定会照看好他。”   然后,处新给甯阶煮完桃花鸡丝粥端着来到房间时,床上已然没了人影。   处新翻天倒地把窃蓝山翻了一个遍,莲花湖甚至都快把根下的淤土给扒拉干净,就是连密道都未放过,结果还是连甯阶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处新无法,只好下山去主峰找何因,把这奇怪的事给他说了一遍。   何因看着又着急又自责的处新,连忙安慰他道:“你别着急。”   处新眸光一闪,他一把抓住何因的衣襟目带希翼道:“你知道他在哪?”   何因沉着声音道:“我也不确定,不过他不会寻死,否则我们今日在莲花池看到的便一堆已经臭了的花肥。”   何因虽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没底。   自清风祭阵走后,甯阶就是一株没有生力的花,原本在风雨催折下就已有死意,如今又失去了这股清风,整个人更是像被冰冻住的花,只待时间一长,就会冰碎。   他之所以在莲花池里没事,是因荧火莲察觉出甯阶是种植它们之人,所以把体内的灵力缓缓输送给甯阶,同时用莲叶把他包裹起来,这才没让他把肌肤泡白泡皱。   处新也没了办法,只好听何因的话。   何因提了两壶清酒,从窃蓝山下的悬崖跳下。他一把抓住蔷薇花藤,轻轻一荡,跳入山洞之中。   何因的发丝被风吹拂起,他一手轻固青丝,另一只手轻轻一挥,用灵力把洞内照亮。   洞内一亮,何因一眼就看到缩在石头旁的甯阶。   甯阶也被这丝亮意惊醒,他睁开眼见是何因,复又闭上,把身子缩得更紧。   何因走过去坐在石头前,他伸手拍了拍甯阶的肩膀,道:“我想跟你聊一个人。”   甯阶转身面向何因,他虽有意想听,但仍闭着眼睛。   何因道:“我想和你聊一下白帷。”   甯阶听到白帷的名字,倏地睁开眼看向何因。   他原本以为何因会与自己聊一下师尊的从前,没想到他竟然要与自己聊白帷!   甯阶再次转身闭上眼,表示自己不想听。   何因也不在乎甯阶的拒绝,拔下酒塞喝了一口酒,倚着石头,回忆道:“世人皆说雪栏仙尊爱他未婚妻入骨,以致其香消玉殒后,醉意宠爱了一名女修,而这名女修则诞下了如今的掌门。”   一向面无表情的何因说到此处,讽刺地笑了笑,“可掌门分明是在清风父母未相识诞下的,虽说是掌门的母亲蓄意勾引,也是年轻的白阑过于自负,认为哪怕他放纵,戎宿依旧会成为他的妻。清风不是当年的符琊,可白阑却是第二个符禁。”   甯阶背对着何因睁开了眼。   故事仍在继续。   白阑本以为这只是一段露水情缘,没想到那名女修竟有了身孕,还大着胆子把孩子生了下来,在躲了三年之后把他抱到了白阑面前。   戎宿已经知道女修有了身孕,她问女修要不要名分,但女修只想生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从而振兴门派。   女修不愿,戎宿对其他人也并无感觉,便继续与白阑维持婚约,直到她遇到了处寂。   为了处寂,戎宿非要与白阑解除婚约,并为了两人共同的道,跟他回到了魔界。   而这时女修因独特的修行方法被人盯上,她杀出重围后,把年幼的白帷托付给当时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的白阑。   女修知道白阑定不愿,于是趁戎鸣来寻白阑之际,一掌把自己拍死。   戎鸣古板,但向来不会推脱责任。   他知道是白阑有负于女修,再加上女修已死,幼子无辜,何况白帷的天资算得上出众,便让白阑认了这个孩子。   因为戎宿,白阑的面子与自尊已经碎过一次,而白帷则让白阑觉得自己更加不堪,他看着白帷,心中的恨意与疯狂不断增长。   何因轻声道:“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清风受尽了虐待,不是的,一直收虐待的是掌门。”他微微扬起头,看着外面的淡雾,继续道:“或许他苦过,所以在白阑惩戒清风时,他能扛则扛。”   说到这,何因转眸看向甯阶,道:“我知道你恨掌门,但是掌门的确是所有人中最宠清风的人。想必你也看到了冰室里的密道。那是掌门瞒着白阑悄悄留下的,也是让我偷偷修整的。他故意让我和清风断绝,实际上却是留给清风空间,让他有机会逃出白阑的掌控,得到片刻清闲。也就是这条密道让他出去后遇到了你。”   甯阶的心倏地被触了一下。   之前他一直在想师尊常年被迫闭关,他是怎么离开梁陵遇到自己的。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甯阶再也躺不住,支起身子,看向何因:“既然掌门如此疼爱阿沈,那在阿沈收我为徒后,他为何对阿沈开展蔷薇阵,又为何让阿沈祭阵?”甯阶说完,眼角又赤红了起来。   何因直直看着甯阶的眼,突道:“因为掌门的灵台上刻印着白阑的灵识!”   甯阶的瞳孔倏地震动。   何因抬手拔掉甯阶发冠上的簪子,他伸手细细抚了一下,道:“这上面有清风留下的灵识,也有你留下的灵识。在器物上留下灵识虽常见,但器物有灵,也并非易事。”   说着他取出一块玉璧攥在另一只手中,慢慢往里面输送灵力,想要留下他的灵识。   但在即将成功之即,这块玉璧突然发颤,旋即在何因的手中裂开。   何因把手中的碎屑展示给甯阶看:“如果修为不深厚,器物便会像这块玉璧一样破碎。”   甯阶直直看着何因掌心中的玉屑,眸中一片深沉。   何因把这玉碎抖落,“直到现在也很多修士在研究灵识。不过他们也是研究如何在不伤器物的条件下,如何更便捷地在器物上面留下灵识。”   何因敛目用还微沾着玉碎的指腹再次轻抚了一下簪子,随后抬眸把簪子插入甯阶的发冠之中,回归原位。   他往后微微退了一下身子,淡色的眸子看着甯阶,继续道:“器物都不易成功,更何况是比器物更脆弱的人的灵台。”   可是,白阑成功了。   他已经察觉出白帷并不认同自己的想法,再以后更不会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事。   白阑为了控制白帷,也是为了试验灵识到底能否成功刻印在人的灵台之中,便拿白帷来实验。   真的,白帷差点就没有活下来。   何因道:“当年对清风的鞭打,以及现在毫不犹豫让清风献祭,都由不得掌门做主。他也不是没有寻过死,但白阑也预到掌门会这样做,便控制着掌门让他自己无法伤害自己。这就是后来众人的不解——白帷堂堂一个备受宠爱又有着大好前途的首席弟子,为什么会进入惩戒塔。”   甯阶突然感觉自己原本就因阿沈的死而变得空荡的心,在此刻变得更加空落。   是啊,你要甯阶怎么相信他一直恨着的白帷,实际上却是最宠阿沈的人,要他怎么相信白帷在他眼中的恶行都是身不由己!   良久,甯阶哑音道:“师尊他……他知道这些吗?”   何因摇头又颔首:“开始不知道,但他明白掌门对他的惩戒身不由己,直到他收你为徒而遭到掌门鞭打时,才发现掌门灵台上有着白阑的刻印。他当时也无法接受,再加上他需要取身上的血,便踏入惩戒塔,还白帷曾尝过的痛。”   甯阶敛下目。   沉默良久,他拿起一旁的酒,拔掉酒塞,也灌了自己一口酒。   等那阵辛辣劲儿过去后,甯阶问道:“你告诉一个将死之人这些往事,就是为了让我原谅白帷吗?”   何因也抿了一口酒,他看着甯阶反问道:“你真的要寻死吗?”   甯阶蹙起眉头。   何因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瓶:“甯阶我也曾带过你一段时间,对你的了解虽比不上清风,但多少也摸清了你的性子。”他淡色的眸子直直看向甯阶眼底深处:“你若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察觉,我丝毫不信。”   甯阶攥紧了手。   有时甯阶不得不为何因是他这边的人感到幸运,一旦何因与自己为敌,虽不能说是致命,但也足够麻烦。   没错,甯阶从下山历练开始就已经察觉出不对。   这次回到窃蓝,发现山上有人来过的痕迹,那个猜测就更加站住脚。   何因转眸看向酒壶,继续道:“你不要忘了,咱们掌门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话落,何因把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拿出手帕擦拭嘴角的酒渍站起身,他俯视着甯阶,淡声道:“你自己在颓废一会儿吧,记得落个结界,这边的风终究是大。”   何因说完,就提着酒壶朝洞外走去。   他刚抓住蔷薇藤准备纵身上去,就听甯阶问道:“师兄,你恨师尊吗?你恨我吗?”   天在他们不知的时候开始落雨。   此时绵绵细雨沾湿了何因的面容。   何因淡声道:“不恨。”   他不再理会甯阶,一个凝灵,便纵身飞了上去。   一滴眼泪随风散落。   不恨。   因为我自始要的就是你展眉。   哪怕陪着你的人,不是我。   但向来,亲情难比爱情。   我明白的。   是以,   不恨。   落下的雨慢慢变大。   一个断了一条手臂的人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胡乱挥舞着剑。   他边舞,边醉酒怒喊道:“滚!都给我滚!”   此人身形不稳,却又仰着面哈哈大笑:“吾乃英雄。吾乃!英雄!”   “哈哈哈哈哈哈!”   “滚!你们也配在本英雄面前说三道四!都给我滚!”   大雨也无法冲洗掉他身上的酒意,让他变得清晰,反而升腾起的雾加重了他的迷乱。   他眯起眼,厉着声道:“杀!”   “杀!”   “杀!!!”   醉酒的人控制不住力道,再加上大雨磅礴,他很快失去了体力,倒在路边。   这时一个人打着伞走到他的面前。   他蹲下身,问道:“恨吗?”   那人反应有些迟缓,他眯起眼看着对面的人,忽道:“你……你长的好面熟啊?”   打伞的人微微一笑:“嗯。”   未被大雨冲醒的人在此刻倏地酒醒。   他瞳孔紧缩道:“你是!是微……”   不等他说完,打伞之人握住他的手。   他用低沉的声音再次问道:“你恨吗?”   对方的眼神又开始溃散,黑色的混沌之力不断袭入对方的灵台。   逡巡,醉酒人的眼中不再模糊,他睁开眼,咬着牙道:“我恨!”   打伞之人看着对方身上的混沌之气不断加重,微微一笑:“我也恨!”   说着,他用混沌之力把人拉了起来。   他道:“跟我走吧。”   醉酒的人突然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好,我跟你走。” 第82章 尘埃淀(一)   “您好,请问这莲花藕怎么卖的?”一位少年束着简单的马尾,蹲下身指着藕根问道。   还没等老板说话,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魔物来了,魔物来了!大家快逃命!”   老板顾不得上自己培育了几年的藕根,连忙拉起蹲在面前的少年,拔腿就跑。   少年回眸,见慢慢袭来的混沌之气,眯起眼,凝灵于指弹了出去。   察觉到魔物已死,少年一把搀扶住累的气喘吁吁的老板,温声道:“魔物没有追上来,咱们歇一会儿吧。”   老板往后一瞧,见果然没了黑雾,立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少年从一旁折了几片树叶,握住手中为老板扇风。   老板歇了过来后,连忙制止少年道:“不用了不用了,你跟我跑了这么久,你肯定也累了,你快给自己扇会儿吧。”   少年见老板的确歇了过来,这才把树叶放下。   他问道:“这魔物是常年来袭吗?没有修士来处理这个魔物吗?”   老板摇头道:“这个魔物是七天前才出现的,估计那帮修士还未听说这边有魔侵扰,不过咱们镇上已经有人书信给离咱们最近的修仙门派了,应该很快就会除掉他。”   少年见老板还是一脸愁容,便再问道:“此事既然有极大的可能解决,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呢?”   老板看了一眼少年,笑道:“你肯定是从外地来的吧。”   少年敛目颔首,心想:算是吧。   老板叹了一口气道:“自从六年前魔尊甯阶把魔位让给郅汝,自己散游两界后,魔物几乎就不再在人界出现。可是最近啊,却有不少魔物骚扰人界,”他摇了摇头,“恐怕是又要变天啊。”   少年听到甯阶的名字,心蓦地抽疼了一下。   他轻蹙眉尖,忍下这莫名的痛意后,继续问道:“最近还有哪里发生魔物侵袭一事?”   老板叹了一口气,道:“远的不谈,就谈近的。像是隔壁镇上,听说有好几个人在晚上突然看见了红灯笼,过了没几天,看见红灯笼的人就暴毙在家,尸体就跟冬日里的枯草一般,一看就知道是被魔物吸没了精气。吓人,吓人啊!”   少年心里有了计较,道:“我送您回去吧。”   回到摊位,老板大喜,便送了少年几根藕,“相逢即是有缘,何况咱俩还是逃过命的交情。对了,不知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默默用灵力把钱放入老板的锦袋中,回道:“名处单字一个孟。”   处孟把藕根放在自己的灵囊中,缓步向前走。   走到一处分岔路口,他停了下来。   左边,回家的路;   右边,去隔壁镇的路。   如果去右边,自家妹妹知道后肯定会担心。   但他不知道便罢了,他现在已经知道却放任不管,不符合他从前的认知。   处孟呼出一个口气,凝灵给处凇传去一封信,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右边的路。   而此刻,一位身着窃蓝衣服的人也来到了处孟所到的镇上。   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魔物的伤口,蹙起了眉头。   这个魔物是魔界身份较高的士卒,修为也算高强,却被人一击致死。   拥有如此修为的并不常见,而且他身上的伤口皮肉外翻又裂开几处狭长的裂痕,像是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像这种伤痕,他只见过一个人用过……   处孟打听了一番,但镇上的人对此都忌讳莫深,他就只打听出这死状有异,按照他们当地的习俗应该扔在岩石中,放在太阳照晒处,用光来驱散尸骨上带的恶气。   处孟一听忽然想起自己曾带妹妹去采风时,他们受朋友之邀,参加过当地一场特殊的葬礼。   那个就是悬棺葬。   不过那位亡人是身下捆着干草被放置在山顶,让一切回归自然。   想来应是阿凇回去查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知道尸骨也可以放在岩石之中,这才在脑海中构思了这么一个情节。   处孟定了定神,从一旁找出藤蔓,一边系在自己腰上,另一边栓紧在树干上,忍着惧高所带来的不适,缓缓爬了下去。   等看到尸体后,处孟缓了一下,想从口袋中摸出手套戴上,但他摸到的只有处凇留给他的玉佩。   怔了一瞬后,这才慢慢回神。   他在心中轻声叹谓:还是有些不适应啊。   处孟抓紧一侧的石头,用另一只手去摸被放在岩缝之中的尸骨。   正如先前老板所形容的那般,这具尸体已是枯槁的木柴,能在短时间内这么干净,应该是下手时直接吸走了此人的魂魄。   天色暗淡下来,处孟也摸完所有惨死人的尸骨。   他纵身跃了上去,把腰上的藤蔓拆下。   这里面的尸骨男女都有,他们有着不同的年龄阶段以及家庭条件。表面上看这些尸骨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但他们的大腿往上接近盆骨的股骨上有刺痕。   这个世界上男女关系虽然设定的跟现代一样开放,但衣服之类的却仍遵循古代,都是长衣长裤。   这等私密的地方被刺,有可能是如厕,但如厕不会是内侧,只有做那种事情时才有可能刺伤这个部位。   想明白之后,处孟从灵袋中取出衣服,但里面的衣服多是素净,处孟原本就一张偏严肃的脸,再加上这种窃蓝月白等素净的衣裳,就更不像是去寻花问柳的人。   就当处孟思绪着要再买一身衣裳时,一个锦盒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滚落几下倏地打开。   处孟:……   指纹解锁?   等不得处孟在脑海中再回望现代,就见一道灵光从锦盒中弹出,缓缓来到处孟身前。   见这道红色的灵光在不断徘徊,处孟立马明白这是要再次指纹解锁。   他刚伸出手想要触摸这道光点,没成想这道灵光倏地展了开来。   处孟下意识去接,随后这道红光在他的手中彻底展开。   处孟低眸一瞧——是一对儿红衣。   一阵心悸传遍处孟全身。   ……   处孟忍下那阵不适后,仔细翻看了一下,发现这两件红衣尺码不一样,一件大一件小一些。   两件衣服上都没有花纹,处孟便以为只是普通的红衣。   他拿了那件小的,穿上身发现正好合适。   于是把大的那件红衣重新放回锦盒后,处孟便缓步朝这边的花柳巷走去。   可惜处孟来得十分不巧,此日正好是镇上举行傩祭的日子。   为了驱除污秽,镇上所有的男女老少都纷纷出门,走在大街上。   抬头望去,蜿蜒的街巷上空皆系满了错综交错的红绸。   而祭师他们则走在红绸之上,向下洒着沾着溪水的花瓣,意为祈福去祟。   不过一般像这种男女都有的大型节日,也会带上一丝觅偶心思。   祭师一般都佩戴面具,所以心思没在风月上的,就跟着祭师一同佩戴傩祭的面具,而有意风月者,则只需在袖口别一张红帕,遇到心悦者,彼此交换红帕,待翌日再多加了解。   