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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主动联系他的亲戚朋友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像他这种话费套餐每月19元的「优质客户」，几乎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广告商愿意给他发垃圾短信。 　　两次指纹解锁失败后，严谨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点一顿输了个四位密码，打开短信息的一刹那，他的手指抖了一下。 　　-您好，我们很高兴的通知您来参加我公司的面试！ 　　面试公司：丽绮日化有限公司物流中心； 　　面试职位：物流作业员； 　　面试时间：8月1日上午9:00； 　　面试地址：新开区新元大道12号新开物流园3栋二楼…… 　　丽绮日化？好像是个挺大的公司…… 　　严谨愣了起码有十秒，反复确认了几遍发送号码，忍不住蹦了起来，差点儿把垂在头顶的灯泡给撞炸。 　　明明是个搬砖的活，而且只是通知他面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登月了。 　　这会儿不到下午3点，严谨打开电话簿，除了三个常用联系人，其他都是一水儿的王老板、张老板、李老板……各种不带重姓的老板。 　　手指划一次就能看到头的联系人里并没有老爸、老妈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 　　他快速找到了穆雪的名字，兴奋地拨了过去，虽然电话那头的人可能还没起床。 　　“有事起奏，无事跪安。”穆雪很快就接了。 　　“哟，听声音还挺清醒的，你这是刚起呢还是没睡呢？”严谨有些惊讶。 　　“挂了。”穆雪打了个哈欠。 　　“别啊！有你这么冷酷无情的女侠吗？”严谨随口抱怨了两句，急忙说正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今天收到面试通知了。” 　　穆雪立刻来了精神：“是吗？你查清楚没，不会是诈骗短信吧？” 　　“谁会给我发诈骗短信？”严谨有些得意，“是51job发来的。” 　　“我要脚扑、我要脚蹼……”穆雪小声念叨了几遍，“没听过这个公司啊，洗脚城还是卖潜水装备的？” 　　“滚，我英语有那么差吗？”严谨啧了一声，“前程无忧发的短信，通知我去参加丽绮日化的面试，人家可是大公司。” 　　穆雪乐了好一会儿：“别谦虚，你的英语真的很差。这公司吧我估计也撑不了多久，竟然能看上你，说说，什么岗位，工资多少？” 　　严谨被她给气笑了：“屌丝何必为难屌丝，你也是个即将失业的女青年，具体情况晚上碰面聊，你再睡会儿吧。” 　　“行吧。”穆雪又是一个哈欠，“被我爸妈教育了一上午，没合眼呢，你也得准备过去接班了吧，还特意打个电话炫耀一下，晚上给我带好吃的，老娘的倾听资费可是很贵的。” 　　挂了电话，严谨随手关好窗户出了门。 　　他住的地方月租只要五百块，在一个毗邻闹市区的破败城中村里。 　　三层高的老旧民宅紧密相连，楼与楼的间距不到20厘米，超过十岁的小偷基本钻不进缝隙，所以大多数业主家的窗子都没有安防盗网。 　　还是谨慎些的好，虽然他没什么东西可偷。 　　刚走到楼梯口，一袋垃圾从天而降，在前方两米的水泥地上霍然炸开，仿佛一朵散发着恶臭的大王花瞬间怒放。 　　过路的大叔抬头看了眼三楼的窗台，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这已经不是严谨第一次遭遇垃圾炮弹，几乎每一栋都有类似的租户，即使住了大半年，他依旧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处变不惊。 　　不过今天心情好，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抓起楼道里的扫把撮箕愉快地把垃圾花给收拾了。 　　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左弯右拐，快到路口时，三个小青年正靠在画满涂鸦的墙边聊天。 　　清一色的黑T恤加破洞牛仔裤，头上还挑染着红黄杂毛，炫酷的造型差不多是混迹这片的社会哥的标配，不过他们并不抢城中村的租户。 　　或许以前也抢过吧。 　　会在这里租房的大多是囊中羞涩的外地人，也就图个房租便宜，运气好点儿，能从身上搜出个百来块钱就算不错了，没什么抢劫价值。 　　其中一个混混朝这边点了点头，严谨礼貌地回了个微笑，走出路口才想起这个人之前好像问他借过一次打火机。 　　隔着两条街就是市中心，走到打工的地方也就十五分钟，连公交都不用坐，省钱。 　　高中毕业五年多，实际工龄加到一块儿还不到两年。 　　严谨曾经正儿八经地总结过经验教训，最后得出的结论大概就是他运气太衰了。 　　这些年他做过公司保洁，超市理货员，传单派发，饭店服务员…… 　　可没有一份工作能坚持做满半年，不是公司倒闭就是老板裁员，失业一次基本都要闲上几个月才能再就业。 　　简直跟他妈中了邪似的！ 　　哔—— 　　突如其来的喇叭开机提示音把他吓了一跳，严谨立刻转头看了眼。 　　马路边的一家空店面前摆着个卖廉价钱包的摊子，老板插上音箱电源，潇洒地抽了口烟，紧接着喇叭里就飘出了低俗的，让人想跟着一起跳段街舞的广告语。 　　严谨忽然想起了手机联系簿里的李老板，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亲切，而是这人最特别。 　　李老板新开了一家培训学校，主要针对小学生进行综合性课外教育，需要大量业务员和传单派发员，学校的规模就是写字楼里租的一间教室外加一间办公室。 　　被通知录用的那天，严谨心里其实是有些犯怵的，大概是学校的名字有点不太靠谱。 　　新南方教育？！ 　　不过待遇还算丰厚，他也没多想，跟着一群新员工撸起袖子就是干。 　　发了一个多月的传单，结工资那天，办公室外头被许多家长围得水泄不通。 　　一打听，老板竟然跟老板娘的闺蜜跑了！ 　　工资一毛没捞着，这份工作还打破了严谨就业以来最快的失业纪录。 　　钱包摊的广告语还在循环播放，从前只是当笑话听，现在他却有点动摇了。 　　江南皮革厂的老板可能真的跟小姨子跑了，毕竟李老板也跟他老婆的闺蜜跑了。 　　不过这次失业到再就业倒是没闲太久。 　　他跟穆雪微信闲聊时提起了这茬，刚好穆雪打工的24小时便捷超市的中班员工提了离职，老板急招人，对学历也没什么要求。 　　这家超市在市中心的酒吧街旁边，地段不错，客流量也大，早班从8点到下午4点，周老板自己看店，中班从4点到晚上12点，他看了眼手机，离交班还有半小时。 　　伸手在右边裤兜里摸了摸，严谨掏出打火机和烟盒，这种7块钱一包的香烟是他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品种，特别烦躁的时候才会叼上一根。 　　最近烦躁的原因大概是银行卡里的存款就快跌破四位数了。 　　这座海滨城市几乎没有冬季，天还没黑，周边的烧烤摊和热卤店里就进了好几桌客人，严谨来了几个月也没光顾过一回，12元一份的快餐显然和他的财富值更匹配。 　　刚把烟点上，周老板就打开门走了出来，还笑嘻嘻地朝他招了招手：“小严，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你……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严谨夹着烟迎了上去，“下个月1号面试呢。” 　　“不好意思啊，我也是迫不得已，生意不好做啊。”周老板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个比黄连还苦的笑容。 　　上个月底这条街的租户就接到房东要涨租的通知，而且上涨幅度还不小，为了维持盈利，周老板只能辞退店员，和他老婆两人轮流看店。 　　大方的给了一个月的缓冲期，作为老板，他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严谨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自己这衰运还拉上了穆雪一块儿奔向失业大军，这就有点尴尬了。 　　“没事儿，我们都能理解。”严谨犹豫了几秒，“那个……” 　　“可以，快过保质期的牛奶和面包我都放到了最外层，你晚上下班就带回家吧。”没等他说完，周老板就爽快地答应了。 　　周老板真是好人，中国好老板啊。 　　忙到夜里11点，严谨按照惯例清点完收银机里的现钞，熟练地盘存和补货，干完这些活，他愉快地把几盒鲜奶和四袋吐司装进了购物袋里。 　　这些足够充当两天的早中餐了，又省钱啦。 　　打扫完店里的卫生，他跟隔壁奶茶店的妹子打了个招呼：“小姐姐，我去后巷扔个垃圾，麻烦帮我盯一会儿，有客人就叫我一声。” 　　“好嘞。”小姐姐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一脸坏笑，“小可爱，我请你喝奶，茶。” 　　“流氓姐姐，你断句能正常点吗？”严谨啧了一声，飞快地回到店里。 　　“哎哟，害羞起来更可爱……”小姐姐还外头喊着。 　　严谨提起两袋垃圾，在仓库里又转了一圈，这才打开后门走了出去，出门前还把一个空塑料瓶卡在了门缝里。 　　后巷里没有路灯，但并不怎么黑，两头被大马路上的霓虹灯照得通明透亮。 　　旁边是一家生意火爆的酒吧，三个人并排走就能把小巷堵上一半，除了几个垃圾桶，靠墙的地方还堆了几层装满啤酒瓶的塑料箱。 　　湿热的风糊在脸上黏黏的，空气里还糅杂着烧烤和啤酒的香气。 　　纸醉金迷的味道。 　　严谨把垃圾扔进桶里，下意识地又摸出了一支烟点上，闷雷般的打碟声隔着墙也能听清，他猛吸了两口，脚尖忍不住随着音乐有节奏地轻点。 　　酒吧门前十分热闹，有人喝高了在骂街，有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大家互不相识却可以聚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压抑空间里尽情狂欢，散场后又接着互不相识。 　　余光里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在巷口顿了顿，忽然调转步子走了过来。 　　这条巷子不论晴雨，地上总是湿漉漉的，白天也见不着几个行人，这会儿将近午夜，挑着旮旯角落往里钻的，不是想被抢就是想抢人。 　　严谨把烟掐了，警惕地回头扫了眼。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长相，大背头跟貂毛似的油光水滑，身材挺高大，目测比他还高了半个头，这么热的天竟然穿着件长袖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这视觉效果，胸部以下全是腿。 　　恐怖片里的惊悚画面在脑子里拼出了一个九十宫格。 　　严谨连忙转身往超市后门走，生怕慢了一步，那人就会从背后抽出一把手术刀给他来个开膛破肚，然后脱掉带血的衬衫，若无其事地从巷子的另一边离开案发现场。 　　三步并作两步飙到铁门前，门缝里的塑料瓶已经被挤到了外头。 　　“操！”严谨拽了拽把手，铁门纹丝不动，竟然锁死了。 第2章 　　捡了个醉酒男 　　猛地踹开地上那个「帮凶」塑料瓶，严谨耳朵尖微微一动，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他几乎能感觉到一双魔爪正在朝自己的肩上抓来。 　　跑吧！ 　　巷子的另一边同样是条大马路，路旁那排宵夜摊几乎天天人满为患，只要冲到人群里就能得救，毕竟是手术刀，不是小李飞刀，无法群体攻击。 　　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执着于手术刀这件凶器。 　　不能跑！ 　　这个时候必须保持镇定，恐怖片里的炮灰都是一开跑就领盒饭了，对，平静地、快步地走过去，以免激起歹徒的杀意。 　　等等……是歹徒吗？ 　　也许这哥们儿只是想劫个财呢？ 　　那就简单多了，他全身上下除了一个破手机和二十几块零钱，再没有什么东西可抢的了，总不至于嫌钱少就要了他的命吧！ 　　想到这里，严谨放慢了步子，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慢了下来。 　　听这动静也不像是要劫财，他都打算束手就擒了，那人也没追上来，这是什么骚操作。 　　难道是变态？！ 　　最近的变态都这么猖狂吗，光天化日……黑灯瞎火逮着个男人都不放过？如果这是英俊的惩罚，他只能默默承受…… 　　“怎么走路的！”擦身而过的大妈吼了一嗓子，还在胡思乱想的严谨吓了一跳，没等到惩罚降临，他就已经迈出了后巷。 　　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立刻扭头朝身后看了眼，夜宵摊的晃眼灯光照进巷口，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男人正弯着腰撑在墙边。 　　下一秒，那男人就哇的一声吐了满地，黑亮的牛津皮鞋被呕吐物点缀了一圈，更时尚了。 　　原来是个醉汉。 　　严谨被自己补天神石都堵不上的脑洞给逗乐了，一路傻笑着绕到临街，从正门回到超市。 　　“小可爱，你怎么从夜市那边过来了？”奶茶店的小姐姐站在柜台里问了一句。 　　“我刚穿越回来。”严谨继续傻笑。 　　“把自己锁外面了吧？”小姐姐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给，巧克力珍珠奶茶。” 　　“谢谢。”严谨开心地接过那杯精心制作的超有料奶茶。 　　小姐姐真大方，珍珠放了起码有半杯…… 　　收银机上的时间跳到00:30，小姐姐的奶茶店二十分钟前就已经打烊了，穆雪竟然还没来上班，考虑到女侠被父母教育到下午三点都没合眼，严谨决定忍了。 　　过了午夜，半个小时也进不了一个顾客，空调房里呆久了有些憋得慌，严谨打算到店门前的长凳上坐着透口气。 　　超市所在的这栋大厦已经有些年头，楼上都是五花八门的精品店，卖什么的都有。 　　大厦前坪有个小广场，临街的长凳只有周末才会被撒狗粮的小情侣承包，这会儿还算清净。 　　刚打开门就看到他常坐的凳子上躺着个人，确切的说是两个人，还是两个男人，另一个在旁边蹲着。 　　躺尸男一只手垂在腰侧，一只手挡住了半张脸，仰卧的身子占满了长凳，脚踝以下都悬在了半空，绷得跟油条似的； 　　蹲守男穿着黑T恤、黑裤子、黑跑鞋，头上还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再配个黑口罩估计就能立刻飞檐走壁了。 　　两人凑得还挺近，瞧着有些暧昧。 　　蹲守男神色自若地叼着根烟，左手已经伸进了躺尸男的裤兜里，啧啧啧，画面太美，严谨实在不忍直视。 　　正要转身进店，他忽然看到撂在凳子扶手上的那双点缀着呕吐物的牛津皮鞋，推门的动作立刻就僵住了。 　　刚才后巷里尾随他的醉酒男？ 　　都醉成啥样了还想着这种事……真是有伤风化！ 　　非礼勿视！ 　　严谨忍不住扭头又瞅了瞅，虽然这样的情景每天都会在广场前上演十几二十回合。 　　蹲守男终于注意到了他，恶狠狠地朝这边瞪了一眼。 　　醉酒男依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靠！偷东西呢？严谨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小子，你最好别多管闲事！”蹲守男……不对，扒手男压着声音发出警告。 　　“我没想管。”严谨抬手指了指奶茶店招牌上方的那个监控，“就是提醒你一声，16K高清录像差不多够剪辑一部小短片了。” 　　“我操！”扒手男屁股上仿佛绑了个冲天炮，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两手空空往酒吧街走去，大概是有火没处撒，走了一段又转过身指着他，“你给我小心点。” 　　严谨双手一摊，满脸「为他感到遗憾」的心疼。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儿，进也不是，过去把人叫醒也不是。 　　“哟，小谨子。”穆雪不急不慢地从街口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盒烧烤，边走边吃，“在外头迎接本宫呢，来，赏你一串儿。” 　　“才一串儿？”严谨伸手接过那串烤羊肉，回了她一个白眼，“你以为这是金子做的？我都替你上了半个小时的班了。” 　　穆雪举着竹签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没那么狠毒，不会让你吞金自杀的，给我带了什么吃的？再不交出来立刻赐你一丈红。” 　　“没有，直接杖毙吧。”严谨一脸冷漠地从收银台下面把那杯巧克力珍珠奶茶拎了出来。 　　“这是隔壁的妹子请你喝的吧？”穆雪毫不客气地抽出吸管插进杯子里喝了一大口，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抠门精……” 　　严谨不再说话，走回门边继续盯着躺在长凳上的醉酒男。 　　“姑姑身体还好吧，前段时间不是说要过来看你吗？”穆雪搬了张塑料板凳，坐在仓库门口边吃边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挺好的。”严谨吃完烤羊肉串，捏着竹签在玻璃门上一下下戳着，“这两年在家政公司上班，给人当保姆，东家对她还不错，一直没换过地方，不过最近她没假期。” 　　姑姑是在他8岁那年离的婚，无儿无女，从小就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小学毕业，她们姑侄俩就一直相依为命。 　　高考之前姑姑生了一场大病，卖了房子才凑够高昂的医疗费，好在手术还算顺利，只是没法再供他上大学了。 　　姑姑是个热心肠的人，勤俭节约，做事踏实，对谁都和和气气，严谨不明白为什么姑父会选择结束这段婚姻。 　　也许因为他俩是相亲认识的，没有感情基础吧…… 　　原来只要时候到了，两个人就能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再过一段时间，也能无需任何理由的各奔东西。 　　“你老爸、老妈还有弟弟……”穆雪犹豫了一会儿，“一直没有消息吗？” 　　严谨愣住了，每次听到「老爸」、「老妈」、「弟弟」这三个再平常不过的词，他的心脏里就像被塞进了几团石英棉，又扎又堵。 　　“算了算了。”穆雪把打包盒里没吃完的烧烤扔进了垃圾桶，“当我没问。” 　　不愧是最好的闺蜜兼高中同学，这点到即止的反应速度，真绝！ 　　虽然不愿被别人问起自己的家事，但穆雪跟「别人」不一样，她可是手机联系簿里三大常驻理事成员之一。 　　“女侠！”严谨甚至觉得心里有些暖意，“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你怎么跟个老娘们一样……”穆雪不耐烦的咂了咂嘴，“这个月你已经说了八百多次了，信不信下回我直接把凳子抡你头上。” 　　严谨转过脸笑了半天。 　　信！当然信！ 　　这事儿她干得出来，而且以前也的确这么干过！ 　　“你老往外面看什么呢？”穆雪系好了制服围裙，凑到门口看了一眼，“没啥好看的啊，我还以为广场上有狗男男上演爱情动作片呢。” 　　“你什么思想？”严谨啧了一声，“要不你戴副3D眼镜去门口蹲着吧，我下班了。” 　　“渣男，姐姐刚来你就要走。”穆雪拿着手机坐到了收银台后面，抬手一挥，“祝你今晚做个噩梦。” 　　严谨笑了笑，把围裙扔进仓库，提着那袋快过期的面包牛奶走出了超市。 　　路过长凳时，他往醉酒男脸上偷偷瞟了几眼。 　　这人跟被点了穴一样，姿势都没换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儿，就算有气儿估计也得是深度昏迷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穆雪没注意到他也挺正常，毕竟小广场离酒吧街很近，这样的醉汉每天都有那么几个。 　　不管了！又不是开收容所的，真有什么那也是咎由自取，活该！ 　　严谨移开视线，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出十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那声音像是一袋水泥砸在了地上，他脚下一顿，好奇地转过身去，额头上瞬间拉起了三条黑线。 　　醉酒男怎么趴地上去了，而且姿势还特别清奇，整张脸十分端正的贴着人行道，双手双脚向外张开排成了一个大字。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五体投地？ 　　夜里估计要下大雨，这会儿感觉异常闷热。 　　严谨站在原地没动，下意识地朝广场四周望了一圈，超市旁边的两家夜宵店还在营业，但客人都挤在店里享受冷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晚这附近闲逛的无业游民似乎特别多，而且好几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还是去把人叫醒吧，不然这家伙被人割了肾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往回走了几步，低头冲醉酒男喊了两声：“哎！醒醒，回家去睡。” 　　毫无反应…… 　　再喊，纹丝不动！ 　　犹豫了一会儿，严谨伸出脚尖在那人胳膊上推了推，还是无动于衷？！ 　　一股莫名的烦躁油然而生，正想使点儿劲踹过去，醉酒男像是忽然通了高压电似的，左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力气还不小。 　　电流迅速沿着脚踝往上窜，整个小腿肚都是麻的。 　　“我操！”严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两手撑在身后，单腿抬在空中胡蹬乱踹，想要把他的手甩开，那画面实在过于滑稽，就像电影里被谋害的死者瞬间诈尸，掐着仇人不肯撒手。 　　一对小情侣从旁边走过，满脸震惊地绕开了两米，男的脱口道：“这人被捅了吗？” 　　女的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要不要报警？” 　　你才被捅了！ 　　“没有没有……”严谨尴尬的扯着嘴角，仰起头笑了笑，“这是我朋友，他喝醉了撒酒疯呢。” 　　小情侣保持着怀疑态度，一边往前走一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严谨用力掰开醉酒男的九阴白骨爪，顾不上一睹他与地面卿卿我我的尊容，拽着两条胳膊就往自己背上一掀，艰难地站了起来。 　　这么沉……你是天蓬元帅转世吗？！ 第3章 　　不太美丽的误会 　　醉酒男的身上没有找到手机，也不知道是被人偷了还是弄丢了，钱包倒是挺丰满，不过严谨没敢打开，万一钱不对数就说不清了。 　　眼下联系不到他的家人，又不能私自动用他的钱去酒店开个房，唯一的办法只能先扛回自己的住处了。 　　走到城中村的路口时，严谨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湿了个透彻，扒了衣服估计能拧出二两汗。 　　他忽然想起穆雪的朋友圈里转过一个国外扛猪比赛的综艺视频，当时还笑了半天。 　　这会儿感觉自己明天就可以去报名参赛了。 　　背上这位就是头猪，而且是约克夏猪。 　　平常十五分钟就能到家，今晚硬是走了半个多小时，也好，至少这个时间社区里的混混都在忙着开展夜生活，不怕碰上拦路虎，否则这哥们儿多半要羊入虎口。 　　好在醉酒男一路上都挺老实。 　　打开房门，严谨立刻把约克夏猪丢在了床上，木板床痛苦地发出嘎吱一声「哀嚎」。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意过这间屋子，甚至发自肺腑地感激房东大妈的鬼才设计，让他只迈了五步就能走到床边。 　　瘫坐在地上喘了会儿粗气，掏出手机看了眼，刚好凌晨一点半。 　　呼吸平稳后，嗅觉终于也跟着回来了。 　　严谨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泛酸的味道。 　　“我靠！”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那双点缀着呕吐物的牛津皮鞋，胃里跟着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就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 　　床单已经阵亡，只能拿抹布做做样子抢救一下…… 　　明天再换吧，不想被陌生人睡。 　　拎着那对「花里胡哨」的臭鞋在厕所刷了一通，卧室里断断续续传来细微的呼噜声。 　　醉酒男把脸埋在枕头里睡得正香，好像一直也没正眼瞧过他的样子，这要真是个不法之徒，警察做笔录的时候都没法描述。 　　严谨走到床边，犹豫了几秒钟，伸手一推，将他翻了个面。 　　出乎意外，这人的长得跟他失态的举止完全对不上号。 　　鬓角用推子理得很短，头顶剃了一条细长的白线，浓密的黑发朝斜上方梳了个二八分的油头，两道剑眉凌厉的悬在额头下方，即使闭着眼睛也散发着一股成熟冷峻的英气。 　　唯一不搭调的，大概只有他耳垂上那颗圆形耳钉和这身衣服了。 　　倒不是难看，就是有点儿……过于正式。 　　在严谨刻板的印象中，会从早到晚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和黑皮鞋的，一般都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和售楼部的置业顾问。 　　对了，酒吧街某些从事不正紧职业的小哥哥也有这样打扮的。 　　想到这里，严谨下意识地把醉酒男从头到脚又扫描了若干遍。 　　嗯……衣服料子挺光滑的，身材比例也不错，皮带还是双G牌的。 　　他对名牌货不太了解，反正也买不起，但是穆雪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还给他看过一个同样LOGO的帆布手袋的图片，据说那个包要一万四。 　　醉酒男应该是最后那种不正经的职业吧，陪客人喝酒，然后被客人灌醉，接着…… 　　严谨还在脑补「接着」后面的故事情节，不正经的醉酒小哥哥忽然侧过身来，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之后，睁开了迷茫而且失焦的眼睛。 　　他单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瞪着严谨，沉默了能有两分钟。 　　好尴尬啊！ 　　“你……酒醒了？”严谨在右边眉毛尖儿上挠了挠，“我不知道你住哪，所……” 　　没等他把话说完，不正经的醉酒小哥哥猛地往前一顷，张开胳膊给他来了个熊抱，严谨原本是半蹲在床边，直接给扑得行了个跪拜大礼。 　　所以醉酒是装的吗？ 　　在外头劫色容易惊动正义的群众，在别人家里作案就算被抓，还能狡辩这是一次你情我愿的约炮活动…… 　　果然是变态！而且还是个心思缜密的变态！！ 　　严谨从初中开始就常被同学欺负，为了自保，他练就一个隐藏技能，几乎满点的闪避值完美补齐了攻击力不够的短板，只要不是被三五个人围殴，逃个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刚刚也就走了一下神，瞬间就被秒杀了…… 　　“哎！”他吼了一嗓子，正要把人能推开，醉酒小哥哥的胳膊忽然一松，下巴顺势挂在了他的肩膀上，身子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不好意思，又误会你了，「变态」这个词儿今晚出现的频率好像有点高。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很好闻。 　　严谨很少跟人这样亲密接触，脸颊到耳后根仿佛糊了层辣椒面，麻辣火烧，僵持了差不多一分半钟，异样的感觉终于消散殆尽。 　　猛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烧才刚褪，后背紧跟着就晕开了一片温热。 　　还是流动的热！ 　　“你他妈……”严谨在震惊中清醒过来，掐着醉酒小哥哥的肩膀往前用力一推，还没骂完又听到「哇」的一声。 　　好闻的香气被浓烈的酸味驱赶得无影无踪。 　　严谨忍着恶心低头一看，他的T恤和对面的衬衣西裤上霍然绘出了一副斑斓的油彩画。 　　看着还挺灵动的…… 　　冲到厕所一阵干呕，还好晚上吃得不多，这会儿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把T恤扔进塑料盆里，又拿了条湿毛巾走回卧室，醉酒小哥哥还耷拉着脑袋靠在床头，惬意地享受着满屋的酸爽。 　　严谨叹了口气，把毛巾往肩上一甩，三下五除二就给他扒得只剩下条裤衩。 　　嗯……大红色的。 　　大红色？本命年？！ 　　西裤兜里的钱包掉在了地上，严谨抱着积极求证的心态打开看了一眼，大叠的现金和各种卡片塞得满满当当，最下层露出了小半截身份证。 　　顾晰…… 　　名字还挺正经的……前两个月刚满的24岁，比他也大不了多少。 　　普通人的身份证照片几乎堪比毁容现场，但顾晰这张拍得还挺帅…… 　　哎！这是你该关注的重点吗？ 　　严谨把钱包放在枕头边，拎着毛巾叹了口气。 　　虽然床单已经脏了，但放着个脏兮兮的人在上头躺着总觉得别扭，强迫症晚期患者大概活不到天亮，随便擦擦至少能吊着口气儿。 　　不得不说，这人身材确实不错，一看就是练过的。 　　身板结实，肌肉线条流畅，平坦的小腹还能看得出田字格的轮廓，没有大厦二楼健身房里的教练那么夸张，可视觉效果却更加舒服。 　　冲完澡已经快凌晨三点了，窗外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个时间要是把衣服洗了估计明天晾一整天也不会干，严谨顶着睡意纠结了两秒钟就败给了厕所里的那盆完胜老坛酸菜的脏衣服。 　　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 　　唰你妹！ 　　洗完衣服他已经筋疲力尽，打开风扇坐在床边的地砖上吹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转成一个圆的扇叶就像催眠动画，把内心的警惕和混乱全都吸了进去，绞得粉碎。 　　本以为今晚会睡得很沉，没想到他竟然还做了一整夜的梦。 　　胸前的红领巾迎风飘扬，眼前是严谨小时候上的那所小学，操场上站满了各个班级的列队，大家都在等待周一的升旗仪式开始。 　　“今天升旗之前要表彰一下六年级三班的严谨同学。昨天夜里，严谨同学收留了一位烂醉如泥的陪酒小哥，让他免于小偷的毒手，这种关爱社会失足青年，助人为乐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和肯定！本周的升旗手理应由严谨同学担任！”广播里传来校长的声音。 　　我？升旗手？！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大事，这多难为情啊…… 　　他一边推诿，一边在号鼓队的现场演奏中得意地走上升旗台，喇叭里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音乐……等等，这不是酒吧里打碟的歌吗？ 　　动次打次动次—— 　　严谨合着节拍拉动滑轮，旗子像蹦迪一样蹭蹭地往上蹿，他盯着看了一阵，没有五角星，升到半空的是一面光秃秃的纯色大红旗，操场上的学生发出了一阵狂笑。 　　惊慌失措地从梦中醒来，他弓着腿趴在床边，昨晚竟然就这么坐在地上睡着了。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色。 　　咦？怎么还在升…… 　　严谨坐直了身子，视线对焦有些缓慢，红色的重影渐渐叠在了一起，高清画面回传的震撼让他一下子蹦了起来。 　　还真他妈升旗了！ 　　顾晰睡得四仰八叉，窗外的晨光被那堵水泥墙折射进来，照在他生龙活虎的红裤衩上，这大清早的，真想抱拳叫一声「精神小伙儿」。 　　虽然是个男人就会有的正常反应，但这样敞着好像有点太刺眼。 　　枕头下面压着一床毛巾被，还是先盖上吧。 　　严谨拍了拍发烫的脸，单腿跪在床边扯了几下，顾晰的脑袋大概有三百斤重，压得枕头都凹了一个坑，毯子动也没动。 　　他又往前凑近了些，用力一拽，总算拽出来小半边儿，再一次就成了。 　　严谨跟个武林高手似的铆足了劲儿正要发功，顾晰忽然「哼」了一声，头微微一偏，朝他睁开了眼睛。 　　武林高手显然还没练到收放自如，发功发到一半就让对手给震了回去。 　　“我靠……”严谨感觉自己被内力反伤，撑在他肩膀旁边的胳膊瞬间一软，整个人都载了下去，一下扑在了顾晰的身上。 　　他的嘴唇碰到了一片光滑Q弹的皮肤。 　　光滑Q弹的……脸？！ 　　严谨的掌心像是装了钢铁侠的发射器，强大的反作用力把他瞬间弹射到了厕所的门边，差点在墙上撞出个人形坑。 　　顾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眼睛一直瞪着他。 　　“你、你、你别误会……”严谨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我不是要对你耍流氓……” 　　“我怎么会在这？”顾晰看了一眼房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好意思问？”严谨愤愤不平，“我不把你拎回来，你早让人扒光了！” 　　顾晰低头往身上瞅了瞅，眯起眼睛盯着他，“我现在已经光了！” 　　“想什么呢？”严谨啧了一声，“你吐了一身，衣服我拿去洗了。” 　　顾晰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红裤衩实在有点抢镜，而且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严谨转开脸，指着散开一半的毛巾被，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你遮一下吧。” 　　“装什么呢？昨晚没少看吧。”顾晰大大咧咧地叉着腰朝他走了过来。 　　你说什么？！ 　　再说一次！ 　　算了！这个社会失足青年没救了！看样子平常接待客户把人都给接傻了，要不就是酒精烧坏了脑子，智商还不如约克夏猪。 　　“你有什么好看的，就你有吗？”严谨还处于震惊中，“谁给你的自信？” 　　“你。”顾晰指了指他，目光往下看了一眼。 　　严谨双手往裤裆上一档，还没开口就被再次刷新了三观。 　　“我要洗个澡……”顾晰转身走回床边，“你给我找身衣服吧。” 　　“不是……”严谨追了过去，“要脸吗？你从刚才到现在连句谢谢都没有，还好意思提要求？” 　　“算我买的行了吧？”顾晰把一叠百元大钞塞进他手里，勾起嘴角走进了厕所，关门的时候喊了一句：“你要是没看够可以进来一起洗。” 　　“我操！你别用毛巾了，我给你买几张砂纸吧，能把脸打薄一点。”严谨拉开简易衣柜在里头翻了一会儿。 　　看在钱的份上，我忍了！ 第4章 　　匆忙的邂逅 　　莲蓬头有气无力地往头顶滋着小水串儿，半天也没把泡沫冲干净。 　　顾晰双手撑在墙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昨天对他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四年了，好像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大醉一场，只有喝醉了，那个人的脸才会变得清晰，其他时间都是糊的。 　　“别穿一身黑，显得你特别高冷。” 　　这话顾晰一直记得。 　　一大早他就换上了白衬衫和黑西裤去了墓园，等到祭奠的人都散了他才敢过去，然后从白天一直守到傍晚，不吃不喝也不会觉得饿，就在墓碑前静静地坐着，呆着。 　　谢晓川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车才刚刚开回市区，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沈旭请客吃宵夜他俩一般都会到场，毕竟是铁哥们儿。 　　“别光喝酒，吃点菜吧。”谢晓川给他碗里夹了几块排骨。 　　“你们是没吃晚饭吗？宵夜跑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吃？”顾晰一仰头，杯子里的白酒空了一半，旁边两人的酒杯还没举起来，另一半也空了。 　　“我在楼下的2012 CLUB订了个卡座……”沈旭给他盛了碗汤，“不然就去谢晓川他家开的馆子里吃了。” 　　那不还是吃晚饭吗？ 　　顾晰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兄弟们对他的关心，而且还关心得这样小心翼翼，不着痕迹，生怕戳破他心里的那道伤疤，虽然伤疤一直就没愈合过。 　　“罗齐有消息了吗？”他又开了一瓶酒，把杯子重新满上。 　　“没有……”谢晓川说，“不过我听说他妹妹最近去了中部地区的一个小城市打工，我觉得大齐应该就躲在那。” 　　“顾晰……”沈旭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根烟夹在手里，“当年那件事警方已经判定为交通意外，你为什么非要找到他不可？” 　　“我要问问他事情的经过，我要听他亲口说出来。”顾晰语气十分坚定。 　　“行……”谢晓川一拍桌子，“我刚好在那边有个朋友，已经让他帮着打听了，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晚饭加宵夜就喝了个七分醉，进到酒吧，顾晰又要了三套酒。 　　“不是……”沈旭拿起桌上的骰子摇了几手，“我不心疼钱，你是不是怕我一会儿尿遁了没人付账？就咱们仨喝得完吗？” 　　酒水果盘和小吃刚堆上桌，四个烈焰红唇，眼皮乌青的小姐姐就凑了过来。 　　沈旭是这里的常客，只要他往那儿一坐，就是一朵喷粉的冷水花，从头到脚散发着招蜂引蝶的气质，认识不认识的都要来蹭几杯，还有赖着不肯走的…… 　　划拳声、碰杯声、音乐声层次分明的在卡座里回荡，自带杜比音效，顾晰开了瓶皇家礼炮放在杯子旁边，几颗冰块儿就是他的下酒菜，话没说两句，酒先喝了一半。 　　小姐姐们一手拿杯子，一手摇骰子，时不时转头朝他偷瞄几眼。 　　难怪没赢过几把。 　　终于有个胆大些的凑了过来，骄里娇气地喊了一嗓子：“碰个杯吧。” 　　顾晰从刚才起就没正眼瞧过她们，猛地一抬头就怼上了一张惨白的锥子脸，仿佛下一秒她就会从包里掏出个玉如意来吹口妖气。 　　“我身上没有紫葫芦……”顾晰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指着沈旭，“去那边喝。” 　　锥子脸疑惑地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肉毒杆菌打多了，皱得不太明显。 　　“你没看过葫芦娃吗？”顾晰叹了口气，手机也没拿，起身就往洗手间走。 　　好像有点喝高了，走路都带着飘。 　　转了半圈也没找到厕所，耳边的轰隆声倒是小了不少，乱扫乱窜的镭射光变成了定点投放的霓虹灯，他被人群推着往前往前挪了几步。 　　怎么从酒吧出来了？ 　　马路的旁边是条宅巷，黑暗中仿佛有个熟悉的人影，那人手里攥着黄光忽闪的烟头，时隐时现，就像夜间茫茫大海上的一盏指明灯。 　　果然是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顾晰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人走了过去，就在巷子里遇到了…… 　　“洗完了没……”严谨在厕所的门上敲了两下，“你当水费不要钱啊？” 　　遇到了这个杠精！ 　　“闭嘴！”顾晰关上水龙头，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拿条浴巾给我。” 　　“没有……”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捧着一叠衣服递了过去，上面放了一块连着吊牌的新毛巾，“你以为这里是五星级酒店呢？” 　　“普通连锁酒店也有浴巾。”顾晰立刻纠正他。 　　严谨冷笑了一声：“没你懂的那么多。” 　　我又不用陪客户！ 　　“你至于这么抠门吗？内裤也不给那一条。”顾晰刚关上门又在里头喊了一嗓子。 　　“没有新的了，我穿过的你要吗？”严谨走回卧室，把床单扯了下来。 　　顾晰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我挂空挡。” 　　“你小心溜车。”严谨说。 　　“不可能，我老司机，车开得非常稳。”顾晰十分得意。 　　出来的时候，他把厕所里那双刷干净的牛津皮鞋套在了脚上，半湿不干的头发搭在额前，上身是一件纯白色的棉质T恤，下边是条侧面三杠的黑色运动裤。 　　这套阿迪的运动装还是来这儿之前，姑姑特意拉着严谨去步行街买的，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姑姑总觉得他还在长个儿，非要买大一号才放心。 　　裤子没改边，长短倒还合适，不过顾晰比他壮了一圈，宽松款硬是被穿出了紧身效果。 　　衣服还好，裤子就有点……总觉得视觉效果怪特别突兀，看着挺尴尬的。 　　“你买的是童装吗？憋死我了，估计一会儿真的要溜车。”顾晰皱着眉头提了提裤腰。 　　严谨低头一阵乐：“不爱穿你可以果奔，没人拦你。” 　　这人挺神奇的，梳着大油头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成熟冷酷的感觉，这会儿把刘海放下来瞬间就年轻了十岁，还带着几分雅痞不羁的味道。 　　就是鞋子和整体造型不太搭调。 　　顾晰还在厕所对着镜子抓头发，严谨忽然把几张百元大钞塞进了他裤兜里。 　　“干什么？嫌钱少？”顾晰问。 　　“太多了……”严谨说，“衣服和裤子打折买的，一共二百八，洗衣费、擦鞋费、住宿费加起来收一百，还要退你六百。” 　　“算得这么清楚……”顾晰挑了挑眉毛，“那还有二十块怎么不退，你还收小费？” 　　“昨天晚上把你扛回来的劳务费。”严谨也跟着挑眉。 　　真是个让人无法投诉的收费项目…… 　　顾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扭头回到卧室，把兜里的钞票塞进钱包，连数都没数一下里头的钱和卡是否短少。 　　严谨看了一眼窗外，雨已经停了：“你的衣服还没干，我拿个袋子给你装起来吧。” 　　“不用了……”顾晰拿着他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次我再过来取。” 　　啊？还有下次？ 　　“走，请你吃个早饭，本酒店消费满四百返早餐券一张，是不是很贴心？”严谨从他手里抢过手机，刚到八点，难怪这么困。 　　得赶紧把这家伙打发走，再回来睡个回笼觉。 　　“要不我再续个房吧……”顾晰笑着打开了门，“早餐就免了，我怕你四百块还不够我吃一顿，昨晚谢了，明天我请你吃个饭，先走了。” 　　严谨笑了笑没说话，目送他离开后走进厕所洗了把脸，低头看到塑料盆里的那条红裤衩，愣了几秒又开门追了出去。 　　这个点正是小混混的回巢时间，挂空档的老司机怕是要被抄牌。 　　破烂的小路上遍布着雨后的积水，一脚蹬下去能淹到脚脖子，两只流浪狗在路边翻垃圾，严谨边跑边蹦，飞快地刮了过去，惊起一阵狗叫。 　　感觉有点像低配版的超级马里奥，赶着去营救被恶龙抓走的空挡公主。 　　快到路口时，空挡公主顾晰果然被四个恶龙混混堵在了涂鸦墙边，为首的那个就是问他借过打火机的红黄杂毛社会哥。 　　“哎哟，打扮还挺时尚的，最近流行运动装配皮鞋吗？”社会哥叼着烟拦住了去路，朝身后的短发小弟嘿嘿笑了几声。 　　“你哪儿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短发小弟顺着顾晰的裤腰往下看了眼，“哟，你这是要去公园遛鸟呢。” 　　顾晰瞪着眼睛没有说话，两道剑眉一直绷着，杀气腾腾的，感觉下一秒就能从额头下方射出去，把这几个人当场刺死。 　　“你瞪谁呢？”社会哥盯着他的裤兜，勾起了嘴角，“兜里好像有货，拿出来吧。” 　　短发小弟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想要去捞一把，顾晰捏紧拳头，小臂上的肌肉线条绷得越发明显，愤怒的青筋交错凸起，蓄势待发。 　　严谨不知道他的战斗力究竟如何，不过这些混混都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身上还藏着凶器，万一惹急了被捅上几刀，不死也够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怎么说陪酒小哥也比社会哥强点儿，犯不着硬碰硬。 　　“几位大哥……”严谨突然张开胳膊挡在了他们中间，“他是我表哥，从老家给我捎了点东西过来，昨晚刚到的，连行李都没带，这身衣服还是我借给他的，裤兜里是我放的一个环保袋忘了拿出来，真没钱。” 　　“你表哥？你俩看着不怎么像啊。”社会哥盯了他一会儿，似乎有些不信。 　　“堂兄弟才长得像，表兄弟看不出来很正常。”严谨笑嘻嘻地伸手往兜里一摸，掏出四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这是我家里人刚捎来的生活费，不嫌少的话就当我请你们喝早茶了。” 　　“你比你表哥识趣多了……”社会哥抽走了两百，把另外两百推了回来，“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咱们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他抬手一挥，大摇大摆地往城中村西边的早餐店晃了过去，其余几个小弟接龙似的跟着走了，接在最后的那人还回过头喊了一句：“小子，跟你弟学着点。” 　　严谨松了口气，本以为顾晰会觉得没面子，谁知刚转身就听到一阵狂笑。 　　笑个屁啊，老子正心痛呢！ 　　“老板，你这活动力度有点儿大啊……”顾晰边笑边说，“是怕我不来光顾了吗？” 　　“我是怕你被人捅死在路边砸了我的招牌！”严谨啧了一声，“你很能打吗？” 　　确实能打，顾晰从初中长个儿起打架就没怎么输过，累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别的不敢说，对付刚刚那几个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能，我装的，怎么，要不要我给你跪一个？。”顾晰冲他作了个揖。 　　“不能就别这么嚣张，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严谨把他送到了路口，“行了，到大马路了，你赶紧回吧。” 　　顾晰皱着眉头问道：“你不请我吃早饭了？” 　　“请过了……”严谨斜了他一眼，手指比了个二，“你这顿昂贵的早饭花了我两百。” 　　“我操，瞧你这点出息，要不我再……”顾晰伸手往兜里摸。 　　严谨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你挣钱也不容易……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找个正经工作吧，青春饭不好吃，别把身体搞坏了，赚的钱还不够你去医院办个VIP。” 　　“你说话的口气怎么跟个小老头儿似的……”顾晰忽然反应过来，“我吃什么青春饭了？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我是……” 　　“别不好意思承认，我没有歧视你……”严谨带着点报复意味往他裤裆上扫了眼，偏开头笑出了声，“走了！挂空档的老司机。” 　　顾晰看着严谨一边往回走一边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啧…… 　　忘记问名字了。 　　一直走到酒吧街对面的那家茶餐厅，他的心情还是上扬的。 第5章 　　客官，我追了你两条街 　　顾晰的情绪就跟昨天的股市一样高开低走，甚至一度跌停。 　　进门的时候他看到谢晓川和沈旭坐在角落挨着背景墙的卡座上，跟前放着两杯喝得见底的咖啡，桌上的冰火菠萝包啃了半边。 　　两人默契地看了他一眼，愣了几秒钟后转过头笑了半天。 　　“昨晚做贼去了？衣服哪里偷的？”谢晓川憋了一会儿，一本正经的问了句。 　　“滚。”顾晰在他旁边坐下，翻了几页菜单，点了杯美式咖啡和一个三明治。 　　沈旭从包里掏出个手机递了过去：“跑那么快，连手机都没带，被小姐姐的热情给吓到了吧？我跟你说，你走了以后人家哭得可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她做了什么。” 　　多年的兄弟，这点了解还是有的，顾晰如果没有直接表明要提前退场，他俩一般都会在这条街最早营业的据点等到中午，实在不行再杀到他家去。 　　“放屁……”顾晰看也没看就把手机塞进了兜里，“就她那一脸粉，但凡流下一滴眼泪就能冲出条马里亚纳海沟，整晚都填不回去，亏得你俩不挑嘴的还能坐得住。” 　　“这话说的……”沈旭给笑呛了，“喝个酒而已，又没逼你跟人家举案齐眉。” 　　沈旭虽然喜欢拈花惹草，但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有分寸的，他爸是西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只要他敢干点出格的事，他爸就敢大义灭亲。 　　谢晓川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一边接通一边往店门外走。 　　顾晰在裤兜上摸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啧…… 　　忘了要个电话或者微信。 　　算了，反正明天约了一起吃饭。 　　他啃着三明治，时不时嘴角抽动两下，吃到一半谢晓川才回到位子上。 　　“那个……什么事这么好笑？”谢晓川犹豫了一会儿，话锋转得有些生硬。 　　“说正事。”顾晰收起笑容，盯着他的手机。 　　“我朋友说有人在他们那儿的一个小镇上见过罗齐……”谢晓川立马补充了一句，“但现在有没有离开就不知道了。” 　　顾晰忽然停下咀嚼，把半块三明治往盘子里一扔：“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谢晓川说，“需要我朋友过去帮忙找找吗？” 　　“我自己去一趟。”顾晰拿出手机查询最近的航班信息。 　　“沈旭要上班，我陪你去吧。”谢晓川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 　　“不用……真的不用。”严谨摇头摆手地往后退了几步。 　　“别跟我推了……”周老板把一个红包强硬地塞进他裤兜里，“拿着吧，算我借你的，面试上了也不一定能立刻上班，等到发工资还有一两个月呢，你吃饭租房都得花钱吧。” 　　严谨紧紧捏住手里的红包，眼眶有些发热：“谢谢老板，这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不着急……”周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真舍不得你俩，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别不好意思。” 　　周老板比他大不了几岁，挺好说话的，这份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严谨却做得很开心。 　　回笼觉睡到下午一点多，起来吃了点牛奶面包，洗漱的时候又看到了那条红裤衩，早上的升旗画面再次循环回放，他赶紧打了盆水把裤衩给搓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帮别人洗内裤…… 　　凭什么呀！ 　　算了，怎么说也收了人家的洗衣费。 　　还没到下班时间，广场上的人不多，严谨拿出手机直接输了密码，屏幕上还是他半小时之前打开的网页，DIOR白色什么棉府绸什么Icon标志衬衫…… 　　竟然标价5500？ 　　一条黑西裤要卖9000？！ 　　他震惊地点开了相册，对比出门时随手拍下的顾晰那件晾在厕所窗户外面的衬衫照片，虽然款式略微有些不同，但领标上的LOGO却一字不差。 　　没听过迪奥，只知道四个圈的车标叫奥迪。 　　严谨内心是慌张的，甚至想要一口气跑回家把衣服收了，再拿个带锁的行李箱锁好，走到哪儿拎到哪儿，这要是丢了，半年不吃不喝都赔不起。 　　红裤衩上印的啥字已经不记得了。 　　大概也不便宜。 　　城中村的人应该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不出价值吧。 　　他只能抱着这个想法不停地安慰自己，晚餐外卖都没吃出味儿来，还有几次给顾客装袋的时候走了神，差点儿漏装了两样，被人骂了几句。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店里进来了一个年轻男人，发型比寸头稍微长点，刘海往前飞着，显得很精神，严谨没怎么注意他的长相，只觉得那身衬衫西裤有点儿眼熟，说不定跟顾晰穿的是同一个牌子。 　　那男人个头挺高，和顾晰身材差不多，少说也有一米八五往上走，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转了一圈停在了摆放薯片的货架前。 　　一袋、两袋、三袋…… 　　他接连拿了十几袋乐事鸡汁番茄味的薯片，还是超大号的那种，手里已经抱不下了还在往怀里堆，掉了几次之后只好把公文包先放在了货架旁边的地上。 　　这得是多爱吃啊，也不怕上火。 　　严谨有些想笑，赶紧提着一个购物篮走了过去：“你好，还要多少，我帮你拿。”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篮子……”薯片男尴尬地笑了两声，接着瞟了货架一眼，“能帮我都拿下来吗？” 　　这人长得还挺英俊，一字眉，高鼻梁，狭长的眼睛电力持久的闪烁着撩妹光波，身上散发着一股「老子有钱」的贵气。 　　“可以……”严谨指了指收银台，“你先把手里的拿过去吧。” 　　“谢谢啊。”薯片男又在冰柜里拿了瓶矿泉水，等着一起结账。 　　“早知道你买这么多，我就给你去仓库搬整箱了，还能便宜点儿……”严谨拎着满满一篮走回收银台，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哪有开店的嫌客人买得太多，而且还主动告诉人家可以少钱。 　　果然不是做销售的料。 　　“这瓶水送你喝。”他清点完数量，拿着扫描枪对准包装哔了一下，然后敲击键盘把数量改成23，扯了三个超大购物袋才勉强塞下。 　　“这么客气，那下次我直接按箱买……”薯片男笑着付完款，手机就在手里唱了起来，“喂，她又赌气跑出去了？行……我知道她会去哪儿……” 　　不知道是谁跑了，他东西都没拿，举着电话也跟着跑了出去。 　　“哎！”严谨喊了一嗓子，人已经出门左拐不见了，看着堆在收银台上的三个购物袋，他有些哭笑不得。 　　收仓库里吧，没准一会儿还会回来拿，得先把货补上。 　　往空货架那边扫了眼，地上的黑色公文包还静静地躺在那，虽然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但这个包做工和材质一看就不便宜，至少比穆雪喜欢的双G牌帆布包要贵。 　　要是回头对方说包里少了十几万，那可真是掰扯不清了。 　　严谨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抄起购物袋冲出了店门，转头跟奶茶店的小姐姐打了声招呼，拔腿就往左边的大马路跑了过去。 　　追到街口的时候，薯片男正在前方不到百米的路边拉开了一辆黑色宝马轿车的车门。 　　跑到半路车子已经驶出了停车位，严谨急忙记下车牌号，匆忙中只看到了三个位数，好在隔不了多远就有一个交通信号灯，而且车流量也比较大。 　　这条街跟酒吧街是反方向，夜风中夹杂着灰尘和车尾气，压马路的人不多，只有零零星星的加班狗憋着气儿往家赶。 　　宝马才开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就碰上了红灯，他提着几大兜薯片在后头健步如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刚抢了个劫，而且连零食都不放过，眼看就要赶上了…… 　　操！亮什么绿灯！ 　　宝马轰着油门又蹿了出去，严谨骂了两句，跑得更快了，心脏一通狂跳震得耳膜都在打鼓，把周围的嘈杂声拍得稀碎。 　　第二个交通信号灯离得很近，这会儿刚变成红灯。 　　薯片男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追车的疯子，等读秒的时候打开车窗瞧了眼。 　　“419……等等，那个……419！”严谨气喘吁吁地冲到人行道与车窗并齐的位置，边打手势边喊，“靠边……419！” 　　车子通过红绿灯后在路边停住了，薯片男一脸震惊地探出头来：“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我让你靠边停车啊。”严谨用力吸了几口气才把话说顺溜了。 　　“不是……”薯片男警惕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开门下车的意思，“你刚刚喊的数字。” 　　“419啊……”严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车牌尾数不是这个吗？” 　　薯片男差点儿笑岔了气，立刻从车上跨了下来，缓了半天才直起身子，“你好歹把四个数一起记住了行吗？是1419……” 　　说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有差别吗？”严谨满头大汗，刘海都糊在了脑门上，很不高兴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你这车是借高利贷买的吧？跑那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躲债呢。” 　　“哟，不好意思啊……”薯片男把购物袋和公文包放到了车后座，看都没多看一眼，“你追了大半条街就为了给我送包？其实我可以下次路过的时候去店里拿……” 　　严谨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还是别下次了，万一少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你最好当面检查一下，那包我没打开过。” 　　“行，听你的……”薯片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拉开包往里头扒拉了几下，“你都没打开，如果真丢了什么你也照样说不清。” 　　严谨惊讶地张着嘴，往后退了两步。 　　“别紧张，东西都在……”薯片男从包里拿出几捆百元大钞哗啦一拨，随手抽出几张递了过来，“钱倒是次要的，就是有份文件明天早上开会要用，谢谢你啦。” 　　“不用谢，应该的……”严谨没有去接，把手背在了身后，“你带这么多现金做什么，快收起来吧，大马路上炫富也不怕招贼？” 　　薯片男倒是听话，把钱装好放回了后座：“我答应送给我妹妹一个定制的麦克风，这些钱是给她准备的。” 　　什么麦克风要几万块啊？！ 　　有钱人的脑回路果然跟贫民不一样…… 　　“现在不都是用手机支付吗？”严谨一脸不解地皱着眉头。 　　“我妹妹有个癖好……”薯片男很有耐性的跟他解释着，“凡是交易额超过两万，她都喜欢使用现金，说是这样才有收钱和花钱的真实感。” 　　炫富！ 　　严谨敷衍的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419这几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薯片男笑了起来：“419翻译成英文是four one nine，谐音是for one night，就是一夜情的意思，我还以为你在向我发出邀请呢。” 　　什么鬼？！ 　　还好没记全后四位数，1419岂不是谐音「要一夜情」！ 　　一想到自己刚刚跟个变态似的，满大街地追着一辆豪车喊了好几遍虎狼之词，严谨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脸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邀请？这样的玩笑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还是个男人，穿着打扮很正经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就不那么好笑了。 　　O着个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幸亏手机及时响起才把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奶茶店小姐姐的狮子吼不用开外放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小可爱，你是追到南极洲去了吧，超市里来了好几个客人，我店门口也排着队呢，赶紧给我滚回来——” 　　严谨在耳朵被震聋之前挂掉了电话。 　　没等薯片男开口他就转身往回跑了起来：“我得赶回去看店了，goodbye——” 第6章 　　被人放鸽子的沮丧 　　城中村的土老帽的确没见过世面，昨晚火急火燎赶回家的时候，那套一万多的奥迪……迪奥男装还挂在窗户外头迎风飘荡。 　　不过偷衣服的行为在这儿其实并不常见。 　　反正偷了也换不了钱，自己穿也未必合身，顶多就是拿回家当抹布使，还不见得比一块破了洞的烂毛巾好用。 　　但如果真丢了那可是万万不能的，得赔钱！ 　　吃过早饭，严谨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房东大妈那借了台挂烫机，把皱皱巴巴的衬衫西裤给熨服帖了。 　　听说这些名牌衣服都挺娇贵，也不知道能不能用肥皂洗。 　　严谨手一哆嗦，连带那条红裤衩一起熨了，恨不得把内裤前面的兜也给烫平了才好。 　　他翻箱倒柜找了个最高级的纸袋把叠好的衣服装了进去，这个美特斯邦威的购物袋是他来这以后买的唯一一件卫衣的附属品，平时还舍不得用。 　　顾晰今天要请他吃饭，顺便把东西拿走，之前也没留个联系方式，应该是打算直接去店里找他，那就只能是吃晚饭了。 　　到时候让穆雪过来代一会儿班吧。 　　毕竟是在超市打工的最后一天，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不能丢。 　　收银机上的时间从19:59跳到20:00，严谨的肚子跟整点报时一样踩着点发出了第八十次咕噜声，好饿啊。 　　从接班到现在，每一个进店的顾客都接受了他隆重的注目礼和敷衍的服务态度，期待和失望的情绪循环交替加速了体能消耗，肚子里的东西消耗空了就只能用火气来填满。 　　骗子，小学老师没教过你要守诚信吗？ 　　不想请饭就直说，装什么大款，一会儿回去就把衣服剪了当抹布！ 　　也许他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耽搁了？ 　　耽搁个屁啊，就不能打个电话说一声吗，有没有礼貌！ 　　哦，好像没有告诉他手机号码…… 　　啧…… 　　为什么要生气？ 　　严谨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扫了一圈外卖，竟然看啥都没胃口，本来只打算点一份皮蛋瘦肉粥，但想了想觉得就算没人请饭也不能亏待了自己，于是又加了三个奶香小馒头。 　　出了机场到市中心转大巴，晃个两小时才能抵达镇上，顾晰按照谢晓川的朋友提供的地址蹲了一天，把镇上的宾馆和招待所挨个找了一遍。 　　没有发现罗齐的踪迹，对着照片老板也认不出来。 　　小镇只有一条略微繁华点儿的大马路，两旁隔个百十米就有一家土菜馆。 　　快到中午了，虽然不饿，但他还是随便找了一家看着干净些的走了进去，老板拿着菜单一脸杀猪的表情迎了上来，听到他只报了三个便宜的小炒后，十分嫌弃的走开了。 　　等上菜的功夫，顾晰掏出手机给谢晓川拨了过去。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谢晓川几乎是秒接。 　　“没有……”顾晰歪着脖子夹住手机，用热茶把一次性碗筷涮了一遍，“这县城不大，能住人的地方统共也就那么几家，如果办了入住手续，前台不可能没有印象。” 　　谢晓川笑了笑：“大哥，我得提醒你一句，那儿是乡镇，你不能用你所谓的「能住人」的标准去找，咱们省城入得了顾大少爷法眼的酒店都不多。” 　　“还用你提醒……”顾晰啧了一声，“老子连带通铺的旅店都进去问了。” 　　“其实吧，找不到也挺正常……”谢晓川说，“罗齐家已经没人了，这几年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敢联系，肯定不知道那案子已经结了，保不准身份证都是用假的，怎么可能去住宾馆，八成是租了个民房天天躲里头不敢出门。” 　　同样身为小混混，谢晓川的分析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服务员一脸冷漠的把菜端了过来，顾晰扒拉了几筷子：“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经验的。对了，你知道罗婷打工那厂子的地址吗？” 　　“一会儿发你手机上。”谢晓川说。 　　挂了电话没多久，顾晰就收到了他发过来的一条定位，地图上显示的是一家食品加工厂，离机场很近，但从这里过去就不那么近了。 　　放下筷子瞟了眼桌上炒得挺随心所欲的几盘菜，他才发现坐了这么久，服务员连米饭都没给盛过来，要搁平时他早就发飙了。 　　不过这会儿刚好嘴里没什么味，给他弄盆朝天椒也不一定能吃出火来。 　　起身结了账，顾晰在饭店门口叫了台黑车，司机一听他的口音立马来了个狮子大张口，这个镇上所有衣食住行的商户大概都加入了坑人大联盟。 　　到了地方以后他忽然觉得黑车司机还挺良心的。 　　这厂子真他妈偏僻！ 　　大门前面的那条水泥路并排开过两辆QQ都够呛，路边是几列石棉瓦屋顶的平房，乱拉乱接的电缆就像是一页纵横交错印花了的五线谱。 　　红砖墙把两间厂房和一间宿舍圈了起来。 　　门牌上的厂名替换成「黑作坊」三个字也毫无违和感。 　　这会儿才下午四点多，院子里没有员工走动，估计都在埋头生产黑心食品，门卫不知道跑哪躲懒去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门卫。 　　顾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猛吸了几口。 　　本以为要蹲到天黑，没想到手里的烟才刚刚抽完就听到里头打铃换班的声音，紧接着两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小姑娘就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你好……”顾晰快步迎上前去，“请问罗婷下班了吗？” 　　“罗婷？你是她什么人？”扎马尾辫的姑娘警觉地打量着他，反问了一句。 　　听这口气应该没找错地方，这种小厂子一般员工不多，同事之间基本都能叫得出名字。 　　“我是她表哥……”顾晰挤出一个慈祥的假笑，“从老家过来出差，顺便看看她。” 　　大概因为他长得太帅，马尾辫看着年纪也不大，显然是让美色迷了心智，竟然被他拙劣的演技和粗糙的谎言给欺骗了：“你还不知道吗？她前天就辞工了。” 　　前天？罗齐出现在镇上的第二天！ 　　看样子罗婷前天就找到她哥了，说不定他俩现在已经回家了。 　　“谢谢。”顾晰转身走向路口，叫了个车直接去机场，在车上订机票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的航班都已经订满了，最近的一班是明天早上4:30。 　　行吧…… 　　从昨天中午过来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睡，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收获，但眼下至少知道了罗婷的动向，晚上就在机场酒店先凑合一宿吧。 　　服务员送餐到房间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今天还约了无名氏一块儿吃饭。 　　昨天只是随口一提，不过好歹是个邀约，不能赴约还是得维持基本的礼貌通知一声，顾晰点开电话薄上下翻了几遍，愣了一会儿又把手机丢到了床上。 　　啧…… 　　忘了要电话号码…… 　　严谨被放鸽子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太美丽，穆雪来接班的时候他还丧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我刚被渣男抛弃」的哀怨，还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极品渣男。 　　或许是因为来到这座城市的大半年里第一次有人邀约。 　　准确的说，没过来之前也很少有人主动约他，不管是逛街还是吃饭，他并不擅长跟人应酬，更做不到投其所好，和同事之间总有些格格不入。 　　每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都会交给姑姑，即使姑姑从未提过要求，剩下的那点除了吃饭交房租几乎没有结余。 　　周围的人好像都不需要为钱烦恼，打工也只是单纯的满足自己吃喝玩乐的需求，哪个高级餐厅贵而美，哪个商场开了家潮流大牌，这些热门话题严谨根本插不上嘴。 　　毫无意义的应酬对他而言实在是难以负担。 　　还不想回家，虽然和穆雪在同一个地方上班，每天都能见面，但时间基本都是错开的，即使这样，最后一天共事他俩依旧带着几分怅然。 　　“你是不是有病？”穆雪的怅然转为了震惊，划拉着手机的指尖抖了一下，“你弄了个醉汉回家睡了一晚，而且连他的身份背景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的名字……”严谨决定收起心中的怅然，“而且我也没有睡他。” 　　“你捕捉重点的能力真牛逼。”穆雪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严谨没有继续跟她斗嘴，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这两天脑子里时常冒出的疑问：“女侠，你说酒吧街的那些陪酒小哥是不是赚得挺多啊？那人好像很有钱……” 　　穆雪忽然提高了八个音阶：“啊？他是个少爷？” 　　“少爷？”严谨听得一头雾水，她没见过顾晰，怎么仅凭几句描述帮人家把身份抬高了三十多级，“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少爷，难道你也带他回去睡过？” 　　“我他妈！抽死你！”穆雪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少爷就是你说的陪酒小哥，好像还可以提供别的什么服务，只要客人给的钱多。” 　　“你又知道？”严谨在后背揉了几下，小声念叨了一句，“你找过吗？” 　　“滚，我需要找少爷？有钱没处花吧！”穆雪的手再次抽过来的时候他躲开了。 　　“需要，只是你没钱而已……”严谨笑着往旁边跨了一步，脚尖一勾，不小心把藏在收银台下面的那个美特斯邦威购物袋踢了出来。 　　袋子里的衣服颠得翻了个边，一团红色的布料从底下翻到了面上，仿佛一盏红色的探照灯打在他的脸上，照出了娇艳欲滴的效果。 　　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捡，穆雪那双比扒手还快了四倍的爪子已经抢先把纸袋捞了过去，红裤衩被她一下拽了出来，“哟，CK啊，连内裤都脱你家了，还敢说你没睡过人家？” 　　“操，你注意点啊，好歹是个女的。”严谨往门外瞅了两眼，还好没人经过，他使出了快过扒手四十倍的手速把CK抢回来塞进了裤兜里，“他喝吐了，在我那洗了个澡，走的时候还跟我借了身衣服……” 　　“哎……”穆雪根本没理他，继续埋头扒拉袋子里的东西，忽然吃惊地喊了一嗓子，“大款啊，全套迪奥诶，这人应该长得还不错吧？” 　　严谨挑了挑眉毛：“敢问女侠，何以见得？” 　　穆雪手指在衬衫的衣领上弹了一下：“要是长得丑，他哪来的钱买这么昂贵的行头，你以为酒吧里坐的是群瞎子吗？” 　　严谨看着她没吭声，表情严肃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确实长得不错，而且红旗还升得老高…… 　　呸！想什么呢！ 　　“小谨子……”穆雪把纸袋放回原处，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是那种担心、焦虑、不舍统统捣碎了混合在一起的颜色。 　　她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如果哪天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姐姐就算远在天边也会赶回来为你助阵，谁敢多他妈一句嘴我就抽谁。” 　　穆雪是唯二知道他喜欢男人这个秘密的老铁之一。 　　就像透进漆黑深渊里的那道阳光，只有迎着光的时候严谨才觉得自己是清晰的，真实的，不需要躲闪隐藏。 　　高中那会儿，同班的几个男生有事没事总爱找他麻烦，说不上两句就拳脚相加，其他同学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有穆雪与众不同，抡起凳子就往带头的那个男生头上砸了下去，硬是把人打得住了半个月的院。 　　班主任老杨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像严谨这样家境一般的学生，只要没出什么大事儿基本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有时候甚至还会倒打一耙，多亏穆雪在班会上替他言辞犀利地打抱不平，老杨才稍微有所收敛。 　　“嗯，我会的。”严谨点了点头，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姐姐朋友很多，但最要好的男闺蜜就只有你一个，不管今后咱俩混成啥样，你都是无可替代的那一个。”穆雪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我混来混去还是一个样，你的变化可就大了，高中三年都像个假小子，一头女士男发，现在都长发齐腰还烫大波了，再过几年说不定你就得去神农架蹲树上梳头发了。”严谨笑着调侃了几句。 　　“去你的……”穆雪吸了吸鼻子，“难得煽情一回，气氛都让你给败光了，滚吧，上午你还得去面试呢。” 　　“嗯，那我先走了，回头给你发信息汇报战况。”严谨提着纸袋出了店门。 　　夜风卷着雨后青草的清新，去他妈的郁闷，从现在起又是崭新的开始。 第7章 　　交通肇事变碰瓷 　　严谨在床上翻转了十万八千次，直到窗外天光微亮也没睡着。 　　兴奋过度失眠了…… 　　还崭新个屁的开始！ 　　八月的天亮得有些早，这会儿还不到六点半，不过想要睡个回笼觉怕是没有时间了，新开区在河对岸，从城中村坐公交车过去有十几个站。 　　他并不缺乏工作经验，但大企业正儿八经的面试还真没经历过。 　　有点紧张…… 　　一夜没睡就跟喝了两瓶酒精兑水的效果差不多，人都是飘的，顶着一对熊猫眼站在镜子前叹了口气，转头就看到了简易衣柜旁边躺着的那个购物袋。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的随口邀约是不能当真的，对，就是陌生人，甚至连以前那些格格不入的同事都不如，来或者不来全看他稀不稀罕袋子里的东西。 　　顾晰应该不止这一身体面的行头，不然也不会这么无所谓了。 　　败家玩意儿。 　　这套面试装还是四年前买的，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穿过三次，还挺合身的，似乎在提醒他这几年的碌碌无为，以及再没拔高过的个头。 　　在超市上中班不需要起这么早，但起床之后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并不会到点才苏醒。 　　严谨在早点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和一杯豆浆，填饱了肚子后再被热风扑面吹着，阳光一晒，整个人就像一根没化完的冰棍，衣服全粘在了身上。 　　不过街上到处都是行走的冰棍，也不缺他这一根。 　　他很喜欢观察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目不斜视，仿佛以双腿为圆心画了个直径一米的圈，圆圈之外的范围都与自己无关。 　　只要目光不太刻意就没有谁会注意到他，哪怕他下一秒就当街倒地不起。 　　开往物流中心的公交车有两趟，行驶线路不在主干道，需要穿过一个街区再步行几百米，马路两边都是隔成小间的临街铺面，大多是些卖内衣袜子和廉价鞋服的。 　　这个时间开门营业的商户不多。 　　前方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穿着碎花短袖睡衣的老太太正在挥舞着胳膊做晨运，时不时把手拍得PIAPIA响，就是眼神不太专心，总往马路两头乱瞟，也不知道在瞟什么。 　　严谨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很自然地被无视了。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了轮胎和地面摩擦出的急促而尖锐的刹车声，还有一句慢了半拍的「哎哟」。 　　严谨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被车撞了。 　　不过应该撞得不怎么狠，真要撞出个好歹是没有机会喊「哎哟」的。 　　这条街跟主干道隔着几排五六层楼的老旧建筑，不过宽敞程度就差得远了，双向四车道，靠路边还有一条只到小腿处的低矮栏杆隔开的非机动车道，经过的公交车也不多。 　　虽然是早高峰，但往来的上班族却没有几个，他转头往回看了一眼，身后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正在驻足张望，连围观都算不上。 　　一辆造型炫酷的白色四门轿车停在了路边，车头竖着个不知道是叉子还是钉耙的标志，引擎持续发出细微的哒哒声，看样子车主似乎并不打算熄火下车。 　　轿车前方一米处倒着个老太太，面向车头蜷起身子侧躺着，胳膊抱着左膝盖，嘴里一直哼哼个不停，身上的短袖睡衣糊了一层灰。 　　碎花睡衣？ 　　老太太！ 　　严谨震惊了，刚刚路过的时候，这人还站在临街店铺旁边的树荫下锻炼身体，也就背过身两秒钟不到，老太太竟然冲出了五米多宽的人行道，还跨过了隔着栏杆的非机动车道，如同移形换影一般躺在了马路中间。 　　这他妈哪是晨运，这是在练凌波微步吧。 　　三两个张望的路人依旧站着没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那么杵着，冷漠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但眼神里却隐隐透出一股看戏的兴奋。 　　严谨移开视线，往公交站的方向快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到车头前方看了一眼，老太太闭着眼睛一脸痛苦的样子。 　　不过全身上下只有抱着的膝盖上擦破了点皮，几点血沫子都用不上纸巾，手一摸估计就没了。 　　这条街上的车都开得不快，应该是没被撞到。 　　不过老人家跌一跤都可能摔断骨头，好歹也该送医院做个检查，这态度算怎么回事儿？ 　　“奶奶，您没事儿吧？”严谨蹲下身问了一句，也不敢碰她。 　　“哎哟，疼啊，我快死了。”老太太接着哼哼。 　　“您哪疼啊？”严谨皱了皱眉头，快死了肯定不至于，听她声音气息还是挺足的。 　　“哪疼？”老太太顿了一下，继续哼哼，“我全身都疼……” 　　车里的人忽然按了一下喇叭，因为隔得太近，这一声跟在耳朵里放了个炮似的，严谨差点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的老太太顿时没了声音，眼睛都睁圆了。 　　“你他妈有病吧……”严谨一跃而起，冲到车门边用力敲了两下玻璃，“下车……” 　　车窗放了下来，严谨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眼就愣住了。 　　顾晰坐在驾驶室仰头看着他，一边眉毛挑得老高，半天也没说话。 　　还是那个光亮的油头，粉蓝色的白领POLO衫配上卡其色休闲裤，这身衣服没有前几天那么正式，但一看就知道不会比奥迪还是迪奥的便宜。 　　有钱了不起吗！ 　　有钱就能撞了人不管吗？ 　　有钱就可以放人鸽子吗？！ 　　“你怎么……”顾晰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严谨打断了。 　　“你瞎了吗？”严谨满腔怒火地吼了一声，怒什么也没搞清楚，总之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这个毫不相干的老太太，因为他下一句话就跑题了，“衣服不要了你就说一声！” 　　“不是……”顾晰打开车门跨了下来，他刚刚就是看到严谨的背影才走神了，没想到不但碰上这么个糟心事，还被劈头盖脑一通骂，“我想联系你来着，可没你电话……” 　　老太太看到他俩竟然聊上了，立马提高声调嚎了起来：“哎哟，还有没有人管我这个老太婆的死活了，快报警啊。” 　　也不知道她在冲谁喊，周围看戏的群众又走了两个。 　　大概是气糊涂了，严谨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瞪着顾晰喊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人送医院去啊。” 　　“报警吧……”顾晰冷笑了一声，从兜里摸了根烟点上，“这里没有斑马线，横穿马路本来就该承担主要责任，而且我根本没有撞到你，车子刹停以后你才扑到地上，蒙谁呢？就这路人甲的演技还想碰瓷，我车里可是装了行车记录仪的。” 　　老太太脸色一变，坐在地上也不哼了。 　　“碰瓷？”严谨愣住了，这个词儿他只在新闻里听过，没想到还真有要钱不要命的人，可这老太太毕竟受了点伤，总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你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她膝盖还伤着呢，你就不能……” 　　“当然不能……”顾晰把半截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怎么没意义了，不关我的事我凭什么负这个责？” 　　严谨回了他个白眼，小声说了一句：“冷血……” 　　冷血…… 　　“里头躺的那是你爸，你怎么这么冷血！” 　　爷爷奶奶的话不断在耳边盘旋，就像一根钢钉猛地扎进了脑子里。 　　顾晰感觉胸腔里炸开了一个汽油弹，眼睛都被烧得通红，可声音却冷到了冰点以下：“你再说一句。” 　　“冷血。”严谨起身瞪着他，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一记重拳就朝他脸上砸了过来。 　　这一拳不论速度还是力量都相当惊人，不过严谨闪避满点的隐藏技能发挥得恰到好处，错身避开了拳头，顾晰砸了个空，往前蹿了两步。 　　但他步子调整得很快，一个急停反手又是一拽。 　　也许是整夜失眠削弱了实力，也许是放了大招以后怒气值不够，严谨侧身想要躲过他的擒拿时因为重心不稳，脚跟勾到鞋帮晃了一下，胳膊瞬间被钳住了。 　　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狠狠地抡到了车门上，后背撞出一声低沉的闷响，从脊椎到后脑勺都是麻的，严谨懵了0.5秒，顾晰的勾拳已经飞到了鼻梁前，他迅速偏开头也没能幸免。 　　“操！”严谨感觉到左边眉骨上一阵吃痛，紧接着眼前就像信号中断的电视机屏幕，满屏的雪花点，闪了几下又蹦出了大片金色的小星星。 　　“别打了，再打报警了。”路过的大爷喊了一嗓子。 　　顾晰的胳膊还扬在半空中，忽然像是被这声呵斥点了穴，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蒙在眼睛和耳朵上的混沌顷刻间烟消云散，画面和声音一下清晰起来。 　　他盯着严谨额头下方的那片红肿愣了一会儿，眼神从愤怒直接跳转到了震惊，赶紧松手往后退了几步。 　　严谨的头还晕着，两腿一软靠着车门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半天也没缓过劲儿。 　　这人什么毛病。 　　被打了吗？算了，反正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老太太比他先回过神，又喊上了：“这是恶霸吗？撞了人不管还当街打人。” 　　“你给我闭嘴！”顾晰压着嗓子吼了一句，犹豫了两秒，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弯下腰把手伸了过去，“你没事……” 　　严谨瞪着他没说话，抬起胳膊把他的手腕拍开，转身扶起一旁的老太太，然后冲人行道上的观众挥了挥手：“没事了，都散了散了。”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乘客下车后，他扶着老太太走了过去：“奶奶，我先送您去做个检查，一会儿再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 　　“谢谢啦小伙子，你真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菩萨会保佑你的。” 　　老太太抓着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笑得满脸堆起了褶子，似乎放弃了纠缠车主的念头。 　　“哎！”顾晰喊了一声。 　　严谨没理他，伸手打开了后车门。 　　“别怪我没提醒你……”顾晰追了两步，“多管闲事之前最好先考虑一下自己的钱包。” 　　严谨吃了一惊，连忙往裤兜里摸了摸，钱包还在，他拧着眉叹了口气，坐进了副驾驶。 　　神经病！暴力狂！被害妄想症！！ 　　出租车朝最近的中心医院开了过去，顾晰一直看着车尾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啧…… 　　这他妈就是个傻逼。 第8章 　　助人为乐反被坑 　　在机场酒店睡得并不踏实，顾晰几乎是分秒必争地做了一夜的噩梦，惊醒后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会儿站在罗齐家楼下，梦里头的画面却一股脑的泉涌而出。 　　那个对他而言像阳光和空气一样重要的人死了，而且死去的原因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但此时此刻他甚至都没能弄清事情的经过。 　　罗齐住在河西的新城区，离C大很近，这一片的混混都叫他大齐哥，除了妹妹罗婷，家里似乎已经没有别的亲戚，至少没人见过也没听他提起过，就像他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玩笑话，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 　　顾晰走进楼道，在二楼右边的房门上敲了几下。 　　没有回应…… 　　屋里连一点儿人声都听不到。 　　门把手落了一层灰，看不到指纹，锁眼和门框之间连接着细细的蛛丝，顾晰转身下了楼，站在车子旁边仰头望了一眼，客厅的窗帘是拉开的，里头很昏暗。 　　阳光把斑驳花白的居民楼照得明晃晃的，他的心里却腾起了厚重的迷茫。 　　赶着凌晨四点半的飞机回来，又从机场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到这儿，困倦和失落让他想不起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对，找罗婷打听她哥的消息。 　　然后呢？ 　　然后弄清楚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这是顾晰坚守了四年的执著，执着到连记忆中那个人的长相都模糊了也无法放弃，可昨晚的梦里，他的样子却忽然清晰起来。 　　仿佛扯掉了垂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层层纱幔，藏在后面的那张脸竟然跟严谨一模一样。 　　可就在刚才他却动手打花了那张脸。 　　要追过去道个歉吗？ 　　过了今天再说吧，万一前脚刚离开，罗婷后脚就回来了呢。 　　“奶奶，医生说您的膝盖只是轻微擦伤，消过毒包扎好就没事儿了……”严谨搀着老太太坐在外科门诊走廊里的长凳上，“您的儿子马上就到，我先走……” 　　医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这里没有淡季和旺季，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类型的「消费者」排队买单，而且客群广泛，老少皆宜。 　　医生和护士也不会像商场的导购那样热情到让人难以招架，大多时候就算你主动提问他们也不一定会回答。 　　严谨没生过什么大病，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有些不自在。 　　“小伙子，陪我坐会儿吧，等我儿子过来把医药费给你了再走，不能让你吃亏啊。”老太太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肯撒手，语气里满是情真意切。 　　严谨连连摆手：“不用了，也没多少钱。” 　　“要的要的，如今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了。”老太太十分坚持。 　　钱能要回来当然最好，挂号费、拍片子、处理伤口加起来差不多三百块，对于一个刚失业的废青还是挺有用的。 　　不过这个念头在他看到老太太的儿子儿媳还有三个凶神恶煞的跟班之后，就彻底湮灭了。 　　那架势，一人配把砍刀立马就能去参加火拼。 　　老太太的儿子是个匪气很重的中年人，眼神看过来都带着刃，走路大摇大摆步步生风。 　　如果不是周围偶然可见的白大褂和满鼻子消毒水味儿，严谨都觉得他是不是走错了片场。 　　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叱咤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 　　翻天覆地，我定我写自我的法律。 　　咦？竟然还有出场BGM…… 　　好像是古惑仔电影的主题曲《乱世巨星》，初中那会儿班上十个男生里头至少八个会唱，还有跟风在腰上绑根铁链条的，除了low似乎再没发挥过别的功效。 　　“喂？”匪气男从兜里掏出唱了半天的手机举到耳边，“我到了……带了人，如果不听话再叫兄弟们过来，先这样。” 　　电话挂断的瞬间，老太太的哼哼声立刻无缝衔接：“哎哟，我这条腿怕是要废了。” 　　“妈……”儿媳就跟林黛玉上了身似的，隔着十步开外眼眶就红了，“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按住他……”匪气男往这边看了眼，朝身后一挥手，“别让他跑了。” 　　按？按住谁？ 　　严谨还没反应过来，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已经从正前方和两侧收拢了，并且很不礼貌地用裤裆把他团团围住，这尴尬的场面整个就一小黄片的开场。 　　“几位大哥……”严谨赶紧起身，“你们别误会……” 　　一左一右两只手迅速按在了他的肩上，中间那个男人指着他喊了一声：“老实点儿。” 　　这人剃了个球头，额头上有条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儿划出的伤疤，身上透着一股刚刚刑满释放的气质，感觉出门之前才把条纹囚服换下来。 　　“不是……”严谨伸手探进裤兜里，想把医药费的清单摸出来，“我有……” 　　球头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拧，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还想掏家伙？” 　　操，我他妈有单子要给你！ 　　这句话他还来不及说出口，手腕上的酸痛就飞快地蔓延到了整条胳膊，严谨只能顺势侧过肩膀，弓着背往前一倾。 　　“妈，你这腿是怎么弄伤的，是不是这小子撞的？”匪气男没理他，转头冲老太太问了一句，同时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 　　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老太太犹豫着张了张嘴，挤在走廊上的五个人仿佛梁静茹一般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可不是嘛，这小伙子就跟赶着去投胎似的，眼睛都长脚底板了，把我撞得差点儿扑出马路，没让车给轧死已经算是万幸了。” 　　严谨难以置信地瞪着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人有好报？ 　　这他妈是恩将仇报吧！ 　　也许是要先发制人抢占高位，老太太抱怨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倍，在原本还算安静的走廊里喊出了混响效果，不少就医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这些目光里带着好奇、鄙视、指责，像是无数发利箭齐齐射向一只贴着「社会败类」四个白底黑字的人型靶子。 　　“你们……”匪气男抬了抬下巴，“看看他裤子里藏了什么凶器。” 　　严谨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裤子里……凶器？ 　　这话听着很难叫人不浮想联翩。 　　左边那人从严谨的裤兜里把清单和手机掏了出来，皱着眉头看了两眼，又去掏另一只口袋，结果掏了个空，很不满意地把东西递了过去。 　　“就这些？”匪气男接了把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大哥，我所有家当都在这，你们揪着我不放也没什么意思。” 　　严谨叹了口气，医药费肯定是要不到了，只希望这些人能大发慈悲，把那个破手机还回来。 　　匪气男啧了一声：“我姓钱，你可以叫我钱哥，你小子倒还实诚，至少撞了人没跑，我也不为难你，就拿个两万算是给老人家买点补品吧，精神损失费什么的我也不要了。” 　　严谨再次陷入震惊。 　　你妈就膝盖破了点皮，一盒创口贴就能完事儿，需要买两万块的补品？野生人参还是冬虫夏草啊，也不怕补坏了脑子！ 　　“我哪儿来的两万？”严谨只觉得火气把喉咙都点着了，声音压都压不住，“你们讲点道理行吗？你妈根本不是我撞的……” 　　“对你客气点还来劲了是吧？”球头很会捕捉重点，基本直接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身上没有你卡里总有吧，赶紧的，拿他手机微信转账。” 　　左边那人接过手机，捏着严谨的手指就往指纹锁上摁，球头和右边的男人用力拧住他的手腕扳向后背，保持着警察叔叔抓到小偷后的擒拿姿势。 　　闪避技能这个时候屁用都没有，挣扎了半天，手腕上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似乎在反复提醒他，再动两下可能要脱臼。 　　十个手指都试完了，屏幕上还是挂着把小锁，下面跳出数字键盘和一行字：指纹解锁失败，请输入密码。 　　“操！他没有录指纹，得要密码才行。”球头说。 　　严谨顿时松了口气，这旧手机的指纹解锁基本十次有八次成功不了，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彻底失灵了。 　　简直是终极版本的「智能机」。 　　围观的群众比之前多了不少，钱哥往四周看了眼，皱起了眉头：“先把他带出去再说。” 　　怎么个意思，还要严刑逼供？ 　　这些社会渣滓还是很有分寸的，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肯定不敢闹得太过分，不过出了医院的大门就不好说了。 　　毒打一顿？拍几张果照逼着写个借条？ 　　惯用的伎俩来来回回也就那些。 　　严谨的微信号确实绑定了银行卡，卡里的存款加上刚发的工资也就三千多块，虽然不多，可要是没了这些钱连吃住都成问题。 　　他再没用也不想沦落到要开口跟姑姑或者穆雪借钱来维持生计。 　　“你们干什么？把人放开，不然我报警了。” 　　严谨刚想求救，看热闹的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个人，这声音挺磁性的，听着还有点耳熟。 　　薯片男？ 　　他抬头看了过去，还真是，这人今天穿的是米色格子衬衫和深蓝色休闲裤，浓浓的商务气息，一身精英光环丢人堆里都能闪瞎眼。 　　“你谁啊？”钱哥上下打量着他，“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我是他……”薯片男犹豫了两秒钟，“我是他朋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 　　钱哥顿时两眼发光，仿佛看到了一只金猪走了过来，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这可是你说的，别他妈反悔。” 　　“不反悔……”薯片男语气十分平和，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能用钱决绝的事都不算事。” 　　既然金猪开了口，钱哥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朝身后的跟班使了个眼色，三个壮汉一起松开手，往前逼近了几步。 　　“过来。”薯片男笑着朝这边招了招手。 　　严谨像个垂死挣扎的溺水者看到了岸边伸出的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还没站定，球头迫不及待地报了个数：“四万……” 　　“四万？你打麻将呢？”严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吓得一个激灵，愤怒地转过身盯着他，“给你个白板你要不要？” 　　“白你妈……”球头指着他满嘴骂骂咧咧，“没钱你就给老子闭嘴。” 　　“没问题。”薯片男爽快的接了一句。 　　严谨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人是有钱没处花还是脑子有毛病啊？ 　　估计是来医院看脑科的。 　　钱哥愉快地点开微信收付款码等着四万进账，薯片男却把一直握着的手机塞进了兜里：“别着急，有几句话还是得当面说清楚的。”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钱哥不耐烦的咂了咂嘴。 第9章 　　睿智青年帮解围 　　严谨很担心这位脑科病人还会说出什么更疯狂的话来。 　　“大妈，请问我朋友是在哪里撞到您的？”薯片男没有理会钱哥，转头看着坐在长凳上的婆媳二人。 　　而且还用了一个不怎么客气的称呼。 　　“就是在，在……”老太太显然在思考他这个问题的用意。 　　严谨想也没想，直接替她回答了：“就在吉祥路的公交车站附近。” 　　“对，是吉祥路的公交站前面……”老太太应该是临时编不出什么其他地点，只能顺着往下说，“我每天早上都在那儿晨练。” 　　“是吗？那条路上行人并不多，而且人行道还挺宽的……”薯片男又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您身材保持得这么好，就算横躺在路中间也不太容易被撞吧。” 　　严谨憋着笑偏过头去。 　　“你什么意思？”钱哥听得有点冒火。 　　“没什么意思，你想要钱就得把这事儿掰扯明白。”薯片男依旧从容淡定，“就算上法院打官司，也不能单听原告的片面之词吧，你说是他的责任，可以把目击证人找来当面对质。” 　　老太太愣了一会儿，忽然又嚎了起来：“哎哟，你这不是欺负我这个老太婆吗？都是些过路的，我上哪儿给你找什么目击证人啊。” 　　“大妈，您找不到也没关系……”薯片男又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公交车站附近一般都有360度监控，正好我有个同学是吉祥路派出所的民警，我找他调个监控也就分分钟的事儿，你们先坐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 　　钱哥和老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慌了神。 　　“不过话我放这了……”薯片男点开手机电话簿，“要真是我朋友撞了人，钱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如果事实与你们的描述不符，那我就只能报警处理了。” 　　他说得很含蓄，没有用「讹钱」这个词儿。 　　严谨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失误，决定把他「脑子有问题」的标签摘了，重新盖上「睿智好青年」的戳。 　　走廊上的观众纷纷对这个反转剧情发出了犀利的点评。 　　“可能，可能是个误会……”没等薯片男按下拨号，钱哥迅速地改好了台词，“我妈她年纪大了，经常犯糊涂，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老太太抓着儿媳的胳膊使劲掐着：“这哪儿？我是不是又犯病了，唉，人老了不中用咯，在家门口转一圈都会迷路，活那么久做什么哟。” 　　严谨冷笑了一声。 　　就凭这演技，没拿个金鸡百花奖影后真是天理难容。 　　“还嫌不够丢人，快走！”钱哥压着声音吼了一句。 　　几个跟班夹着尾巴往大门口跑了过去，跟来时的意气风发形成鲜明对比，最令人吃惊的还是那位老太太，直接甩开儿媳，健步如飞地冲在了最前头。 　　说她是个被影后头衔埋没了的奥运短跑冠军也不为过。 　　“等等……”薯片男喊了一嗓子，“既然是个误会，那就麻烦你把手机还回来，没记错的话，大妈的医药费也是我朋友先垫付的。” 　　“你看我都给忘了，小兄弟，多谢啦。”钱哥尴尬地转过身，把手机递了过去，又从裤兜里摸出三张红票子塞到严谨手里，头也不回的跑没影了。 　　不知道是习以为常了还是动静不够大，这出闹剧直到散场，连个保安也没出现过。 　　严谨盯着手机和钞票愣了起码能有五秒钟。 　　手机能拿回来并不意外，这破烂玩意儿就是白送估计也没几个人要，只是没想到钱哥竟然会主动把医药费给陶了。 　　这个时候好像应该说几句感谢的话。 　　“这是怎么弄的？”严谨还没开口，薯片男已经把手伸了过来，在他的眉骨上轻轻按了一下，“他们打你了？” 　　“没有……”严谨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捂着额头下方的那块红肿，脸拉得老长，“路上碰到个神经病，只能自认倒霉。” 　　大概是刚才过于震惊，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这会儿痛觉像是忽然苏醒了似的，眉梢微微一动就扯得肉疼。 　　顾晰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我没猜错的话……”薯片男笑了笑，“这个锅是你替那个神经病背的吧？” 　　严谨瞪大了眼睛，心里由衷的佩服这人的推断能力。 　　“不想说也没关系……”薯片男指了指走廊那边的一间诊室，“我同学是这里的主治医师，要不要让他帮你检查一下？” 　　“不用不用……”严谨连忙摆手，想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你朋友挺多的，从派出所到医院都有熟人，不会连法院也有吧，这要是出去打个架都能一条龙服务了。” 　　“你别说还真有……”薯片男低头笑了半天，然后一本正经地伸出了右手，“我叫许睿，言午许睿智的睿，你呢？” 　　睿智的睿？确实挺睿智的。 　　不但睿智，而且还很帅气。 　　前天夜里匆匆一瞥没看得太真切，这会儿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许睿是那种儒雅气质型的帅哥，这种帅气不带侵略性，跟顾晰那种冷酷桀骜的帅是完全不同的。 　　啧…… 　　怎么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个人。 　　“严谨，严厉的严，谨慎的谨。”严谨在裤子上擦了一把，郑重地跟他握了个手。 　　许睿挑着眉毛，眼神里带着点儿意味深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严谨有些不好意思，“名不副实对吧？我从小到大都这样，明知道可能惹上麻烦，还是会忍不住多管闲事。” 　　“看出来了，不过这倒算不上什么缺点。”许睿说话挺直白的，但并会不让人反感。 　　“今天这事谢谢你了。”严谨生硬地鞠了个躬。 　　许睿从兜里掏出手机：“要谢我的话，下次找你买薯片给打个折就行。” 　　“没问题……”这句话刚说完严谨就皱起了眉头，“我没在超市上班了，不过我知道哪里能拿到批发价，下次我带你……操！”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九点五十？！ 　　一通折腾差点儿把面试给忘了，要不是想起自己刚刚失业，说不定一会儿他可能会直接打个车回家。 　　“你带我操？”许睿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严谨张了张嘴，脸上的滚烫透过皮肤，把舌头都烧得打结了：“不不不是，我得走了，上午还要去丽绮日化物流中心面试，这会儿都迟到了。” 　　没等许睿再开口，他已经拔腿奔出了医院大厅，一阵风似的刮进了路边刚下完客的出租车里，吓得司机大哥连地址都没问，直接就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他是个节俭的人，平时很少坐出租车，今天主要是因为赶时间，公交车实在太绕了。 　　开到半路他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错误选择。 　　下桥之后起码有两公里的大塞车。 　　司机大哥打开了交通电台，一边收听实时路况一边怒骂前方两台发生刮擦事故的车主，严谨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 　　除了耳边不断重复的「傻逼」二字，广播和骂人的内容他一句也没听清。 　　面试可能没戏了，不过还是得去看看。 　　到达物流中心已经将近十一点，一米多高的电动大门关得严严实实，保安室旁边的小铁门半掩着，拉开门的同时保安就从窗口探出了脑袋。 　　“你干什么的？”保安很负责地问了一句。 　　“大叔，您好……”严谨凑到他跟前笑了笑，“我是来面试的。” 　　“登记一下访客信息。”保安把一个挂着圆珠笔的蓝色硬壳本放到他面前，“小伙子，你怎么才来，这会儿估计面试都结束了。” 　　“路上出了点事给耽搁了。”严谨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眼上一个面试者登记的抵达时间是十点零二分。 　　如果聊得久一点，说不定这人还没有离开。 　　“知道丽绮日化的仓库在哪儿吗？”保安耐心地往前指了指，“直走第三栋，人事部的办公室在二楼。别走错了。” 　　严谨道了声谢，一路小跑着进了园区。 　　看到大大小小十几栋建筑后，他才明白为什么保安要特意交代一声。 　　物流中心非常大，除了丽绮日化，还有其他三家公司的仓库也在这里，只是规模相对略小一些，3号库房就像个白色的巨大立方体，有五层楼那么高，正面十六个电动闸门一字排开，其中六个是打开的，门前停着长短不一的货柜车。 　　办公区在仓库的侧面，严谨围着这个少说有一万平米的仓库转了半圈才找到入口。 　　二楼的办公室在靠墙的那边，走廊另一面是通透式玻璃，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库内的布局，不过他没有细看，直接奔着人事部找了过去。 　　两排蓝色隔断隔出了八个座位，里头还有一间大概是经理的办公室。 　　除了几个对着电脑敲击键盘的员工，没有看到其他应聘者。 　　“您好，打扰一下……”严谨叩了叩门，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气氛有点尴尬，他连忙走到离得最近的那个小姑娘跟前，“我是来面试的。” 　　“好的，麻烦您稍等一下。”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回了个不太自然的微笑，然后起身去了经理办公室，小声朝里头说道：“龙姐，有人来面试。” 　　接着门里就飘来了一句不耐烦的抱怨：“怎么现在才来？” 　　感觉要完蛋。 　　小姑娘朝这边招招手，严谨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还没站定她就在身后把门轻轻带上了。 　　宽敞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中年女人，扯得很细的眉毛向上扬着，梳了个丸子头，一身白色收腰连衣裙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有些晃眼。 　　也不知道是冷气太足还是为了凸显气场，龙姐肩膀上披着件黑色小西装。 　　严谨在桌前站了半分钟她也没抬头看一眼，只是盯着电脑屏幕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严谨。”严谨回答。 　　“我跟你约的面试时间是上午九点，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龙姐继续盯着屏幕。 　　“知道……”严谨有些心虚，不自觉地把手背到了身后，他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需要答得更全面些，“我在路上遇到了点儿意外，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龙姐无情的打断了。 　　“这样的借口我听得太多了，如果你看重这份工作，不管什么情况都会准点到达，要是连守时都做不到，我怎么相信……” 　　龙姐说到一半终于仁慈地扫了他一眼，0.5秒之后，刚转开的视线立刻又移了回来。 　　她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就连最浅色号的粉底液都遮不住那层黑气。 　　“你的脸怎么了？”龙姐很不高兴，“刚跟人打架了吧？” 　　算是打架吗？ 　　客观的讲应该是被打了吧。 　　“没有……”严谨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之间竟然感觉无言以对，但他还是想要垂死挣扎一下，“我，我是……” 　　“行了，不用解释……”龙姐没有打算让他说完，“物流中心员工非常多，而且大部分都是男性，打架斗狠的人我们实在不敢招，你可以先回去了。” 　　“谢谢，打扰了。”严谨的心顿时沉到了地板下面，拖得双腿迈不开步子。 　　顾晰你这个王八蛋！ 第10章 　　心情像坐过山车 　　严谨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不愉快的经历他大多时候会选择性遗忘。 　　但今天这事儿他决定回去就得找个本子记起来。 　　满怀憧憬的面试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他依依不舍心有不甘一步一挪地拉开门走了出去，路过最外面的那张办公桌时，之前的小姑娘冲他笑了笑。 　　严谨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实在是笑不出来。 　　身后响起了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听着跟欢送曲似的。 　　“喂，王总……”龙姐接起了电话，“对，是有一个应聘者迟到了……还在呢，好的，我知道了，我再找他聊聊。” 　　大公司就是牛逼，面试迟个到竟然连老总都惊动了。 　　真是丢人啊。 　　严谨快步往楼梯间走去，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回家还得接着投简历，或者去街上转转，看看哪间饭馆招聘服务员。 　　一阵高跟鞋哒哒哒的响声追了过来，龙姐在后头喊了一句：“小伙子，你是叫严谨吗？” 　　“是。”严谨转过身，一脸错愕地点头回应。 　　“你跟我来一下，咱们做个简单的面谈。”龙姐微笑着招了招手，雪白的脸上容光焕发，仿佛顶着一盏100万的LED灯泡，把昏暗的走廊照得通明透亮。 　　办公室的茶几上放着张空白简历表，旁边还泡好了一杯热茶。 　　“不好意思啊，刚刚误会你了。”龙姐抬手请他坐下，然后亲切地靠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你先填份简历吧。” 　　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让严谨更加不自在了。 　　他闷着头在纸上飞快地写着，隐隐能感觉到，龙姐的目光全程都定在他脸上，直到整张纸都写满了也没移开过。 　　“填好了。”严谨小心翼翼地把简历递了过去。 　　“你心里有期望的岗位吗？”龙姐接过表格连看都没看一眼。 　　严谨皱着眉头想了想：“您这里招聘的不是物流作业员吗？” 　　“物流作业员也分好几种……”龙姐笑容不减，耐心的讲解着，“从工种上大致可以分为几个组，有调度组，收发组、备货组、叉车组和质检组。” 　　怎么一个搬砖的活还有这么多套路！ 　　招聘信息上没有过多的介绍，忽然听到这个组那个组，严谨整个人都懵了。 　　“你有质检员证吗？”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迷茫，龙姐换了个问话方式。 　　“没有。”严谨摇头。 　　“那你有叉车证吗？”龙姐又问。 　　“也没有。”严谨又摇头。 　　“那你会操作入库系统和分拣设备吗？”龙姐再问。 　　“不会。”严谨继续摇头。 　　他感觉话题有点进行不下去了，同时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有多废物，估计龙姐的下一句话会是「这也没有那也不会，你来干嘛」。 　　但是这句话并没有出现，龙姐依旧笑容可掬：“那你就去备货组吧，只要根据订单到相应的库位拣货就行，学起来也不费劲，到时候培训完还会有专人带你一段时间。” 　　嗯？这是面试通过了吗？ 　　幸福来得太他妈突然了吧！ 　　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不安取代，特别想问龙姐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 　　但是他却始终不敢开口，眼下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他需要解决温饱问题，而不是满足好奇心。 　　不过听到龙姐说有上岗培训，还有专人对他进行业务帮带，心里瞬间又踏实了不少，从早晨到现在情绪波动有点大，抑扬顿挫高低起伏，跟坐过山车似的。 　　心理素质差点儿的估计要整出个心脏病。 　　龙姐在表格最后一栏的面试评估里写了几个字，又抬起头补充了几句：“我们这儿的物流作业员工作时间是三班倒，单双休，新入职员工有一个月的试用期，月薪两千八，转正之后是三千二，统一购买五险，公司有宿舍，可以提供免费住宿。” 　　严谨眨巴着眼睛听得很认真。 　　之前在超市上班的时候月薪是两千二，每周只有一天休息，这一下子忽然涨了一千的工资，还多了两天假，关键是连房租都省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砰砰响，高兴得都快算不过来了。 　　大公司就是牛逼。 　　“咱们公司的待遇在同行里算不上最高，但还是很有竞争力的……”见他迟迟没有回应，龙姐立马开启了画饼模式，“而且根据个人的工作表现，每半年有一次加薪的机会，平时还会不定期组织员工旅游……你觉得有哪里不太满意吗？” 　　“没有没有，我非常满意！”严谨坚定地回答，太他妈满意了，他感觉自己屁股下面坐的都不是沙发，仿佛坐着一团筋斗云飘上了天际。 　　“那行，今天时间有点仓促了……”龙姐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你明天上午带好行李过来签合同办入职吧，到时候再给你安排宿舍。” 　　也许是怕他再次迟到，龙姐没有规定具体几点前必须抵达公司。 　　严谨道了声谢，面谈进行得差不多了，龙姐起身把他送到了办公室门口，抢在他开门之前问了一句：“你跟王总很熟吗？” 　　他被问得愣住了，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道：“王总？哪个王总？” 　　手机联系人里的确有个姓王的老板，不过那人就一小餐馆的经营户。 　　而且还不在本市，恐怕担不起什么总的称呼，也没这么大的面子，更不可能为他打电话说情。 　　“物流园开发商公司的副总……”龙姐挑了挑眉，“咱们的仓库就是跟他签的租赁合同。” 　　“不认识。”严谨非常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别说很熟，他连听都没听过这号人。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沟通。” 　　龙姐显然有些不信，但她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高兴的情绪。 　　走出物流园，严谨感觉身体有些发飘，步子十分轻快，跟来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 　　正午的阳光打在身上火辣辣的，水泥马路缝隙里的沥青都被晒得冒了泡，沿着树荫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这个点穆雪大概还没起床，他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面试顺利，明天过来办入职，晚上来我家一起吃个饭吧。 　　果然是一顺百顺，等了不到两分钟就来了趟公交，车厢里很空，严谨习惯性地坐到了后门旁边的双排座上，扫了眼线路牌，他决定提前一站下车。 　　晃晃悠悠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站，饥肠辘辘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 　　老城区就是这点好，不管是不是饭点都能找到填饱肚子的地方，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碗肉丝面，这一下午啥也没干就两点了。 　　这个车站和城中村隔着三条街，站台后面就是一家大型超市，再往前走几百米还有个农贸市场，他在超市转了起码能有四十分钟，出门的时候手里只提了一箱牛奶。 　　各种牌子，各种促销，纠结来纠结去最后挑了个中间价位。 　　牛奶是要送给房东大妈的，刚来的那段日子人生地不熟，大妈帮了不少忙，明天就要搬走了，多少得有点表示才行。 　　再说晚上还要跟人家借用厨房呢。 　　严谨选择在这儿下车并不是单纯为了买箱牛奶，那家农贸市场里的菜非常新鲜。 　　而且售价也比超市便宜，之前房东大妈带他来过一次，讨价还价跟要干仗似的，很有意思。 　　归根究底还是舍不得钱，请客吃饭这种事儿按上得了台面的最低规格，没个大两百都不好意思开口，自己买菜就划算多了。 　　而且他厨艺还不错，只是没机会施展才华。 　　这会儿还没到下班时间，农贸市场里头人不多，货比三家挑拣了一阵，手里红的白的蓝的绿的黄的塑料袋都快凑成彩虹色了，再买条鱼应该就差不多了。 　　河鲜区是一整排小铺面，每个摊位卖的品种都差不多，严谨有点选择困难，最后走进了唯一有人光顾的那家铺子。 　　老板坐在电子秤后头一脸不耐烦地盯着玻璃鱼缸这边，一个老太太正拿着带柄的网子在水里捞，举起，放下，再举起，再放下，反复好几次才挑到了一条满意的鲜鱼。 　　这老太太有些微胖，不过穿着打扮倒是挺讲究，花白的短发烫了个九十年代最时髦的一片云造型，圆领镶钻的浅紫色雪纺开衫配上直筒七分裤，手腕上还戴着大金镯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会来农贸市场买菜的人。 　　严谨走过去拿起她刚放下的网子，站在鱼缸前看了半天也没动。 　　做个什么鱼呢？红烧，糖醋，清蒸，开汤…… 　　“哟，小伙子，买这么多菜呢。”老太太付好钱，提着鱼走到严谨身边，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不多啦。” 　　严谨礼貌地回了个微笑，还是一动不动。 　　“不知道挑什么鱼？”老太太看盯着他看了一阵，似乎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你想怎么个做法呢？” 　　“水煮活鱼吧。”严谨想了个不太费功夫的菜。 　　“买草鱼吧，两斤左右的就够了。”老太太把网子拿了过去，又是几个重复动作，热情地替他选了一条，“让老板帮你把鱼杀好，回去自己用刀把鱼肉剔下来切片，鱼头和鱼骨剁成块儿，回头记得买包水煮鱼的调料。” 　　严谨很想告诉老太太他会做，但是直到老太太把话说完，他也没找到空隙插上嘴，只好道了声谢，赶紧拎着鱼去找老板过称。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这样热情的人了，就连去服装店买衣服的时候，导购也基本上都是对他爱答不理，一时间还真有些难以适应。 　　东西买齐之后，他从农贸市场的后门走了出去。 　　这片有个挺老的小区，估摸着比他的年龄还老，小区里有条捷径可以直达城中村的西门。 　　而且道路两边还有树荫可以躲太阳，比起从大街上傻兮兮的晒回去要舒服多了。 　　在岔路口拐了个弯，还没看清眼前的状况就听到啪啪两声异响，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在地上弹了几下，接着就看到一个紫色的人影追了过去。 　　是刚才那个热情的老太太。 　　严谨赶紧跟了上去，正想放下东西帮她把鱼拎起来，离她还有几米距离的时候，老太太踉跄了几步，一脚踩在了鱼肚子上，就跟踩了只溜冰鞋一样滑了出去，右腿正面猛地磕在了路边的花坛围栏上。 　　嘭…… 　　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一下大概磕得不轻，严谨皱了皱眉，头皮一阵发麻。 　　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小腿不停地「哎哟」喊疼，几秒钟的功夫就疼得脸色都发白了，身子也一直在哆嗦。 　　这个时间日头正毒，随便动两下就是一身汗，严谨往四周看了看，小区里连游荡的闲人都没几个，好不容易看到个过路的，还没走到跟前就拐进了旁边的小路。 　　怎么「好事」都让他给碰上了…… 　　这他妈就是老天安排的考验！ 　　估计选择正确今晚就能飞升了？！ 第11章 　　吃下这个哑巴亏 　　一天之内遇到两个「失足」老人，这运气也没谁了。 　　有了上午的惨痛教训，严谨的内心是挣扎的。 　　他不想再管这闲事，而且此刻特别能理解为什么其他人再碰到类似状况的时候，通常都会选择视若无睹地走开。 　　这种现象不是单纯的一句「人情凉薄」就能概括的。 　　不管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当你被坑过之后，自然而然的会把两者划上等号。 　　算了，就当没看见，绕个远路也就是多走几步，风险系数要低得多。 　　严谨默默退了两步，正要转身往回走，老太太忽然抬头看了过来，眼神交汇的瞬间，一股子尴尬跟寒气似的从脚底板一直升上头顶，把他牢牢冻在了原地。 　　问一句要不要帮忙？ 　　就这么傻站着？ 　　或者干脆直接走人？ 　　他不知道到要作何反应。 　　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老太太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颤颤巍巍地伸手扶住花坛的围栏，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因为右腿不能受力，单靠左腿和右胳膊要撑起整个身子从坐到站立，这个动作对于老年人来说难度系数有点儿高。 　　老太太咬着牙反复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疼得后背都汗透了。 　　也许是暑气太重热坏了脑子，严谨感觉自己的铁石心肠被太阳晒得软成了一滩泥，他恍恍惚惚地迈开双腿走了过去，把老太太扶到围栏边坐下。 　　“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太太声音带着颤，说得很艰难。 　　“腿还能动吗？”严谨把她右边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往上卷了一截，正面露出半个烟盒大小的一块淤青，伤处略微有些发肿。 　　老太太试着挪了挪腿，皱着眉头轻轻嘶了一声：“能动，就是疼得厉害。” 　　“奶奶，您赶紧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吧，让他们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严谨说，腿能动应该伤得不算太严重，不过老年人还是谨慎点好，万一有个并发症什么的就难办了。 　　“我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没带手机。”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 　　严谨回忆了一下，刚刚在鱼摊结账的时候，这老太太的确是用的现金，手里只有个黑色的零钱包，里头有多少钱就不知道了，不过肯定负担不起医院的高额消费。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十分贴心的点开了拨号界面：“记得号码吗？” 　　“记得的……”老太太点了点头，接过手机飞快地输了个号码，“我让我女儿过来一趟。” 　　严谨顿时警觉起来。 　　为什么是女儿不是老伴儿？ 　　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退到一边，反而竖起耳朵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只要听到一句不对劲的暗语，他立马就拿起东西走人。 　　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个「钱姐」或者「钱妹」。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哪位？” 　　“二妞，是我……”老太太焦急地喊了一嗓子，“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在小区第一个路口的花坛这儿摔了一跤，你送我去趟医院吧。” 　　“妈？你换号码了？”二妞捕捉重点的能力令人堪忧，“我上着班呢，前几天才请了个假去学校参加什么高三学子动员大会，这会儿再早退不太合适，你摔哪儿了，严重吗？” 　　老太太的脸色迅速由白转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给气的：“什么样才叫严重？是不是要摔残了摔死了再通知你一声？” 　　“你冲我发什么火呀！”二妞提高了声音，把听筒吼出了免提的效果，“我没大姐那么好的命，还指着这点工资吃饭给孩子交学费……” 　　电话那头说到一半就没声了，老太太的手哆嗦得厉害，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 　　严谨的心情有些复杂，同情、震惊、愤怒的情绪跟编着麻花辫一样纠结缠绕，最后都转化成了冲动，把仅存的一丝理智给吞没了。 　　“我先送老人家去中心医院做检查，你下了班就赶紧过来吧。”他接过手机冷冷地说了几句，不等对方开口就挂断了电话。 　　连亲生儿女都是这个态度，那些事不关己的路人就更指望不上了。 　　如果就这么走了，老太太坐在这等到她女儿过来说不定还得再中个暑。 　　操，这都什么破事儿！ 　　“奶奶，您腿别乱动，我背您走。”严谨说。 　　老太太抹了抹眼睛，还没来得及表态，严谨已经弯下腰把她背到了背上，只是看着摊了一地的东西又有点犯难。 　　就这么扔这儿回来肯定连渣都不剩了，毕竟是花钱买的，心疼。 　　老太太似乎体察到了严谨的痛心疾首，连忙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小伙子，这些东西给我提着，我手又没受伤，力气大着呢。” 　　严谨笑着蹲下身去，老太太伸手把几兜菜和一箱牛奶拎了起来，除了那条奄奄一息的「凶手鱼」惨遭无情的抛弃，其他一样没漏。 　　不过刚走了几步他就有点儿后悔了。 　　谁他妈说的百上加斤易？ 　　重死了！ 　　又是中心医院，又是外科门诊，还他妈挂的是同一个大夫的号，严谨把人背进诊疗室的的时候，医生的脸上分明写着「你怎么又来了」几个大字。 　　做完检查后，医生看了看片子，一边在电脑上打字一边平静的向他讲述伤情：“胫骨轻微骨裂，考虑到伤者年龄较大，还是以保守治疗为主，打上石膏静养两个月应该就能恢复，不过我建议最好住院十天观察一下，期间再做一个全面检查……” 　　“大夫，请问一下……”严谨看了眼躺在检查床上的老太太，小声问了一句“那个治疗和住院费大概要多少钱啊？” 　　“不多……”医生继续平静地说着，“腿部固定费用三百，住院费是六百一天，全面检……” 　　我靠，这还不多？ 　　后面那些杂七杂八的数字严谨根本没有心思再继续往下听，加上之前的检查费，随随便便就是七千起步了。 　　“医生，我跟这位老人家不认识，正好路过就把她给送来了，而且我身上也没这么多钱。”严谨压着嗓子解释了一通。 　　“你这个小伙子挺热心的嘛，上午那个你也说不认识。”医生十分配合的往前凑了凑，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说话，“通知伤者家属了吗？” 　　“通知了，晚点儿应该会过来。”严谨说。 　　“那这样吧，你先把固定费和一天的住院费交了，等老人的家属到了你再问人家要钱。”医生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 　　严谨无从反驳，只能乖乖地拿着诊疗卡去缴费窗口付了钱。 　　坐在走廊里看着微信上显示的两条合计一千三的支付凭证，他的心不停地往外淌着血，太阳穴蹦跶得厉害，眉骨和眼角的瘀肿本来都快忘记了，这会儿又开始扯得疼。 　　五点多的时候有个中年女人急匆匆地走进了门诊，找了两圈就听到她冲着还在打石膏的老太太喊了一句：“妈，你腿怎么了，这是骨折了吗？” 　　这女人顶着一头酒红色的短发，身上的售货员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长得跟老太太还挺像，听声音应该就是之前电话里那个不能早退的二妞。 　　老太太瞟了她一眼，没吱声。 　　严谨走了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阿姨，您先别着急，奶奶她只是轻微骨裂，医生说打上石膏休养两个月就能恢复……” 　　“你谁啊？是不是你让她摔倒的？”二妞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 　　严谨彻底无语了。 　　这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老太太愤怒地拍着床沿吼了一嗓子，“要不是多亏这个小伙子，我现在还坐在花坛那儿没人理呢！” 　　一旁的护士皱着眉头斥责道：“你们有什么话到外面去说，别都挤在这！” 　　严谨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走廊，那个叫二妞的女人跟在身后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心情不太好，一路赶过来有些着急上火。” 　　心情不好你冲我发什么火！ 　　“没事儿，这是医药费的清单……”严谨保持着一贯的克制，秉持双方友好的外交原则，扯着嘴角从兜里摸出一摞单子递给她，“医生说建议住院观察十天，再做个全面检查，我已经交了一天的住院费了。” 　　那女人愣了一会儿，接过单子扫了两眼，直接塞进了口袋：“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面无表情地扭头走进了诊疗室，严谨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听到那句无理的质问时，严谨就猜到这钱大概是要不回来了，不过他的猜测被坐实之后，震惊程度并没有因此而减轻几分。 　　追进去闹吗？ 　　还是吃了这个哑巴亏算了？ 　　那个二妞一看就不是讲理的人，对自己的亲妈都不怎么客气，真闹起来说不定只会让自己难堪，可能逼急了还要被强行扣个推攘老人的「罪名」，这种事儿他见多了。 　　纠结了半天，严谨选择了后者，就当破财消灾吧。 　　他把老太太买的几兜菜放在了走廊的长凳上，拎着自己那份儿走出了医院。 　　顾晰打开车尾箱，从里头拿出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 　　从早晨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东西，烟倒是抽了两包，嗓子有些干疼。 　　但并没有感觉到饥饿，哪怕是居民楼对着他这面的几户人家的厨房里不断飘出油烟味儿。 　　除了有些呛鼻，也没闻出点别的内容。 　　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二楼客厅的窗户里已经黑成了一片，没有人回来，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人回来。 　　罗婷这条线索算是断了，茫然和无措就像水泥地面被晒了一天后，随着夜幕降临开始升腾出来的热气，将他层层包裹。 　　心口有些发闷。 　　手机在裤兜里边震边唱，顾晰拿出来看了眼屏幕，是二姨打过来的：“喂？” 　　“顾晰，你赶紧来一趟中心医院……”二姨的声音很尖，有点儿刺耳，“你外婆摔断了腿，要住院十天。” 　　“我马上过去。”顾晰挂断了电话。 　　他往楼上看了一眼，轰着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第12章 　　这个闲事管得巧 　　顾晰把车开进停车场，然后靠在车门旁边点了根烟叼着。 　　外婆已经被送进了住院部，挂了电话之后，二姨就把病房号发到了他手机上，但他此刻却并不怎么想进去。 　　不想进去的原因跟外婆无关，在所有家人当中，外婆是他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非常讨厌医院。 　　他在不同的医院送走了老爸，送走了老妈，送走了那个人。 　　进进出出的医生和护士，白色的被套和床单，避无可避的消毒水味儿，拉成一条直线的心电监测仪，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在噩梦中，伴随着强烈的恐惧感。 　　顾晰捂着鼻子走进了住院楼，指间残留的烟味暂时掩盖住了四周那股令他不安的气息，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他在503号病房前站了一会儿，门是开着的，环境很一般的六人间，左右各摆着三张床位，其中四张睡着人，中间连个帘子都没有。 　　外婆躺在左边靠窗的床上，很安详地眯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支起的右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二姨和小姨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小声聊天，表情都不怎么愉快。 　　这种状态顾晰早就习以为常，她俩没有哪次见面不吵的。 　　二姨朝这边看了一眼，冲他招了招手，顾晰走过去站到了窗台边，面无表情地点头打了个招呼，连称呼都没有。 　　小姨今天打扮得很是讲究，桑蚕丝印花连衣裙搭配12厘米的恨天高，肩膀上挂着个精致的链条包，出门前应该精心收拾过。 　　二姨倒是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售货员制服，不过泪沟和法令纹比上次见面时要浅了许多，估计玻尿酸没少打。 　　“你外婆本来打算今晚叫你过去吃饭的……”二姨努力压着嗓子，但声音依旧很尖，“超市什么菜没得卖啊，你说她还非得去农贸市场买鱼，这好下了吧，鱼都没下锅就被她踩着飞了，还把腿都给摔断了。” 　　顾晰看着她，没有接话。 　　“腿没断……”小姨立马对她进行了纠正，“医生说了只是轻微骨裂。” 　　“什么轻微？”二姨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说得轻巧，轻微骨裂还要住院十天呢，回家还得趟两个月，光检查费、住院费什么的都得上万了，这钱你掏？” 　　“凭什么我一个人出？”小姨啧了一声，“老哭穷有意思吗？你脸上少打两针这点儿钱就省出来了，一把年纪了你还想重返二十岁，跟小姑娘比美？” 　　“我花你钱了？”二姨的嗓门逐渐失控，“瞧你这身打扮像是来探病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米兰时装周走秀了，衣服和包新买的吧，你怎么不把人民币直接穿身上啊？” 　　小姨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典型的仇富心理懂吗？” 　　“我仇富？！”二姨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声，“你脸也忒大了吧？就你家开的那间破饭馆比路边摊也强不了多少，还真把自己当餐饮大亨了！” 　　“那也比你们家一个给人当司机一个赔笑脸卖电器强多了！”小姨迅速地呛了回去。 　　“行了，这钱我出。”顾晰实在听不下去了，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这会儿一个个都很不满意地看着这边。 　　他丢不起这个人，再吵几句说不定还得让护士赶出去。 　　四周瞬间清净了，飘着一股子尴尬的味道。 　　二姨比老妈小四岁，外婆一直想要个男孩儿，结果事与愿违，两年之后小姨出世了，老妈还活着的时候，她们三姐妹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表面上不错。 　　也许是因为老爸老妈很有钱，二姨和小姨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嫁入豪门，每天啥都不用干，只要躺着数钱和出去花钱的那种，只可惜双双失败了。 　　“财大气粗说话就是硬气……”二姨没消停多久又开口了，“顾晰，这是医院开的单子，之前只交了一天的住院费，加上其他费用一共是一千三，这钱……” 　　二姨从兜里摸出一摞清单递了过来，手伸到半路就听到外婆质问了一句：“你也好意思开口，这钱是你出的？” 　　“妈，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二姨吓了一跳，单子差点掉到地上。 　　“什么意思？”外婆依旧平躺着，不过眼睛是睁开的，“我摔的是腿，不是脑子，我就问你一句，这钱你还给人家了吗？” 　　“没还……”二姨把清单往床上一扔，双手环在胸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当时都没弄清楚情况，没找他麻烦就算不错了。” 　　“不是……”小姨一脸震惊地瞪着她，“人家一片好心把妈送到医院，你连垫付的医药费都没掏啊？手机里还有联系方式吗，我给人送过去。” 　　“你钱多是吧，在我面前摆谱呢！”二姨不屑地哼了一声，“通话记录我已经删了！”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行为，顾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炸。 　　他知道小姨只是随口一说，未必是真心想还钱，任何一个能和二姨较劲儿且行之有效的打击机会小姨都不会放过。 　　“小姨，你先去买点吃的，大家都没吃晚饭吧？”顾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二姨，你去外婆家拿些换洗衣服过来，洗漱用品不用带，我直接买。” 　　“这几天守夜怎么办？”二姨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转头问道：“还有出院以后我妈由谁来照顾，这些最好提前说清楚，我白天都要上班，没办法两头跑。” 　　不等小姨开口，顾晰抢先给出了解决方案。 　　“我明天请个陪护，今晚我守着。”顾晰说，“出院以后我再给她找个保姆，费用我出。” 　　二姨和小姨对他的方案十分满意，难得一次这么默契的一块儿走出了病房。 　　“哎……”外婆叹了口气，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人老了不中用了，买个菜都能摔一跤，小晰，你脸色怎么比我还难看，是不是又做噩梦啦？” 　　顾晰笑着摇了摇头。 　　九岁那年母亲出车祸去世后他就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直到初二父亲才强行把他接了回去，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外婆都会整夜坐在床边，在他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哄着。 　　“哪就老了，您可是九千岁，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他勾着嘴角调侃了几句，这个称呼还是小时候和外婆一起看某个古装剧的时候听来的，然后就一直叫到了现在。 　　“臭小子！没正经！”外婆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真活到九千岁都成老妖婆了？我倒是挺羡慕你外公的，在牌桌上胡把牌，一高兴就这么去了。” 　　外公十年前跟牌友打麻将的时候胡了把清一色七小对外加中鸟，没来得及收钱就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外婆总说这是福气。 　　“您别胡说……”顾晰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连忙转了个话题，“对了，今天送你来医院的是什么人，知道名字吗？” 　　“我忘记问了……”外婆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不过他长得很像从前住你家隔壁的那个小孩儿，叫什么来着，小熠是吧？” 　　长得像林熠？！ 　　顾晰愣住了，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张被他打花的脸。 　　外婆没有见过林熠本人，不过曾经在他的手机里看到过照片，那张照片还是林熠上高中的时候他俩一块儿去游乐园拍的，后来被顾晰亲手删除了。 　　操！没想到那个傻逼这么爱管闲事。 　　回到出租房已经六点多了，严谨先把牛奶拎给了房东大妈，然后知会了一声明天退租的事。 　　虽然租期还剩几天，不过上班以后就没法住了，毕竟隔得挺远，路上费时间。 　　大妈表示理解，也许是收了礼物有些不好意思，还帮着他一块儿做晚饭，等到饭菜都做好了，穆雪才不急不慢地赶了过来。 　　“你非要这么准时吗？”严谨把房里的小折叠桌架好，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不动了，“早来一分钟少赚几百万是吧？去，把菜端出来，我累了要休息。” 　　“是呀，我打算攒钱把故宫买下来！”穆雪指着他，“也就是你，换个人敢这么说话看我不抽死他。” 　　严谨开了两瓶啤酒放在桌上，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次性杯子。 　　“爷们儿点行吗？直接吹瓶！”穆雪拿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咕咚几口喝了小半瓶，然后盯着他的眼角打了个嗝，“脸怎么了？” 　　“没事儿，不小心撞电线杆上了。”严谨立马抬手遮了一下。 　　“你骗谁呢？”穆雪猛地一拍桌子，“就你这种，踩到一坨狗屎都怕狗主人向你索赔的德性，你会去撞电线杆！老实交代，谁打的？” 　　“哎——”严谨拉长声音叹了口气，一五一十的把早晨的奇葩经历复述了一遍。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怕穆雪一下子无法接收这么大的信息量，所以选择性的把下午那段坑爹的遭遇省略掉了。 　　“我操！那个王八蛋竟然敢打你？他在哪间酒吧上班，姐明天就找人去把他给收拾了！” 　　穆雪听完之后比他还要激动，感觉下一秒就会从袖子里拿出个草偶，然后挂上顾晰的生辰八字扎小人。 　　“我哪知道啊……”严谨冲她抱了抱拳，“雪姐真威武，你是不是从小就怀揣着要做一个古惑女的远大理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酒吧街十三妹。” 　　“滚……”穆雪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心没好报，本宫还不是为了要给你这个狗奴才出头吗？算了，至少你顺利找到了下一份工作，以后估计也碰不到那渣男了。” 　　“嗯。”严谨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 　　他说不上来对顾晰那一拳是种什么样的情绪，有恼火，有震惊，也有不甘。 　　新买了小本子，还没把这一拳记上呢，有机会一定要还回去。 　　不过，以后估计是碰不到了。 第13章 　　完美的错过 　　顾晰在医院门口的小超市逛了一圈，他并不清楚住院的病人该准备些什么，不过老板很贴心的给搭配了一个洗漱套装，非常省事。 　　拎着东西回到病房的时候，外婆已经睡着了。 　　今晚先这么凑合着吧，再说他也不会伺候人，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老妈去世以后，在家感个冒发个烧都不算事儿，只要自己说基本没人会发现。 　　外婆的吊瓶已经打完了，夜里不用时刻盯着，顾晰坐在床边，枕着胳膊趴在床单上。 　　联系的陪护明天上午过来，到时候他就不用一直守着了，然后要去干嘛？ 　　不知道…… 　　罗齐家显然没必要再继续蹲守。 　　这俩兄妹如果真的回来了不可能在本地还躲躲藏藏，而且谢晓川就是街面上混的，有什么风声他会第一时间打过来。 　　去找那个傻逼吧，不管是道歉还是道谢都行，这次一定得问出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医院介绍的陪护是个憨厚的中年妇女，九点多就到了，还给他和外婆一人带了份早餐，吃过东西，顾晰看着陪护很利索地帮外婆擦完身，换好衣服，这才放心的走出病房。 　　开着车回到街上时，车里淡淡的香氛让他整个人松弛了下来，被消毒水味儿折腾得一夜没睡踏实，这会儿竟然有点犯困了。 　　不过还没来得及打瞌睡，车就已经开到了地方，中心医院离城中村很近。 　　而且出租屋前面的那条小路实在太窄，车子根本开不进去，他只能停在街口改为步行。 　　上次离开的时候也没细看，这栋民宅一层竟然有八个小房间，中间隔着条两米不到的走廊，每边四间，顾晰在二楼对着楼道的房门上叩了几下。 　　屋里没有动静。 　　他加重力道又敲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小伙子，要租房吗？”身后安静的楼道里忽然传来了一个飘忽的女声。 　　“啊！”顾晰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脑子里瞬间放映了一波国内外恐怖片精彩剪辑，吓得他大吼了一嗓子，蹦起来转了个身。 　　“哎哟，大清早的你鬼喊鬼叫什么！”那女人很不高兴地抱怨了一句。 　　顾晰瞪着她看了半天。 　　女人叉着腰站在楼道拐角的地方，脑袋上顶着十几个五颜六色的塑料卷发筒，矮胖的身子套了件粉色无袖睡裙，看着跟个粉红抽纸筒似的。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电影《功夫》里的包租婆。 　　“阿姨，请问您认识这屋里住的人吗？”顾晰试探着问了句。 　　“当然认识，我是这屋的房东。”房东大妈神色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感觉下一秒就能从背后抽出把机关枪来，“怎么，你是来找人的？” 　　还真是包租婆，顾晰立马扬起了一个倾倒众生的招牌杀人微笑：“我是他朋友，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搬走了，今天刚退租。”房东大妈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 　　刚退租？还有这么巧的事？ 　　顾晰对这个回答深表怀疑，于是在杀人微笑的基础上又加了个迷人电眼：“那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和电话吗？” 　　蠢啊！他刚说完这句就后悔了。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怎么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房东大妈不愧是老江湖，丝毫不为美色所迷惑，对付小姑娘那套在她这儿完全不管用。 　　顾晰尴尬到了极点，表情管理瞬间失控，感觉能立马演绎一段醉酒版《红色高跟鞋》。 　　“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他搬去哪里了吧？”他厚着脸皮继续追问。 　　“我哪知道……”房东大妈挥了挥手，转身往楼下走去，一边小声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连个谎都不会撒……” 　　严谨的家当很少，一个双肩包外加24寸行李箱就能全部塞下，跟他刚来的时候差不多。 　　有了之前的惨痛教训，从出门那一刻起他就把周围的人群都给屏蔽了。 　　虽然这项技能使用得还不太熟练，但至少让他九点准时抵达了物流园。 　　龙姐去了总公司开会，签合同办入职都是由昨天那个小姑娘一手包揽。 　　“欢迎你加入咱们公司……”小姑娘把一个新做好的工号牌递给他，“我叫鲁芬，比你小一个月，你可以叫我小芬。” 　　严谨接过工牌挂在了脖子上：“你怎么知道我多大？” 　　“你签合同的时候不是填了出生年月吗？”鲁芬笑了起来，“而且我刚才帮你复印身份证的时候还确认了一遍。” 　　严谨「哦」了一声，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不太擅长和不熟的人找话题，稍微复杂一点的人际关系就处理不过来了，归根究底还是骨子里的那点自卑作祟。 　　像他这种因为弟弟的出世就被父母厌弃的异类，或许注定就低人一等吧。 　　鲁芬带着严谨往园区里头又走了一段，不远处的小花园后头是一栋五层高的员工宿舍，白色的外墙看着很新，楼梯连接着通透式走廊，很清爽，没有出现晾满内衣袜子的奇景。 　　“宿舍条件还不错……”鲁芬热情地介绍着，“每个房间住四个人，都有空调和独立的卫生间，水电费由公司承担，要上网的话装个路由器就行了。” 　　“你也住宿舍吗？”严谨努力找了一个话题。 　　“我家离得挺近的，走路上下班也就十几分钟。”鲁芬摇了摇头。 　　“那你进公司多久了？”这是严谨好不容易想出的第二个话题。 　　“不到一年，我去年才毕业的，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鲁芬指了指一楼最左边的房间，“那是宿管的办公室，我先带你过去办理入住。” 　　手续很简单，宿管员先查了一下登记名册，然后在二楼选了一个只住了三名员工的房间把严谨的名字加了上去，就算完事儿了。 　　办完手续后，除了房间钥匙，每个员工还能再领一套洗护用品，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洗面奶、洗衣液什么的，挺齐全，鲁芬说这些都是公司的产品，用完还能再领。 　　严谨看了一眼包装盒上的英文。 　　leQ，这个牌子他在超市见过，卖得并不便宜，不过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是丽绮日化生产的，真是惭愧。 　　这栋是男员工宿舍，鲁芬把他送到楼梯口就回办公室去了，今天不算正式上班，安顿好以后，明天开始有一个为期三天的入职培训。 　　203号房在二楼走廊左边的倒数第三间，严谨艰难地把钥匙从兜里掏出来后才发现门是开着的，屋里拉着窗帘，光线有些昏暗，靠洗手间这边的下铺躺着个人，脑袋枕着床头的栏杆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严谨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那人把手机放到胸前，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又举了回去。 　　“新来的？”大约僵持了五秒，他把手机扔到床上坐了起来，挺高挺壮一寸头男，皮肤很黑，给人一种在工地上搬了几年砖才转行过来的错觉。 　　“对，今天刚入职。”严谨笑了笑。 　　“张超，你呢？”张超冲他点点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好，我叫严谨。”也不知道是该进屋去还是继续在门口站着，严谨挂着一身的行李没动，感觉自己像个未得主人邀请的外人。 　　“这张床是空的……”张超指了指靠近门边的下铺，继续盯着他，“我今天休息，你上铺睡得像死猪的那位叫黎磊，昨天上的夜班，刚睡下。” 　　严谨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果然听到了细微的呼噜声。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空床旁边坐了下来，然后看了眼张超上铺拧成了一团的被子和随意丢在枕头上的袜子。 　　他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上铺下铺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只是有点儿好奇这个不修边幅的同事究竟有没有嗅觉功能。 　　但张超显然对他这一眼产生了误解。 　　“我劝你还是别打这个床的主意……”张超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我上铺那位叫邹天昊，出了名的厂霸，而且还是本地人，你最好别招惹他。” 　　“我没这个想法。”严谨从行李箱里翻出薄垫和床单，飞快地铺好了床，再把枕头和毛巾被往上一放，箱子瞬间就空了半边。 　　最近真是运气爆棚，就不能安排几个普通点的室友吗？ 　　厂霸…… 　　是工厂霸王的意思吗？ 　　不太理解，毕竟他从没进过厂子，想象中应该是那种膀大腰圆、人高马大，浑身上下满是纹身和刀疤的壮汉。 　　“你也不用害怕，他经常不在宿舍，有时候回家住，有时候去别的房间打牌，而且你俩也不一定会上同一个班。”张超喝了口水，又补充了几句。 　　“我没害怕……”严谨把剩下的半箱衣服放进柜子里，“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我就行。” 　　没害怕是不可能的，他讨厌一切麻烦的人和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人不找事事找人。 　　而且他还有个最大的缺点，往好听的说叫热心肠，说得难听点就是爱管闲事。 　　“哟，口气还挺大的！”张超笑了起来，这会儿看上去比他之前冷着那张脸的时候要好相处多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黎磊估计得一觉睡到下午。” 　　“行，那我先出去转转。”严谨点了点头。 　　他得去食堂给饭卡充个值。 　　一起吃饭是去食堂吃吗？ 　　还是下馆子？ 　　去他妈的！随便吧。 第14章 　　新工作新同事 　　顾晰在出租屋楼下等了一个上午，午饭时间都过了也没看到他要找的人从楼道里走出来，房东大妈倒是穿着睡裙在他跟前溜达了两圈，估计第三圈就得报警了。 　　他沿着小路走回街口，开车去了酒吧街旁边的小广场。 　　那天夜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便捷超市门前的这张长凳上，之后整个人就断片儿了，怎么去的出租屋也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小子身上系着这家超市的制服围裙。 　　顾晰推开超市的门，收银台后面坐着个中年男人，看到他进来后起身打了个招呼。 　　啧…… 　　怎么还没来上班，一个破超市也有这么多员工？ 　　在货架之间转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要买点什么，虽然经常在附近泡吧，但这家店还是第一次进来，他随手拿了个卖相很一般的面包，又在冷藏柜里摸了瓶酸奶。 　　结账的时候很想跟那个男人打听两句，不过还是忍着没问，在房东大妈那里碰壁之后，他对自己英俊的外表产生了质疑，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这会儿天转阴了，顾晰坐在长凳上咬了一口面包，非常难吃，他直接给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酸奶还行，跟常喝的那种是同一个牌子。 　　手机发出了低电量提示音，想刷会儿短视频都不行，只能干坐着。 　　家里的公司他不用管，老爸临死前立遗嘱的时候给他留了30%的股份，好歹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年底等着分红就行，具体分了多少没查过，反正卡里从不缺钱。 　　除了和那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他一般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健身房里头，实在闲得慌也会开着车去购物中心的那几家奢侈品店胡买一通。 　　或者干脆在家里发呆。 　　往沙发上一躺，什么也不想就能放空一天。 　　时间是用来打发的，金钱是用来挥霍的。 　　四周的招牌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顾晰掏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呆坐了三个小时，对面超市里看店的依旧是那个中年男人。 　　“操。”他小声骂了一句，起身朝店门口走了过去，还是问问吧，这么漫无目的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刚走了两步手机就响了，是谢晓川打来的，顾晰盯着店里接通了电话：“什么事儿？”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谢晓川啧了一声，“你回来了吗？” 　　“昨天就回来了。”顾晰继续盯着店里。 　　“你在哪？”谢晓川说，“我过去找你，请你吃个饭顺便聊聊。” 　　“酒吧街这边的小广场，就在超市隔壁的刘记热卤随便吃点吧。” 　　顾晰不想离开太远，这家热卤店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起码能一边吃饭一边留意从广场上经过的行人。 　　挂断电话，他在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谢晓川就骑着他的女士电动车出现在了店门口，这人一米八几的个子，壮得跟门板似的，偏偏上哪儿都跨着台白色小绵羊，那效果比开辆布加迪还惹眼。 　　“顾大少爷最近口味变了……”谢晓川拉开凳子坐到桌边，“这是想体验一下咱们这些普通人的烟火气吗？” 　　顾晰把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盒摸了过去，抽出一根点上，然后冲他吐了一口烟：“体验完了，有屁快放。” 　　“哎，能客气点吗？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种一根肠子捅菊花的个性……”谢晓川笑了笑，拿起菜单勾了一通，“先点菜吧。” 　　“你他妈是个抖M吧，老子不喜欢男人。”顾晰弹了一下烟灰，谢晓川是个名副其实的钢铁直男，不过他俩经常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而且还乐此不疲。 　　“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谢晓川把勾好的菜单递给站在一旁偷笑的服务员，转头问了一句，“这次过去找到人了吗？” 　　“废话，找到了我还和你在这儿坐着？”顾晰说，“罗婷辞工了，不过还没回家。” 　　“没事儿，只要他俩回来了我就有办法知道。”谢晓川点了根烟叼着，“我今天找你出来的确是有件事儿要你帮忙。” 　　“摆鸿门宴啊？”顾晰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说吧……” 　　谢晓川和沈旭跟那群狐朋狗友不一样，可以算得上是铁哥们儿，他俩很少主动要求自己帮什么忙，而且也绝对不会是借钱一类的事。 　　“我弟前几年读技校不是学了个狗屁美发专业吗？到现在连个寸头都理不好，一直在家里闲着打游戏，我怕他再这么下去人都要废了。” 　　谢晓川开了瓶啤酒，把桌上的两个杯子倒满，推了一杯过来，“我寻思着能不能让他去你家那个物流中心找个活儿干？” 　　“你家馆子生意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不让他在家帮忙？”顾晰问。 　　“他不乐意，为了这事儿都跟老爷子吵了好几次了，要不是我拦着他俩肯定得干一架。”谢晓川叹了口气，“别人我不放心，去你公司上班你还能帮我盯着点儿。” 　　“拉倒吧，我从来不管家里那些破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晰拧着眉，仰头把一杯啤酒灌了下去，一股气憋在胸口出不来，涨得难受。 　　谢晓川立马给他又满上了：“我不是那意思，主要吧物流中心离我家挺近的，而且我有几个小兄弟就在里头上着班，有点儿啥的我过去也方便。” 　　“你为了你家谢洋还真是操碎了心啊……”顾晰摸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行吧，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 　　他找到老杨的名字拨了过去，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喂，顾董。” 　　老杨是物流中心的总监，这种小事找他帮忙其实并不合适，不过顾晰的手机里只存了公司各部门负责人的号码，很多经理主管他连见都没见过。 　　“杨叔，你这称呼怎么总改不过来，叫小晰就行了。”顾晰起身走出了热卤店，站在街对面往超市里看了眼，收银台后面换成了一个中年女人。 　　“小晰，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老杨笑了笑。 　　“我有个朋友想去物流中心上班，你能给安排一下吗？就最简单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那种就行。”顾晰说得很直白。 　　“没问题，我跟龙经理说一声，让你朋友明天早上八点直接过去办入职吧。”老杨很爽快地答应了。 　　跟老杨寒暄了几句，回到店里时菜都上齐了，谢晓川心急地问了一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明天早上八点，我跟你一起送谢洋过去签合同。”顾晰跟他碰了个杯。 　　“啧啧啧，这待遇也没谁了……”谢晓川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丽绮日化的少东家亲自保驾护航，员工都得手拿鲜花列队欢迎吧。” 　　“你他妈想得还真多，物流园根本没人认识我。”顾晰叹了口气。 　　严谨到食堂充了饭卡之后就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新城区这边路都很宽，但远不如老城区热闹，在物流园附近转了两圈，连个可以闲逛的地方都没有，他打开手机导航划拉了几下，隔着两条街有个新开的商场。 　　从园区到商场差不多有一公里，周边都是建成不久的新楼盘，严谨扫了眼商场外墙上的巨幅海报，都是英文的，看不懂意思也能猜到海报上的商品肯定不便宜。 　　负一楼是个大型超市，这个时间顾客不多，他把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最后只挑了把牙刷，好像没什么需要买的。 　　中午在超市出口的小吃街嗦了碗粉，然后从一楼往上逛，商场顶层有个规模挺大的影城，上次看电影还是四个月前被穆雪强行拖出门的。 　　严谨坐在等候区的长凳上看着壁挂电视里循环播放的预告片，感觉声音和画面越来越模糊，脑袋上跟罩了床棉絮似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还挺踏实，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的时候电视屏幕上还在闪着同样的内容，不过身边的人多了不少，有几个皱着眉头盯着他，严谨立马伸手在嘴角抹了一把。 　　还好，没有流口水。 　　他起身离开了电影院，下楼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五点多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在宿舍里睡。 　　或许是面对新环境和新同事还不太习惯。 　　骨子里缺的那点儿安全感是他自卑的根源，哪怕用刺把浑身包裹起来，也只是浮在表面上的强行伪装，实则不堪一击。 　　回到203的时候黎磊已经起床了，正和张超站在窗台边聊天，并没有见着传说中的厂霸，上铺的被子依旧像麻花一样拧着。 　　之所以能确定张超旁边的那位是黎磊，主要是因为这人个子十分娇小，与厂霸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一米七出头的身高，长着一张娃娃脸，怎么看都像个高中生。 　　“你就是严谨吧……”黎磊热情地迎了上来，“不好意思啊，你上午到宿舍的时候我刚睡下。” 　　严谨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一会儿加个微信好友，有事方便联系。”张超关上了宿舍的灯，扬手一挥，“走，先去吃饭。” 　　“不等厂……邹天昊吗？”严谨退到门外问了一句。 　　刚问完他就发现黎磊的脸色沉了下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他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今晚应该就不会回宿舍了。”张超拿出钥匙把门反锁了，“就咱们仨，那家伙你叫了他也不见得会去。” 　　出了宿舍楼，张超往食堂的方向走了过去，严谨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半死不活的钱包感到庆幸，他又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原来这条小路笔直过去还有个后门。 　　后门正对着大马路，前面拐个弯再走两百米就是严谨白天去过的那个商场，夜色中甚至能看到外墙上被灯照亮的英文海报。 　　明明有捷径，之前竟然饶了那么远的路。 　　他似乎猜到了张超要带他俩上哪吃饭，严谨记得商场顶楼除了那家影城，旁边就是一排各种类型的餐厅，中餐西餐自助餐，什么都有。 　　操！早知道就直接坐那儿等着了。 　　一路上他们三个都没说话，严谨有些拿不准这两位新室友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黎磊选了一家装修得跟过年似的火锅店，一进门就是满眼的大红色，挑锅底和点菜都是他一手包办，没有问过其他人的意见。 　　点的菜堆满了一桌子，旁边的推车上还摆了半车，服务员开了六瓶啤酒，张超给他俩倒上酒，举起了杯子：“欢迎新同事，干一个。” 　　连着欢迎了好几杯，桌上的气氛才稍微热络了些。 　　张超盯着黎磊犹豫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劝了他两句：“你还是躲着点邹天昊吧，没必要跟他硬碰硬，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张超这话可以说是善意的提醒，不过听得出来他应该是个独善其身的人，只要事不关己就相当于天下太平。 　　“凭什么？”黎磊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愤怒，“我爸说了，有人欺负你不管打得过打不过都得还手，一定要让对方感觉到疼，让他知道欺人太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才公平。” 　　严谨愣住了，他没想到个子瘦小的黎磊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甚至有些佩服和欣赏。 　　被欺负了明知道会吃亏也要还手，这种勇气是他不具备的，姑姑从小对他的教育就是「惹不起的那就远离」，所以哪怕被揍了，严谨除了躲从来没想过要反抗。 　　还在暗自琢磨着，黎磊已经把话题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我早就知道你今天要过来，咱俩应该会在一个班。” 　　“啊？”严谨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龙经理昨天给我发消息了，说培训完以后让我带你一段时间，这样算起来，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师傅啊？”黎磊笑着举起了酒杯。 　　“嗯，师傅。”严谨跟他碰了一个，“不用行叩拜大礼吧？” 　　“咱们不来这些虚的，不过你想要拜我也不介意。”黎磊仰头把酒喝完了。 　　“拜吧……”张超在旁边起哄，“你师傅是大款，拜完了这顿饭他肯定得请客。” 　　“滚啊！”黎磊指着他骂了一句。 　　他们仨跟相亲似的报了一下生辰八字，宿舍里年纪最大的是邹天昊，然后是张超，严谨住进来之后就把黎磊小老弟的位置抢走了。 　　为了弘扬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这顿饭还是黎磊抢着把单给买了。 　　虽然手头比较拮据，但吃白食是极其不光彩的行为，严谨琢磨着要不等发了工资再回请一顿吧，毕竟现在这份工作待遇还不错。 　　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从饭桌上开始，这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至少他内心的不安减轻了许多，碰到合适的话题也能偶尔聊上几句。 　　也可能跟厂霸彻夜未归有关。 第15章 　　拉架拉成了斗殴 　　第一天的培训安排在上午十点，黎磊回到宿舍的时候严谨正要去食堂吃早餐。 　　这个点食堂里人不多，早班员工已经开始工作，上中班的大多还没起床，比如张超，他选择把早饭改成宵夜，照样凑够三餐。 　　高峰期一过，可供选择的品种也就那么几样了，严谨买了三根油条和一碗豆浆，他喜欢把油条撕成一小段泡着吃，甜甜咸咸的还不会太干，只是吃相有些难看。 　　吃完早餐刚好九点，现在去培训室估计还没开门，他把手机放回裤兜里，低头瞟到领口的时候忍不住一阵烦躁。 　　带着油渍的豆浆在白T恤上溅开了一片淡黄色的波点。 　　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妈的！下巴有洞吗？ 　　这吃饭水平还不如三岁的小孩儿，应该考虑带个围兜了。 　　时间还算充裕，先回宿舍换件衣服吧，不然第一天上班就以这种邋里邋遢的样子出现，肯定会给人留下非常糟糕的印象。 　　严谨刚走到楼道口就看到203的门口围着一群人，或说或笑地盯着屋里看热闹，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哐啷的打砸声。 　　他急忙冲上二楼，挤进人群往里看了一眼，顿时就愣住了。 　　宿舍的地板上溅开了一大滩水渍，一只宝蓝色的保温杯身首分离地躺在桌腿旁边，黎磊放在床头的那个蓝牙小音箱被砸得碎成了几瓣，塑料外壳飞得到处都是。 　　严谨赶到的时候，有个身板壮得像头熊一样的男人正一脚揣在黎磊的肚子上，他往后跌了出去，一屁股猛地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闷哼了一声。 　　那男人穿着条黑色沙滩裤，套了件宽松的白背心，黑黄交错的头发在后脑勺上扎了个猪尾巴，浑身散发着满满一股子杀马特气质。 　　还好他踩的是双蓝白人字拖，不然这一脚下去估计得把黎磊踹得内出血。 　　