处孟面皮极佳,不止有女孩子携手同看,更有一些男子大胆走向前求|爱。   处孟被吓了一跳,旋即买了一张面具戴上,借着人群甩掉不死心之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处孟来到桥上,目光抬头望去,祭师已经走到上面,边跳边洒下花瓣。   不少人想要抢夺花瓣,便相互推挤,正巧处孟又在桥边,一个拥挤,一个踉跄,处孟下|盘不稳,跌落下去。   跌落途中,处孟瞥到河中的花灯,脑海中蓦地想起一句话:“师尊,弟子想让这些荧火莲照亮您回家的路。”   处孟不觉轻轻蹙起眉头,心想:师尊?弟子?这是我的记忆吗?可是阿凇她没有跟我说过我在这个世界里曾收过一名弟子?   这些记忆与思绪不过一瞬。   就当处孟已经做好落水的准备,一人纵身跃下,单手接住了处孟。   处孟下意识一抓,倏地从男子的领口抓下一朵蓝色的蔷薇。   但他的目光此时并未在这少见的蓝蔷薇上,而是在该男子的脸上。   处孟的瞳孔紧颤。   不知该怎样形容该男子的面容,看似冷若冰霜,却又如三月桃花,灰烬之中埋藏着深情。   惊艳同时,又觉此人十分的眼熟。   察觉落地,处孟连忙从男子僵硬的怀中退了出来。   他摘下面具,作揖道:“在下处孟,多谢兄台相救。”   男子眸中的情绪瞬间炸开。   似激动,似胆怯。   他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想抬起手触摸处孟的脸庞,却又在处孟疑惑的目光中生生遏制住脚步。   处孟见此,再次问道:“请问……兄台从前可是与我相识?”   男子的喉结不断滚动,良久,他哑声道:“处兄曾与我一位故人面容相似,故才失礼,望处兄莫怪。”   说完,他也行了一礼,再道:“在下卷舒。”   处孟一听便知这是该男子的字。   如此一来,处孟便知自己与他肯定有过过往,否则他不会失态,更不会又表亲近地直明自己的字。   但显然对方不会提起从前,处孟不能贸然来问。   他道:“卷舒兄也是修行之人,怎会来到这里?”   甯阶压下所有情绪,轻声回道:“听闻陈镇有魔作祟,特意来除魔。阿……阿孟可是也来除魔。”   处孟颔首:“听闻陈镇有异,特来查看。”   甯阶挽了一个淡笑,道:“阿孟既然也是来除魔卫道,不如与卷舒结伴同行,也好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处孟见甯阶笑,胸口倏地升起一阵闷痛。   他本以为这阵闷痛很快便会消失,但他看着甯阶款笑,心口的闷痛更甚。   处孟微微别眼,心道:他为何刚刚见面便露出这种有些轻浮的笑,莫非是个海王?   处孟没有意识到——此刻,他并没有之前收到男子暗示的惊吓、别扭与不适等情绪。   不过甯阶的提议处孟并没有拒绝。   他刚刚醒来不过半年,体内修为虽然深厚,但他并未完全掌握这些方法,对上魔修,难免不会有落入下风之际。   而且,他想打探这个字卷舒的男人是不是跟自己的从前有某种关系。   处孟明显感知到处凇有很多事在瞒着他。   他之前对过往并不感兴趣,如今见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也不提从前,倒是令自己多了几分好奇。   甯阶见处孟答应后,心情颇为复杂。   他在半年前察觉到发簪有异,用灵力探寻,发现有异处是在北方,但是有人在阻挠,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   最近这几日发簪又出现异动,再听闻这边魔物侵扰不断,抱着半兴奋半失落的准备来到这边。随后就见到了一具魔物的尸体。   见到曼珠沙华的伤口,甯阶冷寂下来的心再次热了起来——这种打法定是伏凇教给师尊的。   没想到……没想到真的遇到了师尊!   甯阶既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却又开始胆怯起来。   ——最怕失而复得之后再失去第二次。   更何况,师尊又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甯阶虽然能料到伏凇肯定会把师尊从前的记忆消除,可是预料到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却又是另一回事……   甯阶勉强敛起自己复杂的心绪,打起精神问道:“阿孟可有居住之地?”   处孟一阵尴尬。   他来到陈镇后直接去了悬崖摸尸骨,天黑之后便直接来到镇中,本以为能当场抓获魔修,没想到遇上了傩祭打破了计划。   甯阶见处孟的眼睫轻轻发颤,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想什么。   他向前走一步,望着处孟轻声道:“我在客栈定下了两间房间,不如阿孟去我那边委屈一晚?”   处孟本想问为何你一人要订两间房,可抬眸看着甯阶期待的目光,话音一拐,轻声道:“便叨扰卷舒兄了。”   话落,处孟微怔。   ……怎么就……就答应了呢?   处孟快速敛下眼,掩饰自己微热的脸,同时藏在袖口的手紧紧攥住。   甯阶替他解围道:“阿孟随我过去吧。”   到了客栈,甯阶把钥匙递给处孟。   处孟拿出灵石,道:“虽是卷舒兄的好意,但所谓亲兄弟仍需明算账,好意我收下了,这些灵石也万望卷舒兄莫要推辞。”   甯阶知道处孟不愿亏欠别人,也顺着他的意思把灵石收下。   一时沉默。   甯阶再次挽了一个轻笑道:“卷舒就不打扰阿孟休息了,望阿孟好眠。”说着,便向处孟行了一礼。   处孟连忙回礼。   礼毕,甯阶便转身进入隔壁的房间。   处孟把门合上,静默片刻,道:“晚安。”   到了自己房间后,甯阶平复了一下心情,取出水镜,往里面输送了些灵力。   很快,镜中出现了处新与郅汝的脸。   处新意外道:“你竟主动找我们?!”   郅汝也颇为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头,不过见甯阶面色复杂,心中了然。   他问道:“找到人了?”   甯阶颔首:“嗯,找到了。不过,他没有了从前的记忆。”   处新先是睁大了眼睛,他刚想激动地想与自己表弟相认,结果听到宓沈没有记忆后,宛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直接灭了处新的情绪。   郅汝问道:“他是没了记忆,你可是有你们之间所有的记忆。怎么,又要怂?”   甯阶抿了抿唇,真诚道:“我不知道。”   甯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已经互通了心意,可对方却已经失去从前的记忆,重新开启了一段新的生活。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看到自己师尊眼中的戒备。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郅汝继续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甯阶回道:“陪在他身边。”   虽有些无措,但甯阶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让他放手,不可能。   郅汝嗤笑一声:“然后等他恢复记忆?”   本以为这个痴情种要么会沉默默认,要么颔首明定。   没想到甯阶却摇了摇头。   甯阶道:“如果他不在乎道侣是男人的话,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如果他……”甯阶敛下眼,“我便回到师徒亦或是朋友的位置上,守护他一辈子。”   处新与郅汝都沉默下来。   如果两人经历了生离死别,结局是最后一种的话,真的令人有些伤心。   甯阶见两人心情沉重,安慰他们道:“你们知道我的,我要的从来都是我师尊展眉,仅此而已。”   处新难过道:“可明明清风他之前……”   甯阶淡淡摇了摇头,“一切都过去了,现在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将来,他都在我的身边,我还能有幸再陪他一程。   至于以什么方式,最后又是何等结局,那都真的不重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甯阶一直是订两间房,宛如阿沈仍在。   本来应有这么一段——郅汝道:“真没想到你一直预定两间房,最后真派上用场,把人给留了下来。”   甯阶轻声应了一下,道:“他一直在。” 第83章 尘埃淀(二)   疼,怎么会这么疼!   处孟睁开眼,发现自己陷入一个光罩之中。他本想下意识攥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藤蔓紧紧捆住。   不等处孟细想,一个尖锐的利器便朝他飞了过来。   处孟能感到那东西割伤了自己,也能感到自己内心对这痛意的抗拒,但是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到太痛,且他还感知到接来下还有更多的利器想自己袭来。   ……一切似曾相识。   这时,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冲了进来。   他看到处孟受处罚,瞳孔紧缩,旋即一跃挡在自己面前。   “阿阶,下去!”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暗阁中响起。   处孟眉头微蹙。   这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旋即,处孟感觉到少年避开他的伤口,紧紧抱住自己,倔声道:“我不!”   阵法像是被激怒,原本轻薄的利刃此刻倏地变大。   处孟想要推开少年,但因束缚,丝毫没有办法。   原本麻木的手此刻像是恢复了知觉 ,他能感知到少年身上微黏的血浸透了自己的衣裳,沾湿了肌肤。   少年此刻因失血过多,眼神开始溃散,他喃喃道:“师尊,阿阶可以保护你的,你要相信阿阶。”   处孟低眸看向少年,少年却在此刻倏地抬起了头!   之前少年脸上的青涩已然褪去,面目成熟了几分。   原本有些模糊的脸在此刻骤然清晰。   是今日遇到的卷舒的脸!   他血红着眼,满含悲伤问道:“师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你之前明明说过要与我过一辈子,你为什么要失诺要抛弃我?” !   处孟倏地从梦中惊醒。   他额前的发因惊汗而沾在前额上,胸膛剧烈起伏着,里面的心跳一阵乱鸣。   “砰砰砰!”   处孟这才从梦中彻底抽离出来,他问道:“是谁?”   甯阶轻声道:“阿孟,那魔物出现了。”   处孟一听,连忙从衣架上拿起外衫穿上,回道:“卷舒兄稍等。”   处孟动作很快,逡巡,他衣衫微微整洁地出现在甯阶面前。   他面带歉意道:“是我倦怠了,我们现在走吧。”   见处孟自责,甯阶轻声安抚道:“阿孟不要挂心,那魔物刚刚出现,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甯阶边说边从灵袋中取出一道朱砂写的符咒。   他用灵力燃烧后,一把轻握住处孟的手腕,顷刻两人消失在客栈之中。   等处孟稳住身子,转眼一瞧,他们竟然在花柳巷一处楼阁的屋瓦上。   处孟看向正在观察前方情景的甯阶,心道:此人修为如此深厚,怎么会来到边陲之镇?   不过处孟没有时间再想甯阶的事,他也感觉到一股魔气正缓缓袭来。   处孟看着这团魔气打开窗户,飞进去后化成一名年老的妇人朝里走了进去。   里面正在酣战,此刻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从窗户中飞了进去。   “死鬼,慢点,你弄疼我了!”   里面撒娇道。 !!!   处孟瞳孔不觉睁大。   里面的!   里面竟然是两个男人!   甯阶自然也注意到处孟惊愕的表情。   他微微敛目,原本就有些微沉的心此刻更加沉重。   不过甯阶也没有心思感秋伤悲,这个魔物露出了骨刀,估计是想把里面两个人都给杀了,再取走两人的魂魄。   甯阶手掌微抬,把身子压低,随时准备召出浮朔,把这魔物一击毙命。   没想到,这个魔物又把骨刀收了回去。   不仅如此,她还把身上的衣物褪去。   处孟看着这魔物穿着类似现代无袖长裙,心中一阵复杂。   这是要做什么?   不可能是加入吧……   结果出乎意料。   这么魔物把上面的男子拔了出来,对下面的男子哭喊道:“你说你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你说要养母亲,你就是用身体来养你母亲我的吗?你这样自轻,让我这个母亲如何自处!”   不止甯阶懵住,就连处孟也有些惊呆。   处孟明白这是古代男子般的仙人跳,不过令人费解的不只是她把肥羊推开,还有她自己竟把外衫脱了下来。   小倌一懵,旋即站起身把人一推,怒道:“你谁啊你?你是不是来抢生意的,你都不看看你这张面皮,都皱成什么样了,还敢从人家的床上抢……”   人字未落,之前与之交战的男子倏地冲上前,把小倌一把抱了起来,旋即坐在床上。   小倌被吓了一跳,旋即娇嗔了一句讨厌,再昂起头看向老妇人,傲道:“你还看什么看,还不管出去!真没见过这么老了的还这么不要脸的。”   后面的男人也不顾老妇人在这里,直接把小倌的腿分开,同时束缚住小倌的胳膊。   小倌知道做那事有这个动作,倒也不以为意。   不过小倌却突然尖叫了一声。   他旋即低头看下去:一块尖锐的白骨插进自己的大腿之中。   而此刻老妇人皱起的皮开始突起,无数柔软的羽毛很快覆满老妇人的身体。   她缓缓从自己身上拔下一根羽毛,走到小倌面前,用羽毛轻轻勾画着小倌的脸。   老妇人轻声道:“在你很小的时候,你的衣服晒在外面。见你可爱,我便赠送了你一根羽毛,祝福你成为一个懂廉耻、有责任心的人。”   甯阶轻声给处孟解释道:“是夜行游女。1”   夜行游女,半魔半人。   最初是因魔物来袭,肚中胎儿流走,生恨,把魔的尸体煮吃后成魔。   成魔后,夜夜化鸟停在新生儿的窗前。   睹人思人,夜行游女情难自控,便拔羽放入其衣物中,以护孩子安然无恙长大。   孩子穿上夜行游女留下羽毛的衣服,其大腿处便会出现一个血点,那血点便是夜行游女留下的魔力。   没想到多年之后,夜行游女在天上寻新孩时,被一男子用弹弓打下。   为不与其他人分享这丁点肉食,并为显摆,便把鸟形的夜行游女藏在|裆|处。   夜行游女虽昏迷,但该男子的咒骂以及其不良行径都听入耳中,同时也发现他大腿处自己留下的血点。   在男子洋洋得意自己总是逢凶化吉,并依靠这个作恶,夜行游女再也忍不住用魔力把这男子杀掉,吸了其魂魄来填充自己身上流失的魔力。   从那以后,夜行游女就开始变得疯魔起来。   她开始去试探那些得到她庇护长大的孩子,如果稍有不合她意的孩子,就把对方给吃掉。   处孟感情有些复杂。   他轻声道:“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吧。”   处孟说完,召出灵剑刺向夜行游女。   夜行游女察觉出灵力,旋即张开巨大的羽翼把剑扇至一旁。   她转身怒吼道:“何人敢拦我!”   处孟把剑召回手中,道:“我。”   甯阶跟着处孟一同跳下去,他召出浮朔,一剑刺死受夜行游女蛊惑的男人,再用灵力强硬把男子吸出的魂魄压入小倌的身体之中。   夜行游女脸色发青,怒道:“找死!”   旋即张开羽翼,上面的羽毛宛如利刃朝处孟袭来。   甯阶在桥上已经察觉出自己师尊似乎对自己的招式并不熟练,夜行游女魔力不高,招式相对灵活,倒是方便让师尊练习对战。   这么一想,甯阶便站在一侧,准备随时保护处孟。   原本处孟也可以用灵力化解掉这些利刃,但此刻却倏地与梦境重合。   封锁的记忆扑面向处孟袭来,以致他僵在原地,无法行动。   甯阶立马察觉处孟状态不对,旋即升起结界护住处孟,再召出浮朔直接砍向夜行游女。   夜行游女毕竟是鸟类,相对灵活。   浮朔速度虽快,但夜行游女一个侧移也躲过一劫。   她骤移到处孟面前,旋即瞳孔一震。   夜行游女露出一个兴奋的笑,道:“找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边说边亮出鸟爪攻向处孟。   甯阶立马召出浮朔去挡。   但没想到她用了一个虚招,真正的鸟来到处孟身后,对着他的心脏就要抓去。   甯阶瞳孔紧缩。   他没有想到这个夜行游女竟然能冲破他设的结界。   见处孟有危险,甯阶下意识扑过去,挡夜行游女的攻击。   噗!   鲜血呲溅已经踅身过来的处孟一脸。   处孟见到甯阶被袭,原本就剧痛的灵台更加充斥着撕裂感。   甯阶背对着处孟,没有看到他神情已变。   他忍着被刺透的痛意,伸手想要直接扭断夜行游女的脖子。   夜行游女不傻,她已经察觉出甯阶修为深厚,立马抽出自己的爪子,想趁甯阶受伤动作迟缓逃出去。   她虽因未能取到处孟的血而心怀不甘,但荣华富贵没命享一切也都是空。   处孟与甯阶未给她机会,两人同时出手,直接让夜行游女毙命。   甯阶见魔已死,这才忍不住跪倒在地,把憋在喉咙中的血吐了出来。   