严谨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两个字。 　　厂霸！ 　　“邹天昊，算了吧，别把事情闹大了。”张超靠着门站在走廊上，脸色不太好看，劝完之后也没有要上前拉架的意思。 　　“这事儿你他妈别管！”邹天昊转头吼了一声，又往黎磊那边扑了过去，“狗杂种，敢跟老子玩阴的，再去告个状试试！” 　　这个厂霸没有夸张的纹身，坑坑洼洼布满痘印的脸上泛着一层油光，再配上他嚣张而狰狞的表情，看着让人有点反胃。 　　“谁告状了！”黎磊喊了一嗓子，声音听着有些发哑，“你他妈自己迟到早退被主管抓了现场，上我这儿撒什么气，有本事……” 　　“你还来劲了是吧！”邹天昊揪住黎磊的衣领往上一提，黎磊就跟个小鸡仔似的被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推到了墙边。 　　严谨算是听明白了，但他觉得黎磊并不像那种没事找事的人，何况对方还是厂霸。 　　于是他往前冲了两步，结果被张超伸手拦下了。 　　“你别过去，小心惹祸上身。”张超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就在昨天他们仨还谈笑风生的一起吃了顿火锅，现在碰上事儿了这人竟然能如此冷静地袖手旁观，这让严谨非常震惊。 　　要去叫宿管吗？ 　　刚才上楼的时候宿管室好像没人。 　　跟着一块儿看热闹？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黎磊确实是个认死理的人，把他老爸的教导贯彻得十分到位，被抡到墙上之后，他抬手就往邹天昊的脸上挥了一拳。 　　只可惜出招太慢，邹天昊迅速挡了一下，这拳砸在了他的胳膊上，一点力度都没有。 　　虽然没有力度，但却成功地激起了厂霸的怒火。 　　“操你妈！”邹天昊松开黎磊的衣领，一只手用力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从上铺的床垫底下抽出一根细长的钢管，对准他的脑门就甩了过去。 　　这要是真砸下去，砸个脑震荡都算轻的。 　　严谨顾不上多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房里，借着助跑的惯性跳了起来，一胳膊肘撞在邹天昊的肩膀上，把他撞得往旁边窜了两步。 　　笑声和议论声戛然而止，黎磊和走廊上围观的人同时愣住了。 　　比起旁人，邹天昊似乎更加吃惊，瞪着严谨看了足足能有五秒钟才回过神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就你这鸟样也敢管老子的事？” 　　“我就这鸟样……”严谨拽着黎磊的胳膊往门口一推，冷笑了一声，“你这么想做我老子，那你岂不是一只老鸟？” 　　“你他妈找死！”邹天昊吼了一声，提着钢管往严谨这边抽了过来。 　　黎磊顺利化身为透明人，被攻击的对象瞬间无缝切换。 　　今天状态不错，还有双倍怒气值的buff加成，严谨错身一闪轻松的躲开了，邹天昊砸了个空，似乎觉得很没面子，头也没回，反手又是一棍。 　　宿舍里不断响起嗖嗖的破风声。 　　邹天昊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加上一身蛮力，看着威慑力十足，不过动作却不怎么灵巧，钢管挥舞了半天也没命中目标，倒是把严谨从屋子里逼到了走廊上。 　　四周一脸兴奋的观众这会儿很自觉地往旁边腾出块空地，以免被不幸误伤。 　　就在严谨寻思着要不要逃到大门口的保安室去避一避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两只手从背后按住，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邹天昊已经冲到了跟前。 　　“昊哥，人给你逮着了。”身后是两个同样染着黄毛的小青年，脸上分明写着「我是帮凶」四个整齐的大字。 　　“你小子挺能躲的，接着躲啊？”邹天昊伸出手指在严谨的胸口上用力戳了几下，“老子今天要打断你一条腿，看你以后往哪躲。” 　　“邹天昊，你别乱来，我报警啦！”黎磊和张超往这边挤了过来，隔着几米的距离被另外三个帮凶给拦住了。 　　这是要动真格的？ 　　严谨用力挣扎了两下，但是没能挣脱。 　　我操！不用玩这么大吧！ 　　邹天昊大概是想要重拾厂霸的威严，对报警这种威胁毫不畏惧，扬手把钢管举了起来，爬满青筋的手臂就跟上了膛似的。 　　严谨以前也没少挨揍，但这种看着如同处刑现场的压迫感还是让他心惊胆战，连呼吸都跟着不顺畅了，就在钢管落下的瞬间，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啪！ 　　一声闷响过后腿上居然没有感觉到疼，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吓得全身麻痹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根钢管在半道让人给截了，钢管前端被身后伸出的一只大手牢牢钳住，严谨立马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陪酒小哥在物流园也有客户吗？ 　　顾晰握着钢管往回一抽，邹天昊没有松手，直接被拽了过去，顾晰抬起膝盖对着他肚子用力一撞，这招又快又狠，当场就把邹天昊撞得跪在了地上。 　　不等他起身，顾晰又是一脚重重地踹向他的鼻梁，邹天昊被踹得往后一仰。 　　顿时松开了钢管，后背砰的一下砸在了走廊的地砖上，鼻血跟拧开的水龙头一样撒得胸口通红一片。 　　还好不是后脑勺先着地，不然估计要玩完。 　　严谨被眼前残暴而血腥的画面给惊呆了，心中不禁有些后怕，那天顾晰揍他的时候应该留了一手，要按这个打法，只怕他得在医院躺上半个月。 　　几个帮凶大吼了一声，提起拳头就往顾晰那边扑了过去，冲在前面的那个才跑了两步就被人拽着后衣领抡到了墙上。 　　这次是实打实的磕到后脑勺了，并且一击秒杀。 　　那人滑下去的时候，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了一条浅淡的红印，剩下的帮凶全都僵在了原地，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严谨身后。 　　严谨跟着他们看了过去，顾晰旁边还站着两个男人，年纪都不大，长得还有几分相像，刚才动手的就是右边那位壮高个儿。 　　这人比邹天昊更符合厂霸的形象，除了眼神凶狠、力量惊人，他还纹了条麒麟臂。 　　“谁他妈敢再动手，我让他横着出去！”纹身男朝四周扫了一眼，观众们看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邹天昊和帮凶一号，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你没事吧？挨了几下？”顾晰把严谨拉到身边，上下打量着。 　　“我没事……”严谨扯了扯嘴角，心情有些复杂，“你怎么会到这里……” 　　刚问到一半，宿管员就从楼梯那边跑了过来，扒开人群往里看了一眼，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严谨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得还真他妈及时！ 　　“谁打的？”宿管员指着地上的伤者问了一句。 　　围观的人都看向这边，但是没人说话，严谨咬着牙憋出三个字：“我打的……” 　　“你……”顾晰正要开口，严谨悄悄推了他一把，后面的话被硬生生给瞪了回去，顾晰啧了一声，闭上了嘴。 　　“你？”宿管员满脸质疑地盯着他，显然并不相信，“你为什么要打他们？” 　　“因为他们为难黎磊，而且在宿舍里藏了家伙，我如果不还手他们还想打断我的腿。”严谨迅速找好了理由。 　　他并没有伟大到想要一个人扛着，而是权衡利弊做出的决定。 　　毕竟顾晰是为了帮他才动的手，主动招认顶多被判定为员工之间的矛盾冲突。 　　如果牵扯到外来人员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说不定顾晰和他朋友还得进去蹲几天。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宿管员转头看着黎磊。 　　严谨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黎磊是个聪明人，立马就能心领神会，答得十分干脆：“是真的，那根钢管就是邹天昊从床垫底下翻出来的，不信你去搜，没准他还藏了刀。” 　　邹天昊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手捂在鼻子上遮住了半张脸，不过眼神里隐隐透出了一丝心虚，看样子黎磊并没有瞎说。 　　“你们几个跟我去趟人事部！”宿管员挨个指了一遍，然后往楼梯口那边走了过去。 　　几名帮凶扶着邹天昊和那个撞了头的家伙从身边经过时，恶狠狠地瞪了严谨一眼。 　　“你们两个快走。”严谨看了看顾晰和纹身男，小声说了一句，接着就和黎磊一起离开了宿舍楼。 　　龙姐让他们几个在办公室外头等着，轮流叫进去询问情况，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严谨想起了读书那会儿被拎到教导处挨训的悲惨经历。 　　虽然每次他都是受害者，但最后却往往被同罪论处。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周围敲击键盘的声音就像针尖一下下刺在太阳穴上，跳着疼。 　　问话顺序大概是按受伤程度从重到轻排列的，轮到严谨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也没有什么当面对质的机会，就像是进去听个判决结果。 　　“你怎么回事，刚进公司就给我惹麻烦，还伙同社会青年殴打同事！”他还没站定就迎来了龙姐的一通厉声训斥。 　　“什么社会青年？”严谨听得一头雾水。 　　“你还问我？那个谢晓川就是这片出了名的混混，园区有不少人都认识他。”龙姐对他的反应非常不满。 　　严谨没有说话，赶紧把刚刚在场的人都仔细地回忆了一遍。 　　谁是谢晓川？ 　　是那个纹身男吗？ 　　原来他叫谢晓川啊！ 　　我操，我他妈根本不认识那人好吗！ 　　不等他辩解，龙姐就做起了结案陈词：“本来你就是走关系进来的，这才第一天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实在没办法把你继续留下……” 　　严谨对于这个判决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过来的路上其实就已经猜到了。 　　所以也谈不上难过和委屈，只是觉得有点可惜，甚至还有点想笑。 　　似乎每次碰到顾晰都没什么好事。 　　龙姐慷慨激昂的训话还没训完，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第16章 　　平安过关又遇无赖 　　顾晰昨晚在出租屋的楼下守了一夜，那屋里从始至终也没亮过灯，他这才相信房东大妈说的应该是实话。 　　早晨直接开车把谢晓川和他弟弟送到物流园，谢洋去人事部签合同办入职的时候他俩没有跟上去，因为提前打了招呼，整个过程相当顺利。 　　不过走到宿舍楼之后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宿管员，没过多久就听到二楼传来了争吵声。 　　顾晰对于打架斗殴的场面早就麻木了，也没什么兴趣理会别人的闲事，只是那个忽然冲进楼道的人影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操！那傻逼怎么会在这儿？ 　　同样一脸吃惊的还有谢晓川，他曾经在顾晰的手机里见过林熠的照片。 　　邹天昊动手的时候他俩就在人堆里看着，要不是严谨被几个帮凶制住，顾晰也没想强出这个头，那群货色对他而言实在是不堪一击。 　　在办公室楼下站了一阵，谢晓川递了根烟过来：“你刚才怎么不替他说话？” 　　“你是傻的吗？”顾晰点了烟叼着，回了他一个白眼，“我都说了园区没人认识我，而且咱俩已经构成了寻衅滋事罪，我可不想被请去派出所喝个茶。” 　　虽然做了几年兄弟，但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觉得谢晓川的脑子可能还没有核桃大。 　　“哦……”谢晓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可能是被吓傻了，你说他是不是林熠？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还以为看到灵异现象了。” 　　“你他妈不用吓也是个傻逼，他俩不一样，林熠比他高点儿，结实点儿……”顾晰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打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林熠何时何地都能保持温和优雅，跟那个浑身带刺儿的家伙截然不同。 　　“我是说长相……”谢晓川啧了一声，“你怎么看着一点也不惊讶？你俩之前见过？” 　　“嗯……”顾晰叹了口气，“林熠忌日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就是他给带回家的。” 　　“我操！”谢晓川吼了一声，“够戏剧性的，也不知道他俩是什么关系，你打算怎么办？今天闹了这么一出，那家伙只怕要被开除了，你管不管？” 　　顾晰犹豫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老杨的号码。 　　“喂，顾董？”那边老杨接了电话，“是你朋友办入职碰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我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儿。”顾晰说。 　　“什么事儿，您说。”老杨笑了笑。 　　“刚送我朋友去宿舍的时候碰到几个员工在斗殴，我了解了一下，好像是有人长期遭到室友的霸凌。” 　　顾晰一本正经地说着，还真有几分董事的派头，“咱们公司怎么会招进来这样的员工，你平时都没关注过吗？” 　　“有这种事？”老杨似乎很震惊，语气里夹着尴尬，“您知道那个员工的名字吗？” 　　“名字？哦，好像叫……叫什么来着？”顾晰转头看着谢晓川。 　　谢晓川赶紧摸出手机，在记事本上飞快地打了三个字举到他眼前，核桃大脑干别的不行，记名字这种事还挺在行的。 　　“邹天昊！”顾晰对着屏幕大声念了出来，然后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我的建议是直接让他走人，另外还有一个劝架的员工好像被误会了，我希望你能跟人事部解释一下。” 　　“顾董，解释当然没问题，不过……”老杨顿了一会儿，听得出他有些为难，“直接开除员工不但要依法进行赔偿，而且可能会对公司的口碑造成影响，还有那个被误解的员工或许会因此遭到其他同事的排挤，这就有点得不尝试了。” 　　人事方面的工作顾晰不太清楚，不过他想了想，觉得老杨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如果真的调查起来，他动手打人的事也会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家里那位。 　　“您要是信得过我，这事儿就交给我处理吧。”老杨笑着说。 　　“行吧，那你看着办。”顾晰勾起嘴角，往旁边走了两步，“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不过你千万不能跟其他人说……” 　　严谨坐在培训室的长桌前，盯着投影仪有些走神。 　　刚才龙姐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没再提开除的事，还表扬了他见义勇为的拉架行为，最后给邹天昊记了个警告处分，勒令他立刻搬出宿舍。 　　“小严，你还认识杨总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种小事何必给他打电话呢。”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龙姐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杨总又是何方神圣？ 　　最近及时站出来替他解围的老总好像有点儿太多了。 　　第一天的培训内容是企业文化，之前上过班的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企业，自然也没有什么文化可言，严谨听得很有兴致，还做了不少笔记。 　　做笔记的小本子是他专门买来「记仇」的，但直到今天翻开还是空白一片。 　　也不知道顾晰走了没有。 　　严谨翻到第一页留白的地方，一笔一划地写了两行字：8月1日，顾晰揍了我一拳。 　　写完以后他又被自己这个幼稚的举动给逗乐了，搞不懂有什么好乐的，也许是因为不用被开除了，也许是因为厂霸滚出了宿舍，也许是因为顾晰替他出了口鸟气。 　　这一整天心情都是扬着的，连身上这件脏兮兮的白T恤都看着格外顺眼了。 　　张超上的是中班，黎磊折腾了一上午大概还没起床，培训完他就直接去了食堂，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可又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严谨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把晚饭塞进了肚子里，匆匆走回了宿舍。 　　楼梯口堆了几个超大号的行李箱，旁边的车位上停着一辆红色的POLO，尾箱是打开的，有人正弯着腰从里头往外搬东西，应该也是刚入职的新员工。 　　“要帮忙吗？”严谨走过去问了一声。 　　“好啊……”那人从车上搬出两个纸箱往地上一放，很不客气地指着满地狼藉发号施令，“帮我把东西搬到五楼，我住502。” 　　严谨看清他的脸之后就愣住了。 　　啧…… 　　你怎么不住250啊！ 　　“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还有点事，你自己搬吧。”严谨斜了他一眼，扭头就要走。 　　顾晰一把拽住了他，嘴角扬起一个挑衅的微笑：“干嘛呢？老子今天冒着坐牢的风险替你解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有法律常识吗？那种程度的斗殴不用坐牢，顶多进派出所蹲几天。”严谨甩了甩胳膊，感觉手腕上像是挂了把老虎钳，根本挣不开。 　　“少给我东拉西扯，就问你搬不搬？”顾晰在他腕上用力收紧。 　　“不……”严谨疼得嘶了一声：“你是不是还想在我这边眼睛上也打一拳？” 　　“嘿，没想到你还挺记仇的。”顾晰笑了起来，“要不这样，你帮我搬行李，我就把你那天垫付的医药费还给你。” 　　“什么意思？”严谨愣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垫付了医药费，你跟踪我？” 　　这件事除了穆雪，他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要点脸吧！”顾晰挑了挑眉毛，“你送去医院的那个老人是我外婆。” 　　“你外……”严谨一想起这事儿心里就窝火，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他把另一只手伸到顾晰面前，摊开掌心勾了勾手指：“给钱吧……” 　　“急什么，先把东西搬上去再说。”顾晰放开他的手腕，一脸坏笑地指着楼道口的四个行李箱，“动作轻点，这些箱子老贵了，碰坏一个轮子你那点儿钱都不够赔的。” 　　“到底是谁不要脸！”严谨吼了一嗓子，吼完之后又叹了口气，过去拎起一个箱子掂了掂分量，“这么沉，你他妈装的是金条吧。” 　　抱怨归抱怨，东西还是要搬的。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个能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一千三百块差不多能顶两个月的伙食费了。 　　为了不把老贵的行李箱碰坏，严谨打算分两趟搬，提到三楼的时候胳膊就有些发酸了，心里忍不住把这栋楼的设计师骂了一万八千次，怎么也不装个电梯。 　　等他跑完第二趟，顾晰才抱着两个看着十分轻巧的纸箱晃了上来。 　　“你别告诉我你也是来这里上班的？”严谨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 　　“不然呢？你不是让我找份正经工作吗？”顾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我以后还要跟你在一个组上同一个班，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惊喜你妹！”严谨把行李箱拖进屋里，“你以为公司是你家开的，什么都你说了算？” 　　顾晰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拍了一下墙上的开关，灯亮了。 　　小样，这公司还真就是我家开的！ 　　五楼是管理人员的宿舍，虽然房间的格局和二楼差不多，但只放了两张单人床，很像酒店的标间，而且墙上还有书架和挂画，装修档次明显高出一截。 　　不过顾晰住的这间房是空着的。 　　“你一个人住吗？”严谨挺羡慕的，四处转了一圈，随口问了句。 　　“是啊……”顾晰往书架旁边的沙发椅上一靠，得意地勾起嘴角，“你是不是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啊？想的话就直说，我可以考虑一下。” 　　“你能别这么自以为是吗？”严谨走到他面前，又把手伸了过去，“拿钱……” 　　这人肯定是在园区有个相好的客户，不然哪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 　　“去帮我把行李收拾了……”顾晰拨开他的手，点了根烟叼着，“这屋也不知道多久没人住了，你顺便做一下卫生。对了，把靠窗的那张床给我铺好。” 　　严谨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半天没吭声。 　　收拾你妹的行李！ 　　做你妹的卫生！ 　　铺你妹的床！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严谨几乎可以确定他绝对是被酒精烧坏了脑子。 　　“愣着干嘛？还想不想要钱了？”顾晰抬头吼了一声。 　　“哎！”严谨吓得往后缩了两步，捏着拳头站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赶紧弄完拿了钱走人，他再也不想跟这个神经病多待一秒钟了。 　　行李箱是带密码锁的，他拎过来一个平放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密码多少？” 　　“你猜。”顾晰手指弹了两下，一团烟灰在白色的瓷砖上砸散了。 　　严谨没理他，在另外三个箱子上扫了眼，密码锁上滞留的是同样的三位数，之前看过顾晰的身份证，这几个数字就是他的生日。 　　在开关上拨了一下，锁扣咔的一声打开了。 　　“我操！”顾晰一下坐直了，吃惊地指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密码的？” 　　“您这智商就别故弄玄虚了……”严谨冷笑了一声，拽着拉链往两边拉开，“上了锁也不知道要把密码拨乱，你对得起箱子吗？” 　　刚把拉链拉到头，箱子盖就弹开了，里面的衣服跟整人玩具一样拱了起来，要不是有两条插扣固定，估计得发生小型坍塌。 　　难怪那么重，这他妈怎么塞进去的！ 　　连着开了三箱都是衣服，从夏天的衬衫T恤到冬天的薄外套，大概穿两个月都不带重样的，第四箱放的是床单被套和空调被。 　　还有一些，手办？！ 　　“你怎么不把房子一起搬过来？”严谨简直无语了。 　　顾晰瘫在沙发上笑个不停，看着严谨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抱着衣服往柜子里塞，感觉心情极度舒适，也不知道舒适个什么劲，就喜欢惹他生气，逗他发火。 　　“你没带衣架吗？外套最好用衣架挂着，不然会有折痕。” 　　严谨看着上面两层塞得半满的隔板皱起了眉头，管理人员用的是大衣柜，底下有根挂杆，比他们用的那种充其量只能算是储物柜的东西高级多了。 　　“在纸箱里。”顾晰抬脚把堆在沙发边上的两个纸箱踢了过去，屁股都没挪一下。 　　严谨打开箱子看了眼，其中一个放满了衣架，另一个装的是毛巾牙刷和洗漱用品，而且都是新的，难道这些也能免费领？要不明天去宿管处问问吧。 　　房间里没有拖把和扫帚，收拾完行李，他拆了条小方巾在水龙头下面搓了搓，把桌椅床头书架上的灰都擦了一遍，然后蹲下去埋头擦着地板。 　　并不是为了顺利的讨回钱财做做样子，严谨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大概是有点强迫症的。 　　比如用抹布擦地板这件事，他偏执的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擦得干净。 　　“你真打算来这上班？之前的工作不干了？”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尴尬，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忙活，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 　　“我从良了……”顾晰翘着个二郎腿，脚尖跟个钟摆一样晃动着，“你上次说得那么义正辞严，句句掏心掏肺，我他妈感动得回去哭了好几天。” 　　严谨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索性懒得再搭腔。 　　折腾了一身汗总算收拾妥当了，他把抹布挂在洗脸池旁边的挂钩上，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身走回卧室。 　　“谢啦，你可以回去了。”没等他开口，顾晰已经过去打开了房门，见他半天没动，还故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严谨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往上蹿，脑袋顶都快冒烟了。 　　无耻之徒！ 　　“去你妈的！”他两步冲了出去，反手把门甩上了。 第17章 　　大眼睛和西瓜 　　严谨气冲冲地离开之后，顾晰靠着门笑了半天。 　　他在屋里四处转悠了一圈，这里摸两把那里擦几下，挺干净的，瓷砖上没有留下什么水渍，能照出人影来，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洗衣液的香味。 　　衣服裤子外套分门别类的规整在柜子里，袜子和内裤收进了上层的两个小抽屉，看得出来严谨在做家务方面应该是个小能手。 　　窝在沙发椅上摸出一根烟，顾晰在打火机上按了几下，还没打着火又把烟收进了烟盒里。 　　不想抽了…… 　　房间里的气息让他觉得很踏实，好像心里空了很久的那一块儿忽然被填满了，不过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淡淡的寂寞所取代。 　　回到203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严谨还在掏钥匙，房门就被人抢先打开了。 　　“谨哥，你太厉害了！”黎磊从门后面扑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到底什么来头，闹成这样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你干嘛……”严谨有些哭笑不得，“要不要我给你配个背景音乐，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什么来头？ 　　脚指头都算不上！ 　　黎磊的嘴角还青了一块，笑起来嘴就往一边歪着：“以后你就是我哥了，我跟着你混。” 　　“千万别，我自己都没想明白。”严谨冲他作了个揖，侧身走进屋里，“你可是我师傅，别乱了辈分。” 　　邹天昊已经搬出去了，不过这会儿他的床上却躺着另一个人，严谨抬头仔细看了看，正是白天站在谢晓川后面的那人。 　　“谨哥，我叫谢洋……”谢洋放下手机冲他笑笑，“咱们早上见过的。” 　　“哎，你别被他带节奏，我不是什么哥，叫我名字就行了。”严谨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至少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用过这种尊称。 　　“他叫你哥是应该的，谢洋比你小几个月呢。”黎寝室百晓生磊立刻替他进行了答辩，“你这小老弟的位子还没坐热就得让贤了。” 　　“谨哥，磊哥，你们吃宵夜吗，要不我请你们吃烧烤吧。”谢洋很客气，不知道是不是对小老弟的称谓有什么误解。 　　“不用不用……”严谨连忙摆摆手，“这会儿也不饿，你才刚来，哪能让你请客啊。” 　　黎磊往窗台边的凳子上一坐，一边笑着一边拿起桌上的毛巾捂住嘴角：“你也就比人家早来一天，别争了，我明天再请一顿，请你们吃自助餐。” 　　厂霸搬走之后黎磊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不过宿舍的氛围确实比先前更加和谐了，或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谢洋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二维码：“谨哥，加个微信吧，他们的我都加上了。” 　　“行……”严谨对着二维码扫了一下，等了老半天才听到提示音，“咱们宿舍建个群吧。” 　　微信里添加过的联系人统共不到二十个，原先的同事在他离职后不久就把他给拉黑了，严谨从没进过任何群，连高中同学群都没有。 　　“我来建！”黎磊非常积极地做出了响应，看样子之前他们一直没有群。 　　严谨给谢洋加了个备注，他的头像是个看不太懂的纹身图案，严谨忽然想起他是跟着顾晰一起来的，脑子里迅速冒出了一堆疑问。 　　“那个，谢洋……”严谨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你跟顾晰很熟吗？” 　　“也不算熟……”谢洋笑了笑，“他是我哥的朋友，这份工作就是他给介绍的，晰哥平时不爱管别人的事，不过他好像挺紧张你的，我还以为你俩认识很久了。” 　　“是吗……”严谨扯着嘴角笑得很勉强，“我先去洗个澡。” 　　紧张个毛线！ 　　加上今天也就见过三次面。 　　他本想问问顾晰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但又不愿意让谢洋产生一种他对顾晰很感兴趣的错觉，只好闭上了嘴。 　　手机在床上接连响了两声，顾晰光着膀子走出浴室，点开微信看了眼。 　　是谢洋给他发来的一个名片，下面还跟着一条消息。 　　-晰哥，这是谨哥的微信号，记得给我劳务费。 　　顾晰往床上一躺，乐得笑出了声，手机差点儿没拿稳砸在他脸上，盯着屏幕好一阵才点开红包输了个188，给谢洋发了过去。 　　名片上的用户名是一只眼睛的表情符号，头像用的是一张做屏保都嫌土的大海照片，这审美水平连小学生都不如。 　　严谨，眼睛？ 　　我操，真他妈幼稚，还谐音！ 　　严谨澡还没洗完就听到手机一直在外头响个不停，而且还是三重奏。 　　套好衣服回到床边的时候，谢洋和黎磊正齐刷刷地盯着屏幕练弹指神功，他拿起电话看了眼，不到一刻钟就收了三十几条微信，还都是群消息。 　　-兄弟们，203正太帅哥老男人群今天正式成立liao！明天我做东请各位吃大餐！ 　　黎磊的消息刚发出去就遭到了张超的炮轰。 　　-你取的这是什么狗屁群名/怒； 　　-你不觉得很贴切吗？我和谨哥是正太，谢洋是帅哥，你就是/坏笑； 　　-去你的！老子就比你大一岁，怎么，排挤老男人？明知道我上中班你请晚饭？ 　　谢洋在下面回了一串哈哈哈。 　　“你们两个是有多无聊呀！”严谨没忍住笑出了声，“都在一个房间还打字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宿舍住的是群残障人士。” 　　“哎，谨哥，你说这咋整，张超那傻逼跟咱们的时间对不上啊。”黎磊一脸困惑。 　　“那就找个对得上的时间再聚餐吧，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的。”谢洋答得很干脆。 　　严谨点了点头，返回聊天界面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通讯录的位置有个红色的小1，打开一看，原来是条新的好友申请。 　　西瓜：我是西瓜； 　　什么鬼！ 　　他点进对方的相册看了眼，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个九宫格拼图，拼图上面搭配了一行文字「整理了一个多小时的劳动成果」，然而照片上的场景竟然是—— 　　顾晰入住的那个房间！ 　　要脸吗？！ 　　严谨直接关闭了微信，握着手机的指关节有些微微发白，他感觉再用点力就能把屏幕当场捏碎，两秒之后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西瓜：赶紧通过验证，给你转账！ 　　他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烦躁，手指悬在屏幕上靠近又拿开，再靠近再拿开，最后把心一横，用力点了一下右上角的「完成」。 　　您已添加了西瓜，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一分钟过去了，没聊。 　　十分钟过去了，没聊，也没钱！ 　　一个小时过去了，你他妈是睡着了吗？！ 　　严谨设了个闹钟，把手机扔到枕头下面，他决定把顾晰的信用评分降为负二百五。 　　第二堂培训安排在九点，203正太帅哥老男人团除了张老男人超因为上了年纪要睡懒觉，其他三个都去食堂吃了早餐。 　　谢洋可以直接参加今天上午的业务课程，有他陪着严谨感觉舒坦多了，至少课间休息的时候还能有人说说话，可惜这份舒坦在踏进培训室的大门后立刻就灰飞烟灭了。 　　“我不能不看见，你的大眼睛，嘿嘿嘿吧啦吧吧，啦啦啦！” 　　顾晰撒欢似的唱了起来，手掌很有节奏的在桌板上拍着，唱得怪腔怪调，非常难听。 　　看到严谨走进来，他连忙招了招手：“来这儿坐，大严谨。” 　　这会儿讲师还没到，宽敞的培训室里也就坐着十几个新员工，听到他的魔性歌声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这边。 　　严谨上学的时候座位基本都在第三排，所以他昨天习惯性的挑了个熟悉的位置，现在却被顾晰给霸占了。 　　“吧啦个屁啊，你舌头打结了是吧！”他十分嫌弃地瞪了顾晰一眼，拉着谢洋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了。 　　四周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笑意的目光还没撤开，这让严谨觉得很不自在，他往桌上一趴，把头埋进胳膊里。 　　眼不见为净。 　　其实他并不讨厌顾晰这个人，尤其是在顾晰昨天帮他解围之后，那份感激已经盖过了先前被莫名其妙揍了一拳的愤怒。 　　但严谨讨厌被人捉弄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离开学校踏入社会，挥之不去。 　　顾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谢洋仰头看了眼，顾晰立刻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他，又指向前排的空座。 　　谢洋无声地叹了口气，动作很轻的支起身子，跟他换了个座位。 　　讲台上传来了电脑开机的提示音，培训要开始了，严谨取出夹在本子里的水性笔，赶紧坐直了，可刚一偏头就吓得他把笔掉在了地上。 　　“各位同事，今天要跟大家讲的是拣货流程……”讲师对着投影仪按了一下遥控笔，开场白才说了一半就被台下的惊呼声给打断了。 　　“我操！”严谨瞪着顾晰吼了一嗓子，培训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愣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扭头就对上了讲师那张像是被炭火熏烤过的黑脸。 　　他尴尬地张了张嘴，赶紧弯腰捡起地上的笔举了起来，小声说了句：“笔掉了……” 　　讲师啧了一声，皱着眉头坚持念完了开场白。 　　严谨看到顾晰拳头抵在鼻尖上，笑得跟个上了气的高压锅似的。 　　他的心中瞬间奔过一万头草泥马。 　　笑你妹！ 第18章 　　开过头的玩笑 　　严谨觉得顾晰的身份证应该是被改过的。 　　至少添了十岁，不，就算是初二的学生估计也没几个会像他这样幼稚和恶趣味。 　　培训室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屋里有些昏暗，再加上空调舒适的温度，不少同事都听得昏昏欲睡。 　　课件其实做得还不错，每一页PPT都是图文并茂，只可惜讲师大概已经重复培训过八百多遍了，完全听不出一丝激情，麻木的表情配上生硬的话语，活像个机器人。 　　就算有人睡出猪声恐怕也触发不了机器人的示警。 　　严谨很认真地记着笔记，虽然隐隐能感觉到旁边那位全程都撑着下巴在看他。 　　“你听得懂吗？”顾晰往这边凑了凑，小声问了句，“这都讲的什么鬼啊。” 　　“你要不要先去测个智商？”严谨不耐烦地转头看着他，“这有什么听不懂的，接到订单以后先核对库位和余货数量，然后检查产品名称和批次是否与订单……” 　　“行了行了……”顾晰立马打断了他，“没完了是吧？我就是觉得这个讲师的课上得很烂，根本没有听下去的欲望，跟个僵尸一样，比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那个专业课教授还烂。” 　　“你还上过大学？”严谨挑了挑眉毛，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不出来啊，学的社会交际与应酬专业吗？” 　　严谨本来想说床上交际与酒桌应酬，但是想想又觉得有点粗俗，所以换了个稍微文雅些的说法，不过他也没念过大学，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这种奇葩专业。 　　应该是没有吧。 　　“嘿，你什么意思？”顾晰瞪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那个随身带着装模作样的空白笔记本推了过去，“跟你商量个事儿，你顺便帮我也抄份笔记吧。” 　　打从讲师放出第一张PPT开始他就一直盯着严谨，发现这人记东西的速度确实挺快，而且还记得相当工整好看。 　　跟他那手被狗啃过的字迹一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点也不顺便好吗？”严谨目不斜视地盯着投影，把本子又推了回来。 　　顾晰啧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圆形铁盒打开了。 　　很漂亮的明黄色铁盒，上面印着各种各样的水果和五彩涂鸦，感觉跟顾晰成熟冷酷的气质很不搭调，甚至有些幼稚，盒盖刚拧开，严谨就闻到了一股非常香甜的水果味儿，有葡萄、哈密瓜、芒果、草莓、blablabla，都是他喜欢的味道，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比单独一种更加诱人。 　　他没忍住偷瞟了一眼，顾晰低着头从盒子里拈起一块紫色透明的不知道啥玩意儿放进了嘴里，然后故意很大声地嚼了起来。 　　嚼完一块还对着这边发出了一声夸张的赞叹，满嘴的果香喷了他一脸。 　　“你能不在培训的时候吃东西吗？”严谨压低声音抱怨了一句，转头瞪着顾晰，可目光又不受控制地往他手里滑了下去。 　　原来是一盒水果软糖，看着挺高级的。 　　“吃吗？”顾晰把小铁盒从桌板下递了过去，“我朋友从德国带回来的橡皮糖，宿舍里还有几盒，喜欢的话你都拿去，不过……” 　　不等他说完，严谨立刻把头转了回去，接着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其实他特别想吃，小时候很喜欢甜食，但自从弟弟出生以后基本就只能望梅止渴了，别的同学都有零花钱，可老爸老妈有时候连他的早餐钱都会忘了给。 　　后来姑姑倒是给严谨买过几次糖果，不过她自己却不怎么吃，严谨也就没再提过了。 　　“不吃拉倒！”顾晰啧了一声，盖上盒盖正要揣回兜里。 　　“哎……”严谨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顾晰，“吃……” 　　“你就是矫情！”顾晰得意地勾起嘴角，把小铁盒塞到严谨手里，接着又把那个崭新的本子也推了过去，“口嫌体直，抄吧。” 　　说完他就往桌上一趴，大大咧咧的加入了培训睡觉的那一拨。 　　严谨拧开盖子，挑了一颗金黄色的橡皮糖放到嘴边舔了舔，酸酸甜甜的，舔完又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非常Q弹，是芒果味的。 　　真好吃啊，比起以前吃过的糖味道要好多了。 　　他把盒子收了起来，打算留着慢慢吃，而且还要抄两份笔记，实在是腾不出手。 　　午间休息的时候顾晰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不过他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去食堂吃饭，而是独自一人离开了园区。 　　下午的培训两点开始，严谨吃完饭就直接去了培训室，赶着把之前的笔记重新再抄一份，抄到一半他就有些后悔了。 　　拿去文印店复印不是更快吗？ 　　想想还是算了，垫付的医药费还没要回来，他舍不得继续往里头贴钱。 　　等到一点五十也没看到顾晰的影子，严谨猜测他下午应该是不会来了。 　　毕竟这份工作比起陪客户喝酒，赚的那点儿钱可能还不够他买一件衣服。 　　他就这么走了吗？ 　　宿舍里的东西也不要了？ 　　管他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 　　讲师走进来的时候，严谨忽然站了起来，他还是决定去502瞧瞧，刚迈开腿就看到顾晰叼着根牙签从后门溜回了座位上。 　　“你去哪了？”严谨又坐了下去。 　　“出去吃饭了。”顾晰摸着肚皮靠在椅背上。 　　“食堂没饭吃吗？为什么要出去吃？”严谨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食堂的饭菜多难吃啊……”顾晰旁若无人的剔着牙，拧开夹在胳膊下的可乐喝了一口，“我去吃牛排了，就后面那条街上的商场。” 　　“你行啊，吃个午饭都这么讲究，我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还钱！”严谨简直无语。 　　“先欠着……”顾晰又趴到了桌上，“我现在收入大不如前了，你也不想看到我沦落风尘吧？” 　　“你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风尘，还需要沦落吗？”严谨抱着头在脑袋上一通扒拉。 　　他看得出来顾晰并不缺钱，吃穿用度全是最高逼格，光那条红内裤就要三四百，都能赶上人家一件羽绒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在他这赖个账不可。 　　“我这叫出淤泥而不染，谢谢。”顾晰继续在桌上趴着。 　　严谨不想再跟他搭话了，转过头去认真做起了笔记。 　　下午的培训内容依然是枯燥乏味的业务知识，大夏天的一到午后就容易犯困，周围睡觉的人比上午多了一倍不止，剩下几个还立着的也跟蹦迪似的疯狂点头。 　　趁着课间休息，严谨为了维持清醒去厕所洗了把脸，然后走到楼下的垃圾桶旁边抽完了一根烟，这才稍微精神了些。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顾晰一脸要笑不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怎么了？”严谨莫名其妙的跟他对瞪着。 　　“你真他妈幼稚，而且还爱记仇。”顾晰说完就冲着他一通狂笑，刹都刹不住。 　　严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发现留白的那页竟然让人给撕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读初中的时候因为姑姑家条件不好，班主任不待见他，同学也经常嘲笑他是个被亲爹亲妈抛弃的野孩子，几个爱闹事的隔三差五就会把他交上去的作业本撕掉两页。 　　为了这事儿，他被老师留校罚抄的次数多得都记不清了。 　　每次回想起来都像是心里扎了根刺，一碰就疼得喘不过气来，不过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这会儿却一股脑的全涌上了头顶。 　　“你他妈有病是吧！”严谨眼眶有些发红，蹭的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抓起顾晰的本子往他脸上狠狠砸了过去。 　　还在睡觉的同事瞬间坐直了身子，整齐划一地看了过来，培训室里一片寂静，仿佛连压抑的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操！”顾晰脸上的笑容顿时被暴怒取代，连个转变的过程都没有，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他把椅子往身后一掀，猛地一脚踹在了严谨的肚子上。 　　这一脚力道很足，而且来得十分突然，严谨毫无防备地被他踹得往后飞出了半米，背脊和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晰哥，你这是干嘛！”谢洋赶紧冲了过来，蹲下身去扶了一把倒在地上的严谨，伸手在他脑后轻轻探了一下，缩回来的时候掌心染上了几点鲜红。 　　严谨并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有些反胃，脑子里嗡嗡作响，晕得很。 　　大概是麻木了。 　　这种伤以前也受过不少，每次他想要挣扎反抗的时候都会挨揍，就算告状老师也不会管，只能自己忍着，那些揍他的同学下次就更加来劲了。 　　顾晰被墙上的那抹淡红色惊住了，回忆就像一卷胶片以每秒120帧的帧率从眼前闪过。 　　老妈去世之后他就开始变得暴躁不安，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何细微的刺激都会让他神经紧绷，最后演变成大打出手。 　　打伤了人老爸自然会拿钱摆平，这种放任不管让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直到遇见林熠。不，林熠当初也挨过他的拳头。 　　顾晰咬着嘴唇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严谨，发现他的眼角残留着一道微不可察的水光，顾晰感觉胸口上像是被人捆了两根带刺的铁丝，吸口气都会往里扎着疼。 　　这个人不是林熠，就算挨了拳头林熠也只是浅笑着走开，绝不会出现这种委屈得让人心疼却又不带一丝愤怒的表情，哪怕他俩的脸几乎一摸一样也能一眼分辨。 　　“谨哥，你这伤得去医院处理一下。”谢洋从兜里抽出几张纸巾按在严谨的后脑勺上。 　　顾晰回过神后有些不知所措，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吗？ 　　还是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这时候似乎都不太合适，就这么站了能有一分钟，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培训室。 　　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宿舍，顾晰仰头往床上一砸，脑子里乱得就像一团纠缠打结的毛线，也不知道严谨去没去医院，那么多人看着，这事儿又该怎么善后。 　　手机在兜里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眼，老杨发来了一张照片，拍的是严谨签合同的时候提交身份证复印件，这是他昨天麻烦老杨帮忙的那些事里头最简单的一件。 　　顾晰盯着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和地址愣了好一会儿。 　　跟他之前猜测的一样，严谨和林熠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而且老家也在同一个地方，是省内的一个小乡镇。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晰把照片转给了沈旭，接着又给他发了条语音。 　　“帮我查一下这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出生信息。” 　　-行，这人跟你那个小兄弟长得还真像，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沈旭在他老爸的局子里认识不少领导，要查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很爽快地答应了。 　　顾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页，这是他从严谨的本子上撕下来的那页留白。 　　他把纸页摊开，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工整的两行字，接着就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水性笔在下面又加上了两行。 　　8月4日，顾晰踹了我一脚。 第19章 　　去而复返遇风波 　　培训室的隔音效果还不错，直到讲师推门进来才察觉到不对劲。 　　严谨只说是椅子倒了所以才撞到了头，虽然这个理由的可信度并不高，好在谢洋提前警告了在场的其他同事，毕竟都是新员工，倒也没人多嘴。 　　脑袋上砸了个小口子，不怎么深，在园区旁边的小诊所简单包扎一下就算完事儿了。 　　“谨哥，要不你请个假回宿舍休息吧……”谢洋扶着他往回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剩下的内容晚上我给你转述一遍。” 　　“不用不用……”严谨连忙摆了摆手，“我真没事儿。” 　　严谨负伤坚持参加培训的这种好学精神得到了讲师的高度赞赏，不过他整个下午除了机械化地写满了几页笔记外，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并没有觉得很生气，确切的说，从小到大逆来顺受的习惯已经把脾气消磨光了，况且他刚才当众驳了顾晰的面子，被揍一顿也合情合理。 　　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这样的状态让他很迷惑。 　　有时候就是挺奇怪的，越想摆脱困窘，往往却越弄越糟。 　　严谨想起来顾晰踹他时的眼神，并不是单纯的愤怒，那个眼神里还有茫然，以及对某些人和事的绝望，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彷徨。 　　跟顾晰第一次揍他时的眼神毫无二致。 　　那种情绪跟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是不一样的，判若两人，就像一头掉进陷阱里的困兽无力地挣扎着，会弄伤自己，也会误伤他人。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严谨想不明白，想得太用力了头就会痛，这种胀痛似乎时刻在提醒他，他是个伤号。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但他还是帮顾晰抄了一份笔记，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既然收了好处就得履行诺言。 　　“谨哥，你脑袋怎了？”这个问题黎磊从食堂一直问到宿舍，这会儿晚饭都消耗殆尽了，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 　　“跟你说了，椅子没坐稳撞墙上了！”谢洋卖力地充当着代言人，“你是不是对我不信任？” 　　“你这话本来就不可信……”黎磊瞟了他一眼，“谨哥都没开口呢。” 　　严谨继续闭口不答，盯着手里的糖果盒子靠在床头发愣，快熄灯的时候他忽然坐了起来，拿着一个笔记本走出了房间。 　　走廊和楼道里笼着一层淡黄色的光晕，偶尔能听到几句闲聊声，上到五楼以后，这些声音仿佛瞬间被隔绝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之外。 　　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502的窗帘是拉着的，透过缝隙能看到里头漆黑一片，严谨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他抬起胳膊走到门边，握紧拳头举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了下去。 　　再举起，再放下。 　　反复几次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猛地捂住嘴，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转身飞进了楼道，用了不到十秒钟就飞回了二楼。 　　到底什么毛病？！ 　　算了，要的话自己来拿好了！ 　　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最后一天的培训顾晰没有来，早晨出门的时候，停在宿舍前坪的那辆红色POLO也开走了。 　　天色有些阴沉，晚点儿估计会下大雨。 　　“不是……”谢晓川夹了两颗花生米，仰头把一杯啤酒灌了下去，“你到底什么毛病？上赶着替人出头，转脸自己又把人给打了！”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顾晰也跟着干了一杯，“信不信老子抽你！” 　　“不信……”谢晓川把两只酒杯重新满上了，“你打不过我。” 　　“我操！”顾晰指了指他，“你脸也忒大了，当初是谁被我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不知道，反正那次你跟我干完架以后，你外婆过了一个星期也没认出你来。”谢晓川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滚你的！”顾晰笑着骂了一句。 　　算起来跟谢晓川认识也有三年多了。 　　顾晰大三那会儿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拦路表白的女生少说也能坐满一节火车厢，他几乎来者不拒，却从没跟任何一个有过亲密行为。 　　众多娇花里总有那么几朵烂桃花，其中一个学妹就挺婊的，这人缠上顾晰的时候跟前任还没掰扯清楚，惹得她男朋友带了八九个弟兄在学校外面堵人围殴。 　　顾晰从初中开始单挑就没怯过场，不过以一敌十确实有些太难为他了，这不是外家高手都做不到，多亏谢晓川骑着小绵羊从巷子里经过，及时出手替他分走了一半的目标。 　　可以说他俩的兄弟情是打架打出来的。 　　一起打别人，偶尔还互殴，越打情越深。 　　谢晓川家离C大不远，老式的三层民宅，一楼是店面，二楼是他和谢洋的房间，他爸妈住楼上，每次顾晰遇上什么糟心事都会上这儿来找他喝几杯。 　　“那你还回去吗？”谢晓川说，“我早说了你撑不过两天，你就不是上班的料。” 　　“还没想好……”顾晰低头戳着盘子里的花生米，心里有些烦躁没控制好力度，把两颗戳到了地上，“你觉得我过分吗？” 　　“操！不吃就别乱动，你他妈想给我召唤老鼠是吧？”谢晓川飞快地爬了过去，在花生米滚进床底之前拦下了，捏起来吹来了几口气又扔进了嘴里。 　　“别恶心人行吗？你他妈要是不发财简直天理难容！”顾晰冲他吼了一声。 　　“我又没让你吃……”谢晓川不以为然，又把话给兜了回来，“那你觉得自己过分吗？” 　　顾晰看着他，没有说话。 　　要是换成以前，他肯定不会觉得自己过分，甚至还要补踹个几脚才算解气，可这次他却有些答不上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尤其是想到严谨当时的表情，心里就闷的慌。 　　“要我说，这哥们儿的脾气已经不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谢晓川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这得是没有脾气才能受得了你。” 　　“你什么意思？”顾晰的酒杯举到嘴边就顿住了。 　　“难道不是吗？”谢晓川反问了一句，“人家好歹是你的债主，你欠钱不还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弄他，作弄完还动手，换了是我早就翻脸了。” 　　顾晰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想惹他生气，他一生气我就高兴。” 　　“你这是病，得治！”谢晓川说得斩钉截铁，“而且还病得不轻！” 　　“你他妈……”顾晰被他逗乐了，小声问了一句，“什么病？” 　　“相思病……”谢晓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对某人的思念成疾，所以你急着想找一个精神寄托，他就是那个可以让你发泄情绪的人。” 　　“你闭嘴吧！”顾晰啧了一声。 　　虽然谢晓川这人说话经常不过脑子，但顾晰却觉得他这次说得还挺有道理，不过细细想来，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思念成疾是真的，精神寄托也没错。 　　发泄情绪……发泄什么情绪？ 　　“我问你啊，你要装低调我能理解，可为什么只跟沈旭换车不跟我换呢？” 　　谢晓川说完他的金句名言之后立刻就开始跑火车了，跨度之大足以穿越亚欧板块。 　　顾晰翻了个白眼，必须得喝杯酒顺顺气：“废话，人家好歹开的是四个轮子，你那二轮电动也好意思让我跟你换？” 　　“顾少爷，你只是物流中心一搬货的好吗？两个轮子才适合你，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开着轿车去工地搬砖了，不专业。”谢晓川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我乐意，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想开着我的车去泡妹子是吧？”顾晰说。 　　“看破不说破，懂不懂？”谢晓川啧了一声，“反正你也不会回去上班了，借我开几天呗，老子还没开过一百多万的豪车呢。” 　　“滚蛋！”顾晰点了根烟叼着，“谁说我不回去了。” 　　最后一堂培训课也结束了，明天就得开始分班实操，严谨跟着黎磊上夜班，谢洋和张超排的是中班，宿舍里这几个人再想聚齐就不太容易了。 　　红色POLO一整天也没出现，大概不会回来了。 　　严谨的心情就跟今天的天气一样，憋满了乌云。 　　大雨从傍晚一直下到十点多也没有打住的意思，夜里凉快了不少，开着窗户还能闻到清新的泥土气息，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了一阵—— 　　饥饿…… 　　没错，天气太热就啥也不想吃，这会儿倒是特别容易饿。 　　黎磊提议去后门那边的夜宵店里买些烧烤回来吃，谢洋洗了澡就躺床上不想动了。 　　不过严谨坐了一天，倒是想出去走动一下，两人等雨势小了一些就撑着伞走出了宿舍。 　　后门那条小路两边的路灯本就不怎么亮，最近还坏了几盏，白天没什么感觉，晚上看着就有点儿渗人了，严谨并不怎么害怕，因为黎磊一直在耳边唠唠叨叨，都不带喘的。 　　“邹天昊还找你麻烦吗？”严谨这些天没再见过厂霸，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谢洋跟着的缘故，就连之前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消失了。 　　“没，他被调到另一个班了。”黎磊表情很轻松，“我下班的时候他还没上班，想碰到都难，不过我还挺惊讶的，他竟然没有找你麻烦。” 　　“他找我什么麻烦？”严谨感觉有点儿莫名其妙，“先动手的人是他。” 　　“你认为他是讲道理的人吗？”黎磊笑了笑，他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些无奈，“现在他那帮小弟都在传，是我俩联起手来把他赶出宿舍的。” 　　“神经病！”严谨骂了一声，可除了骂，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确实有点太平静了，厂霸吃了那么大的哑巴亏，如果就这么算了，好像不太说得过去，但是不算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买完烧烤回来的时候雨又下大了，后门的保安不在岗亭里，铁门也没落锁。 　　小路两边的积水有点深，严谨和黎磊一前一后沿着路中间略微凸起的那块走着，刚走到一半，身后忽然溅起一片水花，还有轮子跟地面摩擦的声音。 　　听上去速度非常快。 　　这条路小车进不来，听动静也不像是摩托，应该是辆电动车，而且没有亮灯。 　　“靠边！”黎磊在后头吼了一嗓子。 　　严谨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声音就已经逼到了跟前。 　　我操！这是要起飞的节奏吗？ 　　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旁边花坛的石凳后面突然冲出一个人，仿佛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往旁边一带。 　　那人转身挡在了前头，接着耳边就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棉被上。 　　严谨手里的伞飞了出去，瞬间被那人拉到了路边的草坪里，余光看到一辆电动车嗖的从身旁窜了过去，转眼又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很淡的香水味。 　　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过去，两道剑眉拧得很紧，二八分的大背头让雨水打得透湿，刘海一缕缕垂在额前。 　　顾晰低头瞪着他，没有说话。 　　“你怎么……”他刚说到一半就看到顾晰那件T恤左边的袖子上晕开了一抹深红，还有几条红色的细线正沿着胳膊往下爬。 　　“你流血啦！”严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第20章 　　隆重的道歉 　　严谨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受的伤。 　　刚才骑车那人穿了件宽大的雨衣，帽兜罩在头上，压得很低，五官全都藏在阴影下，跟个幽灵似的飞快地飘了过去。 　　那声闷响肯定不是被撞出来的，电动车从始至终连晃都没晃过，那么快的速度撞在人身上，车子估计也得跟着翻。 　　“操！肯定是邹天昊那个杂碎！”黎磊一边骂着一边跑了过来，“我看到他手里拿着根钢管，谨哥，他是冲着你来的！” 　　“钢管？你被钢管砸了？！”严谨一脸震惊地盯着顾晰的胳膊，伤口被他用手按住了，这会儿也没法判断严不严重，但已经没再往外淌血了。 　　“没事儿，就破了点皮，回去粑个创口贴就行了。”顾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受伤的那条胳膊有些微微发颤。 　　“破了点皮能流这么多血，你拍电影呢！”严谨冲他吼了一声。 　　那人浑身包得严严实实，有些想不通黎磊为什么如此肯定他就是邹天昊，也许他以前就干过这事儿？还是仅凭一根钢管作出的推断？ 　　不过严谨现在没心思琢磨这些。 　　他把手里那兜烧烤递给黎磊：“我送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你把这个提回去吧。” 　　“要不我陪你们一起去吧。”黎磊接了过去，站在原地没动。 　　“不用这么麻烦，下着雨呢，而且你一会儿还得上夜班，跑来跑去不累吗。”严谨弯腰捡起地上的伞往顾晰那边凑了过去。 　　黎磊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那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等他走出了小路，顾晰才把目光移了回来：“我不去医院啊，买点纱布自己包扎一下就行了，又没缺胳膊断腿的，哪就那么矫情了。” 　　“闭嘴！”严谨啧了一声，“我说去就去，也不知道那根钢管有没有生锈，万一得了破伤风怎么办？这不是矫情，这叫谨慎。” 　　顾晰跟他对瞪了五秒，低头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拿出车钥匙递了过去：“那你来开车。” 　　虽然打从心底对医院有种强烈的厌恶和抗拒，但瞄到严谨后脑勺上被雨水打湿的纱布后，顾晰也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自己可以无所谓，他得去换个药。 　　“我……我不会开车。”严谨朝后门那边看了眼，把钥匙推了回去，“直接打车吧，前面就是大马路，招个手就能拦到车。” 　　在路边等了二十分钟连出租车的影子也没见着，严谨这才想起这会儿都快十一点了。 　　好在有没过多久有辆车前面路口下客，严谨拽着顾晰冲了过去，没等那人关上车门，他俩就一块儿挤上了后座。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严谨之前的活动轨迹也就城中村到超市那一小段，离开那片两公里以外的范围就跟跨省没什么两样了。 　　基本相当于路盲。 　　司机大哥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扭头看了一眼，大概是没有看到头破血流、肠穿肚烂的骇人场面，这才不急不慢地把车开了出去。 　　这个最近的医院实在是不怎么近，一路畅通无阻也开了能有十几分钟，要真是性命垂危的病人，估计早就错过了抢救时间。 　　夜间看病的人不多，严谨挂了个号，半拖半拽地把顾晰拉到了急诊科。 　　前头还有两个伤势稍微严重些的正在处理，护士小姐姐让顾晰先量了个体温，确认没有发热症状就走开了。 　　顾晰从上车到现在都没说过话，似乎很紧张，一直瞪着诊室门口的地板发呆。 　　“别怕，一会儿我陪你进去。”严谨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嗯。”顾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相当勉强的微笑。 　　医生替他检查伤口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口子不是太深，大概三寸长，应该是被钢管的顶端刮出来的，胳膊靠近肩膀的位置有道条形的淤青，肿得很厉害。 　　严谨听了一大堆专业术语也没记住，只知道医生想表达的意思是顾晰壮得跟头牛一样，没有伤到筋骨，也不需要注射破伤风抗毒素。 　　治疗方案非常简单，做个消毒处理再包扎一下。 　　排队缴费的时候他看了顾晰一眼，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你自己付钱。” 　　“我的钱包和手机都扔车里了……”顾晰扯着他的衣角拽了拽，“你都陪了我一晚上了，总不至于最后关头见死不救吧？” 　　“你要死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严谨拨开他的手，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别逼我啊，你信不信我立马给你晕一个。”顾晰一边说着一边往严谨身上靠了过去，胸膛贴着他的后背，跟个独臂杰克似的伸手往他腰上一楼。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严谨感觉脸上一热，着急忙慌地推了他一把：“大庭广众的，别动手动脚啊。” 　　顾晰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比之前正常了不少。 　　处理完伤口都快凌晨一点了，严谨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提前打开软件叫了个车。 　　红色POLO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回了宿舍楼下，顾晰从副驾上拿了个单肩包出来，拎在手里大摇大摆地进了楼道。 　　严谨在二楼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他出门之前洗了个澡，钥匙扔在床头没带出来，谢洋和张超应该都睡下了，这个点把人吵醒好像不太合适。 　　“要不今晚你睡我……”顾晰靠在墙边，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那也就铺了一张床，总不能让严谨打地铺吧。 　　而且他俩这才认识多久，严格说起来连朋友都算不上，这个提议似乎太过唐突。 　　“我睡你？”严谨震惊了，第一反应是这人报恩的方式还真直白，可震惊的情绪瞬间就被不安所取代。 　　顾晰应该不知道他喜欢男人吧。 　　至少他外表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之前也没人怀疑过他性取向。 　　“你是想欠债肉偿吗？”严谨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我愿意肉偿你敢要吗？”顾晰挑着没眉毛反问了一句，然后抬手一挥，“走吧，大晚上的就别扰人春天的美梦了。” 　　“现在是夏天。”严谨嘀咕了一声，跟着上了五楼。 　　宿舍门一打开，他顿时就感觉有些无语了。 　　床单被套卷成了天津大麻花，窗台旁边的地板上弹满了烟灰，被鞋底一带，踩得到处都是浅黑色的脚印，沙发椅上还堆着几件外衣内裤，也不知道是洗过还是没洗过的。 　　顾晰也就住了不到三天，这都乱成狗窝了。 　　“你房间遭贼了吧？”严谨站在门口没动。 　　“没，谁敢来我这偷东西。”顾晰点了根烟叼着，随手把包扔在了床上，“随便坐……” 　　“这他妈哪里能坐人，你倒是指给我看看！”严谨翻了个白眼，强忍着摔门离去的冲动。 　　顾晰抓起被子往旁边一掀，连带着床单一起掀开了半边，然后一屁股坐在露出来的床垫上冲他招了招手：“你看，宽敞着呢。” 　　“宽你妹！”严谨不想再搭理他，走到沙发椅跟前抱起了那堆衣服，转身进了浴室，给它一股脑的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 　　两条用过的浴巾皱巴巴的搭在了洗脸池边上，严谨顺手一起扔了进去。 　　这人实在过得太不讲究了，狗窝都比这干净。 　　严谨垮着脸走到床边，顾晰乐呵呵地仰起头吐了个烟圈，严谨接过他手里的烟头丢进了抽水马桶，然后把那条干透了的抹布就着水龙头搓了两遍。 　　“这么勤快？先说好了，我可没钱给。”顾晰脱了鞋往床上一趴，闷着声音说了一句。 　　“有钱你也不会给，我算是看明白你了。”严谨蹲在地上埋头擦着，“不弄干净我没法睡，我觉得你还是请个保姆吧。”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顾晰枕着胳膊侧过身，张着嘴犹豫了半天，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严谨擦地的动作立刻顿住了，猛地抬起头看着他，“你刚才躲在小路那边就是为了道歉吗？” 　　这句对不起让他有些吃惊，他还从来没在挨揍之后听到过这三个字。 　　“没躲……”顾晰坐了起来，“我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和那个什么磊往后门走，那会儿雨都快停了就没打伞，谁他妈知道后来会越下越大，我那是在树底下避雨。” 　　严谨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有些想笑。 　　“你别笑……”顾晰瞪了一下眼睛，“还好我一直在那儿守着，不然就你那小身板要挨这么一下，胳膊都得给你打断了。” 　　他确实有过一走了之的想法。 　　自从遇到严谨之后，某些被刻意丢弃的情绪再次卷土重来，甚至还卷起了另一股说不亲道不明的暗流，很烦。 　　他不喜欢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 　　但越是努力忽略反而越发深刻清晰，即使心里认定了严谨可能不想再见到他，却还是觍着脸跑了回来，哪怕只是悄悄看上一眼。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个穿雨衣的人骑着车远远尾随在严谨身后，虽然不确定那人要干什么，但顾晰还是下意识的跟了过去。 　　这种状况他以前见多了，基本都是钓尾线的。 　　多亏一路跟着，否则就严谨这种毫无警惕性可言的人，断条胳膊都算是轻的。 　　“谢谢……”严谨笑了笑，“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顾晰看着他。 　　“这次就这么算了，行吗？”严谨犹豫了一会儿，“你才刚来上班，要是闹出点什么事肯定会被开除的，不管是谁干的，为了那种人都不值得。” 　　顾晰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以前林熠也经常这么劝他，不过林熠去世之后就再没听别人说过了。 　　严谨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谢晓川和沈旭这样的铁哥们儿，碍于他的身份，在相处中也会保留着几分谨慎。 　　但严谨不会，甚至还很没有眼力见儿的误以为他是某种特殊服务的从业者。 　　在严谨的眼中，他俩的关系是平等的，没有所谓的高低贵贱。 　　“好。”顾晰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 第21章 　　该死的冲动 　　严谨没有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毕竟受伤的是顾晰，如果明刀明枪的干个架，以他的武力值，三个邹天昊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这片儿的混混头子谢晓川助阵。 　　只是「凶手」从头到尾也没露过脸，仅凭黎磊的单方面指证就冲过去把人打一顿，这个做法实在是有欠妥当。 　　可万一真是邹天昊或者他那群帮凶干的，他们会就此罢手吗？ 　　“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顾晰小声问了一句。 　　“不严重，就一个小口子，昨天去诊所处理了一下，医生给撒了点什么药粉，已经开始结痂了。”严谨刚想往头上摸，看到手里那块脏抹布又打住了。 　　“你昨天是不是特别生气啊？”顾晰继续小声问着。 　　“是啊，现在气还没消呢。”严谨抬头看着他，“一想到大热天的还不能洗头就更气了。” 　　这话说得不实诚，其实他并没有很气顾晰踹的那一脚，尤其是顾晰帮他挡下那根钢管之后就更加气不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或许是因为他和从前揍自己的那些人是不同的。 　　虽然同样是作弄，但顾晰的作弄里却没有夹杂着「瞧不起」。 　　“这个给你，不能洗头就先戴着遮一遮。”顾晰从单肩包里翻出一顶浅灰色鸭舌帽递了过来，帽子的圆顶正前方缝了一个用白色皮革裁剪成的字母C，还挺精致。 　　严谨拿在手里看了看，里里外外找不出一丝磨毛，光闻气味就知道是新的，不过吊牌被扯掉了，他捏着帽檐往头上一罩：“好像大了点，多少钱买的？” 　　“过来，你个土鳖，大了也不会调一下吗？”顾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摘下帽子调紧了一圈，然后给他反着戴了回去，“这样比较好看。” 　　擦完地板，严谨走到柜子旁边的试衣镜前照了照，接着叹了口气，流里流气的，没觉得哪里好看，他把帽子取下来放在了桌上。 　　“干嘛取了，不喜欢吗？”顾晰靠在床头嘎嘎笑着。 　　“你睡觉也带个帽子？而且我头发还是湿的。”严谨盯着他那身湿衣服看了半天，眉毛拧了起来，“你不洗澡吗？” 　　“操，我都给忘了，怪不得浑身难受。”顾晰从床上爬起来，三下五除二脱得就剩个裤衩，打开衣柜拿了条内裤就往浴室走。 　　严谨把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放在了旁边的空床位上：“等一下……” 　　“干嘛，你要帮我洗？”顾晰勾起嘴角看着他。 　　“不……”严谨拿起桌上的那个塑料袋，然后从书架上摸了把剪刀，沿着袋子底部剪了一个凹字形的开口，“你又没残废，别乱指使人。” 　　他拽起顾晰的胳膊，用那个剪成袖套形状的塑料袋套住了他的伤口，又在上下两端分别打了个结：“洗的时候把手抬高，这样就不会沾到水了。” 　　“你还真是生活达人啊。”顾晰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笑着走进了浴室。 　　床单和枕套被浸湿了一大块，严谨把柜子里那套新的取出来换上了。 　　顾晰洗完澡出来还是只穿了一条内裤，解开胳膊上的塑料袋就要往抽屉里放。 　　“哎，你往哪扔呢？”严谨连忙制止。 　　“这伤口一两天又好不了，留着明天继续用啊。”顾晰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明天去买卷保鲜膜吧，比这个好使，这种东西用过一次就脏了。”严谨叹了口气。 　　顾晰哦了一声，依然坚持把那个塑料袋收了起来。 　　“你那辆叉子车呢，为什么不开了？”严谨从他换下来的裤子兜里把车钥匙拿了出来。 　　叉子车？他什么时候开过叉车了？顾晰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严谨问的是他上次开的那辆玛莎拉蒂总裁，车标就是个三叉戟。 　　“那车是跟朋友借的，我哪开得起那么贵的车啊。”顾晰一边说一边憋着笑。 　　“很贵吗？我不懂这些，我一直以为大众的车就很已经很好了。”严谨瘪了瘪嘴，“不过就算那车是你的我也不觉得奇怪，你一身衣服都上万呢。” 　　顾晰一脸震惊的张大了嘴，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连车标都认不全的人，竟然会知道他穿的衣服价值几何。 　　真是太失策了。 　　“哎，我那都是A货，某宝上面49块9包邮的……”顾晰叹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你要不信我现在就能给你搜出一大堆。” 　　骗子！ 　　他手机里根本就没有某宝的APP，别说是衣服，就连49块9的袜子他都不会穿。 　　“你这是虚荣心作怪……”滚筒洗衣机塞得有点满了，严谨把他的衣服和湿床单放在了一起，“我就问你什么时候还钱。” 　　“不是说好了肉偿吗？”顾晰立马在床上躺了个大字，“要钱没有要人一个，我数三下，你要是不敢那就当咱们两清了。” 　　这躺姿让严谨想起了他俩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他感觉有些无语，抬手指着顾晰：“我警告你别逼我……” 　　“一、二……”不等他把话说完，顾晰已经仰着头数了起来，声音里全是得意。 　　严谨看着他笑得发颤的身子，感觉非常不爽。 　　谁他妈不敢了。 　　你别给老子后悔，他喜欢男人是事实，也不否认自己对顾晰确实抱有一丝臭不要脸的想法。 　　可他平时绝对不会主动招惹，但这种公然的挑衅却让他很不服气。 　　严谨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冲到床边一把按住了顾晰的肩膀，弯起膝盖压着他的一条腿，从上往下俯视了一阵。 　　“丝——”顾晰挑了挑那对剑眉，继续嚣张跋扈地数着数，不过这个三字才数到一半，严谨忽然吻了下去。 　　他俩嘴唇贴在一块儿的瞬间，严谨感觉到他的呼吸当场凝滞了两秒，接着整个人就跟被点了穴一样定在了床上。 　　让你嘚瑟…… 　　接着数啊！ 　　这个吻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就在顾晰倒抽了一口气的同时，严谨立刻放开了他，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愣了五秒钟后，顾晰像是通了高压电似的一下子弹了起来，抬起手背在唇上擦了几下，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似有若无的气音：“你他妈刚才亲我了？” 　　“是。”严谨转开了目光，“我警告过你的。”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懊悔的，刚才实在不该抖这个威风，感觉像是死守多年的秘密顿时被掘地三尺挖了出来，扔在阳光下暴晒，任人围观。 　　一定是撞到脑袋的后遗症。 　　对，说不定还脑震荡了！ 　　顾晰没有说话，依旧呆若木鸡的坐在床上，仿佛一具丢了魂的行尸走肉。 　　“我去冲个澡。”严谨转身走进浴室，关上门之后才发现忘了跟顾晰借身49块9的换洗衣服。 　　不过他记得刚才好像看到洗衣机上有个烘干按钮，于是蹲下身研究了一阵。 　　管理人员宿舍配备的洗衣机的确是带烘干功能的，真高级。 　　身上的衣服是出门前刚换的，弄干了应该能勉强将就一个晚上，他把之前塞进去的那一堆抱了出来，然后脱下衣服扔了进去。 　　冲完澡又等了十几分钟，洗衣机哔了一声，身上的水也干得差不多了，时间正好。 　　严谨穿戴整齐回到卧室，顾晰终于换了个姿势，正靠在床头抽着烟，床边的地板上扔了好几个烟头，他犹豫了一会儿，坐到了沙发椅上。 　　房间里也没有其他地方能休息了，经历了刚才的尴尬一吻后，他实在不好意思提出同床共枕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要求。 　　“我在沙发上眯一会儿就行了。”严谨双脚垂在地上，侧过身子枕着沙发的扶手。 　　这张沙发椅统共也就一米长，连黎磊那种娇小的个子也不可能躺平，这个姿势确实不怎么舒服，躺了没一会儿腰就酸了。 　　“嗯。”顾晰应了一声，抬手拍在床头的开关上。 　　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过了不知多久，严谨感觉到顾晰起码翻了十几次身，最后终于听到他小声问了一句：“你喜欢男人吗？” 　　“是。”严谨并没觉得有多难受，反而有种松懈下来的释然，他非常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走。” 　　“没，我不介意，就是有点惊讶。”顾晰整理了一下措辞，“你看着也不像啊。” 　　他的确不怎么介意，甚至上大学那会儿还收到过男生的表白信，不过不介意并不等于能接受，像这样共处一室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膈应。 　　严谨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严谨刚才亲他时的触感似乎还余温尚存。 　　顾晰没有被人亲过嘴唇，男人女人都没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受，和小说里描述的那种天旋地转、浑身发软完全不同。 　　严格说起来，除了震惊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不像什么？同性恋吗？”严谨说得相当坦然，“那你觉得同性恋应该是什么样的？” 　　“就……就那种柔柔弱弱，说话娇滴滴的，走路带扭腰的那种吧？”顾晰尽量让自己的表达委婉一点，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就是这样的。 　　“你直接说娘炮不就得了……”严谨笑了笑，“你这都是传统观念了，属于被电视剧毒害不浅的那一拨，我有一老铁也完全看不出来他是。” 　　“你还有同性恋的朋友？”顾晰再次翻了个身，“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严谨叹了口气：“不是，不过他追过我，我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顾晰又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严谨清了清嗓子，“睡觉！” 　　你妹的！ 　　我怕说出来吓到你。 第22章 　　一个煎熬的夜晚 　　喜欢什么样的？严谨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天底下长得好看的男人多了去了，但不管是明星还是路人，他都只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远没上升到喜欢这个层面。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他也说不上来。 　　至少目前这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状态，谈恋爱对他而言是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上小学之前他也曾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过，也有过衣食无忧零花钱大把的日子，从珍视到厌弃只在一夕之间，他甚至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过他现在却很清楚，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 　　严谨本来就有认床的毛病，换个环境都会睡不踏实，何况躺的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床，而且黑暗中还一直能听到顾晰辗转反侧的声音。 　　顾晰刚才说的那句「我不介意」究竟是指的什么呢，是不介意他留在这过夜，还是不介意他是同性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好像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反感的态度。 　　天快亮的时候，严谨终于听到了顾晰细微的呼噜声，这一夜感觉异常煎熬，脑子不受控的瞎想也就算了，身子一动不动的靠到现在，腰和背都已经麻了。 　　他轻轻坐了起来，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才六点多，接着又点开了微信朋友圈，如果不是特别无聊，一般他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去关注好友动态。 　　毕竟他也没几个好友，再除去那些设置了仅展示最近三天内容的联系人，随便划两下就能翻到底，实在没什么可看性。 　　最新的一条是穆雪昨晚发的，定位好像是老城区的一个地下商场，开了有些年代了，不过位置靠近火车站，客流量还不错。 　　照片的背景是家男装店的门头，很简单的两个字，简意。 　　九宫格里还拍了几组货架，服装风格大多以简约时尚为主，穆雪给这条动态配了一行文字：新的起航，简单随意。 　　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她找了份新工作。 　　严谨想给她发个消息祝贺一下，不过这个时间有点扰民的嫌疑，似乎不太合适，于是随手点了个赞，在下面回了个鼓掌的表情符号。 　　第二条是顾晰昨天下午发的，配图是一盘花生米，炸过的外皮上蘸着点细盐，实在没看出来哪里高级到需要秀一下的。 　　不过文字还挺逗：谁说但凡有两颗就不会醉，我他妈真是醉了。 　　虽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严谨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点进顾晰的相册扫了一遍，这人还算大方，对外展示了半年的近况。 　　不过前前后后加起来才六条动态，剔除前两天那条不要脸的收拾房间的照片，其余四条都是转发的搞笑短视频，什么美女被假蛇吓得扑街，在朋友的可乐里加曼妥思之类的。 　　真是恶趣味。 　　接下去就是宿舍那几个同事各种各样的无病呻吟和伤春悲秋，要论起多愁善感大概没人比得过黎磊，连下班途中在仓库外面看到只死老鼠也能感慨一句世事无常。 　　翻了一个多小时，朋友圈就卡在最后一行划不动了。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有点儿大，晨光透过窗帘缝洒了进来，顾晰仰面躺在床上，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空调被里，睡得很安稳。 　　严谨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他踮着脚尖走到桌前拿起那顶鸭舌帽，然后慢慢挪到门口把房门拉开了一条缝，侧身钻了出去再把门带上，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在食堂门口等到半个小时，黎磊总算下班了。 　　“怎么起这么早……”黎磊老远看到他就往这边跑了过来，“你今天上夜班，白天可以多睡会儿，不然挺难熬的。” 　　“我还没睡呢。”严谨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哦，我差点忘了……”黎磊问，“你那朋友怎么样了，伤得很严重？” 　　“不严重……”严谨说，“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钥匙了，回来的时候都快两点了，没好意思敲门，就去他那坐了一晚上。” 　　“为什么？你俩都是男的，一张床上挤挤又不打紧。”黎磊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严谨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本来是俩男的，但在他发神经亲了顾晰一口之后，就变成了一男的和一基佬。 　　还是挺打紧的。 　　顾晰是睡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被惊醒的，睁开眼睛的瞬间，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个莫名其妙而且难以启齿的噩梦。 　　这个梦就像是把他和严谨认识以来的片段做了一个剪辑，还被后制加工了一段续集。 　　严谨说如果不是自己把他拎回去，他早就让人给扒光了。 　　严谨骂他冷血，转身上了出租车。 　　严谨帮他收拾房间，问他什么时候还钱。 　　严谨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然后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一下。 　　你不是说要肉偿吗？你还欠我一拳，现在又加了一脚！ 　　严谨拿着一根仙女棒冲他一指，他立马摆成大字摊在了床上，全身上下就剩了条内裤，不管怎么使劲儿都动弹不得，严谨走了过来，慢慢俯下身吻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相当长，长到他感觉自己几乎快要窒息了，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仿佛沉入了一片漆黑的沼泽里，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顾晰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严谨的身影。 　　他走进浴室打开了水龙头，站在莲蓬头底下冲了能有两分钟，手脚这才稍微暖和了些，身子也没那么僵硬了。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饥饿感。 　　下到二楼的时候，谢洋和张超正从203出来，看样子应该是赶着去接班，顾晰迟疑了两秒钟，转身朝那边走了过去：“里头还有人吗？” 　　“晰哥……”谢洋跟他打了声招呼，“黎磊和谨哥在呢，不过他俩上夜班，估计还得睡会儿。” 　　“我进去等他起床……”顾晰从他兜里摸出钥匙把门打开，又把钥匙扔了回去，“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 　　张超和谢洋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出了宿舍楼。 　　严谨睡在靠门这边的下铺，面朝墙侧躺着，只穿了条裤衩，毛巾被从胸口一直裹到腰，身材看上去挺匀称的，而且腿还挺长，跟他的脸一样白皙。 　　枕头边放着一个棕色的皮面笔记本，正是顾晰培训的时候带过去做样子的那本，他悄悄拿起来翻了几页。 　　笔记抄得很工整，三天的内容一丝不漏。 　　顾晰勾了勾嘴角，抓着本子的装订面往严谨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啪…… 　　耳边响起一声洪亮的脆响，严谨连苏醒的过程都给省略了，抱着被子蹭的坐了起来，一脸迷茫地瞪了他五秒钟。 　　“你他妈有病吧！”严谨压着嗓子骂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起床气。 　　要不是怕把黎磊吵醒了，他真想一脚踹过去。 　　“起来，请你吃饭去。”顾晰也压着嗓子回了一句。 　　“不吃……”严谨揉了揉眼睛倒回了床上，“我直接睡到晚上起来吃宵夜。” 　　“那你陪我去吃……”顾晰又把他拽了起来，“我也上夜班呢，你不打算给我讲讲笔记上的工作流程和注意事项？” 　　“你不识字吗？自己拿回去看啊。”严谨抱着膝盖，闭着眼睛枕在胳膊上。 　　顾晰往床上一摊，后背靠在他身上不停地蹭着：“我一个人看不进去，你他妈不能这么始乱终弃啊，好歹昨天晚上你还……” 　　“闭嘴！你学过汉语吗，始乱终弃就不是你这么用的。”严谨瞌睡都被他惊醒了，“我警告你，不许再提昨晚的事。” 　　“又警告？要是我提了会怎么样？”顾晰往前凑了凑，小声问，“再亲一次？” 　　“起开，算我怕了你了……”严谨把他推下了床，飞快地套好衣服裤子，“不过先说好了，我只吃食堂，你要是吃不惯就自己出去吃。” 　　“行吧，反正我也没吃过，就当体验生活了。”顾晰笑着点了点头。 　　严谨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他搭话。 　　不情不愿的磨蹭了半天，走到食堂的时候还不到五点，不过有几个窗口已经打开了，就是可供选择的菜色不多。 　　一进大门顾晰就往旁边的就餐区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又转头交代两句：“我没办那什么卡，这顿你请啊，你吃啥我就吃啥。” 　　“不是……”严谨啧了一声，“这种无理的要求你也好意思开口？” 　　顾晰非常好意思地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了，还翘着二郎腿朝他挥了挥手。 　　蒸菜和硬菜都还没做好，虽然严谨平时也不点那些，但挑的都还是自己爱吃的。 　　不过他今天却故意要了两个最便宜的一荤一素，再加碗免费赠送的洗锅水例汤。 　　不是想体验生活吗？ 　　让你一次体验个够！ 　　他端着两个菜色一样的餐盘走回桌边，一脸坏笑地把其中一份推到顾晰面前：“吃吧……” 　　“你笑什么？”顾晰拿起勺子迟疑了一会儿，“不会是在饭菜里投毒了吧？” 　　“爱吃不吃。”严谨舀了一勺菜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然后自证清白似的仰着头咽了下去，结果被一颗辣椒籽呛得咳了半天，脸都咳红了也停不下来。 　　顾晰看着他一通狂笑，也跟着吃了一口：“果然有毒。” 　　“那你还吃？”严谨连忙喝了两口汤，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嗯？”顾晰皱着眉头扒拉了几下餐盘里的菜，“这个我认识，是大白菜吧，我刚才吃的那个是什么？” 　　“酸菜炒油渣。”严谨憋着笑，很诚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油渣？”顾晰又问。 　　“对，就是猪油榨干以后剩下的渣滓。”严谨说得非常简单直白。 　　这个菜其实严谨并不怎么喜欢，只是觉得顾晰这种衣食住行样样讲究的人应该没吃过。 　　所以才故意点来作弄他一下，就算他直接拿去倒掉，严谨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顾晰的反应却令他非常惊讶。 　　“挺好吃的。”顾晰一口菜一口饭吃得还挺香，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哦。”严谨愣了几秒，笑着点了点头。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味道确实还行。 第23章 　　好奇宝宝问题多 　　顾晰这句赞叹是真心实意的。 　　他以前根本不知道这种东西还能做菜，而且味道很特别，外壳有点焦，但嚼下去又不会太硬，也没有想象中那种油腻腻的感觉。 　　咸中带着点酸，很下饭。 　　其实他刚才远远就看到窗口上方用小黑板罗列出来的菜单和价格了，这是荤菜里头最实惠的选择，才五块钱。 　　估计以严谨节省的个性，他平时就是挑这种便宜的菜品凑合着填饱肚子。 　　忽然有种莫名的心酸。 　　“你是不是从来没吃过这种大锅菜啊？”严谨看着顾晰把剩下的饭拌进了菜汤里，埋头吃得很带劲，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顾晰点了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在家里她们吃得都挺讲究，我一个人的话基本都是下馆子。” 　　“她们？”严谨愣了一会儿，他没听懂这个「她们」究竟指的是谁，如果是家人的话好像一般不会用这么疏远的称呼，“你跟爸妈一起住吗？” 　　“不是，我爸妈都不在了。”顾晰手里的勺子微微一抖，脸色沉了下去。 　　严谨震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是跟他的老爸老妈一样丢下自己消失了吗？还是另外一种更难让人接受的解释？不管是哪种他都不敢再问了。 　　“我妈是在我九岁的时候去世的，前两年我爸也走了。”顾晰放下勺子喝了口汤。 　　听得出来他前半句语气里还带着些悲伤，但说到「我爸」两个字的时候又迅速冷了下去，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在讨论一个不相干的人。 　　既然「她们」不是顾晰的父母，能和他在同一个家里生活的又会是谁呢？ 　　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 　　对了，顾晰说过上次摔到腿的那位老太太是他的外婆。 　　“对不起。”严谨也放下了勺子，这种尴尬的气氛让他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除了为自己的唐突而道歉，此刻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顾晰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你呢？一个人来这边打工，你爸妈舍得吗？” 　　“我……”严谨回答得有些艰难，不过礼尚往来，他也没打算隐瞒，“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们了，上初中以后我就跟姑姑一起住，我爸妈带着弟弟去了外地。” 　　“去哪了？”顾晰有些吃惊，但他却问得十分坦然，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好意思，“难道他们事先没告诉你，这些年也没联系过你？” 　　“嗯。”严谨从兜里抽出两张纸巾，递了一张过去，“你要是厌弃一个人也会这样，再说他们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顾晰拧着眉，没有说话。 　　在这一秒之前，他对严谨的身世有过无数种天马行空的猜测，但现在却越听越糊涂了，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大概是严谨的家庭条件比较困难。 　　困难到他的父母无力抚养两个孩子长大。 　　可他说的是「厌弃」，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父母厌弃自己的孩子？ 　　顾晰想不明白，更加问不出口。 　　“吃饱了就走吧……”严谨起身把两个餐盘放到了餐具回收桶里，“去你房间，你不是让我给你讲解笔记内容吗？” 　　“好。”顾晰跟在他身后出了食堂。 　　其实他并不需要严谨讲解，好歹是C大毕业的高材生，随便翻两遍就能看明白七八分，他更好奇严谨是同性恋这件事。 　　毕竟他身边没有这样的朋友，就算有也没谁会主动承认。 　　“你等我一下。”经过宿舍楼旁边的小超市的时候，严谨转身进到店里，没过一会儿又拿了一卷不知道啥玩意走了出来，“给你……” 　　“保鲜膜？”顾晰看了眼包装上的字，笑着把卷筒插进裤兜里，“怎么不问我要钱了？” 　　“问了你也不会给，懒得开口，反正才六块九……”严谨把目光移到了他裤子上，忍不住皱起了眉，“你能好好拿着吗？放哪儿多不文雅，不知道的还以为……” 　　顾晰眯起眼睛盯着他：“就你想得多，不是有大半截包装露在外头吗，谁会不知道？你是不是想验证一下啊？” 　　“滚！”严谨感觉这人的不要脸神功大概已经练到了第十层，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只好赶紧终止了话题，快步走进了楼道。 　　回到宿舍后，严谨把他拿了一路的笔记本摊在桌上，让他自己先看一遍，然后打开电视坐到了沙发椅上。 　　这会儿央6正在播《东成西就》，一个很老的香港贺岁片，不过演员阵容非常豪华，只要有重播，严谨都会津津有味的从头看到尾，乐此不疲。 　　“一，二，三，哦——我爱你I love you love you love you……我爱你你你！” 　　洪七公上蹿下跳地唱着这首魔性神曲的时候，顾晰忽然也跟着唱了起来，而且比电视里的声音还要怪腔怪调。 　　“爱你妹啊！”严谨冲他吼了一声，“你到底是看笔记还是看电视？” 　　“你他妈放这么大声，我看得进去才怪。”顾晰嘎嘎地笑了起来。 　　“拉不出屎来怪茅坑。”严谨抓起遥控器按了一下，电视的声音和画面同时消失了。 　　“你给我讲讲这一段吧。”顾晰捧着本子往沙发椅上一砸，震得坐垫都跟着弹了两下，原本坐一个人还挺宽敞的，他硬挤过来之后严谨就只能侧身坐了。 　　“这里说的是一张订单里有整托出库和拣货出库，如果是整托出库就交给叉车司机直接运送到发货闸口。 　　如果是拣货出库就需要我们去到相应的库位把货品备到空托盘里，然后在盘存卡上登记清楚取货日期和结余……”严谨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你说那个段王爷是不是同性恋？”顾晰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什么？”严谨被问懵了，转头瞪着他。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顾晰说的竟然是《东成西就》里面那个无厘头的剧情。 　　段王爷的真心人是黄药师，当他看到黄药师胸口上的三个6之后，就一直死缠烂打逼着人家说三句I love you。 　　“你的思维跨度是不是有点儿大啊？”严谨斜了他一眼，没想到下一句就被带偏了，“他那是为了飞升仙界，你连喜剧片都看不懂吗？” 　　“我看不一定，不然他干嘛男扮女装跳舞，还想亲那个黄药师？”顾晰继续问。 　　其实段王爷和黄药师唱双飞燕的那一段，严谨每次看都会觉得特别诡异，有种恐怖片的既视感，所以从来没有仔细研究过想不想亲的问题。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我没有男扮女装的嗜好。”严谨有些不耐烦。 　　顾晰笑了起来，往这边凑得更近了些：“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大概初中那会儿吧……”严谨想了想，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了，“就有一次去书店找资料的时候无意间在书架上看到一本男性的人体素描，我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但肯定不是纯欣赏。” 　　“我操！”顾晰惊得合不拢嘴，小声问了句，“你看那玩意儿会有反应吗？” 　　“那倒不至于……”严谨笑了笑，“顶多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吧。” 　　他确实没撒谎，那个年纪根本不懂什么是同性恋、双性恋的，更不可能变态到看着一本美术画册想入非非，直到后来上网查了些这方面的相关知识才恍然大悟。 　　“那你昨晚看到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有反应吗？”顾晰又问。 　　“没有，你当时是果着的吗？”严谨看着他。 　　“不是，非得要果着吗……”顾晰有点不服气，“你该不会是想套路我吧？” 　　“套路你什么？”严谨感觉很无语，“你是太无聊还是太自恋啊，竟然需要通过一个基佬的反应来证明自己对男性的吸引力？” 　　“你说话小心点，老子不喜欢男人！”顾晰指了指他，“我就是好奇而已。” 　　顾晰对于自己刚才直白无礼的提问感到非常震惊，这要换了从前，他顶多就是一笑了之而已，但听到严谨的回答之后，竟然会有些莫名的挫败感。 　　好像高高在上的自信心被他猛地拽了下来，按在地板上摩擦一样。 　　啧…… 　　去他妈的挫败感！ 　　“你不用特意强调，我对你也没有别的想法。”严谨清了清嗓子，“还有什么好奇的你干脆一起问了吧，省得憋着难受。” 　　“这可是你让我问的……”顾晰也没有要跟他客气的意思，“就，就那什么，俩男的要怎么干那种事啊？” 　　严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刻就猜到了他大概要问什么：“我哪知道，我又没干过。” 　　“那你总看过小黄片吧……”顾晰犹豫了一会儿，“有这种的吧？” 　　“你搜一下不就知道了吗？”严谨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回房间了，上班前你还能看两部片儿好好研究一下。” 　　“滚！”顾晰指着他骂了一句。 　　严谨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里，顾晰立马掏出手机点亮了屏幕。 　　两秒钟之后他又按下了锁屏键。 　　操，看个屁啊！ 第24章 　　正式开工 　　严谨其实挺不乐意听到别人当着他的面提起「同性恋」三个字，更别说是讨论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了。 　　可他刚才竟然回答了，而且丝毫没觉得羞耻，果然跟脸皮厚的人相处久了是会被同化的。 　　或许是顾晰那种不带歧视，单纯出于好奇的态度让他有所松懈。 　　不过他还是撒了个谎。 　　要说心里没点鬼那是不可能的，在他见过的帅哥里面，如果标准分是十分的话，顾晰应该能打个九分吧，少给一分是怕这人会过于骄傲。 　　但就算他有那么点臭不要脸的想法，也确实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小黄片要上哪看？ 　　对于他这种算得上是半个网盲的人来说，这个问题似乎太深奥了，二十多岁的人了连个自我发泄的正确打开方式都没弄明白。 　　说出去都嫌丢人。 　　“你太不够意思了，去吃饭也不叫我……”回到203的时候黎磊正坐在窗台边给他发短信，“问你个事儿啊，你那个住五楼的朋友是不是叫顾晰？” 　　“是……”严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怎么了？” 　　朋友？他俩算吗？顾晰好像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他的朋友。 　　“龙姐让我帮带你的时候把他一块儿捎上。”黎磊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小声问了一句，“这哥们儿到底什么来头，说换班就换班，是不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啊？” 　　“我哪知道……”严谨耸了耸肩，“我跟他认识也没几天。” 　　“不能吧……”黎磊显然有些吃惊，“刚认识就替你出头，还光荣负伤了，你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人家犯得着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严谨昂首捋了一把刘海，“我是沉鱼落雁的大帅哥啊。” 　　“不要脸。”黎磊笑着骂了一句，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 　　刚搬来的那天顾晰好像就说过，不但会跟在自己一个组，还要上同一个班，严谨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他在吹牛，没想到竟然牛逼成真了。 　　夜班是从零点到早晨八点，员工得提前十五分钟到仓库休息区开会，新入职的同事有四人分到了这个班。 　　严谨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顾晰的身影，直到主管组织大伙排好队伍，他才懒洋洋地双手插在裤兜里从通道走了进来。 　　第一天上班需要这么隆重登场吗？ 　　本以为他要被拎出去当众臭骂一顿，结果主管就跟没看到他似的，在前头唾沫横飞地交代着工作安排，有几个往那边瞟的倒是被训斥了几句。 　　“让让。”顾晰走到严谨跟前，冷着脸看了他左边的同事一眼，那人犹豫了一会儿，把位置让了出来，转身去了队伍的另一边站着。 　　“别太嚣张了，小心招人嫌。”严谨看着前方，尽量不动嘴皮的小声说了一句。 　　“你是在担心我吗？”顾晰笑容满面的转过头看着他。 　　“我做了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我改还不行吗？”严谨飞快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顾晰还没来得及说话，主管已经抢在他前面开口了：“今天又有四位新同事加入了我们这个团队，下面就请他们到前面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之前上班的地方员工统共就那么几个，相处两天自然就认识了，这个组起码有二三十号人，除了上学那会儿，严谨还从来没有如此郑重的介绍过自己，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相比之下顾晰就从容多了，大大咧咧地走到了队伍前头，一副傲视群雄的拽样。 　　严谨刚在他旁边站定，主管就挪了过来：“那就你先来吧。我操，不用这么关照我吧。 　　原本从右边开始到他这是最后一个，至少还能听听别人怎么说，这风向变得也太快了。 　　“大大大家好，我我我叫严谨，二十三岁，希希望以后合作愉快。”严谨磕磕巴巴地说了两句就没词了。 　　主管皱起了眉头：“你是结巴吗？” 　　“不不不是，太紧张了，嘴瓢。”严谨连忙摆了摆手。 　　顾晰举着拳头抵在鼻尖上，笑得花枝乱颤，要不是周围还有一群人盯着，严谨恨不得立刻把他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有什么好紧张的，下一个。”主管啧了一声。 　　“顾晰。”顾晰清了清嗓子，报了个名字之后就没声了。 　　这个自我介绍还真是惜字如金，简短得让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严谨愣了能有五秒钟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顾晰依旧是那副拽上天的样子，以一己之力对瞪着二三十双眼睛。 　　主管处变不惊地往旁边移了一步，让下一个同事继续。 　　这种令人尴尬的迎新环节折腾了十多分钟总算结束了，四位新员工在三个师傅的带领下进了仓库，头一个班主要以熟悉库位和模拟演练为主。 　　入职那天也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身处其中才觉得仓库远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正面的十六个闸口左边八个是收货口，右边八个是发货口，车辆装车卸货都由调度室统一安排，闸口后方是分拣区，收发组的同事都在这个区域作业。 　　入库的货物完成扫描后会码上托盘，由分拣带运至对应的通道，叉车组再把托盘送到系统指定的库位。 　　整个运营部里备货组的地盘最大，分拣区往后全是十米的蓝色高位货架，几乎从地面延伸到了屋顶，总共六层，每两排之间设有一条过道供人车通行。 　　“师傅，你说我要是躲在哪个空库位里头，你想找到我是不是至少得花两小时啊？”严谨凑到黎磊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幼稚，你以为玩躲猫猫呢，真要找你不会给你打电话吗，谁吃撑了满仓库跑。”顾晰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过来，在背后冷不丁冒了声。 　　“哎操……”严谨被他吓了一跳，“关你屁事，起开。” 　　“能不能说话客气点……”顾晰继续贴着，“你好歹是我的同门师弟，对师兄要有礼貌。” 　　“什么？”严谨听得一头雾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身旁的黎磊，这才反应过来，然后立刻对他进行了纠正，“你是不是弄错了自己的位置，你比我后入职，论资排辈也该是你叫我一声师兄吧！” 　　“nonono。”顾晰摇了摇手指头，“咱们按年纪算，你比我小一岁，合情合理。” 　　“你俩别争了，严谨是师弟……”黎磊愉快地做出了决定，“其实备货组的员工就算想躲懒也没谁会去空库位的，虽然叉车司机上货的时候都会先进行核对，不过难保有些性子急的违规操作，要是没留神可能会直接把人挤死在里头。” 　　“听到没，师弟，你还太嫩了。”顾晰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严谨指了指黎磊，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这个势利眼。” 　　转完了一圈仓库，主管又拿了几张模拟订单过来，还安排了一辆叉车跟着他们几个轮流演练，黎磊抽的库位最近，其他两名新员工也跟在旁边观摩。 　　他从叉车前头的空托盘上拿了条五点式保险带，跟套马甲一样披在了身上，接着把胸口、腰部、两腿的卡扣扣好，感觉就像穿了件镂空的连体泳装。 　　“只要拣货库位高于一层就属于高空作业，按规定都要佩戴保险带，胸部和腰部的织带与身体留出三指宽的距离……” 　　黎磊非常标准的示范了一遍，“腿部织带的高度要在臀部下方，调节到伸腿和半蹲刚好不费劲就行。”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用安全绳一端的挂钩固定住背后的锁扣，另一端固定在叉车的安全架上。”演示完成后，他把保险带解下来递给了严谨。 　　“你来帮顾晰穿一次……”黎磊说，“有不对的地方我会给你指出来。” 　　严谨接了过去，刚转身就看到顾晰胳膊和两腿分开站了个大字，一脸欠揍地朝他抬了抬下巴：“过来，伺候朕更衣。” 　　旁边围观的几个员工纷纷笑了起来。 　　“是——”严谨瞪了他一眼，然后回了个职业假笑，拉长尾音应了一声。 　　想要人伺候是吧？ 　　行，我就怕你吃不消！ 　　严谨依葫芦画瓢给他扣上了几个卡扣，调节胸口织带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带顾晰正故意往自己头顶呼气，发丝在头皮上带起一片轻痒。 　　他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句，伸手拉起顾晰左腿的织带往上提了提，勒到腿根时，他忽然握住调节扣用力收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我操！”顾晰猛地向后一退，拽着腿上的织带蹦跶了几下，捂着裤裆吼了一嗓子，“你他妈故意的吧，卡到老子蛋了。” 　　耳边顿时响起一阵狂笑。 　　黎磊赶紧打了个圆场：“感谢严谨给各位做了个错误的示范，接下来我们要站在托盘上，升到相应的……” 　　顾晰解开保险带，很不高兴地打断了他：“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换我帮他穿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会穿，用不着你帮。”严谨笑着躲到了叉车后面。 　　“你完了……”顾晰指了指他，边追边喊，“赶紧给老子滚过来！” 　　严谨觉得顾晰有时候还挺幼稚的，跟他冷峻的外表严重脱节，简直判若两人。 　　闹腾了半个晚上，凌晨四点以后，仓库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两个闸口还在卸货，备货组的同事大多猫在休息室里打瞌睡。 　　这也是上夜班的好处之一，工作比白天要轻省不少。 　　库房内严禁烟火，进门之前顾晰把打火机和一包没拆封的烟放在了休息室的饮水机上面，这会儿再去找的时候已经空了半包，他拿着烟一边往后门走，一边骂了两句：“操，这些人什么素质！” 　　路灯像是把漆黑的夜色烧了几个窟窿，灯杆在交错的光晕下拉出狭长的影子，看着有些眼晕，湿热的风吹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给我一根。”严谨跟他一起靠着墙站在垃圾桶旁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还抽烟？”顾晰摸了根烟递给他，“怎么之前没见你抽过？” 　　“也不是经常抽，就特别烦或者犯困的时候才会抽。”严谨握着他的手按了下打火机，凑过去把烟点了。 　　刚吸了两口，手机就在裤兜里响了起来。 　　大半夜的谁会这个时候打电话？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常峰来电。 　　顾晰饶有兴致地把头伸了过来，往他电话上瞅了瞅。 　　严谨立马抬手挡了一下，转身走到对面的花坛边按下了接听键：“疯子？” 　　“傻子，想我了没？”常峰亲热地喊了一嗓子，感觉听筒都被震得有些破音了。 　　这状态估计至少得喝了两斤白的。 第25章 　　来自好基友的电话 　　常峰是手机通讯录里三大常驻联系人之一，除了穆雪以外的另一个老铁。 　　而且他还是个同性恋。 　　“想你妹啊，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严谨啧了一声，“我要不是今天上夜班，你敢这个时候打过来我肯定骂死你！” 　　“哎，我刚从酒吧出来，没忍住手一抖就给你拨过去了，也没想过你会接。”常峰笑了笑，“你怎么改上夜班了？” 　　“换工作啦，之前打工的那个超市要裁员，我也才刚过来这边几天。”严谨说。 　　“又换了？这才多久啊……”常峰似乎并不怎么吃惊，“那你现在在哪高就啊？” 　　“什么高就低就……”严谨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丽绮日化物流中心，公司还挺大的。” 　　“就你那小身板还去干物流，吃得消吗？没事儿，等哥回来罩你啊。” 　　常峰要是哪次见面或者通话不损他几句，严谨都会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你舍得回来？”严谨挺意外的，“这都毕业一个多月了你还在外头浪，你老爸竟然没有派人过去把你给绑了？” 　　他俩上一次通电话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儿了，当时常峰还态度坚定地表示要跟他爸死磕到底，看谁先低头。 　　“他也就是找不到我，不然早绑了……”常峰说，“不过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月底之前再不回去就要断了我的经济来源。” 　　严谨笑了笑：“回就回呗，子承父业不是理所当然吗，你别扭个什么劲儿啊。” 　　“哎，我就不是那块料……”常峰也笑了起来，“我这么和蔼可亲，就算纹两条花臂别人都会以为是弄的贴纸，不像我爸，长得跟黑旋风李逵似的，不怒而威。” 　　严谨很想告诉他「您一点也不和蔼」，不过跟他爸一对比，大概连杀人犯都变得可亲了。 　　垃圾桶那边传来了几声响亮的咳嗽，严谨抬头看了过去，顾晰正靠在门边一脸不耐烦地瞪着他，还做了一个「快点」的口型。 　　“行吧，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吃个饭……”严谨清了清嗓子，“我还上着班呢，先不跟你说了。” 　　“这么快就不聊了？”常峰很不高兴，“你个小没良心的，吃饭你请啊。” 　　“好嘞，我请就我请，挂了。”严谨把手机塞回兜里走了过去。 　　“跟谁聊呢？”顾晰又摸了根烟点上，依旧靠在门边没动，“有说有笑眉飞色舞的，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严谨把他手里的烟接过来抽了两口，“就我那好基友。” 　　“追过你的那个？”顾晰眯起眼睛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酸意。 　　“对，长得挺不错一男的，很招小姑娘喜欢。”严谨回答得相当诚恳。 　　顾晰继续追问：“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不过……”严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知道了，进去吧。”顾晰冷着脸说了一句，转身进了通道。 　　严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其实想说对常峰只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了顾晰的逆鳞，这脸也变得太快了。 　　直到下了班从仓库出来他俩也没再说过一句话，顾晰连早饭都没吃就直接回了宿舍。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忽然接到了常峰的电话，躺在床上的时候，严谨忍不住又想起了刚毕业那会儿的陈年旧事。 　　常峰从小就挺能混的，他爸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江湖大哥，退隐之后开了一家金融公司，其实就是放款子收利息的高利贷组织，手底下养了一大帮小弟。 　　前几年因为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他被转到了爷爷奶奶那边念高中。 　　虽然常爸爸只是个小学毕业的流氓头子，却非常执着要让儿子混到一张大学文凭。 　　严谨是毕业后才认识他的，当时常峰正在另一所高中复读高三，说起来，这段孽缘的开始完全要归咎于微信漂流瓶。 　　穆雪的爸妈十几年前因工调动来到这边定居，她一直由外公外婆照顾，高考结束之后她填报了本市的一所二本，这才和父母住到了一起。 　　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找到第一份工作的喜悦就要和最好的朋友分开，严谨很长一段日子都过得浑浑噩噩，感觉心里像是忽然被挖空了一块，比失恋还惨。 　　现在这台破手机就是那时候姑姑送给他的，至少想穆雪了还能微信聊上几句。 　　琢磨了半天才把账号注册成功，严谨新奇地把所有小程序都试了一遍。 　　也许是太孤单了，他竟然连着捡了一个月的漂流瓶。 　　来自全国各地，内容五花八门的留言条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捡到那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同城漂流瓶的瞬间，他才意识到原来身边也有同类。 　　-好无聊啊，有喜欢男生的男生吗？ 　　严谨从来没有回复过任何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点了打招呼，虽然一个字都没写，但那边还是很快就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毕竟大家都是一类人，常峰说话特别直白，才聊了两天就发出了面基邀请。 　　严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连他的照片都没见过就一口答应了。 　　见面地点约在了十一中门口，他还记得从放学的人潮里大大咧咧走过来跟他打招呼的常峰，穿着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顶着一头短碎，笑起来嘴角还带着个酒窝。 　　他对常峰的第一印象是这人长得还不错，个头很高，身材看着也挺顺。 　　彼此之间没有秘密的好处就是他俩相处得很自在，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话题都能畅所欲言，而且常峰特别健谈，即使严谨不善交际也完全不需要担心冷场。 　　唯一有点尴尬的就是认识两个月之后，常峰忽然提出想要跟他处对象。 　　说实话，严谨从来没收到过别人的表白，更没想过要找个男朋友，只觉得惊吓大于惊喜，当场就给拒绝了。 　　原本以为他俩的友情肯定继续不下去了，没想到常峰还挺豁达的，电话、短信、邀约一样没少，只说了句不介意先做朋友。 　　复读完一年，常峰依然考得惨不忍睹，常爸爸只好花大价钱给他在外省找了所三本，后来他俩也就寒暑假的时候能偶尔聚上几天。 　　所以在顾晰问出「你喜欢他吗」这个问题的时候，严谨没有丝毫的犹豫。 　　虽然他从未尝试过去喜欢一个人，但欣赏和心动的区别他还是知道的，如果真有什么想法，他和常峰早就在一起了。 　　烦躁，明明困得厉害，这会儿却又睡不着了。 　　午饭时间刚过，顾晰就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他抓起电话看了眼，是沈旭打来的。 　　“查到什么了吗？”顾晰问。 　　“信息量挺大的，你让我调查的这个人，根据户籍显示，他爸叫严定德，他妈叫崔曼云，家里还有个小他六岁的弟弟叫严栋。”沈旭直接报出了一串人名。 　　“有什么问题吗？”顾晰听得有些发懵，一个名字也没记住。 　　“明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严家和林家户口簿主页上的地址是在同一个村，你想想一个村能有多少人，说不定相互都认识。”沈旭说。 　　“我看过严谨的身份证了，你说的这些没什么参考价值。”顾晰有些不耐烦。 　　“那就给你再说点有价值的吧……”沈旭清了清嗓子，“林熠和严谨的出生证明上除了父母姓名、身份证号码、出生证编号以外，其他内容完全一致。” 　　顾晰蹭的一下坐直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俩在同一个医院同一时间出生，而且连出生时的身长体重都分毫不差，还长得那么像，你觉得这是巧合吗？”沈旭反问了一句。 　　“你可以啊，二十多年前的出生证明都能让你给你翻出来。”顾晰笑了笑。 　　之前已经偃旗息鼓的疑惑再次破土而出，在心底肆意的蔓延开来，他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我叔在那边的局子里有熟人，要查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打算怎么办？”沈旭问。 　　“把那家医院的地址发我，今天下午我就过去。”顾晰从床上爬了起来。 　　“行，别太鲁莽了，毕竟不是办案机构，有啥事就给我打电话。”沈旭又嘱咐了两句。 　　顾晰挂断了电话，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不管真相如何这都不是他该插手的事，甚至还没出发他就已经做好了这趟行程无功而返的准备。 　　但他就是想弄个清楚。 　　至于弄清楚之后要怎么做，现在没有心思去琢磨那么多。 　　顾晰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点进严谨的相册，接着他就愣住了。 　　里头空空如也，连一个字儿都没有。 　　严谨的朋友圈跟他这个人一样单调，不过这个单调并没有贬低的意思，而是一种纯粹和无害，能让顾晰感到安心。 　　他在对话框里飞快地打了一行字：我有事要离开几天； 　　输入到一半的时候他又往回删了个干净。 　　为什么要发这条消息？ 　　顾晰拧着眉把手机揣回了兜里，他俩的关系似乎还没有亲密到需要汇报行程的地步，确切的说，他甚至都不能把严谨归类到朋友那一拨里。 　　去他妈的…… 　　老子又不是他的基友，发个毛线啊。 第26章 　　不动声色的调查 　　严谨的老家和C市之间隔了两个城市，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五个小时。 　　下高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顾晰看着窗外一直在变换的景色，感觉心里有些紧张，前面那辆渣土车扬起的灰尘不断落在挡风玻璃上，渐渐晕开了一层模糊的朦胧。 　　这个地方比想象中要热闹许多，这会儿刚过八点，路边一片接着一片的烧烤摊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在吃晚饭还是吃宵夜。 　　沈旭发过来的定位是县第二医院，在县城仅有的三家医院里属于规模最小的一家，甚至还比不上C市这几年新开的社区卫生院。 　　现在赶过去门诊部都下班了，顾晰在医院附近找了家条件还算过得去的酒店住了下来。 　　酒店餐厅做的饭菜非常难吃，他随便对付了几口就扔在了一边。 　　顾晰盯着手机相册里那张严谨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看得出神，电视里的偶像剧播完两集了，他也没听清演了些什么。 　　只是习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耳朵里有点儿声音。 　　手头上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去医院要找谁？ 　　不知道…… 　　要问什么？ 　　总不能直接问二十三年前同一天在这儿出生的两个婴儿是什么关系吧。 　　顾晰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他决定明天还是先去严谨初中以前住过的那个「家」看看。 　　从县城到村里的路应该是新修的，虽然只有两车道，但路面却十分平整，红色POLO的通过性非常不错，完全不用担心会车的时候被挤下田埂。 　　顺着门牌号找过去，顾晰开下一段坡道之后，在路边看到了一栋带前后院的小洋楼。 　　这栋楼的建筑风格和沿路那些四四方方的民宅大相径庭，应该是比照着早期的别墅建造的，如果放在二十几年前那可是相当的拉风。 　　顾晰把车停在了大铁门旁边的空地上，然后往院子里扫了两眼。 　　能住这样的房子按理说家庭环境应该不会太差才对，可严谨平时的吃穿用度都非常节俭，就连租个房都要选在城中村那种混乱而破败的廉价地段。 　　难道是哪里搞错了？ 　　正想得出神，门廊下面的棕色防盗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提着袋垃圾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女人大概四十来岁，烫着一头齐胸的卷发，看到顾晰站在院外张望，脸上顿时露出了警惕的神色，隔得老远问了句：“你找谁？” 　　“阿姨，您好……”顾晰立马扬起了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我是严谨的小学同学，我们班想办个同学聚会，但谁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请问他在家吗？” 　　废话，当然不在。 　　严谨说过他爸妈早就带着弟弟搬走了，现在这里住的肯定不是他的家人，顾晰这么问纯粹是为了试探一下这个女人是否熟悉他们家的情况。 　　“严谨？”卷发女人想了一会儿，接着一拍大腿，“你说的是严定德的大儿子吧？” 　　“对，您是他小姨吗？”顾晰也不知道严谨到底有没有小姨，虽然卷发女人的反应慢了两拍，不过至少能确定她认识这家人。 　　“不是，我都没见过他小姨……”卷发女人走了过来，但似乎并没有要开门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他们一家都搬走十年了，后来这房子就卖给了我。” 　　“原来是这样，难怪咱们这些同学都联系不上他。”顾晰继续和她攀谈，“这房子挺漂亮的，我也就小时候来过一次，当时还挺羡慕，您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这几年形形色色的人接触过不少，顾晰听惯了逢迎拍马，那些千篇一律的说辞拿来随便改改就十分受用，想要套话就得先把人哄高兴了再说。 　　卷发女人得意地挑了挑眉毛：“那可不，现在村里也找不出比这栋更好的洋楼，过户那会儿，我们家还因为宅基地面积超标补交了罚款呢。” 　　“那也挺值了，县城里的别墅都没这么气派……”夸得差不多了，顾晰赶紧趁着相谈甚欢切入了主题，“您知道他们搬哪儿去了吗？”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卷发女人压低声音说了句，“不过我听说严定德把大儿子丢给了他姐照顾，只带走了小儿子。” 　　“都是自己的儿子，不至于这么狠心吧？”顾晰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村里的人都在传，严谨那孩子不是亲生的……”卷发女人犹豫了一会儿，但没能管住那张蠢蠢欲动的八卦嘴，“严定德他老婆28岁还没怀上，省城的医院都去看了，据说是得了不孕不育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说生就生了，连肚子都没大过，你说奇不奇怪？” 　　顾晰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这种村里的传言一般不会是空穴来风，左邻右里每天都要打照面，任何可疑之处都逃不过乡亲们的眼睛，他的猜测似乎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这么说，他家小儿子难道也不是亲生的？”顾晰又问。 　　“小儿子是亲生的，崔曼云从怀上起，那肚子一天天看着变大，这能有假吗？”卷发女人啧了一声，“我记得严谨出生前，严定德还到处找人打听哪里能领养孩子呢。” 　　“如果孩子是领养的，为什么非要说是自己生的？”顾晰继续问。 　　“领养的不好听啊，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成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谁受得了……” 　　卷发女人大概太久没跟人提起这茬，话匣子一打开就刹不住车了，“不过那段时间严定德和董家的那个老大走得挺近的。” 　　董家那个老大？！ 　　林熠的亲妈叫董清萍，顾晰记得他还有个舅舅，名字叫什么来着？ 　　“您说的是董富斌董叔叔吗？”顾晰尽量压着自己的情绪。 　　“对对对，就是董富斌……”卷发女人兴奋地一拍巴掌，“他俩关系可好了，后来董富斌还给崔曼云介绍了一个县里妇产科医生，好像是姓赵还是姓周来着，我估摸着就是这个神医把她的不孕症给治好了。” 　　顾晰激动得有些哆嗦，半天没说出话来。 　　“哎……”卷发女人叹了口气，“不过严谨这孩子也是命苦，小的那个出世以后吧，严定德两口子和老太太就特别嫌弃他，这家人二十多年前就是咱们村的百万户了，可严谨吃的穿的比五保户还不如……” 　　女人还在碎碎念叨，顾晰只觉得气管里像卡了一块嚼开的口香糖，肺都要憋炸了，耳边嗡嗡一片，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清楚。 　　“谢谢，我先走了。”顾晰扯着嘴角说了一句，转身往车那边走了过去。 　　卷发女人靠在铁门上喊了一声：“这话你可别到处跟人说啊！” 　　回到县里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顾晰在医院旁边那家装修得非常精致的小面馆要了碗麻辣牛肉面，一直盯着汤里的面条结成坨也没动筷子。 　　面馆里弥漫着浓浓的花椒和牛肉的香气，但他却好像鼻子塞住了似的，什么也闻不到。 　　没有胃口…… 　　呆坐到两点半，他起身结了账，快步走进了医院的门诊大厅。 　　虽然从小到大对医院都有着一种强烈的抗拒和抵触情绪，但这次他却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连消毒水的味道都被自动屏蔽了。 　　咨询台里站着个导医，挺年轻一小姑娘，顾晰默念着台词迎了过去：“您好，请问妇产科的赵医生今天坐诊吗？” 　　小姑娘在触控屏上点了几下：“不好意思，妇产科没有姓赵的医生，您是不是记错人了？” 　　顾晰愣住了，没有姓赵的？那就是姓周了！ 　　他又问了一句：“那有姓周的医生吗？” 　　“有的……”小姑娘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周医生今天不坐诊，您可以预约下周三过来。” 　　如果预约下周三的话就得在这里住上一星期，不过至少有这个人的存在，等几天也是值得的，顾晰忽然松了口气，笑着道了声谢。 　　在窗口挂了个预约号之后，他就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之前旅行的时候去过不少地方，但这个就在省内的城市对于他而言却非常陌生，要是严谨也在的话还能给他当个向导。 　　也不知道严谨现在在干嘛？ 　　操！这都一天一夜了，连个短信都没有。 　　对了，既然严谨从初中开始就和他姑姑一起生活，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姑姑说不定都一清二楚，如果能找到这个人，所有谜底自然会水落石出。 　　顾晰拿出手机给沈旭发了条消息。 　　-帮我查一下严定德的姐姐叫什么，住哪里。 　　-行，你那边进展如何，今天回吗？ 　　-我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自从那天下了夜班，顾晰已经一个星期没出现过了，严谨去502敲过两次门，始终没人回应，不过透过窗帘缝往里看，东西都还在。 　　更奇怪的是谢洋在他消失以后就申请换到了他这个班，每天和他同进同出，像个影子似的走到哪跟到哪，就差没一起洗澡了。 　　“是不是他让你跟着我的？”严谨坐在床边一脸无奈地盯着上铺的谢洋。 　　“他？哪个他？”谢洋笑嘻嘻地反问了一句。 　　严谨孜孜不倦的探究再次以失败告终，他叹了口气，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顾晰的朋友圈一直没有更新，还是那张花生米的照片。 　　这段时间好像也没发生过其他特别的事，这人究竟在耍什么性子，总不至于因为他接了个电话就觉得自己受到怠慢了吧？ 　　严谨打开对话框。 　　输完「你在哪」三个字之后又立马删除了。 　　去你的！ 第27章 　　两头都挺烦 　　在物流中心工作，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短暂地休息之后就得换班。 　　倒时差的速度就跟坐飞机去了趟西半球差不多。 　　严谨从这周开始转早班，跟他们做交接的是邹天昊那个班，没来得及处理的订单会在主管的安排下进行移交。 　　进仓库的时候，一辆叉车从通道里开了出来，车头的托盘上站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那人单手扶着安全架，大概是熬夜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脸上跟糊了层猪油似的。 　　真是冤家路窄。 　　叉车在前方两米的货架旁边停了下来，邹天昊往四周扫了两眼，人群立马散开了，前后不到十秒钟，严谨的周围就只剩下了谢洋和黎磊两个。 　　邹天昊解开保险带，手里拿着一摞订单走了过来，经过严谨身边的时候也没有要停的意思，直接冲他肩膀重重地撞了上去。 　　严谨感觉像是被门板砸了一下，往后踉跄了几步。 　　“昊哥，在仓库打起来好像不太好看吧……”谢洋赶紧扶了他一把，转头瞪着邹天昊，“你身上还背着个警告处分，再来这么一出可就要被开除了。” 　　“怎么，换保镖了？”邹天昊冷笑了一声，“你紧张什么，我说过要揍他了吗？” 　　“没这个想法当然最好……”谢洋也笑了笑，“大家谁也别找谁麻烦。” 　　邹天昊眯着眼睛指了指他，转身把订单往严谨手里一塞：“行了，老子困得很，没工夫跟你们打嘴仗，你就跟着这个车继续拣货吧。” 　　严谨抬头看了看他那张坑坑洼洼的大油脸，感觉有点儿犯恶心。 　　“日子长着呢，你千万别落单。”邹天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潇洒地扬长而去。 　　看样子这人是跟他杠上了，难怪说宁可得罪君子也莫得罪小人，比如像邹天昊这样的流氓，他会一直缠着你，刁难你，让你永无宁日。 　　“你们去忙吧，这些没弄完的单子我一个人就行了。”严谨笑着朝谢洋和黎磊挥了挥手，转身跨上了车头的托盘。 　　刚把胸口和腰部的卡扣扣上，黎磊忽然走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等一下……”黎磊看了眼坐在驾驶室里的叉车司机，然后捏着严谨背后的锁扣推了推，又检查了一下固定在安全架上的挂钩，接着就愣住了，“我操！” 　　“怎么了？”谢洋立马跟着跨上了车头。 　　“挂钩是坏的。”黎磊气愤地把安全绳递了过来，在挂钩上拨了几下。 　　严谨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挂钩闭合口延伸出来的勾齿像是被什么东西拧断了，与活动的那一端几乎刚好齐平，稍稍用力就会松开。 　　这是想要人命啊？ 　　还好黎磊及时发现，否则要真有个万一，不死也得摔成残废，他不禁有些后怕，一股凉意从背脊蔓延到了手脚心。 　　“高层作业大家都很谨慎，一般滑倒的几率不大，但并不代表没有这个风险……”黎磊帮他把保险带解开，继续盯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叉车司机，“如果你不小心摔了下来，这个挂钩肯定会从安全架上脱落。” 　　“他妈的！”谢洋跳下托盘，两步绕过车头，从侧面拽住司机的胳膊用力往下一拉，“说，是不是邹天昊干的？” 　　司机被他拽得身子一斜，直接从驾驶座里滚了下来，后背在地上砸出了一声闷响。 　　不等他起身，谢洋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司机跟投石机似的弹了回去，后脑勺猛地在地面磕了一下，五官顿时扭曲变形，嘴里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严谨连忙拉住了他。 　　这家伙打起架来真是一点也不输他哥，难怪邹天昊不愿和他正面硬刚。 　　“算了，如果真是他们干的，你就算打死他也不会说。”严谨把谢洋扯到一边。 　　“仓库里有监控，要不咱们把这事儿告诉主管吧。”黎磊说。 　　“大家都知道仓库有监控，邹天昊就算要动手脚也不会笨到这个份上，还能留下证据让人查？”严谨摇了摇头。 　　他瞪着躺在地的司机看了一会儿：“没出事是你们幸运，真要造成伤亡那就属于故意伤害罪，会承担什么样的刑事责任你最好回去研究一下相关法律。” 　　“这些订单我来处理……”谢洋在员工通道里重新拿了一根保险带，接过严谨手里的单子往车头一站，然后指着司机吼了句，“你他妈等着老子把你从地上踹起来吗？” 　　那人被他吼得吓了一跳，飞快地爬起来坐进了驾驶座。 　　周三的预约安排在上午九点，顾晰在酒店的房间里窝了一个星期，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望着窗外发呆。 　　严谨不主动联系他就算了，竟然连沈旭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 　　酒店的自助早餐味道还不错，因为要早起，这是他第一次用到早餐券，说起来他还欠着严谨一顿饭没请呢。 　　啧…… 　　请个毛线，离开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他问一声。 　　从酒店走到医院也就十分钟，这会儿还不到八点半，妇产科外头的休息椅上全是肚子或大或小的年轻妈妈，顾晰一个大老爷们儿往那一坐显得格外突兀。 　　现在的男人都不陪自己老婆来做检查吗？ 　　忐忑地等了一阵，广播里忽然冒出一句：“请预2号到诊室一就诊。” 　　那群孕妇纷纷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单子，然后齐刷刷地望了过来，顾晰一脸错愕地眨了眨眼，这才想起他好像就是「预2号」。 　　操，老子不是来就诊的！ 　　他赶紧起身走进了一诊室，刚推开门就愣住了。 　　问诊桌后面坐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医生，披了件短袖白大褂，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看到他进来似乎并不觉得惊讶，笑着说了句：“请坐……” 　　“请问您是周医生吗？”顾晰在他对面坐下了。 　　“没错，我是姓周。”周医生笑了笑。 　　顾晰犹豫了一会儿，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甚至有点想直接起身离开。 　　这个周医生肯定不是他要找的人，按年纪推算，二十三年前他顶多也就上初中，但整个科室好像只有他姓周。 　　要不问问他之前有没有其他姓周或者姓赵的医生？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停留了一秒钟就被顾晰给否决了，真要问了对方也不一定会回答，说不定还会立刻对他起疑心，不能问。 　　“你是想帮太太做个咨询吗？”周医生等了一阵，礼貌的询问了一声。 　　“啊……”顾晰尴尬地张了张嘴，既然来都来了，那就随便聊聊吧，“我想问问如果怀的是双胞胎，检查结果出来之后能看得到吗？” 　　虽说是随便聊，但如果能解开他内心的疑惑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以的……”周医生推了推眼镜，“检查单上会显示单胎还是多胎，而且怀双胞胎的孕妇有很多需要注意的事项，医生都会提前说明。” 　　“如果……”顾晰顿了一下，“如果没有做产检的话自己能看得出来吗？” 　　“特别有经验的大夫也许能看出来，一般人不能。”周医生说。 　　“那……”顾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挣扎了几秒钟，他还是一咬牙问了出来，“那孕妇生产完之后，有没有可能不知道生的是双胞胎？” 　　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听不下去了，就算是周医生直接拿着扫帚把他轰出去，顾晰也不会感到惊讶。 　　不过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生双胞胎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几率会实施剖宫产，大多采取半麻醉……”周医生清了清嗓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理论上你的担忧不太可能出现，如果孕妇患有急重症或者其他特殊原因会采用全麻，这种情况下孕妇本人在苏醒前基本处于无意识状态。” 　　顾晰对他的诚恳非常感动，只是周医生的眼神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至少他不会用这样的目光去盯着一个男人看。 　　感觉挺暧昧的。 　　“好的，谢谢您。”顾晰被他盯得有些坐立不安，赶紧起身道了声谢。 　　刚往门口走了两步，周医生又问了一句：“你应该还没结婚吧，帮朋友问的？” 　　“嗯。”顾晰回答得很干脆，既然对方坦诚相告，他自然没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男朋友？”周医生笑了笑。 　　“啊……”顾晰随口应了一声，接着就愣住了，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男朋友是什么鬼，他立马换了个声调，“啊？” 　　“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下了班给我打电话。”周医生从台子上拿了张名片走了过来，笑着递到他手里。 　　一直到浑浑噩噩的走出医院，顾晰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给了他这种错觉。 　　操！无所谓了，反正也不会再见面。 　　顾晰经过路边并排而立的两个绿色垃圾桶时，把兜里的名片揉成了一团，随手扔了过去，纸团砸在盖子上又弹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踢了一脚，继续往前走。 　　刚才周医生问得那么理直气壮，难道说他也是同性恋？ 　　一提到这三个字顾晰就会下意识地想起严谨，虽然都是「同性恋」，但他和严谨相处的时候却没有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出于对医院的排斥，他的身边并没有医生这类职业的朋友，就算周医生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但起码能从专业角度给出一些有理有据的解答。 　　所以，名片还是得捡回来。 　　回到酒店之后，他躺在床上盯着卧室的吸顶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闭上眼睛想把脑子里杂乱无章的信息整理一遍，可还不到一分钟他就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顾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该吃晚饭了，微信里还有条沈旭发来的未读消息。 　　对话框打开的瞬间他猛地坐了起来。 　　严美凤？ 　　严谨的姑姑？！ 第28章 　　艰难的抉择 　　顾晰已经消失了快俩礼拜，明后天是难得的休息日，严谨估摸着他肯定不会回宿舍。 　　不过这人挺神奇的，连续旷工这么久还没被开除，简直是匪夷所思。 　　严谨不知道自己跟顾晰这种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要保持怎样的距离才算合适，甚至连问一句「你去哪了」都找不到理由。 　　不过他每天都会去五楼隔着窗帘缝看看房里的东西还在不在，只要知道顾晰还能回来，心里就会踏实不少。 　　啧…… 　　什么毛病！ 　　晚上给他打个电话吧，就当是同事之间的关心好了。 　　下班的时候谢洋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赶回家了，张超刚换到中班，203正太帅哥老男人团自从出道以来还未正式聚过餐，这周大概也没戏。 　　这会儿刚到六点，严谨打算去食堂对付一顿，忙了一天也没谁还有那个精力出去瞎转，就想赶紧填饱肚子来个葛优躺。 　　食堂里排队的人有点多，打完饭菜转悠了两圈，侧门边上刚好空出了一张餐桌，那桌子挨着过道，又对着门，空调效果可以忽略不计，难怪没人抢。 　　黎磊和严谨一前一后往那边走了过去，还差几步的时候，门外忽然进来了一群人。 　　冲在前头的正是邹天昊，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小弟，那排场就跟王爷出街似的。 　　真他妈晦气，吃个饭都不安生。 　　邹天昊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瞪着他俩，严谨放缓了脚步，密切注视着这群人的一举一动，毕竟武侠片里这种狭路相逢一般都是打戏的开场。 　　或许因为睡够了一天，厂霸这会儿似乎脑子还算清醒，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严谨看到他嘴角上挂着一丝略带挑衅的微笑。 　　还没琢磨清楚这个笑容的深层含义，迎面而来的一号小弟就往这边伸了一下腿，这个绊子使得不动声色，令人猝不及防。 　　还好严谨及时激发了隐藏技能，错开脚步侧身闪了一下，完美的避过了这一记扫堂腿，单手在旁边餐桌的桌沿上轻轻一撑才重新站直了。 　　不过黎磊就没这么走运了，他被另一个小弟勾到了脚踝，再加上食堂的地面本就有些打滑，他几乎是往前飞扑了出去。 　　还好着地的时候胳膊肘缓冲了一下，不然鼻梁都能给他撞歪了。 　　不锈钢餐盘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刚打的饭菜撒得到处都是，那碗热汤直接溅了他满头满脸，就连严谨的裤腿上都挂了两片紫菜。 　　“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邹天昊转过身看着趴在菜汤里发愣的黎磊笑了起来。 　　严谨赶紧放下餐盘，从兜里掏出纸巾替他把头发和脸上的油渍擦干净了，正要伸手去扶的时候，黎磊就跟忽然通了电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操你大爷！”黎磊捡起地上的餐盘就要往邹天昊头上抡，严谨立马拦住了他。 　　就算他俩双菜合璧也不是邹天昊的对手，何况周围还有一群蓄势待发的帮凶在那候着，真打起来严谨能自保就不错了，吃亏的肯定是黎磊。 　　而且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事情闹大了，有理也未必能说得清。 　　“干嘛，你连个路都走不稳还想打我？”邹天昊继续出言讥讽，一旁的小弟发出了助阵般的嘲笑声，临近的两桌人迅速端着盘子起身离开了座位。 　　“你拉着我干什么！”黎磊转头冲严谨吼了一声。 　　“走吧，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严谨拽着他的胳膊往门外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拖出了食堂，黎磊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跑回了宿舍。 　　进了房间之后，黎磊往凳子上一坐就不动了。 　　严谨并不擅长安慰人，从前挨了揍也没谁安慰过他，犹豫了一会儿，他才伸手在黎磊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愤怒，黎磊在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 　　“我读书那会儿也常被人欺负……”严谨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他们说我是被父母抛弃的野孩子，就算挨了打也不会有人替我出头，做个出气筒再合适不过了。” 　　黎磊愣了两秒钟，然后转过头看着他。 　　“不过我没你这么勇敢，我连告状不敢，更别说还手了……”严谨笑了笑，“想着等他们什么时候觉得厌倦了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他们是谁，你同学吗？”黎磊小声问了句。 　　“嗯……”严谨点点头，“还有些不认识的，拦着你要钱，有钱不给就得挨揍，有时候没钱也得挨揍，小县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后来呢？”黎磊咬着嘴唇继续问。 　　“后来我就毕业了，不过我再也没有跟谁说过家里的事，也没再见过那些人。”严谨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消失了，只是我选择了逃避而已。” 　　黎磊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洗洗吧，我去买两个盖码饭回来，咱们就在宿舍吃。”严谨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嗯。”黎磊点头应了一声，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 　　提着饭盒进屋的时候，谢洋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窗台边和黎磊聊天，看到他立马就迎了上来：“谨哥，你刚才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这话一听就知道肯定是黎磊跟他告状了，严谨把袋子放在桌上，扯着嘴角笑了笑：“明天不是放假吗，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放假我也得跟着你啊，晰哥走的时候交代过……”谢洋的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严谨并不打算再继续追问。 　　虽然他早就怀疑过这些天谢洋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是受了某人的指使，但怀疑得到验证之后又有点儿不是滋味。 　　无论他有没有使用那根被动过手脚的保险带，又或者邹天昊会不会真的揍他一顿。 　　起码顾晰是担心他的。 　　可这么多天他却连一条短信都没给顾晰发过。 　　张超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他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轻手轻脚地去了浴室，轻手轻脚地趟到床上，最后轻轻打起了呼噜。 　　这一连串的动作严谨都听得非常清楚，眼睛困得有些睁不开了，但脑子却像飙到六千转的发动机，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然后点进了最底下的那个对话框，这才发现他和顾晰加上好友之后竟然还没聊过天。 　　纠结了一会儿，他给西瓜发了条消息。 　　-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一小时过去了，西瓜没有回复。 　　两小时过去了，西瓜还是没有回复。 　　天亮了，西瓜…… 　　去你妈的，爱回不回！ 　　顾晰收到沈旭发来的消息后，第二天就照着严美凤身份证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那是县城南边的一个老小区，二十几栋居民楼纵横交错的排列着，每栋楼都长得一个样，如果不看楼号，估计转一圈就得迷路。 　　忐忑不安地敲开10栋301的房门时，他的内心是极度崩溃的。 　　开门的是个老大爷，一听到严美凤这个名字，老大爷立刻回了句「搬走了」，而且还再三强调这房子是他买的，不是租的。 　　操！这个地方的人是卖房有瘾吗？ 　　毕竟是严谨的姑姑，出于礼貌，顾晰在药店里买了几盒保健品当作伴手礼，他实在不想再原封不动地拎回去，于是把这些东西转送给了老大爷。 　　也许是平白收了好处有些过意不去，作为交换，老大爷给他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 　　严美凤这些年一直从事保姆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顾晰把县城里能查到的家政公司都跑了一遍，可得到的回复都是查无此人，大概这种小地方找保姆更多的是通过熟人推荐，又或者还有一些他没查到的小公司。 　　返程之前，顾晰还是没忍住给周医生打了个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喂？” 　　“您好，周医生，我前几天去找您咨询过，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顾晰非常客气。 　　“我记得，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周医生笑了笑。 　　“是，您现在说话方便吗？”顾晰说。 　　周医生顿了两秒：“我五点半下班，要不咱们六点钟在医院附近的蒙娜丽莎西餐厅一起吃个饭吧，边吃边聊。”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顾晰说，挂了电话之后他查了一下导航，那家餐厅离酒店不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 　　周医生到得很准时，服务员把他带进包厢的时候顾晰差点儿没认出来，这人私下里穿得还挺休闲，跟披着白大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好意思，久等了……”周医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翻了两页，“她们家的T骨牛排还不错，要尝尝吗？” 　　“就点这个吧，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顾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两份T骨牛排七分熟黑椒汁，再加一个小吃拼盘……”周医生把菜单还给服务员，然后转头看着顾晰，“你不是本地人吗？” 　　“嗯，我是专程过来办事的。”顾晰点了点头。 　　周医生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同性恋的样子，而且声音还挺磁性的，顾晰忽然想起了严谨之前说过的话。 　　你这都是传统观念了，属于被电视剧毒害不浅的那一拨。 　　“查你男朋友的事？”周医生笑着问了一句。 　　顾晰不想刻意澄清这个问题，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够妥当就把他给得罪了：“我想问问，如果两个人长得几乎一摸一样，而且还是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医院出生，但是父母却不相同，出现这种几率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问题跟你上次咨询的事有关吗？”周医生淡定的看着他。 　　“我如果说没有关系你信吗？”顾晰反问了一句。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想通过我的解答来加强肯定对吧？”周医生说。 　　顾晰笑了起来：“你们医生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的吗？” 　　不得不说，周医生看的非常通透。 　　调查到现在，谜底就像一幅空了几块的拼图，虽然仍不完整，却能一眼窥个大概。 　　包厢的门打开了，服务员端着两份牛排走到桌边，他俩不约而同地拿起餐巾挡在身前。 　　隔着盖子都能听到滋滋的轻响，酱汁淋在铁板上时腾起了两团白气，浓浓的黑胡椒和牛油的香味瞬间在包厢里弥漫开来。 　　“菜上齐了，二位慢用。”服务员重新关上了门。 　　“你问的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基本为零，不过所谓长得一模一样也只是你的主观判断，如果真想证明什么，最好是能做个DNA比对。”周医生拿起刀叉，冲他抬了抬下巴。 　　“做不了……”顾晰的声音很低，手腕微微抖了一下，餐刀擦着铁板划出了一声刺耳的尖锐，“有一个已经不在了。” 　　站在医生的角度，这个回答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严谨和林熠是双胞胎兄弟。 　　至于前者为什么会成了严定德的儿子，而董富斌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一切都成了无法印证的猜测。 　　回到酒店之后，顾晰一直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发愣，感觉像是一脚踩空坠进了迷茫的漩涡，心口闷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自己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像亲兄弟一样陪在身边的人现在躺进了冰冷的墓地。 　　意外邂逅的另一个，从六岁起就活得像个没人在乎的孤儿。 　　他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又该往哪儿走。 　　这种情绪直到点开严谨发来的那条消息时才稍稍缓和。 　　但他此刻却面临更加艰难的抉择。 第29章 　　把他藏起来 　　严谨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一整夜，两条胳膊都压麻了再换成仰面躺，几乎每隔一小时就会拿起手机看一眼，然后又失落的放下。 　　房间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平时就跟催眠曲似的，这会儿听着感觉像打雷一样。 　　烦躁！ 　　他有些担心顾晰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说跟人打架进了医院，或者被以前陪过的客户给绑架了，甚至是跟人喝酒喝到猝死了…… 　　不过仔细琢磨了一下又觉得这些理由好像都有点可笑。 　　他跟谢晓川似乎走得挺近的，如果真有什么事，谢洋不可能不知道。 　　抱着满脑子胡思乱想，在沉浸式的鼾声包裹下迎来了透窗而入的晨光，严谨困得几乎快要昏厥了，连梦都没做一个就这么直接睡到了下午四点。 　　醒来的时候毯子已经从身上滑到了脚边，屋里有人正在小声聊天，其中一个好像是黎磊。 　　严谨的瞌睡劲儿还没过去，半边脸埋在枕头里不想动弹，可听到另一个声音后，他就跟诈尸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宿舍的门是开着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光晕把坐在床边的那人劈出了几圈重影，好不容易对上焦，两道剑眉非常抢戏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你还挺能睡的。”顾晰勾了勾嘴角，侧过身看着他，耳垂上的银色耳钉随着角度变换，在下颌上折射出一条淡淡的彩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严谨瞪了他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 　　“刚到，想给你个惊喜。”顾晰笑了起来。 　　“惊个屁的喜，是不是人事部让你回来收拾东西滚蛋了？”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 　　“你觉得可能吗？除非我自愿，否则这里没人能让我走。”顾晰说。 　　“是是是，反正吹牛逼不犯法。”严谨给他鼓了个掌。 　　“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买点东西。”黎磊起身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就匆匆溜出了门外。 　　黎磊看上去有些不自然，虽然脸上挂着笑，但从始至终也没正眼看过严谨，这种躲闪的目光只有在他心虚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在心虚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邹天昊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顾晰收起了笑容。 　　“黎磊跟你说的？”严谨问。 　　“嗯，那杂碎有够阴的，老子一会儿就去把他给收拾了。”顾晰的脸色沉了下去。 　　严谨立刻猜到了他俩刚才的聊天内容。 　　忽然有点后悔昨天自己对黎磊说的那番话，他显然没有做出正确的理解。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消失了。” 　　黎磊是个聪明人，观察力也十分敏锐，他记住了这句话，而且他很清楚只要把邹天昊在保险带上做手脚的事告诉顾晰，就有可能让邹天昊从园区里消失。 　　事实上就连严谨都没有自信顾晰会为了他继续插手这件事，但黎磊竟然轻而易举的就作出了判断和行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你别乱来，我又没怎么样……”严谨叹了口气，“而且谢洋当场就揍了那个叉车司机，现在跑去找麻烦那就是寻衅滋事，有理也变没理了。” 　　“哎，你真他妈啰嗦……”顾晰啧了一声，“都听你的行了吧，起来，我请出去吃饭。” 　　严谨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过分的，所以要请饭赔罪啊？” 　　“操，请问我哪过分了？”顾晰笑着骂了一句。 　　“一声不吭就消失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这还不过分？”严谨挑了挑眉毛。 　　“你还好意思说……”顾晰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老子在外面漂了十几天你才想起问一句，你怎么不约我十六年后在绝情谷底相见啊？” 　　严谨呛了一下，靠在床头笑得刹都刹不住：“敢问神雕大侠，你这些天去哪了？” 　　“我去……”顾晰顿了顿，连忙编了个不正经的谎话，“我去贩卖青春赚了点外快。” 　　“有毛病，不说就算了……”严谨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下床，从衣柜里拿了身衣服往浴室走，“你等我一会儿，我冲个澡。” 　　顾晰笑着点了点头，听到浴室门关上的瞬间，他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大清早开着车往回赶，进入园区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在203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似的敲了敲门，给他开门的是黎磊。 　　看到严谨还在面朝墙壁呼呼大睡，他忽然松了口气，至少他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情绪。 　　回来的路上顾晰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要把严谨藏起来。 　　当年林熠的死他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林熠的亲妈董清萍又何尝无辜，她是间接促成这场悲剧的元凶之一。 　　如果不是董清萍千方百计阻止他俩来往，林熠根本不会直接去找罗齐。 　　这个女人太强势了。 　　作为D&L集团的董事长，她是令人敬畏的女强人，拥有自己的高端时装品牌和临近几个省的数十家购物广场，财力和人脉在C市可谓是数一数二。 　　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却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林熠去世之后，董清萍因为迁怒于顾晰，立刻终止了D&L跟丽绮日化的所有商业合作，给顾家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顾晰的这个选择确实有报复的意思，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出于私心。 　　如果让董清萍知道了还有严谨的存在，恐怕以后他想再跟严谨见一面都不容易，所以当周医生提出第二种求证方案时，他的内心非常混乱。 　　