处孟一边慢慢搀扶起甯阶,一边缓缓往他体内输送着灵力。   甯阶攥住处孟的手,哑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现在离开这里。”   当夜行游女的爪子刺透甯阶的腹部时,甯阶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能够破除自己设的结界——她的爪子上涂上了针石,   针石是魔界特有的石头,其可用来破坏结界。   当年阿沈的父亲被袭受伤,就是因其为阿沈母亲所设的结界被人破坏乱了他的心神,这才被敌人刺了一剑。   不过针石十分稀少,千百年来魔界也不过只形成了一块鹅蛋大小的针石,并且随着几十年前魔界内乱而消失。   如今针石重现,且想要取阿沈的血,其目的一定不简单。   甯阶越想越觉得宓沈失忆十分危险,费劲站起身子,拿出咒法想要瞬移到梁陵。   处孟拦下甯阶的手,苍白着脸轻声道:“阿阶,我已经恢复记忆了,你不用担心。”   甯阶惊愕地看向处孟,不,应该是宓沈。   他捂住伤口,半信半疑道:“你……”   这时,伏凇与王沂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甯阶受伤,两人明显怔了一瞬。   伏凇看着处孟看着甯阶的目光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宓沈的记忆。   王沂没有察觉到宓沈的状态不对,他立马过去查看甯阶的伤势,见他的腹部直接被穿空,连忙帮他输送灵力。   宓沈眼神复杂地看向伏凇,唤道:“阿凇。”   伏凇抽离出来的魂魄这才回到她的体内。   她抿了抿唇走到甯阶面前,释放出灵力修复着他腹部的伤口。   伏凇低垂着眸子道:“兄长,这里很危险,我们必须立马赶回梁陵。”   宓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   甯阶见宓沈脱离危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再加上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王沂也察觉出宓沈与伏凇之间气氛不对,他脱下身上的鹤氅披在甯阶身上,道:“我们回去再说吧,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宓沈颔首,向王沂要过甯阶,扶着他燃咒画阵。   王沂蓦地明白了些什么。   他抬头看向伏凇,迟疑道:“阿凇……”   伏凇攥紧了手,复又松开。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夜行游女,一曰天帝女,一名钓星……毛落衣中,当为鸟祟,或以血点其衣为志。或言产死者所化。   来自《酉阳杂俎》   本文借用并对之进行一定改编。 第84章 尘埃淀(三)   宓沈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掉甯阶额上沁出的汗。   伏凇端过药,对坐在床上的宓沈道:“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来照顾他吧。”   宓沈的手顿了一下。   伏凇自然注意到宓沈的停顿,她抿了抿唇:“哥,我不会动他的。”她怕宓沈不信,继续道:“你知道的,我为了写这本书反反复复生了多少病,又是忍着多大的不适来完成。他是我费了多年心血才创造出来的角色,我……真的很喜欢他。”   宓沈站起身,抬手像从前那般轻轻摸了摸伏凇的头发,道:“不要勉强自己。”   他知道。   他的妹妹现在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顶天立地的哥哥,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还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角色!   要是他知道阿凇喜欢上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也不赞同。   但是,如今是他喜欢上了甯阶。   喜欢就是喜欢。   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挡这颗见到他就欢喜而奔过去的心。   伏凇敛目。   良久,她低声道:“哥,我没有勉强自己。”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没有恢复你在尘世的记忆是怕你承受不住,并非要拆散你们。正如我之前所言,要杀他,对我来言轻而易举。”   说到这,伏凇抬眸看向宓沈,认真道:“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宓沈垂下眼睫,道:“对不起。”   伏凇轻轻摇头:“兄妹之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她瞥了一眼甯阶,紧抿了一下唇,“你早晚会喜欢上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碰巧是个男人吧。”   我早已……做好你离开我的准备。   我是你妹妹,你已经因我苦了一生,我不能再拖着你这一生再赴地狱。   宓沈想说谢谢,但他知道伏凇并不想听这句话。   只能沉默。   伏凇轻声道:“哥,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边交由我和砚信照顾。接来下来,肯定还会有一场大战。”   听到伏凇说到这,宓沈这才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最近有部分魔修一直频繁侵扰人界,可阿阶明明下令魔界与人界互不侵扰,郅汝与处新他们也一直在维护,为何还会出现这种事?”   而且,看样子他们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伏凇的脸也透露着严肃,她沉声道:“哥,你还记得我书中设立的boss吗?”   宓沈点头:“我记得,是仇修。但仇修不是已经被阿阶杀死了吗?”   伏凇凝重道:“我怀疑他并未彻底死亡。”她瞥了一眼甯阶,继续道:“仇修自从当上魔尊后,疑心更重,怀疑谁都能如他这般篡夺魔尊之位。他怕死,肯定有留了不少分|身替他活着。”   宓沈面色也沉重起来:“阿凇,你确定吗?”   伏凇点头:“这个世界虽然是我创造出来的,但也有它自己运行的逻辑。”她抬眸看着宓沈,“哥,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王真自小生活在汝山的普通人,堕魔之后怎么有能力造出威力那般巨大的血河忏吗?”   宓沈立马明白伏凇的意思:“你是说那是仇修的一个分|身?”   伏凇回道:“我当时就已察觉出不对,但甯阶身死引起太多关注,我怕暴露,便谨慎与江鲤联系,让她暗中取了王真的血。他的血经凝练后,化成我们毕罗一族独有的苍珠。”   伏凇继续道:“我们毕罗一族的族人已经全部被我藏在了耕芜,红尘中毕罗与人族所生的孩子只有你和我,那王真身上又怎么会出现苍珠?”   答案只有一个——王真是失去仇修记忆的分|身。   宓沈蹙紧眉头:“那他为何要取我身上的血?”   伏凇敛目轻轻叹了一口气:“哥,你知道的,你身上的血是唯一可以解混沌之苦的果。杀掉你,血脉断裂,魔族再无成人成仙的可能,那他们唯一可以摆脱混沌之苦的就只有追随仇修毁掉人界彻底打开通往天界之门。成仙去苦。”   “他现在取你的血,就是为了登天门而准备的。”   宓沈眉头蹙得更紧:“阿凇,你说仇修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现在在梁陵了。”   伏凇沉重地点头:“之前他便怀疑你在梁陵,一直派小魔潜入试探,都被白帷和归境拦了下来。经过夜行游女一事,他已经确定你不仅复生,且在梁陵。”   说到这,伏凇看向宓沈:“哥,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处理不好就是重现六年前的事。”   宓沈沉重道:“我知。”   他转身看向甯阶,目光更加沉重。   伏凇自然明白宓沈的心情。   本以为终于可以厮守,没想到半路又杀出来一个仇修。   刚刚重逢的喜悦此刻烟消云散,唯剩大战来临前的压抑与沉重。   伏凇轻声道:“哥,你放心吧。结局会是你想要的。”   宓沈倏地看向伏凇,厉声道:“你要做什么!阿凇,只要我还活着,我绝对不允许你背着我做傻事!”   伏凇淡淡摇头:“我们兄妹好不容易团聚,我怎么可能急着去送死。”   这时归境轻轻敲了一下门,道:“清风,掌门师兄想见你。”   伏凇轻声道:“哥,你过去吧,你也该见一下白帷了。甯阶这边就交给我吧。”   宓沈也知他现在需要见白帷,与他商议仇修一事,但是……他的妹妹和爱人……   两人对视逡巡,宓沈败下阵来:“仇修的事一定有办法解决,但你绝对不能做傻事。”   伏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嗯,我知道的。”   宓沈抿紧唇,但他不能让白帷久等。   于是他落下一个结界,道:“等我。”   伏凇淡笑道:“好。”   等宓沈走后,伏凇端着药来到床边,淡声道:“你都听见了吧。”   甯阶睁开眼,缓缓撑起身子,眼神复杂地看向伏凇。   伏凇把药递给甯阶,道:“喝了吧。”   她的声音虽不抵对宓沈那边温情,但也比之前少了许多凉意。   甯阶接过药一饮而尽。   伏凇也不意外甯阶有心理准备。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甯阶是怎样察觉出来的。   伏凇问道:“你并不意外,为什么?”   甯阶把药碗放在一边,道:“师尊曾提醒我你的姓氏有问题,不过他并不是要误导我,而是想暗中告诉我他要做的事情,不过……我倒是真的查出了些什么。”   甯阶去查伏姓时,已经知道宓、处两姓都来自伏姓,与之同根同源。   当时他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当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甯阶便精神有些恍惚地来到雪秋山。   看着皑皑白雪,他忽然想起之前雪秋神母留下的箴言。   甯阶思绪了半刻,便打算三登雪秋山。   显然,甯阶仍旧不是有缘人,但意外地是,灵兽攻击他之后,自己会反噬更大的伤害。   小时候灵兽攻击他们之后如何,甯阶是真的记不清了,但他却对第二次灵兽攻击他们之后受到反噬的事情印象深刻。   甯阶轻声道:“之后我开始着手替代阿沈献祭,但也担心像高笼那种普通百姓会受极大的伤害,便和郅汝他们一起去布阵。”   时间太晚,高笼的儿子盛情邀他们留宿一晚,再加上甯阶也想祭拜一下高笼,便在高笼的旧茅草屋留宿了一晚。   晚上有个魔兵犯了混沌之苦,甯阶刚想割自己的血,就见高笼的儿子拿着草药给那位魔兵灌了下去。   逡巡,那魔兵便恢复如常。   处新好奇便问这是什么草药,怎么能解混沌之苦?   高笼的儿子也不藏掖,直接告诉他这是他们先祖从一个山上向一位白发的神仙讨来的草药。   不过这草药十分珍贵,十年才生一株。   甯阶立马就想到了雪秋神母。   回到魔界后,他就仔细查找魔界有关此种药草的记载。   高払是堕仙,他得到草药缓解混沌之苦的消息肯定瞒不过时时关注他的魔族。   魔族既然知晓,要么从高払那边夺取此种草药,要么就是顺着高払的足迹去取。   魔族打不过高払,他们能选择的只有后者。而这种草药彻底在魔族消失,也定有一定原因。   功夫不负有心人,甯阶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沓处找到了相关记载。   与甯阶猜测一般,高払是从雪秋山得到此种草药,但魔族未得到的原因一是与雪秋山无缘,而是灵兽厮杀了不少魔兵。   最后雪秋神母为了减少魔兵对她的骚扰,便把赐药的原因告诉了当时领兵前去的魔族长老。   高払之所以能够得到此种草药,是因他身上还带着神性。   雪秋山上所有物种不可伤神,伤之,千百倍反噬自身。   甯阶敛目道:“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一向讲究自保的龙条怎么会与李磷合作,后来师尊献阵后,龙条精神完全崩溃。郅汝当时赶了过来,见他有异,连忙在他自尽之前把他头上所有的头发全部取了下来。”   甯阶经何因点拨,已经知道李磷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恢复精神后,他和郅汝便一同研究龙条的头发,不断穿梭他的记忆。   终于,他知道了龙条为何最后发疯,也终于明白戎宿为何冒着极大的风险把阿沈送到梁陵。   甯阶抬眸看向伏凇:“因为他是神,是创世神的兄长。龙条跟李磷合作就是猜到阿沈会祭阵,他本想把阿沈打晕带回魔族,没想到天启之阵威力巨大,让他根本动不了手脚。”   知道这些后,甯阶本以为这是阿沈成神路上的历练。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活在一本书中。   他的阿沈……来自三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伏凇不由赞叹道:“不愧是我费劲心力创造出来的主角,观察力与敏感度强于众人。”   甯阶没有说话。   伏凇却倏地拔出一把匕首抵着甯阶的脖子,阴戾道:“甯阶,你的生命是我赋予你的。你不知道我把自己关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看了多少书,经历了多少事,流了多少泪才有了现在的你!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呢,嗯?”   说着,她手中的匕首狠狠抵着甯阶的喉骨,她咬牙切齿道:“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呢,嗯?”   甯阶攥紧了手。   良久,他抬眸直直看向伏凇的眼,哑声道:“我知道你定是看了你们那个世界许多书,也定是经历不少事,最后又受了不少委屈与失意才创造了我。我能与你感同身受。”   甯阶松开拳头,他抬手攥紧伏凇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无比认真道:“可是……我真的爱他。”   我爱他,非妄语,是真心。   伏凇低声骂道:“找死。”   甯阶闭上了眼。   他……本来还想邀阿沈在月下赏一次花,如今看来……还是遗憾。   没想到伏凇却收了匕首。   她用匕首割伤自己的手指,抬臂,一边居高临下看着甯阶,另一边却把血滴尽碗中。   甯阶睁开眼不解地看向伏凇。   她明明已经动了杀意,怎么……   良久,伏凇把碗递给甯阶,冷声道:“喝掉它。”   甯阶接过药碗,抬眸看向伏凇,迟疑道:“你……”   伏凇把手背在身后,淡声道:“这终究是我哥哥自己的感情,哪怕是他妹妹,也没有资格干预他的感情。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更不能凭借这个身份来伤害他。”   伏凇定定看着甯阶,认真道:“他认你,我也认你。”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举手作揖道:“兄姊,刚刚是伏凇失礼了,万望兄姊宽宥。”   甯阶顿时不知所措。   伏凇也不等着甯阶回话,直起身子,淡声道:“兄姊好好休息,伏凇先退下了。”说完转身就走。   王沂倚着柱子在外面等着伏凇。   听到开门声,他直起身子看向伏凇。见她受伤,劾步冲向前。   王沂帮她止住血后,抬眸看了一眼屋内,轻声道:“接受了?”   伏凇冷冷嗯了一句。   王沂欲言又止。   伏凇瞥了他一眼,道:“要问就问。”   王沂也不再扭捏,帮伏凇上伤药的同时,直接问道:“你怎么突然就接受了他?”   他跟着阿凇多年,知道阿凇有多倔,也知道她不希望微雾仙尊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更何况这个男人不止是微雾仙尊的弟子,还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角色。   要她接受,很难。   伏凇淡声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在这个尘世之前,我已经经历了九世。”   王沂颔首。   伏凇攥紧了手,敛眼道:“在那些尘世我不是没有对甯阶动过手,也不是没有努力让两人从未相遇……”   王沂感受到伏凇压抑的痛苦,他攥住她另一只完好的手,想要把身上的温度传递给她,让她不要再那么冷那么绝望。   伏凇深深吐出一口气:“我兄长用声声木做给甯阶的那支簪子,在你们未知的尘世从未完整的留下过,它随着我兄长祭阵消泯成灰。”   她抬眸看向云高风清的蓝天,平着声音继续道:“但只有这一次,它完完整整留了下来。”   “哪怕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愿一切安好!!! 第85章 尘埃淀(四)   议事厅中一片沉默。   宓沈过来后,把伏凇的话转述一遍,白帷蹙眉安排何因前去布防,随后便陷入了沉默。   终究还是得交由归境来打破尴尬。   他看向宓沈,问道:“你身上可曾留下旧伤。”   宓沈摇头:“未曾。之前情绪失控急火攻心之症也已痊愈。”   白帷蜷缩起手指,忽道:“你要离开梁陵吗?”   宓沈与归境都怔了一下。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不可回避,但是没有想到白帷现在就直接问了出来。   宓沈敛目:“不知掌门如何处置阿阶?”   白帷也不意外宓沈问起甯阶,他回道:“梁陵仍承认他是我梁陵弟子。不过……”白帷眸子沉沉地看向宓沈,“他既想与你厮守,应不愿再回归梁陵弟子的身份。”   宓沈不知该作何回答。   甯阶在魔界虽有住宅,但对于两人来言,窃蓝山才是他们的家。   可若要厮守,师徒身份……的确不再合适。   他非梁陵中人,也难已进入窃蓝。   白帷看出宓沈所想,他淡声道:“纵使他不愿认梁陵弟子的身份,但他也有着梁陵微雾仙尊道侣的身份。若他愿意,在梁陵执教也未尝不可。”   宓沈惊讶地看向白帷。   白帷脸上仍丝毫没有情绪,他继续道:“只要他不伤害你,不背叛你,梁陵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宓沈压下内心汹涌的情绪,往后退了一步,行礼道:“多谢掌门。”   白帷从高台上站起,缓步迈下台阶走向宓沈。   他抬手扶起宓沈,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宓沈的发鬓,叹谓道:“你终于回来了。”   尽管他们中间隔了不止六年的时光,但此时一声“你回来了”,却熨平了游子身上经年累月的伤痕。   宓沈攥紧手,轻声道:“师兄,对不起。”   白帷露出一个清淡却衷心的笑:“家人之间何谈这个。”   白帷突然想到什么,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漆盒,交给宓沈:“听说他受伤了,这是上好的灵丹,你拿去给他服下吧。”   宓沈刚想推脱,就被白帷制止。   白帷道:“大战在即,他身上的伤好得越快越好。这伤药,既是私心,亦是为公。”   归境也劝道:“清风,你莫要再推辞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的伤尽快痊愈对修真界也是有益。”   宓沈不再推辞,他向白帷行了一礼:“多谢师兄赐药。”   白帷扶起宓沈的胳膊手,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宓沈的肩膀,道:“去吧。”   宓沈迟疑道:“仇修那边……”   白帷把手背在身后,淡声道:“仇修那边就是我和其他掌门所要思虑的事了。你先去帮甯阶养伤,有什么需要,我会让何因或者归境去通知你。”   宓沈抿了抿唇,阿阶现在身受重伤,他现在的心思的确不可能太集中在仇修的事情上,留下来也只是一个傀儡,倒不如回到窃蓝帮阿阶疗伤。   想到这,宓沈也不再固执,行了一礼往窃蓝山赶去。   等宓沈离开后,白帷的脸也慢慢沉了下来。   他背着手,抬头望着黑沉到令人压抑的天色,沉默不语。   归境站在白帷身旁,看着已经昭示起风了的溪水,低声道:“溪云初起日沉阁,”他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1”   白帷眸光深沉道:“将欲废之,”他转眸看向归境,语气极其平淡道,“必故兴之。2”   白帷振袖走向高台,坐下后,继续道:“六年前便埋下了隐患,如今一起爆发出来未必不是好事。”   说着,白帷扯下腰侧的玉佩扔给归境,沉声道:“开启防御大阵。”   归境接到白帷的玉佩还怔了一下,旋即想到什么,仓促向白帷行了一礼,立马踅身离开。   白帷闭上眼,手轻轻摩挲着扶手,令人看不透他脸上的神情。   宓沈察觉出甯阶已经醒了过来,他在房外踟蹰,心中倏地萌发见人情怯之意。   “咳!”   宓沈一听甯阶咳嗽,所有的犹豫以及怯意全部散去。   他抬手推开门,劾步来到甯阶床前。   甯阶抬眸看向宓沈,展眉笑道:“师尊,你回来了。”   宓沈的心蓦地被这笑容轻轻触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他坐到床边看着甯阶手中的花问道:“你凝花作甚。”   甯阶把手中的荧火蔷薇递给宓沈,款笑道:“恭贺师尊归来。”   宓沈接过花,用指腹轻轻触了一下花瓣。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一时不知该以什么身份面对甯阶。   甯阶虽体贴他,唤他为师尊。   可两人都知道谁都无法回归到师徒之情上。   宓沈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本相遇应是巨大的欢喜,可没想到只是一丝喜悦。   重逢的欣喜过后,心头升起却是万丈巨浪般的怯意。   不能不产生怯意啊。   当时就隔着战役,如今又过了六年,他能确定自己对甯阶的心,却无法确定甯阶待他是何种情意?   师徒之情?   接二连三的吻后,超越师徒的距离后,已经无法占据重头。   情人之爱?   可一切都是为了迷惑李磷做出的表面,在魔界的那段时日,没有人比宓沈更清楚甯阶待他到底有多分寸!   如今,重生归来,倒是真的不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甯阶见宓沈望着花沉默,心里也在不断发着颤。   说实话,之前甯阶遇到失忆的处孟,心中虽失落,虽也有怯意,却远远抵不过如今。   甯阶也在回想祭坛上的那个吻。   可甯阶不知道那个吻是不是宓沈赴死前给自己的恩赐。   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难消,便赠他一个吻,让他也算得到过,这样便可摒弃遗憾,再寻一人度过余生。   这六年里,甯阶不敢回想那个吻。   一旦想起来,他就忍不住恐惧他师尊的意思——他的爱人是不是想把他推给别人。   如今宓沈恢复记忆,甯阶从前压下的恐惧与忐忑在此时蜂拥而至,蛰得他快要掩饰不住。   甯阶有些受不了这沉默,他用一只手挡着,另一只手的指甲狠狠掐入骨肉,这才让甯阶勉强稳住情绪。   他开口问道:“师尊,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宓沈轻声道:“见到你之后,其实已经收到刺激,开始慢慢恢复记忆。只是没想到夜行游女用羽攻击的场景像极了当年的蔷薇刺,而你……”他抬眸看向甯阶,抬手轻轻摩挲着甯阶的眉梢,哑声道,“而你又如当年一般毅然决然地挡在我的身前。那时,所有的记忆全部回归。”   宓沈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捻着花枝的手轻轻发着颤:“阿阶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可以接受永远被禁锢在窃蓝冰室,不得踏出一步,却没有任何办法接受你受伤,并且是为我所受!”   当年甯阶受了蔷薇刺的伤,后又被归境强行清洗记忆而昏迷月余时,宓沈就在心底发誓——此生,他绝对不会让他的阿阶受一丝的伤。   哪怕甯阶只是被人伤到一根毫毛,他宓沈也绝对不能接受。   是以当甯阶再次受伤的场面出现在宓沈眼前,被封锁的记忆宛如泄洪一般,再也控制不住涌入他的脑海。   所有的记忆在顷刻间,全部落下。   甯阶没想到宓沈直到现在也没有从他年少受伤中走出。   他忘记掐自己的手,而是慢慢伸过去轻轻握住宓沈的手,想通过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给宓沈,让他感到暖意。   甯阶轻声道:“师尊,当年的伤以及现在的伤都已经好了,你不要再为此自责了,好不好?”   宓沈平复了一下情绪,轻声道:“好。”   随后,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是宓沈率先打破沉默。   他问道:“阿阶,你不好奇我和伏凇的关系吗?”   甯阶敛目道:“师尊……你是怎么想我的?”   此刻,甯阶完全没有面对伏凇时的坚定。   他感到抓狂,感到恐惧!   宓沈一怔,旋即明白伏凇告诉了甯阶一切。   沉默片刻,宓沈看着垂眸的甯阶,小声问道:“阿阶,你恨不恨我们?”   甯阶一怔。   宓沈见甯阶不解,便明白伏凇只告诉了甯阶一部分,而隐去了另一部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阿阶,你所有的苦难是我们造成的,哪怕后来我们赋予你世人无法比拟的天赋,哪怕给予你强大的修为,但我们依旧不能否认——你父母的死亡,你年少的流离失所,我和阿凇必须要负一定的责任。”   何为主角?   便是所有痛苦汇集于一身,陷入绝望,随后凭借着过人的聪慧、坚韧的性子以及果敢的行动,从而绝地逢生!   宓沈苦涩道:“在我还未恢复现世的记忆时,我也曾恨过我的母亲,我不懂她为什么要送我来到梁陵。如果有选择,我宁愿跟着她贫困潦倒,也不愿成为万人敬仰的微雾仙尊。”   “其实……”甯阶握紧宓沈的手,开口道,“我一直认为我是上天安排在你成仙路上的一块石头。你迈过去,我便是垫脚石,你若迈不过,我便是你成仙路上的拦路石。”   成为你的垫脚石,心甘情愿。   但若成为你的拦路石,却万分惶恐。   没有人愿意横在自己爱的人路中。   宓沈怔然。   甯阶见宓沈脸上露出痛意,他轻轻攥了一下他的手,莞尔一笑:“不过这个已经不再重要。”   “关于我的父母,”甯阶敛目道,“你其实不用太在意。入魔后,我便恢复了记忆,也记起了那些前尘往事。”   甯阶垂眸摩挲着宓沈的手,轻声道:“守护你的父母,是他们选定的道,最后他们为之死也并不后悔。虽你我相遇时我狼狈至极,但后来也是你护了我一生。我之前便未恨过我的父母,更何况我后来也遇到了我想守护的,我就更加明白他们当年的选择。父母的事,便已成为前尘,你不要太自责。他们如我一般,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慢慢低下头,捂着宓沈的手,把脸颊靠了上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脸。   “要说苦的话……从前,并未有苦,非要说是苦的话,就是你常年闭关,我见你不得。如今知晓你曾参与了我的一生,过往的遗憾全部消泯,唯剩……”   甯阶倏地停下。   他想到仇修的事,倏地不敢再开口。   宓沈也倏地明白了甯阶未尽之言。   唯剩……相知相爱相守之情。   可这些我有吗?   我能留住你吗?   宓沈此时才意识到,甯阶比他想到还要彷徨与恐惧。   宓沈刚想把手从甯阶手中挣脱起来,就见甯阶倏地抬起脸。   “阿阶。”   “师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甯阶怔了一瞬,敛目轻笑道:“还是师尊先说吧。”   宓沈犹豫片刻,还是觉得自己先说。   他正色道:“阿阶,接下来的话你要认真听……”   没等宓沈说完,一声爆裂声穿到窃蓝。   两人脸色一变。   是防御大阵!   --------------------   作者有话要说:   1 《咸阳城东楼》唐 许浑   2 《道德经》   宓沈拍了拍我,问:为什么每次我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迫戛然而止呢?   我拍了拍宓沈,回:当然是为了以后更好的促进你们两个的感情啊! 第86章 尘埃淀(五)   甯阶转眸对宓沈道:“师尊,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宓沈紧抿住唇。   防御大阵被人损害非同小可,且此事肯定与仇修脱不了干系。   这时情|爱一事显得无足轻重。   可是若不说完……   宓沈攥紧甯阶的手,声音急促却吐字清晰道:“我的话等战后再说与你听。但仇修一事用不了你我争着去赴死,明白了吗?”   甯阶怔了一瞬,旋即明白了宓沈的意思,他轻轻捏了一下宓沈的指骨,轻声道:“知道了。”   宓沈见甯阶明白了自己的话,这才走到屋外准备召出灵舟。   甯阶看了一下自己的指骨,目光中充满了悲伤,随后施灵告诉郅汝他们,让他们做好防备。   宓沈察觉到甯阶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向他:“阿阶,是伤口撕裂了吗?”   甯阶走去:“没有,只是通知郅汝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   宓沈半信半疑地看向甯阶。   旋即再是砰的一声,就连甯阶都感知到这是白帷的灵力。   宓沈直接变了脸色。   宓沈伸手握住甯阶的手,道:“我们赶紧过去。”   甯阶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眸光轻轻动了一下。   两人匆匆朝议事厅赶去,灵舟还未进入议事厅,甯阶就感到一股强悍的混沌之力朝他们袭来。   甯阶一个揽腰抱住宓沈从灵船上跃下,旋即凝了一个结界,从容地落在议事厅前。   一个面似宓沈的黑衣男子露出一个轻笑:“宓沈吾侄,好久不见。”   伏凇与王沂此时也从窃蓝山赶到议事厅,她一边搀扶起灵力尽失的白帷,一边对宓沈道:“他就是先魔尊仇修。”   甯阶怔了一瞬。   之前他在汝山杀死的仇修并不长这个模样。   仇修听到伏凇的声音转眸看向她,轻笑道:“吾神,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伏凇瞬间怔住。   在这个世上,仇修按理应不知自己的存在,难道……   伏凇脱口而出:“你是从之前的尘世逃过来的!”   仇修轻轻捋了一下衣袖,淡笑道:“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也凑这份热闹?”   他环看了一眼梁陵,目光在宓沈身上顿了一下,随后再移到伏凇身上,继续道:“吾神,不止你有惦念的人,我对这个完好无损的尘世也有执念呢。”   伏凇目光阴了下来:“我之前就奇怪你怎么会突然弄分|身,原来你竟是从前九世逃过来的!”   仇修淡笑道:“吾神,别反应这么大嘛。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来,”他抬袖任风吹襟,“可是你阻拦不了我。”   伏凇咬牙道:“找死!”   一股紫色的灵力萦绕在伏凇的身上,旋即那股灵力汇成利剑,随着伏凇的发力刺向仇修。   仇修不止没有躲,反而张开怀抱,任由伏凇攻向他。   当灵力贯体,仇修的身体瞬间被这道灵力裂开。   但很快,他原本已经分裂的身体又慢慢黏合起来。   仇修轻轻掸了一下胸前的衣襟,淡笑道:“完好无损。”   伏凇不敢置信道:“怎么会!”   她不信,旋即再凝了一道更强悍的灵力刺入仇修的胸膛。   但结果仍入之前一般,仇修被刺穿的地方很快就会愈合。   仇修淡笑道:“吾神,你尝试够了吗?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话落,仇修倏地敛下笑容,抬袖对着伏凇就甩出一道混沌之力。   仇修身后的魔兵看到后,举着兵器也冲了过去。   伏凇一个旋身躲过了仇修的攻击,但仇修岂肯罢休,多数魔气朝伏凇攻去。   其中一道魔气倏地攻向应对魔兵的宓沈。   伏凇瞳孔紧缩:“哥,小心!”   甯阶自然也注意到这股魔气,召出浮朔直接打散这道魔气。   但仇修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攻击宓沈,而是借此转移伏凇的注意力,来攻击她。   果不其然,伏凇一分心,一股魔气未来得及闪躲,让它伤了她的胳膊。   鲜血缓缓把伏凇身上的紫衣染红。   宓沈见伏凇受伤,一道灵力裂开把附近的魔兵刺死后,召出苍璧来到伏凇面前。   他抬手点住伏凇身上的穴道,帮她止住血。   伏凇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目光深沉。   仇修穿过厮杀的乱群,缓步走到伏凇面前。   甯阶倏地把一个魔将爆开,一个飞身来到仇修面前,把宓沈与伏凇挡在身后,用浮朔指向仇修。   仇修丝毫不惧甯阶的浮朔,面色不改继续向前。   浮朔刺穿了仇修的胸膛,但是却不见一丝血。   甯阶察觉出仇修做什么,凝力攻向仇修。   两人同时出掌,巨大的能量在此刻炸开,附近的无论人魔,通通被这股能量给炸飞。   仇修收掌,他淡笑道:“你们伤不了我,但是我却能伤到你们。”   甯阶收手拔出浮朔,他盯着浑身不见一丝混沌之气的仇修,问道:“你想要什么?”   