去他妈的亲子鉴定！ 　　他可不是为了帮别人找儿子才费力折腾的。 　　“可以走了。”严谨穿戴整齐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掏出手机看了眼，已经五点多了。 　　“啊？”顾晰愣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看到严谨的脸总有种做了坏事之后的心虚，“嗯，走吧，带你去吃点不一样的。” 　　听到他说出「不一样的」四个字时，严谨立马就有些犯怵了。 　　感觉顾晰跟一般人的脑回路截然不同，这个所谓的「不一样」他实在想象不出会是什么，只能默默祈求别吃那些恶搞视频里的油炸蝎子或者椒盐蜈蚣就行。 　　严谨跟着他从后门走出了园区，没开车的话应该不会去太远的地方，这条路已经走过好几次了，前面就是那家新开的商场。 　　善哉善哉，那里的餐厅都挺正常的。 　　快到路口的时候，顾晰忽然穿过斑马线往对面那条街走了过去。 　　“哎，不是去商场里吃吗？”严谨跟在他后头喊了一声。 　　“谁告诉你我要去商场吃饭了？”顾晰不耐烦地砸了咂嘴，回头瞪了他一眼，“赶紧的，又不是带你去服毒，磨蹭个屁啊！” 　　严谨叹了口气，继续跟着他往前走。 　　又过了两个街口，顾晰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这里是片老旧的居民区，楼房最高只有六层，而且还是没装电梯的那种，一楼临街的户型改成了商铺，放眼望过去不是杂货店就是麻将馆，中间还夹杂着两家奶茶店。 　　没看出来哪里有能吃饭的地方。 　　“你是不是记错路了？”严谨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到了……”顾晰指了指前面那栋三层楼的旧房子，拉着他快步走了过去，“店虽然不起眼，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很多人都专门开车过来吃。” 　　严谨目光搜索了一阵，也没看出来哪里是个店，甚至连招牌都没有，不过那栋楼的前坪的确是停满了车。 　　对着路边的防盗门就是这家饭店的入口，相当隐秘，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供应的都是仙鹤烩熊掌、金钱豹狸这种吃了就要坐牢的菜。 　　“你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严谨跟在他身后走进店里，一吸鼻子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浓饭菜香。 　　从早晨到现在还没进过一粒米，这会儿哈喇子都快滴出来了。 　　“那是你太不了解我了……”顾晰笑了笑，然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服务员，还有包厢吗？” 　　严谨被他这声狮子吼吓了一跳。 　　这地方还有包厢？ 　　饭店的面积不大，三个房间打通凑一块儿就是大堂，摆了十几张桌子，这会儿差不多满座了，客人都在自顾自的聊着天。 　　耳朵里全是笑声喊声，隔着半米就听不清对方说话了，想要顺畅交流只能不断提高音量。 　　严谨很喜欢这种接地气的感觉，比起电视剧里那些个放着古典音乐，消费贵到令人咋舌的高档西餐厅要自在得多，挺好。 　　“几位？”那边正在给别桌点菜的服务员偏过头看了眼，然后立马迎了过来，“我操，怎么要来吃饭也不先说一声？” 　　严谨看清那人之后就愣住了。 　　这不是纹身哥吗？ 　　谢晓川脖子上挂了条白色围裙，手里拿着本点菜单，虽然依旧是那张流氓脸，但跟他之前把人抡墙上的气场完全不一样了，像个冷面屠夫。 　　“哟，你也来啦，欢迎欢迎……”谢晓川看着严谨笑了笑，不等他说话就转身走向了右边的过道，“算你们走运，还剩一个小包厢。” 　　严谨跟着他俩绕到大堂后面，里头还有三个单独的小房间，谢晓川说的那个小包厢的确名副其实，放张四人桌就有些活动不开了，不过空调效果很好，而且安静。 　　“还是照旧？”谢晓川拿了一壶热茶放在桌上。 　　“你家的特色菜不就那几样吗，都写上，再拿六瓶啤酒。”顾晰抽出筷子往消毒餐具的包装上戳了一下，把塑料膜戳了个小窟窿。 　　“行，不过今天客人有点多，我就不陪你俩喝酒了，先坐会儿吧。”谢晓川连菜单都没写就走了，出去的时候还随手带上了门。 　　严谨看了眼碟子上印的几个红字，谢记私房菜，抬头问了一句：“不用点菜的吗？” 　　“来这里的大多是熟客，喜欢吃什么老板差不多都能记下来了。” 　　顾晰把涮好的碗筷递给严谨，然后把他面前没拆包装的那套餐具拿了过去。 　　这个动作让严谨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他从来没享受过这么周到的服务，以前公司组织聚餐他都是一言不发地缩在角落里自给自足，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这店是谢晓川他家开的？”严谨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有股淡淡的茉莉香。 　　“嗯，这栋房子都是他家……”顾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手机铃声给打断了。 　　他拿起电话看了眼，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 第30章 　　尴尬的一顿饭 　　电话是李薇打来的。 　　顾晰顿时觉得心里一阵烦躁，除了烦躁还掺杂着厌恶和愤怒。 　　李薇平时一般不会联系他，只要联系就没什么好事。 　　他很想直接挂断，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什么事？” 　　“小晰，你在哪儿呢……”李薇的语气很温和，不过声音听着有点远，“奶奶身子有点不舒服，她希望你能过来看看，老太太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不舒服就去医院啊，我又不会看病。”顾晰举着电话，一下下转动着桌上的茶杯。 　　奶奶一年总要不舒服个几次，而且每次就医都查不出什么病症，最后非得逼着医生安排她住院留观才肯罢休，说难听点就是无理取闹。 　　不过顾晰倒是很清楚她这么做的意义。 　　老爸老妈在世的时候忙着家里的生意也没空管她，老太太有保姆伺候着，有大房子住，每个月的生活费比打工族整年的工资还高，逢人就爱炫耀。 　　现在儿子没了，政权理应移交到她这个太后手上，全家人必须围着她打转，就连住个院都得通知公司的管理层到场慰问。 　　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营造一个阖家欢乐的假象。 　　“小晰，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都是一家人……”李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谁他妈跟你是一家人！”顾晰对着电话大吼了一声，“你不过就是个小三，怎么，还真把自己当成顾家的女主人了？” 　　严谨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一个哆嗦，房间太过局促，连空气都跟着震了一下，顾晰似乎没有要回避的意思，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这就有点尴尬了。 　　“顾晰，你怎么说话的？”手机里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隔着听筒都觉得有些刺耳，“你有脾气就冲着我来，是我让你爸把李薇娶进家门的，她肚子里怀的是咱们顾家的种，不管你乐不乐意，顾珅都是你的亲弟弟！” 　　“我没有这种便宜弟弟。”顾晰冷笑了一声。 　　难怪李薇的声音听着有点远，原来她一直开着免提，刚才的话奶奶都听到了。 　　顾晰其实挺无所谓的，他从小到大和老太太的关系也就那样，不差这一点半点。 　　“你眼里除了你外婆还有谁，她摔个跤你又是拿钱又是守夜的，还找人接她出院……”奶奶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快岔开了，“怎么到我这儿连探病都不愿意了。也是，你爸死的时候你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我这把老骨头算得了什么！” 　　顾晰愣了愣，外婆出院那天他在严谨的老家赶不回来，所以临时委托沈旭替他跑了一趟，至于这事儿到底是谁禀报的顾太后，他用脚指头也能猜到。 　　“您不是还有个孙子吗，有他伺候就够了，我还有事儿，先挂了。” 　　顾晰挂断了电话，盯着屏幕愣了能有十秒钟，然后猛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嘭！ 　　机身弹起又落下，贴着地面滑到了角落里，屏幕和后盖碎得跟蒙了几层蜘蛛网似的。 　　“哎操！”严谨连忙起身去把手机捡了回来，看着一阵心疼，“你也太败家了吧，苹果诶，这得大几千吧？” 　　“闭嘴！”顾晰指着他吼了一嗓子。 　　严谨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刚才顾晰那通电话他听得很清楚，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他还是能猜到个大概，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这个苹果手机应该是彻底报废了，透过后盖的缺口都能看到里头的主板。 　　“给我打电话的女人是我爸找的小三……”顾晰捏着茶杯，说得有些艰难，“我九岁的时候老妈无意间撞见他俩去酒店开房，那会儿才知道我爸给这女的买了房，他俩连孩子都生了。” 　　严谨一脸震惊地看着顾晰，半天也没憋出个字来，他的坦诚让人猝不及防，严谨甚至连「哦」和「嗯」这样最简单的回应都做不到。 　　“老妈跟他大吵了一架之后，就在赶来接我放学的路上出了车祸……”顾晰揉了揉鼻子，眼眶看上去有些发红，“如果不是因为受了刺激，老妈根本不可能出事。” 　　“那……”严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后来呢。” 　　“老妈过世以后外婆把我接了过去，一直到初二我爸才强行把我带回了家……”顾晰说，“爷爷奶奶三天两头就念叨着外头那个野种，我读大二那年，老爸还是和那个女的扯了证，然后我就一个人搬出来了。” 　　“你爸……”严谨犹豫了一会儿，“他是怎么死的？” 　　记得之前顾晰说过他的爸妈都不在了，没想到背后还有一段这么曲折的故事。 　　难怪他每次提起父亲的时候，言语间总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急性白血病……”顾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冷漠，“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医院骨髓库里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全家人都和他配型失败了，从查出病因到宣布死亡只隔了一星期，他死的时候我没觉得有多伤心，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顾晰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说，严谨咬着嘴唇沉默了五秒钟，然后抓起他的左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有些发凉，抖得很厉害。 　　严谨不太擅长安慰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他的手捂得热乎些。 　　或许手暖了心里就会好受点儿。 　　“我是不是很冷血？”顾晰抬起头看着他。 　　“不是……”严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顾晰听到他说出「冷血」两个字的时候会情绪失控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顾晰笑了笑，昨天情绪低落的时候周医生也是这么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吓得他差点儿当场发飙，考虑到对方只是出于善意才强忍着揍人的冲动。 　　但这会儿却丝毫没有别扭的感觉，严谨手心的温度让他很快平静下来。 　　包厢的门被打开了，谢晓川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严谨就跟被火舌舔了似的，只用了0.1秒的时间就把手缩了回去，然后坐直了身子，尴尬地偏过头去干咳了两声。 　　“菜来……”了字还没说出口，谢晓川的目光立马落在了严谨跟前的那个烂手机上，“怎么又给砸了，你俩吵架了？” 　　“没吵……”严谨连忙摆摆手，“他刚才没拿稳摔地上了。” 　　“拉倒吧，摔一下能摔成这样？”谢晓川指了指他，“你这骗人的水平真不咋地。” 　　“上你的菜，哪儿那么多废话。”顾晰啧了一声。 　　谢晓川点着了酒精炉子，端起一个大号砂锅盆摆了上去，又把托盘里的另外三个菜码到了桌上，然后指着其中一个碟子对严谨说：“这是凉拌腰花，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哦……”严谨看着他那双因为期待认可而瞪大的眼睛，感觉跟恐怖片里用人肉做菜的黑店老板也忒像了，于是脱口问了句，“人腰做的？” 　　“我操……”谢晓川震惊了，“你骂谁人妖呢？” 　　好像被误解了，严谨立马换了个问话方式：“是用人腰子做的吗？” 　　顾晰看了他一眼，接着靠在椅背上一通狂笑，刹都刹不住。 　　“你脑洞挺大的……”谢晓川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要是割了对人腰子直接拿去黑市能卖个几十万呢，做成菜一盘才卖几十块，岂不是亏大发了。” 　　“主要是你这张脸长得太霸气了……”严谨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又香又辣，还挺鲜嫩爽口的，忍不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比我手艺强点儿。” 　　“哟，你还会做菜？”谢晓川有些吃惊地瞪着他，“那你说说这道菜怎么做的。” 　　严谨想了想，盯着碟子看了两眼：“先把猪腰处理干净改刀切花，放进锅里加料酒煮出熟色捞出来沥水，再把红椒段、蒜末还有调好的卤汁高温加热，然后加入香油、蒸鱼豉油和腰花迅速搅拌均匀。” 　　他又凑近闻了一下：“不过你家的卤汁应该是秘制的，这才是整道菜的精髓。” 　　“行啊，原来是个行家……”谢晓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指着顾晰调侃了两句，“你以后可别经常带他来，不然我家这小饭店怕是要经营不下去了。” 　　“别贫了，赶紧去忙你的吧。”顾晰冲他挥了挥手。 　　谢晓川开了瓶啤酒把杯子满上，和他俩一人干了一杯就出去了。 　　严谨转过头看了一眼，顾晰的表情似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刚才那番谈话让他的内心依旧波涛汹涌。 　　顾晰口中的「她们」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小三和他所谓的亲弟弟吧，住了十几年的家如今却被这对母子给霸占了。 　　换了谁恐怕也无法忍受「她们」成天在自己跟前晃悠。 　　不得不说谢晓川的忽然闯入非常合乎时宜，至少能让复杂的情绪得到稍许缓冲。 　　“你还会做饭啊？”顾晰把剩下的几瓶酒都打开了。 　　“嗯，会一点……”严谨点了点头，“我姑姑的厨艺很厉害，她教过我一阵。” 　　“那你还挺贤惠的……”顾晰把两个酒杯都满上了，“什么时候给我做一顿？” 　　严谨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宿舍里不能开火。” 　　“下次我给你找个能开火的地方……”顾晰一仰头把酒喝光了，拿起筷子在碗碟上敲了两下，“他们家的沙锅肉丸汤不错，还有这个五元鸡也很好吃，你尝尝。” 　　“好。”严谨应了一声，看着瓷盆里那只和桂圆干、红枣、荔枝干、莲子、枸杞一起炖出来的土鸡，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戳。 　　犹豫了一会儿，他夹起一块鸡胸肉塞进嘴里，味道很鲜甜，火候也恰到好处。 　　“这里就咱们俩，用不着装斯文。”顾晰非常粗鲁地戳下一个鸡腿夹到他碗里，然后给自己也夹了一个，跟做示范似的狠狠啃了一大口。 　　“以前在家的时候奶奶给做过一次，鸡腿要留给她和弟弟……”严谨捧着碗笑了笑，“我想夹个鸡翅还被她抽了一筷子，她说鸡翅也轮不到我，得先让爸妈吃。” 　　其实不止是这道菜，凡是弟弟喜欢的严谨都只能挑他吃剩下的。 　　用奶奶的话说就是他不配。 　　奶奶很会骂人，用在他身上最多的两个词就是「赔钱货」和「饭桶」，还有很多五花八门不堪入耳的词汇他都已经记不住了。 　　“那是以前……”顾晰又给他夹了个鸡翅，“现在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点的气氛又给弄僵了。 　　啧…… 　　去他妈的五元鸡。 第31章 　　好一个败家玩意儿 　　这顿饭只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 　　或许是因为彼此交换了秘密，严谨面对顾晰时的心境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但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从谢记私房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严谨掏出手机看了眼，七点过五分，路口还有几辆车正往这边开过来，停在了店门口刚空出来的几个车位上。 　　顾晰摔坏的那个手机一直在他兜里揣着，这人对自己的东西也太不要紧了，就算修不好至少也得把电话卡取出来吧。 　　一路上他俩都没说话，过了斑马线之后，顾晰一声不吭地进了商场，严谨连忙跟了过去。 　　洒水车唱着歌从眼前晃过，被晒了一天的钢筋水泥把热气全给吐了出来，走几步就能闷出一身汗。 　　商场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感觉就跟从头到脚就跟泼了一桶冰似的，畅快。 　　穿过化妆品区，顾晰走进了边厅的一家苹果专卖店，店里有不少年轻人正在长方形的木桌前捣腾上面展示的各种产品。 　　一名穿着蓝色T恤的小姑娘迎了上来：“晚上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给我拿台最新款的手机。”顾晰直接往收银台走了过去。 　　“好的，您这边请。”小姑娘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大概是很少接待这样爽快的顾客，步子都有些发飘了，脚下生风地往前冲着。 　　“你不用先看看吗？”严谨凑过去小声说了一句，“那边有样机呢。” 　　他没进过任何手机专卖店，现在用的这个是姑姑五年前送给他的。 　　但凡超过五十块的消费他就得货品三家了，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直接买单的骚操作。 　　“有什么好看的……”顾晰继续往前走，“只要能打电话发信息就行了。” 　　严谨立马拉住了他：“那你怎么不买个老人机啊，还便宜。” 　　“身份懂吗？”顾晰啧了一声，“再说我又不是老人。” 　　“你什么身份……”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都已经沦落到要靠贩卖青春过活了，还想着摆谱，能实际点吗，挣几个钱不容易。” 　　顾晰笑了笑，没有接话。 　　“先生，现在店里的最新款是iPhone11，有三个版本可供选择，您对于价位有什么要求吗？”小姑娘站在电脑面前热情地介绍着。 　　“没什么要求……”顾晰最烦买个东西还得从一堆型号里做选择题，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去健身房里泡着，“最贵的那个。” 　　“好的，那就给您拿11 Pro Max 512G这个版本，原价是12699，现在咱们店里做活动还能减900，非常划算，您想要哪个颜色呢，有深空灰、暗夜绿、金色和银色。”小姑娘还在滔滔不绝。 　　顾晰搂了搂严谨的胳膊，转过头问了句：“帮我选个色儿。” 　　“又不是我用……”严谨拨开他的手，往旁边移开了两步，“你自己拿主意吧。” 　　非常划算？ 　　要不是还懂得基本的算术，他差点儿就信了。 　　一个手机打完折竟然还要11799，这得是金子做的吧，亏得有人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你那破手机也该换了……”顾晰又把他拽了过去，“要吗，给你也买一个。” 　　严谨的脑袋摇得几乎快从脖子上甩出去。 　　“那就黑色吧……”顾晰勾着嘴角从钱包里拿了张卡放到收银台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再给我拿台银色的。” 　　“好的好的，您稍等，我马上去给您取货。”小姑娘一溜烟地跑进了后面的仓库，好像生怕晚个一秒钟，到手的大单就会飞了。 　　“你买两台干嘛，别告诉我手机你还得换着用。”严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要你管，我送人的。”顾晰坐到了旁边的沙发椅上。 　　严谨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家店的服务实在是不敢恭维，一次性消费两万多，怎么说也应该算得上大客户了，竟然连凉白开都没给倒一杯。 　　他一直盯着顾晰放在柜台上的那张银行卡，小姑娘捧着两个盒子走过来的时候也没人靠近过收银台，体验区的那些小青年真的就只是来体验的。 　　顾晰拆开包装盒，拿起手机按下了电源键，严谨连忙从兜里把摔坏的那台掏了出来，用卡针取下电话卡递了过去。 　　等他验完机准备买单了，严谨才举着烂手机走到小姑娘跟前小声问了一句：“请问摔成这样还能修得好吗？” 　　“哟，这是去年的顶配吧……”小姑娘拿起来看了看，“能不能修好要送检之后才知道，不过就算可以修好，维修费估计也得四五千呢。” 　　“四四四五千？”严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都能买台新的旗舰机了。 　　“还修什么修，直接给她们回收吧。”顾晰在POS机上输了密码。 　　小姑娘微笑着把小票和包装盒放进购物袋里递给他，那个摔坏的去年顶配就这么被悄无声息的回收了，连个盆都没换到。 　　不管多么生气，严谨都没有这种砸东西发泄情绪的习惯，一是从小到大没有人会纵容他这样肆意妄为，二是经济条件也不允许，砸坏了还得花钱买新的。 　　但花钱的毕竟不是自己，严谨一点儿也不想对此发表过多的评论，只是觉得顾晰之前的哭穷都是扯淡，更加不能理解他欠钱不还的老赖行为。 　　经过直升梯的时候，一对小情侣正挽着手讨论一会儿要看的那场电影，顾晰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电梯门口不动了。 　　“你还要买什么吗？”严谨盯着旁边的楼层图等他回答。 　　“不买……”电梯门叮了一声打开了，顾晰拉着他走了进去，“咱们去看电影吧。” 　　“啊？”严谨看着他按亮了五楼的按钮后惊讶地张了张嘴，“看电影？” 　　倒不是因为看场电影有多兴奋，而是这个提议来得太过突然，况且看电影一般都是朋友或者情侣之间才会选择的消遣方式，但他俩好像哪种关系都够不上。 　　算了，看就看吧，反正明天休假也不需要早起。 　　“你那什么表情，不会是连电影院都没进过吧。”顾晰转头瞪着他。 　　“不至于……”电梯门开了，严谨抢在前头走了出去，“我又不是火星来的。” 　　顾晰抬头看着放映表，一边往售票处走：“你想看哪一场？” 　　“我来买票吧……”严谨拉住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美团，“晚饭是你请的，这次换我请，APP上面有优惠还能自己选座。” 　　“那行……”顾晰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休息椅上，“你选片子吧，我都可以，再买个爆米花套餐。” 　　“要求还真多。”严谨在影片列表那儿划拉了一圈，发现近期上映的大多是文艺片，而且还是光看剧情简介就提不起兴趣的那种。 　　唯一让他有想法点进去的是一张看着挺吓人的海报。 　　恐怖宿舍？ 　　听名字就不怎么恐怖！ 　　穆雪是个狂热的恐怖片爱好者，在她的强烈推荐下，严谨看过的鬼片儿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什么《午夜凶铃》、《咒怨》、《招魂》、《僵尸》…… 　　东洋的西洋的新的老的都有。 　　但他还真没体验过在电影院的大屏幕上看鬼片是啥感受。 　　就它了…… 　　严谨选了八点开始的那一场，订座的时候所有位子都是空的，他挑了第五排正中间的两个座位，然后在付款页面加购了一个28块8的情侣观影套餐，两杯可乐和一桶爆米花。 　　情侣观影套餐…… 　　情侣？！ 　　什么鬼，就不能改成两人套餐吗？ 　　“选好了吗？”顾晰忙着在新手机上安装软件，头也没抬。 　　“嗯，八点开场，还得再等一会儿。”严谨不情不愿地把单给下了，在取票机里打好票，然后去服务台把那个套餐领了回来。 　　顾晰翘着二郎腿从他手里接了一杯可乐过去，喝了两口又转过头往他手里瞄了眼：“选的什么片子？” 　　“恐怖宿舍。”严谨把电影票递了过去。 　　“赶紧退了……”顾晰愣了两秒，冷着脸吼了一嗓子，“随便换个什么都行。” 　　“其他的不好看……”严谨被他吓了一跳，手里那桶爆米花差点儿给扔了出去，“你不是说都可以吗，不敢看恐怖片？” 　　顾晰的反应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但顾晰长得人高马大，打起架来更是勇猛无比，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会怕鬼。 　　“谁说我不敢看……”顾晰很不服气地瞪着他，不过这话说得明显没什么底气，“你他妈就是自己找虐，一会儿你要是害怕千万别抓我，小心老子抽你。” 　　“放心吧，我胆子大得很……”严谨笑了起来，“要不我看这个，你挑个别的看吧。” 　　“不用……”顾晰斜了他一眼，“我没你那么矫情。” 　　放映前十分钟，检票处的工作人员朝这边喊了几声，通知等候区的观众可以进场了，顾晰好像没听到似的坐那儿没动，严谨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 　　工作人员撕下票根，指了指左手边的通道：“5号厅这边直走。” 　　放映厅里空荡荡的，坐下之后荧幕上就开始放起了广告。 　　直到灭灯严谨才真正体会到惊悚的感觉。 　　整场电影就他们两个在看…… 第32章 　　恐怖片后遗症 　　片头放完，画面就转到了一个漆黑的树林里。 　　两女一男围着篝火正在露营，啰哩啰嗦聊了一堆废话，跟宿舍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接着就是一段很俗套的出轨戏，男主跟女主的闺蜜搞到了一起，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林子里卿卿我我，结果吻到一半就被抓了个现行。 　　严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接下来的剧情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一点悬念都没有。 　　那对狗男女失手把女主推下了山崖，然后连夜开着车逃离了现场。 　　这种情节放到二十年前还行，但0202年了还在炒冷饭，实在是让人无力吐槽。 　　难怪没人看。 　　“吃吗？”严谨把爆米花递了过去，半天也没得到回应。 　　他偏过头看了眼，顾晰的脸正对着大荧幕，透过明暗交替的光线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整个人都缩在了靠背里。 　　睡着了吗？ 　　才刚开场五分钟，这入睡速度也太快了吧。 　　严谨在他胳膊上轻轻推了一下，顾晰猛地一个哆嗦，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椅子上弹射出去，抓着扶手骂了句：“我操！” 　　“困了？”严谨犹豫了一会儿，“要不回去睡觉算了。” 　　“没……”顾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非常勉强地睁圆了眼睛，“刚才走神了。” 　　“吃吗？”严谨又把爆米花递了过去，这次倒是有回应，只是顾晰好像根本没往他这边看，伸手瞎摸了一通，在他手背上抓了好几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某种暗示。 　　放映厅里的冷气给的挺足，呼呼地吹着，感觉有种阴风阵阵的效果。 　　电影里的男主和女配搬进了一栋老宿舍，房号竟然是502。 　　第一天晚上，男主洗澡的时候就看到浴室的镜子照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 　　这个镜头一闪而过，还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音效。 　　顾晰的手瞬间伸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严谨的肩膀，本来也没觉得片子有多恐怖，这会儿倒是被他给吓着了。 　　影院的连锁反应果然不同凡响，一个不怎么好笑的喜剧片如果有人先乐出声，周围的观众都会不自觉地跟着一起乐。 　　同理，严谨吓得吼了一嗓子，顾晰紧随其后也吼了起来，两个大老爷们并肩齐吼的珍稀画面实在是有些丢脸，还好此刻没人围观。 　　不过这一招用来泡妞还是很不错的。 　　严谨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多数男生喜欢带女朋友去看恐怖片了。 　　碰到紧张刺激的情节，顺其自然的把人往怀里一搂，连牵手这个步骤都省了。 　　“你也太夸张了吧……”严谨笑着凑到顾晰耳朵旁边，“我又不是妹子，你要真想搂的话直说就行，用不着装模作样。” 　　“滚！”顾晰震惊了，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两秒，气冲冲地把手缩了回去，还刻意往另一边移了移，在两人中间空出了一段距离。 　　严谨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这句嘴。 　　你硬气，看你能撑多久。 　　男主接到了死去女友的电话，那头只有一串低沉的喉音，女配半夜看到白衣女人吊在窗外晃来晃去，在玻璃上砸出砰砰的响声，这些都是老鬼片拍烂了的桥段。 　　严谨波澜不惊地看着荧幕，时不时抓几颗爆米花扔进嘴里。 　　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顾晰的胳膊靠了过来，甚至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这是人在恐惧和害怕时最真实的反应，但现在让顾晰提前离场就相当于驳了他的面子，说不定还会闹得不欢而散。 　　犹豫了一会儿，严谨默默把他的手拉过来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又往他那边凑了凑。 　　顾晰愣住了，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严谨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荧幕，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事实上他还挺享受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脸皮很薄的人，今天算是彻底颠覆了过往的认知，原来为了占点便宜，他也可以如此的不要脸。 　　接下去的剧情只能用无聊两个字来形容。 　　概括起来就是女主掉下山崖后并没有死，宿舍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在装神弄鬼，还有一些场景是男主和女配做贼心虚所产生的幻觉。 　　国恐的精髓就是没有鬼，要不是一惊一乍的配乐，严谨估计得睡出猪声。 　　虽然还是能感觉到顾晰很紧张，但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至少没有再发抖，不过一直到影片结束他都搂得很紧。 　　亮灯的瞬间，他忽然抽回了手，然后笑着舒了口气：“操，也不怎么恐怖，看了半天原来都是人吓人，没劲。” 　　“是吗……”严谨勾了勾嘴角，从兜里拿出手机，一边点开微信一边往门外走，“要不我再介绍两部带劲的给你回宿舍看？” 　　“不用了……”顾晰赶紧跟了上来，贴着他的后背挤出了放映厅，“你他妈要是敢给我发什么奇怪的东西，老子立刻抽死你。” 　　就这么一部烂片竟然拍了将近两小时，走出商场已经十点多了。 　　这会儿路上没几个行人，一直走到宿舍楼下顾晰都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严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神经兮兮地左右张望。 　　上到二楼的时候，严谨刚往走廊里迈了两步就被他一把拽住了。 　　“你能不能……”顾晰说得十分艰难，声音堪比蚊子叫，“能不能去我房间睡？” 　　“啊？不太好吧。”严谨看到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就有些想笑。 　　他几乎可以百分之两百的确定顾晰怕鬼，其实这个拒绝有点儿口是心非。 　　但他上次已经和顾晰摊了牌，要是立马答应，难保不会让人觉得他别有用心。 　　就是别有用心。 　　“有什么不太好……”顾晰瞪着他，“你还怕我会非礼你不成？” 　　“不是……”严谨也瞪着他，“我是怕我会非礼你。” 　　顾晰不耐烦地咂了咂嘴，拉着他就往楼上走：“我不怕，反正你打不过我。” 　　进屋的那一刻，严谨忽然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顾晰消失之前没有把靠南面的窗户关上，目光所及之处都蒙了一层灰，几件衣服就那么随手扔在拧成一团的被子上，那天帮他换下来的床单枕套连位置都没挪动过。 　　严谨感觉心底萌生出的那点不要脸的想法顿时像被泼了一桶开水，直接给烫死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房间乱成这样你也好意思邀请别人来睡？”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顾晰点了根烟，往沙发椅上一靠，“反正你会替我收拾。” 　　严谨搓完抹布从浴室里走出来，一听这话立马就把抹布往桌上一扔：“你他妈自己擦吧，我累了不想动。” 　　“谨哥，我错了……”顾晰赶紧又摸了根烟递到他嘴边，还把打火机举了过来，“等我收拾完天都亮了，咱俩谁也别想睡。” 　　“这是最后一次……”严谨叼着烟吸了两口，冲他挥了挥手，“让开点儿。” 　　“好嘞。”顾晰嘎嘎笑了几声，然后走到窗台边站着。 　　忙活了能有一个小时才把屋子整理干净，严谨感觉腰酸背痛，做了两套舒展运动才稍稍缓过劲儿来，估计挨着床就能秒睡。 　　“你歇会儿，我先去洗个澡。”顾晰从柜子里拿了条内裤走进浴室。 　　门刚关上又给打开了，他探出脑袋往外看了看：“我开着门洗，你别睡着了。” 　　严谨的瞌睡顿时让他给笑没了：“行啦，你这胆子也忒小了。” 　　恐怖片最吓人的地方并不是观看的过程，而是看完之后，你会不由自主地把电影里所有闹鬼的场景都照搬到现实生活中来。 　　昏暗的楼梯间有鬼，浴室的镜子里有鬼，马桶里有鬼，衣柜里有鬼，床底下有鬼……他妈的四面八方都被鬼包围了。 　　莲蓬头溅起了一阵水花声，严谨撑在书桌前摸出手机。 　　还没来得及点开朋友圈，浴室里忽然传出一声嘶吼，一抬头就看到顾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窜了出来，靠在墙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严谨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人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竟然连浴巾都忘了裹。 　　“我我我看到……”顾晰脸色有些发白，说话都结巴了，“浴浴室里有……” 　　感觉像是被他传染了，严谨的神经都跟着绷了起来，也没心思再去欣赏眼前这具令人血脉喷张的身体，脱口问了一句：“有什么？” 　　顾晰顺了顺气，连贯地喊出了三个字：“有蜘蛛！” 　　“有啥玩意儿？”严谨的第一反应是他被吓蒙了，有些词不达意。 　　“蜘蛛……”顾晰重复了一遍，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操，好大一只！” 　　严谨愣了五秒钟，表情管理瞬间失控，冲他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毛病？看到蜘蛛都能吓成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怕的吗？” 　　顾晰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 　　“蜘蛛在哪儿？”严谨捡起床下的一只拖鞋走进了浴室。 　　“靠窗的角落里。”顾晰站在门口往里指了指。 　　严谨朝墙角扫视了一圈，上头确实扒着个黑点儿，细长的步足完全张开能有中号马克杯的杯口那么大，但也就是乡下老房子里常见的那种喜蛛，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举起拖鞋「啪」的一下拍了过去，当场就把蜘蛛给拍瘪了，尸体扔进马桶用水一冲，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二十秒。 　　“行了，接着洗吧。”严谨拿着拖鞋走了出来。 　　“谢谢。”顾晰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往身上看了眼，突然抬头瞪着严谨，“操！” 　　然后火烧屁股似的冲进了浴室。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在里头小声问了句：“你看到了是吧？” 　　“是……”严谨憋着笑回答，“上下左右前后都看光了。” 　　顾晰伸长脖子露出了半张脸，眼睛一直朝这边乱瞟，也不知道他在瞟什么。 　　严谨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裤腰以下的位置：“看个屁啊，就你刚才那两声鬼哭狼嚎，有反应也给你吓软了。” 　　“你大爷！”顾晰笑着骂了一声。 第33章 　　别怕，我在呢 　　上次顾晰问起自己看到他的身体有没有反应的时候，严谨说了一句「你又没果着」把他给堵了回去，没想到他竟然还记着。 　　顾晰刚才果着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观赏一个活生生的男人的果体，那点臭不要脸的想法这会儿又全都冒了出来，在脑子里横行无忌。 　　严谨站在窗台边点了根烟叼着，然后猛吸了两口。 　　冷静…… 　　他可不想几分钟之前才刚放出豪言壮语，转头就让顾晰看到尴尬且突兀的场面。 　　从五楼看出去视野很清晰，相比市中心，新城区少了一抹灯红酒绿，远处的楼房和夜色融为了一体，楼顶闪烁的航空障碍灯让人感觉有些孤单。 　　这座城市的繁华并没有带给他归属感，就像许多只身漂泊的人一样，在这里辛苦辗转仅仅是为了活着。 　　不一样的是他们有家可回，但严谨却没有。 　　“去洗洗吧……”顾晰穿了条裤衩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抽屉里有新内裤。” 　　“你的号我穿不了吧……”严谨回过神，把指尖燃尽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要不我回宿舍去拿套换洗衣服上来。” 　　“这都十二点了，你也不怕吵着别人睡觉……”顾晰仰面往床上一砸，侧过脸看着他，“要不你光着吧，我不介意。” 　　“我介意……”严谨叹了口气，从衣柜里拿了条长得很像睡裤的平角内裤，“你还有这种款式的？都没见你穿过。” 　　“废话，你见过才奇了怪了，我又不是超人，内裤还能穿在外面？”顾晰靠在床头玩着手机，似乎没把刚才坦诚相对的事儿放在心上。 　　严谨笑了笑，转身进了浴室。 　　上回塞进洗衣机里的衣服还原封不动的窝在那儿，他又给抱了出来，把身上的T恤和运动裤扔了进去，他有些怀疑顾晰是不是连电器都不会用。 　　这种动手能力一个人住还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冲完澡之后严谨反而精神了不少，穿着大裤衩回到卧室的时候，顾晰正盯着床单发呆，他犹豫了一会儿，往沙发椅那边走了过去。 　　“睡床上吧……”顾晰说，“那沙发太窄了，连腿都伸不直。” 　　“你是不是害怕啊？”严谨非常听话地走回床边，这种情况下如果继续坚持睡沙发实在是有点欲盖弥彰，而且他之前睡过一晚，不想再自己找罪受。 　　“让你睡就睡，费什么话。”顾晰指了指他。 　　五楼宿舍放的是两张一米五的双人床，严谨在另外一边躺下后，他俩几乎是肩并肩贴在了一起，而且床上只有一条毯子，这种肌肤相亲的姿势让他倍感煎熬。 　　“平时也没觉得你这么胆小。”他得找点话题缓解一下。 　　“很奇怪吗？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顾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往旁边偏了偏头，“主要是刚看完恐怖片，忍不住就会瞎J8联想。” 　　“那蜘蛛跟恐怖片有什么关系？”严谨听笑了。 　　“我也不是光怕蜘蛛，只要比苍蝇个头大的昆虫我都怕。”顾晰说得很坦然。 　　“哦……”严谨笑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哦……” 　　“你哦个屁啊……”顾晰看着他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打算到处去宣传？” 　　“没……”严谨捂着嘴，侧过身背对着他，“我现在知道你的弱点了，下次咱俩再动手，我就抓只蟑螂啊螳螂什么的往你身上扔。” 　　“你敢！”顾晰也跟着笑了起来，“幼不幼稚。” 　　这会儿瞌睡终于杀回来了，严谨看了眼床头的开关，伸手往上一拍，房里的灯顿时灭了，灯灭的同时，他发现床垫跟着颤了一下。 　　没过多久，顾晰就往他这边靠了过来。 　　严谨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些发痒，并且顺着皮肤不断向内渗透，一直麻到了心尖儿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顾晰的这句话确实叫人无法反驳，严谨觉得自己也不例外，他害怕面对那些过往，还有毫无征兆的失去。 　　“你睡着了吗？”顾晰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要不再聊会儿？” 　　“都几点了，你不困吗？”严谨继续背对着他。 　　“要不把灯打开吧……”顾晰说，但他说完依旧蜷着身子没动，“关了灯屋里太黑了。” 　　“不……”严谨果断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开着灯我睡不着。” 　　“那你给我讲个笑话吧。”顾晰靠得更近了，胸口和他的后背几乎黏在了一块儿。 　　“闭嘴睡觉！”严谨离床沿也就不到十公分，随时都有滚下床的风险，“你他妈睡过去点儿，我都快被你挤下去了。” 　　“操！”顾晰啧了一声，气冲冲地转过身，面朝窗户侧躺着。 　　他俩中间拉开了一条缝，冷气顺着缝隙往里钻，严谨顿时觉得空落落的。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过了一阵，他感觉到毯子有些细微的抖动，而且频率还有点儿高，就跟打摆子似的。 　　严谨这才反应过来，顾晰在发抖。 　　这种颤抖他很熟悉，只有在惊恐和慌张的时候才会出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恐怖片后遗症？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被国恐吓成这样。 　　严谨转了过去，犹豫了能有两分钟，抬起胳膊从身后搂住了他。 　　顾晰抽了口气，猛地绷紧了身子，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瞪得老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 　　“睡吧，我在呢。”严谨收紧胳膊，把他往里拉了一把。 　　这一拉并没使劲儿，顾晰却非常配合地挪了过去，从脖子到大腿都能感受到严谨的温度，这种温度让他觉得很踏实。 　　之前在电影院里他就有过同样的感觉。 　　除了老妈和林熠，顾晰没有搂过其他人，更不可能让任何人像现在这样搂着他，过于亲密的接触会让他产生本能的排斥。 　　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竟然让他整个人有些发软，就像托在头顶的那块千斤巨石瞬间卸了下来，这种轻松使人昏昏欲睡。 　　我在呢…… 　　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了。 　　林熠和严谨果然是亲兄弟。不，他俩是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 　　顾晰没再说话，呼吸也渐渐放缓了，几分钟之后严谨听到了他轻微的呼噜声。 　　太困了…… 　　在看到顾晰赤身果体从浴室冲出来的震撼画面后，心里邪恶的小火苗时不时就有燎原的势头，可还没来得及干点什么就被瞌睡扑成了一缕烟。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严谨依旧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睡得还算老实。 　　左手被压得有些发麻。 　　顾晰翻了个身，面向这边趴着，把他之前搂过去的那只手压在了下面，只是压着他的部位实在是让人羞于启齿，放平的手背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尴尬。 　　严谨在抽手和维持现状之间徘徊了能有五分钟。 　　左手正在一点点的失去知觉，估计再过不久就得送去医院截肢了。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抽手，如果动作够快，应该不至于把顾晰惊醒，他屏住呼吸，肩膀带着胳膊用力往外一拽。 　　抽出来了…… 　　举着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放下，顾晰顿时睁开了眼睛，同时以惊人的速度抓住他的手腕向下一拧，这个擒拿非常潇洒帅气，一看就是练过的。 　　“疼疼疼！”严谨被他拧得转了九十度，脸埋在枕头里闷声喊着，“放手！” 　　顾晰松了点劲儿，继续抓着他的手，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刚才在干嘛？” 　　“我什么也没干！”严谨侧过头吼了一嗓子，“你压着我手了，我他妈要是真干了点儿什么还不得让你给打死啊？” 　　“不可能，我感觉到了。”顾晰叹了口气，然后放开了他。 　　严谨揉着手腕坐了起来，冲他瞪了一下眼睛：“你感觉到什么了？” 　　“你是不是偷摸我了？”顾晰低头看了眼，“我操，小小晰被你吵醒了。” 　　“你他妈要脸吗……”严谨有些哭笑不得，“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我偷摸，而且你的小小晰一直醒得比你早。” 　　他瞬间想起自己把顾晰带回出租房的那天早晨，他也是这样精神抖擞。 　　“特别大！”顾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你是不是很羡慕啊？” 　　严谨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掀开毯子下了床，穿好衣服走进浴室。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九点多，食堂的早点肯定是吃不上了。 　　洗脸刷牙的时候，顾晰又在外面哼起了那首《大眼睛》，严谨含着满嘴牙膏沫子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有点红。 　　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奇妙的烦躁，虽然他刚才确实什么也没做，但对于心理有点鬼的人来说，顾晰的指控就跟抓到他干坏事的现场差不多。 　　特别大…… 　　自从看到顾晰瑟瑟发抖可怜巴巴的样子之后，他短暂地忽略了顾晰原本就不是个正经人的事实，如果比谁更不要脸他显然不是顾晰的对手。 　　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昨晚那个劲爆的画面。 　　是挺大的…… 　　啧…… 　　想什么呢！简直无药可救。 　　严谨抱起上次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和脏衣服一起塞进洗衣机里，然后调好程序才重新走回了卧室，他本想教顾晰操作一遍，最后还是放弃了。 　　洗衣机的每个按钮下面都有中文，这种傻瓜式的操作实在没什么好教的。 　　顾晰从购物袋里拿出那台银色的苹果手机递了过来：“送你的……” 　　“啊？”严谨一脸震惊地看着顾晰，“我不要，你拿去退了吧。” 　　昨天顾晰说要给他也买一台的时候严谨就直接拒绝了，没想到这人转了个弯又绕了回来。 　　说实话，这礼送得有点莫名其妙，难道就因为自己替他收拾过几次房间？ 　　总得有个原因吧。 　　但严谨没好意思问，就算问了，估计以他的脑回路也不会给出什么正常的答案。 　　“不……”顾晰有些生气，把盒子强行塞到他手里，“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要拿去退了还是直接扔了，你自己决定。”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严谨盯着没拆封的新手机愣了半天。 　　扔了肯定不可能，这可是花了一万多买的，就算是一百多他也舍不得扔，退掉好像也不合适。 　　虽然挺缺钱的，但毕竟是顾晰送的，把人家送的东西拿去折现这叫什么事儿。 　　犹豫了一会儿，严谨还是决定收下，换上电话卡之后他就彻底懵了。 　　激个活都这么费劲！ 　　“一会儿不要，一会儿又要了，虚伪！”顾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估计看了挺长时间，忍不住伸手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行了，你得先注册个AppleID才能装软件。” 　　“什么滴？”严谨继续懵。 　　顾晰叹了口气，接过手机飞快地戳着，耐心地给他讲解各种功能。 　　“都弄好了？感觉挺麻烦的。”严谨拧着眉抱怨了一句。 　　“首次设置会复杂一点，之后就不用管了……”顾晰笑笑，“你确实比较适合老人机。” 　　严谨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苹果手机确实挺好用的，低头看一眼就能解锁，而且任何APP基本上都是秒开，那台用了五年的旧机器连浏览个照片都有可能直接卡死。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只是这么贵的东西用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刚把微信登上去就收到了穆雪发来的消息。 　　-小谨子，一会儿来本宫店里坐坐。 第34章 　　一波三折的道贺 　　那家取名「简意」的男装店是穆雪一大学同学开的，据说里头卖的都是原创设计。 　　穆雪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说服父母拿了好几万给她入了个股，这丫现在也算得上是个正儿八经的小老板了。 　　其实严谨本来上个星期休假就打算过去看看的，但穆雪临时去了外地的工厂验收新款秋装的样版，所以只能推到这周。 　　要是没收到消息，他差点儿就把这事给忘了。 　　严谨刚抬起头就发现顾晰正在旁边盯着他的手机，嘴角挂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赶紧退出微信，打开了外卖软件。 　　“早点你想吃什么，我点个外卖。”严谨手指往下划着，竖起耳朵等他回答。 　　“不用了……”顾晰从柜子里拿了套衣服穿上，“咱们去外面吃吧。” 　　“我今天约了朋友……”严谨有些为难，“一会儿帮你把衣服晾了我就得出去。” 　　收下顾晰送的手机后，他就没办法再以债主的身份自居了，换了之前他完全不需要解释，饭也吃了，觉也睡了，这个时候自然是各回各家了。 　　拿人家的手软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跟你一起去……”顾晰接得还挺顺，“反正我也没啥事儿。” 　　“不是……”严谨愣了愣，“我的朋友你又不认识，你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个要求严谨有些不能理解，他并没有把自己和顾晰在物流中心再次相遇这件事情告诉穆雪，上次听说他被揍的时候，穆雪还想找人把顾晰给收拾了。 　　不知道他俩要是见了面会不会打起来。 　　“我觉得挺有意思啊……”顾晰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所有人一开始都不认识，见了面聊两句不就熟了吗。” 　　严谨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反驳：“那行吧，我朋友和她同学一起开了个服装店，就在火车站旁边那家地下商场里头。” 　　洗衣机发出了一声提示音，他赶紧走进浴室把洗好的衣服抱了出来。 　　顾晰靠在床头看着严谨在阳台上忙活，感觉心里挺暖的。 　　对于他的过去，顾晰想要了解得更多，他读书那会儿成绩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过，他姑姑对他好不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这些不方便直接问出口的问题，严谨的朋友那儿肯定都有答案。 　　顾晰开车挺猛的，从园区过去只花了半小时，红色POLO硬是被他开出了法拉利的感觉，严谨闭着眼睛缩在副驾上，好几次都差点儿被车子的急起急停颠得吐出来。 　　不过顾晰没有路怒症倒是让人挺意外的。 　　停好车之后，他往斜对面的电梯间走了过去。 　　停车场在负一层，右边就是商场的入口，严谨指着感应门喊了一嗓子：“你走错了，从这儿可以直接进去。” 　　“你是第一次来吗？”顾晰转头看着他。 　　“是啊……”严谨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有标识，跟我第几次来有什么关系？” 　　顾晰叹了口气：“你这情商是不是有点感人啊？第一次去朋友开的店里至少也得买束花吧，两手空空像什么样。” 　　“哦……”严谨非常服气地点了点头，“我不太懂这些。” 　　他没钱开店，之前也没机会出席这种场合。 　　顾晰看着大大咧咧，没想到心思还挺细腻的，说不定经常给妹子送花，都送出心得了。 　　地下商场的上面是条商业街，属于老城区开发得比较早的那一批，统共就三层，临街的铺面都被各种小吃和奶茶店占领了。 　　几年前这里也进驻过不少大卖场，但随着新建的购物中心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知名品牌陆续搬迁，来这逛街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还好开发商及时调整策略，把这片儿打造成了特色小吃街，再加上地段靠近火车站，许多外地游客都会慕名前来打卡，竟然奇迹般地焕发了第二春。 　　一出电梯严谨就闻到了浓郁的孜然味和肉香味，前面十几米的地方就是一家卖火爆鱿鱼的小店，刚吃完早点这会儿感觉又有点儿饿了。 　　“这里有卖花的店？”严谨问，“油烟味这么大，花都要给熏死了吧。” 　　“你懂个屁……”顾晰沿着街往里走，“来这溜达的大多是小情侣，想要搞点浪漫还不得送个花什么的，谁会错过这么好的商机。” 　　严谨「哦」了一声，偏过头笑了起来。 　　你很懂嘛…… 　　肯定经常给妹子送花。 　　街尾的咖啡吧旁边果然有家花店，一个小姑娘正拿着个喷壶在橱窗后头忙活着，看到他俩推门进去立马笑着迎了过来。 　　“欢迎光临……”小姑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看着顾晰问了一句，“买花送男朋友吗？” 　　这是顾晰第二次碰到有人把严谨误认为是他男朋友了，而且这姑娘神色还挺淡定的，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没有上回那么尴尬，但他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自从知道严谨是同性恋以后，感觉自己和他就被强行凑成了一对，好像不承认都有点儿对不起观众似的。 　　难道基佬气质也会传染？ 　　“不是不是……”严谨连忙摆摆手，“我们要去朋友店里道贺，想买束花送给她。” 　　他看得出来顾晰有些不自在，对于一个直男来说，没有夺门而逃就已经是修养极好的表现了，解释工作还是得自己来做。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小姑娘一脸不好意思，赶紧转开了话题，“新店开业的话可以送百合、太阳花、红掌、剑兰，这些花都挺合适。” 　　严谨没买过花，这会儿看着一桶一桶的花束整个人都懵了。 　　除了百合，小姑娘说的那些个品种他都不认识，就觉得店里香气很浓，熏得人直犯晕。 　　“选玫瑰吧……”顾晰清了清嗓子，“你朋友不是女的吗，女人都喜欢玫瑰。” 　　“也行……”小姑娘拿出手机点开了相册，“红玫瑰还有幸福美满、红红火火的寓意，经常用来做开业花篮，我这儿有图片，两位可以挑个款式。” 　　屏幕上全是红彤彤的花骨朵，严谨凑过去看了眼，就看出个形状和数量上的差异，感觉都差不多，也没啥好挑的。 　　顾晰指了指相册里一个心形的花束：“就这个吧。” 　　“好的……”小姑娘笑着走到装玫瑰花的桶旁边，“您要几支呢，做生意的人比较考究，数字里最好带个八，比如十八二十八都可以。” 　　“那就……”顾晰想了想，“六十八吧。” 　　严谨张了张嘴，半天没说话。 　　六十八支玫瑰扎成的花束那得有多大啊。 　　小姑娘动作娴熟地坐在角落里包花，暗红色的包装纸和粉纱在她手里一卷一折，层层叠叠绕绕了几圈，最后用绸带在底部绑了个蝴蝶结。 　　确实挺漂亮的，她把花抱过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递给了严谨。 　　没完了是吧。 　　严谨不情不愿地接了过去，这束花的直径都能赶上一个小号茶几了，而且死沉死沉的，他得两只手捧着才行。 　　小姑娘又给解释了一下六十八朵玫瑰的花语，大概意思就是一路发、财气逼人什么的，都是些大吉大利的好话，接着报了个半买半送下次再来友情折扣价，三百六。 　　顾晰二话不说就扫码付了钱，连价都没讲。 　　从花店出来往回走的时候，严谨一路「享受」着四周行人最高规格的注目礼，还有几个学生打扮的妹子举着手机对准他俩一通连拍。 　　他几乎能想象出自己在照片里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不过顾晰倒是没什么过激反应。 　　地下商场都是隔成单间的铺面，一排连着一排，通道纵横交错画了无数个田字，正门的扶梯下来是个天井，男装都在右边的A区。 　　穆雪和她同学开的那家店位置还不错，下了扶梯就能看到，门头用的是黑底白字，跟店名一样，非常简单大气。 　　上午不是客流高峰时段，商场里有些冷清，透过橱窗一眼就瞧见了正在收银台后面玩手机的穆雪，化了个淡妆，穿得也更洋气了。 　　“做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了……”严谨捧着花走进店里，“从女侠变女王了。” 　　“你怎么才……”穆雪立马抬起了头，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来……” 　　严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身后的顾晰，连忙给她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同事，顾晰。” 　　“你好，我叫穆雪，严谨的闺蜜。”她笑着走了过来，从头到脚把顾晰打量了一遍，然后看向严谨手里的心形玫瑰花，“挺神速的，这么快就找男朋友了。” 　　顾晰瞪大眼睛僵在了原地，招呼都忘了打。 　　「男朋友」三个字这两天出现的实在是过于频密，他甚至连澄清的欲望都没了，等等，穆雪也知道严谨喜欢男人吗？ 　　难道他已经公然出柜了！ 　　这似乎不太可能。 　　严谨平时很少和人说起自己的私事，而且他也不像这么张扬的人。 　　不过既然他能把这个秘密告诉穆雪，至少证明他俩的关系还不错。 　　“你别瞎说……”严谨把花递给穆雪，“这是送给你的，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谢谢，本宫没白疼你……”穆雪把花接了过去，凑到他耳边小声问，“这小哥长得挺帅的，真不是你男朋友？” 　　“真不是……”严谨叹了口气，跟着小声回了一句，“他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少爷。” 　　穆雪愣了能有十秒钟才反应过来：“什么？竟然是他！” 第35章 　　临时拉夫做模特 　　穆雪这一嗓子把严谨彻底给喊懵了。 　　他看了眼旁边一脸莫名其妙的顾晰，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担心穆雪会不会直接把花抡到顾晰头上的时候，穆雪忽然开口了：“那你们还挺有缘分的，别都站着了，过来坐吧。” 　　严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试衣间旁边的休息区坐了一会儿，穆雪倒了两杯果汁往桌上一放，举起手机来回走了两圈，然后从不同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你俩挺上镜的……”她挑了挑眉毛，挨着严谨坐了下来，“帮我拍几张宣传照吧，我放到朋友圈和微博里做个推广。” 　　“我？”严谨震惊了，他的相册里连一张自拍都没有，这个要求好像有点太难为他了，“你说的是那种在摄影棚里拍的平面照吗？” 　　“不用那么正式……”穆雪从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台单反，“在店里换几套衣服随便拍两组就行，如果反响不错再进棚。” 　　“这才是你叫我来坐坐的真实目的吧……”严谨斜了她一眼，“抠门精，连个模特都舍不得请，你觉得我们能行吗？” 　　“这一季的新款有三个系列，本来只打算让你帮我拍其中一个……”穆雪转头看了看顾晰，“没想到你还带了个大帅哥过来，正好一次拍全了。” 　　顾晰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严谨非常生硬的转了个话题：“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会想经营男装店呢，做女装不是更轻松点吗？” 　　虽然并不擅长，但帮忙拍几张照片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他没办法替顾晰做决定，毕竟顾晰帮或者不帮都无可厚非。 　　穆雪是个自来熟，哪怕是面对刚认识的人也能把请求说得如此坦然，严谨了解她的个性，所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顾晰会不会介意就不好说了。 　　“轻松个屁！”穆雪往沙发上一靠，“女装款式多，过季快，洗个货都能把人洗吐血，而且有些女顾客太他妈难伺候了，试几身衣服发个朋友圈就走人，实体店都成她家衣帽间了，好衣服嫌太贵，便宜的又嫌质量差，哪有男顾客那么爽快。” 　　“好像是这么回事……”顾晰听乐了，“你那个宣传照想要怎么拍？” 　　严谨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是答应了吗？ 　　感觉有些意外，顾晰长得就不像个好相处的人，平常对其他同事总是一副不愿搭理的冷面孔，谢洋也说过他不爱管别人的闲事。 　　他同意帮忙难道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吗！ 　　此刻是否应该感动一下？ 　　“秋款的三个主题风格分别是漠、光、涩……”穆雪不急不慢地介绍着，“光的主题我想让小谨子来拍，你比较适合拍摄漠这组服装，涩的话需要你俩一起完成。” 　　“末？世界末日的末吗？”严谨觉得这几个名字都挺奇怪的，“怎么还有「色」这种风格，不会是要我们拍果照吧？” 　　“老娘开的又不是牛郎店……”穆雪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漠是冷漠的漠，涩是青涩的涩，这三个字分别代表了成熟、休闲和青春，懂了吗？” 　　严谨顺着她的讲解扫视了一圈。 　　店里采用的是简约现代风的装修设计，顶上的吊灯就是三根横竖交叉的细长铁管，两端装了灯泡，桌椅和货架用的都是原木，三面墙的颜色各不相同。 　　黑色那面陈列的是主打黑白灰成熟风的衬衣和西服。 　　白色那面要明亮许多，一眼看过去有明黄色和宝蓝色的T恤和卫衣。 　　收银台后面的灰色水泥墙上挂着一排卡其色的针织衫和外套。 　　严谨很喜欢这种风格鲜明的陈列手法。 　　不得不说穆雪的眼光还是挺准的，让顾晰来诠释那组成熟风的男装确实更加适合，如果换成他来穿「漠」，估计真会穿出世界末日的感觉。 　　“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来安排吧。”顾晰喝完杯子里的果汁，起身走到货架前。 　　“你的发型很OK，换好衣服就能拍了……”穆雪从架子上取了一套黑色西装递给他，“穿多大码的鞋，我给你找一双。” 　　“43码……”顾晰看了一下衣服的尺码，走到试衣间门口又问了一句，“里面光着吗？” 　　“不好意思，我忘记给你拿内搭了……”穆雪找了双咖啡色的亮面皮鞋，顺手拎了件白衬衣递给他，“先拍这套吧。” 　　顾晰接了过去，掀开帘子进了试衣间，并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严谨稍稍松了口气，但又觉得这样的顾晰有些陌生。 　　或许是自己对他的了解太过片面，也可能根本谈不上了解。 　　几分钟之后，顾晰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严谨看过去的瞬间就愣住了。 　　那套西服非常合身，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宽肩窄腰，裤管裹着两条笔直的大长腿，原版西裤一般人穿上都会稍稍偏长，他却连裤脚边都不用卷。 　　“扣子要扣上吗？”顾晰扯了扯衣摆。 　　“不用，你站这边儿……”穆雪满意的欣赏了一阵，然后把他拉到收银台后面的背景墙旁边，“先拍两张站着的。” 　　“姿势有什么讲究吗？”顾晰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拽着西服的门襟，眼睛看着斜下方，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非常棒，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穆雪立马举起单反按了几下快门，“冷漠高傲、放荡不羁，再换个姿势。” 　　顾晰微微侧过身，双手插袋，余光瞟了镜头一眼，这个眼神非常冷漠，简直可以把人瞬间冻成个冰坨子，有种强烈的距离感。 　　穆雪连声叫好，快门又是一阵咔嚓。 　　接下来这套偏商务休闲风，浅蓝色的桑蚕丝衬衫搭配白色休闲裤，衬衫是略贴身的那种，顾晰穿上之后能一眼看出流畅而不浮夸的肌肉轮廓。 　　他双腿分开坐在皮质沙发椅上，身子微微前倾，左手捏着衣领下方的第二颗扣子，领口处露出了一小截锁骨，右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低着头朝这边抬了一下眼。 　　这个眼神杀气很重，仿佛散发着难以驯服的兽性，同时又带着几分撩人的挑逗。 　　爆棚的荷尔蒙几乎快要冲破镜头倾泻而出。 　　严谨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感觉心跳一直在往上狂飙，太阳穴也跟着蹦得厉害。 　　顾晰很会耍帅，随便一个定格都那么浑然天成。 　　真想把他推到墙上亲一口。 　　啧……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想法。 　　严谨在起起伏伏的情绪里煎熬了一个多小时，上午的拍摄终于结束了。 　　这会儿刚到饭点，穆雪意犹未尽地放下单反，拿出手机点了几个菜：“辛苦了，今天就我一个人看店，没办法出去吃了，改天我再请你们吃顿好的。” 　　“不用这么客气，就是换两套衣服而已……”顾晰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以前也没有这样拍过照，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有兴趣转行吗？”穆雪给他又倒了杯果汁，捧着相机点开了回放，“你镜头感很好，比有些专业模特还强，只要你愿意，肯定非常抢手。” 　　严谨满怀期待地看了过去。 　　比起物流中心的工作，不管是外形条件还是收入水平，顾晰都更适合模特这个行业。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这种与生俱来的优势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但他此刻其实挺矛盾的，出于私心他并不希望顾晰离开，哪怕他俩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或许顾晰是比朋友更特别的存在。 　　“还是算了吧……”顾晰笑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只适合友情客串，要真把这个当工作，估计坚持不了几天就干不下去了。” 　　听到这句答复，严谨悄悄舒了口气。 　　午餐是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虽然不是什么大菜，但穆雪点的这家口味还不错，至少顾晰这位挑剔的「少爷」吃得挺开心的。 　　下午先拍摄的是严谨客串的「光」这个主题。 　　穆雪收拾完桌子就把他拎到了试衣镜前面，拿起风筒在他头上呼呼地吹了半天，然后举着个小罐子前后左右一通狂喷。 　　起码喷了能有小半瓶，香腻腻的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 　　“怎么感觉跟被雷劈了一样啊。”严谨看了眼镜子，立马伸手往头上抓。 　　“别乱动！”穆雪吼了一声，赶紧拽住了他的手腕，“哪就被雷劈了，帮你吹蓬松了一点，拍平面都得做造型呢，我只是随便弄了一下。” 　　严谨拧着眉又看了一会儿。 　　其实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顶上的头发略微斜向左边，刘海一缕缕往前飞着，看着还挺有范，只是他自己不太习惯。 　　“先试试这套……”穆雪拿了件明黄色的宽松版针织衫和一条膝盖破洞的藏青色牛仔裤过来，又在柜子里给他找了双小白鞋，“这面墙的衣服都是休闲假日风，我想拍出很阳光的感觉，小谨子，你的表情给我控制一下，别丧着个脸了。” 　　“我尽量吧。”严谨叹了口气，拎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掀开帘子的刹那，穆雪靠在墙边发出了一阵狂笑。 　　“这是给巨人穿的吧？”严谨一脸尴尬地挪到试衣镜前。 　　这件针织衫的领口很宽，边缘都挂在了肩胛骨上，袖子齐平虎口，最夸张的还是衣摆，两边开了个叉，屁股都给遮了一半。 　　什么狗屁设计，当上衣穿嫌太长，当裙子穿又太短。 　　“你能别这么土吗？”穆雪笑着走了过来，帮严谨把前摆扎进裤腰里，“这叫oversize，就得穿出慵懒随意的感觉。” 　　给她整理了一下确实正常多了，至少看着没那么别扭。 　　顾晰叼着烟靠在沙发上，半天也没移开眼。 　　哟，衣架子不错嘛。 第36章 　　尴尬的拍摄 　　这是顾晰第一次看到严谨认真打扮的样子，竟然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虽然他平时穿的衣服谈不上有多土，但也挺中规中矩的，跟高中生会挑的式样差不多，这会儿乍一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阳光？ 　　严谨身上确实具备这样的气质，至少顾晰能感觉得到。 　　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从小就不受「父母」待见的人还能顶得住阴暗的侵蚀。 　　他的眼神和笑容是干净的。 　　不含杂质，透着光彩。 　　这种光彩就像是迷茫中的一盏灯，带着希望，让顾晰忍不住想要走得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一旦见过就不想再回到混沌中去了。 　　这是他爽快地答应帮忙拍摄宣传照的主要原因，说不定能借这个机会从穆雪那里了解到更多关于严谨的过去。 　　非主要原因是他觉得很新奇，就想拍着玩儿。 　　“把这个背上……”穆雪从货架上拿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递了过去，皮革材质，款式和书包很像，“背一边儿就行了，又不是去上学。” 　　“这样行吗？”严谨把背包挂在左肩上，对着镜头有些手足无措，两胳膊折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搁哪儿，最后直接插在了腰上。 　　顾晰转过脸笑出了声。 　　看得出来严谨不常拍照，尤其是这种需要摆拍的平面照，感觉像是让一个小学生去做微积分的试卷，对他来说难度系数似乎太高了点。 　　“你这是要出去骂街吗……”穆雪把单反往沙发上一放，亲自上阵指导，“右手插裤兜，对对，左手抓着背包的肩带，抓上面一点儿，好，眼睛看顾晰那边。” 　　严谨跟个木偶一样被她摆弄了一阵，等到穆雪举起相机时，脸上的笑容早没了。 　　他看过来的时候，顾晰正努力憋着笑，感觉快要压不住了，只好赶紧喝了口果汁，结果下一秒就被呛到了，弯着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严谨瞪了一下眼睛，接着就被他逗乐了。 　　“很好，再来一张。”穆雪立马按下了快门。 　　整个人松弛下来后，严谨的动作自然了不少，虽然他依旧不会摆pose，但那种真实反而比任何强行凹出来的姿势更加动人。 　　仿佛被他爽朗的笑容所感染，顾晰顿时觉得心情也跟着往上一扬，直到严谨抱着衣服走进试衣间才回过神来。 　　第二套有点儿偏运动风，宝蓝色的圆领卫衣和浅灰色的束脚裤，颜色很亮眼，严谨换了双牛仔面料的高帮帆布鞋。 　　穆雪帮他把衣袖往上勒了一截，裤脚塞进鞋帮里，这身行头配上他那张看着很显小的脸，瞬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有了之前的拍摄经验，穆雪刻意让严谨不用看着镜头，身体斜靠在背景旁边的大白墙上，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能极大程度地减轻他的紧张感。 　　顾晰跟着他的视线移了过去，叼着烟冲他抛了个媚眼。 　　严谨撸了撸袖子，勾起嘴角朝这边挑了挑眉毛，笑容里竟然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穆雪赶紧又是一通抓拍。 　　这件卫衣的正面除了胸前的一枚LOGO外没有其他图案，最大的卖点就是背后那块手指比心的白色贴布绣。 　　穆雪拿了把椅子放到背景墙前面，严谨分开双腿背对镜头坐着，胳膊伏在椅背上，偏过头露了个侧脸，余光向后瞟了眼。 　　这个背影杀真他妈绝了。 　　顾晰特别喜欢这张，从兜里摸出手机偷偷点了两下相机快门，一时大意忘了调成静音模式，手机接连「咔嚓」了两声。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照片我处理完以后会发给你们的……”穆雪笑了笑，“最后一个主题需要你俩一起拍。” 　　“冷漠和阳光我倒是能理解……”严谨转身看了眼顾晰还举在手里的手机，拧着眉问了句，“这个青涩要怎么表现？” 　　“青春校园，还有……”穆雪笑嘻嘻地盯着他俩，“男男CP。” 　　严谨一脸震惊地瞪着她，O着个嘴说不出话来。 　　他不太明白好好的青春校园为什么要硬扯上男男CP，如果穆雪是想要把他和顾晰撮合到一起，未免也太过用心良苦了。 　　其实严谨倒是挺乐意，毕竟自己对顾晰是有想法的，但这个要求提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顾晰会不会觉得这是她俩早有预谋的一场骗局。 　　预谋个屁，是他自己要来的。 　　“男男CP……”顾晰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很艰难地问了句，“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们搂个脖子接个吻什么的吧？” 　　“可以吗？”穆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当然最好不过了。” 　　顾晰愣了能有五秒钟，默默地把脸转到了一边。 　　“女侠，你拍男……你拍这种的谁会想看啊？”严谨赶紧打了个圆场，“你们店的客群都是男性，应该会很反感吧？” 　　“这你就错了，你知道近两年最火的电视剧是什么类型吗？”穆雪眉飞色舞地解释着，“双男主耽改剧啊，店里的老顾客有四成是女性，两成是同志，她们对男男CP的狂热程度就跟嗑了药一样。” 　　严谨捏了捏眉心，感觉无言以对。 　　“只要牢牢抓住这群人的眼球，我就有百分之六十的顾客复购率……”穆雪掰着手指头数着，“而且那些跟我一样高举腐女大旗的妹子肯定会来给她家男人也添置一套。” 　　“想法是挺好的……”顾晰在头发上扒拉了几下，“不过腐女应该只是单纯喜欢看别人搞基，谁会希望自己家里那位是同性恋，再说你那四成直男顾客也未必能接受。”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拍那种太出格的照片，就表现个意境。”穆雪说。 　　她在架子前面转了几圈，选了两套款式看上去差不多的衣服递了过来。 　　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顾晰已经换好了，严谨看看他，又瞅瞅自己。 　　我操，这是情侣装吧！ 　　上衣搭配的是中袖圆领T恤，颜色倒是挺青春，顾晰那件是粉蓝色，左胳膊上有两条白色横杠，他这件是粉红色，杠在右边，裤子是同款的黑色运动裤，不过这鞋—— 　　怎么是两双毛绒拖鞋？ 　　情侣居家服？！ 　　拍摄道具「椅子」再次登场，穆雪指着严谨说：“小谨子坐下，腿叉开，顾晰你去他身后半蹲着，对，然后从后面搂着他……” 　　严谨吃惊地转过头，顾晰刚蹲好马步，听到这一通指挥顿时就僵住了，姿势非常滑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练把式。 　　“不是……”严谨有些尴尬地看着穆雪，“一定要搂吗？” 　　“要的要的……”穆雪继续指点江山，“连胳膊一起搂。” 　　僵了能有十秒钟，顾晰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这个拥抱有点空，严谨发现顾晰的胳膊是悬着的，刻意和他的身体之间留了一条缝隙。 　　“这也太假了吧，能搂紧一点吗？”穆雪很不高兴地放下了相机，“顾晰，你把头伸到他右肩膀旁边，你俩得脸贴着脸。” 　　“我操。”顾晰小声骂了一句，半天也没动。 　　严谨感觉到顾晰的呼吸扑到了他脖子上，像拉长的叹气，在皮肤上带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要不……”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顾晰非常敬业地收紧了胳膊，跟着脸就贴了上来，要不是嗓子眼儿太窄，这会儿小心脏能把满口牙给崩了。 　　“就是这个感觉……”穆雪赶紧举起单反吼了一句，“你们两个给我笑。” 　　顾晰笑没笑他不知道，严谨没敢回头去看，拼尽全力扯了扯嘴角，估计这个表情挺狰狞的，至少不会太自然。 　　令他意外的是穆雪似乎很满意，直接就给通过了。 　　又换了几身差不多感觉的情侣装，不过导演穆没有再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都是些勾肩搭背或者说悄悄话的场景。 　　最后拍摄的那套大概是「涩」这个系列里唯一比较正经的衣服。 　　同款的深咖色九分裤和白衬衫，严谨拿到的外套是件杏色针织开衫，顾晰的是卡其色亚麻西装，两件外套右胸口都有一枚类似校徽的刺绣。 　　“顾晰，你把这个系上……”穆雪在柜子里翻出一条纯黑色的窄版领带递给他，“衬衫扣子解开四颗，不，解开五颗。” 　　“我不用系吗？”严谨随口问了一句，朝顾晰那边看了过去，然后立马闭上了嘴。 　　解开第五颗扣子后，顾晰皱起了眉头，敞开的门襟下面露出了第一排腹肌，严谨想不明白都脱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系领带。 　　“小谨子，你把他的领带松开点儿，挂在衣领上就行……”穆雪说，“然后揪住那两根带儿往自己跟前拉，不够近，再近一点。” 　　严谨把一脸错愕的顾晰又往这边拽了拽，他比顾晰矮半个头，这会儿仰着脸就能行个碰鼻礼了，实在经不起这种近距离的定力测验。 　　顾晰的睫毛很长，微微上翘。 　　顾晰的喉结很明显，刚才动了一下。 　　顾晰的胸膛很结实，线条饱满。 　　顾晰的腹肌绷得很紧。 　　操！不能再往下看了！ 　　“小谨子，抬头！”穆雪举着相机吼了一嗓子，“顾晰，你别瞪他，保持吃惊的表情。” 　　什么？被瞪了？ 　　严谨吓了一跳，赶紧把头抬了起来。 　　顾晰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用惊讶和无辜的眼神盯着他，鼻子里的热气扫在他脸上，感觉就跟兜头泼了一桶开水似的。 　　要完蛋…… 　　严谨觉得有种异样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一股燥热感从头顶蔓延到了脚底板，好像什么东西正在迅速苏醒。 　　“很好！非常棒！”穆雪飞快地按动着快门，最后做了一个OK的手势。 　　趁着她低头欣赏相机里那些杰作的空档，顾晰勾着嘴角凑到严谨耳边很小声问：“你是不是有反应了？” 　　“滚！”严谨也很小声地回了句，然后扯着衣摆转身就往门外跑。 　　“哎，去哪？”穆雪跟在后面喊了一声。 　　“上厕所。”严谨埋头冲进了洗手间。 第37章 　　守护的决心 　　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杵了一会儿，严谨抬起头看了眼，顿时就惊着了。 　　操，怎么跟涂了层腮红似的！ 　　异样的情绪这会儿已经褪了下去，但脸上还在烧着，难怪顾晰一眼就能看穿他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刚才除了手臂压在了顾晰的胸口上，好像并没有和他发生过其他的肢体触碰。 　　严谨叹了口气，还好那个姿势他俩不需要贴着，不然触觉远比视觉带来的震撼要大得多。 　　他走进隔间关上了门，坐在马桶盖上点了根烟。 　　记不清有多久没像这样失控过了，他在某些方面一直非常冷静克制，好看的男生他会多看两眼，但漫天飞舞的幻想是不存在的。 　　或许是他和顾晰走得太近，或许是他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对于顾晰的那点儿「想法」他没能及时扑灭，结果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有了燎原的势头。 　　被看穿了…… 　　穆雪把拍摄的衣服重新收拾好，然后从腰包里摸出一根烟叼着，姿势飒气十足，但她翻了半天也没翻到打火机。 　　“你还抽烟？”顾晰掏出打火机，凑过去替她把烟点上。 　　“怎么，只允许你们男人抽烟？”穆雪吐了口烟圈，“我十几岁就开始抽了。” 　　“老烟枪啊，有个性……”顾晰冲她竖了竖拇指，“你和严谨认识多久了？” 　　之前交往过的女生不少，有的骄里娇气，有的假装斯文，像穆雪这样不端着的确实少见，很难想象她这种大大咧咧的女汉子会和严谨成为朋友。 　　“他没跟你说过吗？”穆雪弹了弹烟灰，“我俩是高中同学，算起来得有八年了吧。” 　　“是吗……”顾晰有些吃惊，“你们一直在同一个班吗，他学习成绩怎么样？” 　　他看过严谨的入职信息表，学历那一栏填的是高中，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看得出来严谨是个很聪明的人，学东西也很快，应该不至于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小谨子成绩挺好的，比我强多了，不过……”穆雪顿了顿，“高考前他姑姑生了场大病，这事儿大概影响了他的发挥，只考了582分。” 　　“只考了！”顾晰一脸难以置信，“这个分数可以上一本了，他为什么不上大学？” 　　他的关注点都在这个「只」字上了，听这口气，如果严谨正常发挥肯定还得高出许多。 　　“没钱呗，为了治病他姑姑把房子都卖了……”穆雪说得很平静，“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从来没缺过钱，大少爷吧？” 　　顾晰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他从小到大的确没有为钱发过愁，所以根本无法想象那些为了治病需要卖房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忽然感觉有些心酸。 　　脑海中瞬间闪过严谨那天被他踹了一脚之后的眼神，顾晰追问了一句：“他以前是不是经常被人欺负？” 　　“嗯，读书那会儿确实被欺负得挺惨……”穆雪叹了口气，“班上有几个男生总爱找他麻烦，拿他撒气，老师也不太管，学校外面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他经常会受伤，每次问他，他也不太愿意跟我说。” 　　顾晰拧着眉点了根烟，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样的眼神只有在人经历过太多委屈又只能忍气吞声时才会出现，虽然内心难受，却连愤怒都怒不起来的一种无奈。 　　不管从前怎样，从这一刻起，他下定决心不会再让严谨受到伤害。 　　“你们在聊什么？”严谨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走了进来。 　　“你这是洗了个澡还是掉坑里了……”穆雪把烟掐了，“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 　　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绕到沙发的另一边，挨着她坐了下来，现在这个角度很好，可以完美地避开顾晰的视线。 　　“忘了告诉你……”穆雪犹豫了一会儿，“宋彬在群里发了个消息，说是下周末想办个同学聚会，邀请所有人都参加，可以带朋友一起，你去吗？” 　　“这才毕业五年，有什么好聚的。”严谨愣了愣，这事儿之前没人跟他说过。 　　毕业聚餐那天他没有去，微信联系人里除了穆雪再也没有其他同学，甚至连班级建群的时候也没人想过要拉他进去。 　　谁会闲得慌来通知一个存在感几乎为零的过客。 　　穆雪就不一样了，她在女生中间很有人气，毕竟是立志要做大姐大的人。 　　据说她的姐妹团里还有不少低年级的学妹，所以就算那次她把宋彬砸得头破血流，对方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不想去…… 　　不想再面对那群人。 　　他害怕自己这些年强行伪装出来的坚强会在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瓦解崩塌。 　　“宋彬那个狗东西好像跟他那群跟班儿弄了个装修游击队……”穆雪说，“这么着急组织聚会估计就是想当着大伙儿的面显摆。” 　　“我下星期单休……”严谨说得有些艰难，“可能没时间回去。” 　　“不用回去，咱们班大部分同学都来了这边工作……”穆雪顿了顿，“饭店已经订好了，我把地址发给你，要是你不想去也没关系，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嗯。”严谨应了一声，没有再往下接。 　　在店里又坐了一会儿，中间进来了几波顾客，成交率还挺高，基本没有空手出去的，穆雪做起生意来确实有模有样。 　　继续杵在这好像有点儿碍事，严谨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这就要走啦？”穆雪把顾客送出店铺，甩了甩手里刚收的现金走了过来，“还打算晚上请你们吃顿好的呢。” 　　“再好也是外卖，你又不能出去……”严谨笑了笑，“不耽误你挣钱了。” 　　“行吧，那我就不留你们了……”穆雪把钱塞进腰包里，“小谨子，你要买衣服的话就上我这来，我给你打五折，顾晰也是。” 　　“哎，我一年也买不了两件，够穿就行了。”严谨边说边往试衣间走。 　　顾晰沉默了半天，这会儿才开口：“别换了，直接穿着吧，那身宝蓝色的卫衣我看着挺适合你的，一起带上。” 　　“啊？”严谨瞪着眼睛转过身，压着声音说了句，“我哪有这么多钱。” 　　刚才试衣服的时候他就看过吊牌了，店里的衣服虽然算不上贵得离谱，但基本也都维持在六七百的价位，就算打个五折也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 　　“我来结账……”顾晰走到收银台旁边，冲穆雪笑了笑，“我之前试过的那件衬衫和休闲裤也包起来，加个好友吧，下次上新款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没问题，你扫我吧……”穆雪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二维码，“晚点我把照片发给你。” 　　顾晰扫完码后愉快地支付了四千多块，穆雪把他俩刚买的和换下来的衣服鞋子装进了几个购物袋里，整个过程无比流畅，让人目不暇接。 　　严谨哑口无言地站在一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晰拽出了店铺。 　　出门的时候，两个逛街的小姑娘带着吃瓜的表情看了他俩一眼，笑着低声私语了几句，然后兴冲冲地走进了店里。 　　“无缘无故你干嘛给我买衣服……”严谨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拧着眉问了句，“先说好了，这钱我得等发了工资才能还你。” 　　“我让你还了吗？”顾晰发动了车子，“你第一次来朋友店里，怎么着也得照顾一下人家的生意吧，这是常识。” 　　“那，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吧。”严谨确实没有这个常识。 　　这一瞬间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寥寥无几的真正原因，这点儿情商根本就不配拥有什么朋友。 　　或许，这些年经常被人无视都是他自找的。 　　“不多，一人两套而已……”顾晰把车开了出去，“马上换季了，迟早要买的。” 　　严谨感觉有些无语，他只会考虑衣服够不够穿，没有换季这个概念。 　　不过既然买都买了也就没必要再去纠结了，顾晰说得对，就当支持朋友。 　　回去的路上，顾晰还想请他吃饭，严谨一口就给拒绝了，人情就像拉锯，讲求你来我往，再逛下去他只怕卖身为奴都还不清了。 　　“那你请我吃食堂，还吃上次那个，叫什么菜来着……”顾晰把车停进车位，拎着一堆购物袋往宿舍走，“油渣是吧？” 　　“行，不过今天不吃油渣了，请你吃点别的。”严谨说。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正要出门的黎磊。 　　他的胳膊刚举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愣住了。 　　“你你你们穿的是情侣装吗？”黎磊眼睛瞪得老大，话都说不利索了。 　　严谨往自己身上看了眼，又转头望向了顾晰，这才发现他俩穿的还是拍摄最后那张男男CP照的衣服，于是连忙摆了摆手：“不是，刚才逛街的时候咱们碰巧都看中了这个牌子。” 　　“吓我一跳……”黎磊捂着胸口舒了口气，“我还以为……” 　　“你别以为了，成天就爱瞎想。”严谨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接过顾晰左手边的几个购物袋，一溜烟的往楼上跑了。 　　紧赶慢赶换了身行头，打开门就看到了站在走廊里抽烟的顾晰。 　　“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舍不得脱啊？”严谨锁好门，和他一起走出了宿舍。 　　“我知道你肯定会脱……”顾晰转头看着他，“这么害怕干嘛还把秘密告诉我？” 　　“因为我亲了你……”严谨如实回答，“想瞒也瞒不住吧。” 　　顾晰笑了笑，把手里的烟头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走了一段他又凑过来小声问了句：“你之前去厕所那么久，是不是在……” 　　“闭嘴！”严谨瞪了他一眼，“你脑浆子是黄色的吧？” 　　啧…… 　　这人真是什么话都问得出口！ 第38章 　　早有预谋 　　这会儿食堂人不多，严谨抬头看了眼小黑板，今天的菜都还不错。 　　他很大方的要了个蒸肉饼，一份土豆烧排骨，再加个素菜刚刚好，这样的配置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豪华晚餐了。 　　这两天顾晰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姑姑说过，一旦养成了接受他人馈赠的习惯，人的欲望就会像个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洞，任何好意都会变成理所当然。 　　这样的关系是处不长久的。 　　他不希望自己和顾晰的关系里掺杂太多杂质，如果有一天顾晰也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至少他能坦然地转身离开。 　　有些道理得当面说清楚才行。 　　顾晰进门之后选了张靠窗的桌子，跟下馆子似的翘着脚坐在那儿等人把饭送到嘴边。 　　“吃吧……”严谨把餐盘推了过去，“要我喂你吗？” 　　“啊——”顾晰张开嘴，胳膊撑在桌上往前凑了过来。 　　“滚！”严谨刚扒拉了一口饭，差点儿呛得喷了他一脸，好不容易才缓过劲，“顾晰，咱们定个规矩，你以后别再送我东西了行吗？” 　　“怎么了，你不喜欢？”顾晰愣了愣。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不愿意平白无故收别人的东西，而且人情都是礼尚往来，至少我现在没办法回馈你。”严谨放下勺子看着他。 　　“我不用你回馈……”顾晰啧了一声，“行，以后该送的时候我才送，这总可以了吧。” 　　严谨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现在这个时代依旧坚持朋友之间对等来往的人就跟稀有动物差不多。 　　身边那群混吃混喝的狐朋狗友从来没有「回馈」这个概念，不索要就已经是含蓄的了，连谢晓川和沈旭都不会对他说出这番话。 　　顾晰并没有觉得面子挂不住，反而非常欣赏这种直白和纯粹。 　　其实刚才看到餐盘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严谨的心思。 　　两个荤菜都不便宜，他舀了勺肉饼放进嘴里，味道很淡，一咬就散了，带着点儿胡椒味，应该加了不少面粉。 　　如果在饭店里吃到这种玩意儿他肯定得发飙，不过这会儿竟然觉得还不错。 　　严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盯着他的餐盘看了一阵后，低头笑了起来：“今天谢谢了，我以为只是过去坐坐，没想到害你一起被拉着做苦力。” 　　“没事儿……”顾晰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了句，“那个，宋彬是谁？” 　　“我高中同学。”严谨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太想要继续这个话题。 　　“他欺负过你吗？”顾晰在米饭上戳了几下。 　　之前穆雪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严谨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估计这人不会是什么好鸟，回来的路上他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算不上欺负吧……”严谨垂下了眼皮，声音很低，“我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愿意搭理我的人态度都跟他差不多，习惯了。” 　　顾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习惯了…… 　　习惯什么了？ 　　霸凌和排挤？还是孤独和无助？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被自己所谓的「父母」抛弃后难道就该默默承受这些，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吗？ 　　“谁说你没朋友，穆雪和那个常什么的不都是吗？”顾晰喝了口汤，“我也是……” 　　严谨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嗯，谢谢你拿我当朋友。” 　　“别老谢来谢去的……”顾晰把一块没什么肉的排骨放进嘴里啃着，“我不爱听。” 　　每个人对朋友的定义都不一样，有人觉得吃过几次饭就算是朋友了，也有人一辈子都没真心把谁当过朋友。 　　严格说起来，他的朋友并不比严谨多，也就两个，只是严谨把那些凑数的都省略掉了。 　　回到宿舍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在二楼的楼梯口站了一会儿，严谨转头看了他一眼，抢先开了口：“明天上中班，早点回房间休息吧，晚安。” 　　“嗯……”顾晰应了一声，目送他进屋后才低声说，“晚安……” 　　熄灯快半小时了，宿舍里的几个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严谨一句也没听清，仰面瞪着上铺的床板出神。 　　四周静了下来，没多久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顾晰说他俩是朋友，可以算是吗？ 　　从认识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会不会太草率了。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在一个班上待了三年的同学依旧觉得很陌生，一时冲动拎回家的醉汉却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手机在枕头边震了一下。 　　严谨拿起来看了眼，是穆雪发来一条微信。 　　对话框里瞬间弹出了十几张照片，他从第一张慢慢往下翻着，都是白天拍摄的那些经过处理后的成品，前面是他和顾晰的单人照。 　　翻到最后那张时，严谨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下午的那股燥热感又重新烧了起来，仿佛隔着照片都能感觉到顾晰喷在他鼻尖上的热气。 　　喉结，胸膛，腹肌都从屏幕里飞了出来，围着他打转。 　　严谨感觉有些喘不过气，虽然没有看过小黄片，但此刻脑子里却像装了1TB的种子，同时边下边播，而且还自动开启了AR模式。 　　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确认室友们都睡着了，他才慢慢地把手伸进了毯子里。 　　接下来的一周过得很平静，除了洗澡睡觉，顾晰几乎和他形影不离，只是想起那晚偷偷摸摸干的坏事，严谨就会忍不住心虚。 　　不过他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借口。 　　秋天来了，天干物燥。 　　或许是因为顾晰回来了，邹天昊没再找他麻烦，偶尔碰上也会远远走开，挺好的，如果做不到相敬如宾，至少大家可以互不相犯。 　　这周末只有一天休息，严谨原本打算一觉睡到直接起来吃午饭，结果不到十一点就被顾晰从宿舍里拖了出去，而且还让他换上了那身新买的宝蓝色卫衣。 　　这两天有股冷空气南下。 　　天气阴沉沉的，秋风里夹着一丝凉意，温度确实降了不少，楼下车位上停着顾晰之前开过的那辆「叉子车」。 　　“你要带我去哪儿？”严谨拉开车门坐上副驾，这会儿起床气还没消。 　　“带你去参加乘风破浪的弟弟。”顾晰发动了车子。 　　“我要跳车了。”严谨把手放在了门把上，还没来得及拉开就听到了咔的一声。 　　顾晰锁上了车门和车窗，转头冲他笑了笑，一脚油门开了出去：“难得的休息日，闷在宿舍里有什么意思，陪我出去逛逛。” 　　“不是……”严谨瞪着他，“你有点求人的觉悟吗，你这是强迫。” 　　“对你必须使用强硬手段……”顾晰递了个小蛋糕过来，“先垫垫肚子。” 　　严谨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奶香味挺浓的，几口甜的下肚心情也跟着扬了起来：“你又跟朋友借车了？” 　　“嗯，小POLO送去保养了，借来开两天。”顾晰说。 　　车子开进了市中心的勤丰百货，据说这里前几年刚建成的时候曾经是全市最高端的商场，一楼都是顶级奢侈品，档次差点的牌子连进驻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这家商场的地位很快就被迅速崛起的D&L mall给取代了。 　　停车场有观光电梯直达顶层，顾晰按亮了7F的按钮，电梯开始上升。 　　玻璃轿厢正对着中厅的天井，十几个巨大的装饰彩球从顶部绕着圈垂向地面，两侧还有悬空的扶梯呈Z字形连接着各个楼层。 　　电梯门一打开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严谨跟着他往里走了一段，这层楼左边是各种餐厅，右边是个健身会所和几间美容美发沙龙。 　　顾晰拉着他走进了拐角处的那家西餐厅，这会儿没几个用餐的人，服务员比顾客还要多，一路过去耳边全是热情的招呼声。 　　落座后，严谨拿起桌上的菜单随便翻了两页，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光顾了。 　　单点一份牛排就得三五百，最便宜的培根焗饭也要一百零八，他忽然有种想要起身走人的冲动，这他妈哪里是吃饭，分明是烧钱。 　　“你经常来这儿吗？”严谨拿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有点酸。 　　“还行吧，以前来得多，我在那边的健身房办了卡……”顾晰好像没有要打开菜单的意思，“换工作以后有一个多月没来了。” 　　“咱们能换个地方吗？”严谨小声问，“你现在那点儿工资吃个四五顿就能花光。” 　　“没事儿，进到肚子里的不算浪费……”顾晰笑着说，“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想吃蛋炒饭，这里有吗？”严谨叹了口气，合上了菜单。 　　顾晰没理他，冲旁边的服务员招了招手，然后流利地报了几个菜名。 　　严谨一直觉得这种地方就是吃个情调，东西贵不说，分量还少，令他觉得意外的是味道竟然还不错，难怪开了这么久也没倒闭。 　　只是看到账单的时候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就这么几样要一千二？！ 　　顾晰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单给买了，服务员毕恭毕敬地把他俩送到门口，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顾先生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顾先生，我们还得再加一条规矩。”严谨学着服务员的口气说了句。 　　“知道啦知道啦……”顾晰啧了一声，“以后只请你吃路边摊行了吧。” 　　严谨笑了笑，跟着他走到了这层楼的另一边，接着就被他拽进了一家规模挺大的连锁美发机构，从前台接待热情如火的态度不难看出，他至少是这家店的SVIP。 　　“我要理个发……”顾晰说，“你头发也有点儿长了，正好一起，我有这里的会员卡。” 　　“不用了……”严谨摆了摆手，“我在旁边等你好了。” 　　他刚说完就被两个小姑娘拉到了洗头床旁边，其中一个笑着说：“您放心吧，我们这儿的发型师手艺都非常好，保证让您满意。” 　　顾晰连忙交代了一声：“让小凯帮他剪。” 　　洗头加按摩就花了四十多分钟，小姑娘拿着毛巾过来的时候严谨都快睡着了，接着他就被带到了一排纯白色的欧式理发台前面。 　　一个顶着泡面头，瘦得跟竹竿似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您好，我叫Kevin，您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呢？” 　　严谨在头上扒拉了几下：“就，稍微剪短一点。” 　　“好的，那我先按自己的想法来，您一会儿要是哪里不满意我再给您修。”小凯拿起剪子比划了一阵，然后飞快地咔嚓起来。 　　他的手法很细致，前前后后差不多折腾了一个小时。 　　吹完造型，严谨抬头看了眼镜子，两鬓和后脖子的地方推短了一些，头顶和刘海修出了层次，比起之前那个学生头确实要精致多了。 　　顾晰比他先剪完，走到旁边盯了老半天，然后朝他吹了声口哨：“帅……”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 　　“现在是要回去吗？”严谨看了看车窗外，“好像方向不太对。” 　　“不回……”顾晰目视前方，“去七彩江南。” 　　严谨愣住了。 　　今晚的高中同学聚会就在七彩江南…… 第39章 　　同学“惧”会 　　那天晚上顾晰收到穆雪发来的照片之后就向她打听了同学聚会的时间和地点。 　　虽然穆雪没有直说，但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她是希望严谨能参加的。 　　“我带他过去。” 　　这是顾晰给出的回复。 　　他知道对面一段糟糕的过去是非常艰难的事，尤其是那段过去里还包含着恐惧和彷徨，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会直击内心深处的脆弱。 　　但不管怎么隐藏它都一直在那，无法抹灭。 　　这是严谨不安的根源，要打破「习惯」他就必须正视自己，勇敢地站出来对那些轻视他的人说不，因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去吧……”顾晰把车门解了锁，放下一截车窗，然后点了根烟叼着，“我在这儿等你。” 　　严谨坐在副驾上没动，低头咬着嘴唇。 　　“抽吗？”顾晰看了他一眼，把打火机和烟盒递了过去。 　　“你让我换衣服，剪头发，就是为了这个聚会？”严谨继续低着头。 　　“是……”顾晰回答得很干脆，“我觉得你应该去。” 　　“你觉得？”严谨转过头瞪着他，“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你算老几？” 　　顾晰把烟扔在仪表台上：“我把你当朋友，我希望……” 　　“谁他妈稀罕和你做朋友！”严谨吼了一声，接着推开了车门，“我的事你少管。” 　　他愤怒地把门甩上，愤怒地转过身，然后愤怒地冲出了停车场。 　　除了愤怒，似乎捕捉不到别的情绪。 　　这些年压在心底的委屈和自卑瞬间决堤般涌了出来，必须抢在外表那层脆弱的伪装完全崩塌之前离开这里。 　　准确的说，他恼的不是顾晰，而是他自己。 　　逃避是没有用的，这一刻他就像一个满身伤痕却被扒光了衣服丢在人堆里的小丑，所有的缺憾都暴露无遗，毫无遮挡。 　　甚至连观众都还是见过他最卑微可怜的模样的那一批。 　　经过饭店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小谨子，什么时候来的……”穆雪站在台阶上冲他招了招手，“今天打扮得真帅气。” 　　严谨一脸尴尬地走了过去，又回头往停车场那边看了眼，顾晰并没有追出来。 　　“哟，换发型了……”穆雪把他拽进了店里，“没想到顾晰真的把你带来了，他人呢？” 　　他人？ 　　大概在生气吧。 　　等等，什么叫真的把你带来了？ 　　“在，在车里……”严谨扯了扯嘴角，小声问了一句，“地址是你发给他的？” 　　“是啊……”穆雪皱起了眉头，“看你这表情，难道他没告诉你？” 　　“他要是告诉我了，你觉得我会来吗？”严谨轻轻叹了口气。 　　穆雪眨巴着眼睛，连忙闭上了嘴。 　　七彩江南是本地比较老的一批五星级餐饮，位置靠近沿江风光带，四四方方的一栋白色房子，总共五层，这两年翻新过一次，内部装潢要比外观气派不少。 　　大堂的穹顶上挂着一盏水晶吊灯，地面铺着象牙色的大理石地砖，严谨顺着欧式风格的双合梯上到二楼，走廊左边的显眼位置摆了个X展架。 　　上面写着：XX县三中高文一班同学聚会。 　　说实话，这张海报设计得非常难看，花里胡哨的看着像年画，除了土和俗，严谨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瞬间更不想参加了。 　　二楼和三楼都是大厅，能同时容纳两三百人就餐。 　　抛开那些来不了的，参加聚会的同学顶多不超过三十个，包场估计不太可能，看样子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旁边还会有其他客人。 　　右边靠窗的角落里架着三张大圆桌，窗户顶上还挂了彩旗和气球。 　　这会儿有两张桌子已经快坐满了，还有个男人在桌椅旁边来回走动，顶着一脸假笑跟左右两边的宾客寒暄着。 　　看到穆雪和严谨走进大厅，那男人立马热情地迎了过来。 　　严谨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宋彬。 　　虽说今天降温了，但也没觉得有多冷。 　　或许是为了凸显气场，宋彬穿了件白色POLO衫，外面还罩了件黑色的棒球夹克，五五分的头发上估计抹了一瓶发蜡，看着都觉得黏糊，整个一抗R神剧里的汉奸形象。 　　“穆姐，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你了，变漂亮了，也更有女人味了。”宋彬说。 　　“谁是你姐，别把我叫老了……”穆雪皮笑肉不笑地呛了他几句，“什么叫变漂亮了，我以前很丑吗？就你这说话水平怎么当上老板的。”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一会儿我罚酒三杯。”宋彬嘴角抽了两下。 　　严谨对于这种尴尬到了极点的开场白并不觉得意外，当年穆雪为了帮他出头把宋彬打进了医院，从那以后她俩就没怎么说过话。 　　“我没想到你会来。”宋彬看了过来，从头到脚把严谨打量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嘲讽。 　　“不欢迎我吗？”严谨礼貌地笑了笑。 　　不能露出一丝怯意，否则就输了。 　　“哪能啊，大家都挺想你的……”宋彬指了指角落那边，“赶紧入座吧。” 　　严谨犹豫了一会儿，跟着穆雪走了过去。 　　刚到桌子旁边就有几个女生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拉着穆雪一通叙旧，聊了几句之后，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妹子忽然瞪大了眼睛。 　　“严谨？”马尾辫说，“你都没怎么变样呢，不过感觉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严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人是谁？ 　　在座的二十来号人里，除了穆雪和宋彬，他几乎没几个能叫得上名字的，如果是面对面走在街上他绝对认不出来。 　　对于马尾辫时隔多年还能记得他，严谨非常感动，但听到那句「你都没怎么变样」的时候，内心的感动之情顿时就被击得粉碎。 　　“当然跟以前不同，这都毕业多久了，那时候大家还是未成年人，现在都已经超过法定婚龄了。”穆雪推了他一下。 　　严谨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抓错了重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尾辫的脸色有些发红，“我就是想夸他越来越帅了。” 　　“对啊，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哎，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几个女生附和着。 　　这是严谨第二次被感动。 　　读书那会儿「帅」这个字基本跟他沾不上边，如果非要用一个字形容，那也只能是「无」字，就跟不存在似的。 　　忽然听到这样的夸奖，他简直感觉受宠若惊。 　　惊恐的惊…… 　　穆雪怕他不自在，拉着他去了旁边空着的那张桌子，好几个女生也跟了过来，还特意让马尾辫挨着他坐下了。 　　顾晰在车里坐了一阵，连着抽了五根烟，好几次想直接开车走人。 　　刚才严谨的那通邪火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但真要这么走了他又有些不放心，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他打开车门走进了饭店。 　　他在二楼大厅的另一个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接过服务员手里的iPad随便点了几个菜，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严谨。 　　这个位置和严谨之间隔了五六桌，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跟他坐一块儿的那群人看着都挺普通的，属于大马路上倒下个广告牌都能压住一大片的那种，有个长得油腻腻的男人举起酒杯发表了几句感言。 　　这男人样子挺显老，穿着一身名品三折区淘来的过季货，感觉一杯酒下去，他的小肚子就能把腰上的皮带给撑断。 　　顾晰的脑子里立马跳出了「宋彬」这个名字。 　　啧…… 　　这种人都能混成班霸？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优越感。 　　饭吃到一半，宋彬带着两个跟班轮流给每桌敬酒，走到严谨身边的时候，他看了眼换到这桌的几个女生，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爽。 　　“严谨，听说你没上大学？”他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不是成绩挺好的吗，这年头高中文凭可不太好找工作。” 　　严谨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得了吧，你也就读了个大专……”穆雪冷笑了一声，“说得好像高人一等似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再说我自己做老板，不需要看人脸色……”宋彬依旧不依不饶，“严谨，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丽绮日化物流中心。”严谨如实回答。 　　说实话，他的内心挺平静的。 　　宋彬不敢对穆雪动手，所以把那笔旧账记在了他的身上，穆雪越是帮他，宋彬对他的敌意就越发明显，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物流？”宋彬笑了起来，“是不是跟搬砖差不多啊？” 　　“你够了吧！”穆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人家又没在你手底下讨饭吃，他干什么工作关你屁事！” 　　“大家难得聚一次，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粗呢……”马尾辫把她拽回了椅子上，“宋彬，你少说两句吧。” 　　“行，是我多嘴……”宋彬眯缝了一下眼睛，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严谨，咱俩干一个，以前的事就算翻过去了，成吗？” 　　几桌人同时看了过来，严谨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站了起来。 　　还没等他举杯，宋彬又开口了：“对了，你爸妈回来找你了吗，两个都是儿子，不至于就这么把你扔下不管了吧，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 　　严谨重重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转身朝门口走了过去：“我上个洗手间。” 　　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次，比起以前张口就来的「野种」、「便宜货」要柔和了不少，但胸口又闷又堵的感觉却来得更加强烈了。 　　这些年本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上其实只不过是糊了层宣纸。 　　一戳就破…… 　　“小谨子，我跟你一起去。”穆雪喊了一声。 　　她瞪着眼睛推开了宋彬，快步跟了上来。 第40章 　　冒充男友 　　严谨在洗脸台旁边站了一会儿，打开龙头接了几捧凉水泼到脸上。 　　以前他不太明白为啥电视剧里总出现泼凉水的段子，现在觉得这个动作确实还挺万能的，紧张了、激动了、难过了、愤怒了……只要你想你就能泼。 　　别说，效果还真他妈不错。 　　在墙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擦手纸抹了把脸，严谨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往外吐了出来，然后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穆雪拍拍他的肩膀，递了根烟过来：“小谨子，你刚才让我挺意外的。” 　　“你这是女士烟，抽着没劲……”严谨笑着把烟点上，用力吧唧了两口，“怎么意外了？” 　　“我以为你会直接走人，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穆雪说，“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严谨愣了愣，憋在胸口的那股烦躁迅速褪了下去。 　　没有人会一成不变，不管是外表还是心境，都会在时间和环境的更替中潜移默化，除了穆雪和常峰，身边出现过的都是些来了又走的过客。 　　究竟是谁把他给黙化了？ 　　不知道为什么，严谨此刻忽然想起了顾晰。 　　他还在车里吗？ 　　还是已经被自己气走了？ 　　“宋彬那傻逼真不像个男人……”穆雪对着镜子往脸上补了点粉，“因为你那事儿，他高中三年都背着个记大过处分，没想到现在都还记着仇。” 　　“其实我真没告状……”严谨轻轻叹了口气，“那次是他把我堵在学校后门刚好被保安队长逮到了，所以才通知了教导主任，我也挨了警告处分。” 　　“他那叫自作自受……”穆雪把粉饼放进包里，“不说他了，没意思，你怎么没叫顾晰一起上来，今天可以带朋友啊。” 　　“我哪敢啊……”严谨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你把我俩的照片发朋友圈了，要是他真上来了，指不定又得传出什么劲爆绯闻。” 　　“不可能……”穆雪举起手机晃了晃，“我把那些同学都屏蔽了，谁也看不到。” 　　顾晰胳膊肘撑在桌上，眼睛一直往那边角落里瞟着，饭菜都凉了也没动过一口。 　　刚才也不知道宋彬说了些什么，把严谨气得起身离开了饭桌，估摸着肯定不是啥好话，不过严谨并没有下楼，应该一会儿还会回来。 　　他没有参加过同学聚会，不管是中学还是大学毕业时间都不长，没人会闲得发慌叫聚会，就算叫了他也不会去。 　　没那个兴致，除了几个稍微熟悉点儿的，剩下的那些他连样子都记不清了。 　　严谨的这帮同学一看就知道感情不咋地，大部分都在埋头吃喝，偶尔尬聊两句，脸上的假笑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到一股子尴尬味儿。 　　不过那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倒是对他挺热情的。 　　顾晰统计了一下，那姑娘至少帮严谨夹了十七次菜，尬聊的频率也远超其他人。 　　啧…… 　　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虽然知道严谨是个同性恋，就算看上了也没用，但顾晰还是感觉有些不爽。 　　消停了一会儿，宋彬又起身了，他拎着瓶白酒坐到了严谨的位子上，拧开瓶盖往跟前那个高脚杯里倒了下去。 　　原本就剩了个底儿的红酒一下涨到了半杯，杯子里的液体从紫红变成了透红。 　　马尾辫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宋彬瞪着眼睛说了两句，然后转头和同桌那些看戏的人一块儿笑了起来。 　　不知道严谨的酒量如何，但那杯动过手脚的酒只要不是瞎子都应该能看得出来。 　　这种整人的手段并不高明，至少对顾晰来说没什么杀伤力。 　　回到饭桌的时候，宋彬正在和一个女生划拳，严谨刚坐下他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兄弟，怎么去了这么久……”宋彬举起了杯子，“我敬你的那杯你还没喝呢。” 　　“行，咱们走一个。”严谨也举起了杯子。 　　“干了吧……”宋彬说，“我喝白的，你喝红的，一两对半杯，谁也不吃亏。” 　　“好。”严谨点了点头，他没被人劝过酒，这词儿听着倒是新鲜，还带押韵的。 　　几口下去才觉出不对，喉咙到胃里就跟被火烧着了似的，比吞了把刀子还难受，以前单位聚会的时候也喝过几次红酒，好像不是这个味儿。 　　他盯着杯子看了两秒钟，辣得伸了伸舌头，席间顿时笑成了一片。 　　“爽快，我就喜欢和你这种人喝。”宋彬说完朝身后的两名跟班使了个眼色。 　　“严谨，我也敬你一杯……”跟班一号立马凑了过来，往严谨的高脚杯里倒了大半杯红酒，“以前年轻不懂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借这杯酒跟你道个歉。” 　　“过去的事不提了，干杯。”严谨一仰头把酒喝光了，这次味道倒是对了。 　　跟班二号又给他倒上了：“有肚量，我也敬你一杯。” 　　严谨犹豫了一会儿。 　　这俩人读书的时候就跟着宋彬鞍前马后，没少对自己挥拳头，听说后来又成了宋彬公司的员工，没想到他们几个连劝酒都要扎堆。 　　前两杯都喝了，现在拒绝好像有点不太合适，严谨举杯一饮而尽。 　　脸上有点发烫，头也有点晕乎。 　　“你少喝点……”穆雪把他的杯子接了过去，“你什么酒量自己没数吗？平时喝个两瓶啤酒都算超常发挥了，红酒后劲足，要是醉了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去。” 　　“哪能那么容易就醉了，严谨，你先吃点菜，咱们一会儿再喝。”宋彬转身走开了。 　　严谨笑了笑，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记得有人说过茶能解酒，但喝了好几杯也没觉得有多大作用。 　　不，还是有用的，除了晕，现在还有点想吐。 　　看到宋彬他们几个第二次过去劝酒，顾晰终于坐不住了。 　　那傻逼已经不能用单纯来形容了。 　　这他妈得是智障！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呼叫铃，很快就有服务员走了过来：“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替我结账……”顾晰顿了顿，指着那边角落问了一句：“麻烦你帮我看看那三桌买过单了没，如果没买的话我一起结。” 　　“好的，您稍等，我去前台查一下……”服务员离开了几分钟，然后拿着几张单据回到餐桌旁边，“先生，那三桌还没买单，菜都是下午临时点的，您要核对一下吗？” 　　顾晰接过单子扫了几眼，一桌12个菜还不到八百块，除了鸡鸭鱼，其他全是小炒和凉菜，连个贵点的海鲜都没舍得点。 　　这也难怪，想装阔气至少也要订个包厢吧，在大厅吃饭能豪到哪里去。 　　顾晰拿出手机把钱给付了，起身往那边走了过去。 　　“喝吧，这点红酒喝不醉人的……”宋彬把高脚杯推到严谨面前，感觉下一秒就能给他强行灌下去，“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你好，严总酒量不行，而且明天早上公司还有个重要会议，这杯我替他喝吧。”顾晰仰头把那酒喝了，杯口向下往桌上一放。 　　严谨震惊地看着他，半天没吭声。 　　穆雪低头笑了两声，起身和他打了个招呼：“你来了，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你哪位？”宋彬的脸色沉了下去，冷着声音问，“什么盐总糖总？” 　　“严总是丽绮日化物流中心的总监，我……”顾晰清了清嗓子，“我是他的司机。” 　　虽然感觉有点儿对不起老杨，但眼下情况特殊，只能暂时借用一下他的头衔了，毕竟公司的少东家都成了严谨的专职司机，他也不算太委屈。 　　同桌的女生就跟狼外婆看到小红帽似的看了过来，哈喇子都快兜不住了。 　　“他是总监？”宋彬一脸的难以置信，语调里都带上了打转的问号。 　　顾晰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有人抢先开了口：“我在穆雪的朋友圈里见过他和严谨的照片，他俩好像是一对。” 　　四周仿佛一下子炸开了锅，乱糟糟的目光像箭一样射了过来。 　　“你不是说……”严谨转头瞪着穆雪，话到一半就卡住了。 　　穆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可能是屏蔽的时候漏了一个。” 　　“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了，原来是个死基佬。怎么，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宋彬冷笑了一声，眼神里带着嘲讽和鄙视。 　　顾晰看着他，眉头拧了起来。 　　很想往他脸上抡两拳，不过这股怒火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现在动手只会让严谨更加难堪，其实这事儿硬要掰扯也能扯得清。 　　但顾晰就是不想解释，没必要对着这群貌合神离的人费那么多话。 　　“没什么不敢的，我是他男朋友，你有什么意见吗？”他把严谨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胳膊很自然地搂在了严谨的肩上。 　　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懵了，严谨整个人就跟牵线木偶似的，任由摆布。 　　“我操！”宋彬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你他妈……” 　　“你他妈给我闭嘴！”顾晰指着他吼，“基佬怎么了，他是看上你了还是碍着你了？既然跟你没关系，你他妈在那瞎J8嚷嚷什么！不服气自己找一个去！” 　　“你什么意思！”宋彬也跟着吼，但显然没了之前的底气。 　　这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要比武力值的话，他的胜算基本为0。 　　旁边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周围聊天的声音明显变小了。 　　顾晰从兜里拿出几张单子拍在了桌上：“没什么意思，这顿饭严总已经买过单了，也不需要各位AA，但以后这种没有意义的饭局他都不会再出席，我们先走了。” 　　往门口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宋彬：“下次要装大款记得找家五星级酒店订个包厢。” 　　顾晰说完就搂着严谨在众目睽睽下走出了餐厅。 第41章 　　借着酒劲发个疯 　　出了饭店大门之后，严谨跟着顾晰上了那辆叉子车。 　　一路上他俩都没说话，直到车子停进了宿舍楼下的停车位，严谨才从震惊和兴奋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靠在副驾上不想动弹。 　　这会儿头晕的厉害。 　　他没想到顾晰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男朋友」三个字，而且还大言不惭地替他编造了一个虚假的总监身份。 　　虽然觉得非常解气，甚至心里还有点小开心，但假的终归是假的。 　　手机在兜里响了一下，严谨掏出来看了眼，是穆雪发来的消息。 　　-严总，你刚才可真威风，同学群都快被你俩的桃色绯闻刷爆了。 　　他这才想起离开的时候竟然把穆雪给忘了，感觉挺不好意思的，于是赶紧给回了一条。 　　-你还在那儿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跑来跑去你不嫌累啊，你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回家了。 　　严谨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她们说什么了，是不是骂得很难听？ 　　穆雪几乎是秒回。 　　-没，有几个傻逼拍了你俩的照片发群里，班上那些女同学都在犯花痴，一个劲儿地夸你俩帅，很般配什么的，还有人问我要顾晰的微信号。 　　严谨笑了起来，这个结果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谁问你要你都不能给。 　　-知道了，给句痛快话，你俩到底有没有那种关系？刚才你男朋友挺身而出的时候连我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能有十秒钟，手指在屏幕上晃了老半天，最后他一个字也没回就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上去吗，还是再坐一会儿？”顾晰说。 　　“再坐一会儿吧，头有点晕。”严谨把车窗放了下来，微凉的秋风灌进车里，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就是胃闹腾得厉害。 　　“你喝不了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跟你说，饭桌上喝死人的事也不少，你别逞能。”顾晰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严谨笑了笑，把头枕在靠背上，他本想说习惯了，但又觉得不太贴切，之前也没几个人跟他喝过酒，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么靠了一阵，他忽然皱了皱眉，转头问了句：“你刚才是不是替我出柜了？” 　　“是……”顾晰答得很干脆，“不然我该怎么说？” 　　严谨感觉有些无语，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儿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辩驳吗？哪有人被下了冤狱还上赶着签字画押的。 　　不过顾晰的做法他也能够理解，当时的情况就算解释也未必有人相信，再加上宋彬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与其好声好气说一大堆没用的，倒不如来个先声夺人。 　　道理是没错，可他却莫名有些沮丧。 　　宿舍楼的窗户有一大半往外透着光，从停车场看过去就像一片黄黑相间的马赛克，楼道口偶尔有人进出，但没有一个目光是投向这边的。 　　以前这种隐匿在黑暗中不被关注的状态会让严谨很踏实，这会儿却忽然觉得很寂寞。 　　也不知道寂寞个什么鬼。 　　“回吧。”严谨打开车门跨了出去，刚走了两步就发现脚底下有些发飘，仿佛一阵微风吹过来都能把他给吹跑了。 　　“去我那儿吧。”顾晰赶紧在后头扶了一把。 　　“为什么要去你那？”严谨感觉舌头好像打了结，说话都不太利索了，“现在才八点多。” 　　“你喝醉了，万一在房间里又吐又闹还不得让人嫌弃死，再说我那不熄灯，就算真的吐了，收拾起来也方便。”顾晰说。 　　“那你嫌弃我不？”严谨问。 　　顾晰轻轻叹了口气，推着他上了五楼。 　　门打开以后，严谨才发现自己刚才的问题有点多余，哪怕他立马发个酒疯打砸一通，屋里也不会比眼前所见更乱了。 　　左摇右摆绕开了满地七零八落的烟灰，他把摊在床头的那堆外衣内裤统统塞进了洗衣机，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回卧室，鞋都没脱就倒了下去。 　　“我操，你他妈给老子去洗澡！”顾晰冲过来在他背上推了一下。 　　严谨翻了个身，眯起眼睛盯着顾晰：“干什么，我还没嫌你的床脏呢，今天不想洗了，我困了要睡觉。” 　　他抬起胳膊在床头拍了几下，手指戳到了开关上，卧室的灯灭了。 　　“哎，发什么神经……”顾晰走过去把灯按亮了，“不洗澡你好歹把衣服脱了。” 　　“不……”光线有些刺眼，虽然身体软绵无力，但骨子里长期饱受镇压的那点儿小任性却在疯狂的暴动，严谨反手又关上了灯，“我要睡觉。” 　　“信不信老子抽你。”顾晰站在床头骂了一声，没有再去开灯。 　　屋子里黑漆漆的，严谨看不清他的表情，就想借酒撒泼呛他两句：“凶个屁啊，你刚才为什么要说是我男朋友。” 　　顾晰迟疑了两秒钟，然后蹲下去帮他把鞋袜脱了：“我那是替你解围，怎么，你还不乐意了，难道我配不上你？” 　　严谨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卫衣和运动裤也被扒了，浑身上下就剩了条裤衩，屋里还开着冷气，可身上却热得有些发燥。 　　“谁让你脱我衣服了。”他努力撑开眼皮，对焦了半天也只看到一团黑影。 　　“闭嘴，再说一句我立马把你干了。”顾晰拿起空调被抖了几下，弯着腰替他盖上了。 　　不知道是酒劲上头了还是受了这句话的刺激，严谨顿时萌生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想法，而且决定下一秒就付诸行动。 　　没等顾晰直起身子，严谨忽然抓着他的胳膊往下一拽，顾晰一下子没站住，直接扑了上来。 　　不过他反应速度很快，在空中做了个漂亮的转体，仰面砸在了床垫上。 　　“操！”顾晰吼了一嗓子。 　　严谨瞬间翻了个身，跨过去往他肚子那儿一坐，手掌压着他的肩膀，跟骑马似的骑在了他的身上，低头往下看着。 　　“滚……”顾晰刚开口，严谨立刻循着声音吻了下去，嘴唇碰到一片温软，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伸手从衬衣下摆摸了进去。 　　顾晰的腹肌一下子绷紧了，气息也变得有些粗重，但他并没有挣扎，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瘫在床上，直到严谨发现他被压着的那块儿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其实严谨并不想停下，但他此刻只穿了一条裤衩，再继续下去估计不用开灯顾晰都能感觉到他的尴尬，而且在酒精和兴奋的双重刺激下，光靠鼻子已经倒不过气了。 　　他侧身滚到一旁，捡起之前踢到脚边的被子重新盖好。 　　大腿上的触感还没消失，这会儿都化作问号挤进了脑子里。 　　直男面对这种情况也会有反应吗？ 　　他不动声色的听了一阵，顾晰还是没动，黑暗中残留着细小的喘息声，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严谨寻思着要不要说点什么。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正确的打开方式，他决定暂时放弃，保持沉默还能把所有的错误归咎为酒后乱性，现在开口说不定得挨一顿揍。 　　本以为今晚铁定要失眠，可闭上眼不到两分钟严谨就睡着了。 　　顾晰听到很低的呼噜声，僵硬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些，摸着黑拿了换洗衣服走进了浴室，打开龙头冲了老半天，脑子里的震惊和混乱才随着热气逐渐消散。 　　这是严谨第二次亲他，不但亲了，还他妈被摸了。 　　刚才他差点儿一拳抡过去，但想起那天在穆雪店里暗自下过的决心，他忍着没有动手。 　　这个吻不太一样。 　　上次严谨只是把嘴唇贴了上来，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可这次是带着侵略性的，非常凶残，甚至能感觉到牙关在一瞬间失守。 　　这叫什么？ 　　对，法式接吻！ 　　顾晰和那些交往过的妹子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拉个手、搂个腰，还没发展到亲嘴那一步基本上就已经分手了，严格说起来他的初吻一直守着呢。 　　所以在他遇到这种突如其来而且从未经历过的状况时，他的身体失控了，仿佛有颗埋在内心深处的火种忽然烧了起来，所有的感官都跟着苏醒了。 　　没事儿，这是正常反应！ 　　谁碰到都会受不了，跟是男是女无关。 　　去他妈的……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严谨还在打呼，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会儿才爬了上去，严谨是脸朝着门那边儿睡的，身子微微蜷着。 　　顾晰侧过身跟他背对背躺下了，右边胳膊都压麻了也没睡着，拿起手机看了眼，才十点多，之前也没有早睡的习惯，这会儿感觉挺难熬的。 　　好像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了解过「同性恋」这个名词，顾晰打开浏览器，在百度里搜索了一下，查询结果下面跳出一行提示。 　　百度为您找到相关结果约100,000,000个。 　　啥玩意儿？ 　　他数了一下0，这他妈是一亿啊。 　　最上面的一条来自百度百科，应该算是比较权威的，顾晰点进去看了眼，词条后头跟着两段简单粗暴的解释。 　　“同性恋，又称同X爱，是性取向之一，是指只对同性产生爱情和X欲的人，具有这种性取向的个体被称之为同性恋者。” 　　他顿时松了口气，自己似乎并不符合这个描述，他的前女友都能挤满一辆东风大卡车了。 　　“同性恋者的性取向是由同性恋基因决定的，无法通过后天改变，不是一种选择，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看到这段的时候，顾晰忽然有些同情严谨。 　　无法改变，自己也不可控，这种感觉挺无奈的。 　　以严谨的外形条件想找个小姑娘谈恋爱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但要在直男扎堆的大环境下找个同类估计就有点困难了。 　　“部分同性恋者12岁时就已经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了，绝大多数到了20岁的都能确定下来，也有4、50岁才意识到并深信不疑的，所谓的「后天同性恋」指的是从未对异性产生过爱情和X欲，过晚意识到自己性取向的双性恋者。” 　　什么鬼？ 　　顾晰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他的确没跟女人亲密接触过，至于有没有过爱和X欲…… 　　不会的，肯定有过！ 　　他手指一抖，退出了浏览器。 第42章 　　自我怀疑和验证 　　二十分钟后，顾晰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了手机。 　　盯着屏幕愣了一会儿，他打开刚才看了一半的网页继续往下翻，试图找出一条能够洗清嫌疑的有力证据，但他没有找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文章里也没有出现能够直接给他定罪的内容。 　　没事儿，一切都很正常！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反对同性恋，但他不能接受自己变成同性恋，这是两码事。 　　看到中间的时候，他的目光落被一段写得有点儿绕的描述吸引住了。 　　“男同性恋者中的1、0、0.5是同志圈里最常见的属性划分，通常解释为1是同性恋情侣里扮演男性的一方，0是扮演女性的一方，而0.5则是两者皆可的人。” 　　原来搞基还有这么多讲究。 　　顾晰好像有点儿明白了男男之间的那些事，之前他也问过严谨，直到现在严谨也没替他解开疑惑，估计是说不出口。 　　0大概就是印象中妖里妖气的那种吧。 　　那严谨扮演的是哪一方？ 　　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动提起，光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同志，这么说严谨应该是1才对，那他喜欢的是妖里妖气的男人？ 　　不能啊，严谨刚刚才亲过他，顾晰觉得自己跟「妖」这个字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 　　要说清秀可爱，黎磊似乎更加符合要求，也没见严谨跟他有多腻歪。 　　那就是0.5了，这个解释还比较合理。 　　如果他俩处对象，自己肯定是做1的那个，唯独这件事儿是毋庸置疑的。 　　啧…… 　　想什么呢，根本就不可能处对象，老子又不是同性恋。 　　俩男人该怎么处对象？跟男追女或者女追男一个样？ 　　顾晰忽然有些好奇，之前穆雪说过，这两年双男主电视剧挺火的，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找几部来看看。 　　为了表述得更准确些，他在搜索栏里打了个「腐剧」，结果搜出来的是一堆泰国片儿，什么乱七八糟的题材都有。 　　顾晰戴上耳机，找了部人气很高的校园剧，刷了几集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这他妈也太扯了吧。 　　看了半天也没瞧出谁是1谁是0，大概内容讲的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呆萌学霸因为朋友被富二代直男学渣殴打，导致两人在高中时就结下了梁子。 　　后来学霸和学渣考上了同一所高校，奇迹般的再次邂逅，接着就开启了互虐模式。 　　编剧也没交代清楚到底是谁喜欢男人，意外滑倒接了个吻之后，他俩就从两看相厌拳脚相加发展成了一对柔情蜜意狂撒狗粮的恩爱CP。 　　直男也能被掰弯吗？ 　　顾晰还没刷完结局就犯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手机已经断电关机，从窗帘缝里照进来的光线角度大概能判断出现在是上午。 　　他偏头看了眼，严谨睡觉倒是挺老实，依然侧着身子脸朝门，连姿势都没变过，只是毯子滑到了腰部，整个背都露在了外面。 　　严谨的身材很匀称，能看出浅浅的肌肉线条，后背的皮肤光溜溜的，顾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接着脑子里就冒出了「X欲」俩字。 　　他立马移开了视线。 　　五秒钟后他又看了过去，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验证一下？ 　　顾晰哆里哆嗦地抬起手腕，小心翼翼地用一个指尖戳在严谨的背上。 　　严谨还是一动不动，看上去睡得很沉，顾晰往前挪了几寸，胳膊绕过他的侧腰，手掌按在了他平坦的小腹上，掌心一片温热。 　　就这么搂了两分钟，好像没有昨晚那种感觉，身体也没什么反应。 　　难道是不够亲密？ 　　他继续往前挪，胸口都快要贴上去了，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胳膊收紧了些。 　　或许是力道没拿捏好，严谨忽然动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头瞪着他，中间相隔甚至不到0.1秒，顾晰还没来得及撤手就被一脚蹬下了床。 　　“你干什么了？”严谨瞬间坐了起来。 　　“我操，你他妈反应也太大了吧……”还好不是头先着地，顾晰一脸的愤怒和委屈，揉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能干什么？” 　　严谨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一阵，视线逐渐下移。 　　“你他妈往哪看呢！”他吼了一声，作势拉了拉裤子，“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顾晰光着身子冲出浴室的场面顿时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以8K高清画质在他眼前循环播放，每一帧都精彩绝伦。 　　“不用了，又不是没看过……”严谨啧了一声，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你好好收着吧。” 　　“接着装，昨晚你不是挺奔放的吗？”顾晰挑了挑右边眉毛。 　　“昨晚？”严谨眨巴着眼睛，挤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喝断片儿了，进屋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 　　这个谎撒得有点牵强。 　　他什么都记得，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还历历在目，但眼下打死也不能承认，要让顾晰知道他是在意识清醒下干的那些破事，估计他俩能直接发展成尴尬癌晚期。 　　“借口找得不错。”顾晰又挑了挑左边的眉毛。 　　“我说的都是实话……”严谨清了清嗓子，“昨天谢谢你。” 　　“这句谢谢说得还真及时……”顾晰笑了起来，“你这网络延迟有点严重啊。” 　　“你能不能别这么得理不饶人……”严谨起身穿好衣服，连洗漱都顾不上就往门外走，刚起床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再扯下去随时都有可能露馅，“我回房间了。” 　　他迅速带上了门，半跑半飞地冲下二楼。 　　这会儿才九点多，黎磊还在被子里倒时差，他踮着脚溜进浴室洗了个澡，从柜子里拿了两个干巴巴的小面包，就着凉白开塞了下去。 　　谢洋又调回了张超那组，这周他俩上早班，一大早就去了仓库。 　　本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刚躺回床上困劲儿立马就压了过来，感觉俩眼皮有八百多斤重，闭上就睁不开了。 　　严谨很久没有梦到过读书时候的事了，潜意识里会把那一段糟心的回忆给剪掉。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太一样，曾经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过的场景里竟然多了个人，那人的五官有些模糊，唯一能看清的是他那对剑眉和银色的耳钉。 　　他对举着拳头冲过来的人说：“我是他男朋友。” 　　他把严谨从地上扶起来，笑着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严谨觉得特别踏实，抬起头直视着对面闪动的带着轻视和嘲笑的面孔，这是他第一次抛开恐惧，勇敢地把那些面孔一张张打散。 　　这个梦其实做得并不长，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严谨是被房间里的说笑声给吵醒的。 　　“醒了……”黎磊反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蜂蜜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洋和张超都下班了，一人占着半边窗台趴那儿抽着烟。 　　“反正我俩出门的时候他还没回……”张超叼着烟转过头，满脸怪笑地眯缝了一下眼睛，“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经常见你夜不归宿的。” 　　谈恋爱？ 　　严谨莫名其妙被他问得有些心虚，好像真干了什么坏事似的，一开口声音都劈叉了：“别瞎说，仓库里就那么几个女的，僧多粥少，哪轮得到我。” 　　“我知道……”谢洋把烟掐了，坐到了对面的下铺，“你肯定是去晰哥那儿了。” 　　“兄弟们，咱们男团出道以来还没一起活动过呢，趁着今天人齐，出去吃个饭吧。”黎磊拿起勺子往杯口上敲了敲。 　　“我没意见，要不这次我请客吧，还有几天就发工资了。”严谨说。 　　自从那天穿着「情侣装」被黎磊撞见后，每次碰到这种敏感话题他都会及时救场，虽然明知道被他误解了，但严谨还是挺感动的。 　　“我也没意见，遇到大喜事当然得提前庆祝一下。”张超附和。 　　“大喜事？”严谨没听明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大喜事，你要结婚了？” 　　“你刺激我是吧……”张超翻了个白眼，“老子连个对象都没有，跟谁结啊，公司下个月要组织大伙出去旅游。” 　　“真的？”严谨兴奋地坐直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出去旅过游，更别说是公司组织的免费游了，于是赶紧问了一句，“我和谢洋也能去吗？” 　　“可以啊……”谢洋说，“通知已经贴出来了，所有在职员工都能参加。” 　　“唉呀妈呀，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严谨笑得合不拢嘴。 　　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喜事吧。 　　张超显然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他这人就爱占点小便宜，有人请饭总得帮着想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瞧你这点出息……”黎磊倒是很淡定，“这种活动公司每年都会组织两次，上半年我们就去过了，都是省内游，不过听说这次是去海边。” 　　严谨从小到大就喜欢海，连微信头像用都的是一张大海的照片。 　　来这儿以后穆雪带他去逛过一次海湾公园，游客几乎把沙滩都站满了，而且海水也不怎么蓝，跟想象中的样子差的有点儿远。 　　“咱们去哪吃饭？”张超迫不及待地把话题拉了回来。 　　“要不去吃烤肉吧？”谢洋说。 　　“算了吧……”黎磊立马否决了，“我和严谨还得上夜班呢，那玩意儿烤得一身味儿，半天也洗不掉，换一个。” 　　“那去吃自助餐……”严谨起身穿好衣服，“我记得旁边那家商场的五楼好像就有。” 　　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可，谢洋又补了一句：“要叫上晰哥吗？” 　　“还是别叫了……”严谨想了想，这会儿要是和顾晰面对面吃饭感觉挺尴尬的，“咱们人多，他也不见得想去。” 　　“谁说的，我去。” 　　顾晰的声音从门外蹿了进来。 第43章 　　放假前夕的聚餐 　　严谨感觉有些无语，这群人不管房里开没开冷气都不爱闭户。 　　来个不速之客连门都不用破就能轻而易举地登堂入室。 　　后门这条街已经走过很多次了，除了两排树就是一栋挨着一栋的居民楼，严谨埋头走了一路，余光里能感觉到顾晰也没往他这边看。 　　商场里挺冷清的，导购员加一起都比逛街的顾客多，五楼的餐饮区稍微热闹点，但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楼层而言。 　　周日的晚高峰时段竟然不用排号，也不知道这些商户是怎样经营到现在的。 　　谢洋几个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了一张六人桌前面，黎磊赶紧补了一句：“我们仨都是吃货，坐四人桌刚好合适，不然东西多了放不下。” 　　“好的，那就给几位安排一个四人桌和一个二人桌。”服务员笑着点了点头，给他们换了个靠窗的卡座。 　　严谨扯着嘴角强行保持微笑，在旁边的小桌坐了下来。 　　这个自助餐厅规模不大，供应的菜品也谈不上有多高级，不过胜在价格便宜，49元一位算得上是非常良心了。 　　餐具刚摆好，张超就跟半小时前才刑满释放的劳改犯似的，拉着他们几个打菜去了。 　　“你想吃什么？”严谨跟着站了起来，“我帮你去拿。” 　　“我要一只波士顿龙虾，一份象拔蚌……”顾晰抬头看着他，“还要一客金枪鱼沙拉。” 　　“先生，请您出门右转去隔壁那家日料店，谢谢。”严谨斜了他一眼，往熟食区走了过去，经过吧台的时候看到厨师正在切三文鱼。 　　给他拿一份吧。 　　严谨没吃过这些刺身，也不知道三文鱼跟金枪鱼口感上有什么差别。 　　厨师才切出来两小蝶就被守在旁边的中年妇女给抢走了，严谨等了一分钟，那女人又杀了回来，如果没有玻璃隔着，感觉她能直接过去把那块鱼肉一锅端了。 　　这次严谨没讲客气，厨师手里的碟子刚举起来，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半路就给截胡了，女人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波士顿龙虾肯定没有，不过他在餐炉里找到了基围虾。 　　向八棒是什么？ 　　啧…… 　　他选了两个自己爱吃的热菜，捧着四个盘子回到座位上，顾晰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好像是在追剧，不过扬声器里叽叽喳喳的对白他一句也没听懂。 　　“你要的都没有，凑合吃吧……”严谨说，“一会儿我再去拿点烧烤。” 　　“我随口说的……”顾晰抬头看了眼盘子里的菜，“你挑的这些菜是吃不回本的，青椒炒肚丝，红烧排骨，这都是家常菜。” 　　“三文鱼和虾是给你拿的。”严谨把家常菜挪到了自己面前。 　　顾晰看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嘴欠，严谨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顾晰说过把他当朋友，但他心里的期待似乎超过了朋友的范畴。 　　他承认对顾晰有想法，只是分不清这种想法是否能归类于「喜欢」。 　　毕竟他长这么大也没有尝试过「喜欢」一个人。 　　“三文鱼要沾芥末和酱油。”顾晰剥了只虾塞进嘴里。 　　“哦……”严谨叹了口气，“我去帮你调。” 　　走到调味区扫了眼，每种调料前面都有标识，他往碟子里倒了点酱油，拿起一支长得跟牙膏很像的玩意儿看了半天。 　　这就是芥末吗？该放多少？ 　　他按照刷牙的量挤了一截，找了把吃水果的小叉子搅了几下，感觉有点稀，又加了五六次才心满意足的停了手。 　　烧烤台那边没人排队，他赶紧过去要了两份牛排和烤生蚝。 　　“这两样是现做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一会儿再去……”严谨看着桌上的一堆虾壳皱起了眉头，“你就不能放盘子里吗，这样多难看。” 　　“服务员会来收拾的。”顾晰把酱油芥末接了过去，夹起一片三文鱼在碟子里一滚，嚼了几口之后忽然眯起了眼睛，眼角顿时落下了两行热泪。 　　“有这么好吃吗？”严谨吃惊地看着他，“都把你感动哭了。” 　　“感动个屁啊……”顾晰满脸通红的吼了一声，“冲死我了，你他妈往里头搁了多少芥末！” 　　严谨愣了愣，靠在椅背上开始乐，笑得刹都刹不住。 　　桌上的杯子是空的，想要喝水也得自助，他赶紧接了两杯冰可乐回来，不过顾晰恢复得很快，大概芥末和辣椒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黎磊他们那桌肯定不用担心吃不回本，半小时不到就翻了好几次台了。 　　说实话，热菜的味道确实不咋地，严谨打开餐炉盖子的时候都没闻到香气，用味如嚼蜡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下个月公司组织的旅游……”他夹起最后一块排骨勉强地啃着，“你会去吧？” 　　“不一定……”顾晰擦了擦嘴，“要看去哪儿。” 　　“听说是去海边……”严谨放下筷子喝了口可乐，“我还挺期待的。” 　　“你好像很喜欢海……”顾晰想起了严谨的微信头像，那张照片拍的应该是马尔代夫的水上屋，“你不会从来没看过真正的海吧。” 　　“看过，我去过海湾公园……”严谨说，“小时候我爸妈说如果我考试拿满分就带我去海边玩，上小学以后我也不记得拿过多少个满分了，但她们再没提起过这事儿。” 　　顾晰没有说话，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其实省内就有好几个沿海城市，从严谨的老家坐车过去最快只要三个小时就能抵达，去看个海对于普通家庭的孩子只不过是个很小的要求。 　　可就这么个小要求，在他努力考到满分后都得不到满足。 　　“我没什么机会也没钱出去旅行……”严谨一脸不好意思，“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就在想，等我攒够了钱一定要去最漂亮的海边玩一次。” 　　“那你可得加把劲了……”顾晰笑了起来，“我印象中排名第一的海滩在大溪地，是南太平洋上的一个群岛，别的不说，光是往返机票就得一两万了。” 　　“啊？”严谨像是受到了惊吓，“路费都这么贵，我还是先定个小目标吧。” 　　“这顿饭我来请吧。”顾晰冲服务员招了招手。 　　本想支持一下他的小目标，抢先把单买了，但严谨说什么也不答应，感觉再争下去他俩估计得当场打起来。 　　上班前就已经有不少同事听到了风声，这会儿一个个全围在通道的布告栏前面。 　　顾晰凑过去看了眼。 　　旅游的时间定在了国庆黄金周之后，所有员工分两批出发，行程也就三天两夜，目的地是离C市400多公里的一个海滨小镇。 　　他之前没去过，也没有兴趣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但这次他打算跟严谨同行。 　　这段时间顾晰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园区上班，连吃饭上厕所他俩都是同进同出，只是严谨再没去过他的房间。 　　虽然他很想以朋友的身份去考察一下502的环境到底还适不适合人类生存，但一想到随时可能会挣脱枷锁的那点小心思，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晰形影不离地跟着，最近下了班黎磊总是一个人先走，而且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他那会儿的状态。 　　好几次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严谨都在他腰上腿上发现了大片淤青。 　　但每次问起，他都是闭口不答，严谨爱管闲事的劲儿就像金刚火焰旋风拳打在了棉絮上，有力无处使。 　　虽然心里担心，可问多了又总感觉有些自讨没趣。 　　明天就是十一长假，因为旅游的关系假期被取消了，不过严谨并没觉得有多可惜。 　　每年黄金周不管上哪儿都是人山人海，他实在不愿意出门凑这个热闹。 　　这星期转早班，刚从仓库出来他的手机就响了，严谨点开屏幕看了眼，竟然是常峰发来的一条微信。 　　-傻子，我在园区大门那口，赶紧给我滚出来。 　　之前常峰在电话里说过，常爸爸勒令他8月底之前必须回家，否则就要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不过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 　　后来他俩就没再联系过，严谨一直以为他还躲在外地想要努力垂死挣扎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你这场抗争输得也太快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消息刚发出去，顾晰就伸着懒腰走了过来，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现在吃饭有点早，走，去你房间坐坐。” 　　严谨连忙把手机揣进兜里：“那个，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晚饭你自己吃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非得弄得跟做贼一样。 　　就感觉挺心虚的。 　　“跟谁联系呢？”顾晰眯起眼睛盯着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你去哪儿，顺便带上我呗，正好我也想出去溜溜。” 　　“约了个朋友见面……”他顿了顿，上次接完常峰的电话顾晰就离开了半个月，这次如果把他也带上，这人说不定真会消失十六年，“你又不认识，去了不合适。” 　　手机又响了一下，严谨没敢拿出来看。 　　“行吧，瞧把你紧张的……”顾晰把烟头扔进了垃圾桶，扭脸就往宿舍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特务机构的上线，赶紧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严谨松了口气，目送他走远了才转身迈开了步子。 第44章 　　化身跟踪狂 　　这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承受高温洗礼，完全感觉不到入秋后的凉爽。 　　下午四点的阳光依旧火辣辣的，走两步衣服就全黏在身上了。 　　园区里这会儿连个人影都难见着，严谨赶到大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边那棵树底下躲太阳的「疯子」。 　　常峰低着头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别催了……”他边跑边喊了一嗓子，“流量也是要花钱的。” 　　“没事儿，我用的是无限流量卡……”常峰扯了扯身上那件略微修身的白T恤，张开胳膊迎了上来，“傻子，你可想死我了。” 　　严谨连忙伸手在他的胸口上推了一把：“打住，光天化日之下别动手动脚啊。” 　　常峰嘎嘎笑着，嘴角挂着浅浅的酒窝，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身材壮实了不少，刚才碰到他胸肌的瞬间就感觉到了。 　　“谁动手动脚了，明明是你吃我豆腐……”他啧了一声，“快过来给哥抱一下。” 　　“这么大的太阳你也不嫌热。”严谨叹了口气，勉为其难的受了他一记熊抱。 　　“我都等你半天了……”常峰拽着他往前走了一段，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这儿上班辛苦吗，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轻松点的工作？” 　　“挺好的，我都习惯了……”严谨跟他一块儿坐到了后座，“你回来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车里的冷气吹得人一身舒畅，顿时把汗压了下去。 　　常峰搂过来的时候司机往后视镜里看了眼，拧着眉问了句：“上哪儿？” 　　“小吃街……”他神色自若地报了个方位，完全没有要撒手的意思，转头就开始倒苦水，“我上个月底就想过来看你的，结果刚到家就被我爸给软禁起来了。” 　　“软禁？”严谨有些吃惊，都没顾得上提醒他注意影响，“把你关哪儿了？” 　　“还能关哪儿，家里呗……”常峰说，“每天就给两顿饭，还把我的通讯工具都给没收了，硬逼着我去他公司上班。” 　　“真的假的，怎么也没见把你饿瘦？”严谨笑了起来，“那你答应了？” 　　常爸爸会这么做一点儿也不奇怪，这小子就是匹脱缰的野马，人在外地还能以断粮威胁，但回了C市这招就不管用了。 　　常峰的社交圈子很广，真给逼急了那就是狡兔三窟，随便往哪一躲都不好找，这么多年他们父子俩可没少斗智斗勇。 　　“我诈降了，嘴上服软那是为了重获自由，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常峰说。 　　“你爸那么老谋深算，你这位梁山好汉前景不容乐观啊。”严谨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顾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跟着前面那辆车。” 　　“啊？”司机一头雾水地看了他一眼，把车开了出去，“兄弟，你这是要抓奸吗？” 　　“嗯。”顾晰懒得解释，敷衍地应了一声。 　　抓个屁的奸。 　　刚才走到半路他就折了回来，东躲西藏地跟到了大门口。 　　看到严谨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跟一个陌生男人在大马路上又搂又抱，当时就想冲过去把他俩暴揍一顿，真他妈有伤风化。 　　渣男…… 　　你俩怎么不当街接个吻呢！ 　　顾晰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就感觉心里堵得慌，尤其是脑子里出现「接吻」两个字的时候，胸口压着的火气差点儿把肺都给烧炸了。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严谨之前提起过的那个基友。 　　好像叫什么峰来着，对，常峰。 　　琢磨了一路，他总算理清了自己生气的原因，如果那人长得次点儿也许他不会这么郁闷，可偏偏对方是个帅哥。 　　严谨说过常峰想追他，不过他没答应，但那天顾晰问他喜不喜欢常峰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且没有半点犹豫。 　　什么意思？欲拒还迎？ 　　不可能，他就不是那种心机婊，否则也不会混得这么惨了。 　　难道他是在等常峰大学毕业，然后再正式交往？ 　　啧…… 　　看样子这是要再续前缘了。 　　在小吃街的街口下了车，今天外头挺热的，除了几波错峰旅游的外地游客，闲逛的人不算多，但一会儿到了下班时间这里肯定要被挤得水泄不通。 　　“穆雪和她同学开的店就在负一楼……”严谨指了指地下商场的入口，“你去看了吗？” 　　“还没呢，我这不是刚放出来吗……”常峰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女侠今天轮休，我约了她一起出来聚聚。” 　　“那她来吗？”严谨问。 　　穆雪和常峰是在高中毕业后第二年的暑假里认识的。 　　说来也巧，她俩竟然在同一天回县城看望严谨，连约的时间地点都出奇的一致，碰面之后简直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当场就交换了联系方式。 　　常峰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个高亢洪亮的女声：“小谨子！疯子！” 　　严谨扭头看了过去，穆雪正站在斜对面那家装修得非常粉嫩的奶茶店门口冲他俩招手：“赶紧过来，我请你们喝饮料。” 　　“你家离这儿不是有五站路吗，怎么来得这么快？”严谨笑着往那边走。 　　这家店面积不大，但柜台前面排队的人却不少，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老板是个长得挺有个性的帅哥，从头到脚散发着韩国欧巴的味道。 　　“我早就到了。”穆雪说完转身在柜台上拍了两下。 　　帅老板似乎跟她很熟悉，边忙活边招呼了一声：“仙女姐姐，想喝什么？” 　　“三杯粉红回忆，少冰少糖多果粒。”穆雪语速很快，也没问过他俩就直接下了单。 　　“好嘞，马上给你做。”帅老板看了严谨一眼，咧嘴笑了笑。 　　常峰走到穆雪身边，小声问：“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你想多了，他跟你一样……”穆雪也小声回答，“我就是觉得他跟小谨子挺相配的，想介绍他俩认识一下，说不定能凑成一对。” 　　严谨这会儿才听明白，一脸震惊地张大了嘴，半天没说话。 　　这要是搁过去，穆雪绝对能算得上一名合格的情报工作者，才入伙男装店没多久就把街坊邻里的性取向都给摸清楚了，效率神速。 　　“哎，这种好事你怎么就没想到我啊……”常峰说，“我也是单身，也需要爱。” 　　“爱什么爱，人家不爱你……”穆雪啧了一声，“他不喜欢你这一款的。” 　　严谨也分不清自己是哪一款的，不过帅老板表现得还挺明显，伸手去接奶茶的时候还被他摸了一下手背，至于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就不知道了。 　　顾晰跟到小吃街以后就在躲在广场的铜像后头远远看着，奶茶店的那个老板好像也有问题，总是色眯眯地盯着严谨。 　　操，怎么这么多同性恋！ 　　天色越来越暗，霓虹灯亮了，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辛辣、香甜、酸爽全部糅杂在了一起，混合成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气息。 　　人群仿佛被这种气息引了过来，整条街逐渐变得拥挤不堪。 　　顾晰跟着他们往里走，慢慢拉近距离，直到能听清他们的谈话才放缓了脚步。 　　“傻子，你不是最爱吃炸里脊吗……”常峰指着一家名叫油炸社的小店，“他们家的炸串特别好吃，你一定要试试。” 　　“好，你请客。”严谨说。 　　“没问题，想吃多少都行，随便点。”常峰笑了笑。 　　“你就只记得他爱吃什么，不用管我了是吧？”穆雪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 　　“管，你俩我都管……”常峰搓了搓胳膊，“我记得你喜欢章鱼烧和麻辣烫，一会儿给你买。” 　　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吃晚饭了，顾晰很少光顾这些街边小店，以前和林熠吃过两次，回到家就拉肚子，简直比泻药还管用。 　　这种东西味道也就那样，又便宜又不卫生，显摆个屁啊。 　　常峰在油炸社点了二十串炸里脊，装了满满一纸盒，严谨捏起一串就往嘴里塞，大概是吃得太急，红彤彤的辣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差点儿滴在衣服上。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常峰从兜里抽出纸巾替他擦了擦嘴。 　　“这儿没擦到。”严谨笑着抬起了下巴，往他手里的纸巾上蹭了两下。 　　这个举动完全超出了顾晰对于朋友之间可以接受的亲密程度最大化的认知，严谨的笑容是坦然的，轻松惬意，不带任何包袱。 　　顾晰曾经单方面宣布他俩是朋友，但他此刻却无法确定严谨有没有拿自己当朋友。 　　至少严谨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这样的笑容。 　　“你俩干脆在一起得了……”穆雪啧了一声，“吃个炸串都能撒狗粮。” 　　“我倒是想……”常峰非常自然地把手搭在了严谨的肩上，“可他就是不肯从了我。” 　　“操！”顾晰咬牙切齿的小声骂了一句。 　　穆雪这人实在是太没原则了，一碗麻辣烫和几个章鱼丸子就能把她收买成这样，顾晰的三观被震碎了一地，顿时被风刮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节操何在？ 　　说好的CP呢？ 　　不想再跟下去了，他怒气冲冲地转过了身。 　　步子还没迈开就跟紧随其后的两个小姑娘撞了个正着，一杯不知道啥玩意儿的东西泼了出来，在他的衬衣上溅开了几朵浅褐色的小花。 　　“哎哟，你没长眼睛呢。”小姑娘黑着脸抱怨了一句。 　　路过的游客纷纷看向这边，严谨的声音从人堆里冒了出来：“你怎么在这儿？” 　　顾晰回过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第45章 　　干了这壶醋 　　严谨一路上也没发现有人跟踪，更不知道顾晰跟过来要干什么。 　　当然，以他迟钝的反应能力只要对方不是在身上挂个牌儿写着「我要跟踪你」，一般他都发现不了。 　　小姑娘往顾晰脸上扫了眼，神色瞬间缓和了许多，然后就被朋友拽着胳膊拉走了。 　　常峰站在旁边看了一阵，凑过来问了句：“你们认识？” 　　“哟，绯闻男友来了……”穆雪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姨母笑都快压不住了，转头看着常峰，“现在知道小谨子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好了吧。” 　　顾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傻子，他是你男朋友？”常峰瞪大了眼睛，看不出是震惊还是欣喜。 　　“怎么，你还不信？”穆雪说，“人家可是当着我们所有同学的面承认的。” 　　“你瞎说什么呢……”严谨啧了一声，“他那是救场，怎么能当真。” 　　顾晰今天穿的是上次拍宣传照时买的那件浅蓝色衬衣，弄脏的地方还挺显眼的，严谨拧着眉走了过去，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在他胸口溅到的污渍上擦了擦。 　　“哎操！我的钛合金狗眼要被闪瞎了……”常峰捂住了眼睛，“你这是假戏真做吗？” 　　听到这句，严谨猛地回过神来，这会儿就想直接打开路边的下水道井盖钻进去得了。 　　怎么还直接上手了。 　　事实上，他刚才的举动完全不带任何想法，就是单纯的心疼那件衣服。 　　也许是平时相处的时候自己太像顾晰的贴身保姆，这种随侍在侧的周到服务已经成为了不经大脑的条件反射。 　　严谨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擦不掉了，要不去商场的洗手间用水撮一下？” 　　“没事儿……”顾晰低头看了眼，“我去买件新的换上。” 　　“别忙活了……”穆雪笑了笑，“咱们先吃东西，吃完了去我店里挑一件，友情赠送。” 　　严谨转头看着她，眯着眼睛问了句：“这么大方？你那的衣服可不便宜。” 　　“夏装正在洗货呢，本来也不挣钱……”穆雪咬了一口章鱼丸子，“你们替我拍的那几组照片反响不错，这个月新款卖得挺好，就当是谢礼吧。” 　　“什么照片？”常峰把她拽了过去，“赶紧的，给我欣赏一下。” 　　“我发朋友圈了，你看不到吗？”穆雪伸了伸舌头，“难道我不小心把你给屏蔽了？” 　　她俩并排往前走着，一块儿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笑着议论几句。 　　小吃街是露天的，虽然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但夜风呼在身上还是热度不减，严谨把手里那盒炸里脊往顾晰面前递了过去：“要吃吗？” 　　“不要……”顾晰皱了皱眉，“这些东西不干净，我吃了会拉肚子。” 　　“那你来这儿干嘛。”严谨啧了一声，拿起一串狠狠咬了几口，被他这么一说，感觉原本香辣嫩滑的肉片瞬间就失去了味道，像是在嚼一团卫生纸。 　　不想吃了…… 　　“我怕有人找你麻烦。”顾晰转过头小声嘟囔。 　　“嗯？”严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刚才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非得问出个究竟，不论顾晰是凑巧想要来这儿，还是跟着过来的，那都是他的自由。 　　严谨没有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坦诚，听到答案之后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我先回去了，你跟他们继续逛吧。”顾晰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来都来了，一起呗……”严谨连忙伸手拽住了他，“前面有家四喜馄饨，应该挺干净的，我陪你去那吃点儿吧。” 　　“好……”顾晰笑着点了点头，凑过来小声问了一句，“那个就是你的好基友？” 　　“嗯，他刚从外地回来……”严谨说，“我们差不多有大半年没见了。” 　　“长得确实挺帅……”顾晰转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打算答应他了？” 　　“答应什么？”严谨听得一头雾水，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他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答应跟他处对象啊。”顾晰说得很直白，不过语气听着似乎非常不爽，“你之前不是亲口承认喜欢他吗？” 　　严谨愣住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承认过这事儿，想了能有十秒钟才回忆起来，顾晰说的是那天晚上他只吐了一半的话。 　　可就算自己真的喜欢常峰，他又有什么好不爽的。 　　这种带着酸味的质问不禁让人想到两个字。 　　吃醋？！ 　　朋友之间也会吃醋吗？ 　　严谨不太擅长揣度别人的心思，很多琢磨不清的事他都会暂时放到一边，比如眼下这个问题他就无解。 　　“我说的喜欢和你的理解不太一样……”严谨笑了笑，“单论长相的话你比他更帅，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信啊……”顾晰挑了挑眉毛，“你都亲了我两次了，这不是明摆的事么。” 　　严谨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闷着头往前走。 　　经过四喜馄饨的时候他叫住了穆雪和常峰，她俩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致决定要去前面那家西安凉皮，约好八点在男装店碰面之后就跑没影了。 　　这会儿正好是用餐高峰，在店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空桌，顾晰靠在收银台旁边扫视着灯箱上的菜单，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左边角落的一对情侣谈笑风生地站了起来，严谨移形换影地蹿了过去，抢在几个学生前面往板凳上一坐，招呼服务员把桌子收拾了。 　　“我要猪肉香菇馄饨……”顾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再点两个凉菜吧。” 　　“不是……”严谨震惊地指着自己，“我陪你来吃，凭什么我请客？” 　　“凭我长得帅……”顾晰挥了挥手，“赶紧的，我快饿死了。” 　　严谨啧了一声，极不情愿地回到了收银台前面。 　　他平时挺重口的，相比味道清淡的馄饨他其实更喜欢凉皮，付钱的时候他感觉肠子都快悔青了，两份套餐加两碟凉菜竟然要五十多块。 　　关键是分量还忒少。 　　服务员把东西端上桌后他估摸着这顿饭肯定吃不饱。 　　严谨看了眼那盒被顾晰嫌弃不干净的炸里脊，一咬牙把剩下的十几串全给戳进了碗里，清澈的汤头瞬间变成了红油锅底。 　　“我尝尝。”顾晰从他碗里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你不是说吃了会拉肚子吗？”严谨斜了他一眼，“现在又不嫌弃了？” 　　“少吃一点应该没事儿。”顾晰嚼了两口，味道还不错。 　　如果换个人，他宁可饿死也不会去碰人家碗里的东西，感觉跟间接接吻没什么区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俩已经直接吻过了，竟然一点儿也没觉得反感。 　　刚才严谨开口留他的时候，他其实还挺开心的，但同时又有点心虚。 　　他撒谎了…… 　　一开始他确实是担心有人找严谨的麻烦才跟出来的，不过看到常峰以后他的动机就变了。 　　“我说的喜欢和你的理解不太一样。” 　　顾晰大概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严谨说的应该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 　　虽然他绝对不会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和谢晓川、沈旭之间的关系，但非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喜欢」本来就有多重含义。 　　而且常峰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似乎完全不介意他的存在，倒是自己表现得醋意十足。 　　啧…… 　　他盯着桌上的那瓶醋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严谨小声问了一句，“这么快就肚子疼了？要不要去厕所？” 　　“没，你别瞎操心……”顾晰拿起醋往碗里倒了一点，“正吃着饭呢，什么厕不厕所的。” 　　“我又没让你去厕所吃。”严谨转过脸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明天就开始放假了，地下商场逛街的人挺多的，男装店里有好几拨顾客在挑衣服，穆雪和另一个打扮得非常洋气的姑娘正忙着接待。 　　“你俩吃个馄饨都能吃这么久，佩服……”常峰站在扶梯旁边的垃圾桶跟前抽着烟，“女侠今晚估计得加班儿了。” 　　“那咱们跟她说一声，先撤吧……”严谨说，“我明天也得上早班。” 　　“国庆都没得休？我还打算一会儿请你们去泡吧呢。”常峰一脸的不高兴。 　　严谨其实并不喜欢泡吧，在超市上班那会儿，每天都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打碟声，看到蹲在路边哇哇狂吐的醉酒男女，喧哗过后只会感觉更加寂寞。 　　好像也不全是寂寞。 　　他下意识地看了顾晰一眼，他俩就是两个月前在酒吧街的后巷里遇到的。 　　“顾晰，你过来……”穆雪站在店门口朝这边招了招手，“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上。” 　　顾晰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和严谨对视了两秒，最后视线落在了常峰身上。 　　“你快去吧，店里人太多，我俩就不进去添乱了……”严谨说，“你换好衣服跟穆雪说一声，咱们直接回物流园。” 　　“嗯。”顾晰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严谨隔着橱窗往里看，穆雪从角落的花车里拿了一件短袖POLO衫递给他，浅灰色的针织面料，款式偏成熟风。 　　店内就俩试衣间，这会儿有五六个顾客正在休息区排队等着。 　　一个身材五短的胖男人对着镜子扭捏了半天，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穆雪又从货架上给他挑了几套，那人拎着衣服走回了帘子后头。 　　顾晰站在收银台旁边等了一阵，脸上逐渐失去了耐心，他忽然解开扣子把衬衣扒了下来，上半身漂亮的肌肉线条顿时一览无遗。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去，眼馋的观众里除了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竟然还有两个中年大叔，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把他啃得连渣都不剩。 　　顾晰抬起胳膊套衣服的时候，严谨看到了他肋骨侧面凸起的两排子弹肌，恨不得立马摇旗呐喊着加入到「馋他身子」的那拨人里。 　　还没过够眼瘾，画面就从小黄片转成了时装剧。 　　“我操，天菜啊！”常峰一声惊叹，“傻子，赶紧把他拿下。” 　　“拿你妹啊……”严谨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人家是直男，你少动这种歪心思。” 　　“是吗？”常峰笑着凑了过来，“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严谨啧了一声：“你是腐眼看人基。” 　　“我有基达你信不信……”常峰说，“你要是真喜欢他就赶紧找个机会表白吧，这个圈子狼多肉少，小心让人捷足先登了。” 　　表白？！ 　　严谨愣住了。 第46章 　　旅行出发 　　整个国庆长假严谨都有些魂不守舍。 　　那晚从小吃街回来之后，常峰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反复重播，时不时就会像幽灵一样忽然闪现，吓得他寝食难安。 　　顾晰还是一如往常地在他身边徘徊，严谨留意了好几天，也没瞧出来顾晰哪里就对他有点意思了。 　　什么破基达！ 　　不过他对顾晰有点意思倒是被常峰看出来了。 　　严谨只在偶像剧里见过表白的场景，基本上不是处心积虑地制造浪漫，就是歇斯底里地哭喊咆哮，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把主角换成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常峰说过这个圈子狼多肉少，这话应该不假。 　　尤其是像顾晰这样的帅哥更加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但顾晰并不属于这个圈子，他这块神户牛肉不是表个白就能吃得到的。 　　还是说直男也会变弯？ 　　三辆空调大巴天还没亮就停在了宿舍楼下，从园区到这次旅行的目的地要坐五个多小时的车，六点钟就得出发。 　　做了一夜荒诞离奇的怪梦，严谨顶着一对熊猫眼慢吞吞地收拾着行李。 　　困劲儿把出游的兴奋都给冲没了。 　　203正太帅哥老男人团只有他和黎磊需要早起，谢洋和张超被安排在了第二批。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阳光正好，清晨的园区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黄，人事部的几个小姐姐正站在大巴车前面给员工签到。 　　“严谨，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太激动了没睡好……”鲁芬笑着朝这边招了招手，“你们两个在几号车？” 　　“2号车……”严谨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鲁芬是整个人事部最和气的姑娘，平时来仓库办点事儿都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不像其他专员总是拉着一张脸。 　　“对啊，我跟的就是2号车……”鲁芬翻开名册核对了一下，“过来签个字吧。” 　　严谨走到她旁边，拿起笔画了个押。 　　正要把笔还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了紧挨在他下面的那个名字。 　　几个准备上车的女员工忽然望向这边，脸上瞬间犯起了花痴笑，严谨立马顺着她们的视线回头看了眼。 　　顾晰拖着个20寸的行李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茶色蛤蟆镜挡住了半张脸，蓝白相间的花衬衣，卡其色的五分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要登上前往夏威夷的航班。 　　啧…… 　　大清早耍个屁的帅啊！ 　　“顾晰，这边！”鲁芬挥舞着手里的名册，冲他喊了一嗓子。 　　他取下耳朵里的蓝牙耳塞走了过来，盯着严谨看了一会儿：“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统共就三天时间，又不是去走秀。”严谨把双肩包正了正，包里就塞了三套换洗衣服、一个充电器和两瓶水，轻装出行，背着也不费劲。 　　“你也太不讲究了，去海边不是随时都可能湿身么……”顾晰一边签字一边发号施令，“你先上去占个座，我要坐窗户边上。” 　　严谨有些为难的看着黎磊，他俩本来说好了要坐一块儿。 　　“没事儿，我正好想去最后一排跟他们打牌。”黎磊笑着先上了车。 　　这会儿人还没到齐，车上有一半是空着的，严谨在车厢中间找了个双排座，然后转头往后看了过去。 　　黎磊正跟几个同组的员工聊着天，从起床开始严谨就觉得他的兴致并不高，现在看到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又没什么异常。 　　“你包里装了几十万是吧……”顾晰低头吼了一声，“放架子上啊！” 　　“我操，你吼个屁啊……”严谨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让他坐了进去，看他两手空空，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把箱子放行李舱不怕被弄丢吗？” 　　严谨记得他刚搬来的时候说过这箱子老贵了，就算只碰坏了一个轮子，他欠自己的那点儿钱都不够赔偿的。 　　什么破轮子要1300一个？ 　　“谁会没事偷人行李……”顾晰说，“而且里头也没放值钱的东西。” 　　“哦。”严谨点了点头，原本想提醒他那些衣服也挺值钱的，但他坚称衣服都是49块9包邮买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顾晰从兜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蛋糕递了过来：“还没吃早点吧，先垫垫肚子。” 　　“你一大早出去买的？”严谨问，“不像你的风格啊。” 　　“怎么可能，就算我起得来也找不到地方买啊……”顾晰笑笑，“昨晚点的外卖。” 　　严谨拆开包装咬了一口，蛋糕挺软绵的，很浓郁的柠檬味，他又打开了行李架上的背包，从里头拿出两瓶水，递了一瓶过去。 　　“我说怎么好像漏了点什么……”顾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忘记买水了。” 　　“你先喝着，路上停服务区的时候我再下去买。”严谨继续啃蛋糕。 　　“你带泳裤了吗……”顾晰凑到他耳边小声问，“我查了一下，那边的海滩人不多，没带的话你可以找个偏僻的地方裸泳。” 　　严谨呛得咳嗽了几声，转头瞪着他：“我没这个嗜好，再说我也不会游泳。” 　　住村里那会儿倒是常去池塘边看别人玩水，老爸老妈嫌水脏，每次出门都会嘱咐他不能下塘游泳。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个年纪大点儿的孩子玩笑开过头了，不声不响地把他推进了水里，要不是刚好有大人路过，估计当时就淹死了。 　　爸妈知道以后没有半句安慰，直接不问青红皂白把他打了一顿。 　　后来被送到县城跟姑姑一起住，也没机会去游泳馆里游，一直到现在他都是旱鸭子。 　　“我教你，咱们住的酒店好像就有泳池。”顾晰在他脑袋上扒拉了几下。 　　“好……”严谨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先说好了，我可没钱交学费。” 　　“抠门精……”顾晰啧了一声，“你不是很会做饭么，回来以后找个地方你给我做顿饭。” 　　“行吧，你买菜我下厨。”严谨爽快地答应了。 　　“我买就我买，只要别让我打下手就行……”顾晰把一只耳塞递了过来，“听歌吗？” 　　他俩一人塞上一边耳朵，接着就听到了舒缓的音乐声，是一首严谨非常喜欢的英文歌，电影《埃及王子》的主题曲，When You Believe。 　　这歌的歌词特别有意义，尤其是开头那段：如今我们不再害怕，尽管我们知道仍有许多事令人畏惧，翻山越岭后，才知晓自己能够做到。 　　没想到顾晰也会听这首，严谨一直以为他会更喜欢动次打次的嗨歌。 　　不过一想到他的那些家庭变故又觉得挺能理解的。 　　这次旅行说是三天两夜，其实第一天和最后一天都有一半的时间得待在车上，严谨听着音乐，感觉整个人忽然放松了下来，接着就犯困了。 　　大巴开出了园区，在高速上奔驰着。 　　顾晰已经记不清这首比他的年纪也小不了几岁的歌曲总共播放过多少次了。 　　但当你被痛苦蒙蔽时，在风雨中看不见出路，希望仍是一个坚定有力的声音，希望就在身边，只要你相信，奇迹就会实现。 　　他望着窗外快速退向身后的田埂和山峦，听到这一段时，感觉肩膀忽然变重了。 　　顾晰转头看了眼，严谨的脑袋轻轻靠在了他的左肩上。 　　阳光穿过严谨细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两排浅淡的影子，顾晰保持着正坐的姿势不敢动弹，生怕把他惊醒。 　　冷气从头顶呼呼地往下吹着，顾晰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把风量调到最小。 　　这几天他总觉得严谨在暗中观察自己，每次眼神对上之后严谨都会仓惶地躲开，这种带着揣度的观察似乎就是从国庆前一天的晚上开始的。 　　也不知道常峰跟他说了些什么，顾晰从店里出来之后感觉就不对了。 　　难道那小子想挑拨离间？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那天严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晰没办法给出任何正面的回应，他坚信自己不可能是同性恋，但他又做不到立刻撇清关系。 　　或者他对严谨的喜欢也和严谨的理解不太一样。 　　大巴开进服务区的时候，一辆轿车忽然从停车区倒了出来，司机踩了个急刹，顾晰赶紧伸手往他脑袋左侧一兜。 　　严谨一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睛，直起身子看了过来。 　　“你昨晚做贼去了吗？”顾晰揉了揉肩膀，“我胳膊都让你给压麻了。” 　　“不好意思，我一坐车就犯困……”严谨抹了抹嘴角，还好没流口水，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九点过五分，“下去买点吃的吧，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呢。” 　　“行，要我请你喝咖啡吗？”顾晰跟着他下了车。 　　“不要……”严谨果断地谢绝了，“咖啡是利尿的，喝完老想上厕所。” 　　一想到自己靠在顾晰的肩膀上睡了三个小时就臊得慌，他坚定地认为顾晰要请他喝咖啡的这份「好意」里带着满满的嫌弃。 　　“懂得还挺多……”顾晰笑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在高速上实在憋不住的解决办法，你一会儿买瓶脉动，喝完把瓶子留着……” 　　“闭嘴！”严谨本来还听得挺认真，直到脉动两个字出现他才反应过来。 　　这个办法之前常峰就跟他聊起过，说是普通矿泉水瓶的瓶口太小，容易卡住，脉动的刚好合适，严谨当时就震惊了。 　　也不知道谁先想出的。 　　顾晰又笑了好一会儿，然后给他递了根烟。 　　他俩走到厕所门口的垃圾桶旁边把烟点了，抽了两口就看到鲁芬走了过来：“憋坏了吧，中途就休息二十分钟，午饭前能到。” 　　顾晰呛得一阵猛咳，嘴巴和鼻子一起冒着烟。 　　“还有时间呢，不用这么着急。”鲁芬笑着进了旁边的超市。 　　严谨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肯定想歪了，毕竟他俩上一秒还在讨论跟「憋」有关的话题。 　　“这姑娘真他妈豪迈……”顾晰止住了七窍生烟，“吓得我小心脏扑通直跳。” 　　“得了吧，她是说咱俩犯烟瘾了……”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你想哪去了。” 　　服务区的超市里可供选择的零食不多，经过第二排的货架时，他伸手在架子上扯了两包QQ糖，之前顾晰给他的橡皮糖已经吃完了，不过盒子还留着。 　　同样都是糖果，对比起来味道就差远了。 　　顾晰非常坚定地要了两瓶星冰乐咖啡，严谨顺手给他多拿了瓶脉动以防万一。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大巴车下了高速，沿着一段两车道的水泥路又开了一阵，坐在前排的同事忽然变得兴奋起来。 　　严谨站起身往挡风玻璃外面看了出去。 　　道路尽头是大片浅黄的沙滩，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仿佛一块清澈湛蓝闪闪发光的玻璃板，两排椰树跟回廊似的一直延伸到了酒店大门口。 　　鲁芬打开了麦克风：“各位同事，一会儿下车之后大家先去餐厅吃饭，然后再找我领房卡，下午两点请准时在娱乐室集合参加活动。” 　　严谨感觉挺期待的。 　　不知道公司会组织什么活动。 第47章 　　撕纸游戏 　　这家酒店是一栋凹字型的七层楼房，米白色的外墙，前坪有一个圆形喷水池，四周围着半人高的绿篱，环境相当不错。 　　在服务区买的星冰乐严谨没有喝。 　　上车之后他就靠在椅背上继续打盹，不过一直也没睡实，当他发现自己的脑袋重新枕在了顾晰的肩膀上的时候，他决定厚着脸皮装睡。 　　虽然很没出息，但这种偷偷摸摸占点儿小便宜的机会他又舍不得放弃。 　　顾晰不信邪的把两瓶咖啡都灌了下去，还没下高速就有些坐立不安了，严谨迅速喝光脉动把空瓶子递给他，结果被他不识好歹的捶了两拳。 　　午餐订在了二楼左边的自助餐厅。 　　说实话，菜品的味道非常一般，不过可供选择的种类很多，中式的西式的都有。 　　也许是睡了一路养足了精神，这顿饭严谨是敞开了肚子吃的，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感觉食物都快撑到了嗓子眼，走路都不太灵活了。 　　鲁芬下车之后就挨个儿问大伙要了身份证，在前台给2号车的同事办理入住手续。 　　“辛苦了，你还没吃饭吧？”严谨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我晚点儿再吃，得等你们都领了房卡才行……”鲁芬低头在名册上找了一阵，从厚厚的一叠磁卡中抽了张递过来，“你俩在一个房间，704，先上去把东西放了吧。” 　　“谢谢。”顾晰伸手接了一把，拖着行李箱转身往电梯那边走了过去。 　　“记得下午两点准时来一楼的娱乐室，迟到的人会有惩罚哦。”鲁芬笑着交代了一句。 　　“还有惩罚？”严谨吃惊地看着她，“罚什么？” 　　鲁芬扬起了一个比蒙娜丽莎还要神秘的微笑：“暂时保密。” 　　电梯门叮了一声打开了，顾晰伸手拦着门，回头喊了一嗓子，严谨立马跟在他身后进了轿厢，然后按下楼层按钮。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跟顾晰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严谨已经不想再探究了，这人太过神通广大，肯定有的是办法。 　　酒店有点儿类似度假村的感觉，所有房间都很宽敞，而且还带着小阳台，就这标准，放在大城市至少也是三星级往上走了。 　　这个海滨小镇还没有被过度开发，听说黄金周期间游客也不多，从阳台往下看，海滩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散步。 　　顾晰选了靠浴室那边的床：“我不喜欢挨着阳台睡。” 　　“行，就你名堂多……”严谨睡哪边都无所谓，他取下背包往床上一扔，然后在房间里转了转，“你是不是怕夜里醒来忽然看到阳台上站着个人啊？”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顾晰指着他吼。 　　“其实靠浴室那边也挺恐怖的……”严谨没理他，继续滔滔不绝，“鬼不是都喜欢躲在马桶啊，浴缸啊，衣柜啊这些地方吗，你离得……” 　　“我操！”顾晰一下扑到了严谨的床上，把他的背包都给挤了下去，“那还是你睡里面，阳台这边至少还有窗帘。” 　　严谨笑着把包捡了起来，本来还想再吓他几句，但看到他一惊一乍的样子还是忍住了。 　　这会儿才一点过五分，现在下楼好像早了点，而且外面日头正毒，也不太适合出去闲逛。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这房间有点不对劲。”顾晰一脸慌张地坐在床头。 　　“哪里不对劲？”严谨走到他旁边小声问。 　　“就，你有没有觉得……”顾晰也小声说，“房间里特别暗？” 　　“不是，你带着这玩意儿能不暗吗？”严谨啧了一声，抬起胳膊把他脸上的墨镜拽了下来，“请问你智商够60吗？” 　　“你他妈会不会说话了……”顾晰指了指他，“信不信我抽你。” 　　严谨被他逗乐了，忽然觉得心情非常好。 　　顾晰这种在斗殴勇士和三岁小孩之间无缝切换的状态特别可爱，简直萌点爆棚。 　　“我有点困了……”顾晰拍了拍床垫，“你过来陪我躺会儿。” 　　“我又不是陪睡的……”严谨站着没动，心里琢磨着大概是刚才吓唬了他几句，顾晰的老毛病又犯了，“要不我去帮你找找有没有人往门缝里塞卡片？” 　　这个荤段子也是从常峰那儿听来的，据说他某次旅游的时候住过一间不太正规的酒店，一晚上被塞了七八张，什么清纯学生妹，风情美少妇。 　　卡片上印的内容只能用「不堪入目」四个字来形容。 　　“过来！”顾晰瞪着眼睛吼了一嗓子，感觉下一秒就要掏枪了。 　　“你这是逼良为娼……”严谨嘴里抱怨着，身体却很听话地挪了过去，“你也太能睡了吧，睡了一路还不够。” 　　“放什么屁，你说的是你自己吧。”顾晰翻了个白眼。 　　严谨张了张嘴，竟然无从反驳。 　　平时就算是上早班也没有五点多起过床，顾晰能爬起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而且在大巴车上还被他不要脸的占了一路便宜。 　　啧…… 　　看在那点小便宜的份上，忍了。 　　严谨拿了枕头在他旁边侧躺着，顾晰仰面朝天，双手搭在肚皮上，不到两分钟就发出了很低的呼噜声。 　　光线透过窗帘的白纱洒进屋里，从这个角度和距离能把他侧面的每一寸轮廓都看得非常清楚，严谨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腕，伸出了两根手指。 　　指尖悬在空中，和顾晰的脸相隔不到一厘米，然后慢慢下移，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抵达下巴之后又重新向上，反复勾勒。 　　严谨仿佛看到眼前的光斑里出现了一道轨迹，盯了一会儿又逐渐散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全身都被冷气给吹透了。 　　他恍恍惚惚还想把压在胳膊下面的被子扯出来盖上，手伸到一半忽然挺身坐了起来，着急忙慌地掏出手机看了眼。 　　操，两点过三分！ 　　真他妈不该自我放纵，沉迷美色果然要坏事。 　　“快起来！”严谨连忙推了顾晰一把，坐在床边飞快地穿好鞋，“咱们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呗……”顾晰一脸迷瞪地看着他，懒洋洋地撑起身子，“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鲁芬说迟到的人要受罚……”严谨把他的腿拽了过去，跟伺候半身不遂的残疾人一样，给他把鞋套上，“我可不想丢人现眼。” 　　“迟到一分钟跟十分钟有区别吗？”顾晰跟着他出了门。 　　“嗯？”严谨大概是刚睡醒脑子不太好使，上了电梯才反应过来。 　　顾晰的逻辑倒是没问题，反正现在下去也要受罚，不过他实在没办法把厚脸皮神功用在这种事情上，至少不能成为最后那个闪亮登场的人。 　　赶到娱乐室的时候门口已经杵着俩男的了。 　　鲁芬拿着麦克风站在前面的小舞台上，笑着朝他俩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两位请留步，看来想要表演节目的人还不少。” 　　收发组和调度室的女员工大部分都安排在了第一批出游。 　　她的话刚说完，又有两个小姑娘从门外冲了进来，坐在台下的几十号人都看乐了。 　　表演节目！ 　　这就是惩罚吗？ 　　“人都到齐了……”鲁芬冲他们这边招了招手，“下面有请迟到的六位同事到台上来。” 　　严谨此刻只想找只丝袜套在头上，感觉脸都快烧起来了，不情不愿地跟着前面那俩男的往台上走，竟然走出了立马就要被执行枪决的悲痛感。 　　“你一会儿要表演什么？”顾晰在他背后小声问。 　　“闭嘴！”严谨欲哭无泪，“都是你害的，非要拉着我一起躺。” 　　“不是，我只让你躺，又没让你睡……”顾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请几位面对台下站成一排……”鲁芬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包抽纸巾过来，“挨个表演时间太长了点，不如大家做个游戏，输了的那个作为代表，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台下顿时一片鼓掌喝彩。 　　“这个游戏很简单……”鲁芬走到左边那个男同事跟前，“几位要用嘴叼着纸巾传给下一个人，每次必须撕掉一块，最后接到纸巾的那个要立刻换到这边重新开始。” 　　娱乐室里又是一阵骚动，看热闹的人都快要站起来了。 　　“撕纸的过程中不能用手辅助，中途掉到地上或者不敢接了就算输……”鲁芬说，“所以几位最好控制一下力度，小心最后坑到自己哦。” 　　严谨震惊了，这他妈什么游戏！ 　　只能用嘴撕？ 　　万一纸片太小不是要亲上去了吗？！ 　　游戏即将开始的时候，顾晰抓着严谨的胳膊把他拽到了自己的右边，让他挨着那两个小姑娘站好了。 　　左边的两个男同事应该是收发组的，他俩都不熟悉，如果一会儿有什么突发状况，以严谨的性格肯定应付不来。 　　而且严谨跟个陌生男人亲密互动大概会不习惯吧。 　　主要原因可能还是他自己看不惯。 　　鲁芬喊了一声开始，纸巾从旁边递了过来，大家撕得都挺保守，顾晰去接的时候只缺了两个角，严谨一脸尴尬地凑到面前，眼珠子都快对上了，抿着嘴猛地转过了脸。 　　顾晰听到嘶啦一声，顿时就想要骂人。 　　原本近乎完整的纸巾瞬间少了半边。 　　那俩小姑娘也是没轻重的人，首轮下来剩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了，再传到顾晰这儿的时候纸片已经比拇指大不了多少了。 　　说实话，他非常不想去接，别说是不认识的人，就算是跟谢晓川，他也从来没有贴得这么近过，但他更不想当众表演什么鬼节目。 　　顾晰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唇瓣夹着纸巾的边缘轻轻一拽，然后他就愣住了。 　　黏在他嘴唇上碎纸比指甲盖还小。 　　操，这要是继续下去只怕得接个吻才行！ 　　他转头看着严谨，心里忽然一阵紧张，严谨之前已经亲过他两次了，他甚至不敢确定这家伙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吻上来。 　　严谨跟他对视了老半天，身子往前凑近了一些，就在他俩鼻尖快要碰到一块儿的瞬间又停住了，顾晰感觉叼着的纸巾都快湿透了。 　　台下顿时爆发出潮水般的惊呼声，中间还夹杂着一群腐女兴奋的尖叫。 　　互瞪了五秒钟之后，严谨迅速退了回去。 　　他朝鲁芬举起了胳膊：“我认输……” 第48章 　　跳个舞，组个队 　　严谨感觉自己就是个坑货，坑人坑己。 　　这种另类的撕纸游戏他从来没玩过，而且还是当这么多人的面，有些紧张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以他躲避拳头时的敏捷身手，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实属不该。 　　纸巾第一次传过来的时候，他被顾晰的呼吸喷了一脸，转头的瞬间嘴也跟着抖了一下。 　　结果就悲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占旁边那个小姑娘的便宜。 　　但台下那群观众的反应，似乎明显要对他和顾晰的互动更感兴趣。 　　严谨有些感叹自己这种随时能被撩成一只春天里的小野猫的奇葩状态。 　　要不是被刚才的起哄声及时惊醒，他真有可能直接就亲上去了。 　　“那就由严谨作为代表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吧……”鲁芬带头鼓起了掌，立刻收获了一片积极响应，“其他同事可以先回座位了。” 　　顾晰把嘴唇上的纸片撕了下来，一边笑一边往台下走。 　　笑你妹啊！ 　　严谨非常焦躁地捏着手指，他压根没想过要表演什么，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个身无所长的人。 　　“严谨，你有什么特殊才艺吗……”鲁芬说，“唱歌跳舞讲相声都行。” 　　“我，我都不会……”严谨想了想，他唯一擅长的是家务活还有做饭，不过这两样好像都不适合登台，如果非得硬着头皮上的话，“广播体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鲁芬的断句很气人，她走到电脑旁边打开了一个视频，“这样吧，我帮你选一样，我放一段舞蹈教学，你跟着一起跳。” 　　严谨一脸惊恐地转头看向投影布，然后就听到音箱里传出了一声马叫。 　　什么鬼！ 　　视频的开头是一行宋体大字「抓钱舞教学」，接着画面中出现了六个穿着套西，系着丝巾的年轻妹子，随着劲爆的音乐前奏开始拍手。 　　舞蹈姿势其实并不多，双手往左往右各抓两把，再上下交叉，最后跟招手似的抬抬胳膊，从头到尾都在重复这几个动作。 　　严禁耐着性子把这个四分多钟的视频看完了。 　　这种大多数人一学就会的舞蹈，对于他这种小脑不发达手脚不协调的人来说，基本相当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是只看一遍就要立刻情景再现。 　　太他妈难了。 　　“学会了吗？”鲁芬把视频的进度条拖回了起点，“你得转身面对台下，让大家欣赏一下你的美妙舞姿，音乐一响就请开始你的表演。” 　　操，美妙个屁！ 　　丑态百出的舞姿还差不多。 　　严谨连话都不想说了，恨不得把墙壁撞出个人形破洞，立刻逃离灾难现场。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逃。 　　他并不想引人注目，可他必须学会应对眼前这种状况，直面四周的各种目光。 　　马叫，Say yeah，one two three，然后呢？ 　　前奏放完了，他还在那傻乎乎地拍手，就跟装了一脑子浆糊似的，感觉完全找不到切入点，直到有音箱里有人唱词了，他才反应过来。 　　现在是要抓了吗？ 　　严谨凭着几乎快要消失的记忆抬起了胳膊，左边两下，右边两下，交叉，招手，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好像没有一个动作在拍子上，而且—— 　　我靠，同手同脚了。 　　台下的观众已经笑得四仰八叉，其中以顾晰最为夸张，都从椅子上滚下来了，眼角还挂着开怀嘲笑的泪花。 　　这四分钟仿佛过得比四年还慢。 　　音乐终于停了，鲁芬捂着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感谢严谨为我们带来了如此富有喜感的一段舞蹈，可以回坐了，请大家再次把掌声送给他。” 　　严谨在此起彼伏的鼓掌和口哨声中低着头冲下了小舞台。 　　“跳得太棒了……”顾晰往旁边挪了个位子，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下回单独给我跳一段吧。” 　　“滚啊……”严谨指了指他，“我他妈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说真的，绝对没有恭维的意思……”为了证明所言非虚，顾晰发表了一个长评，“虽然动作比较笨拙，节奏全错还顺拐，比做操还难看，不过看着特别欢乐。” 　　坐在后排的一个女同事拍了拍严谨的肩膀，凑过来小声说：“哎，严谨，别看你平时话不多，没想到跳起舞来这么可爱。” 　　严谨很想回应一下她的称赞，可「谢谢」两个字酝酿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知道哪里可爱了。 　　刚才顾晰下台的时候还为严谨捏了把汗，他一直觉得严谨的性子偏内敛，面对这种场合多少应该会有些放不开，但结果却出乎意料。 　　那个女同事替他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感受，对，就是可爱。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大部分时间里都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不愿受到关注的人，竟然能克服障碍当着这么多员工的面跳舞。 　　这种转变让顾晰打从心底对他刮目相看。 　　“各位同事，这次旅行我们会组织三场竞赛……”鲁芬从桌上拿起了一张排程表，“具体安排稍后我会在群里发通知，活动开始前，大家可以自行寻找同伴，两两一组，名单确定之后就不能再更改了。” 　　娱乐室里顿时一片热议，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在隔空喊话拉人入伙。 　　“请大家先听我说完……”鲁芬拍了拍话筒，“各位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商量好之后请到我这里来登记，第一场比赛定在今天下午三点，没有登记的视为弃权。” 　　她刚喊完解散台下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活动你参加吗？”顾晰问。 　　“参加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参加。”严谨答得不带一丝犹豫。 　　“那咱俩一组……”顾晰愉快地替他做出了决定，“你上去报名吧。” 　　严谨还没来得及表态，他俩的手机就同时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看了眼，连着的两条群消息。 　　这个群是鲁芬刚刚新建的，里头包含了所有第一批参加旅游的员工。 　　-活动安排：8号下午3点，《心有灵犀》，9号上午10点，《沙滩排球》，9号下午3点，《两人三足》，10号上午9点，颁奖仪式； 　　-获胜规则：所有参赛小组在每场比赛结束后按名次获得相应积分，积分总和排名前三的小组将会获得公司送出的神秘奖品，四到十名也能领取纪念奖一份。 　　如果把所有人都算上，最多也就四十来组，而且参不参加全凭自愿。 　　获奖几率还挺大啊。 　　“你确定要跟我一组吗？”严谨问。 　　他本来是打算找黎磊组队的，没想到顾晰会对这种集体活动感兴趣，这两个月他甚至都没见过顾晰跟其他同事说上话。 　　不过单纯从比赛的角度出发，顾晰绝对是比黎磊更好的结伴选择。 　　他俩的实力差距够去西天取108次经了。 　　严谨觉得如果自己和黎磊联手，百分之千的概率会光荣入选炮灰二人组的行列。 　　“怎么，你还不乐意？”顾晰反问了一句。 　　“不是……”严谨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挺菜的，怕拖你后腿。”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顾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再说就你这小身板，我一条腿上挂四个都能健步如飞。” 　　“壮士好口才，佩服。”严谨扯着嘴角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最后确定的参赛名单共有25个组，第一轮的比赛场地还是在娱乐室。 　　《心有灵犀》这个游戏规则其实挺简单的，所有小组依次上台，两名组员面对面站着，一个比划一个猜，裁判会举着写好谜底的A4纸站在负责猜题的那人身后。 　　比划的那个全程不能出声，全得靠肢体动作，限时一分钟，到时间后组员进行一次换位，两轮加起来猜出的谜底越多排名就越高。 　　这次活动的主持人是鲁芬和收发组的一位男性主管。 　　严谨觉得那主管大概是走了后门才被选上的，连个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好在他只要负责举牌子，也没什么开口的机会。 　　他和顾晰报名的时候抽到的是第6组，不用首发出场还是有好处的。 　　前三组因为没有经验闹出了不少笑话，其中一组甚至连一个谜底都没猜出来。 　　这种游戏就是越到后头越占便宜。 　　“一会儿我先用手指比划字数……”严谨一脸严肃地总结战术，“你先看清楚是几个字，别跟他们一样瞎猜。” 　　“放心吧……”顾晰露出了一个迷之自信的微笑，“就这难度我随随便便都能答出十个八个。” 　　“你还真敢讲……”严谨啧了一声，“前面几组最多的才答了五个。” 　　按理说，能不能答出十个八个跟运气好坏有一定关系，如果抽的题够简单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主要还是得看两人的默契程度。 　　严谨感觉他和顾晰之间互相抬杠的本事能打满分，要说默契度的话估计得是负值。 　　鲁芬在台上叫到他俩名字的时候，场内忽然一阵躁动，还有人带头鼓起了掌，后排那个女同事又开口了：“加油，我看好你们这对CP。” 　　“谢谢。”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估计没有笑出来。 　　撕个纸怎么还撕出CP感了…… 　　第一轮由他负责比划，鲁芬喊了一声开始，男主管立马举起了手里的牌子。 　　严谨看到谜底的瞬间就愣住了。 第49章 　　心有灵犀点不通 　　严谨觉得他俩应该是属于出师不利的那一拨。 　　运气不怎么好啊。 　　A4纸上写着两个硕大的黑体字，碰瓷。 　　其他组抽到两个字的谜底时都会难以掩饰满心雀跃的激动之情，但他此刻却是一脸苦大仇深，这种词汇要用肢体语言表达出来也太他妈强人所难了吧。 　　严谨思考了老半天，顾晰站在对面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个字。”顾晰说。 　　他立马点头，接着又卡住了。 　　对于这两个字是应该分开描述还是一气呵成，严谨一直拿不定主意，纠结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选择前者。 　　他先比了个1，然后双手握拳，再举起两个拳头在胸前相互碰撞了几下。 　　“拳！”顾晰说。 　　严谨拧着眉摇了摇头，放慢动作又做了一遍。 　　“打！揍！砸！亲！”顾晰一口气报了四个答案，中间都不带停顿的。 　　他叹了口气，前几个答案还勉强能说得通，但他实在想不明白顾晰是怎么从这个动作里联想到「亲」的，这脑洞是不是太大了点。 　　果然毫无默契。 　　严谨忍不住为他俩这对组合的前景感到堪忧。 　　说实话，游戏规则设置得有些不太合理，一般这种限时猜题如果遇到瓶颈应该是允许直接跳过的，很少会出现像这样硬扛到底的情况。 　　严谨啧了一声，伸手比了个2，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拐个弯说不定还能有所突破。 　　瓷瓶和瓷器是他第一时间能想出来的和「瓷」字相关的词语。 　　他先把拇指和食指拢成了一个圆圈，然后两只胳膊同时在空中从上往下画了一小一大两个弧，在他的印象中，瓷器花瓶好像就是这么个形状。 　　“壶！”顾晰说。 　　答案已经很接近了，严谨兴奋地摆了摆手，急得抓耳挠腮，正想着该怎么继续。 　　“瓶！碗！胖！腰！”顾晰又是一连串的瞎蒙。 　　严谨近乎绝望，时间马上快到了，他俩连一个谜底都没猜出来，上台之前顾晰还在那大言不惭，这会儿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也就那么一瞬间，严谨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他俩第二次见面时的场景。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嚷着要顾晰把那个老太太送去医院检查，但顾晰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那人就是个碰瓷的。 　　因为不听劝告，他还差点儿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严谨的行动比脑子转得更快，他两手一拍，胳膊刚分开就做了一个握着方向盘的动作，接着就往地板上趴了下去，抱着膝盖左右打滚。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用时不到五秒钟就完成了。 　　“车祸！”顾晰脱口而出。 　　严谨觉得刚才的演绎大概还差了那么点意思，赶紧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猛地爬了起来，抬手指了指顾晰，接着右手握拳往自己眉骨上砸了一下。 　　“碰瓷！”顾晰就跟被雷劈醒了似的，瞬间开窍了。 　　他喊出答案的那一刹那，鲁芬的声音紧随其后响了起来：“时间到……” 　　娱乐室顿时被掌声和笑声给淹没了，严谨感觉挺惭愧的，就他俩这差强人意的表现竟然还能收获一众喝彩，简直不可思议。 　　“请两位交换位置。”鲁芬说。 　　顾晰迎面走过来的时候凑到严谨耳边小声说：“你给我放机灵点。” 　　“彼此彼此。”严谨叹了口气。 　　计时开始后，男主管迅速亮出了下一题，顾晰往他手里扫了眼，胸有成竹地朝严谨伸出两根指头比了一个V。 　　“两个字。”严谨说。 　　确实是两个字，而且还是非常简单的两个字，升旗。 　　顾晰对他俩刚才的配合还算满意。 　　毕竟「碰瓷」这个词儿要想光靠比划就准确无误的展现出来实在是太难了，如果没有之前那次冲突，他根本不可能猜得到。 　　他忽然有些佩服严谨的应变能力，但仔细一想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人难道还记着自己揍过他一拳？ 　　真他妈小心眼。 　　听到严谨在对面干咳了一声，顾晰这才回过神，他已经做好了一雪前耻的准备，直接选择了速战速决。 　　努力回想着电视里的升旗画面，他先做了一个单手把旗子甩开的动作，然后对着空气两手交替，拉扯并不存在的那根绳子。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猴子！”严谨说。 　　顾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顿时跑过一万头草泥马，强压着火气缓慢而细致地又做了一次，最后还补充了一个敬礼的姿势。 　　“敬礼！交警！爬树！摘桃！”严谨也学着他的样乱猜了一通。 　　没完了是吧。 　　顾晰很想冲过去揍人，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严谨如此执着于跟猴子有关的答案，他没有再继续进行耍猴表演，把手搭在额头上琢磨了一阵。 　　“耍帅！装酷！头晕！醉酒！”严谨显然误解了他的举动，越说越离谱了。 　　顾晰啧了一声，接着猛地抬起了头。没错，他俩初次见面就是因为自己喝醉酒被严谨带回了家，而且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 　　他清了清嗓子，左手掀起衬衣下摆，右手拽着裤头往下一拉，腰上赫然露出了一小截红色的内裤边，接着又往前顶了顶胯。 　　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严谨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了两个字：“升旗……” 　　“答dei了！”男主管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喊了一嗓子。 　　没等他换到下一题，鲁芬就在一旁终止了计时。 　　“你他妈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顾晰眯缝了一下眼睛，走到严谨跟前压着声音说，“非得让老子牺牲色相才能答得出来是吧。” 　　“你脸呢……”严谨转身往台下冲，“我让你这么做了吗？” 　　“你连猴子摘桃都能张嘴就来……”顾晰说，“我要再不出狠招，估计你能直接开黄腔了。” 　　“你放屁……”严谨扭头瞪了他一眼，“这两个词我是分开说的好吗？” 　　顾晰在他身后嘎嘎笑着。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严谨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充斥着猎奇的目光以及各种花式姨母笑。 　　仔细分辨还能发现其中混杂了几张不太友善的面孔。 　　严谨从小到大都算不上是心思敏锐的人，尤其是在人际交往方面，他感觉自己比幼儿园的小朋友强不了多少，但对于这种饱含深意的关注，他却非常敏感。 　　或许是因为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任何超出正常打量范畴的眼神都会让他不自在。 　　这种时候他反而特别羡慕顾晰的粗线条。 　　下午的游戏结束后，鲁芬把各小组的首轮排名放到了投影布上，严谨看着他俩倒数第三的「光荣战绩」感觉有点欲哭无泪。 　　晚餐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太阳这会儿已经沉了下去，酒店大门口的那排路灯只能照到近处的沙滩，再远些的地方都和黑夜融为了一体，只能听到绵绵不绝的海浪声。 　　没能看到海边的日落还挺遗憾的，严谨叼着根烟站在阳台上。 　　他并不喜欢夜里的大海，总觉得眼前的景色过于深沉和寂寞，让人感到压抑。 　　“别看了，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顾晰把他拉出了房间，“我查了一下旅游攻略，这附近有个夜市，听说晚上很热闹，咱们去逛逛吧。” 　　“你还会查这个……”严谨有些吃惊，“夜市离这里远吗？” 　　“不远……”顾晰又把他拽进了电梯，“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严谨不知道这人是对自己的脚程太过自信，还是对距离的预估毫无概念，他跟着顾晰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在公路前方看到一片耀眼的灯光。 　　这条公路一直沿着海滩往前延伸，另外一边分布着许多独门独院的民宿，途中还遇到了几个拿着手机导航的游客，从方向上判断，应该和他俩的目的地一致。 　　抵达夜市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不过沙滩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放眼望去能看到十几个帐篷，靠近路边的地方有排小木屋。 　　每栋木屋的屋檐下都挂着一串光斑闪烁的小彩灯，海风里糅杂着啤酒和烧烤的味道。 　　“前面好像有个酒吧。”严谨听到了轻快的音乐声，是一首欧美乡村音乐，比起酒吧街震耳欲聋的打碟声要悦耳多了。 　　“你想喝酒？”顾晰转头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并没有……”严谨忽然想起了同学聚会那晚自己借酒撒泼X虫上脑丧心病狂的举动，顿时觉得头发丝都快烧起来了，“我用的是陈述句。” 　　“那咱们找地方吃个宵夜吧……”顾晰说，“这里的烧烤海鲜看着还不错。” 　　“这才刚吃过晚饭，你能吃得下吗？”严谨拉着他继续走，指了指前面第三家名叫大鱼冰室的小店，“要不我先请你喝点冷饮吧。” 　　“行，走了一路，我嗓子都快冒烟了。”顾晰欣然点头。 　　老板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想喝点什么？我们家的芒果冰沙还不错。” 　　“那就点这个吧，我都可以……”顾晰说，“老板，那边树底下的吊床可以躺吗？” 　　“可以的……”老板笑着说，“你们先休息会儿，我做好了就给送过来。” 　　这个季节夜里也不会觉得热，在沙滩上吹吹海风还挺舒服的。 　　严谨进到店里把单点了，付好钱之后问了句：“老板，请问洗手间在哪？” 　　“你往前走一百米，然后在马路对面下个坡就能看到了。”老板说。 　　严谨道了声谢，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过了马路有个十多级的台阶，再往前走是条小路，本就不太明亮的路灯还瞎了两盏。 　　洗手间就在小路的尽头。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有个男人吼了一嗓子，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仔细找了一圈才发现左边的椰树林里有几个黑影。 第50章 　　好心却成了虚伪 　　谈恋爱的小情侣？！ 　　严谨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刚才过来的时候，整片海滩除了夜市这块热闹点儿，其他地方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大晚上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喂蚊子似乎并不怎么浪漫。 　　再说就那一嗓子吼得惊天动地的架势也不像谈恋爱，关键是人数和性别也不对，严谨粗略的数了一下，树底下总共站着五个人，从身形上来看还都是男人。 　　林子里光线不太好，昏黄的路灯只能把人照出个轮廓。 　　他本想直接转身离开，但那个声音他实在太熟悉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不过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他认识的人。 　　严谨弯着腰挪到路边那块一米多高的岩石后面，探出头往那边看了过去，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终于看清了站在中间那人的脸。 　　是邹天昊…… 　　也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最近一个多月顾晰每天都跟进跟出，即使是交接班的时候偶尔碰到，邹天昊也会远远躲开，严谨几乎连他的声音都快忘了。 　　他怎么也来了，第一批旅游的员工名单里有他吗？ 　　这个厂霸的存在感有点低啊。 　　“让你给我转一千，你发个两百的红包算什么意思？”邹天昊继续咆哮，“这点儿钱还不够我们几个买啤酒的，你打发叫花子呢？” 　　站他对面的那个男人低声下气地解释着：“昊哥，我真没钱了，之前隔三差五请你们吃饭，我卡里早就空了。” 　　这是……黎磊的声音？ 　　虽然只瞧见了一个背影，但严谨一耳朵就能听出来，他瘦小的身板和对面那四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怎么看都不像一路人。 　　“没钱你他妈不会找家里要？”邹天昊忽然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你家不是挺富裕的嘛，几顿饭就把你吃穷了？” 　　黎磊被扇得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扑到地上，旁边的光头小弟又朝他后腰补了一脚。 　　操，欺人太甚！ 　　严谨猛地想起之前在黎磊身上看到的那些淤青，胸腔里仿佛引爆了一颗百万吨TNT当量的核弹头，怒火几乎快要把天灵盖都给掀飞了。 　　起身的瞬间他就顿住了。 　　眼下敌众我寡，以他的武力值，现在冲过去跟送人头基本没啥区别，就算闪避技能超常发挥也扛不住四个人的围殴。 　　同时，他的心里也升起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黎磊不愿意把这事儿告诉他？ 　　严谨努力回忆着，黎磊的异常状态大概是从二十多天前开始的，下班后他会一个人先走，叫他一起吃饭他总会借故推脱，夜里经常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发呆。 　　这种刻意的疏远就算严谨再怎么迟钝也能明显感觉得到。 　　“赶紧的，把剩下的八百给老子转过来。”邹天昊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发出的白光照亮了他那张狰狞龌龊、布满痘印的脸。 　　严谨只觉得一阵反胃，甚至比他上学那会儿遇到的那群社会渣子更加令人作呕。 　　“没有！”黎磊非常硬气地回了一句，然后转开了脸。 　　邹天昊抬脚往他肚子上踹了过去，这一脚力道不轻，直接把他踹得坐到了地上：“牛逼啊，老子不信还收拾不了你。” 　　“你也就这点能耐……”黎磊坐在地上冷笑了一声，“欺软怕硬。” 　　严谨觉得黎磊挨揍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像眼下这种情况，如果他服个软兴许邹天昊就不会再刁难了，可他偏偏选择了硬钢。 　　“操你妈！”邹天昊一脚踹在他的肋条上，黎磊一个侧滚翻趴下了，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头，三个小弟顿时一拥而上，左右开弓。 　　这种打法再挨几下肯定得伤筋动骨。 　　严谨正纠结着该用什么样的出场方式上前阻止，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几个小弟顿时收起了拳脚，齐刷刷地往这边看了过来，严谨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机又跟抽风似的接连响了十几声。 　　我靠，谁他妈这么应点啊！ 　　他赶紧在机身左侧的静音键上拨了一下，只可惜为时已晚。 　　方位彻底暴露了。 　　“谁在那儿？”邹天昊转头吼了一嗓子，“给老子滚出来！” 　　“我……”严谨硬着头皮站起身，朝树林里走了过去，“你们干什么，谁再动手我报警了。” 　　邹天昊似乎听出了他的声音，皱着眉头往他身后扫了两眼，五官立马舒展开了，勾起嘴角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就你一个人，你保镖呢？” 　　“一个人怎么了……”严谨走到他们中间，把黎磊从地上拽了起来，“我没有保镖，也不需要什么保镖，不像你，出个门还得这么多人跟着，怕走丢吗？” 　　“你他妈……”邹天昊指着他的鼻子冲了过来。 　　“我警告你别乱来……”严谨往后退了两步，“有本事咱俩单挑，你要能把我打趴下，这事儿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不然回去我就向人事部举报你，你看龙姐相信谁。” 　　他倒不是真的想跟邹天昊打一架，只是这会儿得先让黎磊脱身。 　　上次交手他就看出来了，虽然邹天昊力气很大，但动作却不够灵活，如果一对一的话他应该能周旋一阵。 　　而且严谨不想把顾晰也卷进来，毕竟他没有义务要帮着黎磊解围。 　　“你小子口气挺大啊……”邹天昊愣了两秒钟，接着一通狂笑，“行，咱们先说好了，就算你被打到住院也不许跑去告状。” 　　“可以，不过你得保证……”严谨看着他，“要是你没这个本事，以后就别再找他麻烦。” 　　“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话刚说到一半，邹天昊忽然提起拳头砸了过来。 　　严谨躲避攻击并不是光靠眼睛盯着看，更多时候是根据身体的直觉以及预判对方的姿势而做出的反应。 　　这一拳是冲着自己的鼻梁来的，严谨在他扑到面前的瞬间侧身退了一步，邹天昊当场扑了个空，转头又是一记摆拳。 　　他的动作幅度相当大，只可惜左边的胳膊完全收了起来，露出了非常明显的防守漏洞，严谨一个下蹲轻松避开了。 　　如果换成顾晰的话，邹天昊这会儿大概已经倒地了吧。 　　黎磊似乎没能理解他的用意，跟个木头人似的站在旁边看着。 　　“走啊……”严谨有些无语，一边左躲右闪一边冲他喊着，“你他妈看表演呢！” 　　“啊？”黎磊愣在那半天没反应。 　　“我操！”严谨恨不得立马调转矛头跟邹天昊一起围殴他，这人估计是从小到大过得太舒坦了，挨了打连逃跑都不会。 　　或许是这场单挑没有如同预期中那般高下立见，邹天昊的攻势变得越发急躁，扑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往前踉跄了几步。 　　严谨连忙转身冲到黎磊跟前，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树林外面跑，三个小弟迅速追了上来。 　　最先杀到的是一个烫着卷发的男人，那速度，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也不为过，眨眼的功夫就蹿到了黎磊身后，对着他的屁股猛地踹了过去。 　　黎磊嚎了一声，跌倒的时候还死死拉着严谨不肯撒手，他俩几乎同时栽到了草地上。 　　紧随其后的光头男瞄着严谨的后脑勺抬起了腿，还来不及发力，小路那边忽然闪出了一个人影，借着惯性一跃而起。 　　严谨连那人的动作都没看清，光头男就已经飞了出去，后背撞在两米外的一棵椰树上，然后脸朝下落回了地面。 　　这个身形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即使藏在黑暗中也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顾晰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卷发男的正前方，没等他做出反应，起身就是一记上勾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严谨隐约听到了牙齿磕在一起的声音，接着卷发男就以背越式跳高的姿态倒下了。 　　不愧是斗殴勇士，三十秒不到就打趴了两个。 　　邹天昊往这边冲过来的时候伸手在兜里掏了一下，严谨的神经猛地绷紧了，脑子里的想法连弯都没拐就从嘴里喊了出来：“小心，他有刀！” 　　但他的提醒远不及顾晰的身手快。 　　邹天昊的胳膊还没抬起来，顾晰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拧，他嗷了一声就在顾晰面前跪了下去，刀子笔直地插进了土里。 　　“还打吗？”顾晰冷着声音问了一句，抬头瞪着愣在一旁的那个小弟。 　　“算了，让他们走吧。”严谨过去一脚把刀踢进了路边的草丛。 　　他完全没有要替邹天昊求情的意思，只是地上躺着的那两个已经老半天没动静了，要是真把人打出个好歹，事情可就闹大了。 　　邹天昊咬牙切齿地转过脸，闷不吭声。 　　“把你的人都扶好了……”顾晰甩开他的手腕，“滚吧！” 　　“装什么死……”邹天昊走到还在躺尸的俩小弟旁边，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嗓子，“再不起来老子直接把你俩的腿废了。” 　　这会儿倒是有动静了，卷发男和光头男战战兢兢地爬起身，跟着他走出了树林，除了动作有些迟缓，好像伤得并不严重。 　　严谨松了口气：“我真怕你把他们给打死了。” 　　“不可能……”顾晰得意地笑了笑，“我手上有数，而且我好几年没对谁下过重手了。” 　　“谢谢，我先走了。”黎磊过来打了声招呼，转身朝海滩那边走了过去。 　　“你先去冰室等我一会儿……”严谨看着顾晰，“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嗯。”顾晰点头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严谨追过马路的时候，黎磊正在慢慢地往酒店方向走，似乎是在等着他。 　　“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他快步追了上去，“为什么之前问你也不说。” 　　“告诉你有用吗？”黎磊低着头小声嘟囔，“他们不敢找你麻烦，所以就找上了我，你不会帮我的。” 　　“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不帮你！”严谨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朋友？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朋友？”黎磊冷笑了一声，也转头看着他，“别这么虚伪行吗？你表现出来的大度只是为了让人同情你！袒护你！” 　　严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端的指责和谩骂他听过不少，但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虚伪」。 　　“明明有机会让他消失，你为什么要拦着！为什么？”黎磊垂下了眼皮，情绪很激动。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严谨这会儿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事以后你不用管了。”黎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对你没好处。” 第51章 　　小姐姐们爱嗑CP 　　黎磊离开以后，严谨在路边愣了好一会儿。 　　他又仔细回味了一遍刚才的对话，感觉胸口堵得慌，脑浆子搅得头发都快打结了。 　　严格说起来，他和黎磊的关系的确算不上朋友，但他想要帮忙的心却一点不假。 　　只是他俩对于帮忙的理解出现了分歧。 　　虚伪……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挺连续扫射的M2重机枪，瞬间把他的真心打成了筛子。 　　其实他早就猜到黎磊想借顾晰的手把厂霸赶出物流中心，他不介意自己被利用，但他却无法容忍顾晰成为那颗替人牺牲的棋子。 　　就是这点儿私心让他被扣上了「虚伪」的帽子。 　　怡人的海风裹着湿气扑在脸上，严谨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夜市的灯光和音乐仿佛被隔在了几层毛玻璃后头，眼睛和耳朵里都是一片朦胧。 　　邹天昊今晚吃了亏，最近应该不会再找黎磊的麻烦，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还没想明白，那就留到回去以后再说吧。 　　走回海滩的时候，顾晰正坐在冰室旁边那两棵椰树中间的吊床上轻轻晃着。 　　小木墩做成的茶几上摆了两杯化了一半的冰沙。 　　“问完了？”顾晰往左边挪了挪，给他挪出了一个位置，“看样子聊得不怎么愉快啊。”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严谨一脸苦笑地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你的情绪全写脸上了……”顾晰说，“他是不是埋怨你了？” 　　严谨转过头看着他，没有接话。 　　“很正常，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想让那个杂碎滚蛋，要不是你劝着，他早给开了……”顾晰点了根烟叼着，想了想又把烟递到了他嘴边，“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知道了？”严谨有些吃惊，接过烟抽了两口。 　　顾晰平时对其他人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状态，没想到他冷漠的外表下却藏着如此敏锐的心思，严谨对他洞若观火的能力表示万分佩服。 　　“嗯，黎磊那小子很聪明……”顾晰又点了根烟，“不过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处着累，像你这样傻不拉几的就挺好。” 　　“谢谢你如此中肯的评价……”严谨笑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问了句，“你真有办法让邹天昊走人吗？我说的是用和平的方式。” 　　“你他妈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顾晰往他脑门上戳了一下，“老子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好吗？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处理吧。” 　　“我……我就是怕给你惹麻烦。”严谨伸手搓了搓额头。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顾晰这番话后他顿时感觉安心了不少，这种有人守在身边的踏实感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体会过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顾晰拿起一杯冰沙塞到他手里，“赶紧喝，都快变成水了。” 　　“你刚才是怎么知道我在小树林那边的？”严谨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香甜浓郁的芒果味慢慢在嘴里化开，心情也跟着扬了起来。 　　“我问了老板啊……”顾晰说，“你去了半天也没回来，我以为你掉茅坑里了。” 　　“放屁！”严谨呛得咳嗽了两声。 　　顾晰靠在吊床上笑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一直有个疑问，既然你不想引人注目，为什么还那么爱管闲事？” 　　这个问题严谨还没认真琢磨过，如果硬要找个原因的话…… 　　他想了半天才开口：“大概是我从小就听姑姑说，如果别人遇到了困难能帮就帮一把，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没有考虑太多。” 　　爱管闲事这个说法似乎不太贴切，改成助人为乐好像更合适一点，而且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回报，也没想过要出个风头什么的。 　　毕竟彷徨无助的滋味他太了解了。 　　“你身手挺灵活的，练过吗？”顾晰看着他，顿了五秒，然后转开了话题。 　　“没，这是天分……”严谨想了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也算练过吧，以前经常挨揍。” 　　顾晰继续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呢？那么能打，应该也练过吧？”严谨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可以这么说吧，以前经常揍人……”顾晰点头，“我刚才帅吗？” 　　严谨转过脸笑了起来，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迅速把顾晰撂倒那两个小弟时用的招式重播了一遍，还自行加了许多特效和滤镜。 　　帅…… 　　顾晰每次出手都非常干净利落，能准确的直击对方痛点，而且行动快如闪电，比起动作片里的男打星也毫不逊色。 　　“你笑个屁啊……”顾晰骂完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看到群消息了吗？” 　　“没有。”严谨这才想起之前就是因为手机连着响了十几声，自己才被邹天昊他们几个发现的，调成静音后又在兜里震个没完没了，这会儿才刚消停。 　　“那你赶紧看，咱俩出名了。”顾晰说。 　　严谨莫名其妙地打开了微信，公司群里有98条未读消息，点进去就看到一连串的表情和对话弹了出来，他往上划了能有二十秒才翻到顶。 　　接在活动通知后面的是六张照片，刚点开第一张他就愣住了。 　　那是严谨跳抓钱舞的时候被观众抓拍的画面，他正抬起胳膊侧身向左乱抓一通，那姿势张牙舞爪，活像在耍虎拳。 　　啧…… 　　这他妈谁拍的，能告他吗？ 　　然后是他俩在台上参加《心有灵犀》的互动场景，有他比划方向盘和扑倒的丑态，也有顾晰敬礼和顶胯的镜头。 　　顾晰长胳膊长腿，往那儿一站就挺上镜的，仿佛随便一个定格都有时尚大片的范，敬礼时的刚毅眼神，顶胯时的邪魅笑容，把不同风格的帅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小姐姐对你真好……”严谨说，“我那几张拍得真叫一个丑。” 　　“我喜欢最后一张……”顾晰挑了挑眉毛，“你特别有feel。” 　　严谨连忙往左划了一下，顿时感觉两个眼珠子都快射出去了。 　　那是他和顾晰玩撕纸游戏的照片，而且还是在第二轮的时候拍的一张特写，照片里只有他俩，四目相对深情款款，鼻尖几乎都要贴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顾晰叼着一小块纸片有些出戏，强行说是某部腐剧的海报只怕都会有人相信。 　　严谨简直不忍直视自己出现在画面里的那张痴汉脸，关键是顾晰的眼神还特别无辜，好像正在被他耍流氓似的，令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礼勿视。 　　这部腐剧要是取个名的话，大概可以叫《色狼小哥强吻纯情少爷》。 　　“你是不是对「feel」这个英文单词有什么误解？”严谨叹了口气，“I feel so bad now。” 　　“这就感觉不好了？”顾晰嘎嘎笑着，“你还没看小姐姐们的留言呢。” 　　严谨虎躯一震，手指继续往下划，才看了四五条消息就感觉瞳孔都快缩没了。 　　群里有好几个人都圈了他和顾晰。 　　-眼睛弟弟好可爱啊。 　　-不要厚此薄彼，西瓜哥哥也很帅。 　　-他俩太般配了，赶紧原地结婚吧。 　　-这把狗粮我爱吃，就是最后那张有点遗憾，怎么不亲上去呢/大哭； 　　-啊啊啊，我来晚了，谁拍的，快把原图发给我/色； 　　-我也要，+1； 　　“你别告诉我……”严谨啧了一声，没有再往下翻，直接退出了微信，“你还回复了吧？”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物流中心这份工作，只想安安稳稳上个班，没想过要一举成名，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成名。 　　这下好了…… 　　旅个游竟然弄得跟要出柜一样。 　　“没有……”顾晰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需要回复吗？” 　　“不不！不用！不需要！”严谨连忙伸手挡了一下，“你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吗，说不定别人会误会咱们有那种关系。” 　　“我为什么要介意？”顾晰回答得很坦然，“脑袋长在别人身上，你又不是X教授，还能控制其他人的思想吗？” 　　严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了句：“X教授是谁？” 　　“你是爷们吗？”顾晰翻了个白眼，“X教授是漫威漫画旗下的超级英雄，拥有心灵感应和精神控制的超能力，X战警就是他组建的。” 　　他非常佩服严谨捕捉重点的能力，以及随时能让话题偏离主题十万八千里的神奇技能。 　　“谁规定的必须看过微漫画才是爷们。”严谨瞪着他。 　　“是漫威，不是微漫画……”顾晰有些无奈，“都出过好几部电影了。” 　　“没看过……”严谨几口喝光了杯子里的冷饮，“我很少去电影院。” 　　“手机里也能看……”顾晰拽着他往烧烤摊走了过去，“要不咱们买点烧烤打包，拿回房间边看边吃吧。” 　　“行，走回酒店晚饭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严谨笑了笑。 　　顾晰看到群里那波消息的时候并没觉得有多惊讶，下午比赛的过程中他就发现了好几个偷拍者，这样的结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如果搁在以前他确实会有些反感，但自从接二连三被人误认为是严谨的男朋友之后，他对于这样的调侃都快习惯了。 　　那些小姐姐宽容的态度甚至让他产生了同性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的错觉。 　　又或者还有别的原因让他对这件事不那么在意。 　　顾晰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 　　啧…… 　　严谨正站在身后那家小摊子前面挑挑拣拣，他转身走了过去。 　　这家摊贩卖的都是些纪念品，有椰子壳做的烟灰缸，贝壳拼成的台灯，藤草编的拖鞋，海螺哨子，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严谨手里拿着两条红色珠子串成的手链：“老板，这个怎么卖？” 　　“这是红珊瑚……”老板面无表情地回了句，“50块一条，买的多可以便宜点。” 　　“你买这个干嘛？”顾晰问，“也没见你带过饰品。” 　　老板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送给穆雪和常峰啊……”严谨说，“出来旅游不是都得给朋友带点小礼物什么的吗？” 　　顾晰叹了口气，接过手链放回了货架上，然后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你知道真正的红珊瑚多少钱吗？直径6毫米的圆珠最便宜也要300块一克。” 　　“多少？300块一克？”严谨震惊了，又把计量单位重复了一遍，“克？” 　　“对，你没听错……”顾晰点了点头，“你要是想买，我可以带你去……” 　　“不不不用了……”严谨右手都摆出了重影，“有这个钱我不如买黄金了。” 　　“这两样东西不能放在一起比较……”顾晰顿了两秒，“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土鳖。” 　　提着烧烤往回走的时候，严谨好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顾晰转头问了句，原本以为他还在为群消息的事纠结，没想到这人的脑回路已经拐到南半球去了。 　　“那个……”严谨咬了咬嘴唇：“我没打过沙滩排球。” 第52章 　　沙滩排球赛Ⅰ 　　回到酒店之后，顾晰把阳台上的小茶几拖进了房间，然后从袋子里拿出打包盒往上一摊，盒盖打开的瞬间，辣油和孜然的香味顿时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该怎么解答严谨的疑惑。 　　上大学那会儿他曾经代表班级参加过学校的排球赛，虽然个子不是最高的，但从技术层面来说，不管是弹跳力还是爆发力，他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拨。 　　校队的教练好几次邀请他加入主攻备选，顾晰都一口回绝了。 　　对于这种需要全员配合的集体运动他实在提不起兴趣，偶尔玩个票还行，要让他正儿八经按时按点的训练，再和一群互不相识的队友在球场上热血拼搏，想想都觉得尴尬。 　　他俩一人开了一罐啤酒，顾晰随手挑了一串烤鱿鱼慢慢咬着：“排球的五个基本技术动作是发、垫、传、扣、拦……” 　　“这个我知道。”严谨举起罐子喝了一口。 　　“你以前打过室内排球吗？”顾晰看着他。 　　“打过。”严谨点头。 　　“那你问个屁啊……”顾晰啧了一声，“你打什么位置？” 　　“没有位置……”严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就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自己随便玩儿，比赛什么的也轮不到我，不过穆雪教过我一阵，她挺厉害的。” 　　“穆雪还会打排球？”顾晰灌了两口啤酒，“看不出来啊。” 　　“她上高中那会儿就是个假小子，什么球都会……”严谨说，“学校篮球队和排球队都想招揽她，最后她全给拒绝了，说是两边都不得罪。” 　　“是挺有个性的……”顾晰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那你们班应该也分边练习过吧？” 　　严谨嘴角的笑容凝固了，愣了五秒钟才开口：“练过，男生分好队伍以后还多了两个人，我一直是替补，没上过场。” 　　顾晰感觉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特别懊恼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个笨问题，严谨从小就因为「父母」忽然撇下他造成的流言蜚语饱受同学排挤。 　　但凡大脑有一条褶皱都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没事儿……”顾晰清了清嗓子，转开了话题，“沙滩排球比室内排球规矩少多了，更偏重休闲娱乐性，说不定公司里连个专业点的裁判都找不出来。” 　　“那你跟我说说，都有些什么规矩？”严谨夹起一个扇贝放到嘴边嘬着。 　　“没啥规矩……”顾晰想了好一会儿，又怕说得太复杂会给他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于是打了个马虎眼，“你想用脚踢都行。” 　　“瞎说……”严谨听乐了，“那不成足球了吗？” 　　“真的，这样吧……”顾晰打开了电视，从兜里掏出手机找了一段视频，然后把画面投射到屏幕上，“你一边看一边听我讲解，有不懂的地方你就问。” 　　“嗯。”严谨搬着椅子往前凑近了些，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虽然只是一场小竞赛，但他却表现得非常上心，这种认真的态度让顾晰挺着迷的，不仅如此，他对工作和生活的热忱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都显得难能可贵。 　　“你的力量不够，明天你就主要负责传球和救球吧……”顾晰说，“每队击球不能超过三次，在上手传球的时候你要注意，传球轨迹必须和双肩连线垂直。” 　　“什么叫双肩连线垂直？”严谨一脸迷糊地回过头。 　　顾晰抬起胳膊，双手在头顶自然张开屈成半球形，手腕微微后仰，拇指相对，拼出了一个倒过来的八字，然后往上推了两下。 　　“如果把你的肩膀连成一条横线，球抛出去的轨迹就是一条竖线……”顾晰做了个两臂交叉的手势，“两条线得是垂直的。” 　　“懂了……”严谨比了个OK，“那是不是进攻我就不用管了。” 　　“当然不是……”顾晰的信心仿佛一只泄气的皮球迅速瘪了下去，想发个火都感觉一身没劲，“只有我一个人进攻的话，碰到厉害点的对手很容易就会被防死。” 　　“那怎么办……”严谨伸手在头发上扒拉了两下，“你不是说我不行吗？” 　　“哎……”顾晰叹了口气，“我教你一个秘密招式，保证你一学就会。” 　　研究了大半个晚上的战术和视频，啤酒都喝光了一打，最后他俩澡也没洗就趴在床上睡着了，原本计划要看的《X战警》连个片头都没放出来。 　　醒来的时候眼睛被阳光刺得一阵疼，严谨动了一下身子，感觉后背和腿上有点重，他偏头看了眼，差点儿吓得厥了过去。 　　顾晰的脸占满了整个画面，边缘甚至溢出了眼眶，右胳膊和右腿全压在了他的身上。 　　真不该喝酒。 　　怎么又他妈睡一起了。 　　严谨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八点半。 　　“哎，快起来！”为了避免再次被误会成偷摸狂，他先贴在顾晰的耳朵边吼了一嗓子。 　　“我操！”顾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连苏醒的步骤都给省略了，“你什么毛病？” 　　“赶紧的，洗澡换衣服吃早餐……”严谨从背包里拿了条内裤，抢在他前面冲进了浴室，“我可不想再跳抓钱舞了。” 　　酒店提供了现成的比赛场地，赶到海边的时候大部分参赛队伍都在场边热身，没有报名的同事也都跑来凑热闹了，三两成群的聚在外围观战。 　　他俩一出现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几个收发组的女员工朝这边挥手呐喊：“西瓜眼睛，姐姐挺你们，加油！” 　　严谨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额头上瞬间拉起了三条黑线。 　　操，微信用户名彻底暴露了。 　　顾晰今天穿的是宽松的白背心和深蓝色沙滩裤，优美的肌肉线条在太阳底下自带发光特效，他把刘海往上一拢，潇洒地转了转脖子，顿时引来了一阵尖叫。 　　相比之下，严谨身上那件印了只卡通米奇的圆领T恤和浅灰色运动短裤就显得幼稚多了，不过他的粉丝群却一点也不比顾晰的少。 　　全员到齐后就是抽签分组，男女分开在两个球场同时进行比赛。 　　女子组的9支队伍在首轮会有一队轮空，一群妹子抽个签比求姻缘还紧张，个个都想成为荣获免战金牌的幸运儿。 　　主持人叫到第六组的时候，顾晰在旁边推了他一把：“你去抽……” 　　“我？不去！”严谨立马摇头拒绝，“我长这么大都没中过奖，参加竞赛也几乎没有赢过，就我这运气还是算了吧。” 　　“叫你去就去！”顾晰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放心吧，这次有我呢。” 　　严谨愣了能有五秒钟，感觉紧张的情绪和周围嘈杂的喧哗声仿佛一起消失了，他舒了口气，捏紧拳头转身朝后勤部走了过去。 　　这次有我呢。 　　虽然只是简单的五个字，但顾晰的这句话却充满了力量，因为这句话，严谨甚至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俩这次能赢，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手里那枚写着序号的品乓球给击碎了。 　　去他妈的不一样！ 　　抽签箱里有16枚乒乓球，分别代表了男子组的16支参赛队伍，从1到8每个序号都有两枚，抽到同样序号的互为对手，按照数字大小依次出场。 　　预赛采用的是一轮淘汰制，直到决出四强为止。 　　换句话说，如果前两场比赛输掉任何一场，后面就没他俩啥事儿了。 　　严谨盯着黄色小球上的阿拉布数字1有些哭笑不得，看到后勤部贴出来的人员名单后，他只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首发登场也就算了，没想到对上的竟然是邹天昊和卷发男。 　　这俩人的实力如何他不清楚，但先天优势却是显而易见的。 　　邹天昊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卷发男跟顾晰的身高差不多，这样的组合放眼整个男子组也找不出第二队，光看外形就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为了缩短比赛时间，裁判在规则上做出了一些修改，先得11分的队伍就算胜出。 　　如果两队打成10比10平分，净胜两分的一方才能赢得一局，三局两胜。 　　“别看了……”顾晰走过来搂着他的肩膀，“跟谁比都无所谓，哥带你飞。” 　　“好的，哥……”严谨看着他脸上毫无缘由的自信，顿时就有点儿忍不住想笑，“你可千万别刚起飞就坠毁了。” 　　“你会不会说话呢。”顾晰指了指他。 　　比赛开始前裁判又给确认了一遍，顾晰和邹天昊是1号，他俩得猜硬币决定场地和发球权，顾晰运气似乎还不错，还没开打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正面，顾晰先选。”裁判亮出了手背上的硬币。 　　“我选择接发球权。”顾晰说。 　　裁判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邹天昊：“你挑场地，一会儿你先发球。” 　　“那就左边吧。”邹天昊的表情有些不爽。 　　“你怎么选的……”严谨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跟着顾晰往右边走的时候贴到他耳边小声问了句，“咱们是不是吃亏了？” 　　“一会儿再跟你解释……”顾晰在他头上揉了两下，“上场了……” 　　这个亲密的举动惹得场边的小姐姐又是一阵躁动，尖叫声感觉都快引发十二级海啸了。 第53章 　　沙滩排球赛Ⅱ 　　球场是一块长16米宽8米的沙地，四周用蓝色织带围了一圈，场内没有前后排的限制。 　　余光里到处都是人，相比之下，女子组那边就要冷清多了。 　　这是严谨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打比赛，由于省略了中间的练习环节，他感觉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连自己应该往哪儿站都没弄明白。 　　他转头看了眼，顾晰在他左边靠后的位置，双腿张开，弯着腰把手撑在了膝盖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严谨立马有样学样，摆出了一个和他同款的姿势。 　　我操…… 　　心脏在胸膛里跳起了惊鸿舞。 　　裁判杵在网边盯着运动秒表，邹天昊已经站到了端线外，哨声一响，他立马把球抛过了头顶，曲起的胳膊就像一台小型投石机，手掌包住球做了一个推卷动作。 　　蓝白黄相间的球体在空中打着旋划出了一条抛物线，径直朝严谨这边落了下来。 　　没等他抬手去接，顾晰瞬间移形换影地冲到了他身前，一个下蹲把球垫了起来。 　　排球斜着飞向中线，严谨拔腿追了过去，在球下落的同时迅速跃起。 　　说实话，这个正面跳传姿势挺难看的，不过给到的进攻位置还不错，顾晰助跑了两步，脚底板就跟装了喷射器似的蹿上了半空，双腿离地少说也有八十公分。 　　严谨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他已经猛地把球扣了回去。 　　这个扣杀相当漂亮，邹天昊和卷发男一左一右拦在网边，排球准确无误地从他俩中间的空隙里钻了过去，在沙子上砸出了一个圆形坑。 　　裁判吹了一声短哨，朝这边做了个得分的手势。 　　“Yes！”顾晰兴奋地握了握拳，冲过来给了严谨一个熊抱。 　　场边的小姐姐一边疯狂地欢呼一边举起手机对着他俩猛按快门，耳边此起彼伏的咔嚓声简直堪比戛纳红毯现场。 　　“晰哥威武！”严谨伸手跟他击了一下掌，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根。 　　“你也不赖……”顾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这球传得漂亮。” 　　“我会挣取不拖你后腿的。”严谨的心情似乎明媚了不少，顾晰的实力给了他莫大的鼓舞，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感觉真好。 　　邹天昊瞪着卷发男骂了两句，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出他俩眼睛里的怒火。 　　这次轮到顾晰发球，裁判按下秒表，他将球抛起后胳膊挥出了一个鞭甩，击球的瞬间能明显感觉到他手臂的突停。 　　球体飘忽飞行了一段，过网后忽然往下一沉，对面俩人对落点的判断出现了失误，着急忙慌地一块儿扑上去救球，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球在手边落了地。 　　“啊啊啊！”严谨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连滚带爬冲到顾晰跟前，拉着他的手转了好几圈，激动得差点儿就要往他脸上亲一口。 　　“怎么样？你晰哥的上手飘球发得不错吧？”顾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不错不错非常不错！”严谨乐得嘴都瓢了，“太太太厉害了！” 　　或许是开局的连续失分激起了邹天昊的斗志，顾晰再次把球发过去之后，他俩猝不及防地组织了一次快攻，严谨还没反应过来，裁判的短哨就响了。 　　顾晰立马进行了反击，把比分又拉成了3比1，不过根据规则，这次改由严谨发球。 　　他不懂什么上手下手勾手，飘球旋球高吊球，只记得穆雪教过他的那套最简单的发球动作，以前他俩打着玩儿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有多难。 　　计时开始后，严谨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抛高，抬胳膊，五指并拢，手腕后仰，等等，应该是击打球体的下部还是中部来着？ 　　管他的，打了再说！ 　　就是这0.1秒的犹豫，严谨感觉手上的力道没拿捏准，胳膊还没放下就猜到了要完蛋。 　　发出去的这个球飞到一半就开始下降了，最后不负众望的一头栽到了网子上。 　　我去！ 　　他觉得自己大概对方派来的奸细。 　　这他妈就是送分啊。 　　“没事儿……”顾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发球失误很正常。” 　　“嗯，我下次会注意的。”严谨非常自责，但对不起这种话他实在有点儿说不出口，毕竟比赛还没结束，而且他俩暂时还是领先1分的。 　　对面邹天昊正指着他，小声跟卷发男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透着一股子嘲笑的意味。 　　看到他俩的路数之后严谨才恍然大悟。 　　只要邹天昊拿到主动权，他就会盯着严谨这边打快攻，一旦换成顾晰进攻，他俩根本就不用理会严谨，改成二人联防。 　　比赛形势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被逆转了，而且分数差距还在不断拉大。 　　严谨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开场时的信心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靠着顾晰力挽狂澜，第一局结束的时候他俩输得不算太难看，8比11，只差了三分。 　　中场有两分钟休息时间，顾晰拽着他回到场边，还没开口说话，鲁芬就拿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过来：“比赛很精彩呢，来，喝点水吧。” 　　“他很厉害，我不行。”严谨尴尬地笑了笑。 　　“你也很厉害……”两个不认识的女同事脚踏黄沙冲到了跟前，把两条新毛巾塞到他俩手里，“这么大的太阳，你刚才为了救球一直往滚烫的沙子里扑，我们看着都心疼。” 　　“听到了吗，姐姐们夸你呢……”鲁芬说，“别气垒，这才第一局，后面还有机会。” 　　“谢谢，我会加油的。”严谨点点头。 　　等到她们几个离开以后，顾晰忽然蹲了下去，拿着毛巾在严谨的膝盖上轻轻抹了两把，然后盯着那块发红的皮肤皱起了眉头。 　　“疼吗？”他抬起头问了句。 　　“不疼……”严谨把他拽了起来，“真的，我都没什么感觉。” 　　“你别太拼了，又不是参加亚运会……”顾晰在他额头上拍了一巴掌，“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没拿到名次，我私人掏腰包送你一份奖品。” 　　“我不是在乎那份奖品……”严谨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就是吧，头一回参加这种活动，心里高兴。而且……我想和你一起赢一次。” 　　顾晰愣了两秒钟，偏过头笑出了声：“嗯，会赢的，还记得我教你的秘密招式吗？” 　　“记得……”严谨说，“主要是没机会发挥。” 　　“一会儿我给你创造机会。”顾晰伸出了手掌，“Give me five！” 　　“好，给你个五！”严谨跟他击个了掌。 　　第二局交换场地后由顾晰发球，他的上手飘球还是令对方十分忌惮的。 　　虽然邹天昊早有准备，但垫球的角度依旧没掌握好，排球直接弹出了界外。 　　不过飘球也是有弊端的，球的飘晃并不能按发球人的意志随意控制，想要频繁靠发球得分显然不太现实。 　　况且对手的实力不差，很快就把比分追平了。 　　场上的战况有些胶着，你来我往打成了10比10平，要拿下这局就必须净胜两分。 　　邹天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赶紧结束比赛，气势汹汹地跳起来发了一个长线旋转球，落点直奔端线的最左侧。 　　我想和你一起赢一次。 　　这句话瞬间在脑子里跳帧似的无限回放。 　　严谨下意识地大吼了一声，抄着手刀就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滑了一段，把球垫起来的同时，身子不受控的往前翻了个跟头滚出了边线。 　　还没来得及把脸从沙堆里移出来，四周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支起身子看过去的时候，裁判吹响了哨子，朝这边比了一个得分的手势。 　　“救得漂亮！” 　　“刚才的杀球真帅！” 　　场边的小姐姐们激动的尾音都快劈叉了。 　　顾晰跑过来拉了他一把，笑着帮他把脸上和头上的沙子拨掉：“严大侠，你可以改行拍动作片了，请受我一拜。” 　　“壮士不必多礼。”严谨冲他抱了抱拳。 　　“接下来这一球看你的了。”顾晰飞快地对他眨了一下左眼。 　　严谨立刻心领神会，调整好情绪，他用最标准的姿势发了一个不飘不旋也不高吊的球，庆幸的是这球终于过网了，而且还在界内。 　　卷发男轻轻松松把球接了起来，邹天昊直接起跳往他这边打了个扣杀。 　　大概是扣得过于心急，这球看起来感觉没啥力度，严谨抬手垫了一下，排球飞到了近网的位置，这个角度和高度特别适合发起快攻。 　　顾晰从球的正下方跃起，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扣下去的时候，顾晰忽然在空中把球传到了另一边，邹天昊和卷发男已经摆出了拦网的动作，瞬间就看傻了眼。 　　严谨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心里不断默念着顾晰昨晚教过他的绝招。 　　“沙滩排球有时候吊球比扣球更容易得分，不过你要记住，吊球的时候不能张开手指，那样是犯规的，只能用指尖戳或者用指关节来击球。” 　　嗯，记住了！ 　　严谨一跃而起，抬起胳膊用指节在球的底部轻轻一推，球在头顶画了条弧线，毫无阻挡的落在了邹天昊侧后方的沙地上。 　　场内场外顿时一片寂静，严谨的耳朵里只剩下了海浪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裁判指了过来：“界内，得分算。” 第54章 　　漂亮的反击 　　四周的欢呼和喝彩声瞬间如雷贯耳，不知道的还以为冠军诞生了。 　　严谨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直到顾晰跑过来抱着他的腰，把他提起来转了两圈才回过神，短暂消失的五感顿时苏醒，接着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两分钟的休息时间里过来了好几波人，男的女的都有，至于她们说了些什么，严谨一句也没听清，激动的情绪把耳朵眼都给堵上了。 　　他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拿到了1分。 　　虽然这1分挺微不足道的，但要搁在从前他却连想都不敢想。 　　顾晰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去：“你刚才表现得很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这一局是决胜局，你现在也有得分能力了，只要把握好机会咱们一定能赢。” 　　“嗯……”严谨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你要谢的是你自己……”顾晰喝了口水，“对自己有点信心行吗？” 　　“行，那我收回刚才的话……”严谨拍拍屁股站起身，“不谢了……” 　　“哎，你个小没良心的。”顾晰追了过去，胳膊夹着他的脖子，往他脑袋上一通揉。 　　第三局开始后，邹天昊和卷发男明显有些浮躁，好几次进攻的时候都把球打出了界外，严谨接连两个吊球，把比分拉成了10比2。 　　大概是觉得败局已定，邹天昊的心思似乎已经没有放在比赛上了，两只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边。 　　严谨把球发了过去，卷发男弯下膝盖轻轻一垫，这球斜着飞到了邹天昊的头顶上方，他起跳之后狠狠地打出了一个扣杀。 　　排球跟颗炮弹似的，又快又准地往严谨的脸上射了过来，他来不及躲闪，只能抬起胳膊挡了一下，结果脑门还是被砸了个正着，球也弹出了边线。 　　“我操！”顾晰跑到跟前捧着他的额头仔细瞧了瞧，转身就要往对面冲，“那狗东西是故意的，老子现在就过去把他给收拾了。” 　　“哎哎哎……”严谨连忙拉住了他，“这是打球又不是打架，比赛的时候被球砸到脸不是很正常吗？再说我也没啥事，算了吧。” 　　没事肯定是不可能的。 　　严谨的耳朵里现在还有些嗡嗡作响，额头也疼得厉害，就算没肿估计也红了一大片。 　　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直接升级成了沙滩斗殴，后果可想而知。 　　顾晰犹豫了一会儿，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沉默了能有五秒钟，忽然贴到他耳朵旁边小声说了句：“行，听你的，还记得上一局的最后那球吗？咱们再打一次配合，先赢了比赛再说。” 　　“好。”严谨舒了口气，脑子里立马开启了赛程回放模式。 　　卷发男的发球技术比他高不了多少，也就是能过网的水平，这种同样是不飘不旋不高吊的球，严谨接起来并不费力。 　　这球被他垫得很高，几乎以80度斜角飞向了中线，达到顶点的时候顾晰猛地向上跃起，这个画面看着有些似曾相识，但又不完全一样。 　　或许是被顾晰之前的跳传骗过一次，对面俩人齐刷刷地朝严谨这边挪了过来，抬起胳膊摆好了拦网的姿势。 　　严谨心里暗骂了一声，虽然战术被看穿了，但以他的球技实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其他的应对之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他的余光里能看到顾晰这一跳的高度非常惊人，感觉插上翅膀就能上天了，不过动作瞧着不太像要传球。 　　顾晰的身体反弓着，弯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左手往下一压，身体迅速往球落下的方向转了过去，带动右胳膊挥出了一个鞭打，把球扣向了对面。 　　严谨只能勉强看清一团黄白蓝交替闪现的影子，接着就听到「嘭」的一声闷响。 　　邹天昊一脸错愕地转过头的瞬间，排球重重地拍在了他的鼻梁上，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又给弹了回来，然后笔直飞出了严谨右侧的边线。 　　哨声响起的同时，邹天昊表情痛苦地捂着鼻子倒在了地上，接着就看到他指缝中间染上了一片粘稠的鲜红色。 　　“11比3，顾晰这队胜。”裁判在计分表上写了几笔。 　　严谨愣了半天才从震惊和狂喜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顾晰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得恰到好处，特别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够解气…… 　　赢了，这次真的赢了！ 　　没有出现电视剧里撕衣服或者仰天咆哮的冲动，严谨揉了揉鼻子，感觉眼眶有些发热，整个人都在颤抖。 　　“怎么样，哥说过要带你飞……”顾晰走过来搂着他的肩膀，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哎，你他妈该不会是哭了吧。” 　　“哭你妹……”严谨扯着衣袖在眼窝上抹了把，“我就是高兴。” 　　“高兴你还这样？”顾晰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给哥笑一个。” 　　他啧了一声，伸出食指按住嘴角往两边一提，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到样子应该挺傻逼的。 　　“我去，真他妈难看。”顾晰笑了起来。 　　他能感觉得到严谨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只是因为之前没有什么比赛获胜的经历，所以不太懂得该怎么表达，又或者能表达到什么程度才算合适。 　　真是个小可怜。 　　回到休息区就看到糊了一脸血的邹天昊往后勤部那边走了过去，经过跟前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一下眼睛，顾晰没有理会，不想为了这种下三滥坏了兴致。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刚把摄像头对准严谨，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背影瞬间挡在了前头，那人娇滴滴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严谨，恭喜你成为了男子组的前八强，一起合个影吧。”花裙子说。 　　顾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他原本想要说的台词。 　　“好。”严谨答应得很干脆。 　　好个屁啊！ 　　花裙子立马转过身往他肩膀旁边靠了过去，看清那人的脸后，顾晰才想起来这姑娘就是昨天在娱乐室坐他俩后排的那位。 　　严谨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但并没有躲开，花裙子很自然的挽住了他的胳膊，左手举起手机不停地变换角度。 　　顾晰皱了皱眉。 　　你他妈能矜持点吗？ 　　他感觉心中的不爽飙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正想起身走开，花裙子非常及时地叫住了他：“哎呀，照不到全身，顾晰，你能帮咱们拍一张吗？” 　　“行吧……”顾晰接过手机，不耐烦地咂了咂嘴，“你俩要不要拥抱一个？” 　　“可以吗？”花裙子一脸期待的转过了头。 　　严谨的嘴型被吓成了一个大写的O，他瞪了顾晰一眼，然后轻轻挪了一下胳膊：“还是算了吧，我身上全是沙子，别把你裙子弄脏了。” 　　“你还挺细心的……”花裙子依旧挽着他，似乎没有要松手的意思，“那就这样拍吧。” 　　顾晰本想给他俩拍几张瞎眼歪嘴的照片，但权衡利弊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赶紧把这女的打发走得了，要是拍不满意，她还得找借口要求重来一次。 　　调好焦距按下快门，顾晰把手机递了回去，花裙子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笑着欣赏了一阵，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他盯着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拉着脸往酒店的侧门走了过去。 　　“哎，你去哪啊？”严谨在身后追了几步。 　　“撒尿。”顾晰说。 　　“一会儿再尿……”严谨一把拽住了他，“机长大哥，你带我飞了一路，咱俩是不是也该拍张合影纪念一下啊。” 　　“不拍……”顾晰嘴上拒绝，双腿却很诚实地停了下来，“你粉丝不是很多吗，去找她们拍呀，我又没穿碎花裙子，也不会拿胸蹭你胳膊。” 　　这些话脱口而出后，顾晰才发现自己原来留意到了这么多细节。 　　按理说小姑娘不是应该更喜欢他这一款的才对吗，可从第一天上班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个女同事主动找他搭过讪，难道是他太过高冷了？ 　　啧…… 　　他倒不是吃味儿，就是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烦躁。 　　“废话……”严谨笑了起来，“你要是穿裙子我还真不敢和你照相了。” 　　“你刚才不是照得挺开心吗？”顾晰说。 　　“那人家都贴上来了，我总不能把她推开吧……”严谨叹了口气，“你是不是……” 　　“没有！”顾晰已经猜到了他的下半句，没等他说完就一口否认了。 　　“反应这么快，行，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严谨拉着他找了个能看到排球场的位置，背过身坐了下来，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他，“你来，我不太会拍照。” 　　顾晰犹豫了一会儿才接了过去，除了上次帮穆雪拍摄的宣传照，他和严谨确实没有其他的合影，所以在花裙子出现之前他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看镜头……”顾晰找了个能拍到球场的角度，把头往他那边偏了一点，“你隔那么远干嘛，我身上又没长刺。” 　　“这样行吗？”严谨笑着把头靠了过来，抓起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顾晰手指一抖，不小心按了个十连拍。 　　“你是打算做成GIF表情包吗，拍这么多张干……”严谨说到一半就没声音了，余光里发现旁边的树底下站着个人。 　　他转头看了过去，瞬间和黎磊的目光对到了一块儿。 　　没等他开口，黎磊拔腿就往酒店的方向飞奔而去。 　　严谨爬起来喊了一声，追到大堂的时候电梯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 第55章 　　狂奔的小黑马 　　一会儿还有比赛，严谨没有追去黎磊的房间，就算去了他也不见得会开门。 　　刚才黎磊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甚至让他觉得很陌生。 　　本想着回去之后再找他平心静气的解释一番，现在看来估计没这个必要了，黎磊的那个眼神就像是大冬天的雪地上再盖了一层霜，凉透了。 　　哪怕是从前被宋彬那伙人欺负得最惨的时候，严谨也没迁怒过任何一个冷眼旁观的同学。 　　但黎磊的怒意仿佛一条毫无方向肆意滋长的藤蔓，会把周围一切沾边儿的人和事全都包裹其中，用力缠紧直到绞碎。 　　他俩是不一样的。 　　严谨垂头丧气地走回沙滩，顾晰还在原地捣鼓手机，看到他过来了立马笑着指了指屏幕：“快来看，我做好了。” 　　“看什么？”严谨一脸疑惑地凑了过去。 　　“表情包啊……”顾晰说，“会动的……” 　　“你还真弄成GIF格式啦？”严谨蹲在他身边仔细瞧了眼。 　　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更像是一段循环播放的小视频，他俩脑袋轻轻靠在一起同时看着镜头，顾晰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每一次画面跳动，两张脸上的情绪都在变化，他从微笑到大笑然后偏过头说着什么，顾晰先是皱着眉，接着就愣住了，最后表情管理完全失控。 　　从倒数第三张开始还加了乌鸦飞过的特效。 　　挺可爱的…… 　　顾晰这人确实心够大大的，明明看到自己跟在黎磊后头追了出去，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儿弄什么表情包。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顾晰打开了微信，把做好的成品和原图都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一张张保存到相册里。 　　严谨叹了口气：“你倒是挺沉得住气的。” 　　“不然我应该怎么样，跟你一起追？”顾晰把手机递给他，“咱俩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也是……”严谨点了点头，“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顾晰收起了笑容，“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不至于……”严谨垂下了眼皮，“我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进了电梯，就是因为啥也没说才觉得心里有点发慌。” 　　“别老往坏处想，会好起来的。”顾晰拍拍他的肩膀。 　　会吗？ 　　严谨并没有顾晰那样乐观的心态。 　　但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发挥，他还是选择了间歇性失忆，毕竟他俩现在是前八强的种子选手，这份喜悦能让他暂时忽略眼前的烦心事。 　　第二轮的淘汰赛由胜出的八支队伍重新抽签对决。 　　一顺百顺果然没错，严谨抽到的对手在八强里只能算得上是中等水平，跟邹天昊那组的实力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和顾晰通过首战积累的默契度发挥了压倒性的优势，轻松跻身前四。 　　组委会对于排球赛的时间预估似乎出了些问题，半决赛和决赛被推迟到了下午1点。 　　能脱颖而出的选手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比赛的激烈程度被推上了新高，严谨感觉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赢得半决赛的两队将角逐冠亚军，季军则在落败的一方中产生。 　　这种高强度的竞技是严谨从未经历过的。 　　靠着顾晰力挽狂澜，他俩一路高歌猛进打入了决赛。 　　对方是收发组出了名的运动健将，听说大学的时候两人还是同一所高校排球社的搭档，目测身高将近一米九，那身腱子肉不用上手摸都能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感觉。 　　严谨本来就有些体力不支，再加上遭遇劲敌，这场比赛几乎毫无悬念。 　　看到裁判计分表上0比2的结果后，他不免有些沮丧。 　　“别苦着一张脸了……”顾晰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心情看上去还不错，“能拿到第二就已经很好了，那俩哥们儿挺专业的，打不过也正常。” 　　“我就是觉得吧……”严谨喘得很厉害，气儿都倒不过来了，“要是给你换个队友，你肯定能赢，都怪我自己不争气。” 　　“屁话……”顾晰搂着他回到休息区，“如果你没报名，我连比赛都不会参加。” 　　严谨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应该是他听过的最别开生面的安慰了，不过心里却暖烘烘的。 　　也是，为什么非要跟别人争个高低不可，从小到大除了学习成绩以外，他从来没有在其他方面拿过第二名。 　　要不是因为有顾晰在，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你的逻辑思维还挺缜密的……”严谨笑了起来，“我实在是无从反驳。” 　　“必须的……”顾晰灌了几口水，“不过你这身体素质确实有待加强，持久力也太差了，要不你跟我一起……” 　　听到持久力三个字，严谨直接呛得一口水喷在了他的沙滩裤上，而且位置还挺别致。 　　“哎操！老子裤衩都湿了……”顾晰赶紧扯着裤腿抖了几下，盯着那团水渍皱起了眉头，“你就说你他妈是不是想歪了。” 　　“什么湿了？那你这持久力也不怎么样啊。”严谨偏过头笑出了声。 　　“再说一句试试……”顾晰指了指他，“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了。” 　　“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耐力体力什么的都行……”严谨啧了一声，“非得挑个让人浮想联翩的词儿，是要彰显你老司机的身份吗？” 　　没等顾晰开口，那对运动健将就从场地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这俩哥们儿比邹天昊和卷发男要有风度得多，蹲在跟前和他俩握了个手，接着就是一通商业互吹，虽然都是些客套话，但听着却让人感觉挺舒服的。 　　后勤部把冠亚季军拉到一起拍了张合影，说是要刊登在公司下一期的文化刊物上。 　　所有竞技项目里最简单的大概就是两人三足了。 　　组委会选了一块略微平整的沙地，直线距离为30米，参赛人员从起点出发，抵达终点后拔出代表各自颜色的小旗子再返回。 　　每组五队同时进行，没有预赛和决赛之分，以用时长短来决定排名。 　　高中体育课的时候他们班就经常做这个游戏，他和穆雪的配合简直可以用「天衣只有一条缝」来形容，那条缝就是速度不够快。 　　严谨和顾晰被安排在了第二组第一跑道，用织带把腿绑紧后，顾晰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 　　“为什么？”严谨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比我高，我搭着你不是更费劲吗？” 　　“你搂我腰上我会怕痒……”顾晰啧了一声，“到时候还没开跑就得摔。”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严谨说，“真难伺候。” 　　他倒不是因为没机会占点小便宜就不高兴了，虽然他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主要原因是这个姿势看着格外别扭，而且还不好使力。 　　“闭嘴，我跟你说，一会儿你右腿只管跳……”顾晰往他腰上一楼，“要是跳不动了你就架着我的肩膀让自己悬空，我怕你跟不上我的步子。” 　　严谨身子一下绷紧了，他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这样能行吗，会不会被叛犯规啊，再说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身轻如燕。” 　　“不会，我刚仔细看了一下规则，反正没说不行……”顾晰收紧胳膊，“就你这小身板，我扛两个都没问题。” 　　严谨还沉浸在这种正大光明混迹在人群中却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小暧昧里无法自拔，场边的裁判已经把秒表拿了起来。 　　哨声一响，他顿时被顾晰抱着腰举了起来，双脚离地向前蹿了出去，为了稳住身子不往下滑，他左胳膊死死箍住了顾晰的肩膀。 　　操，太他妈丢人了。 　　严谨感觉自己仿佛一个独腿木偶被顾晰拎在手里一路狂奔，眼前晃出了一片重影，根本看不清其余跑道的情况，耳朵里全是四个八度以上的尖叫声。 　　“快，拿旗子！”晃动停止的瞬间，顾晰偏过头吼了一嗓子。 　　严谨努力对焦了一秒钟，没等重影完全聚拢，他果断地伸手握住了面前那团绿油油的色块用力一拔，刚看清旗杆，视线立刻调转了方向。 　　就在他濒临呕吐的边缘，顾晰的奔跑终于在一片呐喊声中停了下来，脚踏实地后他赶紧蹲在了地上，好一阵才缓过劲儿。 　　“怎么样，飞得爽吗？”顾晰笑着扶了他一把。 　　“爽你妹啊……”严谨捂着嘴含糊不清地骂了句，“你要是敢告诉我咱们不是第一，我现在就抽死你。” 　　“不好意思，你没这个机会了……”顾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至少是小组第一。” 　　“你力气也太大了吧……”严谨把绑在他俩腿上的织带解下来放在了跑道边，“折腾了一天你都不觉得累吗？” 　　“不累，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持久……”顾晰顿了顿，又改口了，“什么叫耐力。” 　　“说话含蓄点……”严谨的视线移了下去，“你裤子还没干呢。” 　　“操，你完了……”顾晰笑了起来，“等晚上老子再收拾你。” 　　所有队伍都完成比赛后，严谨走到后勤部看了眼成绩汇总，他俩排在第三，运动健将组合不负盛名地再次拿下了首位。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前十名里有一半是女同事，不过从后面几组男同胞刚跑出去几步就摔了个狗啃屎的糟糕表现来看，这个结果倒也合情合理。 　　吃过晚饭，大多数人都回房间歇着了。 　　白天出了汗又糊了一身沙子，这会儿感觉毛孔都给堵了个严实，冲完澡换了套干净衣服，他刚躺床上又被顾晰给拉了起来：“陪我出去走走。” 　　“行吧。”明天就要返程了，严谨也觉得有些意犹未尽，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 　　进了电梯以后他才想起了顾晰下午的那句玩笑话。 　　现在就是晚上。 　　这是要找地方收拾他吗？ 第56章 　　犹豫不决的表白 　　严谨对于自己满脑子臭不要脸的邪恶想法感到非常震惊和羞愧。 　　但同时心里又有些小驴乱踢，不，是小鹿乱撞。 　　酒店后门的这片海滩挨着花园，是附近唯一亮堂点的一块区域，经过泳池的时候，严谨看到有几名游客在池边泡脚。 　　出发那天顾晰说过要教他游泳，虽然一楼的超市里就泳裤卖，但这会儿胳膊大腿全都酸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再折腾了。 　　果然是持久力太差。 　　过了排球场，再往前走就只能看到十几米外公路两旁微弱的灯光了。 　　一路上他俩都没说话，耳朵里节奏分明的海浪声就像一支催眠曲，严谨听得有些犯困，凉爽的夜风吹在身上格外舒服，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眼，是常峰发来的消息。 　　-傻子，玩得开心吗，有没有给我买礼物？ 　　严谨立马回了一条。 　　-没买，顾晰说这里卖的纪念品都是从义乌批发过来的。 　　等了将近两分钟，常峰就跟写作文似的发来了一大段。 　　-啧啧啧，顾晰说顾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而且你以前不是很讨厌自拍吗，现在都学会撒狗粮了，不是我说你，要秀恩爱你好歹也选张亲密点的照片吧。 　　-什么照片？ 　　严谨愣住了，赶紧退出聊天框点开了朋友圈。 　　往下划了两行就看到了显示时间为8小时前来自眼睛的最新动态。 　　那照片是他和顾晰的十连拍里看着还算顺眼的一张，就是神态举止活像一对情侣在打情骂俏，边框还加了圈彩虹。 　　动态没配文字，只有一排炸开的礼炮表情符号。 　　穆雪和常峰还有宿舍的那几个都给点了赞，评论区里还有几条留言。 　　他顾不上去看留言都写了些什么，一脸震惊地转过头看着顾晰，但顾晰正望着漆黑的海边出神，只分给他了半个后脑勺。 　　严谨的震惊无人接收，只好自己又揣了回去。 　　有没有礼貌！ 　　这条动态应该是他追着黎磊跑开之后，顾晰自作主张发出去的，至于用意何在他就不清楚了，不过肯定和他的理解不太一样。 　　知道彩虹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吗，就敢乱发一通。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没，你要是真看上人家了下手就要快，别磨磨唧唧的，这次旅游就是个好机会，直接跟他表白吧。 　　常峰又追了条消息过来。 　　表白？ 　　这怎么表得出口！ 　　严谨盯着屏幕埋头往前走，一不留神直接撞到了顾晰的背上。 　　“你他妈散个步还拿着手机用功呢……”顾晰啧了一声，“什么东西那么好看。” 　　“没什么……”严谨连忙把手揣进兜里，“谁知到你突然跑我前面去了。” 　　“嘿，你还挺嚣张啊……”顾晰转过身瞪着他，顿了五秒钟才又开口，“你还记得我白天跟你说过的话吗？” 　　严谨张了张嘴，感觉心脏都快把舌头给顶出来了。 　　什么话？ 　　等晚上老子再收拾你？！ 　　他的脑子一下飙到了六千转，各种不带重样的十八禁画面串成了一部血脉喷张的视觉大片，耳朵和鼻子里都快冒烟了。 　　顾晰勾了勾嘴角，往他面前走了两步，严谨下意识地往后退着，眼前顿时闪过了好几百种电视剧里遭遇非礼的狗血桥段，“别过来！” 　　“你跑不掉的！” 　　“请温柔一点！” 　　“如你所愿！” 　　台词好像不太对啊。 　　也不知道是谁在沙滩上刨了个坑，虽然不是太深，但他脚跟踩进去的时候还是没能稳住重心，仰头往后倒了下去。 　　顾晰赶紧伸手拽了一把，严谨顺势握住了他的胳膊。 　　大概是被自己出其不意的本能反应吓到了，顾晰还没来得及使力就被他拉着一起扑在了地上，要不是落地的瞬间撑了一下，估计能把他的肠子都给压出来。 　　近距离互瞪了好一阵，严谨感觉眼珠子都快对上了，为了避免出现令人尴尬的突兀场面，他抬起胳膊把顾晰推到了一边。 　　“你刚才那个是不是叫泰式假摔？”顾晰坐了起来，偏过头看着他。 　　“我靠，你懂的也太多了吧，谁告诉你的？”严谨有些吃惊。 　　顾晰不像是会看泰剧的人，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连自己都不常听到的词汇。 　　“没人告诉我，是我前段时间看一个腐……”顾晰眉飞色舞地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你没事去看腐剧干嘛？”严谨眯起眼睛看着他。 　　“关关关你屁事，我就想看怎么了……”顾晰恼羞成怒地吼了句，可惜舌头打结，吼得没什么气势，“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要说什么了。” 　　“你问我还记不记得你白天说过的话。”严谨其实并不想提醒他，但嘴却不受控的把话题拉了回去。 　　“对……”顾晰一拍大腿，接着又皱起了眉头，“不是，你听到了干嘛不回答。” 　　“回答什么，你说了那么多话，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哪一句……”严谨耸了耸肩，“现在是要收拾我吗，地方选的好像不太合适啊。” 　　“谁他妈跟你说这个……”顾晰拍掉手上的沙子，然后摸进了兜里，“比赛的时候我说过，如果没有拿到名次，我私人送你一份奖品。” 　　“嗯，我记得。”严谨点了点头。 　　“综合排名得等到明天上午才会公布……”顾晰半握着拳头把手伸到他面前，“不管能不能进前十，至少我觉得你今天的表现得很棒，这个送你。” 　　手指打开的瞬间，严谨看到一个精致小巧的圆形木盒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黑色漆面在路灯的映衬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盒盖顶部瞄着红橙黄三种颜色的小花。 　　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里面装的什么？”严谨接到手里仔细看了看，似乎还能闻到清幽的香味。 　　“空的，就是个盒子……”顾晰说，“我从马累带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之前就想送你的，后来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那个……”严谨盯着盒子小声问了句，“马累在哪儿啊？” 　　“马尔代夫的首都，这是当地很有特色的一种手工艺品……”顾晰笑笑，“你不是喜欢海吗，虽然现在去不了，但它能时刻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小目标。” 　　严谨吸了吸鼻子，心里装满了感动，没想到这些话顾晰竟然一直记得，除了姑姑以外很少有谁会对他这样上心。 　　此刻他才深深的体会到能被人重视的感觉。 　　顾晰的脸就像一块散发着强大引力的铷磁铁，他的小心脏几乎快要从胸膛里飞了出去，简直比吸心大法还厉害七千八百倍。 　　一股压不住的躁动直接把脑子给炸毁了，严谨被冲动挟持着，一个侧翻把顾晰扑在了沙滩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头吻了下去。 　　四周的海浪声和风声在眼睛闭上的一刹那仿佛全都跟着影像一起消失了，手心里能明显感觉到顾晰的紧张。 　　直到这口气再也憋不住了，严谨才从他脸上移开，舌尖还在他的唇边带了一下。 　　顾晰噌的坐了起来，手背在嘴上抹了抹，瞪着他看了能有十秒钟才开口：“你大爷！你他妈能不能别逮着机会就耍流氓，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亲上了。” 　　“那我补上……”严谨挪到他耳朵边，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要亲你。” 　　“嗯？”顾晰转头看着他。 　　严谨把脸慢慢地凑了过去，在他俩鼻尖快要撞上的瞬间忽然侧过了脸，顾晰温热的呼吸凝滞了两秒，严谨毫不犹豫地把嘴贴在了他的唇上。 　　不过这次吻得比较收敛，只是轻轻啄了一下。 　　严谨心满意足地往后退开了，还没等他的头摆正，顾晰立马把手按在了他后脑勺上用力一压，刚分开的嘴唇又黏在了一块儿。 　　他倒抽了一口气，耳朵里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顾晰细微的喘息声。 　　常峰的话如同一道苍雷从天而降，顿时把他的天灵盖劈得火花四溅。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你要是真喜欢他就赶紧找个机会表白吧。” 　　顾晰松开了手，胸膛起起伏伏地盯了他好一阵，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羞臊还是愤怒，全被两块红晕给盖住了。 　　沉默对视的半分钟里，严谨感觉内心赞同和否决的声音仿佛已经进行了一百零八场世界大战，可他依旧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表白。 　　一直到顾晰打算起身离开了他才下定决心。 　　大概这就是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的纠结吧，憋在心里会觉得压抑和难受，把话挑明又害怕拒绝和失去，进退两难。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严谨伸手拉住了他。 　　“嗯？”顾晰扭头应了一声。 　　“你以前不是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吗？”严谨说得有些艰难，“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如果你听完之后觉得不舒服，我希望你可以立刻忘掉，就当什么也没听到，行吗？” 　　“好。”顾晰叹了口气。 　　“其实你问我那会儿我是真答不上来，但是现在我好像知道答案了……”严谨顿了两秒，“我觉得，我可能……” 　　“行了，别说了。”顾晰打断了他的话。 　　严谨愣愣地看着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泄了个干净。 　　“对不起。”顾晰拨开他的手，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57章 　　拒绝和逃避 　　回到房间后，顾晰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直到嗓子干得发疼才停下。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他伸手摸了摸，鼻子里闻到了指尖染上的烟味儿。 　　啧…… 　　大概是脑子里进沙子了。 　　那天验证无果后本以为只是虚惊一场，但就在刚才，之前被勾起过的某种冲动再次杀了回来，身体竟然猝不及防地有了反应，而且相比之下这次更加汹涌。 　　顾晰想起了查阅百度百科时读到过的那段话。 　　“所谓的「后天同性恋」指的是从未对异性产生过爱情和X欲，过晚意识到自己性取向的双性恋者。” 　　难道他属于这一拨吗？ 　　不可能！ 　　对于脸蛋精致、身材高挑、胸大腿长的漂亮姑娘，顾晰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和她们独处的时候依然会有心动的感觉。 　　东风大卡车拉走的那些前女友里也有几个让他至今念念不忘的。 　　但细品一番，又觉得好像没有一个能跟爱情和X欲扯上半毛钱关系。 　　至少他不会主动去亲前女友们，也没对谁产生过类似的反应。 　　顾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这样的问题深陷迷茫和自我怀疑里。 　　虽然严谨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他老早就已经猜到了后半句。 　　我喜欢你…… 　　如果搁在以前，哪个男人对他说出这四个字，只要对方不是面目可憎或者惨不忍睹，他都会礼貌地回句谢谢，然后一笑了之。 　　可今天他用的却是「对不起」。 　　哪怕他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口，他和严谨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回应方式，或者说根本就没法回应。 　　哗啦的海浪声听着有些刺耳，心口上仿佛被扎了一片对穿的血窟窿，严谨看着顾晰的背影转进了酒店灯火通明的后门，愣了半天才回过神。 　　被拒绝了…… 　　没有想象中的痛不欲生和撕心裂肺。 　　或许打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难受和沮丧是必然的，但也还不至于要为自己哼唱一段「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刚才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脑海中浮现出的各种苦情戏里，这会儿恢复感知后，余光里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椰树下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在那？”严谨吃了一惊，拔腿就追了过去。 　　那人跑得不算快，只是穿过马路后就逃进了对面的小树林，严谨站在路边往里头看了眼，黑漆漆的，随便往哪棵树后一躲都很难再把人揪出来。 　　从背影上判断，那人应该是个男的，个子不高，可惜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穿着打扮，但他逃跑的方向和酒店相反，肯定不会是物流中心的员工。 　　严谨不知道他守在旁边窥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兴致大晚上的偷看两个男人在沙滩上接吻，硬要想个理由的话—— 　　说不定是同类。 　　同类大概很失望，毕竟他和顾晰没有上演干柴烈火的戏码。 　　出门的时候他俩都带着房卡，不过严谨现在还不想回去，长夜漫漫，表白遭拒后再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想想都觉得尴尬。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朋友圈，目光跳过评论区的留言，直接把白天顾晰发出去的那条动态删除了，盯着漆黑的屏幕愣了两分钟，常峰的慰问call就追了过来。 　　“干嘛？”严谨接起了电话。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常峰说，“怎么连动态都删了，你俩吵架了？” 　　“没吵……”严谨叹了口气，“如你所愿，我刚才跟他表白了。” 　　“然后呢……”常峰啧了一声，“他拒绝你了？” 　　“你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像是他答应了吗？”严谨对着听筒一阵咬牙切齿，“你这几天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拿刀捅你。” 　　“别这样嘛……”常峰嘎嘎笑着，“你还有我呢，哥疼你。” 　　“滚啊……”严谨恨不得往电话里塞把小严飞镖，直接飞过去钉死他，“我都不咋知道以后该怎么跟他相处了，感觉挺丢人的。”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常峰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该怎么处就怎么处，以前你拒绝我的时候，我不是也啥事儿都没有么。” 　　“我能跟你比吗……”严谨笑了笑，“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人。” 　　“哎，不带你这样的啊……”常峰说，“新欢虽好也不能拉踩旧爱啊。” 　　“去你的……”严谨听乐了，“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旧爱了，别坏了我的名声，我可还是一棵清清白白的大白菜。” 　　“是是是……”常峰又开始没正经了，“你这棵白菜什么时候让我拱一下吧。” 　　“拱你妹……”严谨骂了一句，“小心我回去就阉猪啊。” 　　和常峰聊了能有一个小时，挂了电话之后，严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把手机放回兜里的时候他又摸到了那只木漆盒子。 　　顾晰这会儿应该还没睡吧，事实上他的那句对不起已经算是比较委婉柔和的拒绝了。 　　深吸了口气，严谨慢慢地走回了酒店，慢慢地按下了电梯按钮，慢慢地掏出房卡在门锁上刷了一下，开门的瞬间，房里的灯忽然灭了。 　　操！ 　　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吗？ 　　他没有伸手去开灯，摸着黑走到浴室洗了把脸，然后静悄悄地爬回了自己床上。 　　顾晰一动不动的躺着，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但严谨知道他没睡着，这种时候如果还能倒头大睡那就真见鬼了。 　　不能提鬼，顾晰会害怕。 　　去他妈的…… 　　就这样吧，爱咋咋地。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两条胳膊加后背轮换着压麻了三百六十五遍。 　　天快亮的时候严谨晕了一小会儿，眼睛刚闭上没多久闹钟就响了。 　　房间里格外安静，顾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门，床上的被子都没弄皱。 　　严谨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看到他放在衣柜旁边的行李箱后才松了口气，拿起电话打开了通讯录，手指在顾晰的名字上来回晃悠了半天，最后也没敢点下去。 　　餐厅和大堂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酒店的工作人员一大早就在海滩上搭了个小舞台，后勤部用KT板和气球简单布置了一下。 　　典礼开始之后，所有人都聚拢到了舞台边。 　　四周都是闹哄哄的谈笑声，场面有些混乱，严谨在推攘中遭遇了好几次咸猪手，可每次回头却又无从分辨谁才是嫌疑人。 　　首先公布的是排名前三的队伍，鲁芬报出的几个名字他都没听过，看到长相后才隐约觉得有几分印象，颁奖的是运营部的几名主管。 　　看到奖品的瞬间，不少女同事都发出了羡慕嫉妒恨的惊呼声。 　　公司代理的护肤品套装价格不菲，不过严谨对于她们手里捧着的那些礼盒并不怎么感冒，也许是他已经得到了更好的礼物。 　　第四名是运动健将组合，这对哥们儿虽然拿了两个第一，但在《心有灵犀》环节却以猜对0题的「优异」表现勇夺末位，实在是叫人惋惜。 　　“排在第五的这一组在本次活动中有着很高的人气，我知道有不少女同事都在磕他俩的CP。” 　　鲁芬朝这边看了过来，“有请严谨和顾晰上台领奖。” 　　严谨愣住了，一脸难以置信的大张着嘴。 　　要去吗？ 　　可眼下就他一个人，鲁芬还很不合时宜的强行给他俩加了一段备注。 　　这就有点尴尬了。 　　往台阶那边挤过去的时候，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替顾晰找了个正当缺席的借口，思前想后也只有拉肚子这种百试不爽的理由比较合适。 　　刚走到前排，旁边忽然有人拽了他一把，严谨猛地转过头，接着又是一阵错愕。 　　“把你的嘴合上。”顾晰压低声音说。 　　备货组的主管拎着礼品袋走到他俩跟前，笑嘻嘻地讲了些场面话。 　　严谨双手接过奖品，冲领导鞠了个躬，顾晰神色自若地往他肩膀上一搂，举起袋子朝台下的吃瓜群众晃了晃：“谢谢……” 　　没等主持人开口，他立马拉着严谨下了台，径直走到了人群的正后方，胳膊就跟被火烫到了似的，瞬间缩了回去。 　　你大爷！ 　　要不要给你瓶酒精消个毒啊。 　　“我以为你不来了……”严谨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的随口问了句，“你一大早去哪了？” 　　“在海滩上转了一圈。”顾晰目视前方。 　　“哦。”严谨应了一声，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晰沉默了能有两分钟，连着叹了三口气才把头转过来看着他：“有句话我得跟你说清楚，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提前跟你道个歉。” 　　“用不着道歉……”严谨咬了咬嘴唇，“你说吧……” 　　“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可能有些举动让你产生了误会……”顾晰说得很慢，每一个吐字都非常清晰，“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和你之间都不可能，我不喜欢男人。” 　　“嗯……”严谨垂下了眼皮，“我知道了。” 　　从收拾行李一直到坐上大巴，他俩都没有再说过话。 　　顾晰戴着耳机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这些话在他脑子里琢磨了一整晚，说出口的那一刻心里也并没有觉得释然。 　　当他察觉到自己在性取向这件事上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性的时候，唯一能捕捉到的情绪只有震惊和混乱。 　　最后他选择了逃避，坚持把鸵鸟精神发挥到极致。 　　回到园区已经是傍晚时分，顾晰从行李舱取出箱子，一转身就和严谨的视线对上了，他像是有话要说，可还没来得及张嘴，顾晰的手机就响了。 　　拿起电话看了眼，是二姨打来的。 　　“喂？”顾晰有些不耐烦地按下了接听键。 　　“顾晰，赶紧上你外婆家来一趟，急事儿。”二姨刺耳的声音从听筒里扎了出来。 　　“行吧，我现在过去。”顾晰叹了口气，二姨口中的急事一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碰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会直截了当，绝不含糊。 　　但他必须去，要是放任不管，二姨能孜孜不倦地念叨一年，甚至更久。 　　挂断电话后，他又看了看严谨，似乎没有主动汇报行程的理由，如果刻意交代一声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遐想。 　　顾晰提着行李箱，转身往停车场那边走了过去。 第58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顾晰把车停在了外婆家楼下，刚锁上车门，手机又在兜里唱了起来。 　　催个屁啊…… 　　他有些不耐烦地拿起了电话，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后，烦躁的情绪立刻就被强烈的厌恶感取代了。 　　李薇这个时候打过来干嘛？ 　　他在物流中心上班的事老杨一直三缄其口，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反复确认过身边并没有李薇安插的眼线，应该不至于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人通风报信。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想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 　　顾晰等着电话响到自动挂断，然后用力按下电源键，关掉了手机。 　　外婆家住在三楼，走到二楼拐角的时候，隔着门就能听到屋里激烈的争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小两口正在闹离婚。 　　他在门上重重地叩了几下，里头的动静戛然而止。 　　二姨黑着脸站在门口，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夏天花大价钱添置的青草绿雪纺长裙，只不过跟她那头酒红色的短发不太协调。 　　“你可算来了……”她尖细的嗓门震得空气为之颤抖，楼道里仿佛回荡着一段假声女高音，“人是你请来的，这事儿还得你来拿主意。” 　　“什么事？”顾晰把她推进客厅，反手带上了门。 　　外婆一脸不痛快地坐在沙发上，用力捶着垫子：“你把小晰叫过来做什么！” 　　“当然要叫他来……”二姨双手搭在胸前，靠着电视机墙吼了回去，“家里多了个手脚不干净的，你就不怕人家把你那点儿棺材本都给掏空了？” 　　“我呸，你这是咒我吗？”外婆指了指她，“小张都说了，那钱是让人给扒了，你别老是把人往坏处想。” 　　“哎哟，扒得可真是时候……”二姨阴阳怪气地说着，“这才拿了一个月的菜钱，出去一趟就没了，谁会带着那么多现金去菜市场啊，你也信？” 　　顾晰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倒是听明白了。 　　外婆出院以后需要卧床静养，他就在家政公司找了个姓张的保姆过来伺候老太太的饮食起居，所有费用都由他来承担，外婆每月10号会给保姆两千块买菜。 　　虽然半个月前外婆腿上的石膏就已经拆了，但顾晰觉得有个人在家陪着她唠唠嗑也挺好，于是就让保姆继续留下了。 　　二姨的消息倒是灵通，这钱是中午才丢的，她下了班就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客房的门打开了，保姆拖着行李箱走到沙发旁边，眼角还挂着几滴没干的泪珠，委屈巴巴地从兜里掏出钥匙放到了茶几上。 　　“张姐，这是怎么个意思……”二姨不依不饶，“不干了？” 　　“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继续留在这也是招人嫌。”保姆朝外婆鞠了个躬，提起行李箱就往门口走。 　　“等一下……”二姨立马站直了，跟在后头追了一句，“不管那钱是你拿了还被扒了，总归是在你手上弄丢的，你就打算这样走了？” 　　“你够了吧……”外婆也站了起来，“钱又不是你给的，你瞎操什么心。” 　　二姨冷笑了一声，拿起被子喝了口茶：“我不操心行吗，妈，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大方，小欣过几天又得交补习费了，你要是嫌钱多可以支援一下咱们家啊。” 　　“你也好意思开口……”外婆气得脸都白了，“你在我这儿拿的钱还少吗？” 　　“张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姨很会避重就轻，没有接话，转身走到了保姆旁边，“你平时买菜就经常短斤少两，数目不大我也懒得说你了，但这次……” 　　“我出院到现在你才来过几次……”外婆打断了她的话，“你别给人家乱扣帽子。” 　　“小郑，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赖……”保姆抹了把眼泪，“这10天的工资我不要了，就当是把丢了的钱补上吧。” 　　“哎，你……”二姨还想说什么，转过头看了眼，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保姆拉开房门就往外冲，顾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追到了楼下。 　　二姨的心思昭然若揭，保姆的费用都是顾晰按月结的，就算人家放弃薪水，这钱也落不到她的口袋里，这把如意算盘她算是打歪了，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张阿姨……”顾晰喊了一嗓子，“我二姨那人就爱疑神疑鬼，你呀也别往心里去，这钱你拿着，该给你的工资一分也不会少，这些日子辛苦了。” 　　他打开钱包，从里面数了十几张红票子塞进了保姆的手里。 　　“谢谢……”保姆感动得老泪纵横，“也怪我自己太不当心，实在是对不住了。” 　　这位张阿姨为人挺实诚的，五十多岁的年纪，儿子儿媳都在外地打工，顾晰当初就是觉得她脾气好才敢放心用着的。 　　不过这事儿要搁以前，他绝对不会刻意跑这一趟，大概是刚才有一瞬间想到了严谨的姑姑也在给人做保姆，忽然就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啧…… 　　果然是脑子里进沙子了。 　　回到客厅的时候外婆和二姨还在拌嘴，看到他进了屋才消停下来。 　　“顾晰，你外婆嚷着要去下面县城里的朋友家住几天……”二姨迅速换了个话题，“我和你小姨都不得空，你给劝劝吧，这腿才刚好就急着往外跑，要是再出点事儿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我又没残废，难道连门都不让出了？”外婆很不高兴地嘟着嘴。 　　“妈，您都七十好几的人了……”二姨啧了一声，“这一路上要倒好几趟车呢，咱们能放心你一个人挤上挤下吗，你跟我这儿倔什么呀。” 　　“行了……”顾晰坐到外婆身边，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我陪她去，你们不用管了。” 　　严谨把背包扔在床上，打开礼品袋往里看了眼，都是公司生产的洗护用品。 　　他把东西收进柜子，又从兜里掏出了那个木漆盒子端详了老半天，直到盒盖上的小花在眼前糊成了一片，这才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行李箱。 　　下车的时候很想跟顾晰道个歉，让他把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都给忘了，继续维持朋友关系也挺好的，可惜他没给严谨开口的机会。 　　手机跟抽风似的在枕头边响个不停。 　　严谨在屏幕上戳了一下，微信的对话框瞬间弹了出来，公司旅游群一片热闹纷繁。 　　小姐姐们把他俩参加沙滩排球和两人三足的比赛照片传到了群里，后面全是跟着起哄的CP粉，竟然还有人提议要给他俩建个后援会。 　　“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和你之间都不可能，我不喜欢男人。” 　　不知道小姐姐们听到顾晰这句话之后会不会很失望。 　　一直等到熄灯黎磊也没回宿舍，明天转中班，严谨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把群里的照片一张张存进相册，本来还想看看那些个粉丝的聊天内容，才翻了两行他就直接晕了过去。 　　毕竟昨晚几乎整宿没合眼，这会儿实在是扛不住了。 　　谢洋和张超被安排在第二批旅游，他俩什么时候下班回的宿舍，早晨又是什么时候出的门，严谨几乎毫无察觉，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交接班的时候才听主管说起黎磊临时请了个病假。 　　严谨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从下车到现在黎磊都没现过身，他不是本地人，如果只是小病小痛应该留在房间里休息才对，难不成他又惹上了麻烦？ 　　严谨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晚饭后，几个同事端着茶杯在休息室里闲聊着，其中一个压着声音说：“主管不是说黎磊病了吗，可我刚才去吃饭的时候看到他和邹天昊在小食堂里喝酒，而且还有说有笑的。” 　　这人平时和黎磊的关系还不错，按理说不太可能凭空造谣。 　　他和邹天昊一起喝酒就够奇怪了，还有说有笑？！ 　　严谨来不及走过去细问就被主管叫进了仓库，直到下班也没得空。 　　宿舍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把手机连上充电器，刚想给黎磊拨个电话过去，微信就有消息进来了，只是短暂的提示音过后，铃声就跟放鞭炮似的炸开了花。 　　这会儿都凌晨12点多了，谁他妈闲得无聊半夜扰民。 　　他赶紧点开了对话框，满屏的尖叫和表情包扑面而来，严谨飞快地往上翻了一阵，最早收到的是张照片，下面还有来自同一个人发出的一行文字。 　　-你们追捧的CP发福利了，喜欢吗/色； 　　他拧着眉放大了照片，画面非常模糊，仿佛座机拍出来的一样，乌漆墨黑的沙滩上，俩男人正面对面贴着，其中一个把手兜在了另一个的后脑勺上。 　　虽然看不到亲嘴的细节，但姿势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严谨愣了能有两分钟，直到第三个夺命追魂call响起来的时候才回过神。 　　“喂？”他把手机举到耳边。 　　“谨哥，群里有人发了你和晰哥的……”谢洋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你们两个……” 　　“哪个群？”严谨立马打断了他的话，谢洋并没有加入第一批旅游员工群，他怎么会收到这张照片。 　　“我们今天新建的群……”谢洋说，“现在都已经炸开锅了。” 　　“你别误会……”严谨迅速给出了一个有些牵强的解释，“那天晚上我眼睛里进了沙子，顾晰帮我吹了几下，也不知道是谁他妈借机炒作。” 　　“就跟电视剧里拍吻戏借位差不多，对吧……”谢洋笑了笑，“你跟我一说我就懂了，不过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你最好查一下是谁拍的。” 　　“我知道了……”严谨说，“你早点休息吧，别替我操心了。” 　　挂断电话，他又看了眼群里那个取名日天的账号，照片就是这家伙发出来的。 　　日天？ 　　他点开了那人的头像，虽然只有个后脑勺，但那条黑黄交错的猪尾巴实在是太醒目了。 　　邹天昊这个王八蛋！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想揍人，躺在床上翻了一个多小时，严谨越想越气，感觉怒火都快把床板给点着了，他套上衣服就往仓库冲了过去。 　　刚走到半路就看到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开出了园区，仓库侧门围满了人，鲁芬和两个主管正在卖力地疏散人群。 　　严谨顿时忘记了自己杀过来的初衷，快步走到她面前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邹天昊从货架上摔了下来，刚被送去医院抢救了。”鲁芬说。 第59章 　　无端被怀疑 　　邹天昊也算得上是物流中心的老员工了，虽然平日里有些粗枝大叶，但还不至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严谨觉得这事儿挺蹊跷的。 　　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一腔子怒火倒是不知道该找谁发了。 　　严谨并不同情他，可心里也没有因此而感到畅快几分。 　　“好好的，怎么会从货架上摔下来……”严谨问，“高层作业不是都要系保险带吗？”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鲁芬说，“不过邹天昊的家属已经报了警，现在警方正在里头调查，相信很快就能查明原因。” 　　严谨往仓库旁边的停车位上看了眼，确实停着一辆警车。 　　犹豫了一会儿，他又追问了一句：“那他伤得严重吗？” 　　“很严重，医生说必须立刻进行手术……”鲁芬叹了口气，“龙姐已经跟车去了医院，我和运营部的几位领导明天也会过去。” 　　“如果有什么消息，你记得告诉我一声……”严谨也叹气，“毕竟同事一场，希望他没事。” 　　“好，你先回宿舍吧……”鲁芬点了点头，“我还得安抚一下其他员工的情绪。” 　　这一夜大概没几个人能睡踏实，凌晨三点多了群里还在热议如沸。 　　严谨觉得挺可笑的，邹天昊用一张照片把他和顾晰推上了风口浪尖，却又通过一场意外把自己变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过才短短两小时，那些吃瓜群众关注的话题就从CP和接吻的真假转移到了邹天昊到底会不会死这件事上。 　　每个人的语气都像是在讨论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仿佛死与不死只关乎这则新闻的精彩程度。 　　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群里有人兴高采烈地转发了一段官宣，今天仓库停工了。 　　严谨点进了顾晰的朋友圈，最新动态还是他两个月前发的那张花生米照片，从昨晚到现在，他竟然连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或许是没看到吧。 　　严谨盯着通讯录犹豫了老半天，还是决定给他拨个电话，同时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开场白和这通电话该聊些什么内容。 　　操，怎么有种即将上台演讲的错觉。 　　听筒里一片死寂，几秒种后，一个女声用标准的普通话加英语朗诵着：“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Sorry……” 　　去你妈的…… 　　严谨挂断电话，手机往枕头边一扔，把毯子蒙在头上大吼了一声。 　　去食堂吃午饭的时候，他感觉周围时不时就有几道带着揣度的目光从背后射过来，但每次转头却又一无所获。 　　直到在宿舍门口见到了两个民警，他才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好，我们是新开区派出所的……”其中一个中年民警迎了上来，“你是严谨吗？” 　　“是……”严谨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请问有什么事吗？” 　　“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中年民警说，“麻烦你跟我们去趟所里做个笔录，关于邹天昊受伤这件事还有几个疑点需要排查。” 　　“行。”严谨点了点头，跟着他俩上了警车。 　　他并不紧张，毕竟问心无愧。 　　只是人生中头一次坐着警车去派出所，总觉得这个场景太过戏剧化。 　　尤其是看到走廊上那一双双仿佛打量杀人犯的眼睛时，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外婆要去的那个县城离市区大概有七八十公里，走国道只要两个小时就能抵达。 　　顾晰一路上都在猜测严谨昨天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好几次想打开手机看一眼，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还是住在乡下舒服，家家户户都有大院子，想养个鸡啊鸭啊花花草草什么的也方便……”外婆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开个车都能走神。” 　　“没走神，我听着呢……”顾晰笑笑，“您要是嫌房子小可以搬我那儿去住，我腾个房间给您，想养猪都行。” 　　“你小子就爱胡说……”外婆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哪有人在公寓里养猪的。” 　　“谁说没有……”顾晰把车拐进了一条小路，“还有养宠物猪的呢，长不大的那种。”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变着法的折腾……”外婆往这边凑了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要是找了对象记得带过来给外婆瞧瞧，我也想早点抱重孙。” 　　“老太太，您从哪儿看出来我谈恋爱了……”顾晰啧了一声，“我还没结婚您就惦记重孙了。” 　　“你都写脸上了……”外婆在他腿上掐了一把，“从昨天起就魂不守舍的，肯定是想姑娘了。” 　　“您快别掐了……”他赶紧打了个马虎眼，“小心我一会儿直接往田里开。” 　　顾晰实在是不好意思告诉外婆，他想的不是姑娘，而是个男人，并且还是把老太太送去医院的那个男人。 　　导航的终点是一栋三层楼的民房，四四方方的看着很普通，前面有个水泥坪，后头用篱笆围了个院子，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鸡，还种了辣椒和小白菜。 　　刚把车停好就有一对老夫妇迎了出来，外婆和她俩寒暄了几句，顾晰跟着上前打了个招呼，本想去县城的酒店里待两天，但主人家太过热情，连房间都已经给收拾好了。 　　那就先住着吧。 　　这对夫妇的几个儿女都在城里买了房，老人家住不惯高楼大厦就留在了县城，两口子承包了三亩鱼塘，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大爷白天领着他去池塘边钓鱼，晚上又准备了一桌子好菜，顾晰对于这样的田园生活兴致不高，倒是很喜欢这家人养的那条中华田园犬。 　　给点儿吃的再撸两把就混熟了，他走到哪小狗就摇着尾巴跟到哪。 　　顾晰觉得这只名叫小灰的土狗和严谨挺像的，尤其是撒娇卖萌时的眼神，要是逗急了还会歪着脖子朝他瞪眼。 　　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他又忍不住掏出了手机，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按下电源键的时候发现手机彻底没电了。 　　他在箱子里翻了一阵，猛地想起充电器留在了外婆家没带出来。 　　操！ 　　回去再说吧，冷静两天也好。 　　“小灰，过来。”顾晰抬起胳膊喊了一声，小灰趴在床边看了他一眼，爬起来抖了抖毛，然后竖着尾巴走出了房间。 　　新开区派出所离物流中心不远，严谨和两个民警面对面坐在办公桌前，气氛有些凝重。 　　电风扇呼呼地摆着头，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你和邹天昊以前是一个宿舍的室友，对吗？”中年民警在材料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是。”严谨回答。 　　“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搬出去的？”民警问。 　　“打架斗殴，欺负宿舍的另一个同事……”严谨说，“这件事人事部也知道。” 　　“你说的那个同事是叫黎磊吗？”民警继续追问。 　　“是。”严谨点头。 　　“你们俩关系怎么样？”民警停下笔看着他。 　　“还行……”严谨说，“我们宿舍的几个人关系都还不错。” 　　“那近期你和邹天昊有过什么冲突吗？”民警点了根烟。 　　“前两天去海边旅游的时候，邹天昊找了几个人问黎磊要钱……”严谨顿了一下，“我发现以后出面阻止了。” 　　他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民警是在判断这起意外有没有人为的可能性，他不想把顾晰也牵扯进来，毕竟顾晰曾经跟邹天昊动过手，而且还不止一次。 　　那几个小弟涉嫌勒索他人财物，大概也不会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昨晚发生意外的时候你在哪？”民警没有针对上一个问题继续深究。 　　“我在宿舍。”严谨说。 　　“意外发生前你和邹天昊有过接触吗？”民警把烟掐了，拿起笔在纸上又写了一行字。 　　“没有。”严谨如实回答。 　　“上午我们已经找黎磊谈过了……”中年民警清了清嗓子，“你俩说的情况基本一致，只是伤者家属坚持认为这起事故是有人蓄意报复，所以我们必须调查清楚，给伤者家属一个交待。” 　　严谨拧着眉追问了一句：“邹天昊为什么会从货架上摔下来？” 　　“从目前收集到的线索来看，他是因为酒后作业，忘了把保险带锁扣固定在叉车的安全架上，仓库的视频监控有记录下整个过程。”旁边的年轻民警解答了他的疑惑。 　　“酒后作业？”严谨震惊了，“公司不是有规定喝了酒不允许进仓库吗？” 　　“据我们了解，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年轻民警说，“再加上伤者和同组主管的关系比较要好，所以当时并没有人阻拦。” 　　严谨沉默了，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但此刻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中年民警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补充了一句，“邹天昊的家属情绪比较激动，如果你碰到什么麻烦，记得第一时间报警。” 　　来派出所的路上严谨就给穆雪发了条消息，把大致情况告诉了她，一出大门就看到她已经在马路边上候着了。 　　“小谨子……”穆雪飞快地跑了过来，“警察怎么说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你怎么来了……”严谨有些感动，这种时候能有个朋友陪在身边，远比独自一人胡思乱想要好得多，“你不是在看店吗？” 　　“我怕你应付不来，把门一关就赶过来了……”穆雪拉着他往隔壁那条商业街走，“事情查清楚了吗？” 　　“嗯……”严谨叹了口气，“说是邹天昊自己酒后作业酿成的事故……”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在兜里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眼，是黎磊发来的消息。 　　-对不起，那张照片是我发给邹天昊的，我知道自己做得很过分，不过以后咱们可能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希望你别怪我。 　　严谨瞬间愣在了原地。 第60章 　　遭遇劝退 　　严谨从昨个起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此刻才终于恍然大悟。 　　那晚在海边偷拍他和顾晰的人个子不高，体型偏瘦，虽然追过去的时候只捕捉到了一个背影，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是邹天昊。 　　不过当时那人逃跑的路线有些刁钻，所以他并没有想太多。 　　原来是黎磊。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出卖自己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以后咱们可能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黎磊的这句话似乎大有深意，严谨弹指如飞地在对话框里戳了几个字发过去，消息前面挂上了鲜红的感叹号，0.1秒后，文字下方跳出了一行提示。 　　-黎磊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他立马拨了一通电话过去，听筒里嘟了一声，接着又响起了那个令人烦躁的女声：“您拨的用户正忙，请您稍后再拨。” 　　操！ 　　微信删好友，电话拉黑，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怎么了？”穆雪拖着他走进了商业街的一家咖啡馆，在收银台点了两杯拿铁，“脸色比锅底还黑。” 　　严谨坐在沙发椅上叹了口气，把手机递了过去。 　　“我靠……”穆雪往屏幕上扫了眼，提高声音骂了句，“这人真他妈无耻。” 　　“也许他有自己的难处吧。”严谨生怕她一气之下把手机给砸了，赶紧伸手接了一把。 　　黎磊的所作所为确实谈不上光明磊落，甚至可以说是损人而不利己。 　　但他俩毕竟没什么深厚的交情，这种严厉的指责严谨有些说不出口。 　　“你就是太单纯了，所以才会总被人坑……”穆雪啧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经常被邹天昊欺负的室友吗？” 　　“嗯。”严谨点了点头。 　　“难道你还没想明白？”穆尔莫斯雪瞬间开启了推理模式，“他肯定是拿着偷拍的那张照片去讨好邹天昊，只有他俩连成一线才能把所有矛头对准你，人都是自私的，牺牲你一个换他自己的太平日子，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我觉得他不像这样的人。”严谨皱起了眉头。 　　“还有一种可能……”穆雪转了一下眼珠，“他把照片发给邹天昊只是为了找机会请人家喝酒，说不定这场意外从一开始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是不是宫斗剧看多了？”严谨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刚才被民警盘问的时候这个念头曾经有一瞬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没想到这话会从穆雪嘴里说出来，他竟然一时无从反驳。 　　