仇修修为虽然不敌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但是只要消耗他们身上的灵力,完全可以杀死他们。   现在他在这里慢条斯理跟他们说着话,就代表他们身上有仇修想要的东西。   仇修颇为欣赏地看向甯阶:“你就是甯捻的孩子吧,脑袋瓜子倒是比你那迂腐的父亲要灵活很多。”   甯阶倏忽露出了一个笑:“仇修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仇修眸中染上一丝兴趣,他哦了一声,问道:“你说说我想要什么?”   甯阶攥紧了浮朔:“你无非是想利用伏凇与阿阶撕裂时空隧道回到过去。”   仇修嗤笑了一声:“我还真的以为你很聪明呢,原来不过也是一个废物。”   甯阶不为仇修的讽刺所动,他继续道:“你当上魔尊后,不断追杀我父亲,无非是要探的魔尊处寂的所在地。”   仇修脸上的笑倏地僵住。   宓沈听完也是一怔。   仇修很快恢复从容的神情,道:“那又能说明什么?他是前魔尊,他活着我这魔尊之位如何能坐得稳?”仇修的瞳孔慢慢竖了起来,赤红色也缓缓染透整个瞳仁,他逼近甯阶阴声道,“我追杀他难道不应该吗?!”   甯阶脸上也倏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伸手凝灵刺透仇修的心脏,轻声道:“应不应该你问我?你究竟是为魔尊之位追杀先魔尊处寂,还是因为别的……而想找到他呢?”   话落,甯阶凝灵再往仇修的心底刺了一刀。   仇修眯起了眼。   之前伏凇伤他的那几招让他根本产生不了痛意,可甯阶这两道灵力,却让他蓦地尝到了骨血被刺穿的痛。   宓沈攥紧苍璧,仿佛仇修准备攻向甯阶,他就把仇修捅成筛子。   仇修缓过那阵痛意,厉声道:“太聪明的人可活不长久。”   甯阶的瞳孔也慢慢竖了起来,他笑道:“放心,定会活得比你长久。”   仇修嗤笑了一声:“小魔孩子,还真的看了不少书。”   旋即,他转身面向人魔厮杀的乱群,高声道:“吾此番前来,不为取尔等的性命,只是祈求吾神赐恩于吾。”   魔兵一听仇修的声音,缓缓停下手。   梁陵上的修士见魔兵停手,又听到仇修这番话,纷纷闪过疑惑。   他们不解地看向甯阶,以求他能给他们一个解释。   伏凇低声道:“不好,他想威胁我把时空穿梭之术告知他。”   宓沈低声道:“阿凇,哥哥会保护你。”   仇修踅身,倾身看向甯阶身后的宓沈与伏凇:“你们不是英雄不是救世主吗?”他缓缓直起身子,看着甯阶,温尔一笑,“现在把机会让给你们。”   这时,一个残臂的人站了出来。   他面向众人,用着完好的一只胳膊与残臂行了一个残礼:“诸君听我说一句。”   “当年甯阶堕魔,诸君为了心中的道义纷纷站出来,与甯阶为敌,为此我们付出了诸多努力,诸君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说着,他看向自己的残臂,苦涩道:“不少君子像我这般落下了终身残疾。”   他的目光慢慢变狠,此人充满恨意地看向甯阶等人,用那只完好的手指向甯阶:“可他们呢!他们只是把我们当做他们扬名立万的垫脚石!他们得到了名利,而把所有的代价都推给了我们!”   “那一战过后,有多少门派消失在修真界!又有多少人死的死、惨的残!”   听到此话,众人不觉都低下了头。   这名修士胸膛剧烈起伏。   良久,他平静下来,淡声道:“诸君,你们若是还想当他们留名青史的垫脚石,就当吧。”他回眸蔑视地看了甯阶等人一眼,咬牙切齿道,“反正我算是不愿再奉陪了。”   他说完就想走。   白帷忍着胸膛的痛意,高声道:“清风把人拦下,与仇修里应外合的就是他!”   甯阶听言,倏地甩出一道灵力,把此人禁锢在结界中。   那人倒也淡定,他转身看向甯阶,冷静道:“怎么,恼羞成怒了?所以来倒打一耙喽?”   甯阶倒也不生气,他静静地看了此人片刻,忽道:“你便是当年站在祭台下阻拦众人杀我成名的卞齐吧。”   卞齐一怔,他没有想到甯阶竟然还记得自己。   旋即他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甯阶叹谓道:“你变了很多。或者说你一直没有变,还是当年那个权衡利弊、急欲成名的卞齐。”   卞齐的脸一红,随即恼羞成怒道:“怎么?护着你为你们梁陵考虑就是君子就是好人,不护住你不与你们梁陵同流合污就是奸|贼小人了?”   甯阶没有理卞齐的话,而是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穿着。   相比之前的青衫,此时的他不仅穿金戴银,就连外衫都是上好的灵丝编织而成。   甯阶忽道:“当年率先站出来的瘸腿少年在什么地方?还是一身青衫吗?”   卞齐立刻明白甯阶口中所说的人是颜凌。   他冷哼了一声,轻描淡写道:“他瘸了一双腿,估计在某次除魔中腿脚不便丧身魔剑下了。”   仇修可没有这个时间在这里听着甯阶与卞齐闲聊,他又恢复初见的款笑:“两位慢慢叙旧,至于吾想要的咒诀,诸君再思量一天也不晚。吾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短短一天。”   话落,仇修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折扇,打开轻轻扇着,踅身就准备走。   但他还没走几步,就被结界拦了下来。   甯阶收手,冷声道:“让你走了吗。”   仇修眼神一凛,他转身合扇,冷下声道:“甯君这是何意?”   甯阶微微歪头:“何意?”他倏忽一笑,“自然是杀意。”   随着甯阶话落,仇修也感觉身体有丝不对劲,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腿竟被藤蔓缠住。   这些藤蔓中生满了刺,还涂着血,针刺入了肌骨,他腿上的血脉被扎破,缓缓留了出来。   仇修淡然一笑,用扇子轻轻一扇,把腿上的藤蔓破坏掉。   他道:“甯君,你的血对我可是没有用的。若你想用杀死白玉将军杀我,可是没有用的哦。”   甯阶嗤笑了一声,道:“谁说用的是我的血。”   仇修看向甯阶身后的宓沈与伏凇,果不其然,宓沈一手搀扶伏凇,另一只手的中指割了一个口子,鲜血变成淡红的灵力,缓缓汇入甯阶的脚下。   原来这藤蔓并不是甯阶所结,而是宓沈所凝!   仇修低眼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再度被缠上来的藤蔓以及上面被腐蚀的血肉,冷笑了一声:“你倒真的舍得让他出血。”   他倏地抬手用扇子割裂甯阶的结界,拖着藤蔓从里面走出来。   仇修一个闪身冲到甯阶面前,抬手扼住他的脖子,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就算他能用血来杀了我这具身体,我也可以去寻我其他的**!”   仇修歪头,目光从甯阶的肩前探过去,望着宓沈笑道:“这个尘世又有几个微雾仙尊可供你割血!”说到这,他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一旦微雾仙尊身死,我也可以随着吾神进入下一个尘世。”   他望着脸色发青的伏凇,款声道:“吾神,咱们至死都不能方休呢!” 第87章 尘埃淀(六)   宓沈惊愕地看向自己怀中的伏凇。   他原本以为仇修不过是想要穿越时空的方法,可若按他刚刚所言,他根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仇修,而伏凇也是从另一个相似的时空而来!   伏凇躲开宓沈的目光,直看向仇修,阴着声道:“你这是打算赖上我了?”   仇修把有些碍眼的甯阶甩给宓沈,打开扇子轻轻颔首:“吾神,我不赖你,我又能赖谁呢?”   宓沈暂停以血腐蚀仇修,用灵力接住甯阶。   他低声问道:“阿阶,你没事吧。”   甯阶淡淡摇头:“我没事。”   虽是这么说,但他的眉头扭在一起,愁意无法消散。   他该怎么办?   甯阶原本以为仙人的血可以杀死仇修,本想借用阿沈一点血把仇修腐蚀掉一部分,旋即再用高笼兄留给自己的血彻底杀死仇修。   没想到!   没想到仇修不止有多个**,而且他还能随着伏凇前往另一个世界。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对付仇修了吗?   仇修看着甯阶眉宇难以消散的郁气,知晓他心中所想。   他微微颔首:“嗯,你想的没错,你们没有任何办法彻底杀死我。”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想奋力抵抗的修士忽然就失去了杀敌的斗志。   是啊,敌人都无法杀死,那他们拼死抵抗还有什么作用?   哐!   有人已经把佩剑扔在地上,自己也像没魂儿般瘫坐在地上。   “呜!”   有几个没有像烂泥一样躺在地上能晒一会儿太阳是一会儿的小修士,抱着自己的佩剑止不住地哭泣。   一时之间,悲伤与绝望笼罩着整个梁陵。   仇修对于自己这番话产生的一片无能悲呜声甚是满意。   他桀骜地蔑视垂头丧气的众人,手腕轻摇,用折扇缓缓扇着风。   甯阶眯起眼睛,他直起身,用浮朔割伤自己,旋即刺向仇修。   仇修也由得甯阶行动。   沾满甯阶血的浮朔刺入仇修之后,仇修翩然往后一退,等浮朔脱离他的胸膛之后,仇修胸口上的伤再次慢慢愈合。   仇修一甩扇,把甯阶打跌在地。   他望着甯阶不服输的眼,蹲下身用扇柄轻轻拍着他的脸,叹谓道:“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说着,他的目光迸发出恨意,手腕一狠,甯阶的脸上被印下极深的红痕。   仇修恨意道:“就跟你那没用的父亲一个样!”   宓沈眼神一凛,召出苍璧倏地刺向仇修。   仇修用扇柄挡住苍璧的剑刃,旋即一个反手,就把苍璧甩了出去。   仇修站起身,冷冷地看向宓沈兄妹,阴着声道:“不用这么着急送死,等吾拿到穿越尘世之术,看在你们父亲的份上,肯定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宓沈召回苍璧,把伏凇交给一旁的王沂,把血抹掉剑身上,冲了上去。   仇修看着宓沈这张颇像戎宿的脸,恨意再度滋高。   他顾不上苍璧上的血会腐蚀他的肌肉,握紧折扇冲了上去。   顿时间,剑光四射。   两人身上迸出的能量冲击四周,无数乌云不断滚涌翻腾。   苍璧发出的剑光似闪电天雷般,耀人眼目。   此时天昏地暗,宛如天之将崩、地之将裂。   两人交织良久,宓沈虽伤了仇修,但却并未消耗掉仇修身上那变态的混沌之力。   宓沈很快由于灵力的消散,慢慢处于下风。   而这时仇修再次使诈,抽出一丝魔力攻向甯阶。   宓沈明知甯阶有能力躲开,明知仇修这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但是还是因为担心甯阶的伤势,分了心神看向他。   仇修立马抓住这个空隙,用混沌之力把宓沈的腹部贯穿后,旋即把他踹倒在地。   之后,仇修做到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狠狠踩住了宓沈的脸。   仇修扭动僵硬的脖颈,强压下浑身沸腾起来的血,阴笑道:   “戎宿做梦也没想到,她一直看不上我,今日她的儿子的脸却被我踩到了脚底。”   宓沈想要挣扎起身,但仇修却往宓沈的背上再度打了一击魔力,这道魔力像之前那道一般贯穿了宓沈的另一侧腹部。   “师尊!”   甯阶顾不上自己体内的内伤,催动浮朔砍向仇修的腿。   仇修倏地落下一个结界,趁着结界消泯掉浮朔一半灵力之时,旋即一个扇力,改变浮朔的方向,把浮朔掷向甯阶。   甯阶一把抓住浮朔。   他看着宓沈身上的血,脸上的沈字图腾再次浮现出来。   不行我要冷静!   甯阶阴沉地看着仇修,攥紧手中的浮朔。   但他此时却被一件往事禁锢着,根本无法冷静。   那是他和宓沈在桥上互等之后。   当年甯阶为了躲避宓沈,不小心误入了青楼,结果被马家人看上。   幸好宓沈当时已经注意到他入错了地方,连忙赶进去,这才救了甯阶。   但当时甯阶身上被强行灌入的药开始生效,宓沈一边保护怀中挣扎的甯阶,一边挡住马家人的攻击。   可宓沈当时的心思都在药力扩散的甯阶身上,一个走神,被马家用匕首刺穿了肩膀。   ……   想到这,甯阶眼中的红意更甚。   王沂等人也想攻击仇修,但纷纷被仇修扇倒在地。   仇修看着甯阶发红的赤瞳以及脸上露出的沈字,他的赤瞳也被逼了出来。   仇修眯起眼看着甯阶脸上滚涌着混沌之气的图腾,不由想到自己那愚蠢之极的从兄曾难掩喜意地向甯捻展示他脸上的宿字图腾。   仇修的指骨吱吱作响,他咬牙道:“你脸上的图腾丑到简直侮辱了我们毕罗一族!”说完,折扇上的利刃闪出,攻向甯阶。   甯阶侧身躲挡,没想到利刃却从扇上抽出,一个回旋割伤了甯阶的脸。   点点血珠从伤口处汇集,流了沈字一脸。   甯阶擦拭掉眉上的血,强忍沸腾起来的血,勉强冷静道:“仇修,你难道不想告诉世人你为什么脱离毕罗一族、设计害死我父母、逼死你兄嫂吗?”   仇修脸上的恨意连同他身上沸腾起来的血都顿时冷住。   良久,他攥紧手维持住自己一脸的倨傲,冷哼一声:“呵,一群蝼蚁也配?”   甯阶把涌到喉头的血咽下,继续道:“当年戎宿不仅先你一步救下了你的兄长,还当着世人昭示了她对你兄长的爱意。哪怕到现在,无论是人界的典籍小说还是魔族的传记,只要提起魔尊处寂,”   甯阶赤红的瞳仁死死印着仇修的脸,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微弱神情。   “所有人魔想到的都是只身前去惩戒台,救下处寂后并当着当时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宣布与他们为敌的戎宿!”   血再次从甯阶的额角流了下来,很快就覆住了他的眼。   他抬手抹掉血,哑声道:“可是没有人知道当年坐镇魔界、一听说处寂有难就不顾一切只身前往梁陵去营救他的你!”   甯阶往前试探性地走了一步,缓声道:“难道你真的不愿让世人知道你的情谊吗?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渴望得到重要之人的认可。”   他目光紧盯着仇修,缓步向前趋着。   “但他们却都认可世人,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世人知道我们到底跟他们有多配!”   仇修没在乎甯阶的接近,而是环顾了一眼梁陵。   这四周的环境是多么熟悉啊。   ——同样的人拥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的目光同样的集中在几个人身上。   仇修目光再度游离,他看着身着窃蓝衣袍的甯阶,恍惚之间宛若看到了当年的戎宿。   她也是这般,一身蓝衣,提着剑,额上流着被戎鸣打的血,像个天神一般挡在他那从兄面前,彻底迷了他从兄的心窍。   趁着仇修精神恍惚,甯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踹开仇修的腿,抱着重伤的宓沈滚到了伏凇面前。   伏凇立马接住宓沈,旋即割伤手指,一边把血喂给他,一边凝灵帮宓沈疗伤。   就当伏凇把自己的血递给甯阶时,甯阶轻轻推开伏凇的血,颤着身子站了起来。   仇修盯看着甯阶,见他因伤痛而动作微显地拂去身上的灰尘。   此刻,他仿佛看到当年自己败阵时也是像他这般,抿紧唇,固执地想要维持自己的骄傲。   仇修忽道:“甯阶,你可知你母亲厉辞原本应该嫁与我为妻,为我生儿育女。”   他看着甯阶不屈倔强的脸,多年冰冷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温情,“我虽与你母亲从未越礼,但此刻,我真的感觉你不像是甯捻的儿子,而应该是我跟厉辞的孩子。”   仇修不觉叹谓了一声:“真的是太像我了。”   都是那样脆弱而又顽强。   甯阶握紧了浮朔,道:“可惜,我身上流淌着的是甯捻与厉辞的血。你知道为什么你从兄擅自决定取消你与家母的婚约,而把她许配给家父吗?”   仇修眯起了眼,身上的杀伐之气再次泄露了出来。   “为何?”   因为他的眼中没有爱?   还是因为厉辞爱上了那个除了唯命是从外,什么都不知道的呆板?   ——不。   追根究底,是处寂从来都瞧不起他!   甯阶抹掉嘴角的血,道:“因为你心中没有道!”   ……   仇修先是被这答案惊愣了片刻,旋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仇修捂着腹部,笑道:“甯阶,你在说什么傻言傻语呢?我们可是魔,魔是没有道的!”   甯阶坚定回道:“不,魔是有道的。我们毕罗一族之所以在魔界修为如此之高,是因我们毕罗一脉本就是仙!”   仇修瞳孔紧缩。   他旋即把目光集中在伏凇身上。   伏凇眼神复杂道:“我在创造毕罗一脉时采用了一句话,”她一字一顿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1”   仇修瞠目欲裂:“一派胡言!”   宓沈把血咽进去后,道:“蛇乃鱼所化。蛇与猴,本就是鱼。”   