严谨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但黎磊的种种表现似乎都在印证他俩的猜测。 　　黎磊和邹天昊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肯定知道邹天昊之前就有过酒后作业的前科，这种手法不着痕迹，还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如果这场意外真是他处心积虑的筹谋，那他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 　　光想想都令人后怕。 　　服务员在吧台里喊了一嗓子，穆雪过去把两杯咖啡端了过来：“不是我夸张，我见过的心机婊可比后宫里的那些妃子贱多了。” 　　严谨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这家店的拿铁非常苦，感觉就跟喝胆汁似的，他想去自助台那边拿几个糖包，刚起身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鲁芬打过来的。 　　“喂？”他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严谨，我刚到医院看了邹天昊……”鲁芬的声音很轻，“他的情况不太好。” 　　“他现在怎么样了？”严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还没脱离危险期……”鲁芬说，“他是从第六层货架上摔下来的，落地之前后背撞到了横梁，脊椎骨折了，医生说伤到了脊髓，有可能会终生瘫痪。” 　　这个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把他给炸懵了。 　　虽然严谨并不喜欢邹天昊，但他年纪轻轻的，一夜之间就落了个半身残疾的下场，听着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电话那头隐隐能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 　　“他在哪个医院……”严谨叹了口气，“我想去看看他。” 　　“你暂时不用过来了……”鲁芬大概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听筒里的啼哭声消失了，“邹天昊还在重症监护室，你来了也见不到人。”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龙姐让我转告你一声……”鲁芬说得有些艰难，“她让你赶紧去趟人事部。” 　　“好……”严谨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现在就去。” 　　挂了电话之后，他在自助台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穆雪跟前交代了几句：“你先回店里吧，公司的人事经理找我有点事。” 　　“我陪你……”穆雪起身往门口走，“我已经让我同学过去顶班了。” 　　到了园区，她被保安以没有工号牌为由拦在了门口，严谨让她在外头等着，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挥了挥手：“女侠，谢谢你。” 　　“谢个屁啊，快去吧。”穆雪笑着冲他抬了抬下巴。 　　仓库空无一人，连带着办公区也是冷冷清清的，走廊里有些昏暗，严谨不禁想起了头一次来这儿的情景，顿时觉得心里一阵忐忑不安。 　　龙姐的办公室开着门，蓝色隔断后面只有一个小姑娘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拉着脸继续忙活起来。 　　严谨叩了叩门，伸着脖子打了个招呼：“龙姐，你找我？” 　　“来了……”龙姐放下鼠标，端着茶杯走到了沙发旁边，“坐吧……”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修身的黑色连衣裙，看着挺压抑的，估计是昨晚在医院守了一整夜，没有带妆的脸显得十分憔悴，给人一种刚参加完丧礼的错觉。 　　呸，太不吉利了。 　　严谨有些拘谨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找你过来主要是为了邹天昊意外受伤这件事……”龙姐清了清嗓子，“听说中午的时候有两个民警找你去派出所问了话，是吧？” 　　“嗯。”严谨点头，他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 　　“警察那边是怎么说的？”龙姐放下杯子坐直了。 　　“根据他们的调查……”严谨把民警的话复述了一遍，“邹天昊是因为酒后作业，而且没有把保险带锁扣固定在叉车的安全架上才引发的事故。” 　　“我了解了……”龙姐似乎松了口气，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凝重，“不过公司里还是有许多闲言碎语，我相信你应该也听到过一些。” 　　“什么闲言碎语？”严谨能猜到个大概，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和黎磊跟邹天昊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龙姐说，“不少员工都在传，这次的意外是你们两个为了泄私愤，所以在他的保险带上做了些手脚。” 　　“我没做过这样的事。”严谨有些激动，音量逐渐失控。 　　龙姐拧着眉，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并不是怀疑你，但是邹天昊的家属听了这些闲话，眼下正在气头上，非得逼着公司给个说法，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龙姐，有话你就直说吧。”严谨垂下了眼皮。 　　“黎磊上午已经辞职了，我只是给你个建议……”龙姐也没再绕弯子，“你要是继续留下，不但会被同事的排挤，还有可能遭到伤者家属的报复，不如尽快离开另找下家。” 　　“公司是要辞退我吗？”严谨小声问。 　　“不是辞退，是劝退……”龙姐摇头，“当然，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能给我半天时间考虑一下吗？”严谨闷着声音说，“我最迟明天上午给你答复。” 　　“可以，你好好想想吧。”龙姐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严谨感觉有些恍惚，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站在人事部的角度，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哪怕这件事跟自己毫无关系，他依旧没有勇气承受四周异样的眼光，更不可能理直气壮地面对邹天昊家人的哭嚎和指责。 　　难怪黎磊说他俩不会再见面了，原来他早就做好了辞职的打算。 　　严谨又给顾晰打了个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开机。 　　算了…… 　　即使接通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出园区大门的时候，常峰也赶过来了，他和穆雪正站在保安室前面的垃圾桶旁边抽着烟，两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郁闷。 　　“傻子……”常峰朝这边招了招手，“你他妈有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吼个毛线啊……”穆雪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我不是第一时间你就通知你了吗。” 　　常峰今天开了车，就停在路边，他把严谨和穆雪推进车里，转身坐到了驾驶室：“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人事经理怎么说？”穆雪偏头看了过来。 　　“还能怎么说……”严谨的语气有些无奈，“建议我辞职呗。” 　　他俩并排坐在后座，穆雪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辞职就辞职，这破工作有什么好的，又累人工资又不高。” 　　“你先别打岔……”常峰把车开了出去，“让他把话说完。” 　　严谨组织了一下语言，迅速把情绪压了下去，用他此刻能做到的最平和的表达方式把整个谈话内容简单的重复了一遍。 　　常峰在市中心选了一家看着挺高档的湘菜馆，大概是为了安抚他，一口气点了七八个硬菜，还要让服务员开了瓶红酒。 　　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天都黑透了，严谨看着盘子里红彤彤的辣椒有些犯怵，可夹了几筷子又觉得索然无味。 　　“傻子，你打算怎么回复人事部那边？”常峰给他递了根烟。 　　严谨把烟点上猛抽了几口，沉默了能有一分钟。 　　“你上次说要帮我介绍个工作，是真的吗？”他咬着嘴唇问了句。 第61章 　　不告而别 　　其实刚才在龙姐办公室的时候严谨就已经拿定了主意，只是考虑到生计问题，再加上物流中心的活他都轻车熟路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舍。 　　不过人家既然下了驱逐令，再死皮赖脸的留下也实在不妥。 　　没意思…… 　　对于他来说，只要有钱拿，去哪工作都无所谓，唯一放不下的只有…… 　　“当然是真的……”常峰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赶紧给联系一下啊……”穆雪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早走早安心，万一小谨子被那群脑子短路的家属缠上了，就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我是没问题……”常峰犹豫了一会儿，端起酒杯灌了一口，“不过这事儿你要不要跟顾晰说一声，他还没表态吧。” 　　严谨沉默了，这正是他放不下的唯一。 　　虽然顾晰明确拒绝了他，但哪怕单纯以朋友的身份待在顾晰身边他也甘之如饴，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让自己不断降低底线去迎合的。 　　他似乎有些理解那些沉浸在暗恋中十年如一日的奇葩了。 　　可他并不想把这个决定提前告诉顾晰，因为他知道顾晰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如果最后什么也改变不了，说不定还会和他一起辞职。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正经工作，他不希望顾晰继续回去做陪酒小哥了。 　　“用不着他表态……”严谨叹了口气，“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还没好到那个份上。” 　　“你们两个吵架了？”穆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打了……”严谨点头，“关机……” 　　“什么？”穆雪叼着根烟，打火机举到一半就停住了。 　　“他的手机从昨天晚上起就关机了。”严谨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渣男……”穆雪把打火机拍在了桌上，“我之前还觉得他人不错，没想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什么玩意儿！” 　　严谨给她把烟点上了：“女侠息怒，他也没有义务事事都得帮着我啊。” 　　“可是……”穆雪夹着烟看着他，“他上次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是你男朋友呢。” 　　“都说了是句玩笑话……”严谨笑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玩笑话……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感觉心里挺难受的。 　　把这句玩笑当真的又何止穆雪一个，就连他自己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去表了个白。 　　表白失败的事儿严谨只告诉了常峰，他倒是机灵，恰到好处的把话题转开了：“我有个朋友在滨江广场那边开了个清吧，最近正缺服务生，你要是有兴趣明天就能过去。” 　　“行……”严谨立马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别的不敢说，做个服务生我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那就这么定了……”常峰掏出手机往露台那边走，“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隔壁那桌的客人扯着嗓子把一个刚上完菜正要往回走的服务员叫了过去，呼呼喝喝地抱怨了一阵碗筷不干净，几句话里夹了五六个脏字。 　　“小谨子，你有什么计划吗……”穆雪往旁边凑了凑，“我是说你不能总干这些活吧。” 　　严谨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计划…… 　　像他这种高中学历的社会底层，这个词儿实在是太过遥远，远到他不敢胡乱妄想。 　　与其考虑将来有什么计划，眼下如何填饱肚子似乎更实际些。 　　“搞定了……”常峰回到位子上，抬起胳膊跟他碰了个杯，“明天你什么时候过去都行，地址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谢了……”严谨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又给他倒满，“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俩。”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说。”常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如果，我是说如果……”严谨顿了两秒，“顾晰要是问起我去了哪儿，请你们替我保密。” 　　“这个你可以放心，他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常峰说，“就算有他也不太可能会来问我。” 　　“你什么意思，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穆雪啧了一声，转头瞪着他，“他要是敢来找我，老娘抡起巴掌就给他抽回去。” 　　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多了，黎磊的床上空荡荡的，置物柜也收拾干净了，谢洋和张超要明天傍晚才会回来，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压抑。 　　严谨打开手机的音乐APP，列表里收藏的歌曲不多，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晃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那首《When You Believe》。 　　他一边听着循环播放的音乐，一边把衣服收进箱子里，忽然发现家当并没有比刚来那会儿丰富多少，连一个双肩包和24寸的行李箱都塞不满。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再悲春伤秋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也许是晚饭的时候喝了点儿酒，严谨躺在床上还不到两分钟就直接晕了过去，居然连梦都没做一个，就直接睡到了天亮。 　　上午要去趟人事部，虽说是劝退，该办的手续还是得照办。 　　龙姐收到他递交的离职申请时，神色非常淡定，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想也没想就在意见栏里签下了同意二字。 　　严谨这个月初才转正，按照合同要求，辞职必须提前三十天报备，好在公司给走了个特批流程，不用扣薪水。 　　交了工号牌，手续就算办好了。 　　他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到鲁芬在后头喊了一声：“严谨，不好意思，这件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要是不着急找工作，我可以帮你问问在其他公司做HR的同学有没有招聘需求。” 　　“谢谢，不用麻烦了……”严谨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等我安顿好了再找个时间请你吃饭。” 　　“好吧，这句话我记着了……”鲁芬咬着嘴唇伸出了右手，“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就给我打电话，祝你新工作一切顺利。” 　　严谨跟她握了个手，转身走出了办公楼。 　　常峰介绍他去的这间清吧开在沿江风光带边上，离滨江广场不到500米，交通非常便利，在老城区应该算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段了。 　　这会儿还不到12点，大门上挂着把锁，店里黑漆漆的。 　　严谨拖着行李在外面转了一圈，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圆柱形建筑，墙体都是透明玻璃，隔着玻璃可以看清一楼的装修和布局，精致而不失格调。 　　大概不是一般人随便消费得起的。 　　清吧的门头上只有两个类似艺术签名的大字，梦露。 　　不知道老板取这个名字是何用意，严谨首先想到的是玛丽莲梦露，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一个白裙子飞起来的金发女郎。 　　思绪在带色的道路上越跑越远，怪不好意思的。 　　午饭就在附近的面馆随便对付了一顿，他掏出手机给酒吧老板打了个电话，大概是常峰提前打过招呼，对方态度很是客气，约了他半小时后在「梦露」门口见面。 　　严谨站在垃圾桶旁边点了根烟，刚抽到一半就瞧见一辆白色的宝马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一个年轻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那身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难怪租得起这么贵的商铺。 　　“你就是小峰的朋友吧……”那男人径直走到严谨跟前，“确实挺帅的，你可以叫我孟哥。” 　　梦哥？ 　　“梦哥好。”严谨有点想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酒吧的招牌。 　　“此孟非彼梦……”孟哥先笑了起来，“不过也算有点关系吧，我姓孟，我对象姓陆，所以就取了个谐音。” 　　“挺好的，有意义而且念着也顺口。”严谨琢磨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客套话。 　　“我带你去宿舍吧……”孟哥伸手接过他的行李箱，转身往街对面的小巷子里走，“我这的员工差不多都是本地人，房间有段时间没人住了，你可能得自己收拾一下。” 　　“谢谢孟哥。”孟哥的体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虽然还没谈及待遇，不过就冲员工宿舍这一条，他也感觉心满意足了。 　　巷子的另一头是个挺老的小区，没有电梯的那种，宿舍在六楼，一室一厅的户型，卧室里摆着两张高低床，环境算不上好，但起码家电齐全。 　　“你下午先好好休息……”孟哥把钥匙递给他，“店里六点才开门，晚上我会让领班给你简单的说一下工作流程，要是屋里缺什么你再给我打电话。” 　　“好的。”严谨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这儿服务生的月薪是四千……”孟哥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上班时间是从晚上六点到凌晨三点，每个月休四天，这个待遇你能接受吗？” 　　四千，还包住？ 　　这可比物流中心的工资还要高啊！ 　　“能……”严谨一扫失业的阴霾，还顺便表了一下决心，“我会好好干的。” 　　外婆本想在县城多住几天，可那对老夫妇实在太过周到，最后才住了四天她嚷着要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人家还给打发了几十个鸡蛋、四斤猪肉、三条鱼、两只鸡和一兜青菜。 　　“老太太，你朋友还真大方……”顾晰归心似箭，车速都快赶上高铁了，“要是多来几次，收的东西都够你去农贸市场摆摊了。” 　　“臭小子，就你嘴欠……”外婆笑了起来，“早知道是这架势，我就不来了。” 　　“是挺夸张的，难怪把你给吓跑了。”顾晰抬头看着红绿灯读秒。 　　“你还说我，这几天你从早到晚坐立不安……”外婆斜了他一眼，“着急回去见对象吧？” 　　“我真没对象……”他把车开了出去，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了句，“你还记得那天把你送去医院的那个年轻人吗？” 　　外婆忽然睁大了眼睛：“当然记得，怎么，你找到他了？” 　　“嗯……”顾晰点点头，“我知道他在哪上班。” 　　“那正好……”外婆转头看着他，“一会儿你接他上我那吃饭去，医药费我得还给人家。” 　　“行，听你的。”他笑着应了一声。 　　顾晰进门头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守在边上等了十几分钟才勉强开了机。 　　刚连上信号，短信铃声瞬间就叮成了一片。 　　他立马点开了微信，最新一条消息是谢洋昨晚发来的。 　　-晰哥，你在哪呢，物流中心出大事了，今天一早谨哥就辞职了。 　　顾晰胳膊一抖，手机掉在了床上。 第62章 　　你躲我找 　　消息上方显示的时间是昨个傍晚，从严谨辞职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整天了。 　　这傻逼竟然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啧…… 　　顾晰猛地想起自己的手机这几天一直关着机，就算打过来他也接不到，顿时感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填满了懊恼和烦躁。 　　他顾不上去细看列表里的未读消息，点开通讯录给严谨拨了个电话，听筒里嘟了一声，接着就响起了忙音。 　　我操！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赶紧给老子回话。”顾晰对着手机一通吼，给严谨发了条炸雷般的语音，聊天框里立马跳出了一行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什么情况！ 　　电话微信都给他拉黑了？ 　　“出啥事儿了，你一个人在房里吼什么呢？”外婆从客厅里赶了过来。 　　顾晰拔了充电器就往门外跑，拉着脸冲她喊了一嗓子：“您别忙着做饭了，我先去把人给抓了再说，敢拉黑我，胆儿也太肥了。” 　　“什么拉黑拉白的，你要抓谁啊？”外婆跟在后头追了一句。 　　“抓奸！”顾晰一溜烟地飞出了楼道。 　　他把手机连上车充，又用车载电话给谢洋打了过去，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晰哥，你总算开机了……”谢洋说，“你看群消息了吗？” 　　“没看……”顾晰有些不耐烦，“你直接说事儿，别拐弯抹角。” 　　“邹天昊瘫痪了，大伙都说他是被谨哥和黎磊害的……”谢洋也没兜圈子，立马直奔主题，“人事部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昨天把他俩都给开了。” 　　“等等，你说清楚点……”顾晰听得一头雾水，“邹天昊瘫了跟他俩有什么关系？” 　　他一点儿也不关心邹天昊是怎么瘫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人都不值得同情，但事情既然牵扯到了严谨，他就不得不多问几句。 　　谢洋把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吐了个干净。 　　“岂有此理！”顾晰越听越来窝火，“那狗东西自己不守规矩，怎么还赖别人头上了。” 　　“不知道是谁先传起来的……”谢洋叹了口气，“我估摸着应该是他那群小弟。” 　　“行了，我一会儿就到，你在宿舍等我。”顾晰挂断了电话。 　　把车开到楼下后他没有急着上去，点开微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群消息，里头有他和严谨接吻的照片，有小姐姐们的惊声尖叫，接着就是邹天昊出事的消息。 　　前后相隔不到三小时。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不管是他俩接吻还是邹天昊瘫痪，这会儿都没有人再继续讨论，两条热点仿佛都随着严谨的退出群聊而变成了过气新闻。 　　只是他想不明白，一直以来跟邹天昊大打出手的都是自己，但群里却没人敢往他身上扯。 　　是见人下菜碟，还是因为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场？ 　　203一下子空了两张床位，看着有些冷清，谢洋趴在窗台边上抽着烟，看到他走进来赶紧迎了上去：“晰哥，你能联系上谨哥吗？” 　　“联系不上，他把我拉黑了……”顾晰往椅子上一坐，冲他抬了抬下巴，“你给他打一个。” 　　“打过了……”谢洋的口气有些无奈，“他把我和张超也拉黑了。” 　　“操……”顾晰骂了一句，“那个傻逼脑子进水了吧！” 　　他本想给老杨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但眼下主角都不在了，这通电话打过去实在没什么意义，况且公司里的事他也不愿意理会。 　　与其听一耳朵罗里吧嗦的工作汇报，不如安静的想想该上哪儿去找人。 　　“人事部那个跟他关系挺好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顾晰拧着眉问了句。 　　“你是说鲁芬吗？”谢洋说，“我问过了，她只说谨哥已经找到了新工作，其他的什么也不清楚，晰哥，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顾晰没有说话，起身走到了严谨的置物柜前面，打开柜门的瞬间，柜子里飘出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 　　严谨衣服上就是这个味道。 　　“好香啊……”领班凑到严谨跟前闻了闻，“你喷香水了？” 　　“没有……”严谨把脸埋进袖子里吸了口气，“是洗衣液的气味，是不是太冲了？” 　　“不会，挺好闻的。”领班笑着摆了摆手。 　　严谨跟着他走到了吧台后面，这身新制服是刚领的，洗过之后晾了一夜，今天才换上，白衬衣黑西裤，外头还罩了件小马甲，打上领结就跟漫画里的腹黑管家似的。 　　领班是个姓陆的小青年，只比他大两岁，性格非常随和而且很好说话。 　　服务生的工作并不复杂，每天提前20分钟到岗，整理仪容仪表和工作用具，六点半准时参加班会了解当日的订座情况和活动安排，然后由领班划分工作区域，做好清洁和摆台。 　　到点开门迎接宾客，然后为客人点单，适时进行一些推销，上酒兑酒和斟酒也有相关要求，5分钟巡台一次，客人离场时要主动送宾，闭店后打扫卫生检查好设备。 　　这些活儿只要细心就不太容易出错，唯一让他比较犯难的是…… 　　“如果在服务过程中客人提出要求……”陆哥说，“我们也需要陪客人喝酒和做游戏。” 　　“我酒量不是很好……”严谨挠了挠后脑勺，“要是喝醉了怎么办？” 　　听到陪酒两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顾晰，之前自己还在那儿义正辞严地劝人家找个正经工作，结果现在piapia打脸了，他倒跑来当起了陪酒小哥。 　　苍天何曾饶过谁啊。 　　“这个你别担心……”陆哥笑了起来，“咱们这是清吧，而且消费也不低，客人一般都是过来聊天的比较多，很少会拉着你作陪，不用像high吧的少爷那么拼命。” 　　“那就好……”严谨顿时松了口气，“我不太擅长应付这种状况。” 　　店里的格调比酒吧街那些光线昏暗乌烟瘴气的夜店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一楼大厅的小舞台上放着一架非常昂贵的赛乐尔三角钢琴，9点到12点还有乐队和歌手驻场表演，这样的氛围也确实不适合狂喝猛灌。 　　“不过……”陆哥顿了几秒钟，“凡事也有例外。” 　　严谨这口气还没松到底，瞬间又给提了起来：“什么例外？” 　　“咱们店虽然不是GAY吧，但是来这儿的同志不少……”陆哥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像你这样的帅哥估计挺受欢迎的。” 　　“啊？”严谨震惊了。 　　除了对酒吧的特殊客群感到惊讶，他更在意陆哥刚才看他时的眼神。按理说，在没有弄清对方性取向之前，不是应该先问一句是否介意吗？ 　　但陆哥却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显然他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 　　严谨皱起了眉头，肯定是常峰那个混蛋把他给出卖了。 　　“你下巴都快掉地上了……”陆哥靠在吧台边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们不会为了提升业绩让员工出卖色相的。” 　　“哦。”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顾晰琢磨了一整夜才发现自己大概是急糊涂了，天亮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拿起手机就给穆雪拨了过去。 　　可惜这道光还没亮起来就被听筒里的一股子霉气给扑灭了。 　　操！ 　　这俩傻缺是有拉黑人的共同嗜好才成为朋友的吧。 　　他套好衣服就出了门，直接开车杀到了地下商场，这会儿才刚刚八点，商场大门紧闭，小吃街只有两家卖早点的小店在营业。 　　顾晰走进店里，要了三个大肉包和一碗甜酒冲蛋，吃了两口就觉得饱了。 　　对于穆雪把他拉黑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意外，严谨统共就俩朋友，同仇敌忾也是应该的，只是他思前想后也没想明白。 　　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难道就因为他关了几天机？ 　　不能吧，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他拒绝了严谨，所以被自然而然的归类到了渣男那一拨。 　　顾晰有些哭笑不得，严格说起来那也是他被渣了才对，自己都他妈的被强吻了好几回了，现在连个负责的人都找不到。 　　商场一开门他就冲了进去，穆雪大概是走的员工通道，这会儿拎着块抹布正在打扫卫生。 　　“女侠……”顾晰站在店门口喊了一声，“这么早就上班了。” 　　“站住……”没等他推门，穆雪就吼了起来，“我这里不欢迎你。” 　　“别啊，咱们有话坐下来慢慢说行吗？”顾晰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在她把抹布扔过来之前窜进了店里，“就算是判死刑你也得给我个辩驳的机会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穆雪走到墙角拿起了扫帚，“小谨子被劝退的时候你在哪儿？” 　　“不是，我那几天家里刚好有点事……”顾晰往后退了两步，“真的，我出门的时候忘带充电器了，绝对没有故意关机的意思。” 　　虽然穆雪的战斗力不错，但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就算是挨几下他也不能还手，否则就别想问出严谨的下落了。 　　“骗谁呢……”穆雪抡起扫帚就往他背上抽，“现在满大街都是共享充电宝，你要找也得找个像样点的借口吧，渣男！” 　　“你听我说，我是拒绝了他，但我还是把他当朋友的。”顾晰一边躲一边解释。 　　他俩就跟拍电影似的，一个跑一个追，绕着休息区的沙发转圈圈，只是看不出到底是拍的武侠片还是喜剧片，挺滑稽的。 　　“谁稀罕跟你做朋友！”穆雪身手了得，竟然把扫帚挥出了独孤九剑的架势。 　　即将命中目标的瞬间，她忽然停了下来：“什么，你拒绝了他？” 第63章 　　路见不平拔腿跑 　　顾晰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完蛋。 　　也对，要是换成他自己表白遭拒也不会到处去宣扬，这样不体面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像严谨这种脸皮薄的人，多半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看来穆雪对他俩的瓜葛还一无所知。 　　啧…… 　　怎么有种不打自招的感觉。 　　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正确的方式把话圆回去，本来只要动之以情说不定就能蒙混过关，这下倒是变得更加复杂了。 　　“你是说……”穆雪愣了一会儿，把扫帚扔在了地上，“他跟你表白了？” 　　“是……”顾晰见她放下了武器，稍稍松了口气，“我以为他跟你说了。” 　　穆雪瞪了他一眼，从包里摸出了一根烟，转身坐到了沙发上：“你是怎么拒绝他的，小谨子有没有当着你的面哭出来？” 　　“不至于……”顾晰走到沙发旁边，犹豫了一会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你也太不了解他了，他哪有你说的那么脆弱。” 　　“那可未必……”穆雪叹了口气，“小谨子这人不会把难过的情绪挂在脸上，他越是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反而越叫人担心。” 　　顾晰拧着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既然对他没那个意思……”穆雪看着他，“干嘛老撩拨人家。” 　　“我没有！”顾晰撑大了眼睛，说完又觉得有些心虚，那天夜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亲回去，如果这个举动算得上撩拨，那他确实撩了。 　　“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吗？”穆雪继续看着他。 　　“大概，也许，应该……”顾晰手指伸进头发里抓了两把，“知道吧……” 　　当然知道。 　　他虽然没跟男人处过对象，但如果有人对自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好感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况且严谨都把好感转化为实际行动了，还他妈行动了不止一次。 　　“知道你还和他走那么近！”穆雪把烟掐了，顿时提高了声音，“知道你还当着我们班同学的面说自己是他男朋友？” 　　顾晰无言以对，蔫蔫地低着头。 　　“你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也知道他读书那会儿经历了什么……”穆雪把声音压了下去，“其实他挺自卑的，你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也是第一个让他鼓起勇气表白的人。” 　　“嗯……”顾晰点了点头，“但是我真没办法给他回应。” 　　“那就别再找他了……”穆雪接得很快，一句话就把他来这儿的意图给彻底封杀了，“在他因为你而受伤之前离他远远的。” 　　顾晰从地下商场出来之后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他手机里没有常峰的联系方式，不过就算有，那小子估计也不会告诉他任何关于严谨的消息。 　　毕竟常峰从前追过严谨。 　　他俩才是一路人。 　　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失落不是因为铩羽而归，而是猛地意识到他和严谨即使身处同一个城市，却又像是两条无限延伸的平行线，没有交集。 　　而他在感觉到线路偏移的时候，竟然选择了掉头。 　　手机在兜里响了，顾晰满怀希望地拿起来看了眼，陷入冰点的情绪立马裹上了一层寒霜，轻轻一碰就能碎成渣。 　　“干嘛？”他接起了电话。 　　“小晰，你总算开机了。”李薇的声音里夹着笑，但听着却让他很不舒服，“我找了你好几天，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儿。” 　　“有话就说……”顾晰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嘴，“我没工夫跟你磨叽。” 　　“是这样的……”李薇依旧语气平和，“你奶奶这个月底生日，虽然不是整生，但我还是想给她在家办个生日宴，你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知道了。”顾晰挂断了电话。 　　陆哥之前说的那些话让严谨一直如鲠在喉，不过来酒吧工作已经半个月了，他也没碰到会拉人陪酒的顾客。 　　店里的同志客群确实不少，但这些人都挺含蓄的，或许是因为身份地位不同，就算对谁有好感也不会直勾勾地盯着看。 　　从前严谨听到常峰说自己有基达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取笑一番，最近他倒是深有感触，每天他都能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发现几道带着某种暗示的目光。 　　只要装作视若无睹，对方立马就能领会，并且神速撤退。 　　今晚酒吧有表演，听说是个新来的驻场歌手，平时在别家跑场子，陆哥让他帮忙布置一下场地，有需要就打打下手。 　　八点半的时候，一个打扮得挺洋气的小姑娘提着箱子走了进来。 　　那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脸上化了个淡妆，披肩的长发染成了时髦的黑茶棕，珊瑚粉的连衣裙和她白皙的肤色非常相称。 　　“您好……”严谨迎了上去，“请问您有订座吗？” 　　“我是过来表演的……”小姑娘打量了他一阵，回了个礼貌的微笑，“以前没见过你。” 　　严谨内心OS了一句「我也没见过你」，不过这种能把天聊死的对白他没好意思说出口：“我是半个月前才来的。” 　　“我叫许瑶……”许瑶大方地伸出了右手，“很高兴认识你。” 　　“严谨……”严谨跟她握了个手，“我带你去舞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谢谢。”她笑着点了点头。 　　许瑶对店里的布局似乎很熟悉，听她刚才的口气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钢琴师见着她就忘情地聊上了，严谨站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光顾着说话了……”许瑶聊了一会儿才转过头，赶紧把箱子递给他，“你帮我把麦克风接上吧，密码1234，让小刘帮忙调试好就行。” 　　“好的。”严谨接了一把，箱子有点儿沉，四四方方的造型，箱口带着锁，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装着上百万的现金。 　　小刘是专职负责设备调试的员工，严谨把麦克风交到他手里，小刘打开密码锁，顿时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呼。 　　“怎么了……”严谨吓了一跳，连忙凑了过去，“有炸弹吗？” 　　“不是炸弹，好东西……”小刘一脸的兴奋，“这支是德国定制款，得十几万呢。” 　　“什么玩意儿？”严谨震惊地张着嘴。 　　十几万？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低头往箱子里看了过去。 　　那是一支纯白色的麦克风，只有末端和开关的部分是黑色的，网罩下方有一圈闪闪发光的水钻，再配上这个价格，瞬间就能亮瞎眼。 　　严谨不懂这些，只知道看着确实和KTV里用的那种不太一样。 　　“可以了，你给拿过去吧……”小刘调试完又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阵，“千万别摔地上了，咱们那点儿工资，两年不吃不喝都赔不起。” 　　“哦！”一听这话，严谨感觉捧着麦克风的手抖得厉害，烫手山芋都不足以形容这东西，这他妈至少也得是烫手铁水了。 　　许瑶倒是没像他这么一惊一乍，道了声谢就把麦克风固定在了架子上。 　　驻场歌手大概赚的不少吧，一个年轻姑娘竟然用得起如此奢华的设备，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差距只能用光年来计算。 　　舞台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严谨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巡了一次台，几分钟后，音响里飘出了一阵悦耳的歌声。 　　许瑶演唱的是一首阿黛尔的《Someone Like You》，她刚开嗓就把严谨给惊艳到了，许瑶说话的时候嗓音挺清亮的，但这会儿却忽然判若两人。 　　略带沙哑的性感音色听着让人如痴如醉，有种独特的魅力，只合着钢琴伴奏就很好听了，关键是她的英文发音还特别标准。 　　难怪买得起这么贵的麦克风，厉害。 　　接下来的那首《阴天》同样令人赞叹不已，严谨在音乐上的造诣不深，只知道她的每一个转音和颤音都非常抓耳。 　　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个满身混混气质的男人端着两杯酒走到了舞台边，一脸猥琐的把酒杯递到了她面前，许瑶笑着摆了摆手。 　　严谨离舞台有点儿远，听不清他俩说了些什么，来回推攘了几次后，那男人很不高兴地走回了卡座，许瑶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唱完最后一首歌，许瑶迅速收好麦克风，跟陆哥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酒吧。 　　严谨走到台上帮忙收拾器材，钢琴师忽然指着高脚椅旁边的一个皮包说：“小瑶怎么这么粗心，连包都忘记拿了。” 　　“她应该还没走远……”严谨拿起皮包就往门口冲，“我给她送过去。”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沿江风光带只有几对有情饮水饱的小情侣在压马路，刚出酒吧就看到许瑶和三个男人站在绿化带后头的石凳旁边说着话。 　　严谨不知道她们几个是什么关系，感觉贸然过去似乎有些不礼貌。 　　于是拿着包远远地观望了一阵，接着就看到其中一个男人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干嘛！”许瑶喊了一声，“再动手动脚我报警了。” 　　“报什么警……”那男人嗓门很大，但口齿有些不清，看样子应该是喝高了，“我就是想请你吃个宵夜，又没怎么着你。” 　　“要找人吃宵夜你去夜总会啊，我又不是小姐。”许瑶一边挣扎一边往背后摸了把，估计这会儿才想起来没拿包。 　　“装什么清高……”男人伸手在她腰上捏了一下，“你就是个卖唱的。” 　　严谨借着路灯的光线看清了他的脸，是刚才在上台敬酒的那个混混男，胆子也忒大了，光天化日……黑灯瞎火调戏良家少女。 　　一个年轻姑娘如果没有一身祖传的功夫肯定应付不了这群流氓。 　　就算对方不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也难免要被占些便宜，何况醉酒的人下手都没轻重，万一被惹急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而且许瑶手里还提着一支昂贵的麦克风，简直是劫财劫色两相宜。 　　“你们做什么……”严谨大步流星地跑了过去，指着他们仨吼，“别在这里闹事！” 　　“你是哪根葱……”混混男扫了他一眼，把许瑶往两个小弟那边推了一把，“你也不去这片儿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我管你是谁……”严谨瞪着他，“没瞧见人家不愿意搭理你吗？” 　　“操你大爷！”混混男抡起胳膊就往这边冲，大概是醉得太厉害，整个人摇摇晃晃跟打醉拳似的，路都走不直。 　　严谨侧身一闪轻松避开了，他这拳砸了个空，步子没收住，一头撞在了旁边的灯杆上，感觉路灯都被他撞得晃了两晃。 　　混混男嚎了一声，捂着额头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滑进了掌心里。 　　“豪哥！”两个小弟放开了许瑶，一前一后蹿了过来，不过招式也没比醉拳好看多少，还不如那身呛鼻的酒气杀伤力大。 　　严谨往左退了两步，接着一个下蹲，飞快地绕到了他俩身后，根据以往的经验，光靠躲怕是甩不掉这些人，尤其是眼下还有个愣在那不知所措的许瑶。 　　趁着小弟乙转身的空档，严谨抬脚就往他小腹上踹了过去。 　　这一踹力气倒不大，但小弟乙在酒精的作用下本就晃得厉害，直接失去重心扑在了小弟甲的身上，他俩当场来了个亲密拥抱，一起倒了下去。 　　“走啊！”严谨冲到许瑶跟前，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大马路那边跑。 第64章 　　奇怪的兄妹 　　一口气跑了大半条街，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丁字路口时，严谨气喘吁吁地停住了脚步。 　　他又回头望了眼，确认没人追过来，这才放下警惕。 　　许瑶靠着旁边的路灯喘着粗气，两只高跟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的，还好地上没有玻璃渣和小铁钉，不然肯定得送医院「抢救」了。 　　“没事吧……”严谨走过去扶了她一把，“你的包……” 　　“谢谢……”许瑶捂着胸口接过皮包，老半天才缓过劲，“你跑得还挺快的。” 　　“我经常逃跑……”严谨有些不好意思，咧着嘴笑了笑，“练出来了。” 　　“经常逃跑？”许瑶也笑了起来，“你也被人性骚扰吗？” 　　“不是……”严谨非常佩服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我读书那会儿总被人找麻烦，打不过肯定得跑啊，总不能站那儿挨揍吧。” 　　“你今天帮了我，就不怕被人找麻烦？”许瑶愣了愣，然后叹了口气。 　　严谨刚刚没顾得上多想，让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己这爱管闲事的臭毛病怎么就改不掉呢。 　　啧…… 　　这才上了半个月的班就摊上事儿了，真他妈流年不利。 　　“撞破头的那个是这片出了名的混混……”许瑶说，“老孟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严谨拧着眉，“你们认识吗？” 　　“谈不上认识……”许瑶拍了拍脚底的灰，“我以前也算是梦露的常客，见过他几次，你想再回去上班估计不太可能了。” 　　“为什么……”严谨很不服气，“是他自己撞灯杆上的。”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许瑶嘶了一声，“你觉得混混会跟你讲道理吗？” 　　严谨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她说得没错，凡事都讲道理那就不是混混了，不管是县城的那群社会渣子还是厂霸邹天昊，这些人都是一个德性。 　　许瑶从包里拿出了两个创口贴，严谨往她脚上看了眼，虽然脚底没被扎到，但几个脚趾都磨破了皮，再走几步怕是要在人行道上留下一行血脚印了。 　　“你叫个车吧……”严谨转身蹲了下去，“我背你走一段。” 　　“不不不用了……”许瑶说，“我打个电话叫我哥来接我就行。” 　　“那也不能光着脚等啊……”严谨偏过头看着她，“地上那么脏，要是伤口感染发炎了怎么办，上来吧，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瑶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趴在了他的背上，“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贴心的，姐姐我就却之不恭了。” 　　“姐姐？”严谨把她背了起来，“你多大了？” 　　许瑶身上很香，像是青柠和柑橘混合在了一起，甜甜的水果味儿，但跟顾晰身上那种很淡很清新的味道感觉又不太一样。 　　也不知道顾晰现在在干嘛，这些天有没有找过他。 　　“肯定比你大……”许瑶说得相当自信，“你是哪所大学的学生，说不定咱们还是校友呢。” 　　“我没上过大学，今年都23了……”严谨说，“你看，一句话就暴露了你的年龄。” 　　“真的？”许瑶似乎有些吃惊，“你看着挺显小的。” 　　“不是我显小，主要是现在的人长得太着急了……”严谨背着她走到了马路边，“所以你得叫我一声哥对吧？” 　　“哥哥哥……”许瑶连叫了三声，“满意了吧。” 　　“叫一次就行了……”严谨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学某种动物呢。” 　　“嘴真欠……”许瑶往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你等会儿啊，我现在给我另一个哥打个电话。” 　　许瑶把手机举到了耳朵边上，听筒离得很近，严谨能清楚地听到嘟嘟的响铃声，两秒钟后，那头有人喂了一句。 　　“哥，你开车过来接我吧……”许瑶对着电话撒娇，“我脚受伤了，走不了路。” 　　“怎么回事儿……”那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你唱个歌怎么还能把脚唱伤？” 　　“别提了……”许瑶说，“我出门的时候被几个混混缠上了，还好有个小帅哥帮我解围，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可爱的妹妹了。” 　　“你就爱夸张……”那人啧了一声，“你有好好谢谢人家吗？” 　　“谢了谢了……”许瑶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我和他还在一起呢，就在滨江路这边，我把定位发给你，赶紧过来。” 　　严谨感觉到她的胸部在自己背上蹭了好几下，尴尬得头发都快飞起来了。 　　“行，我从公司过去，二十分钟就能到。”那人说。 　　“对了……”许瑶说，“把我放在你办公室的鞋拿一双过来，我光着脚呢。” 　　这个做哥哥的平时应该很疼妹妹，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会儿都快1点了还在公司加班，一通电话就得随传随到。 　　关键是那人的时间观念比顾晰强了不止三万六千倍，说好的二十分钟，毫秒不差。 　　一辆黑色的宝马从丁字路口那边转了过来，车在路边停稳后，严谨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曾经见过这辆车。 　　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年轻男人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个头挺高，刘海往前飞着，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撩妹光波…… 　　竟然是他…… 　　“你是，419？”严谨脱口报出了车牌号，上次见面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一时间也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倒是对这三个数字记忆犹新。 　　他和许瑶是兄妹，姓许的。 　　许什么来着。 　　脑子里忽然闪过好个标签，薯片男、For one night、脑子有问题…… 　　想起来了，睿智好青年。 　　“原来是你啊。”许睿愣了五秒钟，立马笑着迎了上来。 　　“啊？”许瑶发出了一声拉长的惊叹，“你们，你们两个有过一夜情？” 　　“没有没有……”严谨呛得咳嗽了两声，急忙开口澄清，“我记得你哥的车牌尾数，之前他把东西落在我上班的地方了，我还追过车。” 　　这下终于对上号了。 　　严谨还记得那天还给许睿的公文包里装着好几万现金，当时许睿就说过那些钱是要给他妹妹定制一个麦克风的。 　　后来在医院被碰瓷老太太讹钱，也是他挺身而出，说起来自己还没认真道过谢呢。 　　“你不是在丽绮日化物流中心工作吗……”许睿问，“怎么跑去酒吧当服务生了？” 　　没等严谨回答，许瑶忽然又扭上了：“哥，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很有意思的人？你俩还挺有缘分的嘛，这个红娘我做定了。” 　　“别胡说八道，一个姑娘家嘴里没句正经的……”许睿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双小白鞋放在地上，“先把鞋穿上。” 　　许瑶嘎嘎笑着，扶着严谨的肩膀把脚踩进了鞋子里。 　　“那你赶紧跟你哥回去吧……”严谨听不懂他们兄妹俩打的哑谜，也没有想要追问一句的意思，只是提起工作心里难免又有些焦虑，“我也得回酒吧了。” 　　他刚转过身就被许瑶给拉住了：“你现在回去肯定得让人堵在门口打一顿，不如让我哥帮你想想办法。” 　　“小瑶说得没错……”许睿看着他，“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对……”许瑶连拖带拽地把他推到了副驾上，“先找个地方做……做——” 　　“你要是再这么阴阳怪气……”许睿啧了一声，“我就让你自己打车回去。” 　　许瑶靠在后座一通狂笑，嘴里哼着首十分耳熟的曲子，大概是故意作怪，演唱的水准比她在酒吧表演的时候差了好几个档次。 　　严谨仔细听了几句歌词，顿时感觉如坐针毡。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想念只能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哎！”许睿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然后把车开了出去。 　　隔着几个街区有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还开着门，店里这会儿没几个顾客，站在吧台后面的服务员懒洋洋地玩着手机。 　　许瑶直接带着他去了二楼的露台，等了十几分钟才看到许睿捧着三杯咖啡从楼梯走了上来，脸上透着几分疲惫。 　　“我买的Espresso，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许睿说。 　　“我都可以。”严谨对咖啡没什么研究，也分不清Espresso和拿铁有什么不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瞬间感觉舌头一阵发苦，差点儿呛喷了。 　　他皱着眉头咽了下去，强颜欢笑：“好，好喝。” 　　许瑶也抿了一小口，立马偏头吐在了地上：“真难喝，你也太给面子了吧。” 　　“是吗……”许睿笑了笑，“我喝这个是为了提神，你俩要是不喜欢，我再去重新点。” 　　“不用麻烦了，现在回味一下又觉得还行。”严谨把他拉回了椅子上。 　　“在物流中心做得不开心吗……”许睿说，“我前段时间还跟王总问起过你，他说你工作表现挺不错的，怎么还不到三个月就辞职了？” 　　王总？！ 　　严谨记得那天面试迟到被龙姐狠狠训斥了一顿，多亏这位素不相识的老总打了个电话替自己说情他才能顺利入职。 　　当时他还百思不得其解，原来人家卖的是许睿的面子。 　　但他俩算上今天，统共也就见过三次面，许睿为什么要帮他，难道就因为他拾金不昧，追了两条街把薯片和公文包还了回去吗？ 　　不管因为什么，自己总归是辜负了许睿的一番好意。 　　“不好意思，害你白忙活了……”严谨盯着桌上的咖啡杯，“这件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只怪我自己多管闲事，怨不得别人。” 　　“我还是那句话，这算不上什么缺点……”许睿笑了笑，“不过服务生毕竟不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来我公……我朋友公司上班，先从文员做起。” 　　“没错，边做边学嘛……”许瑶点头附和，“我哥会亲自教你的，他还从来没有在意过咱家以外的人，你是特例。” 　　特例…… 　　这个特例特的有点蹊跷啊！ 　　严谨感觉有些受宠若惊，惊吓的惊：“不不，不了，我就一高中文凭，实在不适合坐办公室，到时候还会害得你被人说闲话。” 　　手机在兜里响了，他赶紧拿起来看了眼，是孟哥打来的。 　　“喂？”严谨忐忑地按下了接听键。 　　“小严，你是不是跟朱豪打起来了？”孟哥的声音裹着风，应该是在酒吧外面。 　　猪嚎？ 　　之前混混男撞到头的时候，那俩小弟好像的确是喊了声豪哥，果然人如其名，嚎的那嗓子比杀猪还难听。 　　“我没……”严谨把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是他自己撞灯杆上的。” 　　“那人是这片的地头蛇……”孟哥叹了口气，“这事儿处理起来有点麻烦，要不你先避一避，等过了这阵你还想回来上班也行，到时候我再通知你。” 　　严谨垂下了眼皮：“好，我知道了，谢谢孟哥。” 第65章 　　三度失业 　　对于这样的结果，严谨没有震惊，没有慌乱，只有些许怅然。 　　孟哥是个很随和的人，从来不会把话说得太满，但他最后那句换了谁都能听得出来只是客套话，等过了这阵，没人知道「这阵」要等多久。 　　挂断电话之前，他又承诺下个月会把这段时间的工资给严谨结清。 　　想要再回去上班大概是不可能了。 　　严谨盯着黑屏的手机愣了能有两分钟，这两分钟里他琢磨了很多，甚至对自己爱管闲事的臭毛病感到深恶痛绝。 　　如果早知道「猪嚎」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或许…… 　　不，就算重来一遍，面对当时那样的状况他依然做不到视若无睹的走开，这是本性使然，他第一时间考虑的只有应不应该，而非后果。 　　他不是圣母玛利亚，也不会主动找事，只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刚好碰上了才会充个好汉，但最近好汉当得也太频繁了点，跟唱大戏似的。 　　难怪顾晰要穿红内裤，严谨这才想起今年是自己的本命年。 　　要不明天也去买几条吧。 　　“老孟的电话？”许瑶撑着下巴看着他，“是不是让你不用回去了？” 　　“嗯……”严谨应了一声，“希望没给他惹出什么大麻烦。” 　　“这你不用担心……”许瑶说，“他能经营那么大一间酒吧，这点儿事还是能摆平的，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你要是不想坐办公室……”许睿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可以去我朋友开的咖啡厅上班，他那儿正好缺人。” 　　“你朋友挺多啊……”严谨接过名片笑了起来，这话他之前就说过，“派出所的，医院的，开公司的，还有咖啡厅的老板，我很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哥他是……”许瑶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我只是个小主管……”许睿清了清嗓子，“你看我这么晚还在加班就知道了。” 　　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我怎么觉得那么不可信呢。” 　　在他刻板的印象里，小主管的人脉似乎没这么广，小主管的收入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买得起一支十几万的定制麦克风，小主管会开着宝马750Li上下班？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辆车价值几何，但光看车标就能猜到肯定不便宜。 　　既然许睿不想多提，他也不打算继续追问，穷归穷，基本的教养还是要有的，毕竟探究别人的隐私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你看我脸上，分明写着诚恳二字。”许睿指着自己。 　　严谨靠在椅背上笑着：“我没看到诚恳，倒是看到你的黑眼圈了。” 　　“这么明显？那我明天得涂点遮瑕膏了……”许睿也笑了起来，“怎么样，你要是愿意我就跟他说一声，你随时过去都行。” 　　“我能考虑一下吗？”严谨有些不好意思，“总麻烦你帮忙挺过意不去的。” 　　“你也是因为小瑶才弄得丢了工作，这是我应该做的……”许睿拿出手机戳了几下，“我加你微信了，不管你去不去，我一会儿都把定位发给你。” 　　“好……”严谨点开了微信，看到好友申请之后又猛地抬起了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微信号，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 　　“你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吧……”许睿说，“我问王总要的，一直存着呢。” 　　“对，一直存着呢……”许瑶在旁边鹦鹉学舌了一句，“想加又不敢加，想打又不敢打，我看着都觉得累，你赶紧给他通过吧。” 　　严谨的手指本来已经快要点到通过验证的按钮了，忽然听到这句话，反而有点按不下去了，这两兄妹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虽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他思前想后却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何况许睿还曾经不止一次的帮过他。 　　扭捏个屁啊，加个好友又不会少块肉。 　　那杯很苦的Espresso还没喝完，店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许睿把他送到了宿舍楼下，一直目送他走进楼道才把车开出了巷子。 　　严谨坐在床头盯着手机，愣了好半天才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他没有把再次失业的经过告诉穆雪和常峰，这会儿时间挺晚了，深夜扰民不太合适，而且他也不想总因为自己的那点儿破事让朋友担心。 　　地头蛇今晚大概醉得不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严谨决定赶在他酒醒之前离开这，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清晨的阳光泼进卧室，严谨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把钥匙留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给孟哥发了条消息后，提着箱子带上了房门。 　　许睿发来的定位在城南，从这儿过去坐地铁有七站路。 　　出了地铁口是一个花园广场，周边环绕着动辄三四十层的写字楼，严谨按照导航的指引穿过了广场，在一栋大厦的临街位置找到了那家名为「拾光」的咖啡厅。 　　铺面大概有一百来平，挑高的两层，非常典型的欧式风格，其中一面墙摆满了实木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了天花板，架子上整齐地摞着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旋转楼梯的旁边就是吧台，这会儿正值上班高峰期，不少白领在排队点单，还有几个文艺青年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敲打着键盘。 　　一个年轻男人从吧台里走了出来：“你是严谨吗？” 　　“是的……”严谨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人穿着一身休闲装，打扮得很清爽，个头跟自己差不多高，笑起来还能看到两颗小虎牙，“我找梁哥。” 　　“我就是……”梁乐把他带到了角落里的那张小木桌前面，“许睿一大早就跟我说了你可能会来，你吃过早点了吗？” 　　“吃过了……”严谨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对他的谎言发出了抗议。 　　“你先坐一会儿……”梁乐笑着站起身，“我去给你拿份三明治。” 　　严谨闻着店里咖啡和糕点的香味，饥肠辘辘的感觉一下被放大了好几倍，梁乐把热牛奶和三明治端过来后他也没再客气，直接就啃上了。 　　店里生意这么好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顿早餐味道确实不错。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梁乐说，“有兴趣来我这儿帮忙吗？” 　　“我对咖啡不太了解，能行吗？”严谨觉得梁乐十分擅长说话的艺术，一般人这种时候大多会问你愿不愿意来我这上班，可他用的却是帮忙这个词。 　　“这都不是问题……”梁乐看着他，“只要有心一学就会。” 　　严谨立马点头表态：“那以后就得麻烦梁哥多教教我了。” 　　“这个当然，店里员工不多，加上你一共就六个人……”梁乐说，“毕竟是开在写字楼附近，营业时间和商场里的小店有些不同，早班是7点到3点，晚班是3点到11点，每个星期只有一天休息，月薪三千五，你能接受吗？” 　　“能……”都到了这个份上，严谨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犹豫了一会儿，他小声问了句，“梁哥，我想问问有员工宿舍吗？” 　　“你现在没有地方住吗？”梁乐没有直接回答，但看得出他似乎有些为难。 　　“我还没找好房子，要不你给我两天时间……”严谨连忙改口，“等我安顿好了就过来上班。” 　　“可以……”梁乐点头，“需要帮忙你就给我打电话。” 　　从咖啡厅出来之后，严谨在附近转了大半天，这一片是新开发的商业中心，除了写字楼和购物广场，高端住宅区也不少。 　　看到物业布告栏里五花八门的租房信息，他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一室一厅的精装公寓月租金就要两千多，还不包物业和水电费，就他那点儿工资基本相当于在给业主打工。 　　傍晚的时候，严谨又拖着行李去了之前住过的城中村，虽然隔得有点远，但至少房租便宜，而且还有公交车直达。 　　“小严，你怎么回来了？”房东大妈依旧穿着她钟爱的那条粉色睡裙，只是身材好像更加圆润了些，从双下巴变成了三下巴。 　　“大妈，您这还有房间吗？”严谨问。 　　“哎哟，你来晚了几天……”大妈指了指楼上，“最后一间空房刚租出去了。” 　　“这样啊……”严谨有些失落，“那我再去其他地方问问。” 　　“你要早点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大妈说，“西门那块儿应该还有房子租，就是价钱稍微贵点，不过条件比我这好。” 　　“谢谢，我现在就过去……”严谨冲她鞠了个躬，“下次再来看您。” 　　走了一天腿都酸了，在沙县小吃点了个盖浇饭，休息了一会儿又去西门问了几家。 　　九点多的时候，总算在一栋民房的楼道里看到了刚贴出来的招租广告。 　　严谨立马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房租800一个月包水电，比起白天看的那些已经算得上是非常良心了，不过房东没住在这边，要明天上午才能带他看房。 　　他本想找间宾馆住一晚，可周边最便宜的房费也要一百多，城中村租房都得押一付三，上个月把钱还给周老板之后，卡里剩下的已经不到四千块了。 　　还是省着点花吧，去网吧包夜好像是最经济实惠的选择。 　　时间还早，在街上溜达了一阵，他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酒吧街旁边的那个小广场，广场上一切如旧，和三个月前没有任何区别。 　　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这里。 　　严谨看着超市门口的那张长凳，愣了几秒钟才慢慢走了过去。 　　那天他就是在这儿捡到顾晰的。 第66章 　　憋屈的家宴 　　顾晰从物流中心的宿舍搬出来之后又回到了从前乏味而单调的生活里。 　　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生活。 　　只是现在竟然感觉有些不习惯了。 　　就像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忽然见到了阳光，看清了天空和草地的颜色，这会儿再回到黑暗中，眼睛就很难再适应周遭乌压压的一片了。 　　因为严谨的关系，他第一次像普通人那样按时按点的上下班，第一次尝试酸菜炒油渣这种廉价的大锅菜，第一次体会到集体活动带来的快乐。 　　这些看似平凡的小事对他而言却极不平凡。 　　“那就别再找他了，在他因为你而受伤之前离他远远的。” 　　穆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像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心窝上，这半个月，他开着车把市里的每条街都转了一遍。 　　原来当你要找的人失联后，即使身处同一个城市找起来也犹如大海捞针。 　　顾晰在药店买了两盒冬虫夏草，然后把车开进了城北的丽景花苑，这是C市最早落成的一批别墅，也是为数不多能建在市中心的豪宅。 　　这几年老城区发展迅猛，像这样闹中取静且独门独院的洋房几乎成了绝版。 　　据说市价已经涨到了千万级，但他却很少踏足那个已经变了味的「家」。 　　老爸过世之后，这栋别墅就留给了李薇母子，他和奶奶一人分了一套两百多平的公寓，只有逢年过节和举办一些需要做给外人看的宴会时，大伙才会齐聚一堂。 　　路过隔壁那栋的时候，顾晰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开车窗往院子里看了眼。 　　这栋洋房的主人是董清萍，当年老爸之所以买下这里，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和她做邻居，有事没事串个门，以此巩固D&L集团和丽绮日化在生意上的合作关系。 　　顾晰就是在这儿第一次见到林熠的。 　　那会儿老妈还在，林熠才刚上一年级，他俩读的又是同一所小学，董清萍忙不过来的时候老妈也会帮着接送林熠。 　　时移世易，现在这间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董清萍和两个保姆。 　　车库前面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公司的迈巴赫S450，另一辆应该是那个败家玩意儿刚换的新车，白色的路虎揽胜。 　　顾晰把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上，提着礼盒走到铁门边按了一下门铃。 　　从这儿搬出去的那天他就把钥匙都还给了老爸，一个不值得留恋的家，在他眼里甚至连宾馆都不如，还留着钥匙干嘛。 　　“大少爷，您回来了……”门铃里传来了孙阿姨的声音，“我这就给您开门。” 　　孙阿姨是老妈请来照顾他的保姆，细算起来在这个家里已经待了有十几年了，或许是担心自己在外头落个人走茶凉的差评，李薇一直没有把孙阿姨辞退。 　　铁门咔的一声打开了，顾晰走进院子，孙阿姨正在门廊下面等着他，脸上堆满了笑容，这大概是屋里屋外仅有的一张发自真心的笑脸。 　　“孙阿姨，准备的怎么样了……”顾晰跟着她进了客厅，“人都来齐了吗？” 　　“都到了，除了家里这些人，李总还请了几个公司的高管……”孙阿姨往楼上看了眼，“你奶奶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呢。” 　　“换衣服？”顾晰皱了皱眉，“今天还有着装要求？” 　　他出门前随手在衣柜里摸了这身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也没打理，跟之前在物流中心上班时的打扮差不多，挺随心所欲的。 　　“这倒是没有……”孙阿姨小声说，“李总送了老太太一条裙子，好像不便宜。” 　　“这不就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吗……”顾晰也小声说，“顾太后就吃她这一套。” 　　孙阿姨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话题转开了：“大少爷，您先坐会儿，还有几个菜没做好，我得去厨房盯着。” 　　“你去吧……”顾晰说，“我吃了饭就走。” 　　孙阿姨转身去了厨房，他往沙发那边扫了眼，几个部门负责人立刻站了起来，齐刷刷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顾董……” 　　这些人平时见面的机会不多，顾晰笑着点了点头，走到老杨身边坐下了。 　　“顾董，听说你最近都没去物流中心了……”老杨凑到他耳朵边，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因为你上次让我保下来的那个员工离职的事啊？” 　　“不是……”顾晰点了根烟叼着，“我只是去熟悉了一下物流部的运作流程，没想多待。” 　　孙阿姨给他泡了杯茶，又带着站在沙发旁边冷眼旁观的中年妇女去饭厅里忙活了，那女人是李薇新请来的保姆，从他进门起就一直盯得很紧。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龙经理……”老杨继续自顾自地解释着，“前段时间有个叫邹天昊的出了点意外，公司赔了一笔钱，为了平息家属的怨气，不得以才劝退了两个员工。” 　　“我知道了！”顾晰有些不耐烦，冷着声音回了一句。 　　“妈，您慢点走，楼梯有点陡。”没等老杨再开口，李薇扶着奶奶从二楼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一抹鲜艳的大红色瞬间扎得人睁不开眼。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确实挺漂亮，可如今都七十一了，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屯了一身膘，那条收腰的丝绸长裙根本穿不出样子，反而看着别扭。 　　不过更别扭的还是她身后跟着的那个年轻男人。 　　“哥，什么时候到的？”那男人一边下楼一边冲顾晰笑着，只是他的眼神却并不像嘴角挂着的笑容那般友善。 　　“奶奶……”顾晰没有理他，起身迎了上去，把两盒虫草递到了老太太面前，“生日快乐。” 　　“你就送我这个？”奶奶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几千块的东西亏你也送得出手，顾珅还拿勤工俭学挣的钱给我买了好几万的保健品呢。” 　　勤工俭学？ 　　他这个便宜弟弟两年换了三台车，外面那辆路虎就是上个月刚买的，一个大学生做兼职领的那点儿时薪恐怕还付不起购车款的零头吧。 　　奶奶近年来参加了不少健康讲座，每次都会买一堆乱七八糟的产品回去，她那间公寓的客房都快被瓶瓶罐罐塞满了。 　　顾晰偶尔劝个几句还会被骂不孝，倒是顾珅很会投其所好。 　　“妈，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李薇伸手接了一把，“好歹是小晰的一片心意，礼轻情意重。” 　　“这礼是够轻的，情意重不重我就不知道了……”奶奶翻了个白眼，冲那个新来的保姆招了招手，“小刘啊，我这条裙子好看吗？” 　　保姆刘从饭厅里跑了出来，走到她面前竖起了大拇指：“真漂亮，很贵吧。” 　　“那可不……”奶奶在裙摆上轻轻一抚，“四万八呢，我儿媳妇给我买的。” 　　顾晰听到「儿媳妇」三个字，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老妈在世的时候除了要照顾一家老小，还得帮着老爸打理公司的生意，但奶奶却从没说过她一句好话。 　　真是够讽刺的。 　　当初如果不是老妈跟娘家借钱给老爸创业，顾常盛或许现在还是日化厂的一名下岗职工。 　　“老寿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孙阿姨站在餐桌前喊了一声，“请上座吧。” 　　尴尬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些，杵在一旁的那群高管赶紧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前拥后簇地跟着奶奶进了饭厅。 　　“哥，过来坐啊……”顾珅挨着奶奶坐了下来，往左边的椅背上拍了拍，“咱们老长时间没见面了，一会儿得好好喝几杯。” 　　顾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了餐桌的另一边，坐到了他斜对面的位子上。 　　“你敬奶奶酒就行了……”李薇冲他使了个眼色，“小晰晚上还得开车回去，这酒就别喝了，孙姐，给他换上饮料吧。” 　　“是是是，我都忘了……”顾珅勾起了嘴角，故意重复了一遍，“哥晚上还得回去。” 　　不要脸的女人自然也教不出什么好儿子，她俩的弦外之音无非是想表达顾晰现在没有资格住在这儿，她们两个才是这栋别墅的主人。 　　这顿饭除了奶奶和李薇母子，估计其他人都吃得不怎么痛快。 　　用过餐后，客人们小坐了一会儿就陆续起身离开了，顾晰放下茶杯往楼梯那边走了过去，刚走到一半就被李薇给拦了下来。 　　“小晰，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李薇问。 　　“我上我妈的房间看看。”顾晰说。 　　老妈的卧室这些年一直维持着原样，孙阿姨会定期打扫，他每次回来都要进去瞧上一眼，也只有那里还保留着老妈的味道。 　　“那间房我已经收拾出来给刘姐住了……”李薇朝客厅里看了看，“你妈的遗物都收在后院的小仓库里了。” 　　“我操，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顾晰指着她吼，“家里客房那么多，你让一个保姆去住我妈的房间，你信不信老自己现在就把这房子点了。” 　　“顾晰，你他妈说话客气点！”顾珅两步冲到了面前，这会儿没有外人，他连装都懒得装了，“这里早就不是你家了，我妈想让谁住哪儿难道还需要你的同意……” 　　没等他说完，顾晰一拳抡在了他的鼻梁上，顾珅往后一仰，在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转体，背脊重重地砸在了大理石瓷砖上。 　　“小晰，你这是做什么！”李薇一边尖叫着一边过去把儿子扶了起来。 　　顾珅一脸懵逼地瞪着他，鼻血瞬间糊到了下巴。 　　顾晰的眼睛和鼻子长得很像老妈，而他这个便宜弟弟却像极了年轻时的老爸，只要看到顾珅，他就会想起当年顾常盛面无表情地替老妈盖上白布时的那张冰冷脸孔。 　　“闹够了没有，你这个兔崽子是不是想气死我？”奶奶坐在沙发上捶胸顿足，“人都死了还留着她的房间干什么，你就跟你妈一样见不得我好过。” 　　“奶奶，你命还长着呢……”顾晰冷笑了一声，“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谁能气得死你。” 　　“你滚！”奶奶跳起来咆哮着，“我没有你这个孙子，咱们顾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我以后都不想看到你！” 　　顾晰没有接话，转身往后院的仓库走。 　　老妈的遗物装了两个大纸箱，一箱衣服，一箱床单被罩和小摆设，他把纸箱挪进了车子的后座，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这个地方他再也不用回来了。 　　夜风呼在身上有些微凉，把憋了很久的那股怒气渐渐吹散了，他看着眼前这栋曾经很熟悉现在却陌生得有些可怕的房子，竟然感觉到了一丝释然。 　　顾晰掏出手机给谢晓川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顾大少爷，何事召唤？” 　　“叫上沈旭，一会儿我请你们去2012 CLUB泡吧。”顾晰说。 　　“之前约了你好几次你都不来……”谢晓川好奇地问了句，“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 　　“费什么话，赶紧的！”顾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直到火星在黑暗中完全熄灭才坐进了车里。 　　他先把两个纸箱送回了公寓，然后打车去了酒吧街，经过小广场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那家24小时便利店。 　　他让司机靠边停了车，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这会儿刚过11点，有不少情侣正手拉着手绕着广场散步，超市门口的长凳上还坐着一对，顾晰站在旁边看了半天，那两人总算注意到了他，骂骂咧咧地起身走开了。 　　他仰面躺在长凳上，摆出了和三个月前相同的醉汉造型。 　　也不知道那个傻逼现在在哪儿。 　　顾晰偏过头往超市里看了眼，瞬间就愣住了。 第67章 　　戏剧化的重逢 　　严谨叼着烟坐在长凳上，刚抽了半截就听到超市门口有人在叫他。 　　“小严，你怎么在这儿……”周老板冲他招了招手，“进来坐啊，前几天穆雪才来看过我，咱们还聊起你了。” 　　“哎，您今天值夜班吗？”严谨把烟掐了，提着行李走了过去。 　　“我老婆怀孕了……”周老板往他手里看了眼，赶紧移开了目光，“晚上我就让她在家好好歇着，我还在想过两个月要不要再招个人，我也能多点儿时间陪她。” 　　“恭喜周哥，要当爹了……”严谨搬了张小板凳在收银台旁边坐了下来，“到时候办满月酒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才两个月大，还早着呢……”周老板给他拿了瓶可乐，“听说你现在在滨江路的一间酒吧上班，工作还顺利吗？” 　　这消息应该是穆雪告诉他的，周老板问得很含蓄，可他的小心翼翼却让严谨更加难以启齿，上回过来还钱的时候严谨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在物流中心干得不错。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而且还连打两次。 　　“顺顺顺利……”严谨决定撒个小谎，可惜一开口嘴就瓢了，“同事也都挺好的。” 　　“小严，你嫂子现在不能太操劳……”周老板有看了眼他的行李，“你要是想回来的话……” 　　“周哥，最近生意好吗……”严谨非常生硬地转了个话题，“再过两个月就到年底了，又是圣诞又是元旦，这一片应该会很热闹吧。” 　　他猜到了周老板想说什么，但既然已经接受了咖啡厅的工作，眼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而且他在超市一直拿的是全职薪水，如果真忙不过来，找个做兼职的要划算很多。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因为同情而伸出的援手。 　　“是啊，只要过节就是人挤人。”周老板说。 　　闲聊了一阵，严谨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网吧包夜是从11点开始吗，要不要买点方便面或者蛋糕什么的，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刚站起身，超市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欢迎光……” 　　招呼还没打完，手腕就被蹿到面前那人给拽住了，严谨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对锋利的剑眉，嘴型瞬间圈成了一个大写的O。 　　操，拍电影呢！ 　　这都能碰上。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顾晰的眼神显得有些凶神恶煞，感觉下一秒就能徒手把他撕成两半，看着都叫人心惊胆战。 　　“怎么了……”周老板立马赶了过来，“你俩认识吗？” 　　“跟我走！”顾晰拽着他就往门外拖。 　　“哎哎哎，我东西还没拿呢！”严谨的鞋底在地上磨出了刹车声。 　　顾晰转过身，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跟放风筝似的牵着他的胳膊走到收银台旁边，单手提起他的背包和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超市。 　　“小严，要不要我替你报警？”周老板跟在后头追了两步。 　　“我没事儿……”严谨扭头吼了一嗓子，“他是我朋友。” 　　周老板一脸的不可思议加难以置信，目瞪口呆地站在店门口愣了半天。 　　马路边有辆出租车正在等客，顾晰抢在一个大妈前头，把严谨和行李箱一股脑的塞进了后座，然后重重地甩上车门坐到了副驾。 　　司机被他凶残的举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了句：“去去去哪儿？” 　　“花语星城。”顾晰报了个地址后，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严谨靠在车窗上看着街景不断变换，感觉情绪也跟着复杂了起来，这场重逢来得太过戏剧化，他甚至都没顾得上细想一会儿下车之后应该作何反应。 　　这个时间顾晰怎么会出现在酒吧街？ 　　严谨记得他这周应该转晚班了才对，难道他也辞职了？！ 　　心里还挺矛盾的，见不着的时候会满脑子胡思乱想营造出各种假设，可真见到了，顾晰那番拒绝的说辞又仿佛言犹在耳。 　　真他妈纠结。 　　出租车在一个很气派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严谨觉得窗外的高楼大厦看着有些眼熟，这里是城南最繁华的地段，傍晚坐公交去城中村的时候似乎走的就是这条路。 　　“下车！”顾晰转头瞪了他一眼。 　　“哦。”严谨打开车门，把行李提了下去。 　　门卫从岗亭里探出头来，笑着打了声招呼：“顾先生，怎么刚出去就回来了。” 　　“去接了个朋友。”顾晰冲他抬了抬下巴，在感应器上刷了门禁卡。 　　小区里一共有六栋楼，正对着大门的是个带亭子的小花园和圆形泳池，绿化做得相当不错，附近就有大型超市和购物广场，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严谨跟着顾晰进了2号楼，搭乘电梯上到21层，走出电梯厅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栋楼每层只有四户，和那些蚂蚁窝一样的公寓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进来。”顾晰站在2102门口喊了一声，抬手按亮了客厅的灯。 　　“这是你租的房子？”严谨往屋里看了眼，顿时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客厅的面积少说也有五六十平，就这装修和买家具的钱估计都够得上一套房的首付了吧。 　　“买的。”顾晰从鞋柜里给他拿了双拖鞋，转身带上了门。 　　“我去，这有多大啊？”严谨换好鞋，把行李留在了玄关，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似的，挨个欣赏着房间里的摆设。 　　陪酒小哥赚得可真多。 　　他挪到那套米白色的皮沙发旁边，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敢坐，就怕自己身上的灰尘会把这套昂贵的沙发给弄脏了。 　　“两百多平吧……”顾晰拎着他的行李箱穿过餐厅，走进了浴室对面的那间卧房，两秒钟后又折了回来，“没统计过。” 　　“你把我的东西拿到里面去干什么？”严谨迅速从惊叹中抽离出来。 　　“怎么，你还想走？”顾晰凑到他跟前，眯缝了一下眼睛，“这段时间去哪了？” 　　“常峰介绍我去了滨江路的一间酒吧工作……”严谨如实回答，“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辞职了……”顾晰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把手往前一伸，“手机拿出来。” 　　“干嘛？”严谨把手机递了过去。 　　虽然早就料到顾晰在物流中心大概做不长久，但他毫不在意的态度还是让严谨有些难难以适应，难道他又干回老本行了？ 　　他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接着把手机转过来对着严谨的脸晃了晃，系统提示人脸识别成功。 　　“哎操！”严谨冲他吼了一嗓子，“你有没有礼貌！” 　　“我没礼貌？”顾晰手指飞快地戳着，“你用我送的手机把我拉黑了，到底是谁没礼貌。” 　　“那我不要了……”严谨啧了一声，“你把电话卡还给我。” 　　“货物出门恕不退换……”顾晰把手机扔回给他，“坐啊，等我抱你过去啊？” 　　严谨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顾晰自作主张地解除了微信和通话黑名单，还强行把他的联系方式加入到了通讯录的个人收藏里。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你是不是又被开除了？”顾晰给他递了根烟。 　　“没有……”严谨叼着烟斜了他一眼，这种直白的问话方式还真够凸显情商的，瞬间连话都不想接了，“我放假呢。” 　　“放假你提个行李箱干嘛……”顾晰说，“是放无限期长假吧。” 　　严谨感觉有些无语，偏过头看向了窗外。 　　远处的楼房亮着稀疏的灯火，午夜的摩天大厦变成了一片巨大的黑影，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他此刻竟然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你还想回园区吗？”顾晰问，“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不想……”严谨回答得很干脆，“好马不吃回头草，再说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 　　顾晰若有所思地拧着眉，沉默了老半天才开口：“要是你没碰到我，今晚你打算住哪？” 　　“宾馆……”严谨不想把原本准备去网吧过夜的打算告诉他，感觉很没面子，而且还有博取同情的嫌疑，“我约了房东明天上午去看房，就在城中村。” 　　“那里有什么好的……”顾晰说，“房间小，环境又差，还有一群小混混成天到处瞎晃。” 　　“便宜啊……”严谨把烟头扔进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房租才五百一个月，我又不是什么白领金领，要求没那么高。” 　　“那你住我这儿……”顾晰看着他，“我租给你一间房，也按五百一个月收租。” 　　“不要……”严谨果断拒绝，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你这房子太豪华了，五百块还不够你付物业管理费吧，我可住不惯。” 　　这套公寓有四室两厅，主卧带卫浴和衣帽间，就连厕所都比他之前租的房子要大上许多，叫上几个人都能在屋里玩捉迷藏了。 　　“也不是白让你占便宜……”顾晰走进书房拿了纸笔，趴在茶几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你把这个协议签了。” 　　严谨接过来轻声念了一遍。 　　“租房合同，本人严谨同意以每月五百元租住花语星城2栋2102客房，并且自愿承担公寓内所有家务活，伺候业主顾晰饮食起居，合同一经签订，未经双方协商一致不得单方面解除，如有违约，须按十倍（划掉）百倍月租进行赔偿。” 　　啧…… 　　怎么听着这么像卖身契啊！ 　　或许是觉得违约金定得太低，顾晰临时提高了门槛，底下还签上了自己的艺术签名。 　　“什么鬼……”严谨把纸笔拍在桌上，“你这是不平等条约！” 第68章 　　另类的租房合同 　　严谨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奇葩的租房合同，瞬间被他给气笑了。 　　白纸上歪歪扭扭的笔迹又岂是一个丑字能形容的。 　　这场时隔半月的意外偶遇并没有出现小说里痛哭流涕、激情相拥的情景，严谨残存的理智一直在不断提醒自己，他的表白已经遭到了拒绝。 　　虽然他和顾晰都没有再提起这茬，但横在他俩之间的小心翼翼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这算什么，同居邀请吗？ 　　把话挑明后还得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想想都觉得尴尬。 　　“哪里不平等了……”顾晰又往那张手写合同上扫了眼，“你找的新单位在什么地方？” 　　“城南，离这不远……”严谨刚说完就后悔了，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像某种暗示，果然还是太缺乏社会经验，“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不就行了……”顾晰在纸上弹了两下，“城中村有这么好的环境吗，交通有这么方便吗，房东有我这么好说话吗？” 　　严谨被他连珠炮似的反问轰得哑口无言，前两点是因为无从反驳，最后一条尚未考证，不敢妄下定论。 　　小区离咖啡厅确实很近，坐公交才三个站，就算偶尔下班太晚，走回来也用不了半小时。 　　而且合同里也没有押一付三这样的条款，对于他本就不宽裕的钱包无疑是种解放。 　　他倒不是害怕多做些家务活，只是忽然从对等关系沦为奴才…… 　　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还磨叽什么……”顾晰愉快地替他做了决定，“签字……” 　　严谨叹了口气，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不如先住上一个月，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搬走，他不情不愿地拿起笔画了个押。 　　“这就对了……”顾晰把纸折好塞进了兜里，“严管家，你可以去洗洗睡了。” 　　严管家？ 　　偶像剧看多了吧！ 　　“等一下……”严谨拧着眉看着他，“合同不都是一式两份吗，我的那份呢？” 　　“没有……”顾晰大摇大摆地往客房那边走了过去，“我的地盘我做主。” 　　严谨跟进了房间，看着他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床四件套和一条蚕丝被，然后一股脑的全给扔在了床垫上，这些东西叠得十分整齐，应该收起来有段日子了。 　　“你自己铺床吧……”顾晰关上柜门，“都是洗过的，以前谢晓川还有沈旭他们几个来我这住的时候用过两次。” 　　“你家是龙门客栈吗……”严谨说，“住过的人还不少啊。” 　　“对……”顾晰眯缝了一下眼睛，“你活不过今晚，明早的肉包子有馅了。” 　　“记得再给我配杯豆浆……”严谨走到床边抖开了床单，低着头笑了起来，“顾镶玉……” 　　“故乡遇？”顾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川菜馆吗，哪有豆浆卖？” 　　“脑子转个弯行吗，电影「新龙门客栈」里的老板娘就叫金镶玉……”严谨靠在床头笑出了声，抬手指着他，“你，顾镶玉。” 　　“我靠，金镶玉是女的……”顾晰这才反应过来，一边笑一边冲他挥舞着手臂，“我是那个耍菜刀的，你他妈再嘴欠我就把你剁了。” 　　“你刀工不行，小心切到手。”严谨说话的功夫已经把床单铺好了，被罩也套上了，整个过程无比顺畅，行动如风。 　　“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顾晰吃惊地看着他，发出了一声感叹，“上次谢晓川折腾了能有二十分钟，最后还套得皱皱巴巴。” 　　“你俩一看就是有人伺候的主，这些是肯定不用自己动手……”严谨说，“哎，你是在监督我干活吗，这么晚了也不去睡觉？” 　　顾晰咧嘴笑着，然后回手一指：“你用外面的浴室吧，我去卧室洗。” 　　“嗯。”严谨把箱子里的衣服码进了衣柜，拿了条内裤去冲澡了。 　　浴室非常宽敞，放张一米八的大床进去也不显拥挤，靠墙的位置有个按摩浴缸，还是带触控按钮的那种，他研究了半天都没弄明白怎么使用，于是伸手打开了莲蓬头。 　　洗漱完后，严谨把毛巾挂到了架子上，牙刷插进漱口杯里，看着洗脸台上那堆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完全分不清这些东西有何功用。 　　唯一能够辨认的就是那个写着BVLGARI的蓝色圆形玻璃瓶，里头装的应该是香水。 　　盖子一打开，淡淡的香气就在浴室里弥散开了，仿佛有种清新海风扑面而来的感觉。 　　顾晰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他悄悄往手腕上喷了点儿，然后把鼻子凑过去猛吸了几口，真好闻，抬头的瞬间忽然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如同痴汉的脸，吓得差点儿把瓶子摔在了地上。 　　太丢人了…… 　　严谨连忙打开龙头洗了个手，一溜烟地跑回了客房。 　　“你是不是偷喷我的香水了？”刚钻进被子，顾晰就顶着条毛巾出现在了门口，跟缉毒犬似的往这边嗅了过来。 　　“没没没有……”严谨把身子捂了个严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打开看了眼。” 　　顾晰一脸质疑地盯了他五秒钟，靠在门框上一通乐：“你明天上班吗？” 　　“不上……”严谨舒了口气，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后天才去报到。” 　　“那正好……”顾晰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旅游的时候你答应过要给我做顿饭的，明天就做吧，顺便再把沈旭和谢晓川都叫过来聚聚，我今晚为你放了他俩的鸽子。” 　　“哦。”严谨记得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 　　“晚安。”顾晰替他把灯关了。 　　严谨看着被他轻轻带上的房门，愣了好一阵才回了句：“晚安……” 　　大学那会儿，每天下了晚自习之后，他都会和林熠去操场散个步，然后在宿舍楼下互道晚安，直到大二下学期，老爸禁不住奶奶的怂恿把李薇娶进了家门…… 　　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顾晰实在不愿回首，除了翘课打架飙车，半年多的时间里他过得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如果不是因为林熠的死，或许他此刻还陷在自暴自弃的泥沼中。 　　已经很久没跟谁说过「晚安」这两个字了。 　　他在浴室里转了一圈，看到严谨放在架子上的毛巾和牙刷，心底顿时腾起了一股暖意，这间大房子积压已久的凝雪寒霜仿佛也感受到了温度，正悄无声息的消融。 　　顾晰掏出手机，给谢晓川和沈旭发了条消息。 　　-明晚来我这里吃饭，亲自下厨赔罪。 　　谢晓川几乎是秒回。 　　-你下厨？我没听错吧，是不是怕我俩揍你，想先下手为强在饭菜里投毒？ 　　沈旭立马做出了响应。 　　-大哥，我还没结婚呢，留我条命吧。 　　-我本来只打算加点泻药，你俩再啰嗦一句我就改放敌敌畏了。 　　顾晰退出了微信，笑着走回了卧室。 　　也不知道那瓶香水里是不是掺了点迷魂药，严谨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快12点了，要不是肚子一直在抗议，他能直接躺到天黑。 　　他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脑袋看了眼，顾晰穿戴整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电视，看样子应该起床有段时间了。 　　“你怎么也不叫我？”严谨打着哈欠问了一句。 　　“严管家，你也太不敬业了……”顾晰起身走了过来，“叫早服务不是你的职责吗？” 　　“别叫我严管家……”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听着怪别扭的。” 　　顾晰拿出那张卖身契在他面前晃了晃：“要不要我把合同再复述一遍？” 　　“谢谢，不用了。”严谨叹了口气。 　　他飞快地套好衣服洗漱完毕，走到餐厅时才发现桌上竟然摆着两碟叉烧包、四根油条、两份煎饼果子和两杯豆浆，而且还都是热乎的。 　　“你刚下楼去买的？”严谨问。 　　“你不知道有个高科技APP叫美团外卖吗？”顾晰说，“中午随便吃点吧，那个就是一般的豆浆，不是故乡遇的。” 　　“我去……”严谨坐在椅子上笑了起来，“你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吃完了这顿随便的午饭，顾晰拉着他去了小区旁边的那家超市，这会儿正值上班时间，超市里没几个人，他俩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中间转悠。 　　“你都会做些什么菜？”顾晰瞄了眼架子上的进口食品。 　　“满汉全席……”严谨不假思索地回答，“什么虎扣龙藏，玉簪猴子脑，凤尾大群翅……” 　　“闭嘴！”顾晰指着他吼，“你要是会做这些，我现场直播吃手推车。” 　　“那你还问……”严谨啧了一声，“做大菜特别麻烦，一下午时间肯定准备不过来。” 　　“干脆吃火锅吧……”顾晰说，“材料买现成的就行，也不费功夫。” 　　“行吧……”严谨点了点头，“都是大老爷们，估计得多买几盒肉，再搭配点素……” 　　话还没说完，顾晰就朝着卖家居用品的区域走了过去，他赶紧推着车追了几步，这人大概从没下过厨，难不成打算用洗衣液来调火锅汤底？ 　　顾晰在一排电动牙刷前面停了下来，拿起两支同款不同色的牙刷看了半天，然后递过来问了句：“你喜欢哪个颜色？” 　　“蓝色……”严谨说，“你不是有一支了吗，换个刷头就行了啊。” 　　“给你买的……”顾晰挑了蓝色和灰色，价钱也没看就扔进了购物车里，“咱俩得用同一个牌子，摆在一起看着才和谐。” 　　“不是……”严谨瞅了眼标价签，促销价还要359元，都够他买一百支普通牙刷了，“你有强迫症吧，这跟和不和谐有个屁的关系啊。” 　　“我乐意！”顾晰又如法炮制的选了同款毛巾和拖鞋，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 　　经过内衣区的时候，严谨看着货架上的男士红裤衩迟疑了两秒。 　　“你要买内裤？”顾晰凑过来问了句。 　　“最近实在太倒霉了……”严谨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命年的关系，想学学你啊。” 　　“我本命年都过了……”顾晰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这种便宜货别要，我送你几条吧，老人家不是都说得穿别人送的才管用吗？” 　　严谨眯起眼睛看着他：“那你的内裤是谁送的？” 　　“沈旭啊……”顾晰倒是挺坦诚，“我去年生日的时候他送了我12条。” 　　好朋友之间会相互送内裤吗？ 　　“他该不会是对你……”严谨犹豫了两秒钟，“有点意思吧？” 　　“放屁！”顾晰指着他吼了一声，“你别瞎说，人家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 　　“哦……”严谨笑了起来，“那你呢？” 　　“我什么？”顾晰清了清嗓子，立马偏过了头，“我没女朋友。”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他俩几乎同时闭上了嘴。 第69章 　　严管家的火锅 　　顾晰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言语间的试探，但给出答案的时候却没有考虑太多。 　　去他妈的同性恋。 　　虽然经历了一番短暂的自我怀疑和否定，但在找到严谨之后，顾晰感觉自己在口嫌体直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墨菲定律？ 　　老妈曾经说过，当你无法预估结果，或者难以判断对错的时候，那就顺从自己的心，起码将来不至于后悔。 　　顾晰不动声色地偏过头看了眼。 　　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把严谨留在身边。 　　“你看我干嘛……”严谨目视前方问了句，“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顾晰眨巴着眼睛移开了视线，“你鼻子上黏了根睫毛。” 　　“啊，你怎么不早说……”严谨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前摄往脸上照了照，拧着眉自言自语，“没有啊，黏哪儿了？” 　　旁边走过两个小姑娘，大概是以为他在自拍，笑嘻嘻地捂着嘴跑开了。 　　“别照了，已经没了。”顾晰扶着车把一通乐。 　　“顾晰你大爷！”严谨往他背上捶了一拳，“你逗我玩儿呢。” 　　在冷藏柜前面转了半天，各种牛羊猪肉卷看得人直犯纠结，品牌不同，分量也有多有少，就连价钱都能从高到低划出七八个档次。 　　严谨拿起又放下，就差没借个计算器过来核价了，顾晰叹了口气，随手抓起几盒肉就往推车里扔，照他这种货比三家的买法，估计晚饭能直接改成宵夜。 　　“哎，你选的那个牌子不划算……”严谨伸手拦了一下，“这个厂家做活动，买二送一呢。” 　　“我要那么划算干嘛，好吃就行……”顾晰没理他，一个劲地往车里塞，“便宜没好货，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 　　“是是是，反正你只选贵的不选对的……”严谨啧了一声，“你买这么多回去喂猪吗？这都有七八斤了，咱们就四个人。” 　　“宁可买多也不能备少……”顾晰说，“万一不够你再跑一趟？” 　　严谨有些无语，在生鲜货柜挑了两根大骨，然后转身往蔬果区走了过去，配菜还是要有的，再加点儿金针菇、菠菜、土豆片什么的应该就足够了。 　　“还说我喂猪……”顾晰挑了挑眉毛，“你拿两根骨头干嘛？” 　　“炖高汤啊，难道你要用白开水来做汤底？”严谨看着货架上的火锅底料，“他们俩都能吃辣吧，麻辣的行吗？” 　　“行，你拿主意吧。”顾晰说。 　　排队结账的时候严谨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赶紧转头问了句：“你家有火锅吗？” 　　“有啊……”顾晰双手绕过他的腰侧撑在了车把上，凑到他耳朵旁边，“而且还是新的。” 　　严谨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垂上，脑子里仿佛刮起了一股火龙卷，后背和他的胸膛紧紧贴在了一块儿，身上顿时就跟烧着了似的。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以顾晰果断拒绝他的态度，此刻的亲密举动应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才对，但顾晰明知道他的那点儿小心思，未免也太不懂得避嫌了。 　　人家都不介意，想那么多干嘛。 　　下意识地往四周扫了眼，还好这会儿没人注意到他俩，严谨还沉浸在这种喝醉酒般的晕乎感中心神荡漾，前面的人已经结完账离开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挪到了收银台旁边。 　　回到公寓后，他把大骨清理干净，一边炖汤一边把食材腾到盘子里，牙白色的大理石餐桌很快就被碗碟给占满了。 　　这么多菜估计饿上三天都只能吃掉一半。 　　六点多的时候门铃响了，顾晰敞着房门等了两分钟，电梯厅那边叮了一声，接着就听到有人走出了轿厢。 　　“好香啊……”谢晓川率先挤进了屋里，“隔着门都能闻到火锅味儿。” 　　跟在他后面的是谢洋，还有一个严谨没见过的年轻男人。 　　顾晰从鞋柜里拿出三双拖鞋扔在了地上：“换鞋，有没有礼貌，直接就往里面冲。” 　　“以前你也没这么讲究啊……”谢晓川抱怨了两句，“家政公司不是每个星期都会派人来打扫一次吗，又不要你自己收拾。” 　　“你他妈废话真多……”顾晰朝这边瞄了眼，“没人嫌你脚臭。” 　　“老子什么时候脚臭了，你要不要闻……”谢晓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哟，有客人在啊，我说怎么忽然叫咱们来吃饭。” 　　“谨哥？！”谢洋一脸震惊地喊了一嗓子，“你太不够意思了，一声不响就辞了职，晰哥找了你大半个月呢。” 　　严谨打开了电磁炉，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趿拉着拖鞋上前打了声招呼：“别光顾着说话，都快进来吧，洗洗手就能吃饭了。” 　　“谢晓川和谢洋你都认识……”顾晰把那个年轻男人拽到跟前，“这是沈旭。” 　　“就是送你红内裤，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的那个，对吧？”严谨笑着问了句。 　　“你背地里是这样评价我的吗？”沈旭礼貌地伸出了右手，“你好，严谨。”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严谨跟他握了个手，“看样子顾晰没少在你面前说我坏话。” 　　顾晰清了清嗓子，连忙把人往餐厅赶：“吃饭吃饭，你们两个给我注意点啊，才刚见面就联起手来挤兑我是吧？” 　　等大伙都落座后，严谨从厨房里把几个调好蘸酱的瓷碗端上了桌，洗杯子的时候才想起他俩好像忘了买酒。 　　“冰箱里有啤酒……”顾晰坐在椅子上指点江山，“你都拿过来吧。” 　　操！ 　　派头还挺足。 　　严管家这个名号真不是白叫的，顾晰旁边的位子刻意给他空了出来，饭吃到一半严谨才发现这些人的良苦用心。 　　他就跟古代皇宫里的奴才一样，全程得帮顾主子布菜。 　　“不是说你亲自下厨吗……”谢晓川夹了一筷子肉，“人家好歹是客，你怎么还使唤上了？” 　　“他以后就住这儿……”顾晰得意地勾起嘴角，“我现在是他的房东。” 　　“这租客上哪儿找的，还有一手好厨艺……”沈旭偏过头看着严谨，“他收你多少租金，要不我便宜一半，你住我那去吧。” 　　“你什么意思……”顾晰指了指他，“你一个房屋中介老板，跟我这抢什么客源。” 　　房屋中介？ 　　这可是脱离奴隶阶层的好机会。 　　严谨眼前一亮，立马拿起杯子跟沈旭碰了个杯：“旭哥，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城南这边比较便宜的房源，我还是想自己出去租一间。” 　　“可以啊……”沈旭点了点头，“你对户型和价格有什么要求吗？” 　　“房子小点旧点都无所谓……”严谨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替他把酒倒满，“月租最好是五百左右，太贵了我也负担不起。” 　　“我好像手头上就……”沈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顾晰干咳了两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租金这么低的房子还真不好找……”沈旭尴尬地笑了笑，“不如你先在这儿住着，以后有合适的我再给你打电话。” 　　啧…… 　　果然是人以群分，还真是一对狼狈为奸的好哥们儿。 　　严谨气急败坏地转过头，顾晰正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大概是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整张脸都给憋红了，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伸手在顾晰的大腿上用力掐了一下。 　　顾晰抽了口气，边揉腿边嘶了两声，偷偷地扫了眼在座的几个人，拿起酒杯吼了一嗓子：“这汤底真够辣的，来来来，走一个。” 　　这顿火锅吃了将近两个小时，饭量最大的谢晓川都嚷着快要撑死了，桌上的肉还剩下三盘没动过，严谨泡了几杯茶放在茶几上，然后忙里忙外地收拾着碗筷。 　　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他们仨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块儿起身往门口走。 　　“小谨，过几天来我家吃饭……”谢晓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下厨……” 　　“哟，托你的福，我又能蹭吃蹭喝了。”沈旭递了根烟过来。 　　“你别自作多情……”谢晓川说，“我请的是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来啊。” 　　“怎么，还想单独约？”沈旭推了他一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旭哥，你确实没谨哥长得帅……”谢洋在一旁帮腔，“人家可是小鲜肉，嫩得都能挤出水来，你也就是块老腊肉了。”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他们几个还在拌嘴，严谨听着挺欢乐的，不过顾晰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了他的逆鳞。 　　好不容易才洗掉满身的火锅味儿，严谨走出浴室，屋里静悄悄的，找了一圈也没瞧见顾晰的人影，倒是次卧的房门半掩着。 　　他推开门看了眼，顾晰正蹲在角落里的两只大纸箱旁边发愣，连他故意制造的脚步声都没听到，完全丧失了斗殴勇士该有的警觉性。 　　“你在看什么？”严谨挨着他蹲了下去。 　　“哎操……”顾晰大吼了一声，“你他妈吓死我了，走路都没声的。” 　　“你放屁……”严谨很不服气，“我都快把地板踩塌了，是你自己选择性失聪，怪我咯。” 　　顾晰看着纸箱有些出神，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是我老妈的遗物，她过世后一直放在那边，这次我全带了回来。” 　　那边…… 　　顾晰说的应该是他搬出来之前住过的地方，每次听他谈起「家」的时候，用的都是诸如此类冷冰冰的字眼，丝毫感觉不出一丁点儿的温暖。 　　“你最近回过家吗？”严谨握住他的左手轻轻地搓着。 　　“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顾晰叹了口气。 第70章 　　唐突的提问 　　自从搬进这间公寓起，只有谢晓川过来做过一顿开火饭，调料和炊具都是那时候买的，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闹肚子。 　　看到严谨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听着他叮叮哐哐地冲洗着锅碗瓢盆，顾晰觉得心里一阵暖。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间屋子产生了「家」的感觉。 　　在他和过去那个家say goodbye之后，这股暖意把他胸膛里空出来的那一块儿缺口迅速填满了，甚至找不到多余的位置来存放还没消化干净的失落感。 　　记得小时候奶奶经常吹毛求疵地给老妈甩脸子，有一次顾晰气急了，于是问她，既然过得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结婚。 　　老妈说等他成家立业以后自然就会懂了，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归属。 　　虽然他现在既没成家也没立业，但却忽然有些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些东西收进柜子里吧……”严谨没有接着往下问，伸手在纸箱上拍了拍，“既然是珍贵的东西就该好好保存，放在外面容易落灰。” 　　“好，你帮我收拾……”顾晰点头，“我连衣服都不会叠。” 　　“不用叠，挂起来就行了，衣服叠久了会有折痕……”严谨动作利落地整理着纸箱里的东西，“你把那些小摆件放到抽屉里吧。” 　　顾晰一边忙活一边看着他把床单被罩折成了标准的豆腐块，没多久箱底就只剩下一本厚厚的浅蓝色影集了。 　　“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严谨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端详了一阵。 　　“嗯，你想看吗？”顾晰接了过去，翻开封皮指着里头的一张合影笑了笑，“这就是我老妈，这张照片是我三年级上学期她带我去游乐园的时候拍的。” 　　老妈显得很年轻，一脸笑容灿烂，头顶扎了个马尾，和他穿着款式几乎一模一样的休闲亲子装，背后的红色海盗船荡到了左边的最高点。 　　仿佛隔着画面都能听到游客的尖叫声。 　　“阿姨长得真漂亮……”严谨凑到旁边低头看着，“特别有气质。” 　　“那我呢？”顾晰啧了一声，“你他妈有没有情商，不是应该先夸我两句吗？” 　　“夸你什么……”严谨看看照片，又转头看着他，“你特别搞笑。” 　　“操！”顾晰笑了起来，“你没别的词儿了是吧，有你这么夸人的吗，一般哄小朋友不都是说人家小可爱啊小帅哥之类的吗？” 　　“你是小朋友吗？”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不害臊……” 　　“再说一句试试……”顾晰指着他吼，“我抽死你。” 　　严谨很听话的闭上了嘴，影集往后翻了三页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老妈说要用咱俩的合照把这本影集装满……”顾晰揉了揉鼻子，“可惜还没装满她就不在了，更老的照片已经找不到了。” 　　“要不你把这几张扫描一下上传到网盘吧……”严谨说，“这样就能一直保存下来。” 　　“嗯，我明天去买个扫描仪……”顾晰合上了影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 　　“好，晚安。”严谨点了点头，转身往客房走。 　　“严谨……”顾晰忽然叫住了他，“晚安……” 　　影集里没有顾晰老爸的照片，大概那会儿他把工作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分给了另外那对母子，难怪顾晰会那么恨他。 　　家家都有本难难念的经，严谨琢磨了大半夜，他还从没为别人的事把自己折腾到失眠过，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天才刚亮就被刺耳的闹钟给吵醒了。 　　这会儿顾晰还没起床，不过他把公寓的钥匙和门禁卡放在了茶几上，严谨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在小区旁边的早点摊买了两个包子，跟着人群一起挤上了公交车。 　　梁乐到得很早，给他介绍了一下同班的两个小姑娘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俩小姐姐一个叫惠子，一个叫小欣，都挺好相处的。 　　“咱们店里除了卖咖啡和西点，还销售咖啡豆……”过了早高峰，惠子带着他走到货架旁边，“都是些常见的品种，有蓝山、曼特宁、耶加雪菲、哥伦比亚、意式特浓、猫屎……” 　　严谨飞快地做着笔记，他都不知道咖啡豆还有这么多分类，光是记住这些名字估计都够呛，真是涨知识了。 　　“至于这些品种的区别我下午会给你一份资料，你可以先大致了解一下……”惠子看着他手里的小本儿笑了起来，“别急，我刚来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懂，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会尽快熟悉的。”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别看餐牌上的咖啡五花八门，其实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种……”惠子说，“像摩卡、拿铁、卡布奇诺、玛奇朵都是由意式特浓调制的，这些我以后再慢慢教你。” 　　“好的……”严谨点头，“谢谢惠子姐。” 　　“直接叫我惠子吧……”惠子清了清嗓子，“加个姐字总感觉我很老了一样。” 　　“不老不老……”严谨连忙摆手，“比我看着显小多了。” 　　“哟，嘴这么甜……”小欣站在吧台里嘎嘎笑着，“肯定很会哄小姑娘开心。” 　　严谨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好在店里又进来了一波顾客，两位小姐姐立马忙活了起来，由于业务水平不足，除了点单和送餐，其余的事他也插不上手。 　　下班的时候梁乐拿了两件纯白色的短袖POLO衫给他，这是咖啡厅的制服，工作时间还得系上印着店名的黑围裙。 　　这身行头倒是有几分管家的味道。 　　严谨刚出店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顺着声音的方向搜寻了一阵，目光瞬间被人群中的那双撩妹电眼给吸住了。 　　“第一天上班还习惯吗？”许睿起身走了过来。 　　“还行……”严谨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有空过来，今天不用加班？” 　　“偶尔也得偷个懒……”许睿指着自己的下眼皮，“不然又要被你笑话黑眼圈了。” 　　“妆化得不错……”严谨凑过去看了眼，“遮瑕膏涂了得有十几层吧。” 　　许睿愣了两秒，顿时仰头笑了起来：“你还挺逗的，不赶时间的话我请你吃个晚饭。” 　　“现在？”严谨摸了摸肚子，“午饭还没消呢，是不是太早了点。” 　　“要不咱们去海湾公园转转……”许睿在裤兜上拍了两下，“我没开车，走过去也不远。” 　　“好吧……”严谨爽快地答应了，好歹这份工作也是许睿给介绍的，于情于理这顿感谢饭都该由他来请，“我知道那边有家石锅拌饭还不错。” 　　“是吗，你都强烈推荐了，那我必须得去尝尝。”许睿一挥手，走进了旁边的小路。 　　严谨跟着他七拐八绕地穿梭在高楼林立的街道上，感觉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一直走了半个小时他俩才回到了大马路。 　　前方不远就是海湾公园的正门，许睿似乎对这一片儿非常熟悉。 　　他今天穿的是卡其色亚麻衬衣和藏青色五分裤，脚上也换成了小白鞋，和前几次的形象大相径庭，不过骨子里的贵气倒是一点儿没变。 　　这个时间沙滩上的人不多，严谨看着略微浑浊的海水皱起了眉头。 　　“我从小就很喜欢看海……”许睿说，“各种颜色的海就像是不同状态下的心情。” 　　糟糕，台词被他抢了。 　　严谨有些惊讶地转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坐会儿吧……”许睿从兜里抽出了几张纸巾，把旁边那张长凳擦了一遍，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家小卖店，“有椰青卖，你等我一下。” 　　五分钟后，他捧了两个插着吸管的嫩绿色椰子跑了回来，笑着递到严谨面前。 　　“现在好像不是喝椰青的季节了……”严谨接了一把，“不过挺应景的。” 　　“水果店里什么时候都有的卖……”许睿说，“就是味道淡了点，不怎么甜。” 　　“当矿泉水喝呗……”严谨吸了两口，确实很淡，“其实我也喜欢大海，但是我更喜欢清澈蔚蓝的海面，这种灰蒙蒙的不好看。” 　　“这就说明你是一个单纯开朗的人，凡事都会往好的方面想……”许睿笑了笑，“所以碰到别人有困难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多管闲事。” 　　“我我我没你说的那么好……”严谨脸上一热，舌头都跟着打结了，“对了，还没谢谢你给我介绍工作呢，先说好，晚饭必须我请。” 　　“行，听你的……”许睿点头，“那我就只管吃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阵，严谨感觉到他俩的腿忽然贴在了一块儿，偏偏今天穿的还是条运动短裤，肌肤的触感让他顿时打了个哆嗦，连忙往右边移开了几寸。 　　许睿没有再靠过来，脸上的表情也瞧不出任何异常，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 　　为了掩饰自己的疑神疑鬼，严谨摸了根烟叼着，又把烟盒递了过去：“抽吗？” 　　“我戒了……”许睿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你还会抽烟，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烟酒不沾，除了上班就是宅在家里看书的乖孩子。” 　　乖孩子？ 　　这个称呼倒是挺别致的，也不知道是褒是贬。 　　“你看不出来的事儿还多着呢……”严谨挡着风把烟点上，仰头吐了个烟圈，“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小心受骗上当。” 　　“那我再猜一个……”许睿盯着他看了半天，“你是不是同志？” 第71章 　　当姑娘遇到扒手 　　严谨张着嘴愣了能有一分钟，小半截烟灰被风刮落在了裤子上也没发现。 　　这大概是他近几年听过的最唐突的问题了。 　　而且很没礼貌。 　　之前顾晰会这样问他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是自己情不自禁地把人家给强吻了。 　　但他在许睿面前一直表现得安分守己，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谨小慎微地掩藏着这个秘密，没成想这几个月就像破功了一样，接二连三地被人看穿了。 　　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想坦然承认，只要人头还没落地就不能放弃求生欲。 　　“你这个结论是不是做得有点草率啊……”严谨瞪着他，“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竟然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我没别的意思……”许睿把手伸向他的裤子，“你不用这么紧张。” 　　操！ 　　不紧张才怪。 　　还直接上手了。 　　严谨连忙扔掉了烟头，张开手掌捂住了裤裆，咬牙切齿地摆出了一副「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嚼舌自尽」的悲壮姿态。 　　“我不是要占你便宜……”许睿收住动作笑了起来，“烟灰掉身上了。” 　　“哦。”严谨低头看了眼，那砣烟灰被他刚才这么一捂，瞬间在裤腿上晕开了一大片黑白交错的污渍，他赶紧用力拍了两下。 　　“小瑶说滨江路的那间清吧大部分客人都是gay。”许睿递了张纸巾过来，“老板和领班就是一对同志情侣，所以我才好奇地问了一句。” 　　老板和领班是情侣？ 　　严谨记得孟哥说过他的对象姓陆，酒吧取名就是用了他俩姓氏的谐音，原来他和陆哥是那种关系，这会儿细品才回过味来。 　　既然孟哥和常峰是朋友，就算他是同性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就因为我在那上过班，所以我也是同志？”严谨问。 　　“那倒不是……”许睿挑了挑眉毛，“前几次偶遇你总是向我发出带有某种暗示的邀请，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奇怪的联想。” 　　“我去……”严谨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你怎么不直接问我是不是看上你了？” 　　许睿靠在椅背上一通乐，笑得合不拢嘴。 　　说实话，许睿在他见过的男人当中的确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帅哥，个子高，身材好，而且任何时候都一丝不苟地揣着修养和风度，举手投足间处处散发着魅力。 　　但这样的极品却往往给人很强的距离感。 　　就像大荧幕里的明星，只能隔着镜头观赏，并不会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许睿叹了口气，“看样子晚饭要泡汤了。”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严谨决定反其道而行之，要是这会儿起身就走，那才真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该吃吃该喝喝。” 　　公园附近的那家石锅拌饭还是几个月前穆雪带他过去的，在小巷子里转悠了好一阵，天都快黑了也没找到地方。 　　“你说的是那家叫韩大叔的小店吗？”许睿伸手拉住了他。 　　“对对对，好像是叫什么大叔……”严谨连忙点头，“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许睿松开了手在前头带路，他俩穿过一个小胡同，又拐了三个弯，终于在几栋老房子旁边找到了目的地，“是这吧？” 　　严谨抬头看了眼招牌，还真叫「韩大叔的小店」，一字不差。 　　这间铺子装修非常简单，刷着大白墙，挂着白炽灯，长方形的木头桌子两边各摆着一条板凳，有种小食堂的既视感，不过他家的拌饭味道确实不错。 　　据说老板是个地道的韩国人，泡菜都是亲手做的。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严谨站在收银台前面扫了一遍餐牌，老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外型就是个有点秃头的中年男人，跟想象中单眼皮的长腿欧巴相去甚远。 　　“啊捏啊噻哟。”他努力回忆着韩剧里打招呼的名场面，好像就是这句。 　　“我会说中文……”老板从桌上摸了张点菜单和一支铅笔递给他，“想吃什么自己勾。” 　　“哦，谢谢。”严谨一脸尴尬地接了过来。 　　许睿站在旁边笑得东倒西歪，好半天都没刹住车，要不是他左手还扶着门框，估计这会儿已经坐到地上去了。 　　“闭嘴！”严谨拽着他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小心我喂你吃含笑半步癫。” 　　“没关系……”许睿刚缓过劲又笑上了，“我可以跳着走。” 　　店铺面积不大，统共也就十来桌，但生意却异常火爆，严谨拿着单子去付钱的时候，门口起码占了七八个等号的顾客。 　　“你不像会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严谨回到位子上，看了眼前后左右的邻桌，“感觉挺格格不入的，要是不习惯你可以直说。” 　　“你看不出来的事还多着呢……”许睿撑着桌沿凑近了些，“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几乎顿顿都是汉堡薯条，有口饭吃就知足了。” 　　“你还挺记仇啊……”严谨笑了笑，“能去留学就已经很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对这边好像很熟悉，那些小路我都没走过。” 　　“我大学的时候才出国……”许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回来差不多半年了。” 　　“难怪你和一般的海归不太像……”严谨说，“不然我还真怕跟你聊不下去。” 　　“为什么……”许睿放下杯子看着他，“一般的海归是什么样的？” 　　严谨摸着下巴想了想，犹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就是说一句话要夹带好几个英文单词的那种，这顿dinner非常delicious，下次我来treat。” 　　“你别逗我笑……”许睿呛得咳嗽了两声，“小心我喷你一身。” 　　中午在家点了个外卖，顾晰把昨天买的牙刷和毛巾从购物袋里一股脑地翻了出来，然后一件件摆放到相应的位置。 　　看着这些成双成对的家居用品，他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一个准新郎在费劲心思布置爱巢，就差拿起红纸亲手剪个囍字了。 　　啧…… 　　这种迷之操作不会造成什么误会吧。 　　算了，就这么摆着也挺好的。 　　他竟然有些迫不及待地在脑子里想象着严谨下班回家后一脸惊喜的画面，就连那份又干又柴的鸭腿饭套餐都吃出了熊掌味。 　　收拾完餐盒，顾晰套好衣服下了楼，开着车去了市中心的勤丰百货。 　　三楼有一家CK旗舰店，他之前答应过严谨要送他几条红内裤，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吧，内裤也要买同款的吗？ 　　观光电梯大概是坏了，显示屏上亮着两条红色的横杠，顾晰搭乘扶梯上到一楼，某品牌女装在中厅开了家快闪店，请了模特走秀，这会儿人还挺多的。 　　他绕过人群往上行梯那边走了几步，前面隔着五六米有个年轻姑娘右手提了一堆护肤品的购物袋，左手举着电话正在专心致志地聊天。 　　那姑娘站在了扶梯的中间，把路堵了个严实，顾晰啧了一声，想要从她旁边穿过去的时候，有个身材瘦高的男人抢先一步贴在了她身后。 　　顾晰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俩，多年打架斗殴培养出来的警惕性，让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电梯上就他们三个，那姑娘肩膀上挂着的链条包垂在了腰侧，瘦高男人就站在比他低一级的台阶上，胳膊往前伸着。 　　快到二楼的时候，男人悄悄打开了那姑娘的包扣，用两根手指从里头夹出了一个钱包。 　　原来是小偷。 　　顾晰两步冲了过去，抓起小偷的手腕向后一拧，抬脚踹在了他的膝弯上。 　　小偷嚎了一声，顿时跪在了电梯转角处，那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看了眼，直到顾晰把钱包从小偷手里抽出来，她才一脸恍然大悟。 　　“你不是我的钱包吗？”姑娘赶紧挂断电话，盯着被打开的皮包愣了五秒。 　　“赶紧找保安过来。”顾晰叹了口气。 　　“哦！”那姑娘像是瞬间通了电，把购物袋往地上一扔，拔腿冲向了一楼的服务台。 　　小偷跪在地上还想挣扎，顾晰在他手腕上使了把力，小偷立马疼得哇哇大叫，垂着脑袋放弃了抵抗，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几分钟后，姑娘带着三个膀大腰圆的保安上了楼，押着小偷去了保卫科。 　　“下次走路的时候别光顾着打电话……”顾晰把钱包递给她，“你买的这些化妆品不便宜吧，就这么扔了也不心疼？” 　　“你不是在这儿吗……”姑娘笑着接了过去，“反正你捡了也没用。” 　　“那可不一定……”顾晰勾了勾嘴角，“我可以拿去送人啊。” 　　“你还差这点儿钱？”姑娘上下打量着他，“就你穿的这身衣服都够买一堆了。” 　　顾晰没有说话，转身上了扶梯，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CK的红色内裤款式还挺多，柜姐抱着一堆裤架放在了展台上，然后罗里吧嗦的讲解着面料和设计，听得人只想夺门而逃。 　　沈旭送给他的是店里的经典款，今年还在售卖，顾晰犹豫了一会儿，连忙打断了柜姐滔滔不绝地话语：“就这款吧，给我拿12条。” 　　“好的……”柜姐领着他往收银台走，“您要再看看我们新上的冬款吗？” 　　“不用了，给我包起来吧。”顾晰一口回绝了，他很少会到楼上来买衣服，平时常逛的就那么几个牌子，店员也基本都认识他，不会表现出令人困扰的过度热情。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点开付款码，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他前面。 　　“真巧啊……”说话的正是刚才遭遇扒手的年轻姑娘，她又转头和柜姐打了声招呼，“这位先生买的东西我一起结账。” 　　“我自己付。”顾晰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第72章 　　你敢威胁我？ 　　顾晰没有让女人替自己买单的习惯，何况对方还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那姑娘似乎是这家店的常客，站在收银台旁边的柜姐见她点了头，这才继续帮顾晰结账打包，只是动作不太利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姑娘一脸的不高兴，“至少给我一个表示感谢的机会吧。” 　　“没什么好谢的……”顾晰不耐烦地敲了敲台面，“刚好碰上了，顺手而已，再说这些东西是我买来送朋友的。” 　　“要不我请你吃晚饭……”姑娘立马改了口，“我知道楼上有家不错的西餐……” 　　顾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回家吃，家里有人给做。” 　　坦然地说出「家」这个字的时候，顾晰感觉有些意外。 　　不过内心很快就被强烈的期待给填满了，一想到那间冷清的公寓里有人做好了热饭热菜等着自己回去，此刻仿佛从头到脚都沐浴在了阳光里，暖烘烘的。 　　“你的表情也太诚实了吧……”姑娘笑了起来，“你女朋友对你可真好。” 　　“我没女朋友，是男……”顾晰顿了顿，“是男性朋友。” 　　“吓我一跳……”姑娘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亲口向我印证那句经典名言。” 　　“什么经典名言？”顾晰拧着眉问了句。 　　“帅哥都是有男朋友的……”姑娘笑着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我叫秦妍，加个好友吧，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和你的男……性朋友一起吃个饭，这总可以吧。” 　　“秦妍？秦国美女，好名字，你是外地人吗？”顾晰大方地点开了微信二维码。 　　“你语文学得不错啊……”秦妍举起手机往他屏幕上扫了一下，“我是秦家的美女，简称秦美女，帅哥贵姓？” 　　“顾晰。”他看了眼秦妍的微信昵称，还真叫秦美女，虽然确实挺美，但看着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于是在备注里又加上了她的名字。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咱俩就是有缘……”秦妍挑了挑眉毛，“秦国不就在西边吗，你的名字里刚好也有个「西」字。” 　　“清晰的晰……”顾晰立马对她进行了纠正，“你家住哪？” 　　“城西……”秦妍尴尬了两秒，然后笑着往前凑近了些，“你要送我吗？” 　　“猿粪好像差了那么点儿……”顾晰提起购物袋就往店外走，“我住城南，咱俩不顺路。” 　　下楼的时候他又转头看了眼，秦妍没有再跟过来。 　　啧…… 　　不知道是不是跟严谨在一块儿待久了，他也染上了多管闲事的毛病。 　　每次看到电视剧里出现这种英雄救美的情节他都会立刻换台，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做了一回男主角，而且故事的发展只能用「毫无创意」四个字来形容。 　　顾晰见过的美女不少，但大多数只要进了百货商场就会自动化身为索要礼物的机器人，偶尔碰到一朵抢着掏腰包的奇葩倒也觉得新鲜。 　　对于一个前女友需要东风大卡车来拖的伪情场高手，姑娘们的那点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秦妍的表现已经不能称之为暗示，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试探。 　　这种主动出击让他恨不得退避三丈。 　　以前好像也没有这么大的排斥反应。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是换了谢晓川或者沈旭，大概早就跟绿头苍蝇一样黏上去了，难道他真的有问题，不，这不可能。 　　烦躁的情绪在打开门的瞬间就被空荡荡的屋子给彻底引爆了。 　　没有热饭热菜，也没有人在等他。 　　严谨刚把饭拌好，勺子还没放进嘴里，手机就在兜里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赶紧按下了接听键：“喂？”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顾晰的声音就跟一颗雷鸣炮似的从听筒里轰了出来，“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老子都快饿死了！” 　　“我跟朋友在外面吃饭……”严谨把手机移开了半米远，“要不你自己点个外卖吧。” 　　“别忘了你的身份，严管家……”顾晰继续吼，“赶紧给我滚回来！” 　　“你能讲点道理吗……”严谨也火了，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现在去买菜也来不及了呀，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等着人喂饭啊。” 　　“行，你牛逼……”顾晰冷笑了一声，“你信不信我把你东西都给扔出去。” 　　“你想扔就扔吧，大不了我去常峰家住！”严谨没等他再开口就愤怒地挂断了电话，犹豫了两秒，又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刚才说的明显是气话。 　　严谨连换工作的事都没告诉常峰，更别说跑他家去住了，朋友之间也是有安全距离的，关系再好也不能事无巨细都麻烦别人，不然次数多了难免会生出嫌隙。 　　许睿捧着那碗海带汤看了他老半天：“严管家？你还在做兼职？” 　　“没有……”严谨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还好周围的顾客都在大声聊天，没人留意到他刚才的情绪波动，“和朋友闹着玩儿呢。” 　　“我听梁乐说你那天是拖着行李去店里的……”许睿把碗放回桌上，“你现在找到住的地方了吗，我在这附近有套单身公寓，你可以……” 　　“不不，真的不用了，我有地方住……”严谨摆了摆手，“再说我也租不起这个地段的房子。” 　　“好吧，需要帮忙你就说。”许睿没有继续坚持。 　　这顿饭吃的时间并不长，走出胡同的时候才七点多，严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还没来得及道别，许睿就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和他并排坐到了后座。 　　“先送你回去……”许睿转头看着他，“我也省得再拦车了。” 　　“哦……”他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师傅，麻烦先到花语星城。” 　　司机把车开了出去，许睿一脸好奇地盯着他，压低声音问了句：“你住的这个小区算得上是城南的高端楼盘了，租金不便宜吧？” 　　严谨没有说话，转头看着窗外强行装死。 　　他不想再复述一遍自己签下那份不平等条约的详细经过，感觉挺丢人的，而且他和许睿的关系也没熟到无话不谈的份上。 　　“去你妈的！”顾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砸，机身弹起来的同时，听筒里的女声还在和声细语地朗诵着，“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他恼羞成怒地捡起手机塞进兜里，打开房门冲了出去，甩上门的瞬间才想起刚才忘了拿钥匙包，这下好了，把自己锁在外头了。 　　经过岗亭的时候，保安笑嘻嘻地探出了脑袋：“顾先生，出去吃饭呢？” 　　吃屁…… 　　“嗯。”顾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看着街道上的一片光斑，他忽然像是失去了方向。 　　纠结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该往哪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十几米外的马路边，严谨从后座走了出来，弯着腰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 　　他在电话里说的是跟朋友吃饭，顾晰刚想过去看清楚这个没名没姓的「朋友」究竟是谁，出租车已经匆匆逃离了现场。 　　“怎么不叫人家上去坐坐……”顾晰阴阳怪气地的喊了一嗓子，“我那儿还有一盒没拆封的大红袍，正好给你拿去待客。” 　　“你站这干嘛……”严谨似乎根本没瞧见他，听到声音才往他这边看了眼，“那什么红袍黑袍你自己留着吧，咱们喝咖啡就行了。” 　　“你他妈长能耐了是吧……”顾晰指着他吼，“老子一分钟就能让你C位出殡！” 　　严谨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一进屋就直接去了客房，顾晰站在门口看着他从衣柜里拿出了行李箱，赶紧冲过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松手……”严谨偏过头看着他，“你不是要扔我东西吗，这总不能算我单方面违约吧？” 　　“我那是开玩笑的……”顾晰有些急了，气势瞬间一落千丈，“你也太较真了。” 　　“要是你三天两头开这种玩笑，我怎么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严谨说，“明天一早我就搬走，你再找个赵钱孙李来当管家吧。” 　　“别！”顾晰顿时提高了声音，“我错了！你不是严管家，你是谨哥。” 　　严谨瞪了他一眼，靠在柜门上开始乐，足足笑了两分钟才收住，然后一脸严肃地问了句：“以后还威胁我不？” 　　“不威胁了！”顾晰咬牙切齿地回答。 　　“这话我记着了……”严谨又把行李箱收进了衣柜，“你吃饭了吗？” 　　“没……”顾晰叹了口气，“我中午就是点的外卖，晚上不想再吃了。” 　　“你先去看会儿电视……”严谨转身往厨房走，“我给你做点吃的。” 　　“嗯！”顾晰笑着点了点头，心情愉悦地靠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的屏幕，感觉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 　　昨天他俩买了几包面条打算下火锅，结果连菜都没吃完就给撑了个半死，严谨用剩下的羊肉卷和青菜给他煮了碗面，卖相看着还不错。 　　顾晰大概是饿急了，坐在餐桌前埋头扒拉着，几筷子下去，大汤碗就空了一半。 　　“你慢点儿吃，小心噎着。”严谨拿出手机，刚连上信号就有电话进来了。 　　他看着屏幕愣了两秒，赶紧接通了电话：“姑姑？” 　　为了不让姑姑担心，严谨没有把换工作的事告诉她，姑姑一直以为他还在超市上班，平时他俩很少晚上通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小谨，之前我说过要去看你，可惜一直抽不出时间……”姑姑似乎心情不错，“我现在的东家说她在C市有个同学，最近也想请保姆，又不太放心家政公司推荐的人，就让她帮忙介绍，她刚问我有没有想法。” 　　“那你答应她了吗？”严谨既开心又焦虑，如果姑姑知道他接连失业，估计会很难受吧。 　　“答应了，我明天就过去……”姑姑说，“你把住址发给我，到了那边我就去看你。” 第73章 　　姑姑来了 　　严谨挂断电话回到餐桌旁边的时候，顾晰已经把那碗面条消灭干净了。 　　他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一边擦嘴一边拍马屁：“谢晓川说得没错，你的手艺确实挺好，你想开家餐饮店吗，我可以给你投资。” 　　“不要。”严谨果断拒绝了。 　　虽然他没做过调研，但只要不是个傻子也知道这笔投资肯定不会是小数目，别的不说，地段好点的小铺面至少也得花个几十万才租得下来。 　　有的赚还好说，万一亏了他就是卖身都赔不起。 　　“为什么不要……”顾晰皱起了眉头，“我信得过你。” 　　“我信不过我自己……”严谨叹了口气，“你能稍微提高点儿智商吗，开个店哪有那么容易，光伺候你一个我就已经心力交瘁了，要都是你这种顾客，我还不得累死。” 　　顾晰笑了笑，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刚才谁给你打电话，那么神秘。” 　　“我姑姑……”严谨把碗拿到厨房里洗了，挨着他坐了下来，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她在这边找了个新东家，想要过来看看我。” 　　“这是好事啊……”顾晰问，“什么时候来？” 　　“明天……”严谨说得有些艰难，“我能把这里的地址发给她吗？” 　　姑姑的决定不难理解，他俩分开很长时间了，反正都是寄人篱下，在哪做并没多大区别，离得近还能相互有个照应，要是想他了随时都能见面。 　　不过他跟顾晰的关系该怎么解释。 　　还有现在住的地方，要说是五百块租来的恐怕没人会相信。 　　“可以啊……”顾晰倒是答应得非常爽快，“我在想，要不干脆让你姑姑……” 　　“不行……”严谨猜到了他的想法，没等他说完就一口否决了，“她有自己的安排，轮不到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过问。” 　　如果顾晰把姑姑请到这来做保姆，那他俩就真成雇佣关系了，一大家子都挤这住着算个什么事儿，感觉像在靠人施舍过日子，无形之中就矮了一个头。 　　而且姑姑并不知道他藏了多年的小秘密，要是从早到晚看着他俩这种怪异的相处模式，难保不会产生怀疑。 　　“你说的也没错……”顾晰啧了一声，“家里有个长辈确实挺不自在的。” 　　“那个……”严谨往他那边凑了凑，“我明天想请穆雪和常峰一起吃个饭，行吗？” 　　“请他们干嘛……”顾晰转头瞪着他，“你那俩朋友又不待见我，尤其是穆雪，把我电话和微信都给拉黑了，我不同意。” 　　“啊？”严谨没绷住笑了起来，“还有这种事，我回头会说她的。” 　　女侠真够朋友。 　　按照她的性子，会把顾晰拉黑一点儿也不奇怪，那天严谨嘱咐她俩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看样子顾晰之前私下找过穆雪了，估计还吃了个闭门羹。 　　“你他妈接着装……”顾晰把烟掐了，“她还拿扫把抽我，骂我渣男，还让我离你远点，你就说是不是你们提前编排好的？” 　　“编排什么……”严谨起身往客房走，“我觉得你有被害妄想症。” 　　“心虚了吧……”顾晰扯着嗓子发出了抗议，“这事儿没完，我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 　　严谨拿了套换洗衣服走进浴室，他感觉顾晰有时候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比如现在，这种撒泼告状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调好闹钟，他把地址给姑姑发了过去。 　　忙活了一天，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虽然生活一地鸡毛，但只要往床上一躺就能把那些烦心事儿暂时抛到九霄云外，这项独门神技确实非常受用。 　　咖啡厅的工作比想象中要轻松不少。 　　除了几个高峰时段，严谨有大把的空闲熟悉资料，以身试豆的结果就是喝了一肚子咖啡，下班的时候人都有些晕乎了，就跟喝醉了酒似的。 　　刚坐上公交车就收到了姑姑发来的消息。 　　-小谨，我到了，这个小区是叫花语星城吗？ 　　-对，你在大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就能到。 　　-我又不赶时间，你路上注意安全。 　　严谨过了马路就看到姑姑提着行李箱正在和岗亭里的保安聊天，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的旧衣服，夹着白丝的长发盘了起来，大概是坐了半天的车，脸上明显带着几非分憔悴。 　　“姑姑……”严谨一边招手一边朝她跑了过去，“等很久了吧？” 　　“没有没有……”姑姑张开胳膊搂住了他，“快让我看看，好像又长高了，就是不怎么长肉，平时肯定没好好吃饭吧。” 　　“肉都长腰上了……”严谨嘎嘎笑着，“我都快24了，哪里还能长个，以后只能横向发展，说不定过两年就变成油腻腻的大胖子了。” 　　“不可能……”姑姑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我宝贝侄子就算到了50岁也是大帅哥。” 　　保安打开门从岗亭里走了出来：“严先生，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严谨点头应了一声。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姑姑手里端着个小纸杯，小区的保安还是十分尽责的。 　　不但能在短短两天之内记住他的名字，对待住户的亲戚也如同春天般的温暖。 　　“那边好像有家超市……”姑姑跟保安道了声谢，拉着他往街对面走，“咱们去买点菜，姑姑晚上给你做顿好吃的。” 　　“行，我都好久没吃您做的饭了……”严谨说，“一会儿我给您打下手。” 　　姑姑选菜很利索，几乎都不用他帮什么忙，挑的都是他爱吃的，偶尔做回甩手掌柜感觉特别幸福，走出超市的时候东西多得都快提不过来了。 　　“小谨，我听保安说你刚搬过来没多久……”姑姑按下电梯按钮，小声问了句，“你现在是跟谁一起住啊，这边离你上班的地方远吗？” 　　“我一直没敢跟您说……”严谨咬着嘴唇，犹豫了老半天才开口，“之前打工的超市因为铺面涨租要裁减员工，我现在在一家咖啡厅当服务生。” 　　为了把姑姑担心的程度降到最低，他巧妙地省略了另外两次失业经历。 　　有时候善意的隐瞒也是必要的。 　　姑姑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立马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工资比之前涨了不少。”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敢说的……”电梯门开了，姑姑挽着他的胳膊走了进去，“树挪死人挪活，年轻人换工作再正常不过了。” 　　严谨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进屋就看到顾晰拿着拖把在客厅里装模作样地来回晃悠，拖把头还是干的，地板上连一滴水渍都没留下。 　　啧…… 　　这个假做得也太不专业了。 　　“哟，这么大的房子……”姑姑站在玄关里发出了一声惊呼，“房租肯定很贵吧。” 　　“姑姑，早听说您要过来……”顾晰赶紧泡了杯茶放到茶几上，“路上辛苦了，您先歇会儿，一会儿我和严谨请您出去吃大餐。” 　　“这孩子真懂事，还会自己收拾屋子……”姑姑笑着走到沙发旁边，转头看着严谨，“这是你新交的朋友吗，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懂事个屁…… 　　“他叫顾晰，是我的房东……”严谨翻了个白眼，“这房子是他的。” 　　“什么房东，姑姑，你别听他瞎说……”顾晰拉着姑姑坐到了沙发上，“咱俩关系可好了，他的朋友我都认识，我还跟穆雪和常峰一起吃过饭呢。” 　　“你也认识穆雪？小谨和那丫头是高中同学，之前打工的地方也是她给安排的……”姑姑盯着他打量了一阵，“小晰，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年轻就买房了。” 　　严谨偏过头笑了起来，这下有戏看了，他竖起耳朵等着听顾晰的回答。 　　“我是在酒吧做销售经理的……”顾晰说，“业绩好提成自然就高，我下面的业务员个个都有房有车，一点儿也不稀奇。” 　　“你是经理啊……”姑姑从没去过酒吧，三两句话就被他给唬住了，还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不错不错，真是年轻有为。” 　　严谨差点儿呛得背过气，咳了半天才缓过劲。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顾晰做陪酒小哥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要是改行当演员，说不定最佳男主角都拿下好几个了。 　　“姑姑，今晚就住这吧……”顾晰悄悄地朝这边瞟了眼，“家里还有间客房空着。” 　　“不了不了……”姑姑连忙起身往厨房走，“我一会儿给你俩做顿饭，晚上还得去雇主家报到呢，小谨，你来给我帮把手。” 　　晚餐准备的相当丰盛，有清蒸鲈鱼、老姜炒鸡、红烧肉、马蹄猪肚汤和娃娃菜芋头，色香味俱全，闻着香气都能咽下三碗白米饭。 　　顾晰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又是帮忙端盘子，又是抢着摆碗筷，满嘴的好话就没停过，把姑姑哄得笑开了花。 　　“小晰，多吃点儿……”姑姑三不五时就给他夹个菜，对她比亲侄子还亲，“要是合胃口，回头我再来给你做。” 　　“合胃口，非常合胃口……”顾晰眨巴着眼睛讨巧卖乖，“您这手艺都能赶上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了，严谨做的饭搁您这一对比，简直……” 　　严谨拧着眉，偷偷摸摸地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他一脚。 　　顾晰的声音立马提高了两个八度，直接飘上了天花板：“差了十万八千里——” 　　吃过晚饭，严谨在厨房里收拾残局，顾晰陪着姑姑在客厅聊天，隔个几分钟就能听到他俩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怪气人的。 　　姑姑小坐了一会儿就嚷着要走，严谨只好依依不舍地提着行李箱送她去小区门口打车。 　　“小谨，这个你拿着……”等车的时候，姑姑从兜里摸出了一张银行卡递了过来，“这张卡里有10万，我把你这五年转给我的钱，还有我省下来的工资都存进去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不要……”严谨立马缩了手，“这钱您自己留着花。” 　　“你听我说，我一直很愧疚当年没能让你上大学……”姑姑强行把卡塞进了他手里，“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你就拿着这些钱找个小生意做。” 　　“我现在挺好的，真的……”严谨说，“您把我养这么大，我都没机会报答您……” 　　“姑姑老了，平时也没什么花销……”路口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姑姑伸手拦了一把，“你能有出息就是我最大的指望，以后不用再给我转钱了，你快回去吧。” 　　姑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接过行李箱，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严谨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感觉眼角的泪痕被风吹得有些发痒。 第74章 　　挑个回礼 　　没能上大学确实是严谨心中最大的遗憾，但他却从没为此抱怨过半句。 　　要不是姑姑收留了他，可能读完初中他就得辍学去做童工，奶奶对他只有毫无缘由的嫌弃，除了老爸老妈和弟弟，姑姑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这个唯一的亲人却没有义务事事以他为先，严谨知道，如果姑姑不是生了那场大病，就算砸锅卖铁也会让他继续念书。 　　他从兜里掏出银行卡，感觉手腕有些发沉。 　　姑姑没有要求过自己每个月必须给她转钱，但也没有拒绝过，严谨一直以为她想把钱攒下来在县城买套二手房。 　　这些钱是她全部的积蓄。 　　她选择过来这边的时候大概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姑姑是个老实人，但她并不傻，就算顾晰的演技再怎么精湛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虽然姑姑没有多问，但心里非常清楚他眼下的窘迫。 　　严谨在楼下的花园里转了几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回到房间，顾晰坐在沙发上看了他一眼，立马起身走了过来：“怎么还哭上了？” 　　“没哭……”严谨揉了揉眼眶，“眼睛里进沙子了。” 　　“连个谎都不会撒……”顾晰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搂住了他，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现在你们都在同一个城市，见面也方便，等她哪天休息咱们再把她接过来。” 　　“接过来给你做饭吗？”严谨笑了笑，飞快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哎操，我警告你别乱摸……”顾晰身子一抖，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他妈逮着机会就占我便宜是吧？” 　　“是你先抱我的……”严谨倒了杯水仰头灌了下去，“我以为你想干点啥。” 　　“臭流氓……”顾晰笑着骂了一句，转身进了卧室，五秒钟后又提着个购物袋走了出来，“猜猜里头是什么。” 　　“猜到了有奖吗？”严谨看了眼纸袋上的LOGO，那行英文字母他实在太熟悉了。 　　顾晰一脸嘚瑟地挑了挑眉毛：“猜到了就送给你。” 　　“这还用猜……”严谨叹了口气，“你天天穿着在我面前晃，牌子我都能背下来了。” 　　“你放屁……”顾晰啧了一声，“老子穿里头的，你透视眼吧。” 　　“不用透视，都看光了。”严谨偏过头笑了起来。 　　“你笑成那样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经常回味啊……”顾晰下意识地扯了扯衣摆，“就说你是臭流氓你还不承认。” 　　“我早就招认了……”话题似乎有些敏感，严谨收起了笑容，“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下午……”顾晰清了清嗓子，“本来昨天就想给你的，谁让你回来那么晚。” 　　严谨拿过袋子往里一看，红彤彤的包装盒码了好几层，整整十二条，估计接下来的一年他都不用再买内裤了。 　　他之前查过这个牌子的平均售价，好像随便一款都得三四百，这些加在一块儿起码也是大几千，贴身的小裤衩竟然卖得这么贵，想想都觉得心疼。 　　姑姑和他几年才存了十万块，这点钱估计还不够顾晰一个月的花销。 　　“你也太败家了吧……”严谨抬起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问了句，“你家是有矿么，我都没见你出去上过班。”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顾晰指着自己，“我，销售经理。” 　　“还没演够啊……”严谨说，“这种鬼话也只有我姑姑才会相信。” 　　“你个小没良心的……”顾晰瞪着他，“要不是为了让你姑姑安心，我用得着这么卖力演出？” 　　说实话，严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他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不管顾晰的钱是怎么赚来的，只要不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都没有向他汇报的必要。 　　他一边叹气一边往客房走：“你不想说就算了，谢谢你的礼物。” 　　“我买的L码……”顾晰喊了一嗓子，“你能穿吧。” 　　严谨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要我试给你看吗？” 　　“好啊……”顾晰勾起了嘴角，“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大不了看完去洗眼睛。” 　　“去你的！”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反手把门甩上了。 　　这几天温度降幅有点大，早晚出门都得加件薄外套，换装后的行人给这座海滨城市增添了一抹不太浓重的秋意。 　　严谨在咖啡厅已经工作了半个多月，虽然技术还有些生疏，但至少能把餐牌上的大部分饮品做得像模像样了，只是忙碌而充实的日子里总少不了某人的撩拨。 　　自从顾晰擅自把他的毛巾、牙刷、拖鞋、内裤全改成了同款后，这个癖好仿佛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就连床品、水杯、碗筷都受到了波及。 　　严谨很想提醒他这种疯狂的举动一般只会出现在情侣之间，可脑子里那点儿尚未完全熄灭的邪恶火种分分钟就能把理智烧成灰烬。 　　下班前五分钟，常峰给他打了个电话：“傻子，老孟让我把上个月的工资带给你。” 　　“要不你直接转给我吧……”严谨说，“特意跑一趟多麻烦呀。” 　　常峰上个星期去酒吧找他的时候才知道了他离职的经过，当时就劈头盖脸地把他臭骂了一顿，而且连着骂了半个小时都不带喘的。 　　其中「你当不当我是朋友」这句话就至少出现了二十次以上。 　　“干嘛，怕我吃了你啊……”常峰说，“我在咖啡厅旁边的那家商场等你，要是你不来，我就把你的工资都花光。” 　　“你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严谨笑了笑，“那你等我一会儿，大概二十分钟，行吗？” 　　“我现在开始计时……”常峰口技演员嘀了一声，“超过一秒扣十块。” 　　“扣吧扣吧，我去开会了。”严谨挂断了电话。 　　今天的班会时间不长，严谨为了保住那笔几乎都快被他遗忘了的意外收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店里跑到了商场门口，结果还是迟到了五分钟。 　　常峰站在观光电梯前面抽着烟，和他目光对上之后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盘。 　　“别指了……”严谨呼哧呼哧地走了过去，“我请你吃饭。” 　　“还是我请吧……”常峰掐指一算，“我刚才赚了五六三百，三百乘十，你还要给我一千。” 　　严谨从兜里掏了十块钱递给他：“给你，把我的工资交出来。” 　　“Are You OK？”常峰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你说的是超过一秒扣十块……”严谨拨开他的手，“又不是每超过一秒扣十块，差一个字意思就完全不同了，懂吗！” 　　“哟，咬文嚼字是吧……”常峰笑了起来，“懂了，你的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 　　“对付你这种学渣，我自学都绰绰有余。”严谨拽着他进了商场。 　　常峰看上去心情还不错，这也是他最大的优点，任何情绪都能很快地消化干净，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他绝对不会揪住不放。 　　“那件事解决了吗……”严谨问，“我是不是给孟哥惹麻烦了？” 　　“你也太小看老孟了……”常峰伸了个懒腰，“他的人脉很广，朱豪那小子闹不起来，他主要是怕你吃亏，街面上的混混全都一个德性，欺软怕硬。” 　　“那就好……”严谨转头看着他，“你最近不是也加入混混行列了吗。” 　　“我不一样，我吃硬不吃软……”常峰压低了声音，“怎么，你要对我来硬的？” 　　严谨装模作样地举起了手机：“喂，派出所吗，我被流氓调戏了。” 　　上到五楼的时候，常峰拉着他走进了正对扶梯的那家精品店，里头卖的商品很杂，小到钥匙扣，大到智能家电，都是些设计感十足的新奇玩意儿。 　　“你要买什么……”严谨跟着他在货架中间转悠，“这些你家里不是已经有一大堆了吗。” 　　“有个好朋友过几天生日……”常峰走到一只带着墨镜的红色法斗犬模型前面看了半天，似乎很中意那个摆件，“我给他挑个礼物。” 　　“买只玩具狗会不会太幼稚了点……”严谨皱起了眉头，“你朋友几岁了？” 　　常峰没有说话，伸手在法斗的墨镜中间按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戳着手机屏幕，严谨凑过去看了眼，刚看清那个闪光的小圆点是个电源键，法斗突然唱起了歌。 　　“丑八怪……能否别把灯打开。” 　　操！ 　　严谨吓了一跳，转身往他胳膊上甩了两巴掌：“你他妈！才是丑八怪！” 　　“你也太土鳖了……”常峰搓着胳膊一通狂笑，“这是个蓝牙音箱。” 　　“是挺特别的……”严谨也笑了，余光扫到狗音箱旁边的价格牌时，立马就被上面的数字惊到了，“特别贵……” 　　就这么个小东西竟然要五千九百九十九？！ 　　“谈钱多俗气……”常峰又换了一首舞曲，“你听听这音质，多带感啊。” 　　“是是是，你最高雅，我欣赏不来……”严谨叹了口气，“我去那边的俗气专区看看。” 　　他确实老早就想给顾晰回个礼了，只是囊中羞涩，太贵的礼物也买不起，拐角那边的货架上挂着许多手机壳，档次虽然低了点，但起码还算实用。 　　他和顾晰用的是同款手机，买回来之后一直没戴壳，左下角正好有两个图案相近的，一黑一白，有点儿像情侣款。 　　严谨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上面的卡通人物是谁。 　　“这是X教授和万磁王……”常峰捏着一张小票走了过来，“影迷把他俩封为相爱相杀的荧幕CP，两个主演也经常秀恩爱。” 　　X教授？ 　　之前去海边旅游的时候顾晰还说要放微漫画，不是，漫威的电影给他看，可惜一直到现在也没看成，就买这个了。 　　顾晰把新买的一对抱枕分别放在了他俩的床头，刚直起身子，谢晓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啥事儿？”他举起了手机。 　　谢晓川犹豫了两秒才开口：“罗齐回来了。” 第75章 　　疯狂的比赛 　　大概是遇到严谨之后有了新的寄托，这才短短几个月，再听到罗齐这个名字的时候，顾晰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他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星期前……”谢晓川一直在等着他开口，“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之前答应过你，想想还是通知你一声比较好，你还要找他吗？” 　　“找！”顾晰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联系不上他，你帮我给他带个话，晚上我请他吃饭。” 　　当然要找…… 　　罗齐销声匿迹了四年，那场车祸的事发经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熠生前跟他说了些什么，有没有留下什么话，都必须问个明白。 　　这一刻顾晰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来就没真正放下，只是挖了个坑把那段过往重新掩埋，然后借着严谨的出现粉饰太平。 　　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就像离别前的回光返照。 　　“行吧……”谢晓川叹了口气，“那我约他六点半在C大旁边的火锅店等，就你们以前常去的那家，我会跟你一块儿过去。” 　　“嗯，谢谢。”顾晰挂断了电话，又往严谨的床头看了眼。 　　他点进了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晃了一阵，最后打开微信给严谨发了条消息。 　　-我约了个朋友吃饭，要是没回来就别等了，你自己先睡吧。 　　自从他俩「同居」后，每天睡前互道晚安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像上大学那会儿一样，不过今晚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严谨陪在身边的这些日子让他觉得很踏实，这次找罗齐见面更像是跟过去告别的一场仪式，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和罗齐继续混下去。 　　“什么！”常峰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住到他家去了？” 　　“你喊个屁啊……”严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要不要我借你个大声公去门口广播一下。” 　　“傻子，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这撩汉神功简直比葵花宝典还厉害……”常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他有没有把你XXOO了？” 　　“XX你妹，你才练了葵花宝典吧，难怪找不到对象……”严谨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塞进嘴里，“我睡的客房，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靠，不带你这样毁人的啊，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脱了裤子给你检查……”常峰往前凑了凑，“你也太逊了，我跟你说……” 　　“闭嘴吧……”严谨立马打断了他的话，“你别再给我出馊主意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肯定对你有意思，我说完了。”常峰语速很快地念叨了一句。 　　严谨举起筷子头就要往他胳膊上抽，刚挥到一半，手机就在兜里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眼，是顾晰发来的消息，虽然那行文字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不知道为什么，严谨却隐隐感觉心里有些不安。 　　顾晰最近很少会夜里出门，就算有人约饭约酒他也都是一口回绝，除了谢晓川和沈旭，几乎没有见过他和其他「朋友」来往。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火锅店还是老样子。 　　罗齐是C大这片出了名的混混，大学那会儿，顾晰和他手下的几个小弟干了一架，后来罗齐把他堵在了这家店里，没想到掰扯了一通，他俩竟然拜了把子。 　　但他很清楚，罗齐是不会真正把谁当朋友的，一个自称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身边除了妹妹连半个亲戚都没有的人，说得难听点，内心恐怕早就麻木了。 　　顾晰冷笑了一声。 　　曾经他也是如此，所以他俩当时才会一拍即合。 　　平常这个时间火锅店都会被三五成群的学生包场，顾晰走进去的时候，大厅里确实坐满了人，不过全是些打扮浮夸的社会青年。 　　每张桌上都只有一个锅底和两盆青菜，老板一脸无奈地站在收银台后头，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再被满屋子烟气这么一熏，感觉就跟涂了层煤炭似的。 　　嘈杂的谈笑声在他进门的瞬间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这边，还有几个把手掏进了兜里，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包厢的门打开了，谢晓川站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顾晰快步迎了过去。 　　“店里有一半是我们的人……”谢晓川贴到他耳朵边上小声说，“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你就从后门先走，总不能都进局子里蹲着，得有人善后。” 　　“就吃个饭，别弄得跟黑社会火拼一样……”顾晰笑了笑，“放心吧，没事儿。” 　　包厢里比外头要清静不少，罗齐只留了一个小弟在旁边伺候，大概是这几年疲于躲藏，他把那头黄毛剃成了板寸，额头上的伤疤看着更显眼了。 　　顾晰非常佩服他强大的号召力，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能把手底下的这些混混召集齐全，简直比手握七十颗龙珠还要神奇。 　　“顾老弟，好久不见……”罗齐冲他抬了抬下巴，“坐吧，我猜到你也该来找我了。” 　　“大齐，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顾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兄弟我也好替你接风洗尘啊。” 　　“咱们别兜圈子了……”罗齐点了根烟叼着，“听说你一直在找我，是为了那小子吧。” 　　“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人……”顾晰说，“林熠为什么会去找你飙车，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罗齐把烟头按在了桌面上：“姓林的为什么找我你不知道吗？” 　　“废话，要是知道还他妈用得着跑来问你？”谢晓川瞪着他吼，“我们只想问个明白，你别跟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 　　顾晰没有说话，林熠这么做的用意他当然清楚，但他依然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准确而且详细的答案，一个不靠猜测就能获知的答案。 　　“这有你什么事儿！”罗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谢晓川，出来混就要讲规矩，你他妈别以为多带了几个人我就会怕你，这里是老子的地盘。” 　　“干嘛，示威啊？”谢晓川也站了起来，“你想怎么着我奉陪到底，少他妈在这打嘴仗。” 　　顾晰把他拉回了椅子上。 　　谢晓川和罗齐都住在新开区，而且他俩混迹的范围相隔也不远，除非遇到特殊情况，一般没有哪个老大会带着小弟跑到别人的地界去闹事。 　　“大齐，我不是来找麻烦的……”顾晰举起了酒杯，“案子已经结了，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这可是你说的……”罗齐仰头把酒喝光了，杯子往桌上一拍，“顾老弟，咱们比一场吧，你要是赢了我就告诉你。” 　　谢晓川撑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向顾晰。 　　挂钟的时针指向了11点，严谨满脸焦躁地窝在沙发里，电视屏幕上跳出了演员列表，这部两小时的长片直到放完，他连一个画面都没看清。 　　他点开了微信，对话框里的最新消息还是顾晰6点发给他的那条。 　　严谨郁闷地放下手机，十秒钟后又拿了起来。 　　他很少会出现这种心绪不宁的感觉，还是打过去问问吧，如果只是跟朋友聚个会，应该不至于连电话都拒接。 　　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啧…… 　　这是去南极吃鳕鱼了吗？ 　　严谨有些不死心，从通讯录里翻出了沈旭的号码，一咬牙按下了拨号键。 　　那边很快就接了：“小谨，这么晚了你找我啥事儿？” 　　“旭哥，你跟顾晰在一块儿吗……”严谨也没绕弯子，直奔主题，“他的电话打不通，我就只认识你和川哥，也没有其他人能问了。” 　　“他没告诉你他去哪了吗？”沈旭反问了一句。 　　“说是请朋友吃饭……”严谨听得出来他话里的犹豫，连忙追问，“是有什么需要对我保密的事吗，你要是不方便说我就打给川哥吧。” 　　“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可别说是我说的……”沈旭顿了两秒，“他约了罗齐去过弯。” 　　罗齐是谁？ 　　什么是过弯？！ 　　严谨听得一头雾水：“我不太明白你们之间的专业术语。” 　　“你知道溪岭隧道吗？”沈旭问。 　　“知道……”严谨回答，“就是从城西出去连着高速的那一段很长的隧道，对吧。” 　　“嗯……”沈旭叹了口气，“隧道没通车之前，所有从西面进城的车子都要绕着溪岭的盘山路开十几公里，现在只有一些小货车还会走那边。” 　　“我还是不懂……”严谨拧着眉继续问，“这跟过弯有什么关系，是走弯路的意思吗？” 　　“过弯是罗齐那群人的暗语……”沈旭解释，“他们喜欢追求刺激，经常会约在深夜去盘山路飙车，那条路是双向两车道，想要超车就必须越过黄线逆向行驶，稍不留神就会和对面的货车撞上，就算避让及时也有可能因为车速太快翻下山。” 　　疯子！ 　　严谨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哪里是寻求什么刺激，简直就是在玩命，但凡脑子里有一条褶皱的人都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 　　难怪他总觉得顾晰发的那条消息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他这会儿只想把顾晰抓回来毒打一顿，再饿上三天不给饭吃，彻底治疗一下这人的脑残病。 　　“旭哥，你把他飙车的位置发给我……”严谨拿过外套往门口走，“我现在过去找他。” 　　“这样吧，你10分钟后在楼下等我……”沈旭说，“我带你过去。” 　　“行，要快！”严谨挂断电话，手指不停地按着电梯按钮。 第76章 　　不怕危险 　　沈旭大概住得不远，很快就开着一辆红色的POLO赶到了小区门口。 　　这车看着挺眼熟的，严谨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想也没想就脱口问了句：“旭哥，你怎么开着顾晰的车，他用跑的跟人家过弯吗？” 　　“他跟你说这是他的车？”沈旭笑着把车开了出去，“看来这小子在你面前很不老实啊。” 　　“难道不是……”严谨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骗子……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顾晰之前说的那些鬼话，只是不愿意费心琢磨。 　　衣服肯定不是49块9包邮的，叉子车应该也价值不菲，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有什么意义，他又不图顾晰的钱，有必要防得这么严实吗。 　　思绪好像有点跑偏了，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来日方长，以后再慢慢审吧。 　　沈旭似乎很平静，表情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和自己一惊一乍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严谨跟他吃过一顿饭，沈旭的言谈举止总能给人一种十分理智的感觉。 　　但这会儿却显得有些冷静过头了。 　　“旭哥，顾晰他……”严谨顿了两秒，“他之前经常跟人飙车吗？” 　　“几年前他和罗齐一块儿混的时候是这样的……”沈旭盯着路口的红灯，沉默了好一阵，“后来就没怎么玩儿了。” 　　严谨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不用太担心……”沈旭说，“他技术还行，对路况也很熟悉，出不了什么大事。” 　　出不了大事？ 　　这句话也太他妈轻描淡写了！ 　　“什么样的才叫大事……”严谨啧了一声，“以前出过大事吗？” 　　“撞坏车或者受点轻伤还是有的，除了……”沈旭叹了口气，“以后有机会让他自己跟你说吧，毕竟是他的私事，我也不方便透露太多。” 　　他对沈旭没说完的后半句非常好奇，看样子之前应该是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故。 　　而且出事的人和顾晰的交情还不浅，否则以沈旭的个性绝不会欲言又止。 　　有人死了？ 　　严谨看着车窗外的灯火逐渐褪尽，只剩下一片朦胧的夜色，感觉彷徨和焦虑就像四周犹如潮水般的黑暗，一股脑地涌了过来，层层叠叠的把他裹在其中。 　　有点喘不过气。 　　盘山路的入口处停着一排各式各样的私家车，最前面的两辆开着远光灯，车灯照在路边围观的那群人身上，映出了许多张无比兴奋的脸孔。 　　林熠下葬之后，顾晰来过一次溪岭，在他出事的地方待了一整夜，这里还是老样子，被压出了坑洞的水泥路这么多年也没人修整。 　　秋风裹着凉意扑在身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山道上没有亮光，远远望着就像一个从煤灰里探出来的拳头，树叶和草丛被风刮得此起彼伏，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晰子，你考虑清楚了……”谢晓川叼着烟走了过来，“真要跟他比这个？” 　　“不然呢，你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吗……”顾晰反问，“把他抓回去严刑逼供？” 　　“不是……”谢晓川给他递了根烟，“你很久没开过这条路了，能行吗，山上有十几个弯，随便在哪碰辆货车都不是闹着玩的。” 　　“你今天才知道有十几个弯……”顾晰接过烟点上，“我几年没来，他也好不到哪去，放心吧，我死不了，命大着呢。” 　　“呸呸呸……”谢晓川偏过头一连串地吐着口水，“说什么玩意儿，你他妈也不怕忌讳。” 　　罗齐开的还是那辆改装过的丰田锐志，这车老是老了点，但操控性很强，车身轻便而且提速也快，出道以来一直保持着卓越的战绩，在他的圈子里可谓是小有名气。 　　在这一点上顾晰就比较吃亏了，他的玛莎拉蒂总裁是前置四驱，装配的电子手刹，想要玩个漂移都不太可能，车长和车重方面也不占优势。 　　“这车新买的吧，一会儿撞坏了多可惜啊……”罗齐走到车头前看了眼，脸上堆满了胜券在握的笑容，“你要不要换个车，我可以等。” 　　“不用，折腾来折腾去的天都亮了……”顾晰笑了笑，“谁撞车还不一定呢。” 　　“你和那个姓林的小子到底什么关系……”罗齐伸了个懒腰，“连说的话都一样。” 　　顾晰皱起了眉头，没有接话。 　　“别理他……”谢晓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这傻逼就是故意的，他想让你分心，还没开始就搞这些小动作，你就当他在放屁。” 　　“谢晓川，你他妈说话给我注意点……”罗齐夹着烟指着他，“我劝你一会儿别跟丢了，早点打120可能还有救，这要是再死一个老子可就名声在外了。” 　　顾晰捏紧了拳头，那天董清萍瘫在手术室外哭天抢地的模样，林熠被推出来的时候那张苍白冰冷的脸，墓碑上永远定格的黑白照片。 　　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过，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从新开区往西走了二十多公里，沈旭把车开进了高速右侧的一条小路，沿途连盏路灯都没有，几分钟后，田埂的尽头出现了一片亮光。 　　七八辆车子跟迎亲似的排在路边，沈旭挨着最后那辆停了下来，熄了火也没急着下车，转过头嘱咐了一句：“小谨，你躲在人群里看看就行了。” 　　“为什么……”严谨愣住了，“咱们不是来劝他的吗？” 　　他有些不太理解沈旭这话的意思，紧赶慢赶开了这么远的路，到了目的地却只让他躲在人堆里看着，这跟吃瓜群众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劝不了……”沈旭说，“他找了罗齐四年，等的就是今天，谁劝都不管用。” 　　“那个罗齐到底是什么人……”严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俩有仇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沈旭叹了口气，“我看得出来顾晰挺重视你的，要是你出面阻止，他肯定会很为难，说不定还会影响他的发挥，所以最好别让他发现你也在场。” 　　“我知道了。”严谨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亮着大灯的两台车前已经站了不少人，还有几个似乎在下注赌钱，吆喝声比锣鼓还洪亮，一阵嘈杂中也不知道是谁话里带笑地说出了「死」字。 　　他愤怒地找了一圈，只觉得耳朵里全是回音，十多张嘴不断地开合着，什么也听不清。 　　扒开人群往车头那边望了过去，严谨一眼就看到了脸色阴沉的顾晰，手里夹着燃尽的烟头，目光有些空洞，谢晓川在他跟前唠叨了半天，他竟然连头都没抬一下。 　　这个状态能开车吗？ 　　顾晰对面站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那人额头上的伤疤被车灯照出了反光效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老子不好惹」的味道，大半夜还穿着件白色背心，仿佛在刻意显摆那身腱子肉。 　　罗齐往这边扫了眼，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漆黑的瞳孔顿时被震惊和恐惧塞得满满当当，严谨还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左边的大个子忽然往前一跨，把他挤得倒退了两步。 　　马路对面有人喊了一嗓子：“大齐，顾晰，过来猜硬币排位。” 　　他俩几乎同时回过神，一前一后走了过去，人群迅速朝那边移动，所有观众的视线纷纷聚焦在了抛硬币那人的手背上。 　　好机会…… 　　严谨在心里默默对沈旭说了声抱歉。 　　冷眼旁观？ 　　臣妾做不到啊！ 　　他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叉子车的右侧，借着车身的遮挡，轻轻地拉开了后门，轻轻地爬上了后座，轻轻地把车门带上，最后再轻轻地躺了下去。 　　没过多久，那群人就跟超市降价大抢购似的，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各自的车上。 　　顾晰坐进了驾驶室，刚系好安全带，严谨立马压着声音问了句：“你排第几？” 　　“哎操！”顾晰吓得大吼了一声，差点儿从座位上弹射出去，猛地转过了头，“你怎么在这，谁让你上来的，给我滚下去。” 　　“我不下！”严谨死死抱住了椅背，“有本事你把我打晕了丢出去。” 　　“知道我要干嘛吗……”顾晰瞪着他，“你以为我开车兜风呢。” 　　“我知道，过弯嘛……”严谨抱着椅背嬉皮笑脸，“正好我还没玩过这个，晰哥带我飞吧。” 　　“飞你妹！”顾晰凶狠地扑上来掰他的手：“你是不是在店里喝多了咖啡把脑子喝傻了，沈旭那傻逼没告诉你有多危险吗？” 　　“你再掰我就咬你了……”严谨急得吼了起来：“就是危险我才要陪着你！” 　　顾晰愣住了，瞬间松开了严谨的手腕，顺着座椅慢慢滑了下去。 　　他无法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此刻内心复杂的滋味，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不过这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只持续了五秒钟就被临时裁判举起的胳膊给打断了。 　　就是危险我才要陪着你。 　　严谨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就像一颗肉麻裹着感动的炮弹轰在了他的胸口上，整个身子都被轰得有点发软了。 　　顾晰扶着方向盘，往后视镜里看了眼，忽然觉得林熠模糊的影子正迅速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严谨清晰的脸，就在他的身边，而且触手可及。 　　“你猜硬币输了吗……”严谨趴在后座上小声问，“怎么排在后面了？” 　　“跟你待久了呗。”顾晰啧了一声，“沾了你的霉气。” 　　“去你的……”严谨笑了笑，“那我是不是应该去坐罗齐的车，害他倒霉。” 　　“老子这车本来就重，再加上你就更不灵活了……”顾晰也笑了起来，“要是输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又收拾……”严谨说，“你的狠话库也太贫乏了吧。” 　　“闭嘴……”顾晰一脚油门轰了出去，“坐稳了！” 第77章 　　告别过去 　　耳边响起了引擎的轰鸣声，车子猛地往前一蹿，严谨还没反应过来，被惯性这么一带，身子全贴在了后座的靠背上。 　　你他妈倒是给个坐稳的机会啊！ 　　开进盘山公路后，四周彻底暗了下来，只能看清挡风玻璃前面被照亮的那一片，还有隔着十几米的两坨车尾灯。 　　大概是过弯的时候观众不允许跟得太紧，沿途只有浓墨一般的漆黑和寂静。 　　严谨坐了起来，东摇西晃地系好了安全带，紧紧握住车窗上方的把手，窗外的草丛和护栏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一闪而过。 　　这车速至少得有100码。 　　秉持着安全第一的原则，他没有再找顾晰搭话，前两个弯道的大幅度甩尾差点儿把他的心脏从耳朵眼里甩了出去，这会儿牙齿还在打颤。 　　虽然看不到顾晰的脸，但完全能想象出他此刻聚精会神的表情。 　　出发前的那句话严谨没怎么过脑子，现在仔细回味又觉得有些好笑，眼前瞬间浮现出了一堆偶像剧里生离死别的狗血桥段。 　　“你走！” 　　“我不走！” 　　“我要做的事很危险！” 　　“就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严谨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么感性的一面，要是搁在几个月前，别说付诸行动，就算是当笑话听他都会嗤之以鼻。 　　原来暗恋真的会让人变成弱智。 　　尤其是他暗恋的人本身就是个弱智…… 　　他有点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顾晰的背影就像一颗强效镇静剂，把他心底汹涌翻腾的恐慌迅速压了下去。 　　庆幸的是他俩没有碰上走夜路的货车。 　　严谨觉得罗齐的车技也就那样，至少在前半程没有体现出什么绝对的优势，顾晰有好几次都追过了他的车尾，只可惜每次打算超车的时候都被他提速加塞了。 　　“抓稳了……”顾晰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前面有个急弯，咱们在那儿超他。” 　　“嗯！”严谨点了点头，用力握紧把手，伸长脖子往前看了眼。 　　车身往左偏过了黄线，发动机的噪音顿时淹没了他的回应，顾晰在对向车道一路狂飙，后视镜已经齐平了锐志的前门。 　　几百米开外，弯道旁边的凸面镜里忽然折射出了一道灯光。 　　操！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跑出来碍事。 　　顾晰拧着眉，似乎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反而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叉子车就跟装了喷射器似的，嘶吼着向前狂奔，两台车几乎擦到了一块儿。 　　要相信他…… 　　这是严谨混乱不堪的脑子里此时此刻唯一能坚守住的信念，强烈的推背感把他压在了座椅上，只有脖子还能勉强转动。 　　罗齐大概没有料到顾晰会如此玩命，车速还没起来就被超过了半截。 　　赢定了…… 　　后座对上了旁边那辆车的驾驶室，严谨偏过头看向窗外，嘴角扬起了胜利的微笑。 　　罗齐一手挂挡，一手扶着方向盘，余光往这边瞟了眼，看到他的瞬间忽然满脸惊恐地张嘴吼了起来，隔着两个车门仿佛都能听到他的咆哮声。 　　顾晰几乎是贴着迎面而来的皮卡把车开回了右车道，严谨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耳朵里就听到了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尖啸。 　　紧接着身后就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顾晰一个急刹把车停在了路边，严谨连忙扭头看了眼，顿时就愣住了。 　　那辆丰田锐志斜着冲破了护栏，要不是车头撞在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上，这会儿估计已经连人带车翻到山下去了。 　　什么意思…… 　　是刚才的笑容太亲切了吗？ 　　亲切到把人都吓得撞车了？！ 　　他刚想拉开车门，顾晰立马转过身吼了一嗓子：“你别下车，我过去看看就行了。” 　　“哦……”严谨犹豫了两秒钟，举起手机晃了晃，“需要我报警吗？” 　　“不用……”顾晰冷着声音说，“放心吧，他死不了。” 　　严谨的目光跟着他往那边移了过去，丰田车的大灯碎了一地，保险杠也断成了好几截，变了形的引擎盖向上隆起，不过前挡倒是完好无损。 　　光线太暗，看不到车内的情况。 　　顾晰在路边捡了块石头，手起石落砸碎了玻璃，打开车门把人拽了出来，罗齐惊魂未定地瘫在了地上，似乎并没有伤得很严重。 　　严谨顿时松了口气，哆哆嗦嗦地掏出了烟盒，他需要抽根烟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手腕抖得厉害，打火机不小心从指间滑了出去，掉进了副驾的椅子缝里，他弯着腰摸半天也没摸着，只好起身按亮了车内灯。 　　严谨点了烟，降下车窗把头探了出去，扭脸朝车后方看了眼，接着就和罗齐的视线对上了，那人大概是撞坏了脑子，突然跟发了疯似的蹬着双腿嚎了起来。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罗齐脸色煞白，转身就往车里爬，语速非常快，“是你自己撞车的！别找我！我答应你！我再也不找他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他妈给我把话说清楚……”顾晰揪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拉，掐着他的脖子一通吼，“答应什么！林熠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要跟我飙车，要是他赢了，我就得答应他再也不去找你，他说要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就这些，他就说了这些，我都告诉你了……” 　　罗齐被掐得喘不过气，眼睛里满是恐惧，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他就在你车里，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顾晰偏过头看了眼，严谨正扒在车窗上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这边。 　　没想到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也会怕鬼，罗齐估计吓得不轻，这会儿已经语无伦次了，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真是讽刺，这里离林熠出事的地方不足百米，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报应。 　　顾晰冷笑了一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严谨身边，压着声音说：“把头缩回去，趴到后座上别起来。” 　　“哦。”严谨应了一声，很听话的照做了。 　　身后顿时传来了罗齐的尖叫，凄惨无比，响彻夜空，顾晰心满意足的坐回了驾驶室，关掉车内灯，嗖的把车开了出去。 　　转了两个弯后，顾晰反手拍了拍椅背：“可以起来了。” 　　“什么情况……”严谨问，“你就把他扔那儿不管了吗？” 　　“一会儿看热闹的发现他自然会报警，我刚才检查过了，除了左胳膊脱臼，其他地方没受伤……” 　　顾晰说，“你操心的事还真多，怎么没见你关心我啊。” 　　“那你会有麻烦吗？”严谨又问。 　　“他自己撞的车跟我有什么关系……”顾晰啧了一声，“再说那段路也没有监控。” 　　“哦……”严谨凑到椅背旁边，“你刚才为什么要我趴下？” 　　顾晰扶着方向盘笑了起来：“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逗你玩儿，让你感受一下柔软的坐垫，是不是特别舒服？” 　　“舒服……”严谨咬牙切齿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真舒服……” 　　“嘶——”顾晰抽了口气，伸手搓着胳膊，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小心我直接冲下山崖，咱俩来个同归于尽。” 　　“你冲吧……”严谨靠回了椅背上，“说不定明天还能上新闻头条，热搜标题我都想好了，本市俩男青年半夜开车坠崖，究竟是意外还是殉情，问好感叹号。” 　　顾晰笑得手都抖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沈旭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他在方向盘上按了一下：“你们到现场了吗？” 　　“刚报的警……”沈旭的声音从音响里飘了出来，语气依旧从容淡定，“罗齐好像被吓傻了，不停地在那儿自言自语，说是见鬼了。” 　　“别理他……”顾晰说，“热闹看完了，你们也赶紧回吧。” 　　“小谨是不是在你车上……”沈旭笑笑，“我一转头他人就不见了。” 　　“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带他来的……”顾晰清了清嗓子，“我以后再找你算账。” 　　“晰子，罗齐以后应该不会再找你了……”沈旭说，“那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不过这次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嗯，知道了。”顾晰挂断了电话。 　　后视镜里能清楚的看到严谨的脸，他似乎憋了一肚子疑惑，可一直到车子开进了小区的停车场，他却始终没有问过半句。 　　罗齐把他当成了林熠。 　　当年林熠没有达成的心愿，严谨今晚替他实现了。 　　是时候该跟过去说再见了。 　　顾晰停好车，转过身盯着严谨看了能有两分钟，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不敢把真相和盘托出。 　　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谁的影子，哪怕他最开始只是想找个寄托，但现在的心境早就和他的初衷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不能说，说出来就意味着失去。 　　“怎么不下车啊……”严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我，我有话要跟你说……”顾晰咬着嘴唇，感觉头顶都快冒烟了，“那个，我。” 　　“什么你啊我的……”严谨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又想威胁我，你别忘……” 　　顾晰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猛地把他拉了过来，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不过力度和角度都没掌握好，额头重重地磕在了他的脑门上。 　　“我靠，你他妈还用上暴力了，别以为老子不会还手！”严谨骂了一声，疼得眯起了眼睛，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 　　“你可以喜欢我！”顾晰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 第78章 　　混沌不清的关系 　　车里顿时安静下来，仿佛连呼吸声都被暂停了。 　　严谨一脸震惊地举着胳膊，感觉自己就像被施了石化咒，浑身僵硬。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今晚发生的事，顾晰和罗齐究竟是什么关系，罗齐为什么看到他之后会被吓得魂不附体，还有那个在车祸中丧生的人又是谁？ 　　可满脑子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就被顾晰的这句话惊成了一缕青烟消散了。 　　你可以喜欢我。 　　什么意思？ 　　这六个字不像是告白，准确的说更像是某种暗示，而且非常微妙。 　　正常人在表达好感的时候通常会用「我喜欢你」或者「我想跟你处对象」诸如此类的语句，但顾晰说得却非常含蓄，似乎有些模棱两可。 　　不过严谨这会儿倒是正确理解了他刚才的举动：“你是在亲我吗？” 　　“是……”顾晰松开了手，回答得十分肯定，“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完全看不出来……”严谨没绷住笑出了声，“你那也叫亲？” 　　严谨非常佩服他能把亲嘴的行为表现得如此惊天动地，简直亲出了打架的气势，除了他以外，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异类了。 　　“我没你那么经验丰富……”顾晰啧了一声，“三天两头耍流氓。” 　　“我很久没对你耍过流氓了……”严谨伸手揉了揉脑门，“你的话还没说完吧。” 　　他俩从海边回来后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谈论这个话题，不能就这么含糊过去，而且顾晰那句话明显留了退路，说不定还带着转折。 　　“但是……”顾晰犹豫了很长时间才接着往下说，“我不能保证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也不能答应做你男朋友。”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严谨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说个屁啊。” 　　果然有转折，而且还转了360度，这句「但是」直接把他刚冒了个头的小心思瞬间拍得稀碎，拐了一圈跟没说差不多。 　　“就，就你可以……”顾晰想了半天，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我能接受你的表白，能接受你亲我，其他的事我还真没想过。” 　　“其他的事？”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什么事？” 　　“比如……在床上做的事……”顾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就不能接受。” 　　严谨愣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你还挺文艺的，我也没想过要做什么，你是不是经常偷偷幻想啊。” 　　“老子跟你没法交流了……”顾晰指着他吼，“下车！”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严谨感觉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洋溢着亢奋，倒头就睡显然是不可能了，还好明天转晚班，白天可以补个觉。 　　他拎着放在房间梳妆台上的小纸袋走到客厅，把两个手机壳递到顾晰面前。 　　“这是什么？”顾晰叼着烟问了一句，脸上同样瞧不出一丝睡意。 　　“你是弱智吗……”严谨说，“手机壳你都不认识。” 　　“我当然知道这是手机壳……”顾晰伸手接了过去，“送给我的？” 　　“嗯，我下午和常峰逛街的时候买的……”严谨点了点头，“太贵的礼物我也买不起，等以后我赚了钱再送你更好的，你选一个吧。” 　　“谢谢，我很喜欢……”顾晰拿着手机壳看了好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为什么上面的图案是X教授和万磁王啊，你不是没看过这部电影吗？” 　　严谨实在说不出口是因为常峰告诉他这俩人被影迷奉为荧幕CP，所以才当情侣款买回来的，但一时又想不出其他理由。 　　“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教授啊……”他赶紧收回了视线，“我不懂这些，觉得好看就买了。” 　　“我怎么听着这么假……”顾晰说，“那我挑万磁王吧。” 　　万磁王的那个壳是黑色的，和他的手机确实更搭，严谨替他把壳套好，机身立马变得厚重了许多，感觉都有小半斤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选这个。”顾晰也帮他套上壳。 　　“你为什么选这个？”严谨很给面子地问了一句。 　　“因为万磁王更帅……”顾晰把手机揣进兜里，“我长得比你帅，壳也比你的帅。” 　　“你能要点脸吗……”严谨往他裤兜里摸，“咱俩换过来，我要你那个。” 　　“你他妈手往哪里摸呢……”顾晰噌的站起了身，拔腿就朝卧室跑：“还要我那个，看过了还不满足，还想霸王硬上弓是吧。” 　　严谨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把门甩上了。 　　自从那天把话挑明后，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俩的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转变，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顾晰每天都会接他下班。 　　穆雪很快就从常峰那儿听到了风声，一大早就义愤填膺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下午要去店里扒了他的皮，女侠本色暴露无遗。 　　为了保住小命，严谨下班后鬼鬼祟祟地从大厦后门溜了出去，东张西望了一阵，确定四周没有可疑人物，连忙戴上了外套帽子，遮住脸往公交站方向逃窜。 　　“小谨子，你要去哪儿啊？”身后有人喊了一嗓子。 　　怎么办？ 　　是穆雪的声音！ 　　严谨没敢回头，装作没听见似的加快了脚步，还没走出十米帽子就被拽了下来，他耷拉着脑袋转身看了眼，两把锐利的眼刀顿时捅进了他的小心脏。 　　“你要不要去借条裙子买顶假发……”穆雪松开了手，“就你这小样，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女侠好厉害……”严谨扯着嘴角鼓了鼓掌，“佩服，佩服。” 　　“要你奉承，老娘不抽你一顿，你是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穆雪手掌往指关节上一压，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等等等，先说好……”严谨抬起胳膊捂住了脸，“别打脸行吗？” 　　穆雪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他的耳朵：“手拿开，你真行啊，把老娘当猴耍是吧，还让我替你保密，转头你就跟人家同居了。” 　　“我那不叫同居……”严谨放下胳膊辩解了一句，立马又捂上了，“我是借宿。” 　　常峰这个大嘴巴，不但把他给卖了，还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什么叫交友不慎，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血的教训。 　　“借什么宿，你没地方住怎么不找我和疯子……”穆雪放开了他，“人家都拒绝你了，你干嘛还跟他纠缠不清，你傻啊。” 　　“我们是在周哥店里凑巧碰上的……”过路的行人有好几个看向了这边，严谨拉着她往公交站走，“然后他就把我拽到了他家。” 　　“接着你就住下了，对吧……”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但是……” 　　她说到一半就没声了，严谨非常清楚穆雪在担心什么，就连他自己偶尔也会感到迷茫，但他依然选择了安于现状，得过且过。 　　“要去我那儿坐坐吗……”严谨转开了话题，“你都好久没吃过我做的饭了。” 　　“不去……”穆雪拧着眉想了想，很快又改了口，“去，我正好有话要问他。” 　　严谨的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幅惨烈悲壮的狼烟烽火图，顾晰和穆雪手持兵器打得难分难解，刀风剑气所到之处皆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还差几步就到公交站台了，身后忽然传来了两声短促的喇叭响。 　　男主角不负众望地赶到了战场。 　　严谨拉着穆雪朝叉子车那边走了过去。 　　顾晰放下车窗探出头来，一阵火花四射的对视后，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哟，女侠今天这么有空，上车吧。” 　　“这车不错……”穆雪冷笑了一声，拉开车门上了后座，严谨犹豫了两秒，跟她并排坐进了车里，“玛莎拉蒂总裁，我还是第一次坐百万豪车。” 　　“百百百万？”严谨吃惊地看着她，“你说的是这辆叉子车吗？” 　　“什么叉子车……”穆雪啧了一声，“那是三叉戟，你怎么连车标都不认识。” 　　“我租来的……”顾晰把车开了出去，“也就是行走社会装个逼。” 　　“那你装逼的成本有点高啊……”穆雪说，“我想问问，这车租一天得花多少钱？” 　　顾晰嗯嗯啊啊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个具体金额，被她问得垮着脸一路都没再接话，消停了没多久，刚进小区她俩又杠上了。 　　“花语星城，这可是城南数一数二的高端楼盘……”穆雪换好拖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顾晰，这房子也是你租的？” 　　“买的……”顾晰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不耐烦地反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意见吗？” 　　“啧啧啧，思特莱斯的定制沙发……”穆雪没理他，继续感叹，“我只在杂志上见过。” 　　严谨感觉房间里的火药味浓得有些呛鼻，赶紧推开了窗户，拽着穆雪就往厨房里走，再让她俩待一块儿，说不定立马就得打起来。 　　“你拉我干嘛……”穆雪压低声音骂了一句，“瞧你那点儿出息，我还不能说他了？” 　　“你怎么啥都懂啊……”严谨笑了起来，“连沙发的牌子都知道。” 　　“就你缺心眼……”穆雪指了指他，“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家是干嘛的，这么有钱。” 　　“我哪知道，他不想说我也没多问，他有钱是他的事，我又不图他的财产……”严谨从冰箱里把菜拿了出来，“你帮我打下手吧。” 　　穆雪往他胳膊上甩了两巴掌：“叫我来吃饭，还要我帮忙干活！” 　　男装店的旺季一般在十月下旬到过年前，最近这段时间又赶上了冬款上货，穆雪每天都像只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晚才收到消息。 　　长期加班加点，一日两顿的吃着外卖，穆雪人都瘦了一圈，严谨看着有些心疼，特意做了几个她爱吃的菜，还炖了半锅鸡汤。 　　开饭以后顾晰明显有些不高兴，好在穆雪没有继续招惹他，虽然饭桌上的气氛略显沉闷，不过比起剑拔弩张还是要好很多。 　　收拾碗筷的时候，穆雪起身搭了把手，她边往厨房走边冷着声音讽刺了一句：“有些人年纪轻轻就跟个残废一样，除了张嘴等吃什么都不会。” 　　严谨顿时感觉头皮发炸，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战战兢兢地转头看了眼。 　　“你去看会儿电视吧……”顾晰两步冲到洗碗池旁边，接过了穆雪手里的几个碟子，“怎么能让客人干活，我和我男朋友洗碗就行了。” 　　“对，你去……”严谨牙冠一抖，差点儿咬到了舌头，“啊？” 第79章 　　贵宾驾到 　　严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热水都快漫过防溢孔了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又成男朋友了。 　　他记得顾晰说过不会答应做他的男朋友，这才不到半个月又改口了。 　　而且他俩的关系一直都在友达线附近徘徊不前，距离恋人未满还差了好几个档次。 　　真是个变化多端的男人。 　　顾晰赶紧关上了水龙头，往池子里挤了点洗洁精，把他无处安放的小手抓了过去，掌心顿时感受到了一片温热的湿滑，他忍不住打了个儿哆嗦。 　　“电视就不看了……”穆雪显然不太相信，“不介意我参观一下房间吧。” 　　“请自便。”顾晰绕到严谨身后，胳膊从他腰侧穿了过去，下巴搁到了他的肩膀上，用环抱的姿势和他贴在了一起。 　　穆尔莫斯雪拧着眉走出了厨房，瞬间开启了探案模式，把每个房间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审视了好几遍，就差翻箱倒柜了。 　　或许是捕捉到了略微可疑的蛛丝马迹，她心满意足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 　　“你又抽什么疯？”严谨低头看着满是泡泡的洗碗池，压低声音问了句。 　　“别说话，赶紧洗！”顾晰抓着他的手在碗碟上一通乱抹，带着温度的呼吸断断续续扑在他的脖子上，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怎么赶紧得了。 　　强忍着煎熬把碗洗好放进橱柜，严谨泡了杯热茶递给穆雪。 　　他刚坐下喘了口气，顾晰立马又凑了过来，搂着他挤在了那张单人沙发上，还热情周到地替他捏了捏肩膀。 　　“用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穆雪喝了口茶，“花了不少心思吧。” 　　“情侣不都是这样吗……”顾晰挑了挑眉毛，“咱俩内裤都是同款的。” 　　严谨有些无语，只想打开窗户跳出去得了。 　　“是吗，既然都这么亲密了……”穆雪笑笑，“怎么还分房睡啊？” 　　“他刚来的时候才睡客房，现在每天都跟我睡……”顾晰接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要不你今晚就住这吧，隔着墙仔细听听。” 　　“你瞎……”严谨感觉脸上一热，话还没说完，顾晰就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疼得他当场「嗷」了两声。 　　顾晰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他经常这么叫。” 　　“装的还挺像，你不是拒绝他了吗，又改变主意了？”穆雪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要不你现在当着我的面亲他一下，我就相信你俩的关系。” 　　什么鬼！ 　　严谨看着他俩火花四溅的凶悍眼神，感觉自己仿佛彻底沦为了工具人。 　　这他妈就是鸿门宴。 　　他努力琢磨着该用什么方式打破这个僵局，还没来得及理清开场白，顾晰忽然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扳了过去，然后低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这次比那天在车里要好多了，至少没有撞到他的额头。 　　呸，这不是重点。 　　严谨有些喘不上气，脑子的转速瞬间飙到了八千，耳朵里全是即将爆炸的嗡嗡警报声，他甚至尝到了顾晰舌尖的味道。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十秒钟，严谨却觉得比十年还要漫长，顾晰把脸移开的时候，他跟个中风病人似的瘫在了沙发靠背上，连自己身处何方都搞不清了。 　　这个吻非常暴力，似乎还带着点怨气。 　　“我去，你们两个继续演吧……”穆雪噌的站了起来，“老娘得回去洗眼睛了。” 　　严谨看着她冲进了玄关，连忙起身追了过去，走路的时候步子都是飘的，比喝了两斤假酒还晕乎，太阳穴都在跳着疼。 　　“这就走了？”顾晰跟在后面嘎嘎笑着，“我还以为你要再提点别的要求。” 　　严谨叹了口气，他其实挺能理解穆雪之前接二连三的各种试探，毕竟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穆雪会不放心也很正常。 　　何况顾晰身上还有许多无法解答的疑点，出于对朋友的保护，女侠确实够义气。 　　不管是好是坏，朋友能做的事都十分有限，超过了那条安全界线就会变成僭越，现实生活中因为好意而反目的例子不胜枚举。 　　他俩把穆雪送到了小区门口，穆雪没有急着拦车，把他单独拉到了路边。 　　“都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让顾晰送你回去？”严谨问。 　　“算了吧，我怕路上我会忍不住跟他拿刀互捅……”穆雪转头看了眼，“小谨子，你老实回答我，你们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第二个问题严谨能很明确地回答，但第一个问题就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不过他还是决定把两个答案合二为一，化繁为简。 　　“是！”严谨点了点头。 　　“行吧……”穆雪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路是你自己选的，万一结果和预期不太一样，我希望你能坦然面对，我以后不会再刁难他了，省得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谢谢……”严谨拉着她的手笑了起来，“女侠，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顾晰靠在岗亭旁边点了根烟，看着他俩没完没了地说着悄悄话，感觉非常不爽。 　　下午见到穆雪的那一刹那，顾晰瞬间就被强烈的郁闷裹了起来，那天扫帚抽在背上的钝痛至今还记忆犹新。 　　尤其是穆雪对他说的那句狠话，丝毫不留半分情面，想想都堵得慌。 　　可他不能翻脸，那是严谨的朋友，再生气也得憋着。 　　穆雪看东西的眼光很毒，穿的用的甚至连家具她都能说得出牌子，她的心思比严谨要细腻太多，再加上女人天生敏锐的直觉，女侠这个称号果然是当之无愧。 　　有这样一个护法在严谨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 　　说不定哪天他苦心隐藏的那些秘密就会被挖出来，到时候…… 　　“上去吧……”严谨把穆雪送上了出租车，走到面前叫了他一声，“穆雪说不会再跟你抬杠了，微信和电话的黑名单也给你解除了。” 　　“哎哟，听你这口气，我是不是应该要跪谢皇恩啊……”顾晰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他妈失忆了吗？” 　　“我以为你开玩笑的……”严谨小声说，“大不了我以后跟她吃饭都约在外面，这总行了吧。” 　　“不行，你还是让她来家里吃吧……”顾晰连忙放软了语气，“而且你和她见面必须得带上我，谁知到她私下里有没有说我坏话。” 　　在眼皮子底下好歹还能看着点，无法掌控才真叫人不放心。 　　想背着老子谋反，做梦！ 　　“说你坏话？”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你做了什么坏事怕人说？” 　　“没没没有，我能做什么坏事啊！”顾晰吼了一嗓子，转身往2号楼那边走，金马影帝心虚起来也是会直接化身路人甲的。 　　“你在厨房里说的话是真的吗？”进了电梯，严谨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什么话……”顾晰这会儿脑子不太好使，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假的，我故意胡说八道气她的，谁让她挤兑我。” 　　“哦。”严谨点头。 　　电梯门一打开，他就一脸沮丧地走了出去，直到洗完澡也没再说话，顾晰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大概是被负罪感冲昏了头脑，严谨关上房门前他伸手拦了一下，手指差点儿被门板夹到，要不是反应快，肯定得落个三级伤残。 　　“哎，你干嘛……”严谨立马拉住了门把，“手没事吧？” 　　“没事儿，我就是想说……”顾晰犹豫了一会儿，“明天你别买菜，我来给你做顿饭。” 　　“你会做饭？”严谨笑了起来，“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你他妈少瞧不起人……”顾晰指了指他，“中餐我不擅长，煎个牛排还是没问题的。” 　　严谨感觉这一整天时间过得特别慢，从早上起来就眼巴巴的盼着下班了，他实在想象不出顾晰做的西餐会是什么样子，内心又兴奋又期待。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刚把仓库里咖啡豆的库存清点完毕，惠子就在走廊里喊了他一声。 　　严谨连忙拿着盘存表跑了过去：“吧台忙不过来吗？” 　　“不是，有人找你……”惠子压低了声音，“跟梁哥一起来的，好像是他的朋友。” 　　“我不认识老板的朋友……”严谨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梁乐的朋友，他认识的人。 　　那就只有那位了。 　　上次跟许睿吃饭还是一个多月前，这段时间他俩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不过今天许瑶也在，许睿应该不会再像那天一样问些令人尴尬的问题。 　　“小严，你去楼上替我招呼一下贵宾……”梁乐站在楼梯前面招了招手，“顺便送两杯雪顶摩卡和一份草莓华夫饼过去。” 　　“好的。”严谨把餐点放进托盘，端上了二楼。 　　梁乐超高的情商确实令人佩服，许睿肯定是专程过来看他的，免不了要陪着聊会儿天，一句招呼贵宾就给他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偷懒由头。 　　“哥哥哥……”许瑶靠在卡座里喊，“快过来坐。” 　　“要不我一会儿抓把米撒在桌上，你可以慢慢啄。”严谨摆好咖啡和点心，抱着托盘站在了卡座旁边。 　　许瑶把皮包和外套扔在了沙发上，没有留下可以坐人的空间，他往许睿那边看了眼，倒是空了一个位置，用意非常明显。 　　“嘴还是这么欠……”许瑶冲他抬了抬下巴，“你跟我哥坐吧，我喝了咖啡总想跑厕所。” 　　这个理由正当合理，让人无法拒绝，严谨犹豫了两秒钟，挨着许睿坐了下来。 　　“你来这儿有一个月了吧……”许睿偏过头看着他，“还习惯吗？” 　　“挺好的，梁哥和其他同事都很照顾我……”严谨扯了扯嘴角，“今天怎么有空一块儿过来，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们俩了。” 　　“刚好周末休息，最近一直在加班……”许睿喝了口咖啡，“小瑶硬拉着我来的。” 　　“是吗……”严谨顺口问了一句，“都忙些什么？” 　　“公司打算全面收购丽……”许睿忽然没了声音。 第80章 　　不请自来的女人 　　许睿大概是这些天加班的频率有点高，眼睛下面又挂上了两条乌青。 　　上次他去滨江路接许瑶的时候，凌晨一点了还在公司玩儿命的干活，果然白领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想要得到就得加倍付出。 　　表面上风光无限的人，背后却隐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严谨感觉自己挺不上进的，他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也不怎么羡慕有钱人的奢华生活，只要能有饭吃有衣穿，有个遮风挡雨的住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就是所谓的低欲望族群吧。 　　竖起耳朵等了好一阵也没听到动静，严谨偏过头看了眼，要不是许睿坐得非常端正，严谨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疲劳过度，话说到一半就昏厥了。 　　“收购什么玩意儿？”严谨问。 　　“公司打算全面收购荔枝……”许睿搅拌着咖啡上面的奶油，“一种水果，剥壳的……” 　　许瑶呛得咳嗽了几声，抽出纸巾捂着嘴笑个不停。 　　“我又不是火星来的，当然知道荔枝是水果……”严谨翻了个白眼，“现在也不是产荔枝的季节啊，你们公司是卖水果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许睿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个果贩子，而且以他的智商应该不会特意强调荔枝是一种需要剥壳的水果，难道是加班把人给加傻了？ 　　“对，因为要提前跟果农签订合同……”许睿一本正经地解释，“所以年底就得着手准备。” 　　“这样啊，我不懂这个……”严谨笑笑，“那我找你买水果可以打折吗？” 　　“免费……”许瑶抢在前头替他哥做出了回应，还大方地许下了承诺，“你想吃多少都行，一个电话他就给你送过去。” 　　许睿叹了口气，赶紧补充了一句：“没问题，现在就要吗？” 　　“不不，不用……”严谨摆了摆手，“我就是随便说说，平时我都很少去水果店。” 　　他往楼下扫了眼，这会儿店里客人不多，梁乐让他上来陪贵宾，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离开，只好倒了杯水小口地抿着。 　　许睿起身挪了两步，严谨还没来得及让开，他已经从卡座和桌子的缝隙里挤了过来，移到严谨正前方的时候，他俩的腿卡在了一块儿。 　　或许是觉得用屁股对着别人不太礼貌，许睿面向这边站着，严谨坐在沙发上，脑袋只能齐平他腰部以下，鼻尖对上的位置特别尴尬。 　　而且许睿今天穿的是条灰色的运动裤，近距离的视觉效果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操…… 　　他俩现在的姿势只要角度挑得好，看到的画面直接就是小黄片的精彩部分。 　　严谨猛地贴在了靠背上，迅速转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我想去下洗手间……”许睿立马把腿收了回去，胳膊撑着他的肩膀侧过身，“看样子最近长胖了不少，明天要开始减肥了。” 　　“你不胖，是我体积太大。”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起身走到了卡座旁边。 　　像他这种时间观念能精确到毫秒的人，是绝对不会对宽度的判断出现如此巨大偏差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仍然没有放弃试探。 　　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严谨还不想公然出柜。 　　许睿扶着旋梯下到一楼，严谨目送他进了洗手间后才坐回位子上，抬起头就对上了许瑶意味深长的目光，瞬间感觉浑身不自在。 　　“你还去梦露唱歌吗？”他努力找了个话题。 　　“不去了，朱豪隔三差五就在那儿喝酒……”许瑶喝了口咖啡，“我只要一出现肯定会被他堵着不让走，再说那里也没有第二个像你这么傻的人。” 　　“我很傻吗，早知道那天就不管你了……”严谨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也跟我一样丢了工作。” 　　“算不上工作吧，就是个爱好……”许瑶说得很轻松，“而且我跑的场子也不止一家，换个地方照样能唱，我也不靠那点儿出场费过日子。” 　　能把工作当成爱好应该就是不差钱最大的好处了吧。 　　“我很喜欢听你唱歌……”严谨说，“你大学学的是声乐吗？” 　　许瑶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你还挺会夸人的，我在C大主修法律，明年毕业，唱歌只是我的兴趣之一，又不能当饭吃。” 　　“谁说的……”严谨说，“那些歌手出张唱片，开几场演唱会，赚得不比律师少。”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明星那么好做的话谁还会去打工……”许瑶凑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哥这人怎么样？” 　　严谨愣了两秒钟，握住玻璃杯转了几圈，盯着盘子里的华夫饼清了清嗓子：“挺挺挺好的，心肠热，能力强，长得也很帅。” 　　这是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所能想到的最真诚直白的赞赏之词。 　　“原来我有这么多优点……”许睿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怎么没听你当面夸过我。” 　　糟糕，中计了。 　　严谨坐的位置背对着楼梯，许瑶明显是等他哥走到卡座旁边才故意这么问的，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私下议论别人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尤其是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评价。 　　“我我我不是说你……”严谨连忙站了起来，抬手往桌上一指，“我说的是华夫饼。” 　　许瑶窝在沙发里一通乐，笑得刹都刹不住。 　　“这倒是新鲜……”许睿坐回位子上，“头一次听人说华夫饼心肠热，能力强，长得帅。” 　　“我要下班了，你们慢慢聊。”严谨拿起托盘，一溜烟地飞到了吧台。 　　惠子和小欣正在清理咖啡机，被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往楼上看了过去。 　　“怎么了，老板的朋友很难伺候吗……”小欣问，“你不会是被非礼了吧。” 　　“你别瞎说……”惠子推了她一把，“要是被客人听到你就完了。” 　　严谨非常佩服她强大的脑洞，边叹气边摇了摇头。 　　“什么完了，我是想说那男的长得真帅……”小欣的脸上泛起了花痴笑，“如果被他非礼了，我绝对不会报警。” 　　“算了吧，要是换你上去还不知道谁非礼谁……”惠子啧了一声，“人家不报警就不错了。” 　　开完班会，梁乐端着一个果盘去了二楼，严谨换好衣服走出店门的时候，他们三个还在聊天，为了躲避「敌方」半路拦截，他开溜的速度比闪电侠还快。 　　顾晰今天没有过来接他，小区对面的公交站旁边就是超市大门，车一到站就看到顾晰提着两个购物袋从门里走了出来。 　　刚才卖力地接待贵宾半个小时，脑子都快死机了。 　　这会儿看到袋子里的食材，他才猛地想起顾晰晚上要亲自下厨做西餐这件事，感觉心情瞬间明媚了许多。 　　“都买齐了吗……”严谨伸手接了一把，“怎么不等我下班一起？” 　　“说好了这顿饭我来做，你只要负责吃就行了。”顾晰二十分钟前就已经买好了东西，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他。 　　严谨下车的时候脸色似乎不太好，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顾晰没有多问，拉着他的手腕往马路对面走。 　　西餐还是老妈教他做的，上小学那会儿顾晰特别挑食，就喜欢大鱼大肉，老妈担心孙阿姨摸不准他的口味，经常带他去超市买材料回来自己做牛排和沙拉。 　　每次顾晰都会守在一旁看着，老妈很有耐心，手把手地告诉他制作的方法和步骤，可后来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没能做出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白天他去了趟健身房，中午的营养餐没什么滋味，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大概是太久没下厨，购物袋里的这点儿东西他足足挑了两个小时。 　　顾晰拿出手机看了眼，四点多了，顺利的话应该能赶在六点半开餐。 　　“你买这么多是不是怕失败了还得重新做啊……”严谨按了电梯楼层，“虽然我也不太会，但是我可以帮你查食谱。” 　　“看破不说破……”顾晰瞪了一下眼睛，“再啰嗦我请你吃生的。” 　　“生的也比糊的好……”严谨小声嘀咕着，“你应该再买几个平底锅，烧坏了还有得换。” 　　顾晰啧了一声。 　　电梯门开了，严谨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就站在门边不动了。 　　“你他妈想当门神是吧……”顾晰往他背上捶了一拳，“我等会儿就找颗钉子把你挂起来。” 　　严谨转过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玄关里的那双高跟鞋：“家里进贼了。” 　　“你回来……”浴室那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顾晰就看到了那张令他无比厌恶的脸，那张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难怪他觉得那双鞋看着有些眼熟。 　　李薇的衣帽间里堆满了各种昂贵的鞋子，但她最宝贝的就是老爸第一次在别墅给她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这双JIMMY CHOO的蕾丝水钻鞋。 　　放了好几年都没舍得穿，看样子是打算过来示威的。 　　“你是小晰的朋友吗？”李薇手里拿着块抹布，一脸惊讶地盯着严谨。 　　“你好。”严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跟她点头打了个招呼。 　　顾晰把购物袋往地上一扔，拧着眉走到她面前，冷着声音问了句：“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会有我这里的钥匙？” 　　袋子里的西兰花和圣女小番茄全都滚了出来。 　　好在李薇是在林熠过世之后才搬进的别墅，她俩没有打过照面，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爸留了套备用钥匙在家里……”李薇迅速换上了和蔼可亲的笑脸，“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没换过锁。” 　　“把钥匙留下……”顾晰瞪着她，“你可以走了。” 　　李薇放下抹布，面色平和地走到餐桌前，捧起了那只不锈钢保温桶：“我让孙姐给你炖了虫草鸡汤，你赶紧趁热喝吧。” 　　“你他妈到底想干嘛……”顾晰冲她吼了一声，“别给我来这套，有屁快放！” 　　“小晰，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李薇收起了笑容。 　　顾晰转头看了眼，严谨站在鞋柜旁边一直没有说话，脸上写满了尴尬。 　　李薇来得有些突然，在没弄清楚她的真正意图之前必须得保持谨惕。 　　万一她把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在严谨面前隐藏了这么久的身份就全给兜底了。 　　“我只给你五分钟。”顾晰快步走进了书房。 　　李薇反手把门带上了，坐在书柜旁边的沙发上盯着他，犹豫了老半天才开口：“小晰，公司这两年的经营状况不太好，尤其是今年，每个月都在亏损。” 　　“你什么意思？”顾晰抬起头跟她对视。 　　“前几天许氏集团向我们提出了收购意向。”李薇移开了视线。 第81章 　　收购意向 　　许氏集团是丽绮日化在同行里最大的劲敌。 　　五年前对方就开始布局线上线下一体化的商业模式，除了主营YAO日化用品外，还单独开辟了高端护肤和彩妆品牌R。Y，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反观自家公司，不但继续坚持着传统零售的老路子，跟D&L集团终止合作后更是元气大伤，终端门店减少了三成，影响力和市场份额早已大不如前。 　　李薇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当年她大学毕业就进入了公司销售部，凭借那点儿姿色和逢迎拍马的个性，业绩做得风生水起，也因此成功吸引了老爸的注意力。 　　虽然老爸和她结婚后一直想要把她培养成接班人，但这个女人的格局和眼界仍旧停留在业务员的水准，烂泥扶不上墙。 　　公司在她的管理下出现了好几次重大的决策失误，本就不容乐观的经营状况可谓是雪上加霜，物流中心就是她固执己见的杰作。 　　销量持续萎缩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这种脑残的决策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贷款压力倍增，运营费用上涨，亏损越演越烈。 　　“对方给出的收购价格还不错……”李薇面不改色，仿佛财经新闻里的女主播，语速平缓地报道着一则事不关己的企业动态，“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顾晰拧着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他妈毁了一个家还不够，现在连我爸的公司都要败掉才舒服是吧！” 　　“小晰，你冷静一点……”李薇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我也想替你爸守住公司，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如果继续死撑下去，用不了两年咱们就得清盘……” 　　“替我爸？你别忘了你也是公司的大股东……”顾晰指着他吼，“当初是你自己自告奋勇要做这个总经理的，怎么船还没沉你就跑得比谁都快了！” 　　“我不是要跑，只是把实际情况和困难告诉你……”李薇说，“小晰，最大的股东是你，这几年你对公司的情况没有问过半句，你可以怪我没能力，但我确实已经尽力了。” 　　顾晰没有说话，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李薇说得没错，老爸去世之后原本应该落在他肩膀上的担子他没有接，对老爸的恨意就像一团燎原的野火，吞噬了所有相关的人和事。 　　他一点儿也不关心丽绮日化会不会破产清盘，也不在乎谁来坐总经理的位子，他只觉得公司的命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老妈叫郑丽绮。 　　没想到她和顾常盛携手创办的企业，最后竟然被拆散自己家庭的这对母子分走了30%的股份，简直是可笑至极。 　　“那边给你开的什么条件？”顾晰问。 　　“目前公司资债相抵剩余不到4000万……”李薇点开手机看了眼，“许氏集团愿意用2400万收购我和顾珅手上的股份。” 　　“你觉得很难划算吗……”顾晰冷笑了一声，“品牌价值被你吃了？” 　　李薇叹了口气，把手机塞进包里：“如果咱们不是二十多年的老品牌，拥有一部分忠实的客群，对方根本不会出这个价。” 　　“你走吧，我需要好好想想……”顾晰盯着书桌上的相框有些出神，相框里的照片是他和老妈在公司的厂房门口拍的一张合影，“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决定。” 　　李薇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话咽了下去，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转身说了句：“答应收购起码还能保住品牌，如果清盘就什么都没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像是开启了静音模式。 　　这个道理顾晰当然明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几年他过得浑浑噩噩、碌碌无为，对公司的事不闻不问，又有什么立场去埋怨别人。 　　商场如战场，新品牌层出不穷，企业一旦停滞不前就会面临淘汰，就算他有心挽回也不是临时抱个佛脚就能扭转局面的。 　　况且他对集团的事务几乎一无所知，市场不会给他从头学起的时间。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晰听到了叩门声，墙上的开关发出了一声轻响，吊灯亮了，光线有些刺眼，他伸手挡了一下。 　　“你饿了吗？”严谨走到桌子旁边。 　　“不饿……”顾晰转过头看着他，这才想起之前承诺的那顿晚饭还没做，“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要不你自己点个外卖对付两口。” 　　“心情不好也要吃饭啊……”严谨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拖到了餐厅里，“你就赏个脸陪我一起吃点吧。” 　　“你想吃什么……”顾晰叹了口气，“我帮你点。” 　　严谨咧着嘴笑了笑，一脸神秘地从厨房里端出了两个盘子，上面扣着盖：“噔噔噔！” 　　他飞快地揭开了盖子，一股黑胡椒混合着黄油的香味扑面而来。 　　盘子里是顾晰从超市买回来的原切牛排，上面淋着黑椒汁，旁边围了半圈通心粉，还用切成小块儿的西兰花、胡罗布丁和圣女小番茄做了点缀。 　　“这是哪个餐厅的外卖？”顾晰惊讶地抬起头。 　　“严管家牛排馆出品……”严谨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给你打个8折吧，就收8万8。” 　　顾晰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做的？你不是不会做西餐吗？” 　　“不会可以学啊……”严谨说，“我在百度上搜了教程，但是味道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尝尝……”顾晰迫不及待地把盘子挪到跟前，愣了两秒又靠回了椅背上，“你他妈连刀叉都不提供，是要我用手抓吗？就这服务还想收8万8！” 　　“啊，我忘了……”严谨连忙冲进厨房从柜子里拿了两套餐具出来，“这位客人，你能稍微客气点吗，一分钱没付还嫌这嫌那。” 　　顾晰从兜里掏出手机戳了几下，严谨立马就收到了一条微信，他往屏幕上扫了眼，抬起头吼了一句：“你什么毛病？” 　　“赶紧收钱！”顾晰刚才给他转账了8万8，倒不是意气用事，这钱就算给了他也不会乱花，放自己卡里随便买几套衣服就没了。 　　主要是这会儿心情特别复杂，就想找个方式宣泄。 　　严谨也在手机上戳了几下，顾晰点开微信看了眼，他不但没收那些钱，又转了个8毛8过来，还在转账说明里加了三个字，赏你的。 　　“我靠……”顾晰啧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你真贱……” 　　“彼此彼此……”严谨拿起刀叉在盘子里划拉着，“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咬不动了。” 　　顾晰切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味道挺不错的，虽然还是和老妈做的有些不太一样，但却是他这些年吃过的最好的牛排。 　　不知道为什么，严谨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帮他扫除心里的阴霾。 　　“刚才那个女人……”严谨顿了两秒中，小心翼翼地组织了一下语言，侮辱性的词汇他实在说不出口，“就是你说的那个第三者吗？” 　　“嗯，她叫李薇。”顾晰的手腕微微一抖，餐刀在盘子上擦出了一声尖锐的噪音。 　　严谨等了好一阵，他只是埋头吃着饭，似乎没有打算继续往下说。 　　不过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要缓和了许多，至少看上去没那么渗人了。 　　其实进门的那一刻严谨就猜到了李薇的身份，尤其是看到顾晰的态度之后他就更肯定了，但他毕竟是个外人，从中调和或者同仇敌忾都不太合适。 　　他完全可以理解顾晰的心情，就算异位而处，他也不会给李薇好脸色瞧。 　　尽管非常好奇，但严谨还是没敢询问李薇的来意，光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顾晰准备一顿还算精致的晚餐。 　　“手艺可以啊……”顾晰吃完自己那份牛排，唰唰两下又从他的盘子里切走了一块，“下次再做点别的吧，焗饭和披萨我也很喜欢。” 　　“你别得寸进尺，我又不是你的橱子……”严谨收拾完餐桌，站在厨房里扯着衣领闻了闻，“我怎么感觉浑身都是肉味啊。” 　　顾晰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把头凑到他胸前猛吸了几口：“挺香的，淋上酱就能吃了。” 　　这句话听着有点别扭，严谨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副限制级的画面，再加上胸口被他的鼻尖蹭得一阵发痒，顿时觉得身上有些燥热，毛孔都快炸开了似的。 　　X虫上脑的速度比火箭还要快，看来真的是压抑太久了。 　　“冰箱里有生肉，你请自便。”为了避免出现令人尴尬的流氓反应，严谨快步走回客房，拿了条内裤冲进了浴室。 　　热水从莲蓬头里滋了出来，打在身上暖烘烘的。 　　淡淡的水汽仿佛带上了迷幻的色彩，淋酱汁的时候应该不能穿衣服吧，常峰好像说过，某国有种什么宴就是把食物码在人的身上，用车推进包间，客人举着筷子围在餐车周围吃，等到菜都吃光了…… 　　严谨稍微想象了一下，不过很自然的就把餐车上躺着的人换成了顾晰。 　　啧…… 　　怎么可以在别人情绪低落的时候琢磨这些。 　　奔放的思绪一旦挣脱束缚就会犹如脱缰的野马，在带色的道路上越跑越远，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被热水一冲，瞬间变得精神抖擞。 　　看样子又得彻底打扫一遍浴室了。 　　顾晰靠在床头点了根烟，想起李薇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顿时感觉脑子有些混乱。 　　去他妈的收购。 　　他戴上耳机打开了播放器，还没来得及点进音乐列表，屏幕上就弹出了微信提示。 　　消息来自秦美女。 　　-顾帅哥，还记得我吗？ 第82章 　　美女倒追 　　微信通讯录里以美女命名的人多了去了，这样的骚扰信息三天两头就会收到几条。 　　顾晰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退出了对话框，切回音乐列表还没五秒钟，对方再次追了一条语音过来，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点了播放。 　　“你爸叫顾常盛对吗？没想到你竟然是丽绮日化的大老板，我就说咱俩有缘吧。” 　　鬼才和你有缘。 　　他的手指往上划到一半就顿住了，除了谢晓川和沈旭，以及少数几个关系不错的狐朋狗友，他从没跟谁提起过自己的家庭背景。 　　那些前女友和晋级女友失败的人都只知道他从不缺钱，而且出手阔绰，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顾晰反复听了两遍语音，感觉声音有些耳熟。 　　他点开秦美女的头像，看到备注里的秦妍两个字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勤丰百货抢着要替他结账的奇葩妹子。 　　看来秦妍已经暗地里调查过他了。 　　这女的究竟想干嘛。 　　-你有什么事吗？ 　　顾晰随手回了条消息，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收到回复，不知道秦妍唱的是哪一出，还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可惜这个套路在他这行不通。 　　大概是被他糟糕的状态感染了，这两天严谨说话似乎格外小心翼翼，下了班就会匆匆往家赶，连饭菜都比之前丰盛了不少。 　　相敬如宾的感觉里总透着几分疏离。 　　顾晰并不喜欢这种相处模式，既然一时半会儿拿不定注意，那就干脆先搁到一边，为了给情绪找个宣泄的出口，他整个上午都泡在了健身房。 　　运动对于缓解压力还是非常有效的。 　　他做完了三组推胸，在休息区接了热水泡好运动饮料，拎着水壶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了眼，从这里能看到公司的办公楼，隔得很远，在灰蒙蒙的雾霾里若隐若现。 　　玻璃上折射出了一个影子，已经在身后站了两分钟了。 　　这个时间健身房的人不多，那人靠着休息区的沙发椅，目光一直瞟向这边，顾晰举起水壶喝了一口，迅速转头看了过去。 　　五米开外站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姑娘，穿着果绿色的半截背心和运动裤，胸部以下露出了一截小蛮腰，在他回头的同时，那姑娘抓起毛巾往额头上抹了一把。 　　“好巧啊……”秦美女的声音从毛巾后面传了出来，“健个身都能碰到你。” 　　顾晰看着她妆容精致的脸蛋和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感觉有些无语：“是吗，我在这练了两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个，我是，我昨天才办的卡……”秦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里环境比较好。” 　　“就那样吧……”顾晰转身走向置物柜，“你还挺舍得跑，城西那边条件比这里好的健身房多的是，舍近求远好像有点不太聪明啊。” 　　秦妍立马跟了过来，笑嘻嘻地转开了话题：“你身材已经很棒了，干嘛还练那么狠，感觉你的胸围都快赶上我了。” 　　“不至于……”顾晰的视线在她胸前停留了0.1秒，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被汗水浸湿，呈现出半透明质感的白色运动背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关注的部位有点奇怪啊。” 　　虽然平时也能感受到各种偷瞄的目光，但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直白的宣之于口，仿佛有种一丝不挂暴露于人前的错觉，很不自在。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秦妍笑了笑，“那些健美先生比赛的时候还要上台展示呢。” 　　顾晰脱掉背心扔进置物柜，光着膀子跟她面对面站着：“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展示一下？” 　　“我去，你也忒大方了吧……”秦妍把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怎么连衣服都脱了，要让别人看到影响多不好。” 　　“小姐，你想多了……”顾晰抬手指了指门口的牌子，“这里是男更衣区，我脱完衣服接着就要脱裤子了，你确定要一直站在这儿参观吗？” 　　“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秦妍赶紧转身退了出去，站在帘子后面喊了一嗓子，“我一会儿请你吃个饭吧。” 　　顾晰没理她，从包里拿了套换洗衣服走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秦妍换上一条针织长裙，胳膊上还搭着件米色的风衣，靠着走廊的墙朝他招了招手，变装速度堪称神奇。 　　那套运动服估计只穿了不到二十分钟，跟作秀差不多。 　　“你还没走？”顾晰叹了口气。 　　他此刻非常后悔上次那番见义勇为的善举，这哪里是什么英雄救美，分明是救了一块狗皮膏药，而且还是连皮带肉能给你撕掉一大块的那种。 　　“我不是说了要请你吃饭吗……”秦妍把散在胸前的长发撩到背后，“这都快1点了，你回去应该也没饭吃了，对面的西餐厅还不错，听说你也是他们家的熟客。” 　　她说的那家店之前顾晰带严谨去过一次，就在这层楼左边的拐角处，顾晰确实有张贵宾卡，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家是开侦探所的吗……”顾晰背着包走出了健身房，伸手按亮了电梯按钮，“我运动完不吃高热量的食物，你自己去吧。” 　　“那里也有沙拉啊……”秦妍不高兴地撅着嘴，“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干嘛这么冷漠。” 　　“交朋友要走心……”顾晰说，“你想知道什么可以当面问，不需要偷偷找人调查我。” 　　电梯叮了一声，没等秦妍开口辩解，他抢先一步进了轿厢，反手按住了关门键，直到层门合上他才感觉松了口气。 　　冷漠…… 　　好像以前没有「漂亮姑娘」这么评价过他。 　　顾晰并不介意与人坦诚相对，但坦诚的前提必须是出于他自愿，如果不是秦妍触及了他的底线，就冲对方是个女孩他也会更客气些。 　　刚把车开进小区，还没走出停车场手机就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眼，好不容易跟着汗水一起排出体外的烦躁情绪瞬间又一股脑的涌了回来。 　　“我说了等我想明白会告诉你决定！”顾晰举着手机吼了一声。 　　“小晰，你先别激动……”李薇话里带着笑，“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你和秦小姐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怎么也不告诉我。” 　　“什么秦小姐赵小姐，我不认识。”顾晰被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 　　“还保密呢……”电话那边传来了音乐和广播声，李薇应该是在逛商场，“我说的是勤丰地产老板的独生女，秦妍，人家都跑我这来打听你了。” 　　顾晰愣了能有十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隐藏身份并不是他的专利。 　　现在总算能说得通了。 　　勤丰地产是本地颇有资历的住宅和新兴商业综合体的开发商，旗下的高端楼盘和购物广场遍布周本省份。 　　尽管百货业务不如迅速崛起的D&L集团，可整体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李薇的那点儿小心思不用明说他也能猜到。 　　勤丰百货的网点分布广泛，而且商场定位不低，虽然两家公司一直保持着商业往来，但仍然有许多空白终端还没铺货。 　　即使是已经入驻的卖场，对方给到的位置也算不上太好。 　　难怪秦妍的消息这么灵通，这其中肯定少不了李薇的推波助澜，再加上勤丰百货又是她开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查个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别搞错了……”顾晰冷笑了一声，“第一，我根本不知道秦妍是勤丰地产的千金小姐。第二，我和她总共就见过两次，连朋友都算不上。” 　　“小晰，你应该看得出来秦小姐对你很有好感……”李薇语重心长地劝说着，“你可以试着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如果合适的话，将来……” 　　“不可能！”顾晰直接打断了她，“我对她没兴趣，你以为你是谁，连我谈恋爱都想干涉，手伸得也太长了吧，你怎么不把顾珅先推销出去。” 　　她之所以不再提收购，或许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顾家和秦家的联姻上，要是能背靠勤丰地产这棵大树，公司说不定还能起死回生。 　　顾晰觉得有点可笑，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要效仿古代的公主跟人和亲。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瞧你说的，秦小姐要是能看上顾珅，我早就让他上门提亲去了……”李薇啧了一声，“小晰，你别为了和我置气就急着拒绝。”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顾晰说，“我的生活不会让任何人来干涉，请你自重。” 　　挂断电话后他在车里坐了好一阵，抬头看了眼仪表台上的时钟，刚过三点半，现在去接严谨肯定来不及了，午饭还没吃，不过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 　　他推开车门，慢吞吞地走进了电梯间。 　　严谨到家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看着塞满了购物袋的那堆东西纠结了两分钟，他还是决定先把晚饭要做的菜准备好。 　　自从李薇来过之后，顾晰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大部分时间都在抽烟和发呆，他俩每天的对话数量几乎要按句来计算，掰着手指都能数得清。 　　顾晰难得出门散散心，追个电话过去问他回不回来吃饭感觉也不太合适。 　　刚把牛肉切好就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严谨伸着脖子往客厅看了过去，顾晰连鞋都没换就直接砸到了沙发上，然后就没了动静。 　　不会是晕倒了吧。 　　他拿着菜刀快步冲出了厨房，走到茶几旁边才发现顾晰正仰头盯着天花板出神。 　　“你干嘛？”看到他手上的凶器后，顾晰猛地跳了起来。 　　“打劫！”严谨犹豫了一会儿，抬起胳膊瞪着他。 　　“劫财还是劫色……”顾晰伸手解开了皮带，“我兜里没钱，要不我把身子给你吧。” 　　“呸，就你这样的倒贴我也不要……”严谨笑着把刀递到他面前，“借你把菜刀照照自己，流氓碰到你都要绕道走。” 　　“去你的……”顾晰也笑了起来，接着又一脸严肃地拍了拍沙发，“过来坐，我问你个事儿。” 　　“问什么，这么正式。”严谨挨着他坐了下来。 　　顾晰沉默了十秒钟，压低声音问：“你以后会结婚吗？” 第83章 　　神秘的客人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兀，严谨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来。 　　结婚…… 　　他从来没有认真琢磨过这件事，总觉得这两个字离自己非常遥远，但这会儿忽然提起，似乎又像是不久之后必须面对的一道坎。 　　毕竟再过几个月他就满24岁了。 　　他不知道顾晰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冒出这么个疑问，也不明白顾晰想要听他给出答案的理由，事实上不管他怎样回答，都没有任何参照意义。 　　老爸老妈至今下落不明，姑姑也不会过问他的私事，往好听的说，他没有被家人逼婚的苦恼，说得难听点，除了姑姑以外根本没人会在意他今后的生活。 　　但顾晰不同，他和所有的直男一样，娶妻生子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这就是他最近几天情绪低落的原因吗？ 　　严谨瞬间感觉有些失落，虽然顾晰一直说这里是他俩的「家」，可终究不是真正的家，这间诺大的公寓将来会有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他不过是个房客。 　　“我没想过这件事……”严谨垂下了眼皮，“可能不会吧，我不想为了完成任务去伤害一个女孩儿，如果我不喜欢她，结婚对于两个人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那你打算一辈子单着？”顾晰继续追问。 　　“也没什么不好……”严谨笑了笑，“一个人其实挺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而且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找不到对象呢，说不定明天我就能带个男朋友回来。” 　　顾晰啧了一声，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你是不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了……”严谨移开了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菜刀，“如果你交女朋友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干嘛，你要拿刀把人家剁了吗？”顾晰笑了起来。 　　“不是……”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到时候我好提前找房子搬出去。” 　　“谁让你搬了……”顾晰似乎有些着急，顿时提高了声音，“你就在我这住着，哪都不许去。” 　　严谨揉了揉鼻子，小声说：“那怎么行，就算你肯，你女朋友也会赶我走的，家里成天开着个5000瓦的灯泡，谁会乐意。”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绝对不会死皮赖脸地留在这招人嫌，就算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可以卑微地放下身段，但基本的尊严还是要的。 　　这是底线…… 　　“我就是随便说说，只要我没开口，没人能赶你走……”顾晰看着他顿了两秒，赶紧又改了口，“我不找女朋友，不结婚，这总行了吧。” 　　“你能别这么幼稚吗……”严谨嘴里骂着，心里却有点小开心，嘴角没绷住勾了起来，“感觉像是我在威胁你一样。” 　　“难道不是吗……”顾晰指着他吼了一声，“动不动就说要搬走，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不信，你把我打残了就没人给你做饭了……”严谨起身往厨房走，“就你这种生活自理能力，不出半个月估计就得饿死。” 　　“放屁，你没来之前老子不也活得好好的……”顾晰表示不服，“少他妈往自己脸上……” 　　严谨举起菜刀转头瞪了他一眼，他立马就没声了。 　　有时候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的事却会在不经意间从其他途径得到答案。 　　而且答案来得远比想象中要更快，更突然，哪怕你并不是那么想知道。 　　第二天大清早，严谨刚走出小区就被停在路边那辆奔驰车里下来的年轻男人给拦住了，那人身材挺魁梧，穿着一套黑西装，鼻梁上还架着大墨镜。 　　拍黑客帝国呢。 　　就在他担心对方下一秒会拿出记忆消除器照他眼睛的时候，那男人反手指了指车后座，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好，咱们李总想跟您聊聊。” 　　“我不认识什么李总……”严谨皱起了眉头，“我还要赶着去上班呢。” 　　“您认识的……”西装男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继续往下说，“总之请您先上车，我们会送您去上班的地方，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怎么弄得跟绑架似的。 　　严谨正纠结着要不要报个警，车窗忽然放了下来，里头探出了一张熟悉的笑脸，只是笑容看着有些刻意，谈不上平易近人，反而让他感觉那人带着很强的目的性。 　　“小伙子，上来吧，我给你买了早餐……”李薇冲他招了招手，“就聊两句。” 　　照理说他应该毫不犹豫地站在顾晰这边，但对方怎么说也是长辈，扭头就走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况且这终究是别人的家事，他没有立场给谁甩脸子。 　　严谨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车里非常宽敞，充斥着皮革和香水混合的味道，西装男坐进了驾驶室，李薇柔声细语地说了句：“开车，在前面找个安静点的地方靠边。” 　　过了两个街区后，奔驰停在了几栋写字楼后面的小花园门口，西装男很自觉地绕到了车身左边，站在五米开外的树荫底下把风。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李薇转过头看着他。 　　“严谨。”那天他俩匆匆打了个照面，说的话加在一起估计都不到二十个字，严谨盯着空调出风口，报完姓名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小谨，你和顾晰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李薇点了点头，“我都没听他提起过你。” 　　“就，就几个月前……”严谨一下下捏着手指，“我和他在物流中心共事过一段时间。” 　　李薇的表情有些惊讶，不过那点儿惊讶很快就被假笑给取代了：“是吗，他很少会带人回公寓住，你们俩关系应该很好吧。” 　　“还行……”严谨问，“你想跟我聊什么？” 　　他原本就不太习惯跟人寒暄，尤其是这个人还并不讨喜，这会儿只想赶紧结束流于形式的开场白，那些七拐八绕的内容能免则免。 　　“是这样的，阿姨有件事想要拜托你……”李薇也没再兜圈子，“最近顾晰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儿，那姑娘也挺喜欢他的，我想麻烦你帮我劝劝他，试着跟人家处处。” 　　“这件事我觉得你还是自己跟他说比较好。”严谨的情绪瞬间跌到了谷底，难怪顾晰昨天会忽然问出那个问题，原来背后竟然有这么一段姻缘。 　　“我不知道顾晰跟你说过些什么……”李薇说，“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比较紧张，虽然咱们这个家庭有点特殊，但我是真心为他好的。” 　　她的言辞非常恳切，态度也很真诚，可不知道为什么，严谨总觉得这张笑脸面具的背后藏着一把锋利的尖刀，仿佛随时都能把人捅出几个血窟窿。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先入为主吧。 　　关键是他对顾晰的那点私心和臭不要脸的想法从来就没消停过，即使顾晰说了不会做他的男朋友，但他还没大方到能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去做别人男朋友。 　　“那姑娘家世、人品、长相都很不错，和顾晰特别般配，你是他的朋友，肯定也希望他能找个好女孩，对吧。”李薇半天没等到回应，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不希望…… 　　这三个字严谨差点儿脱口而出，最后还是憋了回去：“对不起，我帮不上忙，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顾晰，他不愿意的事谁劝都不管用。” 　　“哎，那好吧……”李薇叹了口气，“如果他问你意见，麻烦你帮着说几句，多少能管点用。” 　　西装男把车开到了咖啡厅前面的小广场，严谨道了声谢，下了车还没走出十米远，李薇又追了上来，笑嘻嘻地把一个纸袋塞进了他手里。 　　车子开走后，他打开纸袋看了眼，里面是一个香辣鸡腿堡和一杯放凉了的热可可。 　　没胃口…… 　　他随手把纸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小严……”身后传来了惠子的声音，“我去，原来你是个富二代啊。” 　　“什么富二代……”严谨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是负二代，负债的负。” 　　“还装，都有豪车接送了……”惠子和他并肩往店里走，“负债二代能坐迈巴赫S450来上班，你骗谁呢，那车少说也得一百多万吧。” 　　严谨认识奔驰的车标，但是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型号和对应的价格就一窍不通了，他知道顾晰的车非常昂贵，没想到连李薇的车也这么豪。 　　对了，之前西装男管她叫李总，担得起这个称呼的至少也得是总经理或者总裁吧。 　　这家人还真是神秘。 　　严谨非常后悔刚才没有多问几句，说不定还能套出点有用的情报。 　　不过李薇一看就是那种老江湖，想从她嘴里套话，估计比登天还难。 　　“那是我朋友的阿姨……”严谨立马解释，“刚好在路上碰到了，顺道送我过来的。” 　　“这样啊……”惠子掏出钥匙打开了店门，“也是，真有钱你也不会在这儿上班了。” 　　今天这个班上得有些恍惚，严谨打碎了两只玻璃杯，送错了三次餐。 　　午休的时候遭到了梁乐的严厉批评，这还是他来咖啡厅工作后头一回被训斥，心情挺郁闷的。 　　不过现实很快就教会了他什么叫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下班前在二楼打扫卫生的时候，小欣站在大厅里叫了他一声，严谨拎着拖把走到吧台旁边，小欣指着台面上打包好的10杯咖啡：“有个外卖客人点名要你去送。” 　　“行，你把地址给我吧。”严谨说。 　　店里生意一直不错，因为员工数量不多，外卖只接附近一公里范围内的单子，通常是谁有空就由谁去送，但也有个别熟客会指定配送人。 　　“不用地址，就在旁边广场喷泉的第二张长凳那儿……”小欣耸了耸肩，“你说这客人咋想的，就两步路怎么不自己来店里取。” 　　“可能是腾不出手吧。”严谨笑笑。 　　他也没多想，提着打包袋就往门外走，袋子里的便签条上有客人留的手机号码，实在找不到人也能电话联系。 　　广场喷泉只有晚上八点才会打开，这会儿看着就跟一块空地差不多，长凳围着喷泉排成了一个半弧形，客人也没说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数过去的第二张。 　　严谨绕了两圈，凳子全是空的，他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送个外卖竟然送出了违法勾当的错觉。 　　“你好……”身后飘来了一个女声，“请问你是严谨吗？”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咖啡差点儿直接砸了过去，猛地转头看了眼，几米外的树底下站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年轻姑娘，正举着手机向他展示APP上的订单。 　　严谨从没见过这姑娘，周围也没发现她的朋友。 　　点这么多杯喝得完吗？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外卖是我点的……”姑娘笑着走了过来，“我叫秦妍，很高兴认识你。” 第84章 　　替人牵红线 　　秦妍？ 　　几乎把所有认识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熟悉和不熟的人全都回忆了一遍，严谨并没有在姓名库里搜索到这两个字。 　　他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秦妍长得很漂亮，大眼睛，瓜子脸，光泽的长发烫着大卷，跟个芭比娃娃似的，就算是不喜欢女人的同志，也会抱着欣赏的态度多看几眼。 　　这样的姑娘只要见过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严谨看了眼手里沉甸甸的打包袋，秦妍用点外卖的方式把他叫出来肯定是有话想单独跟他说，只是这种做法非常唐突，唐突到他连招呼都忘了打。 　　“方便聊两句吗？”秦妍问。 　　这个开场白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是今天第二次出现了，严谨点了点头。 　　“我也不绕弯子了……”秦妍说，“你是顾晰的朋友，对吧？” 　　严谨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又是顾晰…… 　　他俩认识也有好几个月了，这种陌生人扎堆找上门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出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顾晰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你别紧张……”秦妍笑着走到他跟前，“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没有紧张……”严谨嘴角抽了两下，但没能笑出来，“有事儿？” 　　“李阿姨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秦妍坐在了旁边的长凳上，“我对顾晰挺感兴趣的，如果他愿意，我想跟他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你能帮帮我吗？” 　　她的话说得很直白，没有添加任何修饰。 　　其实严谨刚才就猜到了她的来意，只是挑明的瞬间依旧有些震惊。 　　现在的姑娘都这么主动吗，常峰的话果然没错，狼多肉少四个字不但适用于同志圈，就连普通男女之间也是如此。 　　“这话你应该自己去跟他说……”严谨把咖啡放在她旁边，“我有个疑问，你们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听我的？” 　　“因为李阿姨说你俩走得很近……”秦妍说，“我已经试探过他了，但他的反应特别冷漠，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不过越是这样我就越有斗志。” 　　李薇的确算得上标准的行动派，早上游说失败后，立马就把严谨的工作地址透露给了当事人，力求达到趁热打铁、轮番轰炸的效果。 　　可令他更意外的是秦妍大胆的表态。 　　冷漠、不解风情的男人。 　　看样子秦妍之前应该是在顾晰那里碰了钉子，原来表白遭拒的不止自己一个，他顿时感觉心理平衡了不少，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也太没礼貌了吧……”秦妍一脸的不高兴，“幸灾乐祸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对不起，我不是笑你……”严谨赶紧收起了笑容，“既然你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趁早放弃呢，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上忙。” 　　“你可以的……”秦妍不依不饶，“而且以他现在的处境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严谨莫名其妙地瞪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什么处境？” 　　“你还不知道吗……”秦妍反问了一句，“他家……他家资金上出了点问题，我或许可以帮他。当然，前提条件是他答应跟我交往。” 　　什么鬼…… 　　怎么感觉像是要出卖身体一样。 　　他家资金上出了点问题……严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顾晰因为大手大脚乱花钱，最后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还不敢跟人说。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顾晰手头上还有大房子和好车子，如果真的急需钱，随便卖掉一样都能快速变现。 　　这个资金问题到底有多大，他完全没有概念。 　　“你能说具体一点吗……”严谨继续追问，“他什么也不告诉我。” 　　“可能他不好意思开口吧……”秦妍顿了顿，“既然他没提，我也不方便透露太多，为了避免误会，你还是当面问他比较好。” 　　“那你……”严谨咬着嘴唇，说得有些艰难，“想要我怎么帮你。” 　　秦妍笑着打开了皮包，从里头摸出了两张类似电影票的东西，然后把其中一张递给了他：“你替我把这个给他吧。” 　　“好，这样就行了？”严谨接到手里，没顾得上细看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秦妍立马把后缀补全了，“下个星期就是圣诞节，我想在平安夜那天约他去听音乐会，由我提出来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如以你的名义发出邀请，不过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你是要我合起伙来骗他……”严谨皱起了眉头，“我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只要一到地方立马就会发现自己上当了，你不是更尴尬？”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秦妍得意地勾起了嘴角，“我自然有办法留住他。”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头顶的树叶发出了窸窣的声响，沙沙一片，听着格外刺耳，秋风从领口灌了进去，带着透心的凉。 　　严谨感觉心里堵得慌，秦妍并不知道他那点臭不要脸的想法，应该没有示威的意思，但光凭一句话就把他轰到了南半球。 　　弦外之音相当明显，后续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那张音乐会的门票在兜里已经揣了两天。 　　严谨好几次想要拿出来，最后一秒又临阵退缩了，长这么大他都没有和谁一起共度过平安夜，这种洋节对他而言唯一的意义就是加班。 　　好不容易今年有了过节的想法，可惜又被半路杀出的秦咬金给搅黄了。 　　顾晰的情绪似乎要比之前好了不少。 　　吃过晚饭，严谨终于下定了决心，开门见山地问了句：“你家是不是资金出了点问题？” 　　“你听谁说的！”顾晰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正面回答，既没承认也不否认，不过从他的反应可以看得出来，秦妍说的应该是实话，毕竟人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是很难临时编造出谎言的。 　　“很严重吗？”即使怀疑得到了印证，严谨也不知道还能再问些什么，对于资金问题他能想得到的可能性实在是非常有限。 　　“没事儿，都已经解决了。”顾晰摸了根烟叼着，按了好几下打火机也没点着。 　　骗子…… 　　金马影帝的演技去哪里了？ 　　“这个你拿着……”严谨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我能力有限，卡里只有10万块，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你哪来的10万块？”顾晰吃惊地看着他。 　　“我和姑姑这几年攒下来的……”严谨说，“她上次过来才把卡给我，让我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就拿这些钱找点小生意做，我想短期内也用不着，你先拿去应急好了。” 　　顾晰没有伸手去接，卡上的数字渐渐糊成了一团。 　　“以后别再大手大脚……”没等严谨把话说完，他噌的一下站起了身，两步绕过餐桌，用力搂住严谨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严谨闷着声音，固执地说出了后半句：“乱花钱了。” 　　“傻子，把卡收起来吧……”顾晰语调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要是真有什么事，你这点儿钱也帮不上忙，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说不上来这会儿心里是什么滋味，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开心、惊讶、感动、难受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冲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都是滚烫的。 　　严谨找不到合适的房子，连百元一晚的宾馆都舍不得住，为了节省开销，宁可每天坐十几站公交车上下班，去城中村租五百块的小单间。 　　这钱是他全部的积蓄，更是他无条件的信任和关心。 　　身价千万的人愿意给你一百万和身价十万的人愿意给你九万，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顾晰不记得这是从哪看来的段子，当时他只觉得有点好笑，穷就是穷，还非得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把无能包裹上卖惨和煽情的外衣。 　　现在他却真切地体会到了其中的奥妙。 　　只不过他搂着的人更加单纯，这股有多少就掏多少的傻劲大概也没谁了。 　　“你可以先放开我吗……”严谨往上挪了挪脑袋，“这个姿势好像不怎么雅观。” 　　“闭嘴！”他低头看了眼，严谨的脸贴着他的小腹，确实挺像在干某种不可言说的坏事，“真他妈煞风景，气氛都让你给败光了。” 　　顾晰猛地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连同胳膊一起搂进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沉默了好一阵才小声说了句：“谢谢……” 　　严谨反手抓住他的肩膀，把距离拉开了些，抬眼和他对视了半天，顾晰感觉只要稍微偏个头他俩的鼻子就能磕在一块儿。 　　这是想要接吻的暗示吗？ 　　他深吸了两口气，努力控制着身体的抖动，慢慢把嘴压了过去，严谨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硬纸片拦在了他俩中间。 　　顾晰没能及时收住，亲了一嘴油墨味儿，边往后退边骂了句：“你他妈抽什么风。” 　　啧…… 　　还学会欲擒故纵这套把戏了。 　　“我想问你……”严谨没绷住笑出了声，“平安夜有安排吗？” 　　“你是哆啦A梦吗，裤兜跟百宝箱一样……”顾晰接过他手里的纸片扫了眼，是张音乐会的门票，“看不出来啊，你还喜欢听这个。” 　　“嗯，要是你没兴趣就算了……”严谨收拾好碗筷走进了厨房，“我可以把票退了。” 　　音乐会的地点在月湖艺术中心，那个场馆基本上只举办交响乐、画展、舞台剧这类逼格很高的活动，不过能真正看懂的人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用加班吗……”顾晰问，“我倒是有时间。” 　　“那天我上早班，加到晚上7点就能下班了……”严谨说，“演出是8点开始，路上应该会塞车，你就不用来接我，到时候直接进去等吧。” 　　“行，偶尔装个逼也不错。”顾晰答应得很爽快。 第85章 　　音乐会惊魂 　　以往平安夜的活动都是跟那群狐朋狗友找个酒吧或者KTV喝上一夜，早晨再顶着一脸疲惫，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回家趟上一整天。 　　今年终于有些不一样了。 　　顾晰靠在床头，举着手里的门票看了又看，虽然他对音乐会并不感兴趣，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有些兴奋和期待。 　　他懂得如何自我隔绝，哪怕在喧嚣的音乐里，四周弥漫着辣眼呛鼻的烟气，被那些搂着姑娘或熟或不熟的脸孔包围着，只要有酒，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打发时间。 　　这群所谓的「朋友」对他唯一的期待就是狂欢过后买单的瞬间。 　　在和严谨独处的时候，他却可以保持清醒，一言一行甚至是一个笑容都无比真实。 　　大概是开心过了头，顾晰竟然忘了问他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 　　李薇吗？ 　　他俩是什么时候见的面，李薇究竟跟他说了哪些关于自己的事，不过从严谨的反应来看，他知道的应该不多，李薇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有分寸的。 　　顾晰舒了口气，继续盘算着约会行程。 　　咖啡厅前面的小广场上立起了一棵五米高的圆锥形圣诞树，彩灯和装饰物挂满了树枝，店内也布置得花花绿绿、喜气洋洋。 　　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浓浓的节日氛围，严谨前几天给秦妍发了条微信，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接着就开启了度日如年的数日子模式。 　　他没料到顾晰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邀约。 　　郁闷…… 　　严谨原本以为他会一口回绝，毕竟是当事人没这个意愿，理由正当充分，两边都不得罪，然后再找个时间把门票还给秦妍。 　　这下好了，顺理成章的做了一回月老。 　　平安夜刚好赶上了星期五，从早晨开始严谨就一直忙个没停，连吃饭都得掐着秒表狼吞虎咽，人家过节他就在渡劫。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他感觉浑身上下骨头都是软的，要是面前有张席梦思，他立马就能倒头大睡，但疲倦最终还是败给了好奇心。 　　严谨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月湖艺术中心在城西，从这儿过去差不多要四十分钟，不堵车的话估计能在8点前赶到。 　　顾晰应该已经出发了，也不知道秦妍会用什么办法留住他。 　　街上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公交车进站后，严谨几乎是被身后的乘客推上去的，车厢里空气很差，每个人都跟压缩饼干似的挤在了一块儿。 　　去他妈的好奇心。 　　又过了几站，司机转过头吼了一嗓子：“没有下车的就不停了，上不了客了。”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严谨感觉两只鞋都快被人踩破了，旁边的大妈从上车起就在那抱怨个没完，还差点儿和另一个大爷因为争抢座位吵起来。 　　虽然已经十二月下旬，但气温却并不低。 　　大妈如愿以偿地坐到了位子，拿着纸巾擦了擦额头上被闷出来的汗珠，抬起头说了句：“现在的年轻人真爱折腾，过什么洋节。” 　　严谨握着拉环和她对视了两秒，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迅速把视线移到了窗外。 　　过了桥之后车厢里才慢慢变得空旷了些，那双帆布鞋的白色鞋头印满了黄黑色的花纹，脚趾也疼得厉害，这种日子出门简直是找罪受。 　　月湖其实就是一个月牙形的人工湖，艺术中心就建在湖边，外观还挺别致的，远看就像一朵开在湖畔的巨大白色莲花。 　　广场上的圣诞树比起咖啡厅前面那棵更加高大，不少游客围在四周或是自拍或是合影，也不知道是在拍树还是在拍人群。 　　严谨走到门口看了看节目表，除了音乐会，同一时间在右边的演艺厅还有一出舞台剧上映，这会儿观众正在井然有序的排队进场。 　　他走到左边的花坛后面点了根烟，伸长脖子往队伍里窥视。 　　没过多久，顾晰就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口走了出来，他穿着浅杏色的棒球夹克和丹宁牛仔裤，显得十分精神帅气，估计出门前精心打扮过。 　　在人堆里站了两分钟，他掏出手机戳了几下，严谨跟着就听到了消息提示音。 　　-我到了，你在哪儿。 　　要回复吗？ 　　严谨盯着屏幕犹豫了一阵，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小谨，你怎么也来了……”秦妍移形换影地出现在了花坛旁边，“你和顾晰一起来的？” 　　“没，没有……”严谨老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赶紧转开了话题，“他发微信问我到了没，我该怎么说？” 　　秦妍身上那条紫色的丝绸长裙在街灯下光彩熠熠，或许是觉得着装太过隆重，她又在肩膀上披了件白色的风衣，长发全部拢到了右边。 　　这他妈是要去走红毯吧。 　　“笨死了……”秦妍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就说你马上到，让他进去等啊。” 　　“哦……”严谨按照她的指示回了消息，收起手机又不死心地问了句，“你打算怎么跟他解释，我怕你俩会当场闹起来。”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秦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千万别让他发现你。” 　　顾晰看着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啧了一声，跟着人群挤进了艺术中心，票面上的座位号在二层的贵宾席，能清楚的看到整个舞台。 　　严谨平时连挑个菜都要货比三家，没想到像他这种小气吧啦的人竟然会舍得花大价钱买这么贵的门票，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旁边的位子一直空着，开场前五分钟，顾晰点开了通讯录，正要给严谨打个催命电话，手指还没戳到号码上就感觉有人挨着他坐下了。 　　“你他妈走路过来的吧！”顾晰压着声音骂了一句，抬起头的瞬间就愣住了。 　　“久等了……”秦妍递了瓶矿泉水过来，然后朝他身上扫了两眼，“我还以为你会打扮得更正式点，早知道我也穿套休闲装。” 　　“怎么是你……”顾晰惊讶地张着嘴，又往入口处瞅了瞅，“严谨呢？” 　　“他有事来过不来，把票给我了。”秦妍说。 　　“放屁！”顾晰瞪了她一眼，感觉怒火快把头发丝都烧着了，“他刚才还跟我说马上到，转头就把票给了你，谁信啊。” 　　“你先别这么激动……”秦妍面不改色，柔声细语地解释着，“是他主动提出要撮合咱俩的，又怕你不答应，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他没你那么多鬼心思……”顾晰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找过他了？” 　　怪不得最近严谨整天魂不守舍，看他的时候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原来背地里编排了这么一出好戏，这是把他当猴耍呢。 　　岂有此理…… 　　简直可恶至极！ 　　顾晰愤怒地掏出手机，打开了通话界面，还没来得及拨号就被秦妍抢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晚宴包里。 　　“你干嘛……”顾晰吼了一嗓子，“把手机还给我！” 　　演艺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前排的年轻姑娘黑着脸转过身，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舞台上就响起了乐器声。 　　“你为什么不告诉严谨，你是丽绮日化的少东家？”秦妍凑到他耳朵旁边小声说。 　　顾晰立马安静了下来，拧着眉看了她一眼。 　　“放心吧，我替你保守了秘密……”秦妍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你老是对我这种态度，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忍不住说出去。” 　　“你这是威胁我吗……”顾晰也小声说，“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听音乐……”秦妍目不斜视地看着舞台，“这是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 　　操…… 　　谁他妈关心这是D大调还是C大调，卡农还是卡门。 　　顾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捏紧拳头强压着怒气，耳朵里除了嗡嗡声什么也听不见，现在只想把另外那名同伙按在地上摩擦。 　　月湖附近有条繁华的商业街，严谨走去公交站的途中路过街口，听到不远处的喇叭里在放《Last Christmas》，是他很喜欢的女生欢乐版。 　　这首英文歌非常奇怪，歌词明明很悲伤，但曲子和节奏又十分愉悦，仿佛在庆祝失恋似的，他跟着拍子哼了两句开头。 　　大概意思是，去年圣诞节我把心托付给了你，但第二天你就将它丢弃，今年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我会把心托付给真正特别的人…… 　　还挺应景的。 　　左手边的第三间店铺外面排起了长龙，音乐就是从店里传出来的。 　　严谨抬头看了眼招牌，原来是家名叫冷酷甜心的冰室，这是他第一次来月湖文化中心，但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店名。 　　想起来了，穆雪念叨过好多次这家店的草莓圣代和抹茶冰淇淋，说是味道特别好。 　　既然都到了门口，干脆进去尝尝吧，难得遇到一个不用加班的平安夜，偶尔也该对自己好点儿，今晚就破例奢侈一回。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心里苦，需要吃些甜食中和一下。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轮到严谨的时候，服务生笑着问了句：“您好，请问几位？” 　　“我就一个人。”严谨回答。 　　“那个，不好意思……”服务生收起了笑容，一脸为难地看着他，“刚出来的是个四人桌，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跟其他客人拼个桌可以吗？” 　　“行吧。”严谨很能体谅他的难处，同行何苦为难同行，只要不是类似于拒绝接待单身狗的这种奇葩规定，他基本上都能接受。 　　服务生领着他走到角落里的一张双人桌前。 　　靠墙的位子上坐着个男人，举在手里的餐牌把脸挡得严严实实，桌上放着个空了的玻璃碗，看样子这人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你好……”严谨打了个招呼，“能跟你拼个桌吗？” 　　“可以，请坐。”那人继续举着餐牌，态度倒是客气，不过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五秒钟后，他放下胳膊往这边看了过来。 　　严谨和他对视了一眼，接着他俩就同时愣住了。 第86章 　　许睿的坦白 　　许睿怎么会在这，而且还是一个人。 　　周围坐的不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就是三五成群的学生，他俩就像排除在这些人之外的异类，甚至需要拼桌才能点餐。 　　更令他意外的是许睿那双撩妹电眼竟然连个屁都没撩着。 　　大好的平安夜只能和他这个可怜的单身狗面面相觑。 　　服务员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到他俩的表情忍不住问了句：“你们认识吗，那太好了，两位想要点什么，现在就下单还是再等会儿？” 　　“我要一个草莓圣代……”严谨回过神来，他不需要看餐牌，就想尝尝这家店最出名的冰品，说完又看向许睿，“你呢？” 　　“抹茶冰淇淋……”许睿把餐牌还给了服务生，“再加一份旋风奥利奥。”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在IPAD上点了两下，走回了收银台。 　　桌上的空碗里还剩了些红白相间的泡沫，应该是许睿之前点的东西，这也太能吃了吧，虽然天气不算太冷，但也犯不着把冰当饭吃啊。 　　“有那么好吃吗……”严谨笑笑，“你小心晚上回去拉肚子。” 　　“不会，我身体好得很……”许睿也笑了起来，“抹茶口味是他们家的特色，你不试试？” 　　严谨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抹茶的苦味，冰淇淋还是要吃甜的才过瘾。”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在咖啡店工作的人说自己怕苦的……”许睿说，“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老梁要你来做市场调研？” 　　“这话问得真奇怪，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严谨没有正面回答，“你还说我，荔枝都收购完了吗，不加班跑这来偷懒。” 　　为什么会来这里？ 　　原因有点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就算说得清他也不想解释，感觉挺丢脸的。 　　况且许睿之前一直怀疑他的性取向，真要掰扯起来岂不是等于俯首认罪。 　　“过节嘛，总得出来透口气……”许睿靠在沙发里，往旁边扫了一眼，“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一般都是去同学家过圣诞，街上反而没这么热闹。” 　　严谨记得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海归，而且半年前才刚回国，大概是在外面待久了，所以对于洋节会比较重视，国外的圣诞应该就和过年差不多吧。 　　“你一个人出来逛街吗……”许睿又问，“怎么不找个朋友陪你？” 　　或许是他三番两次的试探在心里留下了阴影，严谨总觉得这话大有深意，想也没想就脱口问了句：“找你行吗？” 　　“行啊，你不会又要跟我提419了吧？”许睿偏过头笑了起来。 　　“不是，你能正经点吗……”严谨啧了一声，“这个梗你到底要说多少次啊，好像不做点什么都对不住人一样，要不等会儿咱俩去开个房得了。” 　　许睿毫不犹豫地接了一句：“我是没问题，就怕你不敢。” 　　操！ 　　竟然被他反将了一军。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严谨被他盯得脸上一阵发烫，抬起又放下的胳膊一时之间竟感觉无处安放，好在服务员及时把冰淇淋端了过来，令人窒息的气氛才得到稍许缓解。 　　草莓圣代非常漂亮，白色的冰淇淋仿佛一座小雪山，顶上淋着鲜红的果酱，玻璃碗的四周围了圈切半的鲜草莓，看着就很有食欲。 　　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和酸甜的果酱搭配得非常完美，瞬间在舌尖上慢慢化开，味道甜而不腻，严谨感觉心情都跟着扬了起来。 　　许睿也拿起勺子吃了一口，表情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然后跟着店里的音乐哼了几句，他的英文特别标准，音色也很有磁性，唱歌技巧和许瑶不相上下。 　　果然是亲兄妹。 　　从进店开始，广播里就一直在循环播放着那首《Last Christmas》，这会儿忽然听到男声现场版，严谨还挺惊喜的。 　　“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歌……”许睿的歌声停止了，“你知道歌词的意思不？” 　　“哎，别小看人行吗……”严谨不服气地瞪了一下眼睛，“虽然我学历不高，但是简单的英文我还是听得懂的。” 　　“是吗，那你帮我翻译一下这段……”许睿飚了一句英语，“This year to save me from tears，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今年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我会把心托付给真正特别的人。”严谨接得很快。 　　等等，怎么有种特别怪异的感觉，好像被人下了套一样，许睿胳膊撑着桌沿，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表情里透着几分捉弄的意味。 　　我去，又中计了。 　　“笑屁啊……”严谨愤怒地往嘴里塞了两大口冰淇淋，差点儿把舌头都给冻麻了，指着他含糊不清地骂了句，“你真有够无聊的。” 　　“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许睿边笑边说，“我可是你要托付心的真正特别的人。” 　　“谁要把心托付给你了……”严谨啧了一声，“你赶紧去找个女朋友吧，省得没事就跑来调戏我，再拿我开玩笑我要收费了。” 　　许睿愣了五秒钟，放下勺子看着他，“我还没想好要找女朋友还是男朋友，要不你给我办个白金卡吧，充值达到一定金额有其他服务吗，比如陪吃饭，陪逛街……” 　　“陪聊，陪玩，陪睡……”严谨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什么意思？ 　　这是公然出柜吗？！ 　　之前偶尔也会觉得许睿的言行举止有些不同寻常，但他从没往那方面想过，顶多觉得留过学的人思想比较开放，对同性恋的包容度比一般人强。 　　但猛地听到他无所顾忌的一番自曝，冲击力也足以把严谨震上三十三重天了。 　　“这么周到，要充多少……”许睿掏出手机点了两下，“我看看卡里的钱够不够。” 　　“地球太危险，我要回火星了。”勺子掉进碗里发出了一声清响，严谨噌的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他拽回了椅子上。 　　“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许睿瞬间收齐了笑容，一脸严肃，“你恐同啊？” 　　“不不不恐……”严谨摆了摆手，“就是有点意外。” 　　“我在美国交过一个男朋友，研究所毕业之后我和他都在华尔街工作……”许睿说，“回国前他跟我提出了分手，他想留在那边，但我必须回来。” 　　严谨托着下巴安静地听他娓娓道来，连冰淇淋化成了奶昔都没留意到。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交往了三年的同性情侣因为对各自未来的规划和选择出现了分歧，最后被迫分开，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他早就知道这个圈子非常复杂，看对眼很容易，但能一直走下去的却极其稀少，大部分人都做不到为了对方而妥协，总希望另一半能付出更多。 　　一旦矛盾产生，首先想到的就是放弃，感情越来越像速食快餐，分合随意。 　　许睿虽然讲得绘声绘色，不过对自己的家庭背景基本上都是一笔带过，严谨听得很投入，也没有过多地去留意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 　　“去年的平安夜我就是跟他一起过的……”许睿笑了笑，“所以对这首歌特别有感觉。” 　　“你说的他是外国人吗？”严谨问。 　　“不是，他全家都移民去了那边……”许睿回答，“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强人所难。” 　　严谨认真地思考了能有一分钟，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并不觉得，如果我是他的话，肯定会跟你一起回国，毕竟你才是要陪他走一辈子的那个人。” 　　“谢谢。”许睿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怎么这样啊……”秦妍跟在后头抱怨着，“音乐会还没结束就嚷着要走，我要给严谨打电话坦白真相了，你说要是他知到你一直在骗他，会不会……” 　　顾晰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去，眯起眼睛看着她：“我都陪你听了一个小时的噪音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噪音……”秦妍举着手机笑了起来，“那个乐团很出名的。” 　　顾晰叹了口气，他本来就欣赏不来交响乐，要不是看在严谨约他的份上，就是八头牛也别想把他拉进演艺厅。 　　再加上整个晚上怒火中烧，小提琴的琴弓就像在他脑子上拉扯似的，勒得头疼。 　　他能如坐针毡的熬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眼下只想踩着风火轮飞回小区，把严谨从床上拖下来痛打一顿。 　　但他不能扬长而去。 　　如果秦妍揭了他的老底，被痛打的人就该换成他自己了。 　　“要我替你瞒着也行，我听说旁边的商业街有家冰室还不错……”秦妍跑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你陪我去吃冰淇淋吧。” 　　“你别拉拉扯扯……”顾晰啧了一声，低头看了眼秦妍贴在他手臂上的左胸，想挣脱又怕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解，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是在大街上。” 　　“怕什么……”秦妍不以为然，“人家小情侣不都这样吗。” 　　顾晰感觉有些无语，被她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商业街的那家冰室门口，前面有七八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正在排队，看样子应该是一路的。 　　服务生走过来问了一句：“请问是两位吗？” 　　“对，麻烦帮我们排个号。”秦妍拉了拉风衣的领子。 　　“你们可以先进去了，前面几个顾客指定要大桌子，这会儿刚好有个两人桌空着。”服务生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妍一脸不高兴地跟着他往里走，压低声音抱怨：“你还真没绅士风度，街上风那么大，你也不知道脱件外套给我披一下。” 　　话音还没落地，顾晰顿时甩开了她的手，怒气冲冲地往角落里杀了过去。 第87章 　　争风吃醋 　　胆儿挺肥啊。 　　同谋乙不在家老实待着，竟然若无其事地和陌生男人在这儿手拉着手吃冰。 　　渣男…… 　　之前还装出一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态度。 　　怪不得这么大方，原来早就移情别恋了。 　　要不是歪倒正着抓了个现行，还不知道自己要蒙在鼓里多久，顾晰感觉体内仿佛被投放了一颗燃烧弹，瞬间轰然炸开，鼻子和耳朵眼里都快冒烟了。 　　他径直走到严谨身后，握住椅背用力往后一拽，椅子脚和地面擦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严谨猛地向下一沉，要不是胳膊撑着桌面，这会儿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服务员一脸莫名其妙地跟了过来。 　　桌子被严谨压得倾斜翘起，桌上的几个玻璃碗迅速往外滑落，许睿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半碗化成奶昔的草莓冰淇淋全扣在了严谨的胸口上。 　　运动外套被糊了一片粘稠，接着就听到玻璃砸在地面破碎的声音。 　　他噌的站了起来，刚转过身就愣住了。 　　许睿抽了两张纸巾冲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把衣服上的污渍擦拭干净，然后瞪着顾晰吼了一嗓子：“你什么意思？” 　　“睿哥，严谨，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秦妍飞快地拦在了他俩中间，“你们认识？” 　　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服务员赶紧陪着笑脸打了个圆场：“原来是熟人，几位先坐会儿，我马上就过来收拾。” 　　顾晰把许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还没压下去的怒气就像被浇了一桶油，顿时火冒三丈。 　　这人不但穿得人模狗样，而且长得还挺帅，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睛，连耍狠的时候都散发着撩人的电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严谨这小子肯定是被他金玉其外的假象给欺骗了，帅有个屁用，能当饭吃吗，这种虚有其表的败家子他见多了，基本上没几个好东西。 　　“他是谁？”顾晰转头看着秦妍。 　　“你们之前没见过吗……”秦妍的表情有些吃惊，“他就是……” 　　“我叫许睿，就是个普通的打工族……”许睿立马冲她使了个眼色，冷着声音说，“哥们儿，你的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了，这里毕竟是公众场合。” 　　顾晰往四周扫了眼，店里的客人几乎全都望向了角落这边。 　　“没事儿……”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平时咱俩经常这么玩儿，是我自己没坐稳。” 　　服务员把打碎的玻璃碗扫进了撮箕里，地板也拖干净了，指着隔了三桌的那张双人座：“两位坐那儿吧，餐牌马上就送过来。” 　　“你们两个……”顾晰脸色阴沉地看着邻桌的小情侣，“麻烦换个位子。” 　　年轻男人还想说点什么，对面的女孩儿赶紧推了他一把，起身走到收银台前面买了单，然后拉着他离开了冰室。 　　顾晰抽出椅子坐了下来，严谨偏过头盯着墙上的那幅油画，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岂有此理…… 　　“哎，我觉得你们两个特别适合去保密局工作……”秦妍叹了口气，“严谨，我真羡慕你，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挺累人的。” 　　“你羡慕我？”严谨一脸疑惑地指着自己。 　　顾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秦妍的话似乎大有深意，这个叫许睿的男人浑身上下全是名牌，一般的打工族不可能有他这样的购买力。 　　连句实话都不敢说，果然有问题。 　　但这个结论只在脑子里停留了一秒钟就被他亲手掀翻了，遮遮掩掩的人又何止许睿一个，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算了，这件事暂时先搁一边。 　　“小妍，这是你男朋友吗……”许睿问，“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他叫顾晰……”秦妍犹豫了两秒钟，“也是个普通上班族。” 　　“顾晰？”许睿扬起了嘴角，眼睛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彩，“你俩挺般配的，交往多久了，我都没听小瑶提起过。” 　　“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顾晰吼到一半就被秦妍打断了。 　　“小瑶还不知道这事儿……”她把餐牌推到顾晰面前，“想吃什么，你先点。” 　　严谨咬了咬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跑偏，低下头时又瞄到了胸口上那团还没干涸的粉红色，一股凉意瞬间穿透皮肤包裹住了心脏。 　　“咱们走吧……”他抬眼看着许睿，“外面还有人在排号呢，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好，我来买单，你去门口等吧。”许睿掏出手机去了收银台。 　　“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严谨起身跟秦妍打了个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他只想尽快逃离这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跟许睿抢着付钱。 　　起风了，耳边充斥着嗡嗡的混响，周遭的音乐和笑声仿佛隔着一床棉被，全都糊成了一团，这个平安夜过得真糟心，还不如留在店里帮忙来得实在。 　　起码能多挣两个加班费。 　　“我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了……”许睿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会儿我送你……” 　　严谨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往旁边跨了两步：“不不，不用了。” 　　“差点儿忘了，你之前说要去开个房的……”许睿望着街尾的那栋大厦，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那边有家五星级酒店，还是你想直接去我家。” 　　“你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严谨啧了一声，“要我介绍个师傅替你做场法事吗？” 　　这才十来天没见，许睿感觉就跟中了邪似的，从正人君子化身流氓无赖的过程简直快得令人咋舌，尤其是在他见到顾晰之后，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也可能是因为公然出柜，所以干脆彻底放飞自我； 　　“有人说过你生气的样子特别可爱吗……”许睿嘎嘎笑着，“不想开房就让我送你，再推三阻四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没有…… 　　谁会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二十多岁的男人。 　　“送送送，让你送行了吧……”严谨叹了口气，“正好省了我两块钱车费。” 　　出了商业街，经过广场上那棵圣诞树的时候，他拿出手机随手拍了两张照片，画面里除了一片绚烂的光斑，还有围在树下乱糟糟的人影，没什么美感。 　　“不好意思……”许睿走到旁边那个正在自拍的小姑娘跟前，笑容可掬地举起了手机，“能麻烦你帮我们拍张照吗？” 　　到底还是太年轻，那姑娘大概是被他自带万伏高压电的眼神给迷住了，愣了半天才红着脸点了点头，接过手机挑了个角度站定了。 　　许睿拽着严谨的手腕把他拉到镜头前，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提高声音对那姑娘喊了一句：“麻烦把整棵树都照进去，拍之前记得数三声。” 　　小姑娘圈起手指比了个OK，往后退了两步：“一，二……” 　　严谨也不想驳了他的面子，于是提着嘴角扯出了一个职业假笑，就在小姑娘数到三的瞬间，许睿的胳膊忽然从背后绕到了他的右肩，用力把他搂进了怀里。 　　咔嚓…… 　　快门一响，没等他反应过来，许睿已经闪电般地冲到了对面，拿回手机欣赏了一阵，然后客客气气地向那姑娘道了声谢。 　　小姑娘离开后，严谨立马凑了过去，飞快地朝屏幕上扫了眼，许睿迅速按了一下电源键，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屏幕就熄灭了。 　　“给我看看……”他拧着眉摊开了手掌，“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急什么，等我P个图再发给你。”许睿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不，我现在就要看！”严谨伸着爪子就要去抢。 　　“哎哎哎，往哪儿摸呢……”许睿连忙侧身躲开了，一只手按着裤兜，一只手捂着裤裆，“你别乱来啊，小心我喊非礼了。” 　　“你去测个心理年龄吧，超过三岁就算我输。”严谨凶狠地瞪着他。 　　广场上到处都是人，再这么抓来抓去，就算他不喊恐怕都会引来一大群想入非非的围观群众，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Y照，随便吧。 　　严谨一脸无奈地转身走向停车场，许睿快步赶了上来，和他并肩的时候小声问了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顾晰的？” 　　刚才那通打闹差点儿让他忘记了许睿身上闪闪发光的四字标签。 　　睿智青年…… 　　的确是名副其实。 　　短短十几分钟就能看穿他的心思，也不知道是自己不善伪装还是对方太过聪颖，严谨停住了脚步，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你不是吧……”许睿偏过头看着他，“穿这么多还冷得打摆子。” 　　严谨很感激他没有继续追问，借坡下驴转开了话题。 　　许睿只穿了件长袖衬衫，面料很轻薄的那种，隐约能看出上身的肌肉线条。 　　严谨清了清嗓子：“如果我说冷，你是不是打算立刻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披着？” 　　“我是无所谓……”许睿抬手解开了一颗纽扣，“大不了光膀子，反正坐车里别人也看不见。” 　　“我不扶墙就服你……”严谨赶紧拽住他的手腕，冲他抱了抱拳，“这位壮士，请。” 　　他俩刚迈出店门，服务员跟着就把冰品端了过来，顾晰愤怒地看着桌上那碗抹茶冰淇淋在眼前渐渐融化，感觉再加把火就能让它沸腾起来了。 　　严谨，你牛逼。 　　走得那叫一个潇洒。 　　“你怎么不吃啊……”秦妍举着勺子在他的碗口上敲了敲，“味道挺不错的。” 　　“那个许睿究竟是什么人？”顾晰猛地抬起头，凶神恶煞地问了句。 　　秦妍吓了一跳，勺子顿时掉到了地上：“他不是告诉你了吗，普通打工族，其他的我也不方便跟你说太多，好端端的你问他干嘛？” 　　“打工族穿成那样，骗谁呢……”顾晰冷笑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秦妍忽然睁大了眼睛。 　　“那种人我见多了，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成天在外面显摆……”顾晰说，“不读书，不工作，说得难听点就是混吃等死。”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是在说他自己。 　　他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他学习成绩还行，C大毕业的高材生。 　　“你说睿哥吗……”秦妍靠在沙发上笑了起来，“他可是如假包换的海归，康奈尔的硕士生。” 　　顾晰感觉心跳仿佛骤停了两秒，差点儿一口气背过去。 第88章 　　越赌气越在乎 　　服务生把干净的勺子送过来的时候，顾晰猛地从惊愕中抽离出来。 　　他非常确定刚才听到的是康奈尔。 　　不是康乃馨。 　　看不出来小白脸居然是海归，而且还是高学历海归，这几年世界大学排名一直在变，但康奈尔基本上都能保持在前二十的水准。 　　虽然C大在国内名气不小，可对比之下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难怪严谨这家伙会见异思迁，许睿不仅长得帅，又是名校硕士毕业，家境还十分优越，顾晰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了强烈的挫败感。 　　“本来他打算留在美国发展的……”秦妍还在滔滔不绝，“因为要接手家里的生意，所以半年前被他老爸给抓了回来。” 　　“你和许睿很熟吗？”顾晰问。 　　“也算不上熟吧，我跟他妹妹关系还不错……”秦妍舀了一勺冰淇淋放进嘴里，“我和小瑶是C大的校友，她比我低一届，我们是在去年的校园歌手大赛上认识的。” 　　“你都把她哥夸上天了……”顾晰啧了一声，“怎么你俩不试着处个对象？” 　　“哎，睿哥太正经了……”秦妍叹了口气，“任何时候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我都没见他发过脾气，这样的人相处久了很没意思，我更喜欢像你这样的坏男人。” 　　“我操……”顾晰翻了个白眼，“你会不会说话。” 　　坏男人…… 　　这样的评价他并不陌生，几乎所有前女友都用这三个字形容过他，但基本上都是作为分手的结束语，大概算不上什么夸奖的词汇。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秦妍犹豫了两秒钟，凑到他跟前小声说，“睿哥不喜欢女人。” 　　顾晰再次陷入震惊，感觉脑子瞬间被炸成了一片空白，O着嘴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没想到身边竟然隐藏着这么多同性恋。 　　他一直觉得严谨要找个合适的男朋友难度系数起码直逼五星。 　　啧…… 　　没想到这家伙招蜂引蝶的功力和沈旭有的一拼。 　　虽说之前见到常峰的时候也是一肚子不爽，可许睿表现出来的企图心却更加明显，甚至让他在挫败感之外又裹上了一层紧迫感。 　　“你说，睿哥约了严谨过节……”秦妍压低了声音，“那严谨会不会也是……” 　　“你打听这么多干嘛……”顾晰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人家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问问，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秦妍皱起了眉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严谨有意思呢，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个挺般配的。” 　　般配个屁…… 　　顾晰拿起勺子在玻璃碗里用力搅了几下，淡绿色的奶昔顿时撒了一圈，还有两滴溅到了他的袖口，秦妍赶紧抽出纸巾往他手腕上压。 　　他噌的站了起来，也顾不上绅士礼仪，转身就往门外走。 　　“哎，你至于吗……”秦妍买完单追了出来，“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诶。” 　　“时候不早了……”顾晰迈开步子穿过了斑马线，“赶紧回家吧。” 　　秦妍趿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跟在身后，提高声音问了句：“喂，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打算让我自己打车走吗，顾晰，你给我站住！” 　　“又怎么了……”顾晰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她，“叫你家司机过来接不就行了。” 　　“我不，我就要你送……”秦妍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长发，“还有，明天是圣诞节，下午你陪我去勤丰百货逛街。”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这种无理的要求？”顾晰说。 　　“我无理……”秦妍指了指他，然后从包里掏出手机，“你可以拒绝，我现在就跟严谨说，之前和他一起在物流中心工作的同事就是丽绮日化的老板。” 　　“我送你回去！陪你逛街！行了吧！”顾晰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 　　去他妈的…… 　　李薇那个贱女人竟然连这种细枝末节都告诉她了。 　　回到小区已经将近凌晨一点，顾晰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他往沙发上看了眼，严谨手握遥控器，脑袋枕着扶手睡着了。 　　电视里正放着有些年代感的土味偶像剧。 　　他换好拖鞋走了过去，故意把钥匙包狠狠摔在了茶几上。 　　严谨猛地睁开眼睛，瞬间弹了起来，瞪着他看了半天才收起了脸上的惊恐：“你，你回来了，肚子饿不饿，我帮你煮完碗面吧。” 　　“你就是煮碗龙肉老子现在也吃不下……”顾晰点了根烟，挨着他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搬到许睿那去住了。” 　　“你瞎说什么……”严谨本来还有些心虚，听到这句话顿时也来火了，“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关系，面都没见过几次。” 　　顾晰没回来之前，他至少罗列了五条关于音乐会失约的借口，尽管每一条都经不起推敲，但也总比无言以对要强上许多。 　　结果这家伙关注的点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导致严谨此刻毫无招架之力。 　　“普通朋友会一起过平安夜？普通朋友会手拉手吃冰淇淋？”顾晰的问题就跟连珠炮似的，完全停不下来，“他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们是在冰室碰巧遇上的……”严谨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许睿确实拉过他的手，也确实当着他的面出柜了，至于对他有没有意思，这个问题无从证实，他也不敢妄自揣测。 　　不过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顾晰怎么会知道许睿是同志。 　　秦妍告诉他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许睿的性取向基本上已经相当于公开状态了，留过学的人就是与众不同，许睿这种不在乎外界眼光，活出自我的态度，严谨其实还挺羡慕的。 　　“接着编，还碰巧……”顾晰阴阳怪气地说着，“你俩怎么不碰巧开个房啊。” 　　“你有完没完！”严谨指着他吼，开房这两个字今晚出现的频率有点高，这会儿听着感觉特别刺耳，“就算我跟他约会又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我……”顾晰抬眼看着他，脸都涨红了。 　　“我什么我……”严谨挑了挑眉毛，“你要继续无理取闹，我只会觉得你在吃醋。” 　　“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醋了！”顾晰一巴掌拍了在沙发上，起身就往卧室走。 　　严谨跟在后头喊了一嗓子：“你明天有没有空，我请你吃圣诞大餐。” 　　“没空！”顾晰愤怒地转过身，脸上的红晕还没消褪，“你还想算计我是吧，要不要我帮你在嘴角点颗痣，你他妈直接去婚介所上班得了。” 　　“我说真的……”严谨有点儿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之前想的借口一条也没用上，“不算计你，就去我们店旁边的那家必胜客。” 　　“晚了……”顾晰眯缝了一下眼睛，“你不是喜欢替人牵红线吗，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失望，明天我约了小妍去逛街，你自己吃吧。” 　　说完他就把门甩上了，严谨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厉害了…… 　　第一次做媒就如此成功。 　　好像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改行发展。 　　大多数暗恋都会随着喜欢的人有了对象而画上终止符，这种无奈和心酸他算是真切的体会到了，只是现在要他潇洒地放下残存的那点儿妄想却并不容易。 　　早上出门的时候，客房里的烟气还没散尽，床头的烟灰缸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烟头，严谨顶着一对熊猫眼挤上了公交车。 　　这会儿感觉舌头都是苦的，嗅觉直接失灵。 　　估计整个车厢的人都在啃韭菜盒子他都闻不到气味。 　　“你到了没……”秦妍的声音里透着烦躁，“我都等了半个小时了。” 　　“马上，我正在停车。”顾晰二十分钟前就抵达了停车场，坐在车里连抽了两根烟，磨蹭了好一阵就是不想下车。 　　“我在中厅的服务台等你，赶紧的。”秦妍继续催促。 　　“知道了。”顾晰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自家商场有什么好逛的，也不嫌腻味，他最不愿意的就是陪女人逛街和做头发，动辄就得浪费大半天，不是屁股坐麻就是走断腿，真无聊。 　　在这个问题上，就连谢晓川那种level的人都说他是直男癌晚期。 　　但他上次陪严谨理发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呸，想什么呢。 　　那是因为时间不长，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秦妍能把任何一个闪亮登场的机会都发挥得如同走T台走秀，虽然看不到衣服的LOGO，但每件都透着一股子「品牌高定」的味道。 　　顾晰隔得老远就看到了她那身blingbling的亮片裙，打个灯就能去夜店顶替反光球了。 　　“你们男人出个门怎么也这么磨叽……”秦妍踩着恨天高走了过来，“我看中了几套新款冬装，你帮我参考一下吧。” 　　“嗯。”顾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秦妍拉着他走进了A座的一家奢侈品卖场，这是间集合店，面积非常大，男女装分布在不同区域，服务员跟着秦妍绕了两圈，然后拎着几个衣架去了试衣间。 　　顾晰窝在休息区的沙发里点开了微信朋友圈，慢慢往下滑。 　　十几分钟后，秦妍换上了一条孔雀绿的丝绒长裙，笑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好看。”顾晰抬头看了眼，敷衍地回了两个字。 　　“真的吗，我也觉得还行……”秦妍说，“我再试试别的。” 　　服务员把茶点端了过来，顾晰刚拿起杯子，她又披着一件黑色的铆钉皮衣走出了试衣间：“这件怎么样，我想偶尔换个风格。” 　　“好看。”顾晰这次干脆连头都懒得抬了。 　　“你看都没看就说好……”秦妍啧了一声，噘着嘴冲了回去，“算了，我不问你了。” 　　顾晰手指忽然一顿，屏幕上是几个月前穆雪发的九宫图，那组宣传照还是他和严谨一起拍的，他盯着画面里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严谨的衣服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清，穿来穿去就那么几套，要不帮他挑两件吧。 　　店里的男装款式不少，但大部分都偏成熟风，顾晰逛到运动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模特身上那件明黄色的连帽外套。 　　他让服务员拿了件L码，举在手里比划了半天。 　　“我都没见你穿过这种类型的衣服……”秦妍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尺码不对吧。” 　　“不是我穿……”顾晰随口答了句，“严谨应该挺适合的。” 　　他捏起吊牌瞄了眼，一万两千八，接着就把衣服还给了服务员。 　　“怎么了，心疼啊？”秦妍笑了起来，“你不像这么小气的人。” 　　“我就是这么小气……”顾晰叹了口气，“所以你别指望我帮你结账。” 　　严谨说过不准再送贵重的礼物。 　　有这个钱不如去穆雪店里扫个货，既不用听他唠叨又照顾了朋友的生意。 　　脑子短路了吧。 　　为什么要给他买衣服，昨天才刚吵完，现在还窝着一肚子火。 　　不买了…… 　　在五楼逛进口超市的时候，顾晰在货架上发现了之前拿来收买严谨替他抄笔记的水果味橡皮糖，他顺手抓了几盒放进购物车里。 　　“你还好这口……”秦妍问，“我都是买给表姐的小孩吃的。” 　　“严谨爱吃这个。”顾晰说，走了几米他又把橡皮糖拎了出来，全给放了回去。 　　不买了…… 　　八楼的那家连锁精品店里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顾晰经过拐角的时候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几排手机壳，正中间的那一对和严谨送他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取下壳子，翻到反面扫了眼包装上的价格，89块，对于严谨来说不算便宜。 　　“你用的手机壳好像就是这款吧？”秦妍说。 　　“嗯……”顾晰点了点头，“严谨送给我的。” 　　“严谨！严谨！”秦妍忽然提高声音吼了起来，“你现在是陪我逛街，老提他干嘛，顾晰，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 　　顾晰和她对视了十秒钟，开了口：“是！” 第89章 　　山顶的圣诞夜 　　把车停进大厦旁边的露天停车场后，顾晰在风口上站了一阵，左脸还是火辣辣的。 　　“王八蛋，你怎么不早说！” 　　秦妍的吼声震天响，抬起胳膊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然后趿着那双高跟鞋不太优雅地冲出了精品店，撇下他独自一人面对周遭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 　　虽然耳朵里全是嗡嗡的混响，但他却感受到了内心的释然。 　　顾晰转到车尾打开了后备箱，黄色外套的吊牌已经提前取掉了，袋子里还有几盒水果味的橡皮糖，刚才下楼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又把这些东西都给买了回来。 　　这个时间咖啡厅里的空位不多。 　　顾晰提着购物袋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等了两分钟也没人过来接待，看到吧台前面排队的客人才想起这家店得自助点单。 　　“小严，动作快点……”吧台里的年轻姑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3号桌的餐好了。” 　　“马上！”严谨抱着托盘在二楼回应。 　　下楼梯的时候，他放慢步子握住了扶手，脸色有些憔悴，头上戴着一顶鲜红的圣诞帽，穿着制服和围裙，领口打了个黑色的小领结，像个病殃殃的管家。 　　顾晰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身打扮，感觉挺新鲜的。 　　“您的餐齐了，祝您用餐愉快，圣诞快乐。”严谨把两杯咖啡和一份起司蛋糕送到邻桌，往回走了几步又忽然转头看了眼。 　　“严管家……”顾晰冲他挥了挥手，“我要点餐。” 　　“你怎么来了……”严谨的表情有些吃惊，连蹦带跳地跑到了过来，“你不是和秦……” 　　“闭嘴！”顾晰指了指他，“再说一句我立马抽你。” 　　“你的脸……”严谨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没绷住笑出了声，“你这是刚被人抽过吗？” 　　“想死是吧……”顾晰啧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票子，“去帮我拿点吃的。” 　　严谨没有接他的钱，转身去了吧台，几分钟后又把一杯拿铁和两个蛋挞送到了他面前：“你来这儿当然是我请客，祝您用餐愉……” 　　“你几点下班？”没等他说完，顾晰又问。 　　“还有半小时……”严谨瞄了眼墙上的挂钟，“你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顾晰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他跑上跑下的忙个不停，嘴里不断重复着店铺规定的送餐语，这种简单且毫无新意的句子，他居然能说得真诚满满。 　　连声音里都带着笑，听上去特别舒服，和某些老油条服务员的生硬麻木截然不同。 　　严谨待人处事总能保持着热诚的态度。 　　其实秦妍问出那句话的时候，顾晰并没有考虑太多，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以至于他自己说完都有点难以置信。 　　原来当你试图否定的那一刻，想要推翻的念头早已在心中根深蒂固，越不敢承认它就越发难以忽视，这样也好，眼前的迷雾散去之后反而更加豁然了。 　　啥也不干就这么等着严谨下班，时间也照样过得挺快。 　　必胜客就在大厦正对着街口的位置，下班这会儿刚好赶上了用餐高峰，门口排号的人几乎快把等候区给占满了。 　　“您好，请问是两位吗？”服务生热情地迎了上来。 　　“是。”严谨点了点头。 　　“堂食的话可能等号的时间会有点长……”服务员说，“前面还有21位客人。” 　　严谨皱起了眉头，这要等到何年何月，轮到他俩都可以直接改成宵夜了：“那大概要等多久啊，现在都7点了，你们附近还有其他门店吗？” 　　“海湾店离得比较近，往前三站就能到……”服务员说，“不过这会儿应该也得排号。” 　　“算了……”顾晰叹了口气，“过节哪里都差不多。” 　　“两位要是等不及可以点外带……”服务员看了看时间，“快的话二十分钟就能出餐。” 　　“那就外带吧……”顾晰说，“我都快饿死了。” 　　严谨跟着服务员去了收银台，点了个209的两人披萨套餐，拿着小票回到等候区的时候，顾晰在靠门的角落里找了个位子。 　　“过来坐……”他拍了拍空出来的那块巴掌大的沙发垫，“这种平价餐厅就是人多。” 　　旁边的两个小姑娘立马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你不也在平价餐厅吃饭吗……”严谨挨着他坐了下来，保持着半个屁股悬空的姿势，“再啰嗦一句我就去退单，饿死算了。” 　　“你怎么这样，我又不是嫌弃你……”顾晰啧了一声，提起地上的购物袋递到他面前，“送你的圣诞礼物，Merry christmas！” 　　严谨拿在手里看了一阵，纸袋上印满了红白相间的条纹，一个字也没有，估计是在精品店临时买的，里面装着一件黄色连帽外套还有几个圆形的小铁盒。 　　盒子上的水果花纹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顾晰之前威逼利诱他抄笔记时用的那种橡皮糖，后来他又去了好几家大超市，始终没能找到同款。 　　外套是新的，不过翻了好几遍也没看到吊牌，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拧着眉问了句：“这件衣服很贵吧，花了多少钱？” 　　“收到礼物问价格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你有没有常识……”顾晰说，“99块，路边摊买的。” 　　“你把我当白痴是吧……”严谨指了指他，“好，领标上有牌子，我拿手机查一下就知道了，这点儿常识我还是有的。” 　　“我操，忘记剪掉了……”顾晰偏过头小声嘀咕着，“是，是有一点小贵，要不这样，你就当是我送的生日礼物，这总行了吧。” 　　“离我生日还有两个多月呢，先说好，我生日那天你别送东西了……”严谨笑了笑，“谢谢，可是我没有准备回礼，要不等会儿……” 　　“不用了……”顾晰也笑了起来，“你请我吃饭就算是回礼了。” 　　严谨在叉子车的后座铺了几张纸巾，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打包袋放平了，拎着两杯饮料坐回了副驾，沿着大马路跑了十几分钟，他才发现顾晰一直在往城北开。 　　随便吧…… 　　反正也不可能把他拉去卖了。 　　他盯着怀里的购物袋直发愣，感觉心情就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顾晰会送他礼物应该是气已经消了吧，秦妍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她俩不是在约会吗？ 　　难道这么快就黄了？！ 　　严谨忽然发现他肚子里的坏水还挺多，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的瞬间他竟然有些小开心，但两秒钟后他又被强烈的焦灼层层包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妍说过可以帮助顾晰解决家里的资金问题，那天晚上他也探过顾晰的口风，他仅有的10万块显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如果她俩真的黄了，秦妍还会帮忙吗？ 　　严谨的脑子就像一团打了死结的烂抹布，几次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前想后琢磨了好一阵，车子开上北郊公园的那座小山时，他也没理出半点头绪。 　　山顶观景台的停车场空空如也，这个季节不会有人跑这来吹冷风，就算是谈恋爱的小情侣，今晚也会正大光明的牵手漫步在市中心的人堆里，感受那份浪漫的喧嚣。 　　“咱们来这儿干嘛……”严谨问，“你是不是想把我杀了弃尸荒野。” 　　“现在才醒悟已经太晚了……”顾晰冷笑了一声，“下车，先杀后奸。” 　　“啊？