宓沈身上再度泛起了骨头尽裂的疼痛,他缓了一下,继续道:“我身上的血之所以能腐蚀你的肌肤,不只是因为我是创世神之兄,更重要的是净化混沌之力的净脉选择了我。所以我的血才能腐蚀被欲望与不甘充满的你!”   一旁的白帷听到净脉两字,倏地想到什么。   他立马挽起自己的衣袖,忍着痛意用匕首割下了护肩处的肌肤。   甯阶继续道:“魔族史上有位魔尊爆裂而死。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背叛了身上的净脉,以致净脉与他身上的混沌之气相冲,是以才爆裂而死。”   仇修红了眼。   逡巡,他满目猩红地挽了一个笑:“就算魔族有道又如何?既然它不选择我,我现在又何必去就它!”   仇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温润的指腹,嗤笑道:“没想到,我竟错了这么多。这双手已经沾了太多的血,现在更是想要弑神。我既已注定无法成佛,”他收手赤红色的眸子盯着宓沈,乖戾笑道:“索性破罐子破摔,哪怕杀掉你,我也要穿回过去,让他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我这个从弟!”   甯阶见仇修朝宓沈冲了过去,立马握住浮朔迎了上去。   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铮鸣声。   仇修眄睨着甯阶,邪笑道:“怎么办,我还是很喜欢你呢。这样吧,我便先送你下去,这样下一个尘世,你还真是我的儿子!”   甯阶沉声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去破坏另一个尘世。”   仇修嗤笑了一声,轻慢道:“志向虽好,但没有办法,一切皆为空想。”   这时,白帷忽道:“浮璧溯月!”   --------------------   作者有话要说:   1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来自《地藏菩萨本愿经》   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欢乐!同时祝老师们教师节快乐! 第88章 清风留(完)   浮璧溯月!   宓沈从秘境中寻到苍璧与浮朔两把灵剑之时,墙面上就刻着这四个字。   苍璧除了取自苍璧玉,也是映了浮璧溯月中的璧字!   仇修显然也知道这四个字的来历,对此并不在乎。   白帷苍白着脸,撕下衣袍,旋即忍着冷汗把它贴在血肉上。   归境惊愕地看着白帷骨上刻记下来的功法,不觉喃喃道:“师兄……”   白帷感觉功法印得差不多后,旋即用力抛给了宓沈。   宓沈看了一眼菘蓝布上用血写得功法,并未仔细看,直接把目光集中到白帷血流不止的手臂上。   他失声道:“师兄!”   白帷勉强扯了一个笑:“当年你寻来这两把宝剑后,他短暂从癫狂的状态中恢复了冷静。这是他突然发现两把剑上的残卷,随后研究出来的功法。其毁坏力特别强,对付仇修应该可以。”   宓沈攥紧了这功法,旋即召出苍璧,想要割手喂白帷以了他身上的伤。   白帷道:“何因,阻拦他!”   何因立马用灵力打宓沈手上的麻筋上,宓沈手臂一麻,苍璧从他的手上掉落下来。   白帷有气无力道:“你留些力气激起浮璧溯月阵吧。我这里有俯林。”   归境把白帷半圈入怀,一边用体内仅存的灵力输入他的体内,一边让何因喂了白帷一些止血药。   归境哑声道:“师兄这边有我,你放心即可。眼下仇修才是最要紧的事,他若不死,我们同样难活!”   何因也把自己体内的灵力缓缓输入白帷体内,他对宓沈道:“清风,师尊这边有我和师叔,你快去对付仇修。”   宓沈见白帷的血止住,这才满怀复杂的情绪再次打开这菘蓝丝绢。   ——上面的功法是浓缩的剑式。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剑式白阑应该是为了对付他父亲处寂以及自己所制。   后来教给师兄,也是害怕师兄控制不住自己,为了让自己当整个梁陵的垫脚石,又生怕师兄违逆他,这才把剑式刻在师兄的骨头。   而且……恐怕这也是白阑第一次在白帷身上尝试刻印。   伏凇这时也想起了这个设定。   当时正好是她的生日,宓沈匆匆从外地赶了回来,给自己做了满满一桌饭菜。   两人围坐在石桌旁,宓沈采了一朵蔷薇放在礼盒上。她打开礼盒,里面正是一块苍色的玉璧。   温润的玉映着天上的明月,细腻而又明亮。   处孟轻声道:“浮璧溯月,我的妹妹一直很好,她会一直开心向上。”   晚饭后,伏凇虽在继续码字,但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自己胸前的玉璧。   那时她就想,如果这本书有一个最大的bug,名字不如就叫浮璧溯月吧。   书中的人物无论是谁,只要得到浮璧溯月,就能毁掉这本书中的任意一个角色。   伏凇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功法。   没想到,她当时并未写入正文只是写在大纲一角的浮璧溯月,竟然以剑式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果然,这个世界虽按照她的想法进行中,但也有它自己的逻辑以及衍生。   伏凇阖上眼,复又睁开。   她用灵力召出了雪梅凤尾琴,蕴着灵力开始弹奏杜芜小调。   仇修听到这个熟悉的音调,强悍的攻击顿时落了下来,甯阶趁此把仇修踹到在地。   宓沈见此立马道:“阿阶,不要恋战,速速过来!”   甯阶也听了一两嘴白帷与宓沈的对话,知道这功法是可以用来对付仇修的。   虽然甯阶也不确定这功法是否有用,但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甯阶一个旋身来到宓沈身边,盘腿坐了下来,与宓沈合掌共同练习上面的剑式。   仇修被甯阶踹到在地时,意外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看着血水中自己发狂的脸,可悲又可笑。   沉默良久,仇修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他捂住胸口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仇修勉强稳住身形,脸上的魔族图腾被彻底逼了出来。   他抿掉嘴角的血,讥笑道:“吾神,果然你最懂得攻人弱处!”   王沂看着仇修脸上浮现出来的寂字,心中也是一骇。   他听阿凇说过,魔族中人皆有图腾。在成年之后,魔族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更改脸上的图腾。   如郅汝脸上的处字,再如甯阶脸上的沈字。   不过大多数魔族中人是不会更改自己脸上的图腾,而是继续使用族腾,以来证明自己血统的尊贵与修为的高强。   没想到……仇修脸上的图腾竟然用的是处寂的寂字!   不过想来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仇修杀甯捻登上魔尊之位,把自己亲族毕罗灭族,就是想把处寂逼出来。   直到现在,他弑神也是为了回到过去,去向处寂证明他并不输于甯捻。   仇修面容抽搐,身上的混沌之力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外发散,巨大的灵压几乎要碾碎在场所有人的内脏。   这首杜芜小调他曾在魔界听了无数遍。   戎宿怀宓沈时闹喜闹得厉害,脾气也因此极其暴烈与敏感。   处寂为了安抚情绪失控的戎宿,便给她弹奏他们定情的杜芜小调。   明明最怕疼的从兄,却为了学这首杜芜小调,不断割伤十指指腹,魔血沾满了这雪梅凤尾琴的每一个角落。   而他呢?   他那么怕打雷,央求处寂留下,陪他一起渡完魔界这少有的雷雨季节。   可处寂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自己,还说有要事要办。   他的要事办到最后,就是把戎宿这个女人带回了魔界!   仇修脸色不断扭曲,最后他怒声道:“你TM的给老子换首曲子弹!”   话虽这么说,他扔掷出的扇子在空中旋转成一把利刃,径直朝雪梅凤尾琴砍去!   足见他有多恨极了这张雪梅凤尾琴。   王沂同时也催动自己的云铁扇去挡,但云铁扇还未与之正面刚上,就被那把扇子的灵力给劈成了两截。   王沂见云铁扇阻挡不住,立马站在伏凇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来挡。   就当王沂以为自己命尽时,浮朔出鞘一招把仇修的扇子砍断。   仇修看着浑身盛满灵力的浮朔,眯起眼了。   他召出他真正的武器——不体剑。   浮朔丝毫不畏惧不体剑溢出来的混沌之气,它直直朝不体剑冲了过去,不过在短短路程之内,它剑身上的灵气尽退,而是散发出与不体剑相同的混沌之气。   苍璧也冲了上来。   三剑在天际来回变化,黄尘瞬间暴起四扬。   杀伐之气混杂着灵压扑滚来而来。   白帷看着三道阴阳剑光,眉头紧蹙。   浮璧溯月剑式讲究人剑合一,现在在上面决斗的不只是三剑的剑灵,而是他们的主人!   刺耳的声音不断与伏凇的琴音交织。   伏凇身上的紫色灵力源源不断地散入琴音之中。   王沂见她眼角以及唇边染血后,立马来到伏凇的身后,为她输送着灵力。   众人原本就受灵压之苦,如今再加上这甩出来的剑风,诸多修士不觉一边忍受灵压带来的苦楚,同时躲避上面甩出来的凌厉剑风。   卞齐见仇修一直被伏凇的琴音扰得精神恍惚,顿时恶意丛生。   他一边像其他修士那般躲着凌厉的剑风,另一边悄悄抽出佩剑,从背后准备刺向王沂与伏凇。   但他还未接近王沂与伏凇,他的心口就被一道剑给贯穿!   卞齐低头看着剑身上的名字,嘴角溢血地转头看向剑的主人——颜凌。   他不敢置信道:“你……你用……用我赠……赠你的剑……杀我?”   颜凌眼神复杂道:“卞齐,不要让你内心的恶再继续控制你了!”   卞齐说不出来话,他忍着犯黑的眼,看向颜凌的腿。   颜凌的腿跟他的手臂一样,都在六年前的大战之中被魔物砍伤。   但之前他只伤了一条腿,而现在另一条腿也不再存在。   一位原本应令人钦佩的英雄,却只能靠这幅破轮椅才能勉强维持仗剑行天涯的梦!   卞齐恢复了一丝力气,咬牙道:“我……只是……只是在夺回……应……应属于我……我的东西!”   颜凌痛声道:“名利原本也是属于你的。但是你居功自傲,谁都瞧不起,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你要知道,从未有一世的荣耀,哪怕连微雾仙尊都没有!”   卞齐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杀了我?”   颜凌哀声道:“你,已恶欲熏心,我不得不出手!”   卞齐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你……在我痛苦时……远离我……而现在……又杀了……杀了我!你……算什么……东西!”   话落,卞齐再也没有力气,手腕一松,与他胸膛中相似的剑滚落在地,他也随之跪在地上。   颜凌缓缓朝卞齐走去,他从怀中拿出两人初结交时的发带,取下卞齐头上昂贵的发冠,随之把发带系上。   他驱动轮椅弯腰捡起卞齐的剑,苦笑道:“你说得对,我也不算东西。在你堕落时不是拉你一把,而是与你割席断义,反倒把你推得更深。是我的错,是我当时怯懦了,亦是我当时害怕了。”   他抬眸看向卞齐,把剑交到卞齐的手中,轻声道:“卞兄,这次我不再懦弱了。我来拉你一把。”   话落,颜凌扶起卞齐,身子轻轻后仰,用灵力撑起卞齐的手,旋即让卞齐的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颜凌轻声道:“卞兄,我来带你……重……重找我们……我们的道。”   颜凌颤抖地举起手,发出他最后的一道命令:“卞齐、颜凌,裂!”   两道灵剑一横,两人的心脏骤裂,旋即都无了生息。   而在此时,三剑在空中也互斗良久。   剑气四散,以致不少山体拦腰崩塌,不少低级灵器更是直接被抹灭。   不体剑不断被逼,浮朔与苍璧在空中快速螺旋。   很快,不体剑被浮朔与苍璧一阴一阳中碾成了灰粉,消泯在空中。   仇修噗地喷出一口血,他抬眸看着天上一阴一阳旋成太极图案的浮朔与苍璧,嗤笑道:“我败了。”   他旋即再把目光转向甯阶与宓沈,邪笑道:“不过这个肉身腐烂又如何,我还可以去寻我下一个分|身,你们还是弄不死我。”   仇修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不,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宓沈忽道。   甯阶转眸看向宓沈。   宓沈道:“魔族分身术有一个条件,即不能相互厮杀。”   甯阶自然也知道这个条件,但问题是仇修并未与他的分|身相互厮杀。   仇修自然也想到这点,他敛目嗤笑,慢慢等着自己这具身体消散,等着自己的灵识飘向另一具分|身。   但仇修刚闭上眼不久,就察觉出不对。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灵识也在慢慢消散。   仇修惊愕道:“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杀死了我的分|身!”   宓沈掀开自己的衣袖,手腕上赫然浮现出一道疤痕。   宓沈淡声道:“我之所以六年才醒,是因为前三年用的是王真的血,直到后来灵识全部归来,这才重新拥有我的灵脉。”   仇修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宓沈敛起衣袖,道:“因为他要洗掉污秽,干干净净地去见元西。所以我跟他结契。”   一开始,王真主动要求进梁陵的惩戒塔。   没成想,王真竟然从惩戒塔中活了下来。   白帷认为王真或许命不该绝,便把他放了出来。   王真出梁陵后,一直不断行好,想要洗掉自己身上的血腥,以希之后灵识再聚之时可以干干净净地与元西相遇。   但是他发现这样时间太慢,再加上阿凇当时的确需要一位修为强大拥有混沌之力与灵力的人给他灌血,便让他照顾自己。   自己恢复记忆后,王真遵守与伏凇的约定,半隐从前,与自己说了这件事。   那时的处孟心底良善,见王真如此情深,便答应下来。   直到今日,宓沈才知道王真是仇修的分|身。   而刚刚,仇修与自己相斗,且动了杀意,这相当对王真这个分|身动了杀意。   于是破戒,仇修不再拥有分|身。   仇修怔了一瞬,旋即拖着散灵的身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伏凇面前。   他怒声道:“我只是跟他要个证明,只是要一个认可!你是神,不是说神最是怜悯世人的吗,你为什么就不怜悯怜悯我!我TM的就是想回到过去跟他要个认可而已!”   哪怕是咆哮,但他的声音到了最后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这个扰乱时空的人到了最后的最后,只留下一句不甘心的“处寂”便彻底消散三界之中。   甯阶也不在乎处寂最后爆发出的情绪,他走到宓沈跟前,牵起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抚摸着他的伤痕,目光中不断露出心疼。   就当宓沈想要安抚甯阶低沉的情绪时,他的身子倏地被一道光罩住,旋即慢慢浮了起来。   一声凤啼响彻天际,唤出七彩锦云。   天上的乌云彻底消散,无数白玉做得台阶缓缓从天门落下,降到宓沈的面前。   “天门开了。”有人道。   甯阶看着浮在空中的宓沈,喉间倏地涌上了铁锈味。   他攥紧了手,死死看着雪秋神母等众神翩然走下台阶缓步朝宓沈走去。   雪秋神母庄重地走到宓沈面前,她行了一礼,温语道:“微雾仙尊,好久不见。”   宓沈敛下自己倏地杂乱起来的情绪,回礼。   再是一声凤啼,两只金色的凤冲下云霄,围绕着梁陵散发灵力。   随着凤翔,无数灵力落在众人身上,众人身上的伤随之慢慢愈合。   雪秋神母等众神旋即再向伏凇行了一礼:“吾神。”   伏凇轻颔。   打完所有招呼后,雪秋神母向前走了一步,对宓沈道:“微雾仙尊宓沈救世有功,妾等特奉天命,来恭侍微雾仙尊回归仙界。”   宓沈下意识看向甯阶。   而甯阶却别开宓沈的目光,踅身走到何因的身后。   如果注定不会被选择,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在选择之列。   何因面色复杂地看了甯阶。   他叹了一口气,旋即侧身挡住了甯阶。   宓沈见此一怔。   此时,钟声响彻天际。   雪秋神母再度开口道:“仙尊可愿随妾等回仙界?”   宓沈回首,他看向雪秋神母淡声道:“可仍如从前,不可干预人魔两界?”   雪秋神母也不意外,她温婉回道:“天规如此。”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仙尊刚刚经历了仇修一事,更明白此规缘由。修为越强,毁灭三界的可能越大。鱼变蛇危害已是如此,更何谈猴变蛇?唯有无欲无求,三界方可平衡。”   宓沈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愿成神。”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在场的诸多修士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旋即,目光不约而同地注视到一旁的蓝颜身上。   甯阶一听,瞳孔倏地收紧。   他不再避躲,从何因身后走出,惊愕地望向宓沈。   白帷等人脸色未改,像是早已预料到宓沈有会这种可能。   雪秋神母仍淡然款笑问道:“妾身斗胆,敢问仙尊为何不愿成仙?”   宓沈环视一眼梁陵,他轻声道:“因为我无法放弃这个红尘。”他回眸再度看向雪秋神母,“这个红尘中充满了算计充满了利欲熏心,但同样是这个红尘让我遇见了爱我的人以及我爱的人。”   他淡淡摇头道:“成仙后要我放弃这个我爱的尘世,我不愿。”   雪秋神母轻声道:“您真的不愿成神?”   宓沈无比坚定道:“不愿!”   雪秋神母看着宓沈,云雾缥缈之间,宛如见到当年的高払。   其实众人不知,高払有第二次成仙的机会。   不过那时,高払已经有了妻儿。   他的妻子与甯阶一般,为了不阻碍其成仙,与自己手中的蔷薇一般悄悄地躲了起来。   高払见自己的妻子离开,眼中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他匆匆向自己告别道:“多谢神母在仙界时的照拂,高払无能,实在难受天恩。在仙界那么多年的岁月里,仍无法适应仙界。或许天也注定高払非是仙界之人,是以,”他抬眸看向自己,“我想留在人界,哪怕身受堕仙之苦,也甘之如饴。”   随后,他毫不犹豫又脚步坚定走向了他妻子的藏身之地。   他轻轻把人抱了出来,低语哄着情绪低沉的妻子,甚至幼稚地作势要抢他妻子手中的蔷薇。   一来二去,他妻子压抑的情绪终于让他引泄出来。   高払抱紧他的妻子,款声安抚。   他催动灵力再次凝出一朵蔷薇,把它簪在他妻子的发鬓上,无比郑重地在她的额中落下一个珍惜之极的轻吻。   思及旧事,雪秋神母眼神不免有些恍惚。   最终,她挽了一个笑:“妾等尊您之意。”   雪秋神母淡淡挥袖,她额上的蔷薇散落飘向金凤,额间的花钿化成金色的仙界的图腾。   两只金凤得到雪秋神母之命,一个旋身收回仙灵直冲云霄,消失了踪影。   天阶也发出轰隆之声,随后从最低一阶开始,逐渐消失。   雪秋神母一等最后向伏凇行礼:“妾等在仙界静候吾神归位。”   伏凇淡声道:“你们归去吧。”   雪秋神母再度作揖,旋即消失在空中。   宓沈从天上俯看着甯阶,旋即催动灵力朝甯阶飞去。   临到甯阶面前,他翩然落地,徐步走向甯阶。   甯阶喉结激烈滑动片刻,喃喃道:“师尊……”   宓沈走到甯阶面前,用灵力帮他抚平额角的伤,随后慢慢下移,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眉梢。   宓沈的这张脸仍是一派冷心冷情,他缓声道:“当年在魔界,我就曾想过,如果我有选择的话,我将毫不犹豫地奔向你。”   他脸上冷意渐渐散去,宛如春冰消融。   他轻声道:“所以这次我有选择,我选择走向你。”   宓沈顿了顿,他手慢慢下移紧紧握住甯阶的手,认真道:“你曾说你留不下人世间的清风,但是阿阶,你可以留下一个名为宓沈字清风的人。”   “所以……你愿意吗?”   甯阶眼角倏地涌出几滴热泪,他轻声道:“师尊……”   语气虽是低而小,但动作却是干净而又利索。   他小心翼翼却又强势地抱住了他的清风,低声道:“阿沈,我爱你。”   宓沈环抱住他,同样低声道:“阿阶,我也是如你爱我这般爱你。”   窃蓝荧莲常在,终等离人归来,洗去一身倦意,月下共赏花开。   这世间,或许气佳景清,或许又是风凛冱寒。   而这天地,之后又会沧海桑田、多经变迁。   三界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但在之后的岁月里,春生万物,香花舒展,每逢清风过隙时,两处魂魄惊鸿相遇,从此留下万古情长。   声声木仍在,你我情意长绵!   --------------------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一下师尊名字的由来,沈还有另外一个读音chen,同沉。所以阿阶的剑名为浮朔,意思是扶住上升的意思。本来想写进去的,但是发现插不进去,所以就在这说一下啦。 正文完结了,感谢陪伴,笔芯!!!   番外 第89章 指上花   “哈~”   甯阶骤然睁开双眼,刻刀从手中滑落,割伤了他的手指。   “师尊!”   甯阶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连忙跑了出去,去寻宓沈。   甯阶刚出房屋,就见宓沈身着一身窃蓝色的衣服,站在桃花树下,手执一副美人抚花图,细细地观赏。   宓沈听到慌张地脚步声,微微敛图,侧眸看向甯阶。   宓沈看到脸色仓促未减、有些懵然的甯阶,脸上浮现疑惑:“阿阶?”   甯阶回神,连忙跑到宓沈跟前,扶住他的肩问道:“师尊,你没事吧!”   宓沈被倏地一问,脸上有些茫然:“无事。”但他见伴侣这么问,不由关切道:“阿阶,你不是去取玉钩要与我一同赏花吗?为何这么紧张?”   甯阶听到回答瞬间怔住。   师尊从不对自己自称我的。   宓沈这时也闻到一股血腥味,他把画收到灵袋中,顺着腥味看向甯阶的手指。   果然,他的手指在涓涓流着血,在他衣袍上浸出一片黑意。   宓沈轻轻攥住甯阶的手,淡眉轻蹙:“怎么受伤了。”说着,用灵力止住甯阶的血。   止血之后,被刻刀划破的狭长伤痕浮现在两人的眼前。   宓沈心疼地用指腹轻轻抚了一下:“这道疤恐怕须得月余才可消除。”   甯阶见不得宓沈脸上露出心疼,连忙道:“只是小事,师尊不必忧心。”   说完,他抬头看向四周。   见宓沈没事后,甯阶紧张的心慢慢缓了下来,理智也重合灵台。   通过周边的环境,甯阶认出这是窃蓝山。   只是,他们刚刚不是在江家祠堂吗?为何会突然回到窃蓝山?   宓沈听到甯阶对他的称呼怔了一下,又见他环顾四周的环境,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宓沈忽沉声道:“你……”   没等宓沈说完,甯阶忽道:“师尊,你刚刚在赏画吗?”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副画应该是伏凇赠的。在灵舟上,他见过一副类似的画作。   宓沈没有说话,握住甯阶的手,凝了一股灵力输入他的体内。   甯阶由着宓沈的灵力在他体内游走。   温和淡蓝的灵力回到宓沈的手中。   灵力显示这的确是甯阶,毋庸置疑。   宓沈收回灵力,认真道:“阿阶,可是近日累着了?你今日有些怪怪的。”   甯阶轻轻“啊”了一声。   宓沈先回答甯阶的问题:“今日你说阳光甚好,正值桃花纷飞,便想与我一同赏花。恰巧你想到该做什么样式的玉钩,便想去拿刻刀与玉。”   甯阶没忍住,再“啊”了一声。   宓沈抬手摘取下飘进甯阶发丝间的桃瓣,轻声道:“回来,你便是如今的模样。”   甯阶脑海中掠过一条思绪,但他顾不上抓住,连忙问道:“师尊,我们不是在汝山的江家祠堂吗?怎么回了窃蓝?”   宓沈怔了一瞬,回道:“阿阶,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甯阶的瞳孔一震。   师尊的意思是——现在是几年后!   见甯阶怔住,宓沈脸上的担忧越发深重。   他凝了一只白色的鸾鸟,对它呼了一口气,道:“师兄,请速速来到窃蓝山。”   鸾鸟振了振翅膀,展翅从宓沈的手指飞离,朝归境山飞去。   甯阶勉强稳住心神,伸手轻轻抚平宓沈紧皱的眉,轻声道:“师尊,弟子无事。”   宓沈原本还有些赏画的心情,但再听甯阶唤他为师尊,称呼自己为弟子,轻松的心情骤散。   宓沈捉下甯阶的手,牵着他走向房间。   甯阶也瞧出宓沈是真的不放心自己,便乖巧地由着宓沈动作。   临到桥上时,宓沈停住。   他转身看向湖中闭合起来的荧火莲,问道:“阿阶,你可还记得这荧火莲?”   甯阶认真回道:“记得,是弟子亲自从秘境中求来的。弟子还记得师尊初见这荧火莲时恰逢夜晚出关。”   说到这,甯阶脸上不觉浮现出一丝羞涩。   他眼神直勾勾看着宓沈,脸上带上一丝腼腆继续道:“弟子当时满脸泥泞,着实有失体面。”   这时,归境收到宓沈的消息立刻御剑来到窃蓝山。   他刚到窃蓝,就见这对夫夫执手凝眸相望,眼中涌动着缠绵的秋情。   归境轻咳了一声,拂袖背手,开口道:“清风,你着急唤我所谓何事?”   宓沈回神,他抬头看了一眼甯阶,对归境到:“师兄,到里面说吧。”   进到屋中,宓沈结下一道灵界。   甯阶见此便知道宓沈与归境有要事相商,便自觉道:“师尊,弟子前去沏茶。”   等甯阶走远,归境蹙眉道:“清风,你这般急匆匆唤我过来,究竟所谓何事?”   宓沈眼神复杂道:“师兄,你没察觉出阿阶他有何不同吗?”   归境怔了一下,旋即蹙眉道:“与寻常并无不同啊、”   宓沈眸子暗了暗,轻声道:“他唤我师尊。”   归境许久不在梁陵派,又不与两人说是多么亲近,自然没有察觉出宓沈纠结的点。   他道:“师尊何如?他唤你为师尊都唤了十几年了,这有何不同?”   宓沈抿了抿唇,道:“自大战之后,他已不再唤我为师尊了。”   宓沈这么一说,归境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的确,自从那个兔崽子大逆不道向清风告白后,为了减少师徒身份带给宓沈的不适感与羞耻感,这个逆徒一般都唤清风为阿沈,更加亲昵的称呼则是宓宓。   自然,这个逆徒也不是没有私心。   除此之外,这有别于师徒的称呼,更能让清风意识到这个兔崽子不再是他的弟子,而是要跟他度过一生的男人。   他们的关系不是师徒,是伴侣。   归境多生活在人界,看惯了在神面前许的生死契阔短短之内便移情别恋。   从一开始亲昵的宓宓到如今的师尊,生疏距离感明目可感。   这称呼的转变意味着什么,显然易见。   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之后,一向喜怒不显于脸的归境面上露出怒气。   他啪地一拍桌子,怒目道:“他竟敢负你,我要去扒了他的皮。”   宓沈一听便知归境误会了,刚想开口,结果这时甯阶端着灵茶朝他们走来。   归境眼神顿时充满杀意。   他对着甯阶就甩出一朵蔷薇,当这蔷薇落在甯阶身上时,倏地炸开,灵力狂散,骤然把甯阶包围起来。   归境抬手,灵球随着他的动作漂浮在空。   甯阶回神也快,踉跄几下后,便迅速稳住了身子。   他伸手轻轻触了一下灵璧,原本飘荡的星点骤然伸展。   甯阶见此,心脏不知为何猛地一痛,顷刻,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甯阶疼痛难忍,跪倒在灵球中,抚胸喘着粗气。   而这时,阵法也已成型。   甯阶忍着剧痛抬头一瞧。   这时他才发现,他身处在一朵花瓣分散的蔷薇之中。   宓沈立马召出苍璧直接把灵璧劈开,上前搀扶起甯阶。   他低声询问道:“阿阶,你没事吧?”   甯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宓沈自然知道归境还未开启蔷薇刺,但他见甯阶这般疼痛,不放心地凝了一股灵气去探甯阶体内的情况。   归境见宓沈不仅劈开自己的阵法,还关心这负心人,恨铁不成钢道:“清风,他负了你,何苦再委屈自己护着这种人!”   宓沈无奈道:“师兄你听说我说完。阿阶他没有负我,我唤你前来主要是我怀疑阿阶失去了这九年内的记忆。”   归境听言,手中的灵剑猝然灵散。   他惊愕道:“你说他失忆了?”   宓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甯阶,缓缓点头。   ……   甯阶乖乖伸出自己的手,让归境探脉。   归境面无表情地收回灵力,带着压迫问道:“你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什么?”   宓沈刚想回答,归境就抬手制止住他,道:“让他自己说。”   甯阶极守礼仪(夫德),见归境收手,便抬手把自己卷上去的衣袖拉下来。   他边整理边回道:“我只记得我与师尊刚进入江家祠堂,中间便是一片漆黑。”甯阶看向宓沈,安抚他道:“再有记忆便是见师尊在花树下赏画。”   归境:“……”   宓沈见归境不说话,不由攥紧甯阶的手。他紧张地看向归境,道:“师兄,阿阶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归境不由摩挲了一下下颔,沉着声音回道:“向来只听闻走火入魔者丧失记忆,我从医这么多年,倒是真的没有见过什么情况都未发生,结果却丢失记忆的事情。”   宓沈一听,眉头蹙得更紧。   甯阶受不得宓沈担心,他用被攥青的手指轻轻抚着宓沈的侧掌,安抚他道:“师尊,只是缺少了几年里的记忆,算不得什么大事,请师尊莫要忧心。”   没等宓沈说话,归境冷哼一声,嘲道:“你倒是心大。”   宓沈护短道:“师兄。”   归境掸了掸微皱的衣袖,道:“此事需由我回去细细研究一番。”   说完,他忽然顿了一下。   归境微微挺直了腰板,掩下自己的幸灾乐祸,强作严肃道:“此事涉及颇多,需禀报掌门。”   宓沈自小与归境长大,自然看出他的这位师兄在打什么鬼主意。   虽说经历了生死别离,白帷与阿淞一般不再反对。   但甯阶失忆一事,倘若让白帷知晓后,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宓沈不认同道:“师兄,莫要生事。”   归境轻轻耸肩。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道:“我听师兄说过几日你们要去仙尊那里小住?”   自从仇修揭露了伏凇的身份,众人便唤她为仙尊。   宓沈攥紧了甯阶的手,淡淡摇头:“阿阶这种情况,不适合离开梁陵。一会儿我便书信给阿凇,过几日再去。”   甯阶听言不由升起疑惑。   归境口中的仙尊可是伏凇?可伏凇什么时候成为可以与师尊平称的仙尊?   这短短几年里好似天地骤新。   归境细想了一番,回道:“清风,你书一封信让仙尊夫妇到窃蓝山来吧。甯阶这种情况,或许仙尊心中更加清楚。”   宓沈点点头:“师兄说的是。”   归境见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便起身准备离开窃蓝山。   临走前,他回首看了一眼茫然的甯阶,琥珀眸中闪过戏谑,他轻声笑道:“等仙尊来了,便有好戏看了。”   甯阶不知何种情况,只能忍下心中的疑惑,向归境行了一礼。   等归境走后,甯阶走到宓沈身边,小心翼翼靠近道:“师尊,这几年里可是发生了许多事情?”   宓沈眼中有些复杂。   说实话,甯阶失忆倒并非坏事。   那痛苦的记忆,若是一辈子都不能想起,对他们两个来言,都是幸事。   宓沈抬手轻轻把甯阶掉落在额前的青丝捋到身后,对着局促不安的甯阶道:“无事,我……”宓沈顿了一下,改了一下称呼道:“为师会一一讲给你听。”   甯阶握紧宓沈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说是要把这几年里发生的事讲给甯阶听,但宓沈不擅长讲故事,回顾宛如前世的岁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甯阶也不强求,就跟着宓沈的身后,替他研磨,欣赏美人写字。   白日相处如往常一番倒是平安无事,可到了夜里,却又有了问题。   之前甯阶耍了小心机,把自己的屋子拆了,把其他的房间都摆满了各式兵器、剑谱以及其他书籍,只留下宓沈的房间可以供人居住。   到了夜晚,不消宓沈主动提,甯阶便会自觉去宓沈的房间。   如今,两人的关系却乍恢复到之前的师徒关系。   且不说两人浓情蜜意时,宓沈就断然做不出主动邀约一事,更何况是如今这般复杂的情况。   而且……要宓沈如何去跟甯阶说他们早已不是纯粹的师徒关系,而是同床共枕、夜夜相贴的伴侣。   ……难。   等甯阶脸上浮现出困意,宓沈不得不开口道:“阿阶,你去我……为师房间先去休息吧。”   甯阶趴在桌子上,歪头问道:“为何去师尊的房间休息?”   他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   宓沈拿笔的手顿了一下,他装作若无其事回道:“你的房间前几日出了问题,还未修整。你我师徒亲近,你便暂居我屋,共用……一床。”   说到最后,宓沈的耳尖烧红不已。   幸而他知晓自己皮薄,提前把头发披散下来。   甯阶没有多想。   他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弟子再等等师尊吧,哪有弟子不服侍师尊,先行休息的道理。”   宓沈听此,薄胎的脸红意更甚。   他知道甯阶的记忆现在停留在几年前,他口中的服侍就是如几年前那般对自己带着敬意的服侍,而不是两人在一起后耳鬓厮磨的服侍……   纵使知道意思不同,但宓沈已习惯甯阶迎风待月的服侍,顿时让他改变,也着实困难。   