太残忍了……”严谨推开车门，“先奸吧，至少还能做个风流鬼。” 　　“你他妈嘴太欠，杀完再办事比较清静！”顾晰笑着骂了一句。 　　严谨把打包袋从车里拎了出来，往四周扫了两眼，除了几百米外的土坡上有个破亭子，附近连张石凳都找不着，总不能抱在手里吃吧。 　　“坐引擎盖上……”顾晰指了指车头，“我下午才洗的车，不脏。” 　　“行……”严谨把披萨小吃饮料拿出来摆好，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了句，“引擎盖够结实吗，不会坐出两个大坑吧。” 　　“你他妈又不是螺旋屁股！”顾晰冲他吼了一嗓子，“就咱俩这体型还不至于。” 　　严谨吓了一跳，吼声在山顶震出了波澜般的回音，他转身往平台边的栏杆外面看了过去，从这儿能远远望见闹市区的灯火阑珊，汇聚在一起的光斑就像打碎的五彩琉璃盏。 　　真漂亮…… 　　来到C市之后，他还没正儿八经地欣赏过这里的夜景。 　　披萨还是热乎的，严谨弓着腿坐在车头，一边吃一边听顾晰讲解着那些高楼大厦的辉煌历史：“那边就是勤丰百货的城东分店，蓝色那栋是D&L集团的总……” 　　顾晰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严谨咬着吸管转头看了眼，他的目光停留在了D&L集团总部大楼的方向，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你是不是噎到了……”严谨伸手推了他一把，“憋气十秒钟就能好。” 　　“我没事……”顾晰猛地回过神，“就是觉得那栋楼挺气派的。” 　　“嗯……”严谨笑着点了点头，“毕竟是大公司，我要是什么时候能去那里上班就好了。” 　　顾晰撑大眼睛瞪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坐回车里点了根烟，伸出车窗的手指抖得有些厉害，目光里透着烦躁和不安。 　　说错话了？ 　　严谨啧了一声，把吃剩的食物收拾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拉开车门爬上了副驾，昨天整晚没睡，填饱肚子之后立马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你要是累了就躺会儿吧。”顾晰凑过来帮他把椅背往下调到底。 　　“好，走的时候你叫我一声。”严谨打了个哈欠，这个姿势还挺舒服，不到两分钟他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咦？嘴唇忽然覆上了一片温热。 　　严谨心里一惊，猛地反应过来这是这么回事，可努力挣扎了半天也只把眼皮撑开了一条小缝，视线里只能看到个朦胧的人影。 　　那人把手指探进了他的衣服里，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接着就听到耳边传来了很低的喘息声，身体里的那团火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个关于春天的梦境太过真实，而且就跟梦魇似的，竟然醒不过来。 　　我操！ 　　你他妈往哪摸呢？！ 第90章 　　大度的姑娘 　　严谨非常后悔，刚才身体里的躁动喷薄欲出之际没忍住抖了一下，直接把那个美丽而邪恶的好梦给抖没了，好在行动能力总算恢复了正常。 　　或许是睡眠不足又忙碌了一天才引发了这种奇特的现象。 　　大概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鬼压床吧。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无力地坐了起来，每根神经都携带着兴奋过后的虚脱感，下意识地往身上看了眼，接踵而来的惊讶瞬间就把瞌睡驱赶得无影无踪。 　　外套怎么是敞着的，牛仔裤的扣子也被解开了。 　　他猛地转过头，顾晰正叼着根烟望向车窗外，搭在膝盖上的手掌还在微微打颤。 　　“你是不是……”严谨的话还没问完就被他打断了。 　　“没没没有！”顾晰继续用后脑勺对着他，声音里带着喘。 　　信你才怪…… 　　不是被鬼压，是被变态压了。 　　“否认得还挺快啊……”严谨咬牙切齿地看着身上还没消退的证据，两颊连着耳后根被烧得一片滚烫，“原来你有这个嗜好。” 　　“你没睡醒吧，听不懂你说什么……”顾晰发动了车子，“回去了……” 　　一路上他俩都没再开口，进了房间，换拖鞋的时候顾晰连左右脚穿反了都没发现，着急忙慌地冲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严谨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自己被非礼了，嫌疑犯竟然比他还害羞。 　　除了那次在穆雪面前刻意上演的激情戏码，顾晰从没对他有过任何亲密举动，他实在难以理解顾晰今晚毫无征兆的反常行为。 　　这人肯定有偷摸偷亲之类的特殊癖好。 　　人不可貌相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严谨穿着内裤走进客房，刚扯开毯子，犹豫了两秒又转身回到门边，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反锁了。 　　防火防盗防变态。 　　顾晰顶着还没干透的头发坐在床边，就冲个澡的功夫，情绪起伏了能有六千八百次，感觉红裤衩都快要变形了。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想法在看到桌上那只手机壳后再次死灰复燃。 　　刚才严谨倒在椅背上没一会儿就小声打起了呼噜，路灯照进车里，睫毛在他的鼻梁上拉出了两排细长的阴影，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 　　似乎和平时睡着的模样并没多大区别，但那一刹那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特别想扑上去啃两口。 　　顾晰在他胳膊上轻轻推了一下，没反应，又往他肚子上戳了戳，还是不动，悄悄地亲个嘴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嘴唇贴上去的时候，顾晰听到了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声，脑子里想的是赶紧撤退，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被刺激得更加肆无忌惮。 　　光是亲嘴还不够，最后他妈的还上手了，大概是头一次干坏事缺乏经验，手腕抖得有些厉害导致线路走偏了，隔着口袋摸到了严谨的手机壳。 　　顾晰从没想过自己会邪恶到偷偷摸摸地耍流氓，而且还兴奋得无法自拔。 　　可惜好景不长，严谨忽然哼了一声，身子跟着往右边侧了过去，他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消灭罪证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迅速面向车窗点了根烟。 　　这顿圣诞大餐吃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现在回味起来，看到的每个画面，听到的每个喘息，摸到的每寸触感，仿佛都被刻在了脑子里，难以磨灭，一点就着。 　　可能真的是憋久了，连这些臭不要脸的想法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顾晰踮着脚尖走出了房间，伸手拧了一下客房的门把，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去你妈的…… 　　竟然把房门给锁了？！ 　　严谨非常佩服自己的睡眠质量，梦都没做一个就直接睡到了天亮。 　　起床的时候主卧的门是敞开的，顾晰不在屋里，也不知道是大清早出的门还是昨晚根本没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俩几乎没有打过照面。 　　他去上班顾晰还没起床。 　　他要睡了顾晰还没到家。 　　他做好饭顾晰也不回来吃。 　　顾晰你这个王八蛋，耍完流氓立马就翻脸不认人！ 　　元旦假期结束后，距离过年就只剩下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明天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给疲惫的身心彻底放个假。 　　严谨掏出看了眼手机，凌晨12点过5分，公交站台空荡荡的，末班车三十分钟前就开走了，一辆的士停在了路边，司机伸长脖子问了句：“要打车吗？” 　　“不用了，谢谢。”严谨笑着摇了摇头，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辛辛苦苦挣了点加班费，老这么打车也太奢侈了，今晚空气质量还不错，微风中夹杂着一丝清新的泥土气息，在店里闷了大半天，走回去也挺好的。 　　快到街口的时候，身后有辆车不停地闪着灯，晃得眼睛疼，他烦躁地转过身，正想开口骂人，一抬眼就看到了车头正中间张扬的叉子标志。 　　顾晰放慢了车速，降下车窗喊了一声：“上车……” 　　上你妹啊…… 　　严谨没理他，迈开脚步继续向前，接着就听到了车子熄火的声音。 　　“你是不是聋了……”顾晰追了上来，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越叫越走。” 　　“有事吗？”严谨冷着声音问了句。 　　“你什么毛病……”顾晰指了指他，“还给我拽上了是吧，信不信我……” 　　“信，你不是前几天才耍过流氓吗……”严谨甩开他的手，冲他抱了抱拳，“还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先发制人，佩服佩服。” 　　顾晰张了张嘴，半天也没吭声。 　　“你们俩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大街上也这么拉拉扯扯。”又有一辆车靠在了路边，秦妍推开车门走了过来。 　　“你来干嘛……”顾晰瞬间黑了脸，神色十分警惕，“有什么话咱俩私下说。” 　　“我有这么可怕吗……”秦妍挑了挑眉毛，“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严谨，聊两句呗，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顾晰转头看着严谨，语气里带着些焦急，“走，跟我回去。” 　　“她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她是胡说八道了？”严谨问。 　　这两个人肯定有事瞒着他。 　　一个遮遮掩掩，一个故作神秘，很明显都没安什么好心，不过顾晰似乎更可疑，从认识到现在，很少看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严谨，想知道秘密就跟我走……”秦妍说，“反正聊两句你也吃不了亏。” 　　“好，前面巷子里有个夜市……”严谨点了点头，“我们去那吃点东西吧。” 　　“我操，你个傻逼……”顾晰啧了一声，锁好车追了上来，“你别去！” 　　这段路严谨走过很多次了，惠子还给他指了条捷径，从胡同里七拐八弯能直接绕到花语星城的后门，步行时间可以节省十几分钟。 　　他说的那条巷子隐藏在一片居民区里，两边都是高低错落的楼房，临街铺面以小吃和宵夜为主，一到晚上就特别热闹。 　　秦妍应该很少来这种街边小店，刚到巷口就皱起了眉头，严谨找了家面积稍大些的烧烤店，虽然客人不多，但看着还算干净。 　　他俩挑了张靠窗的桌子，还没点菜顾晰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几位想吃点什么？”老板娘拿着菜单走到桌子旁边。 　　“每样来五串儿。”顾晰也没问她俩的意见，自作主张的做了决定。 　　“是不是太多了……”老板娘人还挺实诚，“吃得完吗？” 　　“吃不完打包。”顾晰说。 　　老板娘犹豫了两秒钟，转身进了厨房。 　　秦妍把手边的塑料茶壶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脸上写满了嫌弃，严谨朝冰箱里看了眼，转头问了句：“你要喝饮料吗？” 　　“不用了……”秦妍清了清嗓子，“我是想告诉你……” 　　“哎，这桌面也太油了，小心弄脏了袖子……”顾晰忽然提高了声音，抽出两张纸巾在桌上抹了两把，“我帮你擦擦。” 　　严谨看着他手里颜色都没怎么变的纸巾，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其实，顾晰他……”秦妍说到一半再次被打断。 　　“啊，这家店的烤鱼还不错……”顾晰举起筷子，动作浮夸地戳破了餐具上的包装膜，“要不要打包两条给你带回去吃？” 　　“闭嘴！”严谨瞪了他一眼，“你再打岔我们就换地方。” 　　顾晰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把头转向了收银台，鞋尖快速且毫无节奏地踢着桌子腿，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我和顾晰已经说清楚了……”秦妍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他喜欢的人是你，所以我跟他只能做好哥们儿。” 　　严谨和顾晰同时看了过去，四只铜铃般的眼睛，两张O型嘴，表情如出一辙。 　　这就是她要藏着掖着的秘密？ 　　怎么听起来这么假呢！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顾晰都敢当着姑娘家的面出柜了，为什么却不愿意向自己坦白，还闹了好几天的别扭，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不信？”秦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自己问他好了。” 　　严谨扭脸瞟了顾晰一眼，压低声音说了句：“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我，我我……”顾晰我了半天也没放出个响屁。 　　“他可能是不好意思承认……”秦妍说，“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生意上的事需要帮忙你尽管开口，不过能不能成还要看我爸的意思。” 　　“谢谢……”顾晰笑了笑，“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咱俩是好哥们儿……”秦妍笑着站起身，“宵夜我就不吃了，怕胖，下次我再请你们一起吃饭，先走了。” 　　顾晰非常绅士的把人送出了店门，直到两盆烧烤都端上桌，他才重新坐回位子上。 　　“你真的拒绝她了？”严谨抬眼看着他。 　　“嗯。”顾晰点了点头。 　　“你……”严谨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拿我当借口。” 第91章 　　无法实现的承诺 　　把秦妍送到巷口，看到她上车离开后，顾晰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你别怪我多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他，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真相告诉他。” 　　回来的路上，秦妍的话不断在脑子里盘旋。 　　把真相告诉他。 　　说起来很轻巧，要怎么开口，能坦白到什么程度，这些都是顾晰迈不过去的坎。 　　那天严谨满怀憧憬地说出想要去D&L集团上班的时候，顾晰心里的不安瞬间达到了顶峰，他不敢继续往下想，更害怕再一次面对失去。 　　严谨要去那里工作很容易，只要董清萍知道他的存在，整个D&L集团将来都是他的，但这也同时意味着他俩的关系走到了尽头。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不安，顾晰才会肆无忌惮地耍起了流氓。 　　必须守住秘密，打死也不能说。 　　“快吃吧……”顾晰拿起了一串烤羊肉咬了两口，“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又转移话题……”严谨叹了口气，“你老实交代，那天在车里你到底干了什么。” 　　“啥也没干……”顾晰塞了满嘴的肉，嚼了半天，竟然连半点烧烤的香味都没吃出来，“我就在旁边抽烟，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那我的衣服和裤子怎么会……”严谨皱起了眉头，没好意思再往下说。 　　“是，是你自己解开的……”顾晰清了清嗓子，“我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很厉害的梦，忽然就哼上了，一个人在那搔首弄姿，早知道应该拍下来给你看。” 　　“放屁，你才搔首弄姿！”严谨翻了个白眼，挑了串鸭胗愤怒地咬了下去，顿时烫得舌头都麻了，赶紧端起杯子灌了口凉水。 　　“都是男人，我又不会笑话你……”顾晰偏过头笑了起来，“要是你觉得心里不平衡，一会儿回去我也骚一个给你看。” 　　“这可是你说的……”严谨往收银台那边招了招手，“老板娘，打包。” 　　顾晰愣了两秒，然后一脸无奈地起身把账结了，拎着六个打包盒跟着他走出了烧烤店。 　　距离叉子车还有五六米的时候，顾晰加快了脚步，绕到车头拿起雨刷条下面压着的那张小纸条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我操，这么晚了还有交警开罚单，太勤劳了吧。” 　　严谨凑过去看了眼，违规停车，罚款两百扣3分。 　　“你他妈干的好事……”顾晰指着他吼，“非要跟她走，你帮我去销分。” 　　“我又没让你跟着来……”严谨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再说我也没本儿。” 　　“怎么不考一个……”顾晰发动了车子，“考个自动挡其实挺简单的，快的话一个月就能过。” 　　“我考来干嘛……”严谨啧了一声，“我又没车，放那也是吃灰。” 　　“你要是拿了本儿，我这车就给你开，上下班你就不用挤公交了……”顾晰倒是挺大方，“万一哪天我喝多了，你还能帮忙代个驾。” 　　“得了吧……”严谨笑笑，“你见过月薪三千多的人开百万豪车吗，油费和保养都是大开销，我还是老老实实坐公交比较轻松自在。” 　　以前没去考主要是没时间也没闲钱，现在好歹有点积蓄了，正所谓技多不压身，有个驾照在身上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用场。 　　也不急在一时，年后可以先找几间驾校问问情况再做决定。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顾晰正坐在卧室里擦头发，他靠着门框看了好一阵，顾晰抬眼和他对视了两秒钟，拧着眉问了句：“干嘛？” 　　“你自己说要骚一个给我看的。”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 　　“不是……”顾晰把毛巾往床头柜上一扔，飞快地钻进了被子里，“我开玩笑的你也当真，把门关上回去睡觉。” 　　严谨反手带上了门，然后走到床边猛地掀开了被子：“赶紧的……” 　　“哎操！”顾晰浑身上下就穿着条内裤，瞬间一脸惊恐地弹了起来，扯过空调被捂住了身子，如同遭遇非礼的黄花大姑娘，吼得声音都岔了，“滚出去！” 　　“不滚！”严谨也跟着吼，“我劝你还是乖乖就范吧。”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古装剧里的采花大盗啊。 　　严谨感觉他俩还挺幼稚的，一个拼命扯，一个拼命拽，还好那床空调被够结实，不然早给撕成两半了，画面一度陷入诡异。 　　“你滚不滚，再不放手小心我揍你！”顾晰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不过这句狠话说得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带着几分滑稽。 　　“你揍一个试试！”严谨掀开被子跳上了床，两腿跨到他身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枕头上压，这要是录个视频直接就能作为呈堂证供把他送进监狱。 　　不过战势很快就逆转了，顾晰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出其不意还没得逞就被治得服服帖帖，顾晰胳膊一甩挣脱了束缚，拧着他的拇指向下一压。 　　严谨疼得嗷了两声，身子立刻栽了下去，脑门砰的磕在床头上，左手被牢牢摁在了背后。 　　我操…… 　　来真的是吧！ 　　比力气他肯定不是顾晰的对手，没必要自取其辱，反正又不是华山论剑争天下第一，出点阴招也不算犯规，老子还有必杀技没使呢。 　　严谨腾出右手往他咯吱窝里伸了过去，又快又轻地挠了几下，接着就听到了一阵疯狂的大笑，左手顿时被松开了。 　　“你，你他妈，玩儿阴阴的是吧……”顾晰弓着腰在床上打滚，边笑边骂，“我认输输了，停手，再弄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我就喜欢玩阴阴的……”严谨不但没停，左手也加入了战局，“认叔叔没用，叫哥哥。” 　　“操！”顾晰翻了个身，扳着他的肩膀转了半圈，把他正面朝下摁在了床上，单手就把他两条胳膊钳在了一起，“叫哥哥！” 　　“叫屁！”严谨很不服气地扭动着身子，闷着声音吼了一声。 　　“叫屁？”顾晰往他屁股上接二连三地甩了几巴掌，“叫不叫！叫不叫！你叫不叫！” 　　严谨啊了两声，把脸埋在枕头里不动了。 　　“少给我装死……”顾晰把脸凑过去听了一会儿，“你不是哭了吧，我也没怎么使劲儿啊。” 　　严谨根本就没哭，只是放弃了无谓的抵抗，不过听到他这么问的时候，忽然觉得将计就计也挺好，索性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 　　这招还挺管用，顾晰赶紧放开了他，贴在他背上小声问：“哪疼啊，是不是扭到手了，你先转过来，让我帮你看看。” 　　严谨一下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你他妈又耍我……”顾晰趴在他背上拱了两下，“老子办了你。” 　　“幼稚……”严谨侧过身背对着他，胳膊撑着床垫坐了起来，“你都没反应，办毛线啊，行了，你的表演很精彩，我选择灭灯。” 　　他刚把脚踏进拖鞋，还没来得及起身，顾晰立马又把他拽回了床上，胳膊绕过他的腰侧用力搂紧，这下倒是感觉到了变化，而且还相当明显。 　　反应也太快了吧。 　　严谨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两秒钟后，温热的气息就像火舌一样舔舐着脖子，仿佛每根神经都瞬间绷成了直线，脑子里顿时闪过高达1TB的不健康影像。 　　不过剧情并没有往18禁的方向发展。 　　“今晚就在这睡吧。”顾晰的声音很低，再远半寸估计都听不清。 　　“你是不是白天看鬼片了？”严谨很快地接了一句。 　　这是他最先想到的理由，顾晰说过不能接受在床上干的事，甚至都不一定知道两个男人要怎么做那种事，如果因为会错意而引起尴尬就不好了。 　　事实上，他也没有怀抱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臭不要脸的想法只适合偶尔自娱自乐。 　　毕竟顾晰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迄今为止最大的让步就是愿意被他喜欢。 　　“你再提那个字我就掐死你……”顾晰啧了一声，“严谨，你能答应我吗？” 　　“嗯？”严谨问。 　　“要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顾晰顿了两秒，“你可以生气，但是别搬走行吗，一直在这住下去，就当是陪我。” 　　“好……”严谨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顾晰把头埋在他肩窝里。 　　“我不是爱记仇的人，就算有不开心的事我也会很快忘记……”严谨说，“但你一定不能瞒着我或者骗我，这是我的底线，也是唯一的要求。” 　　顾晰忽然打了个哆嗦，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肌肤上的热度也迅速褪了下去，像是惊恐下的条件反射。 　　“怎么了？”严谨想要转身瞧瞧，立马就被他按住了。 　　“别动……”顾晰的声音里带着颤，“我答应你。” 　　严谨没有仔细琢磨他的反常，顺手把被子拉高了一些，然后转开了话题：“我明天下午约了常峰和穆雪去南湾欢乐城，你要一起吗？” 　　“嗯，我也很久没去过了……”顾晰回答得很干脆，“我开车去接他们。” 　　“好，赶紧睡觉，养足精神才有力气玩。”严谨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还没来得及享受相拥而眠的暧昧就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有些刺眼，顾晰依旧紧紧搂着他，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胳膊，顾晰几乎弹射般的坐了起来，这状态感觉像是根本就没睡。 　　“醒了？”顾晰下了床，趿着拖鞋往客厅走，“做饭来不及了，我点两个外卖吧。” 　　严谨点了点头，洗漱的时候手机在客房里响了一声，他赶紧擦干脸上的水珠，点开微信看了眼，是姑姑发来的消息。 　　-小谨，除夕那天我得留在东家这里帮忙，大年初一咱们再一起吃团圆饭。 第92章 　　恐怖的过山车 　　自从姑姑把房子卖掉之后，过年对于她俩的意义就是匆匆忙忙吃个饭。 　　严谨在县城租的小单间想要再加张折叠床都没地方摆，姑姑平时住在雇主家，能借房东的厨房做顿年夜饭就不错了，有时候还得看人脸色。 　　本以为今年能让姑姑上顾晰这来过个年，没想到她连除夕都不得空。 　　这种像陀螺一样为了生活奔波劳累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严谨有些懊恼，只怪自己没本事，如果能多挣点儿钱，姑姑就不用一把年纪了还得寄人篱下，每天替人洗衣做饭看孩子，甚至偶尔还要遭人数落。 　　有合适的机会就找个小生意做。 　　虽然姑姑和他辛苦存下的10万块，在他看来并不是小数目，但想要做生意光靠这点儿本钱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摆个摊还差不多。 　　顾晰之前说过愿意投资让他开间餐饮店，如果店真能开起来，那姑姑就不用没日没夜的给人干活了……不行，任何关系只要牵扯到金钱就很容易变质。 　　穷也要穷得有骨气。 　　“怎么了……”顾晰穿戴整齐的站在了门口，“你打算就这样出门？” 　　“没，没事儿……”严谨低头往身上看了眼，起床到现在他一直穿着内裤到处晃，于是赶紧套好衣服走出了房间，“外卖这么快就送来了？” 　　餐桌上摆着三个打包盒还有两碗米饭，点的全是荤菜，不过卖相看着还行，刚才走了一会儿神，连送餐小哥按门铃的声音都没听见。 　　“这家店离得近，味道很一般……”顾晰说，“随便对付两口吧，晚上再吃顿好的。” 　　“对了，打包回来的烧烤要不要热一热？”严谨忽然想起昨晚点的那一大堆东西，他俩统共也没吃几口，拎回来之后就全搁厨房里了。 　　“还热个屁啊……”顾晰把他按到椅子上，绕到对面坐了下来，“我全扔了。” 　　“啊？扔了！”严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败家子……” 　　有些人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这段时间菜价蹭蹭的往上涨，部分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家庭连荤都不敢开，两百多块钱的牛羊猪肉说扔就扔。 　　这要是让他开店当老板，能熬过头三个月都是奇迹。 　　“再说一句试试……”顾晰啧了一声，“你自己饥渴难耐跑我房间来耍流氓，菜也没放进冰箱，全都馊了，还好意思说我。” 　　严谨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埋头扒拉着碗里的白饭。 　　南湾欢乐城位于城南的郊区，靠近海边，是C市最出名的游乐园，这几年又扩建了好几次，规模整整翻了一倍，想要把娱乐设施都玩个遍起码得花上大半天。 　　当然，这还是在不怎么需要排队的前提下。 　　常峰和穆雪都住在市中心，距离花语星城差不多六七站路，严谨起床后就给他俩发了条消息，为了节省时间，大伙约在了小吃街旁边的公交站碰头。 　　今儿天气还不错，天蓝得跟水洗过一样，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隔着老远就看到他俩叼着烟聊得不亦乐乎。 　　“等很久了吗……”严谨降下车窗喊了一声，“上车吧……” 　　“我操……”常峰扔掉手里的烟头，绕着车身转了两圈，“玛莎拉蒂总裁，土豪呀，还好我没把那辆小破车开出来，不然面子往哪搁啊。” 　　“你上不上……”穆雪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给你根绳子吊车尾得了。” 　　常峰从左边上了车，双手撑着坐垫一阵起伏：“啊，名车就是舒服，屁感都格外高级。” 　　“瞧你那点儿出息……”穆雪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还屁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回来的时候让你开好了……”顾晰笑着把车掉了个头，“给你过过瘾。” 　　“真的吗？”常峰说，“够大气，难怪傻子喜欢你。” 　　“无缘无故你扯上我干嘛……”严谨啧了一声，“你那辆福特的SUV不是也要二十几万吗，虚荣心这么强，你爸知道吗？” 　　他总算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卖友求荣了，常峰这家伙简直把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跟条贪吃的拉布拉猪似的，给根火腿肠就能抛弃主人。 　　停好车后，顾晰抢先一步去了售票处，窗口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年轻人在排队，用了不到五分钟他就捏着四张门票走了回来。 　　每逢节假日园区里都会被游客挤得水泄不通，这会儿假期刚过完，一路上都没有出现人山人海的奇景，错峰出游果然是明智的选择。 　　“怎么看着这么冷清啊……”常峰小声抱怨，“要是昨天来的话，晚上还有烟火表演呢。”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游手好闲……”穆雪回了他一个白眼，“我和小谨子这段时间都快忙晕了，餐饮和服务行业就是这样，别人放假我们加班。” 　　“谁游手好闲了……”常峰表示不服，“我也很忙的好吗。”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穆雪说，“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至少玩项目不用排队。” 　　他俩正斗着嘴，严谨忽然听到百米开外的垂直过山车那边传来了一阵轰隆声，紧接着就是呼啸而过的尖叫和嘶吼，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 　　“小谨子，我们去玩那个吧……”穆雪往前冲了几步，兴奋地朝他招了招手，“看着就刺激。” 　　严谨之前跟老爸老妈去过几次县城的游乐园。 　　设施少不说，规模也小得可怜，两个小时就能走完一圈，最刺激的就是飞椅了，转完下来除了想吐，没啥别的感觉。 　　南湾欢乐城他还是头一次来，这些新奇的机动游戏很多是他见都没见过的，从进门开始他就已经跃跃欲试了。 　　但是顾晰却有些心不在焉，话也出奇的少。 　　“没事吧……”严谨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对游乐园提不起兴趣啊？” 　　“不是……”顾晰摇头，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就是想起我老妈了。” 　　小学那会儿老妈倒是经常带他来玩，那时候欢乐城的面积没这么大，可以玩的东西也不多，但依然是他记忆里的一片乐土。 　　老妈去世之后，他和林熠来过一次，那天人特别多，他俩都不太喜欢排队，就玩了两次旋转木马和翻滚茶杯这种弱智项目，拍了几张合影。 　　不过当时却觉得特别开心和满足，只可惜手机里的照片都被他删除了。 　　老妈和林熠都不在了，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要是阿姨还活着，肯定也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触景伤情……”严谨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别想了，还有我陪着你啊。” 　　“嗯。”顾晰愣了五秒钟，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我陪着你。 　　这话以前林熠就说过，再听到竟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尤其是从严谨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顾晰甚至会不自觉地把它当成一种承诺。 　　“小谨子，你到底去不去啊……”穆雪迫不及待地追了一句，“顾晰和疯子要是害怕，你俩就去那边的小卖部等吧。” 　　“谁说我害怕了……”顾晰指了指她，“待会儿要是腿软可没人扶你。” 　　“笑话，我会腿软……”穆雪哼了一声，眉毛扬了起来，“你别在上面要死要活就行。” 　　走到垂直过山车的入口，抬头往上看了眼，顾晰顿时就打起了退堂鼓，整条轨道有三个大旋环，其中两处最高点的下落角度接近90度。 　　这他妈跟跳楼的体验感差不多吧。 　　出口处走出来一波人，好几个女生脸色惨白，还有俩男的蹲在垃圾桶旁边哇哇狂吐，能站稳的屈指可数，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好可怕」「真恐怖」之类的形容词。 　　等候区的游客寥寥无几，他们刚走上楼梯就听到工作人员吆喝着可以进场了。 　　车体的形状有些奇特，前后共三排，每排能横着坐10个人，最边上的座椅完全超出了轨道，几乎是悬在半空中。 　　“小谨子，咱们坐第一排吧……”穆雪勾着嘴角转头瞟了他一眼，“视野比较开阔。” 　　“好啊好啊……”严谨愉快地点了点头，“我也想坐前面。” 　　“要不……”常峰犹疑了老半天，小声说，“我和顾晰坐最后一排？” 　　“没事儿，这有什么恐怖的……”顾晰把心一横，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陪严谨坐前排，你要是害怕就自己坐后面吧。” 　　常峰翻了个白眼，冲他抱了抱拳：“好胆色，佩服。” 　　闸门一开，严谨立马冲进去选了个最靠边的座位，穆雪紧随其后，顿了两秒又把他旁边的位子空了出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 　　笑你妹啊！ 　　顾晰坐到了空位上，刚系好安全带，头顶的扶手就放了下来，工作人员挨个检查了一遍，这个举动无疑把所有人的紧张情绪拔高了好几个档位。 　　操控室里的大叔按下了启动键，车身在短促的电铃声中向前开动了。 　　拐了个弯后，紧接着就是一条陡峭向上的长坡，严谨抓着扶手笑嘻嘻地看了过来，双腿垂在空中荡来荡去，感觉像是在打秋千。 　　“你不怕吗？”顾晰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问了句。 　　说时迟那时快，车身已经爬上了最高点，再走半圈就是那段垂直下落的轨道，身后的两个小姑娘忍不住喊出了声，恐惧就跟传染病似的蔓延开，不少人也开始跟着尖叫。 　　“不怕，你要是怕的话……”严谨腾出右手，把他的左手拽了过去，“就用力握着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前排座椅猛地向前倾斜，顾晰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悬空吊在了椅子上，仿佛随时都会坠落地面，而且轮子还在不断滑动。 　　“啊啊啊——”车轮离开了铰链，顿时俯冲而下，强烈的失重感几乎快把心脏甩出喉咙眼，顾晰差点儿控制不住吓得当场尿出来，吼得声音都劈叉了。 　　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混乱中无处安放的左手胡乱抓了两把，最后仓惶地握住严谨的大腿用力捏紧了。 　　严谨的狂笑戛然而止，短促的「啊」了一声，接着就开启了静音模式。 第93章 　　感动和心虚 　　顾晰这一爪子的杀伤力很大，而且位置特别刁钻，过山车从第二个高点冲下去的时候，他的手又往后挪了几寸。 　　啧…… 　　光天化日猥亵良家少男啊。 　　好在整个过程也就两分多钟，车身在湖面掀起一片飞扬的水花后，沿着起伏的轨道开始进站，要是再延长三十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坐个过山车都能坐出反应，说出去简直要笑死人。 　　“放手……”严谨偏过头，压着嗓子吼了一声，“你趁机占我便宜是吧。” 　　“哎操！”顾晰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腿上，仿佛无意间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迅速抽回了手，“我不是故意的。” 　　“我让你抓手……”严谨拧着眉小声说，“你往哪抓呢。” 　　“闭嘴……”顾晰也小声说，“都是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晚上我也让你抓，这总行了吧。” 　　严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去你的，臭流氓。” 　　扶手升了起来，游客纷纷解开安全带涌向出口，刚才身后带头尖叫的两个小姑娘竟然吓得哭了出来，边走边抹眼泪。 　　穆雪不愧是女中豪杰，步伐相当稳健，开怀大笑中带着一丝意犹未尽，常峰被她拽得脸色煞白，捂着嘴就往垃圾桶那边冲了过去。 　　“真没用，你是不是男人啊……”穆雪在他背上拍了几下，伸手扶了他一把，“你和那几个小姑娘一起去旁边的甜品店啃棉花糖吧。” 　　大概是还没缓过劲，常峰一听到棉花糖三个字又吐了起来。 　　“小谨子，你陪我再去坐几次……”穆雪终于放弃了他，走过来拉住严谨的胳膊，“难得来一次，必须玩够本才行。” 　　“那，那我……”顾晰似乎有些为难，看着头顶高低起伏的轨道咽了咽口水。 　　“你还是留下来照顾疯子吧……”严谨说，“我怕他吐晕在路边没人管。” 　　他倒不是因为善解人意才帮忙解围，要是顾晰继续跟着他上去，再接几招龙爪手，估计一会儿就得出现令人尴尬的奇观了。 　　“行吧……”顾晰点了点头，“我带他去广场那边的小卖部等你们。” 　　他把常峰扶到甜品店门口，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又在店里买了两杯柠檬姜茶，付钱的时候看到货架上插着几根比脑袋还大的彩色棉花糖。 　　“喝点儿热的……”顾晰走回桌边，递了一杯热饮过去，“胃会好受一点。” 　　“我最讨厌姜的味道……”常峰趴在桌上摆了摆手，“休息几分钟就好了。” 　　“真他妈挑嘴……”顾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穆雪没说错，你个大老爷们儿比人家小姑娘还不如，这家店有棉花糖卖，你要吃吗？” 　　常峰立马捂住了嘴，憋了半天才低声抱怨了一句：“你到底是来照顾我，还是来折磨我的，拜托别再提糖了，求放过。”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照顾你了……”顾晰笑了起来，“你少恶心人。” 　　“是是是，你只要照顾好傻子就行……”常峰皱着眉头喝了口热茶，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我听女侠说你俩在处对象？” 　　“干嘛……”顾晰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没死心？” 　　“哪敢啊，我是替他开心……”常峰感叹，“说真的，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喜欢一个人。” 　　顾晰顿时陷入了沉默，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 　　其实常峰这人还挺不错的，说话直白，没那么多小心思，相处起来特别轻松，如果他没有追过严谨，或许他俩还能拜个把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这小子的长相和身材绝对能归类到帅哥那一拨，严谨为什么会拒绝他呢，难道就因为太熟了吗。 　　“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顾晰犹豫了两秒，开了口，“既然你和严谨关系那么好，怎么当时他没有接受你的表白？” 　　“这个你得问他呀……”常峰笑了笑，“大概他就喜欢你这样的吧。” 　　“我这样？”顾晰眯起眼睛盯着他，“我是哪样的？” 　　“冷酷型的……”常峰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追求难度系数9.8。” 　　“操，照你这么说他是个抖M？”顾晰忽然想起昨晚严谨对他提出的那个要求，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于是小声问，“你骗过他吗？” 　　“这个嘛……”常峰认真思考了一阵，“要说没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基本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就算他知道了也没跟我生过气。” 　　顾晰再次陷入沉默。 　　他的家庭背景应该属于无关痛痒的小事，可他接近严谨的初衷，他和林熠的关系，他隐瞒了严谨的身世，这一桩一件早就超出了小事的范畴。 　　假如揭破真相，严谨会生气吗？ 　　骗人就是条不归路，只要说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谎，等你再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连解释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他老爸当年撇下他的时候就撒了个谎……”常峰清了清嗓子，“说是为了让他上好学校才把他送去县城跟姑姑住，结果第二天全家就消失了，所以他很讨厌被人欺骗。” 　　“哦……”顾晰垂下了眼皮，纠结了很长时间才开口，“其实我……” 　　“在聊什么呢……”穆雪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卷发跑了过来，“我去，你们也太小气了吧，光顾着自己喝，我和小谨子的饮料呢？” 　　严谨跟着她走到桌子旁边，刚坐下又站了起来：“女侠，你要喝什么，我去买。” 　　“你们坐着吧，我去。”顾晰把他拉回椅子上。 　　之前没留意，这会儿才发现甜品店的造型非常梦幻，四四方方的店面装饰成了浅蓝色的冰柜造型，屋顶斜插着三支草莓奶油雪糕筒。 　　顾晰要了两盒哈根达斯冰淇淋，他记得严谨喜欢吃甜食。 　　刚才真是捏了把汗。 　　如果不是被穆雪及时打断，他差点儿就当着常峰的面把真相全了抖出来，不能冲动，就算要说也得找个恰当的时机，眼下显然并不合适。 　　整个下午严谨和穆雪都在机动游戏区流连忘返，常峰被垂直过山车弄出了强烈的心理阴影，其余项目他都没再作陪，全程举着手机在一旁负责拍照。 　　顾晰经历了跳楼机、U型滑板、飞天章鱼、大摆锤的疯狂洗礼后，仅存的一丝勇气终于被10环过山车无情地摧毁了。 　　路过海盗船的时候，严谨忽然停了下来，拉着他站到了操控室前面的那块空地上，指着常峰喊了一嗓子：“疯子，给我们拍张照。” 　　“怎么不坐上去拍啊？”常峰问。 　　“就在这儿拍，你往左边一点……”严谨大声指挥着，“对，要拍全景。” 　　顾晰揉了揉鼻子，盯着他专注的模样，感觉有些移不开眼，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影集里那张红色海盗船背景的照片他只看过一次，没想到现在都还记得。 　　“上次阿姨就是在这跟你拍的合照吧……”严谨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这次换我陪你拍。” 　　“好。”顾晰猛地把他拽进怀里，低下头在他脑门上轻轻啄了一下。 　　咔嚓…… 　　常峰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好同志，这个快门按得非常应点。 　　“技术不错……”顾晰走过去往手机屏幕上瞄了眼，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发给我吧，回去我就洗出来装相框里。” 　　严谨抬手搓了搓额头，满脸通红地扒在了栏杆上。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穆雪愤愤不平地叉着腰，“到底要撒多少把狗粮才满意呀。” 　　“你是不是羡慕嫉妒恨……”常峰笑笑，“要不咱俩也拍张同款的。” 　　“去你的，敢讨老娘的便宜……”穆雪狠狠往他背上抽了几巴掌，“谁要！跟你！拍同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今晚虽然没有烟火秀，不过8点钟安排了一场夜间花车游行，严谨从没看过这类表演，商量了一番，他们决定游行结束后再动身回家。 　　园区的餐厅卖的都是快餐和小吃，顾晰点了一堆汉堡炸鸡薯条，价格比KFC要贵上好几倍，味道只能说吃不死人。 　　“尝尝这个吧……”穆雪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便当盒，打开盖子，里头是切成小块的鸡蛋培根三明治，卖相看着还不错，“我自己做的。” 　　严谨和常峰的手本来已经伸进了盒子里，听到这句话立马又缩了回去，抓起桌上的纸盒，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我们还是吃汉堡吧。” 　　“哎，要不要这么夸张……”穆雪很不高兴，“怕我投毒啊！” 　　“我试试……”顾晰捏着牙签叉了一块，嚼了几口之后，那滋味感觉就像一滴发酵了十年的海水顿时在舌尖上炸开，“操，这是放了一整包盐吗，咸死我了。” 　　穆雪的厨艺用「惊天地泣鬼神」六个字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他这才想明白为什么严谨宁可吃餐厅出品的寡味汉堡，也不肯捧场穆雪引以为傲的杰作，对比之下，没味道反而成了另一种美味。 　　“怎么可能，我都是按食谱做的……”穆雪赶紧尝了一口，脸色瞬间由红转白，硬着头皮咽了下去，“大概是我多放了一次盐。” 　　常峰笑着转开了话题：“傻子，除夕你是和姑姑一起过吗？” 　　“她年三十那天要留在雇主家里帮忙。”严谨的表情有些无奈。 　　“要不你来我家吧……”穆雪喝了几口可乐，“我妈前几天还在问你啥时候去我家吃饭。” 　　“去我那儿也行……”常峰说，“我爸妈爱热闹，你去了还能收个大红包。” 　　顾晰脱口接了一句：“今年我陪他过除夕。” 第94章 　　给外婆挑礼物 　　今年我陪他过除夕。 　　怎么陪？ 　　在哪过？ 　　常峰和穆雪转头对视了一眼，就跟约好了似的，默契而自然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毕竟两个男男情侣一起过年是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 　　但他俩只是一对假情侣。 　　严谨记得顾晰说过之前住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那间房子里现在剩下的全是他不想见的人，他肯定不会去跟李薇母子团圆。 　　可除了那个不愿意承认的家，他还能去哪？ 　　这些年的除夕夜他都是独自度过的吗？ 　　像他这么要面子的人，就算沈旭和谢晓川开口邀请，他大概也拉不下脸在合家欢聚的日子里去朋友家凑热闹，那种强烈的落差感还不如一个人待着自在。 　　严谨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在今年他俩可以相互做个伴。 　　园区的主干道两侧拉起了红龙，旁边的纪念品商店门口围着许多年轻男女，好几对情侣的头上都在快速闪动着黄白交错的光斑，远远看着仿佛大片飞舞的萤火虫。 　　“那个好玩……”穆雪指着他们头顶像发箍一样会发光的卡通头灯，一秒之内就完成了从女侠到少女的转变，“疯子，你给我也买一个。” 　　“我也要……”严谨不甘示弱，和她一块儿冲进了商店，混在一群小朋友里面，在货架前左挑右选，“那个好看，很适合你。” 　　这些头灯的造型分了好几种，有些像蝴蝶弯曲的触角，有些像满头乱蹦的弹簧，有些像两只竖起的猫耳朵，说实话，如果不是在游乐园，基本上没人会买这些幼稚玩意儿。 　　“女侠买蝴蝶的吧……”顾晰非常赏脸，耐心地给出了参考意见，“咱们几个男的可以选那个猫耳朵，戴着不会显得太娘。” 　　“你们俩戴情侣款就好了……”常峰拿起一个单铁丝连着大灯泡的戴在头上，“我要这个。” 　　“好丑……”严谨笑了起来，“像条安康鱼。” 　　常峰甩了一下垂在额头前的灯泡，小声问：“安康鱼是什么？” 　　“就是大家平时说的灯笼鱼，又叫蛤蟆鱼……”顾晰也笑了起来，“长相奇丑无比。” 　　“操，我很丑吗？”常峰手指贴着下巴比了一个八，“傻子，你欺负我读书少是吧，我就算顶坨翔在头上也照样帅度不减。” 　　“洗手间在那边……”穆雪指了指五十米外的公共厕所，“你快去，别说你认识我。” 　　游行队伍在欢快的音乐声中慢慢开了过来，打头阵的是辆南瓜造型的花车，一个穿着白色蓬蓬裙，戴着黄色假发的女孩儿站在车顶，手舞足蹈地和观众打招呼。 　　花车后面跟着个骑马的男人，看那身打扮应该是白马王子，不过外形条件就稍微差了点意思，严谨偷偷往旁边瞟了一眼。 　　要是让顾晰来装扮估计会更加传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昨晚开始顾晰的态度明显和往常不太一样了，言行举止似乎隐隐透着一丝迁就，甚至有点刻意讨好的味道。 　　整个表演差不多持续了半小时，常峰的手机从头到尾咔嚓个没完，返程的路上，他建了个微信四人群，把拍好的照片全都发在了群里。 　　回到小区已经10点多了，顾晰一进屋就去了书房，折腾了很长时间才拿着一摞打印好的照片走了出来，然后一张张插进了那本浅蓝色的影集里。 　　他低头看着装了大半本的影集，心满意足地点了根烟。 　　“这不是你老妈的遗物吗……”严谨接过去翻了几页，好奇地问了句，“怎么拿来装咱俩的照片了，要不重新再买一本。” 　　“不用……”顾晰摇了摇头，“这样挺好的。” 　　“那行吧……”严谨笑着把影集收进了抽屉，又看了眼桌上的新台历，“年三十那天你想吃什么菜，过几天我们去采办年货吧。” 　　“谁说要在家里吃饭……”顾晰清了清嗓子，“你和我一起去外婆家过除夕。” 　　“啊，你外婆家？”严谨惊讶地张大了嘴，“我去合适吗？” 　　他这才想起之前踩着鱼滑倒的老太太，自己多管闲事把人送去了医院，垫付的一千多块医药费现在还没讨要回来，呸，这不是重点。 　　顾晰对于老爸那边的亲戚态度特别冷淡，唯一愿意提起的家人也就只有外婆了，这会儿忽然有种丑媳妇要见公婆的错觉，心里既兴奋又紧张。 　　“有什么不合适的……”顾晰啧了一声，“她早就让我带你过去了，九千岁还一直惦记着你呢，这些年过春节都是我陪着她，多个人更热闹。” 　　“九千岁？”严谨听乐了，“你怎么这样称呼你外婆，没大没小。” 　　“她喜欢我这么叫她……”顾晰说，“我外婆童心未泯，跟个小孩子似的。” 　　严谨陷入了回忆中，虽然她俩只有一面之缘，不过从外婆那天的态度不难看出，老太太应该是个非常热情的人，至少比起她家那位二妞要善良得多。 　　刚才听顾晰话里的意思，外婆大概平时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想想也怪可怜的，作为外孙，替过世的父母多陪陪老人家，也是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 　　“你外婆的腿好了吗？”严谨问。 　　“早好了，现在每天都去跳广场舞……”顾晰说，“你和她赛跑都不一定能跑得赢她。” 　　“放屁！”严谨笑着骂了一句，“上你外婆家过除夕也行，过几天你陪我去趟商场。” 　　“干嘛？”顾晰掐了烟，皱起了眉头。 　　严谨叹了口气：“我得给你外婆挑件礼物啊，总不能空手去吧。” 　　“不用买东西……”顾晰摆了摆手，“她啥也不缺，真要买那也是我来买。” 　　“你买你的，咱俩又不冲突……”严谨语气十分坚决，“这是做人的基本礼数。” 　　过完小年，写字楼的大部分公司就开始陆续放假了，咖啡厅的生意相比之前要淡了不少，严谨好几次提起要去商场挑礼物，顾晰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明天只排了早班，下午开始闭店放假，初八才会正式开门营业，梁乐要陪父母回乡下，老早就把红包和年终奖发到了每个员工手里。 　　有钱好办事，下班之后他约了穆雪一起去附近的那家shopping mall转转。 　　毕竟他没有给长辈送礼的经验，万一送的不合心意就有点费力不讨好了。 　　来这儿打拼的上班族都返乡后，感觉剩下的本地人掰着手指都能数得清。 　　“顾晰对你还挺上心的……”穆雪拎着几个购物袋站上了扶梯，“他可能是怕你破费，所以才找借口不陪你出来逛街。” 　　“你最近是不是在吃斋念佛，怎么忽然转性了……”严谨笑了起来，“以前从没听你夸过他。” 　　“其实仔细想想，他那人除了有点狂妄自大，品性倒也不坏。”穆雪说。 　　“能得到你的认可还真不容易……”严谨看了眼电梯旁边的楼层图，“请你来帮我做参考，结果你倒是先买了一大堆。” 　　“几个女人进了商场不血拼的，我也得趁着年底犒劳犒劳自己啊……”穆雪问，“你已经想好要送什么了吗？” 　　“没有，毫无头绪……”严谨回答，“保健品你觉得怎么样？” 　　穆雪思考了五秒钟，立马否定了他的提议：“不好，太俗气了，而且你也不知道老人家有没有忌口，要是买错了，想拿去处理掉都难。” 　　“那买条烟再加两瓶酒？”严谨继续提议。 　　“他外婆抽烟喝酒吗？”穆雪的表情有些吃惊。 　　“不知道……”严谨摇头，“我没问过。” 　　“那你送什么烟酒……”穆雪斜了他一眼，“再说你知道好点的烟和酒要多少钱吗，你还不如直接打个大红包来得实在。” 　　严谨拧着眉，伸手往头上扒拉了几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直接去超市买箱牛奶，再拿两袋旺旺大礼包算了。” 　　“傻逼！”穆雪吼了一嗓子，“你把人家当三岁小孩呢。” 　　“就知道骂我……”严谨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请问女侠有何高见？” 　　“送条丝巾吧……”穆雪指着前面那家女装店橱窗里的模特，得意地勾起了嘴角，“这东西二十岁到八十岁都能用，尤其是这个季节，既美观又保暖。” 　　商场里空落落的，视线几乎毫无阻挡，一眼就能看全女装店的陈列和布局，往常拥挤的人群仿佛被接连几天的北风给刮走了，每到年底，整座城市就会褪去浮华。 　　“你是在按自己的喜好挑东西吧？”严谨一脸质疑地盯着她。 　　“好心当成驴肝肺……”穆雪很不高兴地转过了身，“既然不相信我，你还问我的意见干嘛，我走了，你去买你的旺旺大礼包吧。” 　　“哎哎哎，我信！我信！”严谨连忙拽住了她，“就买丝巾，买丝巾。” 　　顾晰的外婆穿着打扮挺讲究的，看着也比一般老太太要贵气，饰品不像衣服有尺码之分，出错的几率自然要小很多。 　　而且相对于他这个大老爷们，穆雪肯定更了解女人的心思，听她的准没错。 　　靠近收银台的精品柜里摆着三十几种样式各异的丝巾，艳丽的淡雅的，各种图案和纹路都有，严谨挑了半天，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拿定注意究竟该选哪款。 　　“那条怎么样……”穆雪往左上角一指，“既不会太素，看着也很大气。” 　　严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深蓝和珊瑚橘相间的花样，两种颜色就像水里晕开的颜料混合交错着，有种抽象的美感，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导购把丝巾从柜子里拿了出来，严谨接到手里摸了摸，又软又滑，质感相当不错，他拿起吊牌偷偷扫了眼，就这么一小块布竟然要八百九十九。 　　“就它了……”严谨咬了咬牙，掏出手机去了收银台，“麻烦帮我包好一点，我送人的。” 第95章 　　童心未泯的老太太 　　顾晰坐在广场喷泉旁边的长凳上点了根烟。 　　刚才等待的十几分钟里，有四个路人从面前经过，三女一男，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举着电话行色匆匆，听口音都是本地居民。 　　写字楼里的大部分公司昨天就已经放假了，也不知道咖啡厅的老板到底会不会算账，年三十还硬要开门半天，销售额估计都不够付水电费和工资。 　　上个星期他就给外婆打了电话，说好今年还是像往常那样陪老太太过除夕。 　　但他并没有提起严谨也会同行，以免外婆大张旗鼓的筹备，反而让人更不自在。 　　手机在兜里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了眼，是谢晓川发来的拜年短信。 　　-炮竹声声辞旧岁，欢天喜地迎新春，谢晓川在此恭祝…… 　　标准的直男群发模板，顾晰啧了一声，读完开头就失去了回复的欲望，戳着屏幕给他发了个一毛钱的红包，顺手在对话框里打了两行字。 　　-麻烦你走点心行吗？就这水平只配领一毛，不能再多了！ 　　-我不会写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抠门精，别说我小气，老子赏你个大的。 　　两秒钟后，谢晓川也发了个红包过来，顾晰点开一看，八毛八，于是立马笑着给他回了一张容嬷嬷扎针的表情包。 　　“等很久了吗……”严谨站在街口远远地喊了一声，“可以走了。” 　　他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件新买的黄色外套，出门前还花时间吹了个发型，特别精神帅气，就是背上的学生款双肩包和他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 　　“平时也没见你背过包……”顾晰走到他旁边，托起背包掂了掂，“里头装了什么？” 　　“匕首，砍刀，枪械……”严谨拨开他的手，“随时准备收拾你。” 　　“你有没有点自知之明……”顾晰扬起了眉毛，“就你这样的，我一只手能打两个。” 　　还在营业的餐饮店寥寥无几，他俩随便找了间小面馆对付了一顿，然后在附近的超级市场里转悠了两圈。 　　和大街上相比，这里明显要热闹得多，七八个收银通道全都排起了长队。 　　超市4点半关门，这群大爷大妈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采办年货，没想到连最后俩小时都不肯放过，手推车都快堆成了小山，感觉就跟东西不要钱似的。 　　“买点零食泡面吧……”顾晰随手拿了两盒曲奇饼干和一包辛拉面，“晚上得陪外婆守岁，要是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你外婆还爱吃这些？”严谨问。 　　“这有什么奇怪的……”顾晰说，“她最喜欢旺旺大礼包了，我记得小时候她还把里面送的贴纸贴在我脑门上，说我跟那个娃长得很像。” 　　“一点儿也不像……”严谨没绷住笑出了声，“那个娃娃比你可爱多了。” 　　“别逼我抽你啊！”顾晰指着他吼。 　　“不肯接受现实……”严谨拎了几袋旺旺大礼包放进车里，又拿起一包大白兔奶糖看了好半天，“以前过年我们家都会买这个招待客人，有一次我偷吃了几颗，后来被奶奶发现了，还把我臭骂了一顿。” 　　“至于吗，又不是什么高级货。”顾晰皱起了眉头。 　　“她说就算客人不吃也要留给弟弟……”严谨揉了揉鼻子，“总共有几颗她都数过了，还说家里养了个小偷，长大肯定是个贼。” 　　“操，去他妈的臭老太婆……”顾晰忍不住飙了句脏话，一口气拿了十几包大白兔塞进手推车，“不够的话我让理货员再去仓库找找，你想吃多少都行。” 　　想到严谨从小就被那一大家子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苛待，他心里的那团怒火瞬间把眼睛都烧红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强烈的负罪感。 　　董清萍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遭了这么大得罪，肯定得心疼死。 　　好在严谨从初中起就和姑姑相依为命，如果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买这么多干嘛，又不当饭吃……”严谨连忙把奶糖放了回去，只留下了一包，“给外婆买两箱牛奶吧，还有麦片，老人家多吃点五谷杂粮对身体有好处。” 　　“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顾晰往南货区看了眼，“要不要再买点红枣、莲子、桂圆干、荔枝干、墨鱼干之类的？” 　　“这个提议不错！”严谨拍手叫好，立马冲到货架前挑上了。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他俩一人提了两个超大号购物袋，各种「养生食品」就占了一半的配额，跟前面那位大妈的采购清单有百分之六十的相似度。 　　顾晰把车开到了外婆家楼下，推开车门就看到外婆扒着客厅的窗户边招手边喊：“这么晚才到，还指望你帮我打下手呢。” 　　“马上……”他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拎了出来，拉着严谨往楼上走，“我给你带了个助理。” 　　“助理？”严谨指了指自己，“你说的是我吗？” 　　“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顾晰得意地勾起了嘴角，“想吃饭就得干活。” 　　严谨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转过身：“新年快乐，我先走了。” 　　“小心我打断你的腿……”顾晰拽住了他的衣领，“到了这儿可就由不得你了。” 　　“臭小子，带朋友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外婆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拖鞋已经摆在了踏垫上，手里还拿着把菜刀，“你再威胁他，我就把你剁了炖汤。” 　　“九千岁，你怎么老帮着外人欺负我。”顾晰换好鞋，推着外婆进了客厅。 　　“放屁，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外婆伸手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低头往购物袋里瞅了眼，“这不像是你会买的东西啊。” 　　严谨带上了房门，走到外婆跟前鞠了个躬：“外婆过年好，我叫严谨，是顾晰的朋友。” 　　老太太的头发应该是这两天刚烫的，从之前的一片云变成了小卷子，染成了时髦的深棕色，身上穿了件喜气的大红色薄呢外套，满脸容光焕发。 　　“好好好，你是……”外婆仔细打量着他，忽然提高声音问了一句，“你不是那天送我去医院的小伙子吗？” 　　“您还记得呢。”严谨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当然记得，你当时怎么跑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你……”外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顾晰说要带你来家里吃饭，这都好几个月了，总算把你盼来了。” 　　“外婆，他会做饭……”顾晰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让他帮你打下手吧。” 　　“你这个混小子……”外婆提着刀，冲过去就要拧他耳朵，“他来咱们家做客，哪有让客人进厨房帮忙的，亏你说的出口。” 　　“没关系……”严谨卷起袖子往厨房走，“我平时做惯了，正好还能跟您学几招。”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外婆赶紧追了过来，看着灶台上的锅碗瓢盆犹豫了老半天，“要不你帮我把那条鱼腌一下吧。” 　　严谨笑着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跟她一块儿忙活着。 　　这顿年夜饭特别丰盛，大菜就有梅菜肘子、干锅鲈鱼、天麻炖鸡、口味牛蛙，再配上六七个炒菜，简直堪比结婚宴席。 　　外婆的手艺相当不错，一把菜刀挥出了圆月弯刀的气势，整块牛肉唰唰两下就成了细丝，出锅后还会摆盘点缀，光是卖相就能给个五星好评。 　　香气从厨房一直飘到了客厅，还没到饭点就把人给闻饿了。 　　有了严谨的神助攻，五点半的时候饭菜陆续端上了圆桌，顾晰走到餐厅扫了眼，拧着眉问了句：“这么多能吃得完吗？” 　　“我忘了跟你说……”外婆解开围裙擦了把手，“你二姨和小姨两家晚上都会过来吃饭。” 　　顾晰愣了两秒钟，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严谨原本以为只有他们三个一起过除夕，没想到今年刚好赶上了外婆合家团聚。 　　这就有点尴尬了，对于他这种不善交际的废青，忽然要应付这么多长辈，感觉压力陡然倍增，这会儿只想夺门而逃。 　　但他不能走，这是基本的教养，而且也关乎顾晰的面子。 　　给外婆挑的礼物还没来得及送出，趁着现在人没到齐，严谨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精美的小礼盒，双手递到外婆面前：“祝外婆新年大吉，这是我专门给您挑的礼物。” 　　“你来吃饭我就很高兴了，还送什么礼呀……”外婆笑得合不拢嘴，接过去摇了两下，“是不是那种打开就会弹个东西出来吓人一跳的玩具？” 　　“不是不是……”严谨被她逗乐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外婆果然童心未泯，没想到一个老太太竟然对整蛊道具也这么了解，“您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外婆兴奋地撕掉了包装纸，揭起盒盖后立马发出了一声赞叹：“好漂亮的丝巾，很贵吧？” 　　“不贵，您喜欢就好……”严谨说。 　　“喜欢，非常喜欢！”外婆走到卧室的落地镜前，把丝巾对着成条形，一端打上结，另一端从打结的缝隙里穿了过去，慢慢收紧，手法十分娴熟。 　　她对着镜子左右交替地侧着身，照了能有两分钟，连吊牌都没剪掉就把垂下来的小尾巴塞进了衣领，然后拿出手机自拍了几张，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你什么时候买的？”顾晰凑到严谨耳朵边，小声问了句。 　　“昨天，我让穆雪帮我挑的……”严谨小声回答，“她眼光比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铃声给打断了，外婆大概是觉得那条丝巾和红色外套特别搭，似乎没有要摘下来的意思，一路小跑过去打开了房门。 　　“妈，过年好。”门外响起了洪亮而高亢的女声，听着有些刺耳。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进了客厅，走在前面的女人往严谨这边看了一眼，那头酒红色的短发比她尖细的声音更显张扬。 　　这不是二妞吗？ 第96章 　　另类的团圆饭 　　接到老太太的求助电话时，语气冷漠而生硬的二妞。 　　看到医药费单据时，故意装傻耍无赖的二妞。 　　严谨对她的第一印象谈不上有多好，二姨大概也差不多，先是愣了两秒，接着就迅速转开了视线，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 　　她身后的中年男人看着倒是老实巴交，进门之后一直没有开口，朝屋里的人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电视机柜上。 　　袋子不是超市常用的白色购物袋，有点像装垃圾的红蓝背心袋，里头塞的东西一目了然，几包干货和中老年奶粉，包装虽然擦拭过，但依旧能看得出落灰的痕迹。 　　应该是去年别人送给二姨的节礼，为了省钱省事，又给提到这儿来了。 　　县城里拜年也有这样的习惯，不过隔年货基本很少有人拿得出手。 　　何况还是送给自己的亲妈。 　　和寒碜的伴手礼相比，二姨那套新买的行头就要光鲜亮丽得多了，上次事出突然，她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换掉那身售货员制服。 　　今天时间充裕，她的打扮也格外隆重，烈焰红唇的烟熏妆，蓬松飘逸的发型，高腰阔腿裤配长款风衣，精致的衣着明显让她自信了不少。 　　跟在她后面的那个小姑娘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目光锁定了顾晰放在茶几下面的两兜零食，小姑娘不声不响地从袋子里拿了盒曲奇饼干，拆开盖子就吃了起来。 　　“欣欣，你少吃点，马上就要开饭了……”二姨似乎没有制止的意思，拉着她老公绕到餐桌前瞄了眼，“怎么不叫人呢？” 　　外婆从厨房里端了三杯热茶出来，转头看了眼二姨送的垃圾袋，没有说话。 　　“外婆，表哥。”欣欣右手拈着饼干往嘴里塞，左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淡淡的打了个招呼，连头都没抬。 　　“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二姨父撑着膝盖站起身。 　　“不用了，有小谨帮我打下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外婆摆了摆手，走到严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抱住饼干盒狼吞虎咽的外孙女皱起了眉头。 　　五分钟后门铃声又响了，外婆赶紧过去开了门。 　　“妈，不好意思，店里有事耽搁了点时间，来晚了。”门外的女人柔声细气地解释了两句，扶着墙壁踹下了那双尖头恨天高，从柜子里拎了三双拖鞋出来。 　　这人应该是老太太的小女儿。 　　二姨叫二妞，小姨难道叫小妞？ 　　跟着小妞一起进屋的还有她的老公和儿子，小姨父手里也提着节礼，不过规格要比二姨送的那堆陈年旧货高了好几个档次。 　　一对五浪液，两条中华烟，还有三盒即食燕窝。 　　“妈，过年好，刚在超市随便买了点儿东西，挑来挑去就那么几样，您别嫌弃。”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小姨父把东西放在了垃圾袋旁边。 　　“人来了就行，这么破费干嘛……”外婆把碗筷摆上了桌，站在餐厅里喊了一声，“都到齐了，大家入座吧，可以吃饭了。” 　　“我去放个炮，习俗不能丢。”小姨父换好鞋，掏出车钥匙下了楼。 　　“当心点啊，你的夹克两千多买的，别炸坏了。”小姨把胸前的长发拨到背后，慢慢吞吞地脱掉了身上那件白色的兔毛皮衣，扯着脖子上的铂金项链抖了抖。 　　顾晰坐着没动，心里腾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 　　二姨和小姨已经好几年没来外婆家吃过团圆饭了，她俩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就跟约好了似的一块儿出现，目的肯定不简单。 　　关键是这两个女人嘴上都没把门，互怼起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万一说漏了一句半句，让严谨起了疑心就糟糕了。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来。 　　“你没看天气预报吗？”二姨抢先发动了战役，“二十多度还穿带毛皮衣，也不嫌热。” 　　“毛领子就是个装饰，二姐，你有空多看看杂志吧……”小姨立马展开了还击，“今年就流行这样的穿搭，那皮衣老贵了，六千多呢。” 　　“很了不起吗，现在只有老女人才爱穿皮草……”二姨一脸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看满大街有几个小姑娘会买这些。” 　　“那倒是，你穿的这件风衣不就是年轻人才会逛的平价品牌吗……”小姨捏着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转了小半圈，“而且还是打五折的清仓货。” 　　“你什么意思！”二姨噌的站了起来。 　　“你别激动……”二姨父连忙拉了她一把，“大过年的就少说两句吧。” 　　二姨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吼：“我凭什么少说两句，人家都踩我脸上来了，你还真窝囊，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 　　“啧啧啧，二姐，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往妈这里送……”小姨盯着柜子上的垃圾袋，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比我发给员工的年货都不如，真抠门。” 　　“你就一个破店面，哪来的什么员工，请了两个打杂的就把自己当老总了……”二姨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快把房顶给震塌了，“我妈不抽烟不喝酒，你买的那些她根本用不上，你就是王八上树，摆阔！” 　　顾晰靠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俩口沫横飞，相互抨击，他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只要不扯上自己，他大多数时间都会选择冷眼旁观。 　　楼下的鞭炮瞬间响成了一片，其他住户仿佛受到了感染，接二连三的点起了炮仗，噼里啪啦的噪音顿时盖过了屋里的争吵。 　　外婆比他更加淡定，拿起打火机点着了酒精炉子，然后往桌上的杯子里倒满了饮料，趁着爆炸声短暂沉寂的空档又喊了一嗓子。 　　“走吧，过去吃饭。”顾晰拉着严谨走到餐桌前，挨着外婆坐了下来。 　　“铭铭，别玩了，吃饭去。”小姨的儿子从进门起就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这会儿被他妈拽起来才恍如回到了现实中。 　　外婆笑呵呵地给严谨盛了一碗百合肉丸汤，又帮顾晰夹了一大块肘子，对另外两个外孙的态度就显得冷淡多了。 　　二姨和小姨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差别对待，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严谨的脸上，这还是她俩今晚头一次注意到严谨的存在。 　　“妈，他是小晰的朋友吗……”小姨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怎么不给咱们介绍一下。” 　　“我之前摔伤了腿，就是小谨把我送去医院的。”外婆笑着喝了口汤。 　　“小伙子，不好意思啊……”二姨的眼神有些游离，冷着声音说了句，“上次是我误会你了。” 　　“这孩子真不错，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二姐，你是不是太多疑了……”小姨说，“对了，垫付的医药费还没还吧，这钱归我负责。” 　　二姨父立马掏出了钱包：“既然是误会，还是我们来给……” 　　他的话还没说完，二姨偏过头干咳了几声，迅速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二姨父的眉毛拧了起来，钱包顿时掉在了地上。 　　“不用了……”严谨笑着摇了摇头，“顾晰已经把钱还给我了。” 　　小姨并不是真想掏钱，客套话都是说给二姨听的，既然目的达到了，钱的事也解决了，她自然不会坚持往身上揽。 　　“妈，这个小炒黄牛肉好吃！”欣欣举起筷子，手速惊人地夹了半碗牛肉丝，自私自利的吃相有些难看，就差没把盘子抄走了。 　　“这个菜是小谨做的……”外婆掰了一只鸡腿放到严谨的碗里，“来，多吃点。” 　　小姨父赶紧尝了一口，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味道真不错，小谨，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兴趣来我的饭店帮忙？” 　　“他不但手艺好，眼光也好……”外婆摸了摸衣领，“这条丝巾就是他送给我的。” 　　“人家肯定收入不低，怎么会去你家那个小餐馆当厨师……”二姨阴阳怪气地说着，“妈，这个牌子的丝巾可不便宜，都能赶上我一件外套了。” 　　“那是你的衣服档次低……”小姨斜了她一眼，“换了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外婆皱着眉头啧了一声：“你们两个是上我这来吵架的吗？饭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要吵出去吵，别影响我吃饭。”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电视机在小声播放着本地新闻，都是一些省内各地欢度春节的风俗民情，喜庆的音乐和餐桌上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好不容易吃完了团圆饭，二姨和小姨两家人全窝在了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啃着顾晰买的那堆零食，翘着二郎腿摆出了一副国际贵宾的姿态。 　　倒是严谨这个真正的客人帮着外婆一起忙里忙外地收拾残局，洗碗擦桌，她俩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央视的春晚刚好开始。 　　“你带欣欣先回家，我留在这陪我妈唠会儿磕。”二姨冲她老公使了个眼色。 　　“你也回去吧，记得让铭铭把作业写了。”小姨也不甘示弱。 　　小姨比二姨早几年结婚，她俩什么事都喜欢较劲，连生孩子都赶在了一块儿，顾晰的表弟表妹今年升到了高三，再过几个月就要面临高考。 　　可惜这两个废物成绩都不理想，能考个三本就该偷着乐了。 　　“小晰，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客厅里就剩下了他们五个，二姨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丁点儿求人的态度，说得理所当然。 　　顾晰偏过头看着严谨：“你去客房看电视吧，我一会儿进去找你。” 第97章 　　亲情破碎的声音 　　二姨找他帮的忙肯定不会是请个客或者借点儿钱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里，能让她全家出动，而且还推掉了婆家那边的团圆饭，必须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当理由。 　　亲情在她的秤杆上一般只和利益挂钩。 　　既然牵扯到利益就免不了要提起那些陈年往事，其中大部分都跟顾晰的家庭背景密切相关，不管谈论的是什么，都不适合严谨在场旁听。 　　“我们家欣欣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二姨边嗑瓜子边说，“你也知道她成绩一直不太好，我寻思着，反正她也不爱读书，干脆你就在丽绮日化给她找份工作吧。” 　　“找工作，找什么工作？”顾晰冷笑了一声，“她能干啥？” 　　二姨从来不会让人失望，总能在第一时间把他的所有猜测转化为事实。 　　而且表情还相当淡定，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儿商量的意思。 　　“小姑娘学东西快，我又不是让你给她多高的职位……”二姨说，“像客服部或者销售部就挺好，干几个月你再提拔她当个主管，其他员工也不会有意见的。” 　　“你对客服和销售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顾晰点了根烟，猛吸了几口，“这两个部门都要对公司的产品非常熟悉，对接的人和事也很复杂，她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怎么开展工作？” 　　欣欣把二姨的缺点学了个十成十，自私自利，斤斤计较，贪小便宜，可惜没有遗传到亲妈的好口才，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但凡开口就要得罪人。 　　还提拔她当个主管，这种无厘头的自信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 　　“你怎么这样说你表妹……”二姨愤怒地拍着桌子，烟灰缸里的瓜子壳跟着弹了起来，“我难得找你帮个忙，你就这态度？” 　　顾晰没有接话，抬手掐灭了烟头。 　　二姨这些年惹的麻烦还真不少，老公打瞌睡把单位的车撞坏了要维修，女儿考砸了要报个补习班，自己跟顾客打架被抓进了派出所要领人，光是从他这借的钱就有好几万。 　　“企业招人都有标准流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外婆啧了一声，“你别无理取闹了，要都像你这样任意妄为，公司早就垮了。” 　　“可不是嘛，二姐，我记得你跟小晰借的钱好像到现在还没还吧……”小姨瞅准机会补了一刀，“你还是先把钱还了再开口比较好。” 　　“我还没还关你屁事……”二姨指着她吼，“我又不是跟你借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又要找人帮忙，又想给自己立牌坊，听着都觉得难受……”小姨端起茶杯看了过来，“小晰，我们家铭铭从小就很崇拜你，他不像你那么会念书，花钱考个三本也没啥用，我想让他毕了业就去你们公司的市场拓展部磨练磨练。” 　　顾晰拧着眉，继续保持沉默。 　　没想到小姨的胃口比二姨更大，她一直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客服和销售的工作还入不了她的法眼，市场拓展部除了工资高，还能捞到不少油水，难怪她张嘴就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姨没有提出要把她那个沉迷手游的儿子弄去采购部。 　　“你拉倒吧……”二姨忽然笑了起来，“人家又不是培训机构，还磨练，做渠道的都得有资源，你儿子认识几个人，在网络游戏里开店还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他没资源……”小姨很不服气，“他们班的同学有好几个家里就是做生意的。” 　　“那你让他去同学的公司上班不就行了……”二姨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实在不行还能继承你们家那间小餐馆呀。” 　　顾晰清了清嗓子：“二姨，小姨，你们提的要求我答应不了，公司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毕竟还有其他股东盯着。” 　　眼下公司的经营状况不容乐观，随时都可能被许氏集团全面收购，顾晰本来就已经够心烦了，实在没有精力和她们胡搅蛮缠，不如直接把话挑明，彻底断了她俩的念想。 　　“小晰，你是公司的老板，招个人就是一句话的事……”小姨愣了两秒钟，脸色迅速沉了下去，“不想帮忙可以直说，用不着拿这种理由来敷衍咱们。” 　　“就是，都说有钱人没亲情……”二姨叹了口气，“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从小到大，顾晰难得看到她俩统一战线，更没想到自己竟然站在了她俩的对立面，被密集的炮火轮番轰炸，还莫名其妙背上了不念亲情的罪名。 　　他感觉有些无语，甚至不屑开口辩解。 　　“你们说够了没有……”外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没亲情？二妞，你家有事他哪次没出钱出力，老幺，你那间门面是不是他帮忙找的？做人要记好，别昧了良心！” 　　“妈，我知道你偏心大姐……”二姨翻了个白眼，“用不着做得这么明显吧，他帮点忙怎么了，难道不应该吗，真要算账你算得清吗？” 　　“我怎么偏心了……”外婆气得满脸通红，肩膀都跟着抖了起来，“你倒是说说看！” 　　小姨窝在沙发里侧过了脸，盯着墙上的挂钟闭紧了嘴。 　　“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厂里集资建房的时候，你和爸就要了两个指标，一套您俩住，另一套给了大姐，也没我和三妹什么事了……” 　　二姨唾沫横飞地抱怨着，“后来姐夫做生意没本钱，你和爸又拿了大半的积蓄出来倒贴，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顾晰用力捏紧了拳头，胸口一股闷气憋得难受。 　　外公曾经做过几年汽水厂的厂长，老妈高中毕业就以合同工的身份去了外公厂里上班。 　　没过多久刚好赶上单位集资建房，不过当时名额有限，按职工人头只能认购两套房。 　　老爸和老妈是中学同学，后来被分配到了日化厂，他俩自由恋爱交往了一年半，因为家境悬殊太大，外公外婆并赞成她们在一起。 　　为了这件事，两家人差点儿反目成仇，尤其是奶奶，可以说是记恨了一辈子，不过老妈最终还是坚持嫁进了顾家。 　　顾晰出生不久日化厂就改制了，老爸工龄太短，领完遣散费就沦为了下岗职工，在外婆的提议下，他萌生了创业的想法，可惜爷爷奶奶根本筹不到启动资金。 　　外公以打发嫁妆的名义拿出了半生的积蓄，老妈又把那套房子卖了，这才给顾常盛凑足了本钱，同时毅然辞掉了汽水厂的工作，和他辛苦打拼才挣下了今天这份家业。 　　“你姐那会儿是厂里的职工，本来就有买房指标……”外婆吼得声音都劈叉了，“你当时还在上高中，集资建房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我结婚的时候你们怎么嫁妆才给那么点，咱家想买辆车来跑出租，你死活也不肯借钱……” 　　二姨很会避重就轻，“结果呢，姐夫的遗产一毛钱都没分给你，还得我们给你养老。” 　　“你给我养老？我看你是在啃老！”外婆捂着胸口喘得厉害，“这些年你在我这儿拿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这种话亏你也说得出口！” 　　“大姐能拿我怎么就拿不得了……”二姨也站了起来，“她是比我命好，可惜死得太早，你跟死人没法计较，就抓着我不放……” 　　顾晰猛地抬起胳膊，把茶杯摔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脆响，碎瓷片顿时在客厅里炸开了花：“闭嘴！你他妈给我滚！” 　　酒柜的玻璃上映出了他被怒火烧红的双眼，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和二姨撕破脸，咆哮声震得耳膜嗡鸣了老半天，久久不退。 　　“出去！”外婆打开房门，指着她俩吼了一嗓子。 　　二姨和小姨脸色有些难看，但谁都不敢再出声，拿起衣服拎着皮包，灰溜溜的下了楼，外婆反手把门重重地甩上了。 　　在这间屋子里，大家都会默契地避开和老妈相关的话题，这条不言明也不成文的规矩已经认真贯彻了很多年，今天算是被彻底打破了。 　　严谨坐在客房的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上播放的小品，他把声音调得很低，竖起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但房间的隔音做得非常好，透过门缝完全听不清外面的对话。 　　顾晰刚才的眼神十分警惕，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不过二姨和小姨的互怼功力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如果继续杵在旁边，除了尴尬，大概再也不会有其他收获。 　　这家人确实挺奇怪的，外婆的性格特别爽朗，可两个女儿却没有一点像她的地方。 　　和她们相比，顾晰就显得正常多了，亲姨妈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口中那个特殊的家庭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他靠着枕头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刺耳的打砸声，接着就听到了顾晰愤怒的嘶吼，等到屋里静下来之后，他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 　　顾晰和外婆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地面还残留着茶水和碎瓷片，春晚的歌舞丝毫没能缓解此刻冷到冰点的气氛，反而显得越发嘈杂。 　　他什么也没问，转身进到厨房拿起撮箕扫帚，把满地狼藉收拾干净，然后踮着脚往客房走，外婆立马叫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平静了不少。 　　“小谨，我买了很多烟花……”外婆笑着从卧室里拖出了一个特大号的瓦楞纸箱，“你和顾晰去楼下点着玩儿吧。” 　　“好。”严谨点头，抬起箱子掂了掂，还挺沉的。 　　顾晰啧了一声，单手把箱子扛了起来，拉开门就往楼下走。 第98章 　　幼稚鬼顾三岁 　　整座城市不久之前刚经历了一场万家爆竹的疯狂洗礼，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路面堆了一层红色的碎纸屑，空气里还弥留着淡淡的硝烟味。 　　这片老小区里住的大部分是本地居民，许多窗口都亮着灯，比那些以租户为主的商住一体公寓楼要热闹得多，不过街道上依然看不到几个行人。 　　灯火通明的背后隐隐透着一丝寂寞。 　　严谨揣着不能和家人团聚的失落，顾晰虽然吃了一顿别开生面、热闹非凡的年夜饭，不过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这会儿心情并不美丽。 　　或许温暖踏实和人数的多寡没有直接的关联。 　　“你去点引线……”顾晰把纸箱放在了人行道上，点了根烟递给他，“那个像大炮一样的东西能射出降落伞，我小时候最喜欢玩儿了。” 　　“我知道……”严谨按照他的指示，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个跟小腿差不多粗细的烟花筒，“我看邻居家的小孩儿放过，但是晚上可能看不太清楚。” 　　“要不留着白天再放？”顾晰问。 　　“谁白天放烟花啊，没气氛。”严谨找到了块空地，确定上方没有电线和树枝，弯着腰半蹲下去，左手捂住耳朵，右手捏着烟头点着了引线。 　　砰！砰砰！ 　　火星一闪，他立马拔腿跑开了，身后接二连三地响了几声，橙黄色的光点嗖的冲上了半空，在头顶噼里啪啦炸开了花。 　　五六个海碗那么大的降落伞晃晃悠悠飘在空中，夜风刮过，其中两个落到了四楼的雨棚上，剩下的全都被电线给挂住了。 　　严谨笑着追了几步，然后一脸沮丧地抬头望着无法落地的小纸伞：“我还想捡回来收着呢，应该要去那边的广场上放的。” 　　“你捡这些做什么？”顾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玩儿啊……”严谨回答得很干脆，“以前家里不给买花炮，我就看别人放，等人家放完了，我就去捡没烧坏的那些，拿到附近的楼顶往下扔，就这么楼上楼下跑着玩儿。” 　　“别捡了……”顾晰揉了揉鼻子，“你想要的话我天天给你买。” 　　“这东西也就过年的时候才有得卖……”严谨摇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玩这个挺幼稚的。” 　　记得读高中那会儿，他的抽屉里还有很多这种简陋的降落伞，每次遇到烦心事，他就会写张纸条挂在绳子下面的土块上，爬到姑姑家顶楼放一个。 　　看着纸伞慢慢飘向远处，感觉烦恼也跟着被风一起刮走了。 　　“幼稚你还捡……”顾晰笑了起来，“你很喜欢烟花吗？” 　　“嗯……”严谨说，“我小时候特别无聊，会去街上找那些散鞭炮塞进矿泉水瓶里，再把火药撒在地上点燃，看着瓶子被炸飞。” 　　“很正常，我也经常这么干，不过我用的是刮炮，隔一会儿才会炸的那种……”顾晰附和，“你没压岁钱吗，想玩儿可以自己买啊。” 　　“没有，老爸老妈说上小学就不能再拿压岁钱了……”严谨耸了耸肩，“但是我弟弟有。” 　　顾晰拧着眉，没有说话，掏出手机点了两下。 　　纸箱里摆着个四四方方的礼炮，新店开张好像都会在门口放一排，这玩意儿又大又沉，冲上天的时候还会发出巨大的轰响。 　　拖着尾巴的光晕越升越高，两秒钟后，漆黑的夜幕里绽开了一朵绚丽的火花，眨眼的功夫又像大片粉碎的星星，闪烁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谨看得有些出神，愣了一会儿，赶紧举起手机拍了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再抬起头，夺目的火花已经不见了，只有几团青烟浮在空中。 　　“就你这拍照水平我都懒得吐槽……”顾晰凑过来往屏幕上扫了眼，“全拍糊了，我拿座机都比你拍得好，删了吧。” 　　严谨叹了口气：“懒得吐槽你还说这么多。” 　　楼道里跑出来两个小男孩，个头差不多高，长得很稚气，大概是听到了刚才的礼炮声，他俩站在一旁看着严谨手里火星四射的烟花棒，笑得特别开心。 　　其中一个怯生生地走过来问了句：“哥哥，可以给我们几根吗？” 　　“你亲这个哥哥一下，我就把这一箱花炮都送给你。”顾晰指了指严谨。 　　“为什么，我又不是女孩子。”小男孩羞红了脸，转过头盯着地上的纸箱，又舍不得走开，搓着手指犹豫了老半天。 　　“你什么毛病……”严谨瞪大了眼睛，一巴掌甩在顾晰的胳膊上，“小朋友面前别乱说话。” 　　顾晰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哈哈大笑：“小弟弟，快亲他。” 　　“神经……”严谨啧了一声，弯着腰把纸箱拖到小男孩旁边，“别理他，这些你们拿去玩吧，不过要注意安全，那些大个儿的让家里人帮你们点引线。” 　　小男孩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伸长脖子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谢谢哥哥。” 　　严谨顿时愣住了，接着就听到了顾晰响彻天际的狂笑。 　　低级趣味…… 　　小男孩挥动烟花棒绕着路边的花坛你追我赶，明亮的火光映出了两张天真的笑脸，严谨感觉心情也跟着扬了起来。 　　“陪我走走吧。”顾晰揽着他的肩膀拐进了右边的岔路。 　　岔路的尽头是个小公园，入口两侧架着一排健身设施，中间有座三米多高的老鹰雕像，大过年的不会有人来这儿闲逛，里头看着空荡荡的。 　　“这片是汽水厂的集资房……”顾晰指着正对公园后门那栋房子的三楼，“我以前在那住过。” 　　“那就是你家？”严谨小声问。 　　顾晰说过老妈去世之后他就一直跟外公外婆住在一块儿，初二才被老爸接回了自己家，没想到他口中的那个家竟然隔得这么近。 　　屋子里亮着灯，现在住那儿的是李薇母子吗？ 　　“可以这么说……”顾晰的声音很低，“那时候我还不到一岁，为了给我爸凑够做生意的本钱，老妈把房子卖了，我也是听外婆提起这件事才知道的。” 　　“房子没了你们住哪？”严谨又问。 　　“租房啊……”顾晰答得很坦然，“后来老爸赚了点钱，就在城北买了新房，不过六岁之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严谨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这会儿应该说点什么，顾晰忽然跟他谈论过去，大概和今晚发生的争执有关，但他没敢继续追问。 　　“二姨和小姨觉得外公外婆太偏心，背地里肯定也觉得我妈很傻……”顾晰眼眶有些发红，说话也带上了鼻音，“其实我们家最亏欠的就是外公外婆，老爸有钱的时候从来没照顾过他俩，顾常盛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严谨把他搂了过来，抬起胳膊在他背上轻轻拍着：“都过去了，以后你好好孝顺外婆，替你爸妈尽孝心，我看得出来外婆很疼你，她不会怪你的。” 　　“嗯。”顾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 　　“没事了，别哭了，没事了……”严谨小声重复着。 　　他不懂得怎么安慰人，这些话是他结合课文、小说、电视剧台词，牺牲了成千上万的脑细胞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说完之后就感觉没词儿了。 　　“我没哭……”面对面站了能有两分钟，顾晰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偏过头在他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过了身，“回去吧……” 　　“小弟弟，你亲我也没用……”严谨叹了口气，“哥哥没有烟花棒给你了。” 　　“你他妈找抽是吧……”顾晰指了指他，“没见过你这么爱记仇的。” 　　回到房间的时候，外婆正盯着电视里的相声表演呵呵笑，茶几上摆着两袋拆开的旺旺大礼包，她把雪饼都挑了出来堆在了一起，嘎嘣嘎嘣地啃着。 　　“外婆，这东西糖分很高……”顾晰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你少吃点儿。” 　　“偶尔吃一次不打紧……”外婆把剩下的半块塞进了嘴里，“花炮都放完了？早知道就多买两箱了，小时候不给你买你还哭鼻子，赖在商店里撒泼打滚。” 　　严谨飞快地侧过脸，没绷住笑出了声。 　　“笑屁啊……”顾晰啧了一声，“外婆，你说这些干什么。” 　　“现在知道害羞了……”外婆也笑了起来，“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做甜酒煮鸡蛋。” 　　“晚饭还没消化完呢……”顾晰说，“要吃咱们自己煮，你歇会儿吧。” 　　“你别进厨房啊，我怕你把房子烧了……”外婆从兜里掏出两封红包，捏在手里晃了晃，“小谨，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严谨愣了两秒，赶紧站起身，双脚并拢，弯腰鞠了个躬。 　　“没规矩……”顾晰清了清嗓子：“收外婆的红包你得磕头。” 　　县城里的小孩儿给老人家拜年确实要磕头行礼，没想到省城也有这样的习俗，严谨没多想，屈起膝盖就要往地上跪。 　　“不用不用，你别听他瞎说……”外婆连忙扶了他一把，反手往顾晰背上甩了一巴掌，“你从小收我的红包，怎么没见你给我磕头谢恩呢？” 　　“谢谢外婆……”严谨立马说了几句吉祥话，“祝外婆万事如意，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外婆，新年……”顾晰大摇大摆地走到旁边，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上火，严谨悄悄在他腰上用力一掐，他的声音瞬间飘了起来，“好——” 　　“你鬼哭狼嚎什么！”外婆又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严谨靠在沙发上笑得前俯后仰。 　　他还是头一次收到分量这么沉的压岁钱，姑姑虽然收入不高，但每年除夕都会象征性的给他包张红票子，这些钱他都放进了存钱罐，一直没动过。 　　春晚播完了，外婆点开视频APP，又看了几集还珠格格，熬到凌晨三点多，外婆关掉电视打了个哈欠：“你们俩这几天也没啥事儿，干脆就住我这吧。” 　　严谨张了张嘴，犹豫了一阵又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明天家里会来客人……”顾晰替他开了口，“天亮咱们就得回去。” 第99章 　　姑姑包的饺子 　　外婆似乎有些不太开心，一直到进房睡觉都没再说话。 　　在人情世故方面老太太向来特别知情识趣，既然顾晰不愿明说，她也不会刨根问底，这一点她和严谨倒是挺相似的。 　　大概是被二姨的无理取闹给激怒了，今晚透露的讯息量已经严重超标。 　　之前在老房子楼下的时候，顾晰差点儿没憋住，几乎把所有老底都给抖了出来，好在严谨心眼大，没有穷追猛打揪着不放。 　　那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既不煽情也不感人，但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暖的。 　　这个除夕他俩过得都不痛快，一箱烟花竟然勾起了严谨小时候那些悲催的回忆。 　　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表情里依然看得出来压抑了多年的委屈。 　　一个小孩儿大过年的只能看着别人穿新衣放花炮，羡慕「弟弟」收红包，自己却在大街上捡些没点着的鞭炮，缩在角落里炸矿泉水瓶子玩儿。 　　也不知道这是娱乐还是发泄。 　　顾晰当时就给外婆发了条消息，让她给严谨也包封压岁钱，没想到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要说思虑周全，外婆确实比他的境界高了好几个档位。 　　七点多的时候，窗外响起了刺耳的鞭炮声，顾晰被轰头的噪音给惊醒了，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顿时感觉肩膀有些发麻。 　　昨晚他俩没有回卧室，窝在沙发里小憩了一会儿，结果刚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严谨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打着呼噜，对楼下的震天响无动于衷。 　　严谨很少睡得这么沉。 　　不会是生病了吧？ 　　顾晰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没有发烧的迹象。 　　迟疑了两秒，手指又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下巴，再掠过喉结，慢慢勾到了外套的拉链，还把鼻子埋进他头发里吸了口气，真香。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我要穿你的外套，闻你身上的味道……” 　　严谨的手机忽然在兜里唱了起来，顾晰猛地回过神，迅速往旁边挪了几寸，对于自己刚才的迷惑行为感到震惊不已。 　　“你醒了……”严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戳了一下，“怎么不叫我。” 　　操！ 　　这家伙真他妈奇葩。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都能置若罔闻，反而被闹钟给吵醒了。 　　用这么个铃声到底是什么意思，学个屁的猫叫啊，顾晰感觉有些无语，这是在讽刺他会像猫一样偷腥吗，简直是太可恶了。 　　“回吧，你姑姑肯定起得早……”顾晰黑着脸往门口走，“咱们不在她进不了小区。” 　　“哦，要不要和外婆说一声？”严谨连忙跟了上去。 　　顾晰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轻点，让她再睡会儿。” 　　进大门的时候他跟保安交代了两句，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吹干门铃声就响了起来，严谨飞快地套好衣服，小跑过去开了门。 　　墙上的挂钟刚过十点，冰箱里只剩了两个鸡蛋和几根火腿肠，现在去超市买东西估计来不及了，中午干脆下馆子吧。 　　“小谨，小晰，来帮我提下东西……”电梯叮了一声，姑姑拦着层门，从轿厢里探出了头，“我买了菜，都是你们爱吃的。” 　　“来啦……”严谨看了眼穿着内裤站在床头，急匆匆套了一条裤腿的顾晰，无奈地带上了卧室的房门，冲到电梯厅里搭了把手，“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地板上堆着六个大号购物袋，其中四个装满了菜，另外两袋全是零食，按照他俩的饭量，这些起码得一个星期才能吃得完。 　　“过年嘛，当然要多备一些，这叫年年有余……”姑姑拎着袋子进了屋，偏过头往书房那边看了眼，“怎么就你一个人，小晰呢？” 　　“我在我在……”顾晰一溜烟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姑姑新年好。” 　　“诶，你也……”姑姑说到一半就笑了起来，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新年好……” 　　严谨进到客厅，皱着眉头走到他身边，悄悄拉着他的衣角拽了一把，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搞什么，衣服都穿反了。” 　　“不好意思，我刚起床，还有点没睡醒。”顾晰低头看了看，立马又退回了房间。 　　那件白色连袖T恤肩膀上的两条接缝对着外面，领标也卡在了喉结下方，能同时把里外和前后都穿反，一般人估计还没这水平。 　　真不像话…… 　　就冲他着急忙慌、做贼心虚的样子，很难不叫人想入非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一分钟前正在干些臭不要脸的事。 　　“小谨，昨天你在哪过的除夕？”姑姑抽了两张纸巾，坐在沙发上擦了把汗。 　　“我去顾晰外婆家吃的年夜饭……”严谨给她泡了杯茶，“您在新东家那里做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那家人很和气……”姑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呢，最近工作顺利吗，说起来我都还没去你们店里看过呢。” 　　“我很好，您放心吧……”严谨说，“下次休息我请您去店里喝咖啡。” 　　“哎哟，我可喝不惯那个……”姑姑摆了摆手，“苦兮兮的，跟喝中药一样。” 　　“姑姑，这是我和严谨送你的……”顾晰穿好衣服，提着个黑色纸袋走回了客厅，笑嘻嘻地递了过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你这孩子，我啥也不缺，干嘛花这个冤枉钱。”姑姑伸手接了一把。 　　袋子里是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面料和做工都挺考究，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姑姑虽然嘴里念叨着，脸上却挂满了笑容，迫不及待地往身上比了比，尺码刚刚好。 　　严谨转头看着顾晰，小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学你呗……”顾晰也小声回答，“你给外婆买礼物也没告诉我啊，大家扯平了。” 　　姑姑肯定看不出这件衣服的价值，要是吊牌还在的话绝对会当场拒收，她珍惜备至地把风衣折成了小方块放进纸袋里，然后掏出两个红包递了过来。 　　照例每年一百块的压岁钱，还不够顾晰买两包烟，但他却收得特别开心，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比昨天在外婆家的时候客气多了。 　　午饭准备了四个硬菜还有两素一汤，敞开了肚皮也没吃掉一半，姑姑提议晚上一起包饺子，严谨下午就和她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顾晰嚷着要吃芹菜猪肉馅儿，还讨巧卖乖地凑在旁边帮倒忙。 　　严谨飞快地擀着皮，姑姑包的饺子就像漂亮的元宝，他有样学样的捏了几个，结果又塌又瘪，还没下锅就全散了。 　　“没道理啊……”顾晰抬手抹了把脸，嘴角到耳根瞬间划出了几道白印子，“为什么我包的这么难看，明明手法一模一样。” 　　“你这也叫手法……”严谨把他包的饺子又加工了一遍，“脚法还差不多。” 　　“你怎么说话的……”顾晰指了指他，“你倒是用脚包一个给我看看。” 　　“好啊……”严谨斜了他一眼，“我包出来你吃吗？” 　　姑姑靠着椅背笑得合不拢嘴：“初学者是这样的，小晰，你去烧水吧。” 　　原本以为顾大少爷接了个最轻松的活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等到严谨抱着几盆饺子走到灶台边的时候，才发现他连锅都没洗，烧滚的水面上还浮着一层油沫。 　　严谨把他赶出了厨房，重新烧了一锅水，刚打着火，手机就响了。 　　-小谨子，新年好，看在你尽心伺候本宫的份上，赏你半年的月例银子，你别给我加一块钱发回来啊，小心我杖毙你。 　　穆雪发了个188的红包过来，后面还跟了一段另类的祝福语。 　　-谢小主恩典，不过例银是不是有点少啊，我一个月的工钱就值31块3毛3分？ 　　-你私下与顾侍卫结为对食，所以目前还是戴罪之身，有红包给你就不错了/狗头什么鬼？！ 　　严谨正要往对话框里打字，常峰的红包也跟着来了。 　　-傻子，昨天过得开不开性，性不性福，记得做好防护措施，小小心意还望笑纳，够你买三盒了，祝你新年快乐得飞上天/滑稽； 　　他俩就跟约好了似的，连红包的金额都一样，而且常峰这个文盲还打了好几个错别字。 　　等等，这他妈是故意的吧。 　　三盒什么东西？ 　　啧…… 　　-你这个老流氓，成天没句正经话，你的守岁活动是不是看了一夜的小黄片，当心年纪轻轻就肾亏，祝你身体「贱」康，保重「肾」体！ 　　严谨弹指如飞地给他回了条消息，笑着把手机揣进了裤兜。 　　“真香啊……”顾晰一口气塞了七八个饺子，感觉像在古墓里躺了三千多年没进过食，也不怕烫嘴，“比速冻的好吃多了。” 　　“别急，慢慢吃……”姑姑把热好的菜端了出来，“我包了很多，不够再煮。” 　　“姑姑，在这儿多住几天吧，严谨他初八才上班……”顾晰说，“可以让他陪你出去逛逛。” 　　“我明天还得回县城，奶奶一个人在家，我得去看看她……”姑姑犹豫了五秒钟，小声问了句，“小谨，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严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垂下眼皮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奶奶一直觉得老爸老妈的离开是他一手造成的，刚到姑姑家的时候他也去给奶奶拜过年，每次都会被冷言冷语地数落一顿，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与其大家相互添堵，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没事儿，一来一回也挺累人的……”姑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难得放个假，是该好好休息一下，奶奶那边我就跟她说你要加班。” 　　“我买点儿东西给您带回去吧……”顾晰放下了筷子，“省得人家说严谨不懂礼数。” 　　他的这句话说得非常巧妙，表面上听着很客气，但「人家」两个字又似乎刻意把关系拉得很远，同仇敌忾的态度相当明确。 　　“不用不用，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姑姑尴尬地扯着嘴角，赶紧转开了话题，“小谨，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生日，我能请到假的话就过来帮你庆祝。” 　　要不是姑姑忽然提起，严谨差点儿都把这事给忘了。 　　“姑姑，他今年生日……”顾晰顿了顿，“我能带他出去玩两天吗？” 第100章 　　筹备庆生 　　严谨把次卧收拾出来，铺上了新床单，又从衣柜里拿了条毯子，这个房间虽然一直空置着，但他每周都会坚持打扫。 　　姑姑在这儿住了一夜，隔天大清早就离开了。 　　昨晚顾晰说生日那天要带他出去玩的时候，他还感觉有些纳闷，之前他俩并没有讨论过这件事，也不知道那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姑姑倒是很大方地答应了，毕竟她能不能请到假还是未知数。 　　省会城市的年味儿要比县城淡了不少，也许是打工族大批返乡，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大街上车速飙到120码也撞不到人，过了初六才逐渐热闹起来。 　　他俩除了和朋友聚过两次会，其余时间不是吃饭就是睡觉，实在无聊就窝在沙发里看几部电影，上班前严谨称了一次体重，竟然短短几天胖了5斤，感觉腰都粗了两圈。 　　开工遇上早班的痛点就是要做大扫除，当然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梁乐给他们班的三名员工每人发了个开门红包，虽然只有两百块，但比起啥好处都捞不着的晚班同事还是要幸运得多。 　　“搞个卫生赚了半支迪奥烈艳蓝金999。”惠子头上罩了顶塑料浴帽，举起玻璃刮在橱窗上来回蹭，“想想还是挺划算的。” 　　“你还没买够啊……”小欣拎着抹布蹲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年前你不是才去杨树林买了根小金条26吗，难道被你吃了？” 　　迪奥不是卖衣服的吗？ 　　999是什么？ 　　小金条还能吃？！ 　　严谨听得一头雾水，拖完地之后把架在桌上的凳子摆好，走进吧台打开了咖啡机和电脑的开关，这些小姑娘讨论的话题他向来插不上嘴。 　　“女人的口红就跟包一样，多多益善……”惠子转头看了过来，“但是要说土豪，我比小严就差远了，他那件外套上万呢。” 　　“你说什么，上万？”小欣噌的站了起来，扒着栏杆一阵惊呼，“小严，你真舍得啊，小半年的工资全穿身上了。” 　　严谨今天穿的是那件明黄色连帽外套，顾晰能看得上眼的礼物肯定不便宜，可听到价钱后他还是吃了一惊，早知道就不穿来店里了，好像故意显摆似的。 　　“不是……”他赶紧摆了摆手，“这衣服是A货，我连牌子都不认识，怎么可能会去买奢侈品，再说我也没那个经济实力啊。” 　　“A货，看着不怎么像……”惠子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你在哪买的？” 　　“我有个朋友专门卖这种翻版，就是做工好点……”严谨说，“99块包邮，你要是想买，我可以把她的店铺地址告诉你，还有很多款式。”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之前顾晰就是用同一套说辞来敷衍他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需要借鉴这种不着边际的谎话，硬生生把正品说成是假货。 　　不过他俩撒谎的目的应该大相径庭，一个是为了装穷，一个是为了证明真穷，惠子和小欣看他说得煞有其事，这才把话题转开了。 　　有空还得把那个败家子抓过来进行一番再教育。 　　可惜败家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接下来的一个月，顾晰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想一起吃个饭都难，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生日礼物买现成的不就行了……”沈旭端起杯子喝了口酒，“何必自己动手做这么麻烦。” 　　“你不懂，花钱买的多没意思……”顾晰清了清嗓子，“我想弄个特别点的，独一份儿的那种，你鬼点子多，赶紧帮我想想。” 　　谢晓川扒干净碗里的米饭，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点了根烟：“就你那点儿小学生都不如的动手能力，能做出什么东西，我劝你还是别自讨苦吃了。” 　　上次的秘密会议连个屁都没讨论出来，顾晰在商场里转了两天，找了几家DIY手工店，基本都是做些钥匙扣、布娃娃、勾毛线之类的小玩意儿，平凡无奇。 　　逼格高点的是家陶艺室，但他待了一个下午就放弃了。 　　这东西看着简单，学起来还真不容易，黏土在他手里捣腾了几小时，连个形状都看不出来，唯一的区别就是从圆的变成了扁的，依然是块泥巴。 　　要说艺术造诣，直男癌晚期的谢晓川都比他强了好几个档次，至少人家会堆沙堡。 　　“你他妈怎么那么多废话……”顾晰啧了一声，“我就想问问有没有简单速成的？” 　　“我有个朋友开了间工作室，平时也接工艺品定制的活……”沈旭说，“要不明天我带你过去咨询一下，也许她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行吧，一会儿你把定位发给我。”顾晰兴奋地点了点头。 　　“哥们儿，你状态好像不太对啊……”谢晓川压低了声音，“你和严谨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感觉你对他比对女朋友还上心，你们两个是不是同吃同住，日久生情了？” 　　“生个屁的情……”顾晰喝了口酒，顿时呛得咳嗽了两声，“老子就是看他伺候得还不错，礼尚往来而已，你别瞎J8乱说。” 　　“伺候，怎么伺候的？”谢晓川眯起眼睛盯着他，“干脆我教你个更省事的方法，他生日那天你脱光了钻进箱子里，在身上打个蝴蝶结，把自己送给他得了。” 　　沈旭无奈地叹了口气：“正经点行吗，散了吧，先把生日礼物敲定了再说。” 　　开车回去的路上，顾晰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谢晓川极具建设性的提议。 　　尽管觉得有些荒唐，但思绪却一直不受控的跑偏，好像还挺刺激的。 　　给严谨操办生日这事儿他从年前就开始琢磨了，吃饭看电影似乎太平淡了点，既要有惊喜又得有意义，翻来覆去也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严谨喜欢大海，报个团去马尔代夫倒是不难，不过他没有那么长的假期，为了出国旅游让他辞职，估计打死他也不会答应。 　　如果只有两天时间，之前物流中心组织员工去过的那个海边小镇应该很合适。 　　地点定下来了，其他行程可以慢慢想。 　　沈旭发给他的定位是城西一栋新建的写字楼，旁边有条两百多米长的商业街，去年刚落成，距离C大不远，铺子的装修都很有特色，以餐饮和服装店为主。 　　大概是商圈还没发展起来，许多门面正在对外招租。 　　顾晰把车开进了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了16楼，走出轿厢就看到沈旭和一个短发姑娘站在走廊的垃圾桶前面抽烟。 　　那姑娘穿着黑色的机车皮衣，铅笔裤塞进了长款马丁靴里，右边耳朵上打了五个耳钉，造型相当帅气，像个假小子。 　　“等你半天了……”沈旭抬起胳膊招了招手，“给你介绍一下，我朋友，丁丁。” 　　“你好，顾晰。”顾晰自报家门，然后把那姑娘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丁丁？ 　　怎么取了个这种艺名…… 　　实在很难不叫人浮想联翩。 　　“进来吧。”丁丁掐灭烟头，转身推开了左边第二个房间的玻璃门。 　　这间工作室没有招牌，门口挂了块菱形的小木牌，上面用篆体刻着「异艺」，黑底白字，跟它的主人一样有个性，非常另类。 　　屋内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地板，灰色的水泥墙壁，金属管包裹着电线，直接用螺丝固定在了墙上，乍看之下就跟毛胚房差不多，典型的工地风。 　　大厅里有张四四方方的工作台，周围的展架上还摆了些看不太懂的古怪摆件，一把扳手焊在弹簧上晃着，一个脑袋比身子大了四倍的人形泥塑。 　　这也可以称之为艺术品？！ 　　“大致的情况沈旭都跟我说了……”丁丁打开了角落里那只黑漆大木柜中间的抽屉，“你对生日礼物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就，小巧一点的吧……”顾晰拧着眉犹豫了一会儿，“最好别太复杂。” 　　他可不想耗费大把的时间精力，结果捧着一坨不知所谓的东西回去。 　　说不定到时候严谨还会以为他是从废品站淘了个垃圾，想想都觉得尴尬。 　　“送男朋友的话……”丁丁转身看了他一眼，“做条手钏怎么样？” 　　“不不不是男朋友……”顾晰立马摇头否认，被她盯得嘴都瓢了，“就是普通的男性朋友，你别听沈旭瞎说，他就喜欢开玩笑。” 　　“我什么都没说……”沈旭啧了一声，“普通男性朋友你还对他那么好，我这种亲密的男性朋友怎么从没收过你亲手做的礼物。” 　　“你他妈少在那落井下石……”顾晰指了指他，“今年生日我肯定雕个狗头送给你。”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了一个扎着马尾，身材娇小的姑娘，大眼睛鹅蛋脸，长得特别清秀可爱，手里拎着双层便当盒，看样子应该是来送饭的。 　　“这是我女朋友，小雅……”丁丁走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勾着嘴角把她搂进了怀里，“虽然我没见过你那位男性朋友，但一看就知道你对人家有意思。” 　　顾晰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蕾丝边，真是开眼了。 　　沈旭的交友范围简直超乎想象，要不是他俩认识多年，顾晰肯定会把他误认为是GAY。 　　不过他既然能和拉拉做朋友，至少说明沈旭对同志族群没有偏见。 　　“你就是顾晰对吧……”小雅倒了两杯果汁放在茶几上，声音听着特别温柔，“送手钏是我提议的，贴身佩戴的饰品比较有意义，如果你想做得高级点儿，可以用红珊瑚。” 　　“不用太高级……”顾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辩驳，“他不喜欢。” 　　倒不是心疼钱，严谨说过不许送过于贵重的礼物，就怕花了钱还要听唠叨，而且红珊瑚总感觉有些女气，大老爷们穿红戴绿也挺奇怪的。 　　“那就用白珊瑚吧，可以打磨加工一下……”小雅说，“再配颗天珠，也很漂亮。” 　　这个想法不错，在海边过生日，礼物的原材料也是海里的东西，搭配得相当完美，果然还是女孩子心思细腻。 　　“行，那我能做些什么？”顾晰愉快地问了一句。 第101章 　　特别的礼物 　　丁丁从抽屉里拿了几块儿奶白色的珊瑚放在工作台上。 　　这东西长得有点像糖糕，形状大小各不相同，表面还有密密麻麻凸起的圆点，做成手钏估计戴两小时就能把皮给磨破，跟刑具差不多。 　　“把这些穿在一起就行了吗？”顾晰皱了皱眉头。 　　“不是，你得用机床把珊瑚切割成小块儿……”小雅捂着嘴笑了起来，“先加工成珠子，然后再抛光、打孔，全部弄好之后才能穿成手链。” 　　“这么麻烦……”顾晰听得头都大了，恨不得立马放弃，“那得花多长时间啊？” 　　“我们帮你做的话大概三天就能完工……”丁丁抱着胳膊，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动手，半个月能做好算是快的。” 　　“我还是自己做吧……”顾晰抓耳挠腮地说了句，“你们帮我做跟买的没啥区别。” 　　他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技术活，人生中的第一次就这么献给严谨了，想到那家伙收到礼物后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样子又忍不住有些兴奋，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 　　“你到底行不行……”沈旭叹了口气，“晓川说你连橡皮泥都不会捏，我就怕等你把手链做好，白珊瑚都被你的血给染红了，谁还敢收啊。” 　　“又不是送你的，瞎操什么心……”顾晰啧了一声，“老子就不信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那我先教你切割珊瑚……”小雅打开了机器的电源，“你这几天有空的时候都可以过来，咱们晚上9点关门，材料都是现成的。” 　　“好，麻烦你了。”顾晰站在旁边认真地观摩。 　　事实证明他确实把这个技术活想得过于简单了。 　　在小雅孜孜不倦的指导下，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把工作室的白珊瑚弄坏了大半，加工出来的东西就跟肿瘤似的，奇形怪状，各种造型都有，就没有一颗是圆的。 　　沈旭探了两次班后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大概是觉得自己给丁丁介绍了这么个大麻烦，无颜再面对江东父老，只好隐姓埋名暂避风头。 　　“加工珠子对你来说可能太难了点……”小雅一脸尴尬地看着工作台上的白色碎渣，犹豫了几秒钟，忽然睁大了眼睛，“要不你试试把珊瑚切割成小方块。” 　　“啊？那不就变成骰子了吗……”顾晰拧着眉问了句，“不好看吧。” 　　“好看的……”小雅笑着说，“我以前做过一个，很别致，而且非常适合男生，比珠子更加硬朗些，对于初学者来说难度也小很多。” 　　顾晰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地照做了，的确如她所说，方块制作起来相对比较简单，只要做好标记，切割的时候手腕不抖，基本很少会出现失误。 　　虽然尺寸上还是做不到完全一致，但起码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不堪入目。 　　抛光和打孔的技术要求没有加工材料那么高，不过以顾晰的手残程度也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几天下来，他的十个指头差不多都黏上了创口贴。 　　丁丁把一个檀棕色的木盒递到他的面前，里头装了小半盒黑白相间，带着光泽的石头，有些像中间粗两头细的橄榄，有些像圆滚滚的糖果。 　　上面的纹路十分特别，仿佛长了好几双眼睛。 　　严谨的微信昵称就叫眼睛，这东西寓意不错，顾晰挑了颗圆形的珠子，捏在手里转了几圈，看了半天也分不出个好坏。 　　“你拿的是二眼天珠……”小雅耐心地给他解释，“象征着家庭美满，夫妻和睦。” 　　夫妻和睦？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思绪瞬间就跑偏了，两个男人怎么做夫妻，硬要凑一块儿的话，那也得他是夫才行，呸，想什么呢。 　　“这玩意儿是真的吗？”顾晰问。 　　“这是新天珠，用玛瑙石通过现代工艺仿制的……”丁丁回答，“市面上流通的老天珠不多，基本相当于古董了，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新的就新的吧……”顾晰耸了耸肩，“好看就行。” 　　他对天珠没啥研究，反正也不是买来当传家宝的，再说丁丁是这方面的行家，又和沈旭交情匪浅，肯定不会坑他，这份礼物原本就是心意大于价值。 　　丁丁收好盒子，去隔壁房间找穿绳了。 　　“小雅，你们和沈旭是怎么认识的？”顾晰压低声音问。 　　“泡吧的时候认识的，他之前追过我……”小雅抿着嘴笑，“后来我带丁丁和他一起吃了顿饭，当面把话挑明了，他还大大咧咧的祝福我们。” 　　“你就那么直接告诉他，也不怕他到处宣扬吗……”顾晰有些惊讶，“万一他接受不了呢？” 　　他挺佩服小雅的勇气，毕竟不是谁都能用一颗包容的心来看待同性恋，出柜就意味着必须面对旁人异样的眼光和排斥的态度，要迈过这道坎确实不容易。 　　“这有什么好怕的……”小雅回答得很坦然，“最重要是自己开心，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就该好好珍惜，难道因为那个人刚好是同性就要放弃吗？” 　　顾晰沉默了很长时间。 　　小雅的话就像一支离弦的利箭，瞬间穿透了覆在他胸口上的那层薄冰，阳光顿时照进心底某个漆黑的犄角，把藏着掖着不敢直视的那些隐秘照得一清二楚。 　　严谨躺在沙发上，仰面瞪着天花板，挂钟上的时针指向了11点。 　　找惠子代个班，再加上周休，总算凑齐了两天假期，顾晰一直不肯透露要带他去哪儿，保密工作相当完善，几乎把他的好奇心彻底磨光了。 　　门外传来了掏钥匙的声音，他噌的坐直了身子，拿起遥控器连着换了六个频道。 　　“还没睡……”顾晰拉开房门，趿着拖鞋走到茶几旁边看了他一眼，然后打着哈欠从兜里摸了根烟，“是在等我跟你说生日快乐吗？” 　　“还有一个小时……”严谨盯着他的手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不踩点回来。” 　　顾晰最近每天晚出晚归，行踪异常神秘，而且十根手指全都擦破了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报了个古筝培训班，日夜苦练只为演奏一曲。 　　“今天完事比较早……”顾晰得意地吐了个烟圈，“明天还得开几个小时的车，不宜熬夜。” 　　“完事？”严谨听得一头雾水，“你老实说，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跟人打架了？”顾晰反问。 　　“猜的，不然你的手指怎么都弄破了……”严谨拉开他的衣领往里瞅，“身上有伤吗？” 　　顾晰立马朝旁边挪了半米，拽着领口吼了一嗓子：“哎操，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想趁机揩油就直说，你怎么不直接扒裤子。” 　　“多谢你的提醒……”严谨作势扯了一下他的牛仔裤，“脱裤检查。” 　　“你还来劲了是吧……”顾晰拨开了他的手，“信不信我揍你。” 　　“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贞洁烈男……”严谨挑了挑眉毛，目光逐渐下移，“我可是寿星，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还没到点，打完了再对你客气……”顾晰把烟掐了，起身往卧室走，“赶紧睡觉，明天大清早就得起来，别满脑子流氓思想，小心失眠。” 　　大清早是多早。 　　妈的…… 　　话也不说清楚。 　　严谨设了个7点的闹钟，缩在被子里烙了半天饼，手机忽然在床头响了两声，他拿起来看了眼，是穆雪发来的生日祝福。 　　-小谨子，生日快乐，我掐着秒给你发的信息，感动吗，明天叫上疯子一起吃个饭。 　　“明天不行，我和顾晰要出去玩两天，聚会下周再后补吧。” 　　他压着声音回了条语音，这段时间店里挺忙的，再加上顾晰强行卖弄神秘，他竟然忘了提前跟朋友报备，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这是高中毕业后穆雪头一次提出陪他过生日，前几年大家分隔两地，也没机会聚在一起，结果又被他的那点儿私心给搅黄了。 　　-有同性没人性，后补也行，到时候吃饭唱K看电影全部归你买单。 　　-没问题，小主开心就好，所有行程你俩说了算。 　　严谨笑着躺了回去，尽管连个目的地都不清楚，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期待，翻来覆去滚了大半夜，在一堆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中睡了过去。 　　天光微亮他就被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闹钟都没来得及响，他迷迷糊糊摸过手机点亮了屏幕，这会儿还不到六点，平时上班也不用起这么早。 　　“起床起床起床……”顾晰在门外边敲边喊，“太阳都晒屁股了。” 　　“太阳还没出来，你屁股长头顶都晒不到。”严谨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打开了房门。 　　“赶紧！洗漱！穿衣服！”顾晰接连往他屁股上甩了几巴掌。 　　“你是不是嗑药了……”严谨无精打采地走进浴室，牙刷没拿稳，直接戳到了脸上，“明明是我过生日，你怎么比我还兴奋。” 　　自打搬进这间公寓，印象中顾晰从来没有在中午之前起过床，今天这么早就已经穿戴整齐，还主动跑来叫门，简直匪夷所思。 　　出了小区，严谨在路边的早点摊买了几个烧饼和两杯豆浆，再回到车里的时候，顾晰打开了车载音响，动次打次的音乐声顿时把他的瞌睡都给震没了。 　　“先吃早餐吧……”他把烧饼递了过去，“前面可以临时停车。” 　　“没空，你喂我。”顾晰扶着方向盘继续往前开，偏过头张了张嘴。 　　“哎，还让我伺候你……”严谨抓着烧饼用力塞进他嘴里，“吃吃吃，多吃点！” 　　“你他妈想噎死我啊。”顾晰哽得咳嗽了两声，含糊不清地吼了一嗓子。 　　叉子车七拐八弯地开上了高速，严谨望着窗外的景色，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又看了眼前方的道路指示牌，心里就更加确定了。 　　他转头问了句：“我们是去海滨小镇吗？” 第102章 　　惊喜的生日趴 　　现在是旅游淡季，又赶上了工作日，海滩上只有寥寥无几的两个散客在晃悠。 　　顾晰把车开进了上次下榻的酒店，原本以为他会要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结果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他选了321号房。 　　“你踩过点了？”严谨好奇地问了句。 　　“没有，你的生日是3月21号啊……”顾晰说，“弄个相同的房号多有意思。” 　　严谨对他如此贴心的安排非常感动，但打开房门的瞬间，情绪忽然来了个急转弯，这他妈是间大床房，难怪刚才前台小姐姐的脸上全程挂着意味深长的姨母笑。 　　有意思个毛线。 　　“不能换个标间吗……”他叹了口气，“很容易让人误会。” 　　“没有标间……”顾晰仰面躺在床上，摊开手脚摆了个大字，“都客满了。” 　　骗子…… 　　说谎都不会脸红。 　　“放屁！”严谨把行李箱拖到衣柜旁边，然后往阳台走了过去，“根本就没几个人入住，难不成那些空房都被鬼霸占了。” 　　顾晰顿时坐了起来，指着他吼：“再提那个字我抽死你。” 　　阳台下面是酒店后门的花园和泳池，这种天气没有游客会顶着风下水游泳，远处的海平面仿佛一块墨绿色的翡翠，远不如去年初秋看到的湛蓝色漂亮。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来海边……”严谨拉紧了衣领，“你能帮我过生日我就很开心了。” 　　“我不知道春天的海滩会这么萧条……”顾晰扒着栏杆点了根烟，“明年咱们去马尔代夫吧，带你姑姑一起去，费用我负责。” 　　严谨望着沙滩上的排球场笑了笑，没有说话。 　　费用倒是其次，他和姑姑都得上班，请不到那么长的假期出国旅行。 　　他和顾晰不一样，如果不去挣钱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哪敢有多余的不切实际的期望。 　　他没想过明年生日要去哪庆祝，安排什么节目，甚至不能确定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俩还会不会住在一起，没有稳定的工作和居所，许多人出现又离开，对他而言都是过客。 　　酒店二楼还有间西餐厅，顾晰下午就订好了位子，晚餐的氛围有些诡异，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台小姐姐特意交代了一声，餐桌上竟然摆着三支高脚烛台。 　　“你还能再夸张点吗……”严谨压低了声音，“怎么不请两个拉小提琴的？” 　　“我什么都没干……”顾晰叹了口气，“这家不会是同志酒店吧。” 　　“胡说八道，之前物流中心的同事不都住这儿吗……”严谨说，“也没见有谁搞事情。” 　　顾晰皱起了眉头：“那你的意思是我搞事情咯？” 　　服务员端着两份铁板装的牛排走了过来，隔着盖子都能听到滋滋啦啦的响声，严谨把餐巾打开挡在桌前，淋上酱汁后，一股带着黑胡椒香味的热气缓缓升起。 　　“两位请慢用。”服务员弯腰鞠了个躬，笑着离开了。 　　严谨收了餐巾往盘子里看了眼，顿时就愣住了，胳膊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手里的刀叉差点儿掉在了地上，怎么是心形牛排！ 　　“你不会还准备了玫瑰花和钻戒吧？”他小声问。 　　“神经，你以为在拍偶像剧呢……”顾晰也是一脸尴尬，“这个不是我点的。” 　　“你没点人家干嘛弄这么多花样？”严谨犹豫了半天，偏过头看了看四周，好在餐厅里没几个客人，不然他俩肯定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要的是双人餐……”顾晰想了一会儿，“可能餐厅会错意，做成了情侣餐。” 　　如此浪漫的气氛，感觉不表个白似乎挺浪费的，不过考虑到上次就是在这儿遭到了拒绝，还是别自讨没趣的好，免得大家都不痛快。 　　闷头吃完了这顿奇葩的晚餐，顾晰没有着急回房，强行把他拉到了沙滩上，夜里的海风带着一丝凉意，再配上规律的浪花声。 　　听得人只想上厕所…… 　　经过楼下停车场的时候，严谨看到叉子车旁边停了一辆红色的POLO，中控台上摆着六只摇头晃脑的卡通奶牛猫，左侧后车门上有块小擦痕。 　　“好像是沈旭的车。”他站在车尾，小声嘀咕了一句。 　　确实是省城的牌照，虽然记不住沈旭的车牌号，但这车他也坐过好几次了，尤其是挡风玻璃后面那樽猫咪摆件，印象特别深刻。 　　“怎么可能，你看错了……”顾晰拽着他走出了酒店，“他要是想来肯定会和咱们一起，没必要偷偷摸摸玩跟踪，又不是抓奸。” 　　“说的也是。”严谨点头表示认可。 　　沈旭是顾晰的铁哥们儿，而且也知道他俩住在一块儿，如果要求同行没人会反对，一件车内装饰说明不了什么，这种小玩意儿到处都能买到。 　　这边和夜市方向相反，公路绕进了前方的椰树林，放眼过去只有一片黑灯瞎火。 　　完全就是凶案现场的既视感。 　　“回去吧……”严谨拉住他的胳膊，“我要尿尿。” 　　“矫情……”顾晰啧了一声，“你去那边的树底下尿啊，这里又没人。” 　　“你有没有公德心……”严谨说，“没人也不能随地大小便，多不文雅。” 　　“你有公德心，你文雅……”顾晰拽着他继续走，“那你尿裤子上吧。” 　　严谨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脱身，反而弄得自己都快憋不住了，只好迫于无奈接受了他的提议：“行行行，你放手，我去树底下解决。” 　　“假正经……”顾晰挑了挑眉毛，“赶紧的，不然我一会儿拍照取证。” 　　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 　　严谨一路小跑冲到了树林边，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一阵，确定四周渺无人迹，这才放心的拉开了拉链，撒个尿都要被胁迫，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方便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眼睛就被人从身后蒙住了。 　　他吓得吼了起来，赶紧系好裤子，还没来得及去拉脸上的眼罩，双手顿时被拧到了背后，耳边随即传来了顾晰低沉的声音：“闭嘴，跟我走！” 　　“你要干嘛……”严谨跟个犯人似的被他押着往前推，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大哥，我没钱，要劫色你只管开口，我绝不反抗。” 　　“不反抗多没意思……”顾晰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就喜欢宁死不从的。” 　　“变态！”严谨一边骂一边扭动着身子。 　　“这么配合？”顾晰往他脖子上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我对你干点什么。” 　　严谨立马安静下来，走了没多久，顾晰猛地停住了脚步，松开了他的手腕，眼罩也被摘了下来，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面前依然是片沙滩，地上铺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引线，另一端往海边延伸着，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个形状奇特的黑影。 　　“点吧。”顾晰把打火机递给他。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严谨愣了半天，蹲在地上点燃了引线。 　　火星迅速蹿向黑影，五秒钟后，摆成圆圈的八只烟花筒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喷出了一米多高的火树银花，圆心是个将近两平米的巨大沙雕。 　　高耸的城墙，锥形的塔尖，宽敞的露台，立体的门窗，犹如童话世界里的梦幻城堡，尽管手法算不上精致，不过堆得相当宏伟壮观。 　　“生日快乐……”顾晰展开胳膊大喊了一声，“Surprise！”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严谨笑着冲到沙堡旁边，“我真是太意外了。” 　　“你再仔细看看。”顾晰跟在他身后，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严谨绕着烟花筒走了两圈，城堡最高处的露台上放着条手钏，一颗颗小方块被火光映成了暖黄色，中间是枚黑白相间的球形石头，通体光泽。 　　乍看之下仿佛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拿起来抚摸了一阵，质地非常特别，只是工艺不像精品店里卖的那么别致。 　　“喜欢吗？”顾晰小声问。 　　“你做的？”严谨偏过头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顾晰说，“技术不过关，只能做成这样了。” 　　严谨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收过别人亲手做的生日礼物，更加想不到这份礼物竟然会是顾晰送的。 　　原来他前段时间早出晚归就是在忙这个。 　　还把十根手指都磨破了。 　　除了震惊和感动，心里还有太多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深吸了几口气才稍稍缓过劲儿，一时没兜住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严谨扯着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指尖摸到了手钏内侧的凹痕，他把串珠转过来看了看，发现其中六块还刻着英文字母和图案。 　　“ZSY篮球D橄榄。”他哑着嗓子念了一遍。 　　“什么玩意儿？”顾晰指着他吼，“你他妈真是个人才，哪有篮球和橄榄！” 　　“你自己刻的啊……”严谨被他吼得眼泪都缩了回去，“难道是象形文字？” 　　“傻逼……”顾晰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子给你翻译一遍，只属于西瓜的眼睛。” 　　“好厉害呀，这不是顶级考古学家估计很难认出来……”严谨冲他抱了抱拳，“佩服……” 　　顾晰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恶狠狠地瞪着眼睛。 　　“弄得跟摩斯密码一样，你怎么不用英文……”严谨继续嘲笑，“不会写是吧？” 　　“谁说我不会，The eyes only for watermelon。”顾晰很不服气，“总共就那么几颗珠子，英文句子太长了，刻不下。” 　　烟花筒的火光熄灭了，身后的树林里忽然蹿出两个人，一边拍手一边唱着生日歌，严谨吓了一跳，不过听声音又觉得非常耳熟。 　　“你们两个加在一起有八岁吗，一点小事也能拌嘴……”谢晓川提着个绿色的圆盒子走了过来，“寿星，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生日蛋糕。” 　　“小谨，生日快乐……”沈旭笑着紧随其后，“咱们准备的礼物还满意吗。” 　　“满意，非常满意……”严谨一脸惊讶地接过盒子，“这些都是你们弄的？” 　　那辆红色POLO果然是沈旭的车，顾晰的两个铁哥们儿确实够义气，竟然驱车几百公里来替他助阵，今晚的惊喜严重超过负载，这会儿感觉整个人都飘了。 　　“烟花是我布置的，沙堡是晓川堆的……”沈旭说，“顾晰上个星期就给我们安排了任务，还特别强调了要有仪式感。” 　　“谢谢。”严谨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盯着地上的沙子傻笑。 　　“明天再请你们吃饭……”顾晰抬起胳膊挥了挥手，“回酒店，我还有正经事要做。” 　　大概是感动的程度不太够，刚才严谨并没有像他预期中那样痛哭流涕，不过他还留了一手，看样子必须得放个大招才行。 　　严谨拎着蛋糕往回走，兴高采烈地和谢晓川在前面聊着天。 　　“哎，你真的要那样……”沈旭凑到他耳边小声问，“我劝你考虑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早就回不了头了……”顾晰扬起眉毛，“干脆趁今天玩票大的。” 第103章 　　意料之外的惊喜 　　顾晰嘴里的正经事其实非常不正经。 　　之前商量庆生流程的时候，谢晓川随口说出的玩笑话让他灵感泉涌，心潮澎湃，这么疯狂的举动他还从没尝试过，想想都觉得兴奋。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放手去干的原因，还是小雅那句率性坦白的回答。 　　虽然依旧不想承认自己在性取向这件事上或许天生与众不同，但他却无法否认对严谨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回到房间后，严谨把蛋糕放进了小冰箱，坐在床头举着手钏看了半天，然后笑着问了句：“你怎么也不给配个盒子，万一弄脏了多可惜。” 　　“谁说没配……”顾晰啧了一声，“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就提前送你了。” 　　“啊？”严谨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早有预谋，看不出来你心眼儿还挺多。” 　　“盒子还在吗……”顾晰指了指他，“你他妈不会是给我弄丢了吧。” 　　“没丢，我打算当成传家宝压箱底呢……”严谨又问，“这是用什么做的？” 　　“白珊瑚还有天珠……”顾晰得意地解释着，“盒子是海边买来的，做手链的材料是海里的，又特意在海滩上给你庆生，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创意。” 　　“创意十足……”严谨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把手链收进行李箱，背对着他抹了抹眼睛，“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先去洗澡了。”顾晰清了清嗓子，拿着内裤去了浴室。 　　还有一份最特别的礼物没登场，他打开了莲蓬头，热水滋在身上腾起了大片雾气，仿佛每个毛孔都被紧张和激动给填满了，脑子就跟缺氧似的泛起了晕乎。 　　洗个澡情绪起伏了能有八千九百次，大招还没来得及放就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早知道应该把牛仔裤一起拿进来，起码还能遮掩一下，至少场面不会太过突兀。 　　这会儿出去基本上和赤果果的暗示没啥区别。 　　啧…… 　　只能说太缺乏经验，尤其对方还是个男人。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其实并没有比严谨技高一筹，甚至连新手入门的级别都没达到，跟他玩世不恭的外表极其不搭，说出去简直要笑死人。 　　“你洗完了没，不会晕倒了吧？”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严谨的催促就像一针强效兴奋剂，压抑不住的躁动直接飙到了顶点。 　　晕你妹…… 　　“叫魂啊，马上！”顾晰扯着嗓子大吼。 　　他顺手扯了条浴巾，跟束腹似的在腰上缠了两圈，效果依然不太理想，但总比直接穿着裤衩冲锋陷阵的狼狈模样要强了不少。 　　拉开门的瞬间，他弓着腰飞快地冲到床头，掀开薄被钻了进去，侧过身子挥了挥手：“你赶紧去洗吧，我困了要睡觉。” 　　“我是不是打扰你自娱自乐了……”严谨凑到旁边眯缝了一下眼睛，“你要是没完事的话可以继续，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闭嘴！”顾晰转过头瞪着他，然后立马又侧了回去，“我警告你别瞎说。” 　　严谨叹了口气，走进浴室关好门，顿时化身为尽职尽责的扫黄便衣，把墙面地板和垃圾桶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确凿的罪证。 　　虽然刚才只是惊鸿一瞥，但他还是瞄到了顾晰试图隐藏的雄伟奇观，这种见缝插针的流氓精神确实可歌可泣，不过兴头上被人中途打断，顾晰这会儿肯定窝了一肚子火。 　　严谨洗完澡又在马桶盖上坐了十分钟，算算时间，真要干点儿什么差不多也该结束了，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外头静悄悄的。 　　他握着门把打开了一条小缝，厕所对面的镜子能折射出半个卧室，房间里没有人，书桌左边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只四四方方的黄色纸箱。 　　严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低头看了眼散落在地板上的衣物，是顾晰的T恤和牛仔裤，隔着两米还有双翻过来的袜子和一条红裤衩。 　　这是怎么回事？ 　　让外星人给抓走了？！ 　　他掀起窗帘往阳台上瞅了瞅，没人。 　　猛地拉开衣柜后退了两步，还是没人。 　　最后又把视线移回了那只一米高的大纸箱上，这是大变活人的魔术道具吗，也有可能是沈旭他们额外安排的整人节目。 　　还是别打开为妙，谁知到里头装了什么古怪玩意儿。 　　尽管心里这么想，身体却不受控地缓慢往前挪了过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严谨忍不住抬起胳膊，颤颤巍巍地伸向了没有封口的顶部。 　　嘭！ 　　手指探到纸箱的瞬间，盖子忽然飞上了房顶，顾晰嗖的从箱底跳了起来，朝他扔了一把彩色的碎纸片，同时大喊了一句：“生日快乐！” 　　“啊——”严谨吓得失声狂吼，感觉心脏差点儿直接骤停，还没干透的头发丝都快冒烟了，捡起地上的箱盖就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哎操……”顾晰被他砸得抱着头蹲进了箱子里，“别打别打，我，是我！” 　　“快乐个屁！”严谨用力把箱盖扣了回去，“打的就是你！” 　　两秒钟后，顾晰再次掀开盖子，抬腿跨出了纸箱，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满脸涨得通红，气得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你再瞪……”严谨说到一半就没声了，刚才因为惊吓过度没有留意，后半句被眼前生猛的画面硬生生给噎回了嗓子眼里。 　　顾晰竟然是光着的。 　　从头到脚一S不挂，准确的说还是挂了几根丝，他在腰上系了个硕大的红色蝴蝶结，垂下来的两条尾巴成了唯一的遮羞布。 　　严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处安放的视线反复来回了好几趟，感觉瞟哪都不太合适。 　　虽然上次看得更加彻底，但毕竟是突发状况下的意外收获，远没有此刻震撼。 　　“打啊……”顾晰把箱盖递到他面前，“接着打！” 　　“你你你想干嘛……”严谨连忙接了过去，然后替他挡住腰部以下的位置，“之前你在酒吧上班的时候经常做这种表演吗，我……” 　　顾晰扯开盖子扔在地上，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狠狠吻了下去。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激烈程度堪比斗殴，相当暴力，严谨几乎喘不过气，脑子在濒临窒息的状态下呈现出一片空白，接着他俩就砸到了床上。 　　“拆礼物。”顾晰喘着粗气，拉着他的手拽住了腰上的红绸带。 　　“什么？”严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燥得都快爆出油了，害羞和矜持瞬间烧成了灰烬，抽回胳膊扯开了蝴蝶结。 　　这样的场景只在他无法言说的梦境里出现过，这会儿感觉特别不真实。 　　严谨还在迷茫中不知所措的时候，顾晰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了句：“你想要吗？” 　　“啊？”他被这句模糊简短，却又充斥着鲜明暗示的询问猛地拉回了现实，犹豫了五秒钟才开口，“你不是说接受不了那种事吗？” 　　“不做那个……”顾晰的声音带着颤，“我说的是手。” 　　严谨感觉身体里像是被人放进了一颗雷鸣炮，巨大的爆破声炸得耳朵嗡嗡作响，连思维都跟着停摆了，本能地回了一个字：“要……” 　　微凉的海风灌进房间，仿佛把激情的痕迹吹得烟消云散。 　　严谨抬起手背挡住了眼睛，光线从指缝中穿了过来，泛起朦胧的白晕，耳边混乱的喘息声仍在此起彼伏，身上的余温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墙上的开关咔了一声，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顾晰靠在床头点了根烟，猛吸了几口，呼吸逐渐恢复了平缓，侧过头问了句：“要吗？” 　　“不是吧……”严谨放下胳膊，吃惊地瞪着他，“还不到五分钟你又……” 　　“我是问你要不要抽烟……”顾晰啧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至于吓成这样吗？” 　　“你还说我……”严谨也坐起身点了根烟，“三秒哥……” 　　或许因为他俩都是新兵上阵，或许是今晚太过亢奋，顾晰还没来得及体验战争的残酷就举白旗投降了，严谨的表现相对来说会稍好一些，不过也只是相对。 　　三秒哥这个称呼还挺贴切的。 　　“我操，你他妈少在那五十步笑一百步……”顾晰很不服气，“你也就五秒，不能再多了。” 　　“去你的……”严谨有些不好意思，咧着嘴笑了起来，“那也比你好。” 　　“你少嘚瑟……”顾晰勾着他的脖子，凶狠地把他拽了过去，伸手在他脑袋顶上揉了几把，“要不再来一次，让我看看你有多能耐。” 　　严谨一边挣扎一边闷着声音喊：“再来十次也是你输。” 　　顾晰忽然停住了动作，低下头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然后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了他俩的胸口，手指在他肩膀上轻轻搓着。 　　严谨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但他却始终没有吭声。 　　手链上刻的是句土味情话，眼下气氛正合适，似乎很应该礼尚往来表明心意，严谨盯着黑暗中轮廓有些模糊的那张侧脸，小声说：“顾晰，我喜欢你。” 　　一、二、三、四、五、六、七…… 　　沉默了能有五分钟，数到六百的时候，顾晰侧过身躺了下去。 　　“嗯……”他的回应低仿佛隔着两座山谷，低得听不真切，“早点睡吧。” 第104章 　　渣男的套路 　　什么意思？ 　　干完臭不要脸的事害羞了？ 　　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体力消耗过度累得不想说话了？ 　　严谨仰面望着天花板，替他编造着各种勉强能接受，但又完全说不通的牵强理由，躺到整个后背都麻了也没挑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借口。 　　蛋糕还放在冰箱里没动，蜡烛没点，生日愿望也没许。 　　算了，明天跟谢晓川和沈旭一起吃饭的时候再补上吧。 　　房间里特别安静，阳台正对着沙滩，若有似无的海浪声穿过打开了半边的玻璃门飘了进来，顾晰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从呼吸的节奏就能看得出来他还醒着。 　　把自己当成礼物送人的桥段严谨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跟土味情话一样老土，但仔细回味又觉得挺过瘾的，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抬起胳膊翻了个身，手指摸到了枕头边的那根红色绸带，刚才那段令人血脉膨胀的影像又在脑子里开启了高清重播模式。 　　严谨连忙终止了逐渐邪恶的思绪，拎起绸带盖在了脸上，本以为今晚肯定要被身体里不断乱窜的兴奋劲折腾得整宿失眠，结果还不到两分钟，他就跟晕厥似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眼睛被阳光刺得一阵发疼，他靠在床头眯瞪了半天，视线里的白雾消失后才发现顾晰已经穿戴整齐，正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抽着烟。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嗜好……”顾晰掐灭烟头走进房间，晃了晃攥在手里的红绸带，“你是要闻着我的味儿才睡得着吗，干脆用这块布给你做个口罩吧。” 　　“不要脸……”严谨啧了一声，“你自己留着做条裤衩吧。” 　　他当即决定推翻之前苦心编造的那些理由。 　　这家伙的字典里就没有害羞这个词儿！ 　　“啧啧啧，你口味还挺重，原来你想用我的裤衩蒙脸……”顾晰挑了挑眉毛，装模作样地解开了皮带，“要不我现在脱给你。” 　　“滚啊！”严谨指着他吼了一嗓子，愤怒地掀开被子，0.5秒后又猛地缩了回去。 　　操，身上是光着的。 　　他用被子裹住胸口，弯着腰趴在床边，伸手捡起了扔在地上的内裤，着急忙慌地套好，犹豫了五秒钟才趿着拖鞋走进了浴室。 　　“有什么好遮的……”顾晰嬉皮笑脸地跟在身后，靠着门框把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两遍，“起床的时候我偷偷欣赏了半个小时，早就看光了。” 　　严谨挤好牙膏，拿起杯子正准备漱口，顿时呛得朝他喷了过去。 　　“我操……”顾晰身手相当敏捷，侧身躲开了突如其来的水雾，不过袖子上还是湿了一片，“你他妈是故意的吧，老子没衣服换了。”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裤子也弄湿……”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让你果奔回去。” 　　收拾好行李就差不多12点了，午饭还是在二楼的西餐厅解决，提着蛋糕下楼的时候，谢晓川和沈旭刚好在等电梯。 　　“怎么没吃啊……”谢晓川看着蛋糕盒子问了句，“嫌弃不够高级吗？” 　　“不不，不是……”严谨摆了摆手，“昨天起得太早，洗完澡就睡了，我想着正好和你们一块儿吃，这么大的蛋糕两个人也消灭不完。” 　　“你俩干什么了……”谢晓川继续追问，“活动量挺大啊，还能累得倒头就睡。” 　　顾晰拧着眉，一脸不爽地瞪着他：“这么殷勤，还特意跑来迎接咱们。” 　　“我和晓川住在323，就在你们旁边……”沈旭眯缝了一下眼睛，“这酒店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呀，站在阳台上就能把隔壁房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鬼？！ 　　严谨感觉头顶像是被泼了一桶开水，烫得都快冒烟了，脑子里迅速估算着昨晚耍流氓活动的音量是否超标，大概是心里发虚，这会儿竟然有种惊天动地的错觉。 　　“对对对，我听到嗯嗯啊啊的声音了……”谢晓川说，“一直在那不要不要的。” 　　“放屁！你说的是你手机里的小黄片吧……”顾晰笑着骂了一句，“少看点那玩意儿。” 　　严谨顿时舒了口气，他俩根本没有「嗯嗯啊啊」，更不可能喊出「不要不要」这种恶心巴拉的台词，还好反应够快，不然肯定得路出马脚。 　　今天都是临时点的单，餐厅总算恢复了正常，没有再弄得花样百出，谢晓川拉着严谨去挑海鲜了，高脚杯里插着折成花的红色餐巾。 　　顾晰点了根烟，盯着面前的那抹鲜红傻笑了一声。 　　“你真的做了？”沈旭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感觉怎么样？” 　　“你用词能不能注意点，什么叫做了……”顾晰清了清嗓子，“我还以为就女人爱打听，你个大老爷们儿竟然也这么八卦。” 　　“我就是好奇……”沈旭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你交往过的女朋友也不少，和男人谈恋爱总有些差别吧，你跟他表白了吗？” 　　顾晰收起了笑容，偏过头看向窗外的海滩，半天也没吭声。 　　当然有差别。 　　准确的说是天差地别。 　　他和那些所谓的前女友基本上属于有名无实，亲密举动仅限于牵手和拥抱，昨晚简直是单车变火箭，人生经历仿佛被按了800倍速的快转。 　　至于表白，他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严谨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时候，顾晰其实很想回应同样的四个字。 　　但从小到大他都没追过人，更别说是追男人了，纠结和别扭就像卡在嗓子眼儿里的鹅卵石，根本发不出声。 　　再加上常峰之前说过，严谨之所以喜欢他，或许就是因为他冷漠且难追，如果轻而易举就给出答复，万一严谨变心了怎么办。 　　思前想后他最终决定采取渣男的套路，不承认也不拒接。 　　“你也太逊了……”沈旭叹了口气，“别怪我没提醒你，像你这种含糊不清的态度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顾晰不耐烦地咂了咂嘴，“你干脆改行去当恋爱专家吧。” 　　吃完午饭，服务员把蛋糕推了过来，谢晓川做西点的手艺非常一般，奶油刮得凹凸不平，顶上那圈五颜六色的小花形似某种排泄物，看着就没胃口。 　　沈旭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插在中间的数字蜡烛：“小谨，许个愿吧。” 　　严谨双手合十，笑嘻嘻地往顾晰这边看了过来，然后闭上眼睛低下头，沉默了五秒钟后，鼓着腮帮子吹灭了火苗。 　　“虽然样子差了点，但是味道还不错。”顾晰叉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除了甜而不腻的奶油，他还吃到了夹层的草莓布丁和黄桃果肉。 　　“再过两个多月就轮到你过生日了……”谢晓川得意地挑了挑眉，“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做一个，反正材料还没用完。” 　　“我操，你就是这样对我的……”顾晰转头瞪着他，“拿用剩的东西给我做？” 　　严谨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听他俩斗嘴，心情格外愉悦。 　　希望顾晰以后都能和他一起过生日，刚才许愿的时候他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三次，这种俗套的仪式每年都要经历一次，但今天他却无比虔诚。 　　手机在兜里响了两声，他点亮屏幕看了眼，是许睿发来的消息。 　　对话框里有张照片，还是去年平安夜他俩拍的合影，画面里的两个人表情有些滑稽，许睿眉眼具笑地看着镜头，严谨突然被他搂着肩膀拽到身边，满脸惊恐交加。 　　-生日快乐，刚去咖啡店找你才听梁乐说起这事儿，礼物等你回来再补吧，下个星期有空吗，我和小瑶请你吃饭。 　　严谨迅速敲好一行文字发了过去。 　　-礼物就不用了，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朋友也参加，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 　　抬起头往旁边瞟了眼，顾晰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里写满了质疑和猜忌，他连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一把揣进了裤兜。 　　“和谁聊天呢……”顾晰阴阳怪气地问了句，“搞得跟做贼一样。” 　　“朋友发的生日祝福……”严谨努力保持镇定，“他把日子记错了。” 　　“是吗，哪个朋友……”顾晰用审讯犯人的口吻继续追问，“我认识吗？” 　　“普通朋友……”严谨为了掩饰心虚，态度明显有些不耐烦，“问那么多干嘛，我的朋友你也没见过几个，要不要列份清单给你啊。” 　　顾晰啧了一声，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返程的路上，严谨看着窗外飞快退向身后的田埂和山峦，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口，他和许睿的确只是普通朋友，谈不上交情深厚。 　　顾晰可能对他俩的关系有所误解，上次还差点儿为了这件事吵起来，如果坦诚相告似乎有点自寻烦恼的意思。 　　但是遮遮掩掩好像更不合适，万一被发现了，就算有理恐怕也百口莫辩。 　　“穆雪和常峰约我下周聚个餐，说是补过生日，还有两个朋友也会去……”严谨把心一横，开门见山地问了句，“你要参加吗？” 　　“还有两个朋友？”顾晰反问，“哪两个？” 　　“就是平安夜那天你见过的那个……”严谨说，“他叫许睿，他妹妹叫许瑶。” 　　“你怎么还跟他有来往……”顾晰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前轮往右偏离了车道，“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鸟，你小心被骗。” 　　“我有什么好骗的，又没钱又没色。”严谨有些恼火。 　　不过为了生命安全着想，他还是耐着性子放缓了语气：“我去物流中心面试那天迟到了，是他替我找的关系，还有现在这份工作也是他给介绍的，你别这么偏激行吗。” 　　“我偏激……”顾晰压着嗓子骂了一句，“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严谨沉默了五秒钟，强颜欢笑地转过头看着他：“对，我是傻逼，那你到底去不去？” 　　“操！”顾晰用力蹬了一脚油门，“去，当然要去！” 第105章 　　硝烟弥漫的聚会 　　傻逼。 　　严谨觉得这两个字应该悉数奉还。 　　这脚油门踩得时机正好，不早不晚，前面500米就杵着个限速摄像头，车子瞬间飙到了160码，非常嚣张的从雷达测速器下方呼啸而过。 　　扣6分，罚款两百。 　　过几天就去找个驾校报名学车吧，早点拿本儿帮忙消分。 　　早晨出门的时候又飘起了小雨，微风里裹着湿气，黏黏的糊在身上，最近太阳就跟歇业了似的，洗好的衣服晾一整天也干不透。 　　咖啡厅的生意仿佛受到天气的影响，看着有些冷清，严谨靠在吧台后面的窗台边上，点开了手机里的驾考宝典APP。 　　-驾驶人连续连续驾驶4小时以上，停车休息时间不得少于多少？ 　　A，5分钟 B，10分钟 C，15分钟 D，20分钟； 　　还有这种规定，好像顾晰开高速也没有刻意停车休息过，进服务区上厕所算吗，加上抽烟的话15分钟应该就能完事，选C好了。 　　错误，正确答案：D。 　　严谨啧了一声，身边有个不守规矩的司机就是这种下场，科目一的题库已经更新到了1325题，看着右下角将近三成的答错比例，他顿时感觉前景不容乐观。 　　“小严，你明天不是休息吗……”惠子从吧台里走了出来，“我表哥问你去不去练车。” 　　“还早着呢……”严谨举起手机晃了晃，“就这水平保守估计至少还得再等半个月。” 　　这间驾校是惠子推荐的，她表哥在里头当教练，并且再三承诺会给予特殊照顾，架不住对方的热情邀请，严谨当场就交了四千多块大洋，报了个自动挡快速班。 　　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大概要改成无限补考龟速班了。 　　“错这么多……”惠子吃惊地盯着屏幕上的红色数字，“这些题目你不是做过好几遍了吗，全是些选择判断题，这都记不住？” 　　严谨干咳了两声，赶紧把视线移向了店铺角落的那桌顾客：“我去招呼客人了。” 　　对于一个曾经成绩优异的好学生来说，记几道试题并不是什么难事，主要是这段时间受到了严重的外部干扰，学习能力可谓是一落千丈。 　　不知道是吃醋还是赌气，顾晰从海边回来后几乎很少和他搭话，每天吃过晚饭就紧闭门户，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或许是觉得打击报复的力度还不够，顾三岁竟然悄悄把那条红色绸带系在了他床头的台灯上，严谨一看到这件证物就会忍不住想起那晚的流氓活动，根本无心答题。 　　“我去睡觉了。”顾晰放下碗筷进了卧室，反手甩上了房门。 　　严谨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七点半，无奈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收拾好桌子，坐在客厅里做了两次模拟测试，如果及格线是60分的话，他勉强可以过关。 　　明天集合的地点定在了步行街口的铜像广场，穆雪和常峰异口同声地要求从中午就开始聚餐，满满当当的行程一直排到了午夜。 　　这种连轴转的玩法听着都感觉累得慌，再加上最近情绪起伏导致的频繁失眠，这会儿困得眼皮都有点儿撑不开了。 　　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严谨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床边，灯也没开就钻进了被子里。 　　砖家说睡觉爱搂东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他习惯性的翻了个面，伸手探向左边床头的抱枕，指尖忽然摸到了一片光滑的皮肤，黑暗中的任何异样都能掀起海啸般的恐惧感，瞬间引爆了疯狂的尖叫声。 　　“啊——”严谨吼到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挥过去的拳头也给按回了床垫上。 　　“闭嘴，是我！”顾晰压着声音凑到他耳边，“再叫我就掐死你。” 　　“你要干嘛……”严谨停止了乱蹬乱踹，用力掰开他的手腕，“扣了6分而已，用不着这么狠吧，入室强奸是犯法的。” 　　“你什么逻辑，室外强奸就不犯法了吗……”顾晰笑了起来，“你把红带子藏哪了。” 　　“扔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想绑我？”严谨问。 　　“我发现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顾晰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这种少儿不宜的黄段子张嘴就来。” 　　“跟你学的……”严谨偏过头啧了一声，“回去睡觉，我困死了，明天还得早起。” 　　“我不……”顾晰搂着他的肩膀，胸口迅速贴了上来，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你他妈性子真倔，也不会主动服个软。” 　　“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服软？”严谨翻身把他推开，往床边挪了过去。 　　顾晰勾着他的裤腰往后一拽，严谨听到身后发出了「嘶啦」一声异响，立马僵在了原地，反手朝屁股上摸了一把。 　　操！ 　　红裤衩变成了开裆裤。 　　他转过头瞪着顾晰模糊的轮廓，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你把老子内裤撕了。” 　　“我不是故意的……”顾晰憋了两秒钟，没绷住笑出了声，抓着他的手塞进了被子里，“要不你把我的也撕了吧。” 　　“我去……”严谨顿时愣住了，“你是不是耍流氓耍上瘾了？” 　　“是！”顾晰凑过来在他脸上蹭了蹭，“上次你不是笑话我吗，今天我要一雪前耻。” 　　然而这个耻似乎雪得并不成功。 　　耳边响起了很低的呼噜声，明明困得不行，但做完不要脸运动后严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思绪有些混乱，琢磨了半天也没理清他俩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晰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身体力行的回应倒是相当明确，不过这个圈子里许多人都会把感情和性区分开，就算是直男也会有人贪新鲜。 　　如果不是男朋友，那就只能是炮友了。 　　