幸而宓沈清冷惯了,再加上青丝遮挡、烛火微近,脸上的红意倒看上去是熏红的一般,根本让甯阶联想不到宓沈是因习惯自己在晚睡前的服侍,身体不由受控般产生的炽热。   宓沈轻咳一声,道:“为师恰有思绪,记载完毕,便再休息。”说完,他再补充道:“阿阶不必忧心为师,先去休息吧。”   甯阶自然听出宓沈强硬的意思,他站起身,微微行了一礼,便先去宓沈的房间休息。   宓沈近日在研究一道法诀,刚刚是真的灵泉奔涌不愿停手,倒也不算是欺骗甯阶。   等宓沈忙完,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宓沈把灯灭掉,走向房间。   借着月光,宓沈看着甯阶睡熟的脸,顿时情绪万千。   近些年来,他都是让甯阶折腾地睡过去,倒是一直未见到他比自己早睡的模样。   看着甯阶安静的睡颜,宓沈不由抬手轻轻抚着他的侧颊。   倏地他的手被抓住。   宓沈看向甯阶的眼。   他眼神清明,哪里像刚被他的动作惊醒的模样,刚刚他分明是在装睡!   宓沈道:“你……”   不等宓沈说完,甯阶黑色的眸子先是露出惊愕的神色,旋即渗出一丝狠戾。   他沉着声音道:“师尊,你的初元呢!”   是谁!   是谁竟敢夺走微雾仙尊的初元! 第90章 指上花   宓沈一怔。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说是你,会不会给这个孩子极大的冲击?   与此同时,宓沈才知道甯阶竟然在去汝山之前就对他产生了那般心意。   甯阶见宓沈抿唇不语,心慢慢沉了起来。   从他睁眼开始他便察觉处处不对,先是师尊对自己的态度,再是归境的态度,最后是……是师尊的初元。   先前与师尊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察觉出师尊初元如何,如今两指相触,竟发现师尊的初元被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夺走了。   想到这,甯阶抬眸看向宓沈,见他的脸一道青一道白的,心更是沉重。   他攥紧宓沈的手,轻声道:“师尊……”他抿了抿唇,斟酌良久,轻声续道:“男|欢|女|爱,此乃古之常事。虽然梁陵讲究禁|欲|约束,但师尊也不要因此而感羞耻……”   甯阶顿了顿,忍下|体内滚涌的血,继续道:“若对方是师尊心悦之人,这本就是高水低流、顺势而为之事。若对方是强迫……”   甯阶倏地说不下去了。   他的师尊可是微雾仙尊啊,这世上谁能强迫他?!   这般想着,甯阶慢慢收手,敛眼,紧抿淡唇,缓解自己心中滚滚翻涌的酸水。   宓沈脸上的红意熏得他生疼。   幸好甯阶停了下来,他感觉如果甯阶再说下去,他真的能被煮熟。   宓沈不愿提这些过于隐私的事,但见甯阶的情绪极低,心中对他的不忍与疼惜骤然超过主动说起此事的羞耻与羞涩。   他抬手轻捧起甯阶的脸,微微逼近道:“阿阶,我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关于我初元……”   宓沈没说完,就听伏凇在阁外道:“哥,我听归境说兄姊失忆了,见你屋内灯火还亮着,是还未休息吗?可方便现在见我和王沂一面?”   兄姊?   甯阶蹙紧眉头。   窃蓝山只有他和师尊两人在,伏凇唤谁为兄姊?   一个想法倏地在甯阶脑海中跃出。   他的心颤了一下,立马回神。   回神后,宓沈清冷细腻的脸又全部映入他的眼帘之中,让那个想法在脑海中再次摇旗,像窜火般疯狂燃烧起来。   甯阶连忙别开眼,准眸看向四周漆黑一片的环境,心道:伏凇定是了解师尊还未歇息,这才出声。   宓沈不能晾着伏凇,松开手直起身子,散灵把屋内的荧火蔷薇点亮,淡声道:“阿凇,你去书房等我吧。”   伏凇也不意外,回道:“好。”   灯火点亮,宓沈这才发现甯阶并未宽衣,而且他并未睡在两人经常床褥错位的冰床上,而是靠近冰床并矮于它的软塌上。   宓沈低眸掸了掸被甯阶压攥发皱的衣袖,轻声道:“阿阶你整理一下,我们去书房见一下阿凇他们两个。”   甯阶见宓沈站起身来,原本因他靠近而差些爆裂的心脏这才重新缓了过来。   他站起身,轻轻拽平自己微皱的衣衫,低哑着声音回道:“嗯。”   到了书房,甯阶见到一身红衣却散去通身魅惑阴柔而微微修雅的王沂怔了一瞬。   王沂见到宓沈来后,抬手恭敬地向他行礼,礼毕见甯阶目光怔然,不觉又露出他那魅惑的笑:“兄姊,好久不见。”   听到王沂唤自己兄姊,甯阶的心再是悸动的一窒,不过之前因为心里有了猜测,此时倒也很快恢复如常。   他走到王沂身边,问道:“你……”   王沂坦然一笑:“看来甯兄是真的忘了。我之前行事偏柔,主要是担心别人看出阿凇身边的宜信是我这才行此策。”   在大战刚结束不久后,王沂一直等着甯阶来问。他知道甯阶早就怀疑宜信有问题,没想到等来的是他游历四方的消息。   最后这个问题还是王沂自己问的甯阶,而当时甯阶只是以一句轻描淡写的——早已猜到,打发了他。   之前王沂心底就清楚不会看到甯阶对这个问题怔然的神态,没成想他竟在六年后见到!   真是世事无常。   宓沈对伏凇道:“阿凇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个情况。”   伏凇走进甯阶,掀开他的衣袖,在他手腕处输送灵力。   甯阶在伏凇握住自己手腕时便已感到不适,但见宓沈全然信任伏凇,这才别过头蹙眉强忍不适。   灵力运转甯阶一周后,伏凇收回手,道:“是沉迭香。”   宓沈问道:“那是什么?”   伏凇指了指案桌上玉钩旁那株淡紫色的花,道:“这是沉迭花,之前你们在江府闻到的那股香味就是沉迭花与曼珠沙华混合而成的。”   伏凇说着旋身看向甯阶,她淡声道:“低头。”   甯阶回眸看向宓沈。   见宓沈颔首后,这才乖乖把头低下。   “嘶~”   伏凇往某个地方轻轻一摁,甯阶措不及防感到一股痛,没忍住嘶痛出来。   宓沈见此连忙来到伏凇身边,问道:“阿凇,他这里有伤吗?”   伏凇淡淡收手,看向自己兄长,回道:“嗯,这里有一处伤。他此次失忆,是沉迭香引发此处所致。”   宓沈眸上浮现出一丝忧意:“那用什么药才能治好?”   伏凇抬起宓沈的手,旋即用灵力割开自己的指腹,把血滴在宓沈的手上,淡声道:“一滴血服下疗他头上的伤,等到翌日沉迭花的效力散去,他的记忆就会全部恢复。”   宓沈阻拦不成,只好把伏凇的血给甯阶服下。   伏凇用灵力把手上的伤口愈合,转身对王沂使了一个眼色。   王沂立马明白伏凇的意思,对甯阶道:“甯兄,我带你去冰室帮你运功疗伤。”   甯阶迟疑地看向宓沈。   宓沈也觉甯阶失忆后在自己房间可能会有所不舒服,便颔首同意。   甯阶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旋即打起精神跟着王沂走了出去。   他心道:也好,正好有些事想要询问王沂,师尊在的话,可能也不会方便。   伏凇自然没有错过甯阶这个小表情。   这个人物是她创造的,虽然有时他的一些行径的确让她意外,但自己对他的性子也大体有数。   他心里在想某些东西时,可能会瞒过哥哥,但却瞒不过创造他出来的自己。   等两人走后,宓沈看向伏凇道:“阿凇,你把两人支走想要对我说什么?”   伏凇倏道:“哥,你觉得他跟你在一起后有什么变化吗?”   宓沈一怔,他没想到伏凇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想了良久,认真道:“我不知。”   伏凇低颔细思了一瞬,换了个方式继续问道:“他在床|事表现的如何?”   宓沈脸颊上的红意倏地蹭了上来。   伏凇认真道:“哥,你不用回避我,你不说其实我也能猜到一些。比如他喜欢蒙着你的眼,喜欢在背后制住你,更喜欢听你发出破碎的声音……”   宓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他不行,哪怕是自己亲妹妹,他也难以接受听自己的妹妹讲这些,而且还是有关自己的!   宓沈道:“阿凇你是怎么知道?”   虽然很尴尬,但是不得不承认阿凇说得都对。   甯阶平时待他极其温柔,但到了那方面,就带有一些强制的野性。   想到这,宓沈也察觉到有丝不对。   一开始宓沈还有些不好意思去看甯阶,但有时他也想看甯阶动情染上红意的脸,可他总是用亲吻或者别的来引开他的注意力。   一次两次倒是正常,可是每次都躲,的确是有问题。   伏凇看着宓沈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不免叹了一口气,道:“哥,他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坚强。或许经历这么多,他在灵力以及心境上成长了许多,但对上你,他还是没有安全感。”   这些事本来不应由伏凇来点破,应之后让宓沈自己意识到。   不过遇上了,她也不再想旁观这个问题。   伏凇能理解甯阶这种抓不住从高空踏跌的失落感以及恐惧感。   有时她也会以为她哥哥活着或许是一场美梦,心头也会浮现出美梦不知在某时就会幻灭的恐惧。   伏凇往后退了一步,向宓沈行了一礼,道:“哥,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话落,伏凇便离开了书房,给宓沈留出空间让他自己静思。   灯火摇曳,偌大的窃蓝阁只剩下宓沈一人。   他取下发髻上的声声木,摩挲了片刻,低眸瞧了良久。   ……   宓沈在一阵花香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并未在书房,而是在内室,里面的软塌也撤了下去。   宓沈怔了一瞬,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外袍匆匆穿上,便想离开内室去寻甯阶。   他刚趋到门口,打开门,差点就与迎面进来的甯阶相撞。   “阿沈。”甯阶挽了一个笑。   宓沈听到熟悉的称呼,见到甯阶眸中不再掩饰的情意,便知道他恢复了记忆。   甯阶轻轻推着宓沈走到桌子上,他取下灵藤上的盅放到宓沈身前,道:“这是我给你熬的桃花鸡丝粥,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宓沈顺着甯阶意思坐下,拿起汤勺尝了一口。   甯阶望着他笑道:“阿沈,味道如何?”   宓沈放下汤勺,回道:“一如既往,味道很好。”   甯阶脸上的笑意加深:“那就好。”   宓沈抿了抿唇,开口道:“你……这几年的记忆都恢复了吗?”   甯阶听宓沈提到这个,不自觉攥住他的手,轻声道:“阿沈,昨日吓到你没有?”   宓沈摇头,“并无,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甯阶望着他的眸子认真道:“阿沈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出现昨日的那种情况了,我会在选花上更谨慎些。”   宓沈听甯阶说着,也感受到他在不断摩挲自己的手。   这动作和安抚还不太一样,显得甯阶有些焦虑以及不安。   宓沈转眸看向花瓶中的牡丹,问道:“我记得昨日还是芍药,今日的牡丹是你清早过来换的吗?”   甯阶不知宓沈为何突然提到这般寻常的事,他面上露出一丝迟疑,随后答道:“阿沈,你……为何突然提起花?”   宓沈这下是彻底看出甯阶眼底的不安。他再道:“你身上这衣服是昨日的吧?”   甯阶强忍不知所措的慌张,垂眸沉默承认。   平旦恢复记忆后,甯阶便连忙回到窃蓝,见到宓沈心微微安后,便把睡在案桌上的宓沈抱到房间,随后轻轻把碍事的软塌撤掉,换上鲜花,便去厨房做饭。   ……一趟下来,的确没有时间再换一身衣裳。   宓沈取出灵袋,拿出处孟之前翻到的锦盒,取出里面那件红衣交给甯阶,道:“去换身衣服吧。换完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甯阶看着红衣,心颤了一下,像是明白宓沈要和他说些什么。   但他心底还潜着不安,虽是接过衣服,可却抱在怀里不愿离开。   宓沈站起,俯身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看着他眸道:“去吧。”   甯阶这才站起身,在宓沈唇上回吻后,抱着衣服去了衣架旁脱下窃蓝外袍,换上这一身红衣。   等甯阶换完,宓沈走到甯阶身边,伸手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低眉淡笑道:“嗯,很合身。”   甯阶捉住宓沈的手,轻声道:“阿沈,这身衣服是你做的吗?”   宓沈轻声应了一下,道:“是在那三年里做得。你走之后,有一天难敌对你的思念便从冰室后面的那条密道走了出去,路上看到有人穿红衣,忽觉你穿上红衣定会比那人好看,便买了些布与针线。”   说到这,宓沈轻轻拂过上面简单的蔷薇莲叶纹,“我只会这两种纹样,所以纹饰简单了些。”   甯阶倾过身在他额上无比珍重地落下一吻。   气氛到了这,宓沈也放开了些。   他抬眸看向甯阶,问道:“阿阶,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很突然?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依赖以及愧疚?”   甯阶怔了一瞬,立马着急道:“阿沈我没有……”   “阿阶,你先别着急否认。”宓沈淡声道。   甯阶敛下眼,不停地摩挲着宓沈的手。   宓沈轻声道:“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养大,最后又经历了这么些事情,或许我真的对你是愧疚,与你在一起是补偿。”   甯阶的心倏地动了一下,旋即变得沉重起来。   宓沈轻抚着甯阶的脸,轻声道:“可是不是啊。”   或许一开始收甯阶为徒,的确是按阿凇设计的剧情所来,但到了后面,宓沈能明确知道保护甯阶那是他的心意,不是因为剧情,因为在剧情中,宓沈始终对甯阶清冷,收他为徒不过是发现他是甯捻之子,是看在故人面上收留他。   宓沈继续道:“按照阿凇设计,我原本是师兄的垫脚石,后来生了心魔想要毁灭这个尘世,再成了你的垫脚石。”   宓沈苦笑了一声,“你其实并不知道我以前的性子。我以前……骨子里还是有些反意。我不愿成为师兄梁陵的垫脚石,却……有些甘愿成为你的垫脚石。”   甯阶攥紧了宓沈的手:“师尊……”   宓沈继续道:“从前外祖与师尊逼迫我在冰室常年修炼,但我总会从密道偷偷溜出去。后来懂事些,也少出去了。但是我真正甘愿受束,却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受伤。”   甯阶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知道当年梁陵承认自己,是因阿沈说只要十年,他的修为就可以达到承受阵法打开天门的程度。   所以,他才在假死后,拼命地修炼。   宓沈用灵力凝了一朵鲜嫩的蔷薇,随后再吸灵使它干枯。   “或许是因多年受到禁锢的原因,我向往外面向往自由,对于鲜花,更是认为它们不应被采下,而是就应该傲然盛开在枝头,肆意在空中散着它的清香。”   说着,宓沈把这朵干枯的蔷薇放到桌上的茶杯里。   干枯的蔷薇花很快被温热的茶水泡开,原本枯缩起来的花瓣再次舒展开来,散出清香。   宓沈眉头随着花瓣轻舒,他眸中浮上淡淡的笑意:“后来你说,如果你我为凡人会如何?我想了一下,如果你为凡人,远出归来带来的花肯定会有些枯萎。”   他抬眸看向甯阶,眼中的笑意加深:“可是我却忽然发现干花也很好。虽然干枯,但这是你的心意,你我还可一同看这不远万里来到家中的花再绽放一次。”   甯阶眼角沁出泪珠:“阿沈……”   宓沈轻声道:“因为喜欢你,所以可以释怀乃至可以接受难以远行、难以肆意。我愿意在这里等着你,等你携一朵花一同归来,放在水中,一同看它盛开。”   宓沈轻轻捧住甯阶的脸,吻掉他眼角的泪,道:“阿阶你明白了吗?我爱你,不是你经年妄念产生的幻觉,而是我真的很爱你。”   甯阶紧紧把宓沈抱在怀中,含泪轻声道:“嗯,你不是我的妄念,而是我真实抱在怀中的清风。”   大逆不道胆大妄为地改师为妻,但这不是经年折磨内心产生的幻觉,而是真实的相拥。   从此迎风待月,日日情深,夜夜相贴,全了这经年的夙愿。   --------------------   作者有话要说:   迎风待月我其实一直在纠结这个词,因为师尊和阿阶算是世人皆知的事,再用这个词似乎有些不妥。   后来转念一想,两人身份特殊,一些明显的情意的确不宜出现在众人面前被人拉踩。   所以一些情意一些情|趣两人自己知道就好呀,而且此词也是全了阿阶在月下邀师尊赏花的心愿。   本来还想写父母的感情戏,因为我觉得两人挺好玩的,但转念一想,我这个跑偏大王可能会跑得更偏,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最后,想跟大家说一声感谢,谢谢你们也曾喜欢过这个故事。   给你们比心!!!爱你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