很烦，他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与其划清界限不如维持现状，即使将来要把话挑明，他也不想做先开口的那个。 　　管他是炮友还是原子弹友，至少此刻他感到非常满足。 　　步行街在老城区最繁华的地段，周边的高端商场就有四五家，赶到铜像广场的时候，穆雪和常峰正围在一个踢毽子的小铜人旁边轮流自拍。 　　“你们两个还可以再迟点……”穆雪把手机揣进兜里，叉着腰吼了一嗓子，“老娘都快饿死了，一会儿不吃掉你半个月工资我是不会罢口的。” 　　“行，我请你吃凉面……”严谨笑着指了指巷子里的那家西安凉皮，“要是能吃掉我半个月的工资，以后你的饭都归我管。” 　　“傻子，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这么重……”常峰摆动胳膊顶了顶胯，“是不是娱乐活动太过激烈，兴奋得失眠了，还是要保重身体呀。” 　　“泥奏凯……”穆雪把他推了个踉跄，“大街上做这种不文雅的动作，别说你认识我。” 　　“我操，你好毒……”常峰猛地撞在了铜像的辫子上，一脸痛苦地捂着裤裆，“老子要是废了，就把你抓回去做压寨夫人。” 　　穆雪抬高了腿，细尖的鞋跟对准他的手背：“好啊，我先补踹个几脚再说。” 　　“我开玩笑的……”常峰立马直起身子，两步逃到了严谨身后，“前面有家重庆火锅还不错，要不咱们上那吃吧，东西也不贵，美团里面还能领优惠券。” 　　“贵不贵都无所谓，你们决定吧……”顾晰豪气地一挥胳膊，“我只管买单。” 　　“等等，还有两个人呢……”严谨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我问问到了没。” 　　顾晰皱起了眉头，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挂断电话没多久，许睿和许瑶一前一后从街口右侧的精品店里走了出来，帅哥美女的组合不管在哪都能引人注目，过路的几个小姑娘十步之内就回了三次头。 　　“傻子，这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常峰眼睛都看直了，感觉口水巾都接不住他喷薄欲出的哈喇子，“赶紧给咱们介绍一下啊。” 　　“你好，我叫许睿……”许睿抬起胳膊和他握了握手，“这是我妹妹，许瑶。” 　　“谨哥，生日快乐……”许瑶笑着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递了过来，“这是我和我哥送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我生日都过完了你们还送礼，太破费了……”严谨有些不好意思，接到手里也没细看，“先吃饭吧，今天的活动我请客。” 　　许睿看了眼顾晰，虽然嘴角挂着微笑，但语气却不怎么友好：“又见面了。” 　　顾晰没吭声，默默移开了视线，侧过脸盯着严谨手里的纸盒。 　　“你怎么不打开看看，是Apple Watch，我记得你手上没戴表……” 　　许瑶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盒子里的内容，低头瞄到严谨的手腕后，顿时就没声了。 　　“手链不错……”许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脸色依旧镇定，“就是做工次了点。” 　　“你说什么？”顾晰立马朝他射了两把眼刀，音量逐渐失控。 　　四周弥漫的火药味把旁边那家鸡排店里飘出来的香气都给盖住了。 　　这条手钏从海边回来严谨就一直戴着，连店里的同事都没怎么留意，想不到这会儿竟然成了战役的导火索。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送的……”许睿清了清嗓子，赶紧改了口，“很别致……” 　　撒谎……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以许睿察言观色的能力和细腻敏锐的心思，只要扫一眼就能猜到这条手链的来由。 　　况且他向来谈吐优雅，表达含蓄，绝不可能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话。 　　严谨从来没有应付过如此尴尬的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你们都不饿吗……”穆雪及时换了个话题，反应速度堪比救火队员，“站在这吹风肚子可不会饱，咱们边吃边聊行吗？” 　　“对对对，再晚十分钟火锅店就得排号了……”常峰附和，“吃完饭还有别的节目。” 　　“嗯。”顾晰应了一声，抬起胳膊揽住了严谨的肩膀，兜着他往前走。 　　什么意思，作秀吗？ 　　身旁的路人纷纷看了过来，严谨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106章 　　呛人的火锅 　　严谨觉得自己确实是傻逼。 　　对于眼前这种混乱的状况，他除了窘迫得脚趾抠地，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他的朋友不多，许家兄妹是来这儿之后才认识的，勉强能和这两个字沾上边，况且人家先前还帮了他不少忙，就这么扔了感觉怪可惜的。 　　如果不是许睿给他发了条消息，严谨也没想过要主动提出邀请，既然刚好赶上了，无动于衷多少有点不地道，几个朋友一块儿吃顿饭应该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过许睿和顾晰针锋相对的态度却让他始料未及。 　　街口往前两百米有栋十二层的旧大厦，常峰说的那家店在三楼，外墙上挂着红底白字的招牌，店名非常简单粗暴，就叫重庆老火锅。 　　出了直升梯是一条很长的走廊，整层都被开发商打造成了美食坊，左右排列着各种类型的小馆子，放眼过去全是日料、炸鸡、自助餐。 　　火锅店挨着电梯厅，店铺面积很大，严谨隔着玻璃粗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四十来桌，这会儿差不多快满座了，辣油的香味从门口飘了出来，粒米未进的肚子立马打起了鼓。 　　顾晰搂着他走了一路，直到进店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欢迎观临，请问几位？”服务员笑着迎了上来，对他俩暧昧的姿势似乎见怪不怪。 　　“我们六个人……”常峰说，“还有大桌吗？” 　　“有的，这边请……”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了靠近调料台的一张长桌前，放下手里的iPad，“几位可以先点单，中厅有自助水果。” 　　严谨看了眼桌子两侧没有靠背的板凳，还没坐下就被常峰拽着往自助区走了过去：“你们点吧，傻子，陪我去拿点水果。”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严谨端着盘子跟在他身后，“我看你偷偷笑了半天。” 　　“聪明，难怪这么招人喜欢……”常峰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你最近桃花运挺旺啊，怎么好货都让你给遇上了。” 　　“不明白你说什么……”严谨也小声回了一句，“别造谣啊，小心我举报你。” 　　“我哪造谣了，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个许睿对你有意思吗……”常峰问，“说真的，他们两个你喜欢谁多一点，总不能两个都想要吧？” 　　“我又不是你，长了根五颜六色的花花肠子……”严谨啧了一声，“我和许睿就是普通朋友，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袜子脱了塞你嘴里。”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 　　不管是许睿的反复试探，还是许瑶的旁敲侧击，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他俩的弦外之音，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装傻，把关系锁死在朋友层面。 　　好在许睿从未把话挑明，留出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操，你口味真重……”常峰笑了笑，“既然你态度坚定，不如把他介绍给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偶尔也可怜一下我们这些常年吃素的单身狗吧。” 　　“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严谨吃惊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自己非一不可，你觉得许睿像零吗，你俩不合适。” 　　“这你就不懂了，我的底线是因人而异的……”常峰的笑容逐渐邪恶，“对于这种极品天菜，老子进可攻，退可受，简单的说就是没有底线。” 　　“去你的，要点儿脸吧……”严谨小声骂了一句，“我真是堕落了，竟然跟你说这些。” 　　回到就餐区的时候，鸳鸯锅底已经烧开了，点的菜也上齐了大半，顾晰孤零零地守着左侧中间的位子，常峰挨着他在穆雪对面坐了下来。 　　严谨没得选，留给他的是最边上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许瑶和他对视了一眼，偏过头干咳了两声：“哥，我手太短夹不到菜，跟你换个位置。” 　　“好，你坐中间来吧。”许睿勾着嘴角站起身，换到了严谨的正对面。 　　“你和我换……”顾晰跟着站了起来，“我手太长了，施展不开。” 　　常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立马呛得喷了满地。 　　这他妈闹的是哪一出。 　　“别起哄……”严谨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拉回了板凳上，“坐下吃东西。” 　　顾晰啧了一声，非常不爽地端起一碟羊肉卷，唰唰两下全给倒进了锅里，抄起筷子跟搅大粪似的用力拨来拨去，几滴滚烫的辣油溅到了严谨的手背。 　　“没事吧，手都烫红了！”许睿抽了两张湿纸巾，抓起他的手轻轻按了上去。 　　“我不是故意的……”顾晰赶紧放下筷子，一把将严谨的手腕拽到嘴边呼呼的吹着气，余光瞟向许睿，冷着声音说了句，“用不着你操心。” 　　严谨有些无语，感觉自己仿佛沦为了工具人。 　　“行吧，你多吹几口仙气……”许睿捞了几筷子羊肉放进他的碗里，“多吃点，你好像又瘦了，有空我去店里找你，带你吃些好的补补。” 　　“怎么，你是觉得咱们吃不起饭吗……”顾晰也跟着捞，严谨的面前转眼就堆起了一座羊肉山，“你跟他才见过几次，瘦没瘦你能看得出来？” 　　“就是不常见面所以才感觉明显……”许睿说，“有些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当然不觉得。” 　　“你说谁呢！”顾晰指着他吼，邻桌的顾客全都侧过脸看向了这边。 　　“吵什么吵……”严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到底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俩猛地抬起了头，目光里写满了惊诧，对视了一眼后默默闭上了嘴，闷不吭声地往锅里下了一堆食物，暂时挂上了免战牌。 　　穆雪和许瑶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同时笑了起来，餐桌上的气氛总算稍微缓和了些。 　　早知道会是这种场面就该直接取消聚会。 　　这栋大厦地下还有两层，负二楼是停车场，负一楼有家卡丁车俱乐部，吃过午饭，常峰兴致勃勃地带着一群人杀了过去，结果当场吃了个闭门羹。 　　“好像搬走很久了……”墙上的彩绘广告已经斑斑驳驳，大部分漆面都裂开了，严谨指着黑黢黢的售票处问了句，“你上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常峰有些沮丧，“也不知道搬去哪了。” 　　“要不咱们去一楼总台问问……”许瑶说，“也许工作人员那儿有新店的地址。” 　　不问还好，总台的回复彻底击碎了常峰的念想。 　　俱乐部三个月前就倒闭了。 　　原本安排好的行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他们几个围在一起商量着备选方案，严谨对这些娱乐场所没什么研究，听了半天也插不上嘴。 　　在大厅里转了两圈，电梯口那副恐怖海报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SECRET密室逃脱。 　　严谨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家店就开在大厦的十楼，共有五个恐怖主题的密室，简介写得挺不错，而且还有真人NPC参与互动。 　　虽然没有玩过这种解密脱困游戏，但他曾经看过一档类似的综艺节目，感觉很有意思，当时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亲身体验一次。 　　“有兴趣吗……”许睿走到他身后小声问，“我也没玩儿过，可以试试。” 　　“你们在看什么……”穆雪好奇地跑了过来，“密室呀，好像是新开的，要不就这儿吧，海报瞧着还行，就是不知道场地怎么样。” 　　“有预订热线，打过去问问呗……”许睿说，“还不一定有房间，省得白跑一趟。” 　　穆雪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常峰和许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满脸期待地讨论着海报上的几个主题，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上楼买票，只有顾晰站在旁边拧着眉一言不发。 　　“老板说五个密室里面最恐怖的是《猛鬼旅社》这个主题，房间也是最大的……”穆雪挂断电话，语气兴奋地转述着，“但是这会儿里面有人，要等一个多小时。” 　　“等就等呗，反正这附近也没有其他好玩的地方……”许瑶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要不先订着，雪姐，咱们可以去旁边的商场逛逛，回来时间就差不多了。” 　　“好啊，听说D&L这季的夏装出了好几个爆款，我正好想去买个版。”穆雪说。 　　“我老早就想去试试了……”许瑶拍手叫好，“咱们真是心有灵犀。” 　　女人在逛街买衣服这件事上步调往往出奇的一致，她俩认识还不到半天，敢情就跟失散多年的姐妹一样，如胶似漆。 　　顾晰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感觉伸手就能刮下来一片黑灰。 　　“还是算了吧……”严谨盯着他犹豫了两秒钟，“找点儿别的活动也行。” 　　“怎么，你害怕啊？”许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是真的，胆子也忒小了吧。” 　　“我会害怕？”顾晰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就这个，谁他妈不敢进去谁是孙子！” 　　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气势不能输，表面功夫得做足。 　　其实让顾晰感到郁闷的不单是这群人连问都不问就擅自决定要去恐怖密室，许睿挑衅的态度也相当惹人讨厌，但这些都并非主要原因。 　　距离大厦不到五十米就是D&L中心Mall，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进过这间商场了，一楼临街最大的铺面是D&L品牌旗舰店，董清萍经常会去那儿巡场。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倒还好，大不了被臭骂一顿，再让保安撵出来。 　　偏偏今天严谨也在场，万一好死不死撞见了董清萍，他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第107章 　　人有相似 　　眼下的局面只能用「险象环生」四个字来形容。 　　简直是前有埋伏，后有追兵，除了要应付真相随时会被揭穿的可能，还有一对不怀好意的兄妹跟在身后虎视眈眈。 　　沈旭那天在海边对他说的话忽然闪现式的重播了一遍。 　　别怪我没提醒你，像你这种含糊不清的态度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自打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许睿很有问题，从头到脚处处透着可疑，无论动作还是眼神，甚至每根头发丝都刻满了居心不良。 　　刚才只是稍加试探，这人的心思立马暴露无遗，就连瞎子都能感觉出来。 　　啧…… 　　看样子以后得多提防着点，绝不能让严谨跟他单独相处。 　　D&L中心Mall就在步行街的斜对面，地处市中心人流量最密集的区域，寸土寸金，商场共有七层，上面是两座形似风帆的双子塔，外墙覆盖着蓝色的落地玻璃。 　　作为本地数一数二的高端商场，这栋建筑的宏伟程度完全配得上它的定位。 　　前年开业的时候，不少知名厂商都看中了临街最大的这间铺面，董清萍却毅然决然地把这个位置留给了自家旗下的服饰品牌。 　　事实证明她的决策非常明智，旗舰店开业后，D&L时装不管是从知名度还是产品溢价能力都得到了大幅提升，迅速进阶新兴轻奢品牌行列，受到了许多年轻人的追捧。 　　简约现代的装修风格和松散的精品陈列相得益彰，均价维持在两千左右的夏季单品并不便宜，但店内却出现了超市大促销的热闹景象。 　　卖场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是女装区，中厅设置了大型DP点，芭蕾舞粉的雪糕筒上站着个身穿百褶长裙的模特，旁边是几颗紫白相间的棒棒糖，顶端摆着一双熔岩红高跟鞋。 　　这些道具用的都是本季主打的流行色，明亮夺目。 　　“这条裙子好看……”许瑶忍不住一阵赞叹，“雪姐，你去试试。” 　　“太粉了，我觉得比较适合你……”穆雪拉着她走到货架前，“我喜欢那件玻璃蓝的衬衫。” 　　导购跟着她俩转了几圈，手里的衣架都快抱不下了，四个大老爷们被甩在旁边备受冷落，跟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 　　“两位仙女业务繁忙……”严谨叹了口气，“咱们先去楼上的男装区坐会儿吧。” 　　“好啊，我看她俩这架势估计一时半刻别想出去了……”常峰说，“傻子，要不咱们也去挑套兄弟装吧，高中那会儿买的同款T恤我还留着呢。” 　　“这都多少年了……”严谨笑了起来，“你快去照照镜子，现在咱俩穿同款应该叫亲子装。” 　　“你放屁……”常峰摸了摸下巴，“我哪有这么显小，讽刺我幼稚是吧？” 　　“你能要点儿脸吗……”严谨沿着旋转楼梯往二楼走，“我是想说你太显老了，比较像我的长辈，你还真是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介不介意再多一个长辈……”许睿轻松融入了话题，“给我也来套亲子装。” 　　顾晰跟在他们身后上了楼，耳朵仿佛被紧张的情绪戳聋了，飞快地把店里的每个角落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董清萍的身影，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导购端了几份茶点过来，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左右张望，举着杯子的手抖得厉害，每隔两分钟就会警惕地瞄上一眼楼梯口和通往商场的后门。 　　展台上的男装采用的大多是饱和度不高的人工合成色，自然柔和的水洗质感，严谨拿起一件黄底蓝花，袖子和领口分布着扎染图案的衬衣，感觉挺特别的。 　　他往身上比了比，又翻出吊牌看了眼，然后默默放了回去。 　　果然很特别，一千八百九十九，特别贵！ 　　常峰是个很神奇的人，跟谁都能自来熟，而且具备极强的适应能力，雅俗共赏，这会儿已经和许睿搭上了话，两人正靠在楼梯的栏杆上聊得热火朝天。 　　“你不到处逛逛吗？”严谨走到顾晰旁边坐了下来，剥了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什么……”顾晰收回了四处乱瞟的目光，老半天才开口，“我不穿这个牌子的衣服。” 　　“也是，你的衣服那么贵……”严谨清了清嗓子，“怎么会看得上这种便宜货。” 　　“闭嘴，都说了49块9包邮……”顾晰啧了一声，“你不用坐这儿陪我，看上哪件就去试试，别老盯着价格签，我给你买。” 　　“哟哟哟，财大气粗……”严谨屁股还没坐热又站了起来，“不用陪正好，你继续装高冷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晰从进店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反应也比平时慢了好几拍，大概是不想被人觉出异样，现在又故意把他支开。 　　还是知情识趣点比较好，省得讨人嫌。 　　被衬衫的价格吓到之后，他就对店里的衣服失去了兴趣，转到角落的时候严谨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看着眼前那面四米多宽的硕大书报墙，饶有兴致地浏览了一番。 　　层板上整齐地排列着D&L近五年的宣传杂志，每月一期，封面上全是各种类型风格迥异的帅哥，彩色的黑白的，或坐或站，十分养眼。 　　严谨正要去拿这个月新出的那期刊物，旁边的仓库里忽然走出来一名穿着工装的小姑娘，手臂上挽着个塑料篮子，里头装了几本有些陈旧的杂志。 　　“不好意思……”那姑娘身材娇小，踮着脚也够不到最高的层板，尝试了几次之后，红着脸小声问了句，“先生，能麻烦您帮我把这个放到左上角第三行吗？” 　　“没问题……”严谨笑着接了一把，刚抬起胳膊就愣住了，盯着杂志的封面看了五秒钟，“这个能先借我看看吗，一会儿我再帮你放回去。” 　　“可以的，谢谢。”小姑娘点头，拎着篮子去了楼下。 　　他的视线重新移回了封面上，这是本五年前的旧书，发布时间是2016年2月。 　　纯白的底色上印着许多英文字符，男模特穿着黑色的衬衣和铅笔裤，右手勾着裤腰，左手拽紧衣领，岔开双腿目视镜头，仿佛钉在白纸上的圆规。 　　虽然模特倾斜的刘海盖住了半边眉毛，脸上还化了很浓的烟熏妆，但严谨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样子，险些吓得当场吼出了声。 　　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小谨子，帮我试一下这件……”穆雪买了两条裙子就匆匆赶到楼上替她的男装店看版，手里提着件T恤走到他身后，话说到一半顿时就卡住了。 　　“你们在看什么……”许瑶赶紧凑到她俩中间，瞄到封面后瞬间提高了声音，“谨哥，没想到你竟然是D&L用过的模特，真牛逼。” 　　其他人听到动静全都蜂拥而至，常峰一把抢过杂志，跟核对通缉犯似的上下左右详细比对，跟着也吼了起来，“操，还真是！” 　　他把严谨拖到了休息区，举着封面冲顾晰喊了一声：“顾晰，你瞧瞧，这个是不是傻子，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晰抬头看了眼，接着整个人就僵住了。 　　要完蛋…… 　　这组照片刚拍出来的时候他就见过，是林熠十九岁生日的前一个月替董清萍拍摄的春夏新款宣传照，还没出刊林熠就给他发了一份原图。 　　“挺有范的，你妈真抠门，连模特费都省了，你以后是不是打算靠脸吃饭啊？” 　　他记得当时还调侃过林熠几句，只可惜没过多久他就为了老爸执意要把李薇母子接进门的事跟家里闹翻了，他俩的关系也因此日渐疏远。 　　不过林熠去世之后他曾经找遍了全市的D&L门店，并没有发现这本杂志的踪影，没想到今天竟然会无端又冒了出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必须现在立刻马上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可能是他，照片上那人比他高，比他结实，而且年纪看着也没他这么大……”顾晰偏过头看着严谨，强装镇定地问了句，“你之前拍过吗？” 　　“没有，拍过的话我不可能没印象……”严谨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那不就行了，人有相似很正常……”顾晰清了清嗓子，语气云淡风轻，“再说人家妆化得那么浓，根本就看不清五官，没准卸了妆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这倒是，我记得有档综艺节目请来的路人化完妆之后，跟明星的相似度能达到百分之九十……” 　　穆雪点头附和，“或许是咱们太多心了。” 　　顾晰顿时松了口气，对自己撒谎诡辩的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站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许睿终于开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这个模特认识呢，说得那么肯定。” 　　操，故意拆台是吧！ 　　顾晰瞪了他一眼，瞬间没了底气，许睿就是个大麻烦，这人简直比猴还精。 　　“几位客人不好意思，这本刊物印刷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所有门店一律不允许摆放……”店长领着先前的那个小姑娘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要不给您换本别的？” 　　“不用了，你拿去吧……”常峰把杂志还给她，然后追问了一句，“请问封面上的模特是本地人吗，你们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顾晰心里一惊，呼吸也跟着停顿了几秒，差点儿一屁股滑到地上。 　　“这这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店长有些吱吱呜呜，“没别的事我就先去忙了。” 　　下楼的时候，她压低声音训斥了小姑娘：“你怎么做事的，上班都半个月了，其他同事没告诉过你吗，总部早就下了通知，谁让你把这东西翻出来的！” 　　“对不起，我给忙忘了……”小姑娘委屈巴巴地哭着，“我看到书报墙上就缺了这一期……” 　　除了许猴精依旧特别烦人外，严谨他们几个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走出店门也没撞见董清萍，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顺利过关了。 　　从商场到密室的路上，顾晰隐约能感觉到背后始终有双质疑的眼睛在盯着他。 第108章 　　恐怖密室Ⅰ 　　人有相识？ 　　可能吧…… 　　严谨的情绪在短短一小时内经历了三次急转弯，现在终于回归平静。 　　照片少说也有五年了，那会儿他刚毕业没多久，在县城的一间餐馆打工，家里只有他和弟弟俩孩子，几个堂哥也跟他长得天差地别。 　　如果是亲戚，他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仔细琢磨了半天，再回忆起杂志上那个模特的时候，忽然感觉哪都不像了。 　　虽然刚才店长和顾晰的态度确实有些反常，那句经不起推敲的解释也疑点颇多，但他对于这种没根没据的猜测向来不愿多费脑子。 　　就算找到那个和他样貌相似的陌生人也毫无意义。 　　赶到密室的时候上一波顾客已经离开，想打听点剧透都求助无门，这个主题限定的参与玩家要求不少于6位，人数刚好，不用再找人拼团。 　　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到了等候区的投影布前面，故弄玄虚地放了一段视频。 　　阴森诡异的BGM瞬间就把严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荧幕里出现了一条狭长的走廊，画面跳转到了漆黑的房间里，接着有个低沉的声音念起了旁白。 　　“女学生小雪和医学院的已婚教授刘某有段不为人知的地下情，交往三个月后，小雪意外怀上了刘教授的孩子，为了掩人耳目，刘教授安排小雪休学住进了这间市郊的旅社，没过多久她就在房间自杀身亡了，从此……” 　　常峰没憋住笑出了声，凑到穆雪耳边调侃了一句：“小雪，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去你的……”穆雪往他背上甩了两巴掌，“你找打是吧……” 　　话音还没落地，音箱里忽然响起几声凄惨的啜泣，荧幕上又是风雨又是闪电，屋子的角落里被照出了一个身穿白裙披头散发的女人，时隐时现，影像转成了一片漆黑。 　　五秒钟后，投影布闪了两闪，画面被先前那个白衣女鬼的脑袋给占满了，盖住正脸的头发丝里露出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们，感觉下一秒就会飞扑而出。 　　“啊——”等候区炸开了惊雷般的尖叫，声音混在了一起，分不出谁的分贝更高。 　　穆雪刚打完常峰就给了他一个亲热的熊抱，等到视频结束后，他俩立马满脸嫌弃地推开对方，连蹦带跳倒退了好几步。 　　许睿倒是面色如常，不过扎在裤子里的衬衣全被拽了出来，许瑶战战兢兢地躲在他身后，双手用力扯着他的衣摆，额头上的齐刘海被吓成了三七分。 　　怎么好像少了个人？ 　　严谨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赶紧东张西望地扫视了一圈，原来顾晰根本就没有进入等候区，这会儿正捂着耳朵站在前台，远远欣赏着他们几个惊恐万状的丑态。 　　“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在外面等吧……”严谨走过去拨开了他的手，压低了声音，“不用勉强，可以让老板给我们再拼一个人。” 　　“我不怕，又不是真的……”顾晰小声回了一句，明显没什么底气，“走吧，进场了。” 　　“各位，这间密室总共有七个关卡……”工作人员把对讲机交个了胆子最大的许睿，“全程没有身份任务，遇到难题可以求助三次，每个房间都有安全门，如果要中途离场可以按铃。” 　　蒙上眼罩之后，他们搭着肩膀排成一列，如同一群即将锒铛入狱的囚犯，被人领着走进了通道，没过多久队伍停了下来，接着就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Hello，眼罩能摘了吗？”常峰怪腔怪调地喊了一嗓子，半天也没等到回应。 　　“摘吧摘吧，肯定到地方了……”许瑶说，“有对讲机也不吱个声。” 　　严谨取下眼罩，眼前是个十平米的房间，里头有桌椅、单人床、衣柜，看着像间卧室，除了两扇旧木门，四面都是墙壁，简陋的家具全笼上了幽暗的红光。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背景音乐，也没布置其他古怪的道具。 　　“搞什么，一点也不吓人……”穆雪大声抱怨，“还没视频恐怖。” 　　“女侠请息怒，你现在玩的是密室逃脱，又不是鬼屋……”严谨笑了起来，“首要任务当然是解密脱困呀，哪有一开始就女鬼满地爬，小鬼到处追的。” 　　穆雪是个资深的恐怖片狂热爱好者，不过喜欢看和胆子大是两码事。 　　记得他们一起看《鬼影》的时候，只要画风突变，穆雪就会提前遮住眼睛，有几次手脚慢了半拍还会吓得当场狂飙脏话，但她依然乐此不疲。 　　“这屁大的地方要是真出来个鬼，想跑都没地方跑。”常峰说。 　　“那咱们先找找线索吧……”许睿环顾四周，“大家仔细检查一下，每个角落都别错过。” 　　“好，第一关肯定不会太难。”严谨兴奋地撸起袖子，积极响应号召。 　　顾晰忽然挽住了他的胳膊，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拧着眉小声说：“我跟你一起找。” 　　“没问题，哥哥保护你。”严谨抬手在他背上搓了搓。 　　“信不信我抽你……”顾晰一脸担惊受怕，嘴里还不忘耍狠，表情忙碌而复杂的样子特别滑稽，“柜子和床底下让他们去找吧。” 　　严谨叹了口气，拖着他走到了床尾的木门旁边，门上装了一把圆柱形的密码锁，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个滚轮上刻着从0到9十个数字。 　　穆雪和许瑶把床单被子翻得乱七八糟，连床垫都给掀起来了，结果啥也没找着，常峰在空荡荡的衣柜里东敲西摸，又走到侧面推了一把，发现柜子是镶在墙上的。 　　“这扇门应该可以通向下一个房间……”严谨拉着化身为狗皮膏药的顾晰，步履艰难地回到了他们中间，“不过得破解八位密码。” 　　“你们来看看这个……”许睿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日记本，一台手机，还有一本旧台历，“如果没猜错的话，密码八成和这些东西有关。” 　　“真相只有一个……”常峰叉着腰抬起胳膊，念出了柯南的经典台词，“轮到本侦探上场了。” 　　然而屁用都没有，他举起手机戳了两下，屏幕上显示剩余电量为80%。 　　不过想要解锁还得输入四位开机密码，他胡乱猜了几次，系统发出了一行提示。 　　-密码多次输入错误，请五分钟后再尝试。 　　“上场个毛线啊，还侦探……”穆雪指着他吼，“你给我放下！” 　　“别这么凶嘛……”常峰赶紧把手机放回桌上，“侦探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 　　许睿打开了日记本，封皮里藏着一张泛黄的名片，严谨凑过去看了眼，正面印着XXXX学院医学系刘某某教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这位教授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名片上连个通讯方式都没留。 　　“日记里写了些什么？”顾晰紧紧贴在背后，探出脑袋问了一句。 　　严谨随手翻了两页，本子上总共就写了三篇，而且相隔的时间也毫无规律，不知道是周记还是月记，光线非常昏暗，他快速地把几段文字过了一遍。 　　-2019年1月1号，新年的第一天，住进旅社已经半个月了，外面大概很热闹。 　　但是我不能出去，他今晚要留在家里陪老婆和孩子，我只能玩成语填字游戏打发时间…… 　　-2019年2月14号，今天是情人节，他要带老婆出去庆祝，没空陪我，上午去医院做了产检，还有二十八周宝宝就要出世了，我得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2019年4月1号，原来他一直都在骗我，他根本没有要和老婆离婚的意思，我不想再躲下去了，明天我要找他摊牌…… 　　这页纸的背面用水性笔用力写了三排「我恨你」，笔尖在纸上留下了很深的凹痕。 　　“所以这女的是被那个刘教授杀死的？”许瑶问。 　　“肯定是，孩子都几个月大了怎么可能会自杀，那个负心汉担心真想揭穿以后身败名裂，所以干脆杀人灭口！”穆雪义愤填膺。 　　两个妹子明显抓错了重点，你一言我一语地编造着后续情节。 　　“这几个日期会不会是密码？”严谨翻回了首页，指着左上角问。 　　“试试不就知道了，20190101、20190214、20190401。”常峰一边复述，一边拨动着木门上的转轮，“全都不对，打不开锁。” 　　“不会这么简单……”许睿拿起台历琢磨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严谨，“日记上提到了宝宝的预产期，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孩子的生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严谨一拍大腿，忽然提高了声音，“赶紧算算日子。” 　　许睿的确担得起睿智青年这个称号，即使身处眼下这种紧张的氛围里，也能沉着冷静地做出理性的推断，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我来我来，28乘以7等于196，然后2月份有28天，减去14。”许瑶对着挂历一通加加减减，“预产期是8月29号。” 　　常峰立马拨动转轮，接着就听到他愤怒地骂了一句：“妈的，还是打不开。” 　　“五分钟过完了没……”顾晰下巴搁在严谨肩上，清了清嗓子，“你们当手机是摆设呢，打不开门也不会变通一下，不是还有个密码没破解吗？” 　　“我操，你太聪明了！”严谨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许瑶赶紧按亮了手机，在数字键盘上依次输入0829。 　　咔嚓…… 　　屏幕瞬间切换成了主界面。 第109章 　　恐怖密室Ⅱ 　　耳边响起了愉悦的欢呼声。 　　严谨就像个看着子女终于出人头地的家长，嘴角挂着老怀安慰的慈祥微笑，莫名体会了一把与有荣焉的满足感。 　　说实话，对于许睿的冷静细致他丝毫不觉得惊讶，但顾晰的表现却让他震惊不已。 　　这家伙听到鬼字就会忍不住发飙，看个鬼片儿能被吓得整晚睡不着觉，克服内心恐惧的同时还能接二连三地把话说到点子上，确实挺不容易的。 　　“查一下通话记录吧……”顾晰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身子也不抖了，“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有几个陌生号码，都是未接来电……”许瑶赶紧点开了拨号界面，从上到下浏览了几遍，“通话次数最多的是刘教授。” 　　顾晰右手搂着严谨，左手接过手机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调出了刘教授的个人信息，拧着眉报出了一串数字：“试试这个，85858855。” 　　那边常峰立马拨动了转轮，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两秒钟后，挂锁发出了一声轻响。 　　“啊——”穆雪的惊呼差点儿把房顶都给掀飞了，“真厉害，你怎么猜出来的？” 　　“很简单啊……”顾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只有刘教授用的是座机，而且连区号都没有，其他都是手机号，能对得上八位密码的也只有这个了吧。” 　　“聪明，你和我哥并列本场最佳。”许瑶卖力地鼓起了掌。 　　“合作愉快。”许睿笑着伸出了右手。 　　顾晰看了他一眼，满脸不屑地转开了头。 　　“什么本场最佳，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常峰取下挂锁，打开了那扇木门，“现在才过了第一关，后面还有六个关卡呢。” 　　“怕个屁啊……”穆雪拉着许瑶走进下一个房间，“咱们有两大双高帅哥坐镇，肯定能通关。” 　　“什么双高帅哥……”常峰跟在后面追问，“高血压、高血脂？” 　　“那是你……”穆雪斜眼瞪着他，“我说的是高颜值、高智商！” 　　严谨凑到顾晰耳边，小声称赞了一句：“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帅，完全颠覆了我对你的认知，至少能达到十三岁的智力水平。” 　　“操，你会不会说话……”顾晰挂在他身上笑了起来，“有奖励吗？” 　　“出去奖你个棒棒糖……”严谨清了清嗓子，“现在没那么害怕了吧。” 　　“我本来就没……”顾晰说到一半就被刺耳的尖叫给打断了。 　　门背后的房间面积不小，里头黑黢黢的，大伙找了两圈也没发现吊灯的开关，左侧的假窗户应该是个灯箱，白色LED灯忽闪忽灭，灯箱里不断传出嘈杂的雷雨声。 　　屋内摆放着沙发和茶几，脱了漆的木柜里有台又方又厚的旧电视，墙角的风扇挂满了蜘蛛网，陈设和布局有点类似九十年代居民房的客厅。 　　顾晰顺着穆雪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借着明暗交错的光线，他看到斑驳的壁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们都得死」五个血红的大字，感觉像是被人用手抹上去的。 　　“别怕，假的。”严谨握住他的手腕捏了捏。 　　“嗯，我没事。”顾晰搂着他的肩膀，掌心里的微热让他很快镇定下来。 　　严谨的声音和体温总能给他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即使思绪偶尔还是会飘到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触觉和听觉也会把他重新带回现实，不再像从前那样迷失在混乱中。 　　“又是密码锁……”常峰走到客厅的双开门前，举着挂锁端详了一阵，“是四个英文字母。” 　　许睿站在沙发旁边，表情复杂地盯着他俩，小声叹了口气：“大家四处找找，发现什么奇怪的道具就放在茶几上，找齐了再一块儿研究。” 　　“这屋子真脏。”穆雪和许瑶又开启了翻箱倒柜模式，但凡能打开的柜子和抽屉都被她俩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在风扇的底座下方找到了一片碎纸。 　　“我也找到了两张……”常峰弯腰捡起了沙发缝里的纸片，“好像有字。” 　　严谨拖着顾晰挪到茶几后面，接过来摊在了玻璃上，这些纸似乎是被人撕碎的，其中两片可以拼合成一整块，不过只能看出是个打印在方框里的「蜻」字。 　　他又往房间两侧扫了几眼，发现窗帘背后凸起了一角，于是颤颤巍巍地凑到近前，屏住呼吸猛地拉开了灰色的帘布，顾晰迅速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原来是个倒扣着的垃圾篓。 　　严谨伸手把篓子扶正，六七张碎纸顿时从里头飘了出来，他拾起纸片走回了沙发旁边，和先前的那几张并排放好，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副拼图。 　　“你们还记不记得日记上曾经提起，小雪元旦那天玩过成语填字游戏……”严谨说，“要是我猜得没错，这上面缺的几个字就是开锁密码。” 　　“对啊，那你赶紧拼……”穆雪的话还没说完，卧室的衣柜里忽然传出了细微的动静。 　　他们几个相互看了一眼，大家都聚在客厅，隔壁那间房根本就没人。 　　“你留在这别动，我过去看看。”严谨掰开顾晰的手，撑着沙发站起身。 　　常峰和许睿打头阵，他跟在后面一步一停地挪向了半开的木门，常峰轻轻拉动门把，生锈的承轴吱呀作响，听得人心里一阵发毛。 　　严谨伸长了脖子，目光从他俩中间穿过，落在了半掩的柜门上，还没来得及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衣柜里忽然探出了两只苍白的爪子，长发遮脸的脑袋紧随其后破门而出。 　　是个穿着白裙的女人。 　　乌黑的发丝盖住了她的五官，严谨听到了渗人的低吟，简直就跟电影《咒怨》里面那个被丈夫扭断了脖子的女鬼发出的喉音如出一辙。 　　“啊——”他和常峰被吓得同时吼了起来，穆雪和许瑶仿佛受到了感染，明明啥都没瞧见，竟然也跟着发出了警笛般的尖叫。 　　白衣女鬼就跟没有骨头似的，双手撑在地上缓慢蠕动，不叫还没事，这会儿大概是被她们几嗓子弄得亢奋了，飞快地朝门这边爬了过来。 　　“你去填字……”许睿反手甩上了木门，转头喊了一声，“这里交给我们。” 　　“哦。”严谨好半天才回过神，拔腿冲到茶几前，试图把那堆碎纸片拼凑完整，可惜手腕一直在哆嗦，有些不听使唤。 　　这NPC也太敬业了吧。 　　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刚才那一幕还是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所有看过的鬼片全都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就连记忆中模糊不清的恐怖片段也变得无比清晰。 　　木门没有装锁，常峰和许睿只能用身子顶在门后，发狂的NPC用力拍打着门板，嘴里的喉音也没消停，就这演技，不去拍戏真是可惜了。 　　“门门门外面是什么东西……”穆雪结结巴巴地问了句，“你看清楚了吗？” 　　“女鬼，你最喜欢的，在地上爬的那种……”严谨故作镇定地开着玩笑，“你们两个赶紧检查一下客厅有没有暗门，当心她随时改变路线。” 　　“啊——”穆雪一边咆哮，一边狠狠往他胳膊上抽了几巴掌，“谁喜欢了，我警告你别吓唬人，老娘发起疯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你别干扰他……”顾晰啧了一声，在他手臂上搓了搓，“想早点通关就让他专心填字。” 　　严谨对他善解人意的举动深表感激，脑子总算恢复了正常转速，聚精会神地捣腾着面前的那堆纸片，十块碎纸复原起来并不算太难，半分钟就能搞定。 　　“那个衣柜肯定有机关，不然怎么能爬出人来。”许瑶还有些不放心，拉着穆雪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对着墙壁敲敲打打，生怕重蹈覆辙。 　　严谨由衷的感谢老板慈悲为怀，没有弄个上百块的拼图来刁难他们，合成一页的白纸上印着两纵两横的条形方框，黑色的宋体字在灯光下时隐时现。 　　“我去，这个NPC是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吧……”常峰喊了起来，“傻子，你填好了没，我们快顶不住了，外面肯定不止一个人在推。” 　　就冲这逼真的效果，必须给这家密室五星好评。 　　严谨迅速过了一遍纸上的内容，从上到下分别是：蜻X点水、镜X水月，月X风高，文采风X，这几个成语没啥深度，相当简单。 　　蜓花黑流，对了，还得转换成字母。 　　“THHL！”他脱口喊出了答案。 　　顾晰起身冲到了双开门前面拨动转轮，没过多久又扭头吼了一嗓子：“不对，第一位根本就没有T这个字母。” 　　去他妈的！ 　　这种填字游戏连小学生都能轻易解答，难道是眼花看错了？ 　　严谨再次核对了一遍，确定刚才给出的答案没有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也许是顺序错了……”这回他反应出奇的快，“倒过来试试，LHHT！” 　　顾晰立马照做，两秒钟后密码锁咔的一声打开了，卧室那边的动静几乎同时戛然而止，就连灯箱里的雷雨音效也一起被暂停了。 　　“操，老子累出了一身汗……”常峰和许睿气喘吁吁地坐到了地上，齐声笑了起来，“这门还真结实，竟然没给推散架。” 　　“本场最佳非严谨莫属！”许瑶再次献上掌声。 　　“哎哎哎，还鼓掌呢……”穆雪拧着眉推了她一把，“之前你鼓完掌就把鬼召来了。” 　　“真的假的……”许瑶赶紧挽住了她的胳膊，“你别吓我。” 　　严谨走到门边，拉着顾惜退到了左侧的角落，指尖顺势在他的掌心里抠了两下，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合作愉快。” 　　“愉快。”顾晰勾起嘴角，偷偷把手按在他屁股上搓了搓。 　　严谨啧了一声，赶紧往旁边挪了几步：“你他妈别乱摸，也不怕人看见。” 　　原地休息了半分钟，许睿取下了挂锁，拽着把手拉开了大门，对面是条阴森诡异的通道，客厅的光线只能找到前方两米的地方，再往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卧室抽屉里的手机被严谨带了出来，这会儿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他找到下滑菜单，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图标是亮了，但闪光灯却毫无反应。 　　什么破玩意儿。 　　严谨把屏幕亮度调到最高，对着通道照了照，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之前那段视频里闹鬼的走廊吗？！ 第110章 　　童年的噩梦 　　在场的所有人都杵在原地没动，包括胆大沉着的许睿，仿佛前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顾晰并不怕黑，他害怕的是「鬼」这个虚无缥缈的词汇衍所生出来的回忆。 　　从进密室到现在，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入场前的惊悚视频他没看，严谨口中乱爬的女鬼他也没瞧见，除了紧张压抑的氛围，其他倒也谈不上有多吓人。 　　尤其是刚才常峰和许睿堵着门不让NPC进屋的滑稽举动，甚至让他有种走错片场的错觉，硬生生把恐怖片拍成了喜剧。 　　“进去吧……”顾晰清了清嗓子，“咱们前两关就差不多花了二十分钟，时间紧迫。” 　　“嗯，我开道……”许睿接过手机，率先进了走廊，“大家跟紧点儿。” 　　“疯子，你断后……”穆雪拉着许瑶跟在他身后，“我们两个走中间。” 　　“能换个词吗……”常峰啧了一声，“什么断后，老子九代单传，还要延续常家的香火呢。” 　　屏幕发出的光亮能照到的范围十分有限，这条两米多宽的走廊其实不算太长，或许是人在黑暗中容易丧失判断能力，顾晰感觉老半天也没走到头。 　　常峰的话音刚落，客厅的双开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还从外面上了锁，本就狭窄的空间顿时被尖叫声塞得满满当当，耳膜震得有些发疼。 　　“就你话多，不是让你盯着后面吗……”穆雪好不容易缓过劲，抡起拳头就往他背上捶，“这下好了，我们被关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说怎么办。” 　　“你是不是太入戏了……”常峰笑了起来，“这他妈就是个游戏，大不了提前离场呗。” 　　“对哦，我都被吓傻了……”穆雪也跟着笑出了声，“那些工作人员怎么神出鬼没的。” 　　通道的两侧各有三张门和三盏壁灯，不过门都是摆设，根本打不开，每盏灯的下方都镶嵌着两块触控板，黑色的亚克力材质，印着手掌图案。 　　想要离开这就得打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铁门，许睿举着手机照了过去。 　　顾晰借着微弱的光源仔细找了一圈，门上没有开关和把手，也没设置密码锁，不管往里拉还是往外推，铁门都纹丝不动。 　　“这里有提示！”严谨指着右侧墙角的小贴纸喊了一声。 　　顾晰赶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那张巴掌大的贴纸上果然写着两行字。 　　-近期有不少游客擅自进入废弃的旅社探险，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警方已在走廊的铁门上加装了机关，若要离开请先进行破解。 　　“会不会跟古装剧里那样，转动壁灯门就自动开了？”许瑶说。 　　“有可能诶，不是说机关门吗，要不咱们试试。”穆雪立马把手伸向了离得最近的那盏灯，握住莲花形的底座扭了两下，毫无反应。 　　顾晰有点佩服这两个女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古墓派的传人，练功走火入魔才穿越到了现代。 　　“女侠，你别再弄那些灯了……”严谨连忙制止了她的暴力行为，“万一扳坏了还得赔钱。” 　　“你让她转，说不定能在灯座上找到乾坤大挪移心法……”常峰靠着墙笑得喘不过气，“悟性高的话，练到第十层咱们就能出去了。” 　　“触控板应该是控制这些灯的……”许睿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按住了亚克力面板上的掌印图案，壁灯没有理他，继续黑着脸，“怎么没反应。” 　　“可能要同时按。”顾晰转身走到他的对面，双手一起放了上去，头顶的灯泡瞬间点亮，虽然光线不强，但比起刚才眼前一抹黑的状态要好多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除了灯和门再也找不到任何开关，只要松开手，壁灯就会跟着熄灭，反复试了几次，铁门依旧牢牢锁死，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我来试试这个。”严谨走到和他隔了一扇门的灯泡下方，手掌刚碰到触控板，顾晰按亮的那盏立马就灭了，四周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看样子一次只能开启一盏灯……”许睿皱起了眉头，“要不我用对讲机跟工作人员求助吧，再这么耗下去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还有四个关卡，肯定只会越来越难……”顾晰说，“这么快就求助，后面怎么办？”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特别痛快，许睿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自命不凡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想到他也会栽跟头，不借机讽刺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解不开难题没关系，看到某些人当众出丑那才过瘾。 　　“你们发现没，这里有六盏壁灯，刚好和咱们人数一致……”穆雪忽然提高了声音，“老板不是说这间密室最少要六个人才能玩吗？” 　　“你的意思是？”许瑶问。 　　“我瞎猜的啊，会不会是要大家一起按触控板，所有的灯才会同时点亮……”穆雪回答，“只有六盏灯灯全亮，铁门的机关才会开启……” 　　“有道理……”常峰冲她竖起了大拇指，“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会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也好过站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大伙找好了各自的位置，顾晰挪开手掌，许睿把手机揣进了裤兜。 　　走廊里失去了光源，视线里只剩下浓墨般的漆黑，跟瞎了没啥区别。 　　不过顾晰知道严谨就站在他右边不到两米的地方，仔细还能听到呼吸声。 　　“都准备好了吗……”许睿吼了一嗓子，“我数三声，大家动作尽量保持一致。” 　　还没等来倒数，顾晰就感觉到有只冰凉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转过头面向严谨，压低声音问：“哎，你摸我干嘛？” 　　那只手迅速缩了回去。 　　“我没有啊……”严谨小声回答，“你别冤枉人啊。” 　　“操，还不承认，你吓唬谁呢……”顾晰指着他骂了一句，“小心老子揍你！” 　　“我真的没碰过你……”严谨似乎是气着了，“爱信不信，你……” 　　话刚说到一半，他俩中间突然响起了一串渗人的喉音，和先前从卧室衣柜里爬出来的女鬼发出的动静一模一样，顾晰顿时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压几乎飙到了两百。 　　严谨猛地按下了触控板，昏黄的光亮映满了整条走廊，顾晰赶紧往旁边扫了眼，右侧的摆设木门张开了一条缝隙，两只苍白的爪子扒着门框，修长的指甲正轻轻挠着墙壁。 　　“啊——”他双腿发软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退进了角落。 　　童年噩梦里曾经出现过的各种妖魔鬼怪就像冲开了封印，张牙舞爪朝他扑了过来，有些在扯他的头发，有些在掐他的脖子，有些在啃他的脚趾。 　　顾晰疯狂的嘶吼着，双手不断往头上和身上拍打，可那些东西却怎么也驱之不散。 　　“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我在呢！”严谨连忙上前抱住了他，肩膀和胳膊被他抽了好几下，力道非常大，皮肤上火辣辣的烧着疼。 　　“没事吧……”常峰点亮壁灯，盯着那双还没收回去的鬼手，“他被正面暴击了。” 　　“按铃！我带他出去！”严谨转头吼了一声。 　　顾晰在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发红的眼眶里有闪动的水光，严谨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的模样，只有难以承受的恐惧才会让人濒临崩溃。 　　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顾晰听到吼声抬起了头，胳膊慢慢垂到身侧，靠在墙边胸口剧烈起伏，严谨把他扶了起来，走廊的安全门打开了，工作人员带着他们从通道回到了等候区。 　　“喝杯水吧……”穆雪把纸杯递到他面前，“要是我肯定当场吓晕了。” 　　“谢谢。”顾晰坐在沙发上缓了两分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不过身子还在抖，杯子里的水晃得洒在了茶几上。 　　严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明明心里有很多想说想问的话，但这会儿人太多，似乎时机并不合适，最后还是忍着没有开口。 　　顾晰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下唇咬得微微发白也没憋出一个字。 　　“你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怕……”许睿的声音里带着笑，“怎么吓成这样啊。” 　　这简直就是妥妥的落井下石啊。 　　严谨吃惊地瞪了许睿一眼，还没来得及出声应援，顾晰突然噌的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密室，大伙追出去的时候，他搭乘的电梯已经开始下行。 　　“今天先散了吧……”严谨不停地戳着电梯按钮，“其他活动下次再继续。” 　　“没事儿，你去追他……”常峰说，“我留下来买单，你不用管了。” 　　“谢了。”严谨点了点头，门一开就钻进了轿厢。 　　马不停蹄赶到隔壁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顾晰的叉子车早就不见了踪影，这家伙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把他扔下自己先跑了，没风度。 　　严谨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回了小区。 　　刚进屋他就看到了顾晰脱在踏垫上的那双AJ，主卧从里头反锁着，他敲了半天也没听到半句回应，差点没忍住抬脚踹门。 　　再次抡起拳头用力捶过去的瞬间，顾晰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房门，他一下没刹住车，整个人往前飞扑而出，窜了好几米之后倒头砸在了床垫上。 　　“你他妈是故意的吧！”严谨维持着蛤蟆趴的姿势，闷着声音骂了一句。 　　“再使点劲儿你可以直接把墙撞个窟窿了……”顾晰没绷住笑出了声，走到床边来了个自由落体，重重压在了他的背上，“我以为你要和他们玩到晚上。” 　　“我操，你有多重自己没数吗……”严谨感觉肠子都快从嘴里挤出来了，弓起背想把他顶开，可惜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滚下去！” 　　顾晰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很低：“老妈去世那天，我一个人跑到医院附近的工地，躲在水泥管道里坐了大半夜。” 　　严谨停止了挣扎，偏过头没有说话。 　　“我记得那晚风很大，草丛被吹得响个不停，就像有人在来回走动，野猫一直在叫，和婴儿的哭声差不多……” 　　顾晰继续说，“后来奶奶带人找到了我，到家以后她给我讲了很多鬼故事，我很害怕，连着发了几天的烧。” 　　“她是不是有病，你那时候不是才九岁吗……”严谨震惊了，满腔怒火把多年养成的克制瞬间烧成了灰烬，“她为什么要故意吓唬你？” 　　“大概是怕我再玩一次失踪吧……”顾晰吸了吸鼻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做噩梦，总会梦见老妈盖着白布躺在病床上，还有奶奶讲的那些故事，每次都得外婆守着我才能睡着。” 　　“所以你才会这么怕鬼？”严谨有些内疚，“对不起，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今天以前他还觉得自己的奶奶已经非常奇葩了，没想到相比之下简直不够看，面对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不但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出言恐吓，这种举动真叫人匪夷所思。 　　而且这个人还是顾晰的至亲，难道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都忘得差不多了……”顾晰说，“结果刚才又全都想起来了。” 　　“没事儿，事情都过去了……”严谨感觉有些心酸，连忙补充了一句，“以后要是再做噩梦你就叫我，我会在旁边守着你的。” 　　“那这次怎么补偿？”顾晰贴在他耳边小声说，双手顺着他的侧腰滑了下去。 　　“哎哎哎，你想干嘛！”严谨绷紧了身子，仰头喊了起来。 　　他严重怀疑顾晰前面的大段铺陈就是为了顺利地进行耍流氓活动，那点儿愧疚和心酸瞬间被震成了一堆碎屑，被体内腾起的躁动吹得渣都不剩。 　　刚煽完情接着就发情，如此荒唐的人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兜里的手机响了，严谨非常感谢这位好心人及时打来的消防救火CALL，至少给了他一个正当且合理的推脱借口，毕竟昨晚消耗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 　　“放开，我先接个电话……”他吼了一嗓子，“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接接接，我提醒你，欠的账总归是要还的。”顾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严谨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看了眼，这个时间姑姑怎么会给他打电话，生日都过去一星期了，肯定不会是送祝福这么简单。 　　“姑姑。”他按下了接听键。 　　“小谨，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一声……”姑姑犹豫了五秒钟，“你爸刚才联系我了。” 　　“你说谁，我爸？”严谨顿时愣住了。 第111章 　　遭人跟踪 　　“你爸”两个字乍听之下感觉格外陌生。 　　严谨的第一反应是手机听筒出了问题，第二反应才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觉失调，然后就没有第三反应了，脑子里空得像张白纸，还是不带皱的那种。 　　失踪人口忽然回归？！ 　　姑姑的手机号码一直都没换过，老爸想要联系她并不困难，但这些年他的家人却始终音讯全无，仿佛消失在了百慕大三角洲，连条短信也舍不得发。 　　中学那会儿，严谨时常梦到爸妈开着车来县城接他回家，每次姑姑的电话铃一响，他就会怀揣着兴奋和紧张扒在房门上偷听。 　　经历了无数次失望的洗礼，他的内心早已毫无波澜，期待消磨殆尽后剩下的只有冷淡和麻木，甚至会下意识地抹去那些童年的记忆。 　　和父母分开太久了，久到连他们的样子都变得无比模糊。 　　顾晰就跟屁股上装了弹簧似的，瞬间腾到空中又落回他旁边的床垫上，伸着脖子把头贴在了手机背面，表情看着比他还要凝重。 　　“你没听错……”姑姑叹了口气，“你爸回来了，不过他目前的处境似乎不太好，带着你妈和你弟弟住在县城的招待所里，他想找我借点儿钱。” 　　“怎么会这样……”严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这些年去哪了？” 　　虽然小时候日子过得有些憋屈，但印象中家里却从没为钱发过愁，老爸经营了一家砖厂，效益还不错，二十年前就是村里的百万大户了，再加上卖厂卖房的所得…… 　　按道理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没说……”姑姑沉默了五秒钟，“我也没多问。” 　　“您没借给他吧……”严谨皱起了眉头，“一分都别拿，您挣点儿钱多不容易，他条件好的时候有想起过您吗，亏得他好意思开口。” 　　他很清楚老爸的为人，如果不是把钱造没了他绝对不会回来，手头富裕那会儿就特别看不上姑姑，怕她傍着自己捞好处，把亲姐姐当贼防着。 　　这下好了，刚联系上就要借钱。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没借没借，我就是想借也拿不出来啊……”姑姑急忙否认，“他还问起你了，跟我打听你的电话和住址，小谨，你也别气了，总归是父子，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我和他没话说……”严谨冷笑了一声，然后立马追问，“您没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他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从他闷声不响消失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家人了。” 　　“我……我没有……”姑姑那边有人在叫，挂断电话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小谨，那张银行卡你记得收好了，千万别让你爸知道。” 　　严谨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愣了半天，他非常确定刚才自己说的不是气话。 　　如果时间倒回十年前，他绝对会欣喜若狂地告诉所有人，他不是野孩子，爸妈没有抛弃他。 　　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在父母的差别对待中忍气吞声地活着。 　　可惜他早已过了那个爱做梦的年纪。 　　“你有什么打算……”顾晰从背后搂住了他，“真的不想和他们见个面？” 　　“不！”严谨回答得斩钉截铁，“晚饭你点外卖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顾晰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礼貌，竟然直接用「他们」来称呼老爸老妈，这个没有温度的代称原来放在自己的家人身上也同样合适。 　　他刚想起身就被拽了回去，双手被粗暴地摁在了枕头上。 　　“你就这样对我啊……”顾晰弓着背，低头俯视着他，“一生气连我也要受罚？” 　　“不应该吗？”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冲回家的，对吧？” 　　顾晰清了清嗓子：“什么意思？” 　　“你要是真火了，最低限度也会和许睿大吵一架，不打起来就是万幸了，怎么可能灰溜溜的跑掉……” 　　严谨说，“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顾晰赶紧放开了他，捂着小腹装出一脸痛苦的表情，“肚子好痛，估计是中午的火锅不干净，我要去厕所。” 　　“去个屁的厕所……”严谨挺身坐起，“别走啊，给我把话说清楚，你早猜到我会追出来，就想让我们提前散场，是不是？” 　　他抬起胳膊拽了一把，没想到还是慢了半拍。 　　“你想多了！”顾晰动作利落地冲进了浴室，反手把门甩上了，捏住鼻子怪腔怪调地说着，“你去静你的，我要很久才能完事。” 　　“你直接睡里面得了。”严谨笑着骂了一句，趿着拖鞋回到房间。 　　大概是诡计被无情地拆穿，顾晰整个晚上都非常老实，没有再提出压惊或者补偿之类的无理要求，外卖都是躲在卧室里吃的。 　　姑姑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他从小到大就特别容易心软，银行卡里的十万块是她们姑侄俩仅有的积蓄，是做点小生意必备的本钱，也是她们对未来的希望。 　　不过这次他的态度相当坚定。 　　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都熬过来了，在他心里，只有姑姑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之后的两天，严谨没有接到奇怪的电话和短信，但他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上下班的途中总感觉有人在偷偷窥视，好几次余光里都瞄到了闪动的黑影。 　　每次回头，身后除了过往的行人，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或许是跟顾晰相处久了，潜移默化中多少变得有些神经质，如果真的被人跟踪，就凭他迟钝的反应能力，估计很难有所察觉。 　　这会儿才四点多，超市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顾客。 　　严谨看着推车里的牛排、胡萝卜、通心粉、玉米粒，还有刚过完秤的小番茄和西兰花，点开手机上的清单核对了一遍。 　　黄油好像用完了，得赶紧补上。 　　顾晰下午去了市中心的健身房，开班会前发了条微信过来，指明晚餐要给他做西餐，所有食材必须临时采购，真是个磨人精。 　　在进口调料区转了两圈，严谨拿了两盒他上次挑选的牌子放进车里，刚起身就看到五米外层板上的几块咖喱哗啦一声掉了满地。 　　货架转角处迅速掠过一个人影。 　　果然不是错觉！ 　　他扔下推车拔腿追了过去，绕过货架后，前方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红色制服背心的大妈，严谨鞋底抓地来了个急刹，险些和那位大妈撞了个满怀。 　　“哎呀，吓死我了……”大妈捂着胸口喊了一声，“小伙子，走路怎么这么冒失！” 　　“不好意思……”严谨连忙道歉，“阿姨，请问刚才这里是不是有人经过。” 　　他之所以这么问，主要是因为进口调料区本来闲逛的人就不多，放眼过去，几条通道都是空荡荡的，而且对方看到他起身立马就急着开溜，显然不是普通顾客。 　　“有啊，不过我没看清样子，好像是个中年男人，碰倒了东西也不捡，就是往那边跑的……”大妈指了指左侧两排高柜中间，“咋啦，遭贼了？” 　　“那个……算是吧……”严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胡乱编造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想偷但是没偷着，还好被我及时发现。” 　　他实在说不出口，那个鬼鬼祟祟尾随其后的男人可能是他老爸，这种话只会让人听得莫名其妙，甚至怀疑他家有遗传精神病史。 　　高柜中间的过道通往零食区，现在追过去肯定来不及了。 　　就算能追到，他也想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这些贼真可恨，这样吧……”大妈看了眼头顶的摄像头，“我带你去保安室调监控。” 　　“不不不用了……”严谨尴尬地摆了摆手，“我也没丢东西，就别麻烦了，谢谢啊。” 　　他立马转了个身，推着车快步走向收银台，结完账匆匆离开了超市，一路上感觉看谁都有点形迹可疑，过个人行横道的功夫起码回了四次头。 　　老爸怎么会知道他上班的地方？ 　　难道是姑姑告诉他的？！ 　　姑姑的确没说假话，老爸没有联系过他，也没有直接找去店里，至于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跟踪就不得而知了，肯定不会是因为内疚，老爸的字典里根本就找不出这个词儿。 　　回到小区后他总算舒了口气。 　　保安对待工作向来尽职尽责，任何访客都必须事先登记，得到业主许可才能放行，况且没有门禁卡也打不开楼下的铁门。 　　站在楼道里等了两分钟，电梯抵达一层的时候，轿厢里走出来六七个住户，其中一位年轻姑娘就住在顾晰家隔壁，严谨和她打过几次照面，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下班了……”那姑娘冲他点了点头，“超市大减价吗，买这么多。” 　　“买一送五……”严谨说，“货架都快抢空了。” 　　“骗人，我一会儿就去看看，要是没这么便宜你补钱给我。”姑娘笑了起来。 　　寒暄了两句，严谨按下按钮，看着层门缓缓关闭，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到姑姑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晃荡了好一阵，直到电梯停稳也没把电话拨出去。 　　还是算了吧。 　　姑姑毕竟是一番好意，希望他和老爸能化解嫌隙，并没有做错什么。 　　严谨拎着购物袋走进厨房，刚拆开牛排的包装盒，房门就被叩响了，顾晰今天回来的时间要比往常早，他出门很少会忘记带钥匙，还好比他提前几分钟进屋，不然又得被这位少爷念叨大半个晚上。 　　“饭还没做好……”严谨小跑过去打开了门，话没说完就愣在了当场。 第112章 　　引狼入室 　　老爸站在门外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疏离感，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太大意了…… 　　还好敲门的不是入室抢劫的歹徒，不然这会儿他大概已经中刀倒地，在血泊里打滚了，想想都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懊恼不已。 　　严谨拧着眉看了回去，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老爸穿着件松垮的白T恤，领口和下摆洗成了荷叶边，脚上的黑色打孔皮鞋蒙了一层灰，鞋头挤出了很深的褶皱。 　　这身打扮连写字楼里打扫卫生的大爷都不如。 　　没记错的话，老爸今年才53岁，但他贴在头顶的发丝里明显夹了几抹斑白，油腻腻的，眼角和前额堆满了皱纹，凸起的肚子也不见了，早已不复当年那般意气风发。 　　看着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的中年男人，严谨感觉非常陌生。 　　“咋啦，不认识我了……”老爸笑着说，“也不知道叫人。” 　　“你怎么进来的？”严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不假思索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老爸愣了五秒钟，脸色迅速沉了下去：“我在这儿转了两天，侧门每天下午都有车往外运垃圾，楼里的人要出去总得开铁门，还能拦着我不成。” 　　“有事吗？”严谨冷着声音问。 　　他并不是真想打听这些细节，不管老爸用的什么方法，这会儿人都站面前了，再去深究毫无意义，老爸处心积虑大费周章地找上门，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见个面这么简单。 　　“你打算一直让我在这站着说话吗……”老爸皱起了眉头，“茶都舍不得泡一杯？” 　　严谨没吭声，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毕竟他也是寄人篱下，这间公寓和里头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未经许可就擅自放人进去，这种行为既没素质也不合规矩，而且他和老爸早已无话可说。 　　电梯叮了一声，住在对面2104的老太太从轿厢里走了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往这边偷瞄，就差把耳朵伸到他俩中间了，手里的钥匙半天也没插进锁孔，在门上戳得咔咔响。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爸……”老爸忽然提高了声音，“儿子把老子拒之门外，像话吗？” 　　“进来吧。”严谨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一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不想和老爸当着邻居的面吵起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再闹下去大家的脸面都挂不住，何况老爸的表现根本就是不要脸。 　　“嚯，好家伙，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老爸大摇大摆地进了屋，鞋也没换就往客厅走，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了两行浅黑色的脚印，“房租很贵吧？” 　　“这里不是租的。”严谨不情不愿地泡了杯热茶递给他。 　　“不是租的，难道是你买的？”老爸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嘴角迅速扬了起来。 　　严谨看着他撩在茶几上的脚，感觉气管像是被落在白色漆面的泥土渣给堵住了，胸口憋得慌，瞬间失去了接话的兴趣。 　　生活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虽然老爸春风得意的时候严谨也没沾过多少光，但起码的基本修养他还是有的，至少印象中老爸从未出现过如此不得体的举动，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严谨不想再兜圈子，直奔主题，“茶也喝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生活水平不错嘛，都喝上大红袍了……”老爸端着杯子灌了两口，“和天下，好烟啊。” 　　他的目光落到了顾晰扔在家里的半包烟上，起身走到电视机柜旁边，打开盖子摸了一根，又把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揣进了裤兜里。 　　“这个摆件挺漂亮的……”老爸抽了几口烟，拿起架子上的水晶马看了眼，“很贵吧？” 　　“别动屋里的东西！”严谨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 　　“你是我儿子……”老爸指着他吼，“你的东西我还碰不得了？” 　　“这套房子是我朋友的，我只是暂时住在这……”严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要是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就只能请你出去了！” 　　面对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老爸，他连一句尊称都叫不出口，心底的失望简直无以言表，如果不及时制止，恐怕房间里值钱点儿的东西都会被顺走。 　　“你朋友？”老板挑了挑眉毛，双眼闪烁着光芒，“你这个朋友很有钱吧？” 　　“人家有没有钱关你什么事。”严谨冷笑了一声。 　　“小谨，我就直话直说了……”老爸继续在客厅里转悠，“这两年我炒期货亏了不少钱，你弟弟刚上大学，每个月的生活费就得四五千，我实在负担不起，想跟你借点儿。” 　　“没有……”严谨果断拒绝，“我上哪找钱借给你？” 　　这种可笑的要求也好意思开口。 　　他捏紧了拳头，努力压制着即将炸开的怒火，感觉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太阳穴跟着心跳的频率抽着疼，眼眶也胀得难受。 　　敢情这些年他是喝西北风长大的，怎么就没人给他寄过一分一毫的生活费。 　　“想想办法总会有的……”老爸随手在隔断上拿了只装饰用的彩绘盘子，掐灭了烟头，“你上班的地方看着挺高级的，工资至少好几千吧？” 　　“我不用吃饭穿衣、打车租房是吧……”严谨反问，“我买东西也得付钱，不是靠刷脸！” 　　“瞧你说的，你跟朋友一起住，人家怎么也得贴补点……”老爸说得理直气壮，“日常开销能花几个钱，难道来了城里你也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了？” 　　“我大手大……”严谨有些无语，放在卧室充电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转身走了几步，回头撂了句狠话，“我没钱借给你，喝完茶请你马上离开。” 　　在老爸的眼里，弟弟上大学每个月的生活费高达四五千很正常，而他辛辛苦苦拿着三千五的工资自给自足，竟然被说成大手大脚。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严谨拿起手机看了眼，电话是姑姑打来的：“喂？” 　　“小谨，你爸是不是去找你了？”姑姑火急火燎的问了句。 　　“嗯，他跟了我两天……”严谨叹了口气，“跑顾晰这儿来问我借钱了。” 　　姑姑的声音瞬间高了两个八度：“啊？他到底想干嘛，我只把你的工作单位告诉了他，我以为他就想和你见个面，谁知道……” 　　“没事儿，您就别操心了……”严谨说，“他总不可能赖着不走。” 　　“我就怕小晰会有什么想法……”姑姑又问，“你没把银行卡给他吧？” 　　“没有，我一个字也没提……”严谨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先不跟您说了，趁着顾晰还没回来，我得赶紧把他打发走。” 　　“行行行，你快去吧。”姑姑挂断了电话。 　　严谨回到客厅的时候，老爸正在书房里东摸西看，手里还攥着原本收在抽屉里的那只万宝龙钢笔，被他发现了也没有要放回去的意思。 　　“人出来，笔留下。”严谨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看这笔也没怎么用，不如送给你弟弟吧。”老爸嬉皮笑脸地站在桌子旁边没动。 　　玄关那边传来了开门声，顾晰把运动挎包扔在了地上，换好拖鞋抬起头喊了一嗓子：“饭做好了吗，老子快饿死了。” 　　“还没……”严谨尴尬地转过身，犹豫了两秒钟，然后小声说，“我爸来了。” 　　顾晰往书房那边看了过去，视线交汇的瞬间，严定德着急忙慌地放下了手里的钢笔，两步迎到他跟前，从兜里掏出烟盒，摸了根烟递给他。 　　这人穿得不怎么样，竟然抽得起和天下？ 　　顾晰扫了眼贴在烟盒上的Zippo打火机，银色的拉丝外壳上刻了「GX」两个英文字母，这是谢晓川前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顿时恍然大悟。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根烟，冷着脸说了句：“打火机用完了记得放回去。” 　　“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严定德神色有些慌张，赶紧把Zippo留在了茶几上，“你是小谨的朋友吧，这孩子肯定没少给你添麻……” 　　“我是他的房东……”顾晰立马打断了他，“租房协议写得很清楚，除了租客本人，不允许在这间屋子里接待任何亲戚朋友。” 　　一个买卖小孩儿的败类也敢在这充大爷。 　　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没点逼数吗？ 　　顾晰本就对他印象极差，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更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要不是担心严谨起疑，早就上去给他几拳了，这会儿就连硬着头皮敷衍两句都做不到。 　　严定德的举动十分反常，不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心虚的陪着笑脸，目光从始至终都躲躲闪闪，话也说不利索：“那那那我就先走了，以后再联系。” 　　“等等！”顾晰说。 　　他转身走进了次卧，打开抽屉看了眼，果然不出所料，铁盒里的首饰全都不翼而飞了，那些金戒指和金项链都是老妈的遗物。 　　放在这儿几个月都相安无事，偏偏严定德一来就失窃，绝不可能是巧合。 　　“你现在自己拿出来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顾晰回到客厅，眯起眼睛盯着他。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严定德矢口否认，“我根本没进过那个房间。” 　　“是吗……”顾晰掏出手机，点开拨号界面戳了几下，“那就麻烦你先坐会儿，等警察过来调查清楚再走也来得及，金器应该还在你兜里，还有地板上的脚印也很明显。” 　　“什么金器？”严谨张大了嘴，老半天才回过神。 　　“别报警……”严定德咬牙切齿地低下头，伸手摸向了屁股后面的口袋，然后把十几件金灿灿的首饰放在了桌上，“全都在这了。” 　　震惊过后，严谨面红耳赤地摇了摇头。 第113章 　　奢华的会所 　　老爸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公寓，严谨看着满地的污渍发愣，仿佛那些凌乱的鞋印都踩在了他的脸上，肮脏的模样让他无地自容。 　　首饰是他和顾晰一起放进抽屉的，这屋里就他们两个，从来都没上过锁。 　　这就叫引狼入室吧。 　　老爸应该是趁他接电话的空档快速把每个房间都翻找了一遍，至于还有没有偷拿其他东西就不得而知了，如果再晚十秒出来，那只钢笔肯定也会被顺走。 　　除了感到丢人，他的心里只剩下了透顶的失望。 　　演了这么一出好戏，老爸大概不会再找上门了，但他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内疚和后怕就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顾晰会不会怀疑他和老爸合起伙来干些鸡鸣狗盗的事？ 　　偷什么不好，竟然盯上了顾晰老妈留下的遗物，如果真让他拿去卖了，这可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让他进屋。 　　“你没给他钱吧……”顾晰把金器放回了抽屉，走到沙发旁边挨着他坐下了，“这种人不值得可怜，给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永无止尽。” 　　“对不起。”严谨垂下了眼皮，低头搓着手指。 　　“偷东西的是他，你道什么歉。”顾晰啧了一声。 　　“可他是我老爸……”严谨咬着嘴唇，说得很艰难，“他以前也不这样。” 　　“他是他，你是你……”顾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语气相当缓和，似乎在刻意照顾他的情绪，“我还不了解你吗，说真的，你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儿子。” 　　严谨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无奈：“我去做饭了，你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失窃，到时候列个清单，我赔给你。” 　　不像有个屁用，父子关系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俗话说子不嫌母丑，他知道自己不该抱有这种想法，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做个被人彻底遗弃的孤儿。 　　“知道你心情不好，今天我来下厨……”顾晰把他拽回沙发上，“之前答应过要给你做顿饭，一直也没兑现，你张嘴等着吃就行了。” 　　“啊？闭嘴等不行吗……”严谨笑笑，“你做饭起码得两小时，下巴脱臼了估计都上不了桌。” 　　“行了，闭嘴吧……”顾晰指了指他，“再说一句我现在就让你下巴脱臼。” 　　严谨趴在窗台上抽着烟，看着太阳缓缓落下，天色由白到黑，远处高楼大厦的灯带亮了起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溜走了，仿佛就是眨眼之间。 　　这种久违的感觉只在老爸老妈离开的头两年里出现过，每天写完作业，他都会隔着玻璃俯瞰楼下，盼望着把他送过来的那辆小轿车再次出现。 　　很长一段日子里，等待就和吃饭睡觉一样重要，直到姑姑告诉他那辆车已经和家里的房子一起卖给了别人，严谨才明白无论等多久都不会有人来接他。 　　从那以后他学会了用忙碌来填充空闲，赶走期待。 　　所以在看到老爸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心并没有强烈的感触，甚至比不上老爸从口袋里掏出那些金器时的画面来得震撼。 　　“开饭啦开饭啦……”顾晰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端着两个盘子回到餐厅的时候都七点多了，“新鲜出炉的牛排，还是热乎的。” 　　“面包才叫出炉……”严谨掐灭烟头，拉开椅子坐在桌前，“你用烤箱做的？” 　　“新鲜出锅的牛排，还是热乎的。”顾晰立马纠正用词，重新说了一遍。 　　“还有别的吗，你花了两个小时就煎了两份牛排，效率真低！” 　　严谨笑了起来，他的嘴里有些发木，肚子也并不觉得饿，但对餐盘里的东西却非常好奇。 　　“这叫慢工出细活……”顾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一把揭开了盖子，“当当当。” 　　白色的餐盘中间摆着两块焦糊发黑的牛排，还没煮软的通心粉上面撒了几坨形状各异的胡罗布丁，西兰花倒是熟的，不过切得很碎，有点像乡下以前用来喂猪的猪草。 　　或许是为了掩饰失败的手艺，顾晰往盘子里搁了分量十足的黑椒汁，闻着有点儿呛鼻。 　　“这卖相看着都饱了……”严谨举着刀叉犹豫了几秒，“能给我换成方便面吗？” 　　“你他妈真是不知好歹……”顾晰压着嗓子吼了一句，“老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给别人做饭，煎坏了好几块才……” 　　吼到一半他就没声了，红着脸低下了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凶干嘛……”严谨切了块牛肉放进嘴里，“死就死吧，大不了半夜去看急诊。” 　　说实话，味道非常难吃，表层又焦又老，齁咸的，里面带着血丝还没入味儿。 　　但这顿晚餐却让他尝到了满满的感动，接连灌了三杯凉白开依旧回味无穷。 　　惠子今天的举动有些奇怪，每隔半小时就会走到临街的橱窗后面向外张望，整个上午都没消停，偶尔还会自言自语几句。 　　“你怎么了……”小欣靠在吧台边看着她，“男朋友这么早就来接你了？” 　　“不是，前两天广场对面有个男人一直盯着咱们店里……”惠子小声说，“我还在想是不是小偷在踩点，这会儿又不见了，真奇怪。” 　　“可能是在等人吧……”小欣不以为然，“入室盗窃也不会选咖啡馆啊。” 　　严谨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了，她俩说的应该是老爸，没想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没惠子的警惕性高，真有危险只怕被捅了刀子都恍若梦中。 　　早晨出门的时候他特意留意了一路，确定没人跟踪才松了口气。 　　省城的消费不低，既然捞不到好处，老爸也没有继续待这的道理，估计已经回去了。 　　“小严……”惠子连叫了三声，“想啥呢，前面那个街区的写字楼里有客人点了两份外卖，能麻烦你跑一趟吗？”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严谨猛地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 　　小票上的地址离店铺很近，走过去也就几分钟。 　　他拎着两杯咖啡找到了路口那幢气派的大厦，这座建筑有三十多层，A栋汇集了不少本市的知名企业，B栋有家五星级酒店，一到三楼是间奢华的会所。 　　这个点刚好是午饭时间，送完外卖经过会所的时候，有好几辆豪车正在停车场的入口处排队，最后那台奔驰车的后座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背影瞧着有些眼熟。 　　那不是老爸吗？！ 　　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衣服，皱巴巴的白T恤和油腻腻的头发，看着特别邋遢，旁边那个身材微胖，打扮精致的中年男人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家会所的门头用了整块银色的钢化玻璃，大厅中间有个雕塑喷泉，欧式宫廷风的装修，金灿灿的内饰晃得人睁不开眼。 　　虽然严谨从没进去过，但就冲这格调也能猜到档次绝对不低。 　　老爸刚在他面前哭完穷，怎么忽然有钱上这儿来消费了，难道之前只是做做样子，可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何必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呢。 　　严谨悄悄尾随他俩进了大堂，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和这里的客户经理很熟，简单交代了两句就领着老爸去了二楼的包间。 　　他靠在双合梯旁边躲了一会儿，步子还没迈开就被身后的人给叫住了。 　　“你干嘛呢……”许睿从左侧的水吧里走了出来，抬头扫了眼楼梯的转角，“梁乐提供的员工餐很难吃吗，跑这儿来改善伙食？” 　　“不不不是，我来送外卖的……”严谨摆了摆手，随便找了个借口，“马上就走。” 　　“会所有咖啡厅……”许睿无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言，“而且这里不能外带酒水饮料。” 　　严谨吱吱呜呜，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要你管，我想来就来。” 　　“用生气来掩饰心虚可不是好习惯……”许睿笑了起来，指着二楼问，“你认识那两个人？” 　　“大概是认错人了……”严谨摇了摇头，“你又在这干嘛？” 　　家里的情况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他俩的关系也没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找个由头敷衍了事就得了。 　　“我刚跟客户谈完一单生意……”许睿看了眼手表，“有空吗，我请你吃个午饭。” 　　“没空……”严谨立马拒绝，“我在上班呢。” 　　和许睿说话完全不用费神，他对于交流的尺度向来很有分寸，点到即止，绝不会出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无礼行为，察言观色的能力更是堪称优秀。 　　不过上次他故意讥讽顾晰的恶劣行径还历历在目，严谨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没事儿，我跟梁乐说一声……”许睿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跟我走吧。” 　　“你也太霸道了，我又没答应……”严谨站着不动，“请假是要扣工资的。” 　　“扣多少我补你十倍，这总行了吧……”许睿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等我抱你上楼吗，你不怕人看的话我是没问题。” 　　严谨叹了口气，跟着他进了二楼右边的中西餐厅，楼梯口的左侧就是会所的包厢，放眼过去全都关着房门，连一丝动静也听不到。 　　许睿挑了张靠窗的桌子，落座没多久，服务员就把两份菜单递了过来。 　　“要不换个地方吃吧……”严谨翻到头一页就愣住了，一份瓦罐土鸡竟然要三百九十九，这里八成是家黑店，他凑过去小声说，“好贵啊……” 　　“放心，我带了钱。”许睿也小声回了句，然后自顾自地点好了菜。 　　“我以为你会点西餐……”严谨粗略计算了一下菜价，起码得上千，“有钱人就是奢侈。” 　　“在国外都吃腻了，还是中餐好……”许睿顿了两秒，“那天的事不好意思，我说话没过脑子，害得大家不欢而散，这顿饭就当是赔罪。”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来干嘛。”严谨说。 　　得了吧，你就不是没脑子的人。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许睿的态度非常诚恳，要是继续穷追猛打反而显得他小心眼，既然要装傻那就大家一起装，谁也不吃亏。 　　“听说再过两个月是顾晰的生日，你想好要送他什么礼物了吗？”许睿问。 　　“啊？我还没决定好……”严谨皱起了眉头，“还早呢，也不急在一时。” 　　肯定又是常峰那个大嘴巴说出去的。 　　他确实想挑件价格在可承受范围之内的昂贵礼物送给顾晰，但他对奢侈品完全不在行，只能拜托常峰替自己出个主意，谁知到那家伙罗列的几样东西动辄上万。 　　姑姑给的银行卡不能动，可他省下来的那点儿工资又根本不够。 　　“是不是在为钱发愁……”许睿说，“我可以介绍你赚个外快，就看你愿不愿意。” 　　“什么外快？”严谨迅速拉紧了衣领，“我不卖身。” 　　“你想哪儿去了……”许睿靠在沙发上笑了起来，“你知道D&L这个品牌吧，他们正在招募秋冬平面模特，有兴趣吗？” 　　严谨看着他，犹豫了五秒钟，忍不住问了句：“我行吗？” 第114章 　　跟我走吧 　　虽然之前帮穆雪拍过一组相当随便的宣传照，多少有点儿不值一晒的经验，但大品牌的时装杂志肯定是要进摄影棚的，而且还有专门的服化道。 　　想到晃眼的镁光灯和围满一屋子的工作人员，他瞬间就没了底气。 　　“为什么不行，你的脸非常上镜……”许睿倒是底气十足，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D&L不喜欢用专业模特，每季新款发布之前都会从报名的人里挑出适合的人选，大多是在校学生。” 　　“听你的意思是还要跟其他人竞争？”严谨立马打起了退堂鼓，“那还是算了吧，长得帅身材好的人多了去了，像我这种资质平庸的满大街都是。” 　　他从小到大就不爱和人一争高下，记得高中那会儿，有次模拟考拿了个第一，班上常年占据榜首的那个女生还为此哭了好几天，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恨意。 　　社会比学校更加残酷，落选了还好，万一让他侥幸胜出，指不定要挨顿揍才能了事。 　　“这个你可以放心，机会都是平等的，必须通过试镜才行……”许睿说，“可惜我不是品牌方负责人，不然就直接给你个内定了。” 　　“我很正派的，不接受潜规则……”严谨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你和厂商很熟吗？” 　　“平时都是些业务上的往来，多少有点交情吧……”许睿继续朝他发射糖衣炮弹，“我可以做你的推荐人，反正试试也不吃亏，报酬还是不错的，听说能给到这个数。” 　　他举起了三根手指，严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脱口问了句：“三千？” 　　“你的要求还真低，是三万……”许睿笑了笑，“要是有想法我可以替你安排。” 　　“Excuse me？”严谨有些难以置信，拍几张照片就能赚三万，这可是他大半年的工资，“真有这么多，你不是在逗我吧？” 　　除了给顾晰买礼物还差了点儿资金，他现在迫切需要的就是挣钱。 　　如果能尽快存够本，他就可以和姑姑开家小店，将来至少还有个盼头。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过我有个条件……”许睿挑了挑眉毛，“这件事你暂时不能告诉顾晰，一来是为了给他个惊喜，二来我也怕他对我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严谨仔细琢磨了一会儿，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原本上回就闹得不太愉快，要是再让顾晰知道他俩私下还有密切来往，恐怕收到礼物也不会开心。 　　“好，我答应你。”严谨爽快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安心等我的消息吧……”许睿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时间定下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服务员把菜端上了桌，鸡鸭鱼肉样样不缺，但分量却少得可怜，严谨开始还担心点的东西太多会浪费，结果硕大餐盘里的内容物还没一个拳头大，两筷子就能捞空。 　　吃完了这顿花费咋舌的午餐，下楼的时候他又往走廊那边瞟了眼，有两间包厢敞着门，不过里头没有顾客，几名服务员正在收拾残局。 　　出了大门，严谨原本想去会所的停车场转上一圈，不过刚才匆匆一瞥，他还来不及记住那辆奔驰的车牌号，在豪车云集的车位中间瞎晃悠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他也不想引起许睿的怀疑，于是直接回了咖啡厅。 　　“小严，梁哥说有人请你吃大餐……”惠子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帅哥吗？” 　　“嗯，刚好在路上碰到了……”严谨如实回答，“被强迫当了一回陪吃。” 　　“你俩还真有缘分，怎么就没人强迫我呢……”小欣问，“在哪儿吃的？” 　　“就路口那家Garden Park。”严谨叹了口气，“搞不懂生意为什么那么好，盘子比屁股还大，装的菜还不够塞牙缝的，我都没吃饱。” 　　小欣一脸羡慕地瞪大了眼睛：“我去，那是有钱人才消费得起的高级会所，当然要讲格调，你以为是巷子里的土菜馆啊。” 　　“你知道在那订个包厢要多少钱吗？”严谨小声问了句。 　　“我有个朋友去吃过大堂……”小欣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听说包厢的保底消费至少得三千，要是再点瓶好酒，花个几万也不奇怪。” 　　严谨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愣了能有十秒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三千还是几万，在他固有的认知里都难以想象一顿饭就能吃掉这么多钱，上流社会的生活果然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他之所以这么问并非想要证实那间会所有多高级，而是好奇老爸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在一夜之间飞黄腾达，出手如此阔绰，竟然会在那儿宴请朋友。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朋友宴请，毕竟他身边的中年男人看着更像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果他能找到实力雄厚的金主，干嘛还要不顾廉耻地去做些偷盗的勾当。 　　下班前惠子接了个电话，严谨刚换好衣服就被她给叫住了：“小严，我表哥让你下午过去练车，他说今天学员不多，可以一对一辅导。” 　　“行吧，我科目一差不多能过了，报名到现在还没摸过方向盘呢。”严谨之前推脱了好几次，在考驾照这件事上，教练似乎比他要上心得多。 　　“那咱们一起走吧，刚好顺路。”惠子背着包推开了店门。 　　经过喷泉广场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错身闪到了花坛旁边的大树后面，严谨不明所以地问了句：“怎么了，你被高利贷追债吗？” 　　“不是……”惠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盯着前方五十米外的那尊雕像，“前两天在店门口蹲点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严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瞬间就愣住了。 　　雕像的花岗岩底座旁边的确站了个人，皱巴的T恤，油腻的头发，仅凭一个颓废的背影就能认出来，那人正是老爸。 　　阴魂不散…… 　　“我把手机落在店里了，要不你先走……”严谨说，“我临时想起下午还有点事。” 　　他不想当着惠子的面和老爸掰扯家里那点儿破事，昨天已经够丢脸了，好在关起门来也只有顾晰一个人瞧见，这会儿可是在大街上，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大批围观群众。 　　“你就爱找借口偷懒，我看你半年也别想拿本儿了……”惠子挥了挥手，“行啦，我绕个路去公交站，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严谨尴尬地扯着嘴角，转身往回走，刚迈了几步又停下了，逃避是没有用的，老爸如果是存心堵他，这次没碰到说不定明天就该直接找去店里了。 　　花坛里的杜鹃开得争奇斗艳，锦簇的花骨朵在阳光的映照下艳红夺目。 　　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但和煦的微风刮在身上时，他却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严谨扭头看了眼，这会儿过路的行人不多，惠子点着小碎步去了广场西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反复了好几次，最后把心一横，径直朝老爸那边走了过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 　　“小谨，怎么才下班……”老爸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立马调转了视线，脸上顿时扬起了令人生畏的假笑，“我等你很久了。” 　　“有事吗？”严谨看着他，冷着声音问了句。 　　“找个地方聊聊吧……”不等他答复，老爸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我请客……”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严谨用力抽回手，往后倒退了两步，“我说过没钱借给你。” 　　老爸的笑容僵在了嘴边，脸色跟着沉了下去：“我不是要找你借钱，有别的事，你如果不怕同事看见，就在这里说也行。” 　　“走吧，前面路口有家奶茶店。”严谨迅速穿过了广场。 　　他觉得自己非常没出息，两句话就被老爸掐住了软肋，但凡继承了一丁点严家的「优良基因」，他也不会轻易妥协。 　　大不了当众撕破脸，反正丢人现眼的也不止他一个。 　　奶茶店开在商场的临街位置，天气好的时候都会在人行道旁边撑几把阳伞，摆上三张小圆桌，这会儿还不到四点，只有一对情侣在旁若无人的狂撒狗粮。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喝冻柠乐……”老爸端着两杯冷饮回到桌边，“店里刚好有卖。” 　　严谨苦笑了一声，没有伸手去接，他从小就很少喝碳酸饮料，老爸连早饭钱都给不够数，学校小卖部里一块钱一瓶的汽水对他来说都相当于奢侈品。 　　弟弟有段时间很喜欢冻柠乐，老爸大概是记差了，看到眼前这杯东西他只觉得无比厌恶。 　　“有话就说吧……”严谨侧过脸，不想在跟他兜圈子，“我还要去练车。” 　　“这么多年没见，感觉咱们父子俩好像变生疏了……”老爸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对我和你妈也有很大的意见，不过当时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迫于无奈？”严谨抬头瞪着他，“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地方无奈了。” 　　“那会儿砖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再撑下去肯定会血本无归……”老爸揉了揉鼻子，“我只能变卖资产另谋出路，把你送去姑姑那是不希望你跟着我到处奔波。” 　　“是吗，那我真该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严谨听得一阵烦躁，“你们那么疼弟弟，怎么就舍得让他吃苦受罪，你带着我难道连饭都吃不上了吗？” 　　这些借口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当年家里的经济条件相当优渥，就算真如老爸所说，瘦死的骆驼至少比马大，养两个小孩子绝对不成问题。 　　为什么单独把他撇下，现在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小谨，你冷静点……”老爸清了清嗓子，“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设法弥补。” 　　“你不觉得太晚了吗……”严谨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你这孩子……”老爸顿了两秒，赶紧把声音压了下去，“我知道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小谨，你跟我走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严谨震惊地张大了嘴，半天没吭声。 第115章 　　扯断的手钏 　　你跟我走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句话要是放在十年前，严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家收拾行李，走得义无反顾。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已经不再是需要被人照顾的孩子了，就算没有父母的呵护他现在也能过得下去，甚至过得更好，毕竟被抛弃的滋味这辈子尝试一次就足够了。 　　老爸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他的任何善举都跟利益紧密挂钩，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增加不必要的投入，尤其是在借钱被拒之后，这种态度明显有些反常。 　　“跟你走？”严谨拧着眉问了句，“走去哪？” 　　“离开这里，咱们全家都搬去其他城市……”大概是觉得他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期待，老爸再次加码，“听说你没上大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继续去念书。” 　　“你昨天才说负担弟弟每月的生活费就很吃力了……”严谨继续问，“你哪来的钱？” 　　这个提议的确相当诱人，哪怕是读夜校报成人高考，他也很想拿到那张大学文凭，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话里的端倪。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这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解决……”老爸说，“明天就出发吧，你老妈也很挂念你。” 　　“找你那个有钱的朋友借吗？”严谨眯缝了一下眼睛。 　　“什么有钱的朋友……”老爸愣了两秒钟，立马开启了装傻模式，“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严谨冷笑了一声，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中午我看到你和一个男人进了Garden Park的包厢，兜里没钱谁敢去那家会所消费。” 　　“你认错人了……”老爸矢口否认，“我没去过噶哒趴……” 　　“11点52分，黑色的奔驰，要我报车牌号吗？”严谨打断了他的话，“我也希望是认错了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俩谈了些什么，但刚见完面下午就说要带我走，这也太巧了吧。” 　　老爸的脸色有些难看，伪装出来的慈眉善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你想多了，就算我去找他借钱，那也是为了咱们能一家团圆，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严谨叹了口气，“这话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别费心思了，我不会跟你走的，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再见。” 　　他刚站起身，步子还没迈开，老爸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和不甘，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往公交站走。 　　隔在他俩中间的椅子被撞倒在地，旁边那对情侣顿时转头看向这边。 　　“你现在就跟我走……”老爸的暴喝足矣惊动方圆二十米内的活物，“行李也不用拿了，等回去以后再买新的，我不是找你商量，这是命令！” 　　“笑话，你凭什么命令我……”严谨身子向后倾斜，前脚抵着水泥路面，“我警告你赶紧松开，这里是大街上，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爸……”老爸恼羞成怒地吼着，拽得更用力了，“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你跟我谈权利，我让你干嘛你就得照做！” 　　严谨不想再跟他胡搅蛮缠，拼命甩动手臂，老爸大概是急红了眼，双手并用地使劲拉扯，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异响，接着就是一片滴滴哒哒。 　　那条白色的珊瑚手钏应声断裂，串珠洋洋洒洒滚了满地。 　　“我操！”严谨感觉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炸开了花，气浪几乎要把天灵盖都给掀飞了，他抬起胳膊，一拳抡在了老爸的脸上。 　　这拳力道不小，指节被震得有些发麻，接着就转成了火辣辣的刺痛。 　　老爸松开了手，倒退着踉跄了两步，没稳住重心跌坐在了地上。 　　愣了能有五秒钟他才回过神来，捶胸顿足地朝四周大喊大叫：“打人啦，儿子打老子，大伙都来评评理啊，我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这小子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含辛茹……”严谨本想回呛几句，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话咽了下去，“你爱怎么说都行，我没兴趣跟你争辩，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他弯着腰把串珠小心翼翼地拾了起来，然后仔细数了两遍，没有遗漏，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看着其中两颗被磨花了的白珊瑚，忍不住一阵心疼。 　　抬起头的时候身边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吃瓜的群众，纷纷冲着他指指点点，好几道目光里还带着强烈的谴责和鄙视，仿佛在观赏一头现实版的白眼狼。 　　“大叔，孩子都这么大了，你非要干涉他的生活也说不过去……”奶茶店的老板娘急忙赶来救场，“小伙子，你也不对，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怎么能跟亲爹动手。” 　　她客观地把两边都数落了一顿，这番中立言论立刻博得了广泛认同。 　　“你懂个屁，他就算活到七十岁也是我儿子，我管他有什么不对……”老爸坐在地上指着她破口大骂，“你有资格说我吗，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没大没小。”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老板娘很不服气，叉着腰跟他对骂，“我哪句说错了，像你这种蛮不讲理的爹活该被揍，不值得可怜。” 　　他俩越吵越激烈，各种带着器官的脏字张口就来，严谨实在听不下去了，扭头冲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迅速逃离了现场。 　　他还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人现眼。 　　回到小区，严谨在楼下的花园里溜达了几圈，等到心情平复之后才上了电梯，来到这座城市快一年了，从陌生到熟悉，这里有他的朋友，有他喜欢的人。 　　“你没去超市买菜吗……”顾晰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看到他进屋脱口问了句，“我发了微信让你带一打啤酒回来，这都能忘？” 　　严谨没理他，趿着拖鞋直接走回了卧室，一脸疲惫地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晰跟了过去，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似乎没有发烧的迹象，难道是在外面被人揍了！ 　　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多半是受了内伤。 　　顾晰一把扯开了他的外套，揪着衣摆猛地向上掀起，紧实的肚皮瞬间露了出来，严谨惊恐地睁开了眼睛，瞪着他吼了一嗓子：“哎哎哎，你想干嘛！” 　　“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啊……”顾晰把手伸向他的裤腰，“腿上没事吧。” 　　“别趁机耍流氓啊，我像受伤的样子吗……”严谨立马架住了他的胳膊，“天还没黑呢，这么早就开始动歪脑筋了，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这可是你说的，天黑了我再来脱，连借口都省了……”顾晰眯起眼睛看着他，“你今天状态不对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严谨叹了口气，往兜里掏了两下，然后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手钏……” 　　“没事儿，我明天拿去重新穿好就行了，费不了多大功夫……”顾晰笑着在他头发上搓了搓，“之前那根绳子看着挺结实的，没想到这么不耐磨。” 　　“不是磨断的……”严谨垂下了眼皮，“是被我爸扯断的。” 　　“他又去找你干嘛？”顾晰拧着眉，声音顿时冷了下去，“他打你了？” 　　这是他首先想到的可能性，严定德根本不是严谨的亲生父亲，就算动手也不足为奇，只可惜严谨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更不可能贸然透露真相。 　　如果因此吃了亏，确实挺冤的。 　　“没有……”严谨小声说，“我刚才气急了，揍了他一拳。” 　　“啊，你揍了他？”顾晰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感觉心脏忽然绷紧了，“你为什么要揍他，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严谨的个性非常随和，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他也不会主动跟人动手，能让这个受气包抡起拳头肯定不是几句口角这么简单，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老爸」。 　　难道严定德良心发现招了个干净？ 　　“他说要带我离开这，全家一起去外地发展……”严谨仰头望着天花板，“还说以后会好好照顾我，又承诺送我去念大学。” 　　顾晰顿时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堵在了嗓子眼里：“你答应他了？”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是董清萍发现这世上还有严谨的存在，却从未想过严家那对夫妇会成为另一个心腹大患，而且更加难以应对。 　　如果把真相告诉严谨，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可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可控范围，这会儿感觉有些进退两难，头皮都快裂开了。 　　“怎么可能……”严谨啧了一声，“我说过会留在这儿陪着你的。” 　　“真的？”顾晰用力搂住了他，声音激动得飘了起来，“你要是还想继续念书可以把工作辞了，我去帮你找学校。” 　　“不用了，现在也挺好的……”严谨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我去给你做饭。” 　　“冰箱里只有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顾晰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能做啥？” 　　严谨推开他，笑着骂了句：“你个臭不要脸的，正经点行吗？” 　　“行，我去点外卖……”顾晰掏出手机往客厅走，“给你点份火腿煎蛋吧，你的最爱。” 　　吃过晚饭，严谨把餐盒摞在一起扔进了垃圾桶，虽然味道很一般，但不用洗碗擦桌子倒是轻省了不少，他拎着条内裤进了浴室。 　　新换的洗发水香气非常浓郁，满头泡泡顺着额头流到了眉骨下方。 　　刚闭上眼睛就听到玻璃门被人推开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双手忽然从身后搂了上来，滚烫的呼吸掠过后脖子，感觉比铁水的温度还要高。 　　他没有反锁房门的习惯，整间屋子就两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你干嘛，搞偷袭是吧……”严谨吼了一嗓子，“起开！” 　　他正要往连喷头那边挪，顾晰猛地把他摁在了墙上，压着嗓子说了句：“嘘，你给我老实点，再吵小心我立刻捅死你。” 　　“嘘你妹啊……”严谨胡乱挣扎着，“你捅个试试！” 　　顾晰的手滑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挑衅：“这可是你说的。” 　　“哎，我操，你他妈……”严谨绷紧了身子，下一秒场面就彻底失控了。 第116章 　　险遭绑架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 　　阳光透过薄纱照进房间，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香水味儿，主卧这张柔软的大床虽然之前也睡过几次，但这会儿的感觉却和以往有些不同。 　　操，屁股真他妈难受。 　　如果不是火辣辣刺痛来得过于真实，严谨顶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不可描述的美梦，最后的影音定格在了那声夹着兴奋冲出牙缝的「啊」，接着整个人就跟失忆了似的。 　　大概是被X虫咬坏了脑子，人生中的第一次竟然在浑浑噩噩中就这么献了出去。 　　努力回想了能有两分钟，肌肤贴紧的触感和每个细微的动作就像决堤的洪水，从狭小的裂口倾泻而出，波涛汹涌，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 　　印象中他应该有过挣扎，但缭绕在浴室里的喘息声仿佛一剂强效迷魂汤，还不到半分钟他就沦陷在了生疏而粗暴的缠绵里，无法自拔。 　　战役结束后，他如同躺尸一般被顾晰抱回了卧室，现在想起都觉得特别丢人。 　　房间里静悄悄的，「歹徒」早已不见了踪影，严谨裹着毯子扒在门框上往外看了眼，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去他妈的，耍完流氓就跑，连个盒饭都不给配。 　　还好今天转晚班，否则肯定会成为咖啡厅首例因为干坏事导致旷工的个案。 　　“我给你找的是店里最粗的穿绳……”丁丁端着爱心便当坐在圆桌前，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你要是还嫌不够结实就只能用钢丝了。” 　　“就弄个之前那种的吧……”顾晰拈起一颗珠子递到她面前，“这东西刮花了能修复吗？” 　　“可以重新抛光，不过会比原来小一圈……”丁丁翘着二郎腿盖上了便当盒，“你家那位看来不怎么爱惜东西啊，才送出去没多久就要打返工的，你是头一个。” 　　“不是，手钏是被别人拽断的……”顾晰急忙辩解，“他天天都戴着呢。” 　　“这么护犊子，不像你的个性啊……”丁丁打开抽屉，拿出一截穿绳放在工作台上，“能让你这么稀罕的应该很帅吧，哪天把他带过来让我瞧瞧？” 　　小雅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微笑：“你别逗他了，其实串珠上蹭了点痕迹也不打紧，很有纪念意义，比如看到刮痕就会想起昨天你俩发生了啥事……” 　　“我们啥事也没发生！”顾晰立马打断了她的话。 　　确实很有意义，之前信誓旦旦地说着不能接受，结果自己反而抢着往坑里跳。 　　纪念从此告别了童子军的行列？ 　　现在仔细回味脸上还会一阵发烫，理论和实操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小黄片里摘录下来的要领根本没用上，手忙脚乱之中全靠意识流在推进剧情。 　　关键是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三秒哥这顶帽子一旦被扣上，想要摘除还真不容易，凑部20分钟的影片基本得靠重播外加放慢倍速。 　　顾晰昨晚激动得彻夜未眠，天刚亮就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看着蜷在被子里酣睡未醒的严谨，他生平头一遭体会到了什么叫害羞，着急忙慌地套上衣服逃离了公寓。 　　“那么紧张干嘛……”丁丁眯起眼睛看着他，“简直是不打自招欲盖弥彰做贼心虚。” 　　“你你你别瞎J8乱说啊……”顾晰被她盯得嘴都瓢了，“我会在你们这儿待到关门，里屋那张沙发借我躺躺，吃晚饭再叫我。” 　　“啊，还得包你食宿？”丁丁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五百块，你爱躺多久都行。” 　　“市侩，给你给你……”顾晰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红票子拍在桌上，“替我办张贵宾卡。” 　　明天是周末，八点开始店内就没空过桌，送餐收拾点单，严谨围着几样重复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偏偏行动还不太便利。 　　小说里快乐似神仙的浪漫桥段都他妈是骗人的，他完全没有描述中那种飘飘然的体验，吃顿饭都感觉如坐针毡，跑快一点就像个残疾人。 　　“小严，你是不是把腰扭了……”下班前惠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了句，“我觉得你今天走路的姿势特别奇怪，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这种事谁敢去医院检查啊！ 　　严谨有些无语，一脸尴尬地摆了摆手：“洗澡的时候滑了一跤，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买瓶黄道益揉揉吧……”小欣说，“我爸上次崴了脚，擦两次就好多了。” 　　“行，我明天去药店看看。”严谨随口敷衍着，赶紧拎着抹布去了二楼。 　　这群同事心思都挺单纯的，非常庆幸没有碰上穆雪那种资深腐女。 　　不然就他这么明显反常表现，估计早被写成三千多个带色的小故事，直接都能出书了。 　　罪魁祸首从早晨到现在，电话也没打一个，简直是可恶至极。 　　角落里的那对情侣大概正值热恋期，点的两杯美式咖啡几乎没碰过，坐到凌晨12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惠子第四次过去提醒，他俩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公交车半小时前就停运了，严谨路过广场西侧的那排小店面时闻到了淡淡的孜然味儿，肚子跟着发出了咕噜一声，晚餐吃得太急，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打车也得花钱，倒不如从小路绕回去，还能顺便在上次去过的那条夜市上买点烧烤解馋，他往前走了一段，然后拐进了左边的小巷。 　　烧烤店的老板娘似乎拥有过目不忘的神技，隔了这么久竟然还能认出他来，之前顾晰在这家店打包了两百多元的烤串，没吃两口最后全给扔了，怪可惜的。 　　严谨点了牛羊肉和几根甜玉米，提着盒子穿梭在居民区的胡同里，再过两条老街就能抵达小区的后门了，他捏起竹签咬了两口，又香又辣特别过瘾。 　　满嘴的幸福感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一辆面包车忽然堵在了前方的路口处，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拉开车门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细长的钢管。 　　难道这么倒霉碰上了聚众斗殴？ 　　冲在最前面的那人剃了个光头，下巴上长了颗黑痣，浓密的眉毛几乎连成了直线，严谨首先想到的就是港片里专治僵尸的一眉道人。 　　不过这人显然没有那么正派，眼神里闪烁着凶光，浑身散发着地痞流氓的气质。 　　“你是不是姓严的？”光头瞬移一般凑到了他的跟前，嘶哑的烟嗓听着像个破喇叭。 　　“有事吗？”严谨没有正面回答，对方既然这么问，看样子应该是冲着他来的。 　　“跟我们走一趟吧……”光头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三个小弟立刻收拢了，“只要乖乖配合，我保管你没事，要是敢大叫或者逃跑，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小弟挥动着水管，砸掌心里发出了啪啪的闷响，仿佛在重申警告。 　　“我没钱，家里也不富裕……”严谨耐心地晓之以理，“你们绑架我捞不到什么好处。” 　　听这口气，这群人不像是劫财那一拨的，当然他也无财可劫，此刻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绑架勒索。 　　如果对方抱着这个目的，最终的下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被撕票。 　　眼下这情形，他必须现在立刻马上想出脱身的办法。 　　“谁告诉你我们是绑匪……”光头冷笑了一声，“别废话，赶紧上车吧。” 　　就在左右两边的小弟把手伸过来的瞬间，严谨忽然来了个下蹲，然后撑着地面一跃而起，头顶猛地撞在了光头的下巴上，伴随着愤怒的暴喝，光头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机会来了！ 　　前方撕开了一条口子，严谨擦着光头的肩膀窜了过去，耳边顿时响起了破风声，他侧身闪避，小弟手里的钢管重重敲在了墙面上，大块水泥应声落地。 　　“操，你他妈找死！”光头搓了搓下巴，举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抡。 　　严谨斜跨了一步，打算从胳膊下方绕到他背后，弯腰的刹那屁股不偏不移地撞上了堆在墙边的那个破木箱，触电般的疼痛直冲脑门，感觉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 　　好不容易把闪避技能发挥到了极致，结果还被顾晰的流氓行为弄得一秒破功。 　　就因为毫厘的偏差，胸口被光头接踵而来的一脚踹了个正着，严谨往后飞出了两米，背脊贴着地面摩擦了一段才停下。 　　“还愣着干嘛……”光头转身吼了一嗓子，“敲晕了带走！” 　　小弟们抬起胳膊一涌而上，三根钢管齐刷刷地挥向严谨的头顶，高中那会儿虽然也被围殴过，但大多时候只是挨个几拳，被人持械施暴这还是头一次。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 　　乒！嘭！ 　　严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刚才的确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可老半天也没感觉到疼，这效果起码得是重度脑震荡，说不定已经被人开瓢了。 　　他放下手臂，抬起头瞄了眼，视线被前方宽大的背影给挡住了，这人的身型他非常熟悉，即使只能瞧见一个后脑勺也绝对不会认错。 　　顾晰右手握着两根钢管，左手掐着其中一个黄毛小弟的脖子，那人被他单手向上提起，脚跟几乎离开了地面，双腿不停地乱蹬乱踹。 　　“顾晰，放开他！”严谨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满身伤痛都给吓得失去了知觉，再不撒手恐怕就要闹出人命了。 　　黄毛小弟被他一把抡在了墙上，哼都没哼一声就躺了下去。 　　“操你大爷，给老子打！”光头举着铁棍冲了过来，另外两个跟班没有了武器，只好提起拳头从两侧进行夹攻。 　　顾晰操起钢管左右开弓，小弟甲的鼻梁被狠狠抽了一下，鲜红的鼻血瞬间喷涌而出，小弟乙也没好到哪去，两颗门牙当场给砸飞，趴在地上不断地哀嚎打滚。 　　严谨对他的准头和力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击打的部位非常刁钻，既不会造成重伤，又能把人疼得半死，用来应付这些以多欺少的流氓再适合不过了。 　　光头大概是受到了惊吓，半道来了个急刹车，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似乎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自己有几成获胜几率，结论相当明显，基本为零。 　　他靠着墙移到了路口的方向，飞快地窜进了面包车的驾驶室，连这群小弟的死活也不管不顾，一脚油门轰了出去，转眼消失在了前方的拐角处。 　　“你没事吧……”顾晰扔掉了手里的钢管，拽着严谨走出了胡同，“有没有受伤？” 　　“没有……”严谨摇了摇头，盯着他的侧脸笑了起来，“你打起架来还挺帅的。” 　　“你说的什么话……”顾晰乐得勾起了嘴角，“其他时候不帅吗？” 　　“还行吧……”严谨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手腕上被糊了一片湿滑，他赶紧低头看了眼，猛地提高了声音，“你流血了！” 第117章 　　偷偷摸摸的临时工 　　真他妈帅，帅得都见红了。 　　严谨在脑子里迅速把刚才的打斗场面回顾了一遍，除了那个被掐得快断气的黄毛小弟手里还有家伙，其他两名帮凶的钢管都被顾晰给夺走了。 　　大概是挡在他跟前的时候挨了一下，毕竟要同时应付三个方向发起的进攻，不是长着三头六臂估计很难做到滴水不漏。 　　操，真想折回去往那群人身上补踹个几脚。 　　顾晰穿的是件短袖T恤，鲜血浸湿了左边的袖子，顺着袖口往下滑落，暗红色的曲线在胳膊上蜿蜒流淌，末端已经越过了他的手背。 　　这是他第二次为了帮自己而负伤，同样是伤在左臂，就连凶器都别无二致。 　　“我没觉得疼……”顾晰卷起衣袖扫了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打紧，皮外伤。” 　　“去医院……”严谨看着他之前留下的那条疤痕上方又多了一道三厘米长的口子，顿时感觉一阵心疼，“别不当回事，天气热了，不处理伤口很容易发炎。” 　　“行行行，都听你的……”顾晰的车就停在巷口，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年纪轻轻的，整天跟个唐僧一样。” 　　这段路没有禁停标识，严谨抢过钥匙，转头瞪了他一眼：“最近的医院就隔着两条街，开什么车，走过去就行了，包扎完再回来取车。” 　　顾晰啧了一声，被他拽着往前走。 　　“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严谨沉默了一会儿，没绷住笑了起来，“难道是菩萨知道我这个唐僧有难，派你下凡来帮我的？” 　　“我掐指一算就能洞察天机……”顾晰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刚才去接你下班，半路看到你进了巷子，本来准备包抄过去吓吓你的，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 　　“听你这口气好像很失望啊……”严谨说，“要不要现在揍我一顿？” 　　“哪用得着我动手……”顾晰清了清嗓子，“那几个人为什么要找你麻烦，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严谨摇头，“那个光头莫名其妙就让我跟他走。” 　　那条捷径他之前走过很多次，居民区里的胡同四通八达，而且长得都差不多，稍不留神就会转错方向，所以他一直没有更改过路线。 　　想要跟踪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公交上下班，并不会保持特定的规律，能准确无误地堵到人，除非是在暗中钓尾线。 　　到底谁会耐着性子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么做又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他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每天都是在咖啡厅和公寓之间两点一线，也没跟人结过仇。 　　“我觉得这件事跟严……”顾晰顿了两秒，“跟你爸肯定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严谨吃惊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几个流氓是我爸找来的，不可能吧，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去哪找帮手。” 　　“只要肯花钱，还怕找不到人办事……”顾晰皱起了眉头，“他这么着急要带你离开，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吗？” 　　前面就是市第二医院，这个时间只有急诊部还亮着灯，严谨走到窗口挂了个号，在诊疗室外面排队的时候他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 　　说实话，他的确感到非常困惑，但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这些都只是他俩的凭空猜测，况且老爸费尽心思要把他弄走，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呢。 　　顾晰手臂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护士夹着酒精棉擦拭了几遍，雪白的棉球被染成了鲜红色，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严谨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顿时倒灌进鼻子里，呼吸凝滞了两秒后，小孩儿的啼哭声，病患的呻吟声，仿佛一枚响炮在耳边炸开。 　　“伤口不是太深……”护士往他胳膊上粘了块纱布，柔声细语地交代了几句，“一个星期别沾水，每天记得换一次药。” 　　“嗯，谢谢。”顾晰点了点头，神色还算镇定，比起上次全程犹如惊弓之鸟的状态要好了许多，只是身上那件衣服估计是不能穿了，袖子上破了个大洞。 　　那群人下手还真够重的，如果砸中了脑袋，这会儿没准得送加护病房。 　　回到小区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严谨坐在沙发上接连抽了三根烟，夜风刮进房里把烟丝吹得到处乱窜，连同瞌睡也一起卷跑了。 　　“拿去……”顾晰在卧室忙活了一阵，挨着他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一串手链递到他面前，“别再扯断了，折腾了大半天才穿好。” 　　“你大清早出门就是去弄这个了？”严谨笑着接到手里仔细瞧了瞧，虽然几颗串珠上的刮痕有些明显，但并不影响外观，“我会小心收着的。” 　　“早点睡吧，以后我负责接送你上下班……”顾晰一把脱下了T恤，光着膀子凑到他耳边，“你帮我洗澡吧，医生说我的手不能沾水。” 　　“又想耍无赖是吧……”严谨坐着没动，转头回了他一个白眼，“你伤的是手臂，又没缺胳膊断腿，难道莲蓬头都拿不起来……” 　　“费什么话，脱衣服！”顾晰轻轻松松就把他拽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也不管他乐不乐意，直接给推进了浴室，反手把门甩上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晰几乎每天都和他同进同出，即使早班六点就得起床也未曾间断，尽职尽责的充当着护草使者，风雨无阻，好几次都被惠子和小欣撞了个正着。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严谨果断的搬出了他俩初次见面时，蒙骗城中村小混混使用过的假身份，毕竟一个有钱的表哥总比一个贴心的男友更能让人接受。 　　自从有了这位贴身保镖的全天候陪护，老爸和那群流氓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下班之后，严谨站在广场前坪的垃圾桶旁边点了根烟，刚抽了两口，手机就在兜里响了起来，他点亮屏幕看了眼，是许睿发来的微信。 　　-明天下午四点有空吗，D&L那边安排了首场试镜，我替你打过招呼了。 　　这段时间过得有点儿惊心动魄，他几乎快把这事给忘了，距离顾晰的生日还有不到两个月，常峰替他罗列的礼物清单里，最便宜的是个双G牌斜挎包。 　　做条裤子都不够的帆布再加几块边角皮料，竟然要卖一万三千九。 　　手头上的存款还差了一大截，不管能不能成，他都迫切需要这个赚外快的机会，送礼讲究的是投其所好，谁让自己看上的是个败家爷们呢。 　　-有空，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方便的话最好能把你朋友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他弹指如飞地在对话框里敲了一行字回了过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开车过去接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推荐人嘛。 　　-行吧，我在喷泉广场东面的路口等你。 　　严谨把手机揣进兜里，稍稍松了口气，虽然白天被拦路绑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人来接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身后传来了三声短促的喇叭响，他把烟头扔进了垃圾桶，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那辆叉子车，顾晰现在基本都懒得放下车窗，改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暗号来提醒他上车。 　　“明天你不用来接我了……”严谨系好安全带，立马急中生智找了个完美的借口，“穆雪让我上她家吃饭，她会直接来店里找我。” 　　“那我晚上吃啥……”顾晰刚发动车子就踩了一脚急刹，“我们家又不是没饭吃。” 　　“要不你点个外卖凑合一顿……”严谨说，“我也不好意思总是拒绝她。” 　　“随便你吧……”顾晰怒气冲冲地把车开了出去，“我懒得管你了。” 　　严谨没再吭声，就跟刚做完贼似的心里一阵发虚，他想给顾晰一个惊喜，也算是回报之前那场别开生面的庆生会，哪怕这份礼物只是花钱买的。 　　如果让顾晰知道他接受了许睿介绍的临时工作，别说惊喜，不吵架就谢天谢地了。 　　“我先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冲完热水澡，严谨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茶还没喝完就起身进了卧室，连他每期必追的《美食中国》也不看了。 　　顾晰啧了一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那辆面包车的牌号他当晚就发给了沈旭，直到今天也没查出个结果，看这情形应该是辆套牌车，想要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肯定是不可能了。 　　对方吃了个哑巴亏，最近估计不会再有其他动作。 　　比起这件糟心事，严谨那家伙似乎更加可疑，从进门起他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每次目光交汇他都会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严谨不擅长撒谎，每次骗人都会漏洞百出，这种反常的表现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第二天早晨，顾晰趁他出门后就去找沈旭换了辆车，整个下午都蹲守在喷泉广场旁边的临时停车位上，隔着车窗密切注视着过往的行人。 　　他没有直接发信息向穆雪求证，不想打草惊蛇，抓奸就得抓现场。 　　三点半的时候，严谨出现在了前方五十米的路口，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宝马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严谨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 　　419！ 　　什么狗屁车牌号？！ 　　这车不错，但显然不可能是网约车，至少他还没见过有谁开车宝马750Li跑滴滴的，顾晰跟着他俩穿梭在主干道密集的车流中，好几次险些闯了红灯。 　　驶入城北后，一栋覆盖着蓝色玻璃的圆柱形建筑出现在了眼前，大厦总共有四十多层，和四周大片的老房子形成了鲜明对比，犹如鹤立鸡群。 　　宝马拐进了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顾晰放慢车速犹豫了五秒钟，心里暗骂了一句。 　　操，这个傻逼没事跑来D&L集团总部干嘛！ 第118章 　　混乱的试镜现场 　　顾晰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在跟与不跟之间进行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后，他咬着牙把车开进了停车场。 　　说起来也挺可笑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D&L总部大楼。 　　他和林熠应该算得上是富二代这个圈子里的两朵奇葩，对于自家公司的各类庆典活动和商业圈的名流聚会总是兴趣缺缺，几乎从未公开出席过。 　　往好听的说就是淡泊名利，说得难听点就是不求上进。 　　董清萍在这方面倒是相当宽容，林熠不愿意做的事她绝不勉强，或许是考虑到儿子年纪还小，没有急着让林熠过早接触公司管理上的繁琐事宜。 　　所以集团内部和商界同行都知道D&L有位少东家，但见过本尊的却少之又少。 　　林熠去世之后，这里就成了顾晰的禁区，如果论及谁是这栋大厦最不受欢迎的访客，那肯定非他莫属，保安不拿警棍驱赶就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上次在D&L旗舰店没有遇上董清萍可以说是运气好，严谨向来不爱到处瞎逛，本以为只要盯得紧就能相安无事，没成想他竟然会自己找上门。 　　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赶在真想揭穿前把严谨带走，不能让他们母子俩见面。 　　那辆宝马停在了负二楼拐角处的车位里，顾晰锁好车追过到电梯间的时候，层门已经关上了，电梯一路上行，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最终定格在了38层。 　　“操！”他用力戳着墙上的按钮，恨不得直升梯来个自由落体，门一开他立马窜进了轿厢，不急不慢往外走的那位中年大婶被他用力推了出去。 　　“你干什么呀……”大婶往前踉跄了几步，转过头冲他吼了一嗓子，“有没有素质！” 　　顾晰没有理她，抬手按下了关门键，两分钟的等待时间感觉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好在电梯没有中途停靠，不然出去就得患上幽闭恐惧症。 　　抵达楼层后，他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左边的走廊，走几步就看到了一扇全玻璃的感应门，旁边墙上有个输密码和按指纹的黑色盒子。 　　顾晰戳响了门铃，前台的小姑娘起身看了他一眼，满脸微笑地打开了大门，柔声细语地询问：“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好，刚才有没有一位叫严谨的访客来过……”顾晰比划了两下，“男的，个子大概这么高，长得挺帅气，穿的蓝色T恤，二十出头的样子。” 　　“不好意思，今天来参加试镜的模特比较多，我没有特别留意……”小姑娘把来访登记本递到他面前，“您可以在这上面找找。” 　　“模特试镜……”顾晰拧着眉嘀咕了两句，“他来干嘛？” 　　严谨从来没有提过这事儿，平面模特虽然是短期兼职，但拍摄时间却并不固定。 　　有时候一张照片就得耗上大半天，就算他想转行，也应该跟自己商量才对。 　　况且他向来勤俭节约，基本没有太多日常花销，要是真的手头紧完全可以吱个声，犯不着偷偷摸摸跑来赚外快。 　　顾晰拿着本子往前翻了两页，逐行核对，找了几遍也没看到严谨的名字。 　　操，总不至于爬到电梯顶上去了吧。 　　“先生，您的朋友估计没这么快出来……”小姑娘指了指右手边的休息区，“您可以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坐在那边的沙发上等。” 　　顾晰觉得自己可能是急昏了头，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他还大费周章地杀到楼上来找人，智商大概是让狗给吃了。 　　他掏出手机给严谨拨了过去，那头安静了几秒后，接着就响起了令人烦躁的女声：“您好，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 　　去他妈的！ 　　“请问所有进出人员都进行登记了吗……”顾晰狠狠挂断了电话，不死心的问了句，“会不会有遗漏，我看着他上的电梯，但本子上没他的名字。” 　　“公司的重要客户如果有提前预约是不需要登记的……”小姑娘有些为难，沉默了两秒才开口，“许总来过，好像他还带了个朋友，不知道是……” 　　“哪个许总？”顾晰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双手撑着柜台往前凑了凑。 　　“许许许氏集团的总裁，许睿。”小姑娘吓得躲到了墙边，一脸惊恐地瞪着他。 　　38楼整层都是D&L品牌子公司，开放式办公区的员工就有百来号人，靠窗的小隔间里坐着各部门的经理，光会议室就有三个，试镜场地安排在了茶水间对面的多媒体厅。 　　靠内的墙面前方架起了纯白色的背景布，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大小灯具围了一圈，摄影师举着相机正在调试镜头，时不时和身旁拿着反光板的工作人员交流两句。 　　严谨环顾四周，形形色色的帅哥挤满了一屋子，有的高挑白皙，有的健壮阳刚，穿着打扮各有不同，风格迥异，他往人堆里一站简直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我不想参加试镜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他扯了扯许睿的袖子，小声说，“他们都好帅啊，我觉得除非厂商是瞎子，不然谁会看得上我。” 　　“你这么没自信吗……”许睿笑了起来，“模特又不是单纯看长相，气质，骨架，镜头感都很重要，有的人天生就特别上镜。” 　　“我肯定不属于这种……”严谨叹了口气，“恐怕要白忙活一场咯。” 　　许睿笑而不语，抬起胳膊朝场内的摄影师喊了一嗓子：“Steven，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等候区的待选模特齐刷刷地转头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仿佛在默默抗议「这里怎么会有一个不知羞耻的人在走后门」。 　　“睿哥，眼光不错嘛……”Steven笑着走到他俩跟前，友善的和严谨握了个手，然后举起相机对准他拍了两张，“是挺上镜的，要是再做个造型会更有范。” 　　“Steven是我大学的学弟，咱们这儿从事摄影行业的没人不认识他，就差个Hassel国际摄影奖了……” 　　许睿说，“这是严谨，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久仰大名，他没事就在我面前夸你，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Steven把手搭在了许睿的肩膀上，“你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这顶高帽子我可受不起。” 　　严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想了半天也没组织出一句客套话。 　　许睿的人脉确实很广，而且他俩关系应该相当不错，至少私下里经常碰面，哈梭奖是个啥玩意儿，扑克牌比赛吗，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小严，你去背景布前面摆几个pose让我瞧瞧……”Steven手指敲了敲镜头，“能不能行我只要瞄一眼心里就有底了。” 　　“啊，现在吗……”严谨左右张望了一阵，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双脚就跟黏在了地板上似的，半天也迈不开腿，“我不太会摆姿势。” 　　“没关系，我教你。”Steven搂着他的胳膊，刚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给拧到了背后。 　　“用不着你教……”耳边响起了顾晰低沉的声音，“他不拍了。” 　　严谨惊讶地转过头，这会儿不只是手心，连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冷汗，几名工作人员迅速围了过来，感觉随时准备扑上去干架。 　　现场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句牵强的解释都想不出来。 　　“你谁啊……”Steven愤怒地瞪着顾晰，顿时提高了声音，“他拍不拍关你什么事！” 　　“顾晰，赶紧放开他……”许睿走到他俩中间，朝旁边的几名职员使了个眼色，“这里是别人的公司，闹起来大家面子都挂不住，你也不想惊动保安吧。” 　　“谢谢你的提醒，许总……”顾晰松开了手，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你遮遮掩掩瞒了这么久，肯定很辛苦吧，我确实应该抽个时间去许氏集团拜访你。” 　　“许总？”严谨瞬间愣住了，“你是许氏集团的老总吗？” 　　这家本土企业非常出名，旗下生产的日化用品连社区小超市都有着很高的上货率，许睿说过他家是卖水果的，严谨一直以为他是某个连锁水果店的供应商，没想到来头竟然这么大。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怕别人找他借钱吗？ 　　“他不是老总……”顾晰眯缝了一下眼睛，“准确的说，他是老板。” 　　“那你呢，顾董……”许睿的脸色沉了下去，目光里写满了挑衅，“你一个丽绮日化的大股东，跑去物流中心干了几个月的拣货员，你又图的什么？” 　　严谨感觉头皮一阵发炸，天灵盖像是遭到了雷击，脑子直接可以拿去火化了，他的思绪停摆了能有十秒钟，僵硬的朝旁边转了转脖子。 　　原来顾晰是丽绮日化的股东，难怪他能住在五楼的高管宿舍，上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年纪轻轻就有豪宅和豪车，每次谈起家庭背景都会欲言又止。 　　等候区的模特们聚在一堆，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对眼前这个瓜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操你大爷！”顾晰暴喝了一声，抡起拳头砸了过去。 　　许睿错身闪避，动作极其敏捷，抬腿朝他背上蹬了一脚，然后微微扬起了嘴角：“这就承受不住了，那你还是赶紧走吧，我怕你一会儿会崩溃。” 　　顾晰往前蹿了几步，刚稳住身形又向他扑了过去，不过跟他收拾那几个流氓时的干净利落却截然不同，打得毫无章法，几个回合下来连对手的衣角都没碰到。 　　“谁在这闹事……”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李，叫保安上来！” 　　多媒体室里顿时一片寂静，顾晰和许睿仿佛在打斗中被忽然按下了暂停键，僵在原地不再动弹，围观的人群往两侧退开了。 　　严谨朝声音的方向看了眼。 　　门口站着个中年妇女，强大的气场能把方圆三米之内的活人给逼死。 第119章 　　真相大白 　　那女人穿着黑色连身裙，外头罩了件白色中袖西装，腰是腰腿是腿，身材管理得非常好，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两条秋波眉微微向上扬起。 　　严谨迅速从错愕中抽离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三个身上，四周腾出了大片的空地，吃瓜群众仿佛都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这场是非划清界限。 　　他悄悄地往旁边瞅了眼，顾晰的表情只能用「惊恐交加」来形容，身子不断地打着哆嗦，甚至不敢抬头和那女人对视，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喂，刘主管吗，麻烦你带几个人上来，对，38楼……”站在门外的年轻小伙举起了手机，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女人打断了。 　　“等等！”女人的态度急转直下，看到严谨后忽然提高了声音，瞪大的眼睛里充斥着震惊、怀疑、悲伤、狂喜等各种情绪，之前的强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走向这边，鞋跟在地上拖出了哒哒的响声，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凑到跟前的时候，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什么情况？！ 　　严谨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纠结着应该先道歉还是先安慰。 　　“小熠，是你吗？”女人声音里带着哽咽，抬起颤抖的双手在他的两腮和肩膀上轻轻抚摸了一阵，然后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董阿姨，他不是林熠……”许睿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她，“这件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这里人太多，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详谈。” 　　严谨被他俩奇怪的言行举止给弄糊涂了，老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小李，请他们都出去……”女人接过纸巾擦了把眼泪，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严谨的脸，“今天的试镜暂时取消，重新定个时间再通知他们。” 　　“好的，董事长。”小李领着模特和工作人员离开了多媒体室，顺手带上了玻璃门。 　　那女人很快平静了下来，拉着严谨坐到了靠墙的椅子上，从头到脚把他扫描了两遍，嘴里还一直小声嘀咕着：“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晰没有跟着人群一块儿出去，站在旁边闷不吭声，满身的焦躁隔着两米都能闻到，房间里异常安静，墙上挂钟秒针的摆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开了口，“老家在哪儿？” 　　“严谨，我家在L县，去年才来的省城。”严谨如实回答。 　　“L县？”女人用力握紧了他的手，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激动地张了张嘴，“你今年多大了，你爸妈叫什么名字？” 　　“我刚满二十四……”严谨犹豫了五秒钟，“我爸叫严定德，我妈叫崔曼云。” 　　这女人似乎对他的家庭背景很有兴趣，感觉就像在接受三堂会审，指节被捏得隐隐发痛，倘若有不尽不实之言，下一秒就可能会被上夹棍。 　　“董阿姨，您应该认识姓严的那对夫妇吧……”许睿清了清嗓子，“没记错的话您和他俩算得上是同乡，而且您和崔曼云还是同一天生产的。” 　　顾晰从前台小姑娘口中得知了许睿的真实身份后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他会处心积虑的把严谨骗来这里，想必早就对整件事了如指掌。 　　只怪自己平时和圈子里的那些老板疏于联络，竟然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以许睿的实力，要调查个人并非什么难事，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对不会选在这样的场合公然摊牌，眼下除了懊恼，根本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办法。 　　“小睿，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董清萍抬起头看着他。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许睿说，“您的哥哥好像和严定德关系不错，当年崔曼云想要领养个孩子，董叔没少出力吧，结果没过多久她就怀上了，您不觉得奇怪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董清萍皱起了眉头。 　　“还有，您刚坐完月子，董叔就带着您和林熠来了省城……”许睿没有正面回答，“据我所知，这些年您忙着集团的发展，一次也没回去过，村里的风言风语肯定传不到您耳朵里。” 　　“风言风语？”董清萍刚说到一半，玻璃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 　　“清萍，你怎么把试镜取消了……”进来的正是董富斌。 　　“就是他，那天和我爸一起去会所的那个人！”严谨噌的站了起来，指着他喊了一嗓子。 　　董富斌立马往这边看了眼，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倒退两步靠在了身后的墙上，除了摇头摆手，连一句辩解都没有，不到半分钟额头上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顾晰顿时恍然大悟，那群流氓是他找来的，董富斌或许做梦也没想到急于赶走的人竟然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家公司里，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认他。 　　“董叔，你别急着否认……”许睿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我这里有段视频，你可以先看看再说，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但你的样子还是能认出来的。” 　　董清萍拧着眉接过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点下了播放键。 　　顾晰伸长脖子盯着屏幕，画面里是Garden Park的包厢，两个男人坐在了圆桌的对面，这个角度选得非常合适，刚好能拍到他俩的正脸。 　　“你还来找我干嘛……”董富斌叼着烟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咱们早就两清了，我也按你说的带着清萍离开了村子，你还想怎么样？” 　　“董哥，你现在可威风了，住洋楼坐豪车，吃顿饭都要来这么高级的地方……”严定德笑了笑，“你瞧瞧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别他妈绕弯子，有屁快放，我下午还得回公司开会。”董富斌说。 　　“我就想跟你拿点儿钱……”严定德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然后又给自己满上了，“这几年手气太背，炒期货把家当都输光了，老婆孩子总得养吧。” 　　“真好笑，当年我把孩子交到你手上，你就给了我两万块，还完赌债也没剩几个子儿了……”董富斌掐灭了烟，“要不是你拉着我赌那么大，我至于做这种缺德事吗？” 　　严定德埋头喝光了面前的那盅三鲜鱼翅汤，摸着肚子打了个嗝：“你随时都可以把你的亲侄子接回去，他现在就住在省城。” 　　“你说什么？”董富斌手腕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万一被我妹撞见，咱们两个都得去里面蹲几年。” 　　“我是无所谓，反正也活不下去了……”严定德大口吃菜，“你不同啊，我听说你妹的心肝宝贝出车祸死了，这么大间公司总不会便宜外人吧，以后还不是你家董胜接手。” 　　董富斌没有接话，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你想想，如果我把真相告诉董清萍，说不定她会很乐意给我一笔钱……”严定德继续说，“县第二医院经手这事儿的医生和护士我都还有联系，要找到她们也容易。” 　　“严癞子，你这是威胁我吗？”董富斌压着嗓子吼了一声。 　　“我哪敢啊，你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双胞胎吧……”严定德说，“虽然没了一个，但是另一个我替他养大了呀，起码林家不至于绝后，她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二十万……”董富斌咬牙切齿地掏出了手机，“我转给你，马上带他离开这儿。” 　　严定德伸手挡在了屏幕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你不觉得少了点吗，我儿子正在念大学，老婆又没工作，一口价，五十万。” 　　“好，不过这件事儿我要另外找人去办……”董富斌指了指他，“你负责从旁协助。” 　　“成交，我保证弄得妥妥帖帖。”严定德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视频结束了，他那张狰狞的笑脸定格在了画面中，严谨和董清萍盯着屏幕愣了老半天，手机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在震动。 　　整件事和顾晰的推断大致相同，但事实摆在眼前却依旧令人难以接受，他非常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继续调查下去，为什么对严定德的出现无动于衷。 　　严谨瘫在了椅子上，感觉脑子乱成了一团扯不开的抹布，老爸老妈对他冷漠的态度，奶奶一脸嫌弃的数落，被家人抛弃后的自卑。 　　所有憋屈犹如一块巨石兜头砸下。 　　他大口喘着粗气，嗓子里就像糊了把沙子，胸膛每一次起伏都刺得发疼。 　　“清萍，你听我解释……”董富斌冲到跟前，一脚踹飞了手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董清萍撑着椅背站了起来，眼睛里布满了红丝，沉默了五秒钟，抬手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语调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滚出去……” 　　“清萍……”董富斌捂住半边脸，畏畏缩缩地看着她，还想说点什么。 　　“滚！！”董清萍抱着头大声咆哮，尖锐的嗓音几乎掀飞了屋顶。 　　董富斌吓得差点儿滚到地上，拉开玻璃门仓惶地蹿了出去，保安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秘书小李赶紧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反手把门拉上了。 　　“董阿姨，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事儿……”许睿捡起了手机，表情非常镇定，“不过顾董大半年前就调查过了，小谨一直住在他家，至于为什么绝口不提，这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严谨震惊地抬起了头，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大半年前，当时他和顾晰才刚认识不久，那会儿还在物流中心工作，照这么说，从他俩初次见面顾晰就已经对他的身世产生了怀疑。 　　董清萍放下胳膊，转身走到顾晰面前，这是她进门到现在头一次正眼看向顾晰，不过眼神里却充满了厌弃和憎恨。 　　“又是你……”她抡起拳头就往顾晰身上捶，“你这个杀人凶手！” 第120章 　　生疏的亲妈 　　董清萍捶在他胸口上的几拳虽然下手很重，但比起之前赏给董富斌的那一巴掌还是要显得柔和不少，至少视觉和听觉上的冲击没那么强烈。 　　你这个杀人凶手！ 　　如果拳脚相加是董清萍表达憎恶的方式，那这句没头没脑的指控显然杀伤力要大得多。 　　她俩是认识的，听这口气似乎还有一段深仇大恨。 　　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严谨感觉自己接收到的信息量已经严重超标，内心的震撼就像不断升级的台风，把他整个人都刮懵了。 　　“我不是杀人凶手……”顾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这边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没杀人。” 　　“你没有？”董清萍含着眼泪大声嘶吼，“要不是因为你，我儿子怎么会出车祸，你敢说小熠的死你跟没有关系，你敢吗！” 　　“我……”顾晰咬着嘴唇，双手捏紧了拳头。 　　严谨猛地反应过来。 　　那天晚上沈旭说过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溪岭曾经发生过的重大交通事故，罗齐满脸惊恐如同见鬼的表情，这些从未细想的疑点，此刻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被串连在了一起。 　　死的那个人就是林熠？！ 　　玻璃门再次打开，四名身穿制服的保安冲进了房间。 　　“顾总，你还是先回去吧……”大概是听到了董清萍的怒吼，小李非常机警地赶了过来，“董事长现在没有心情会客，如果你不配合，我只能让保安请你离开。” 　　“严谨，跟我走。”顾晰侧了个身，几名保安瞬间把他团团围住了。 　　“你有什么资格带他走，我不会再让你接近他……”董清萍垮着脸冷笑了一声，“送他出去！” 　　左边的保安刚抬起胳膊，顾晰迅速拧住了他的手腕，接着一记摆拳挥在了他的脸上，那名保安顺势转了个圈，仰面倒在了地上。 　　其余三人纷纷抽出了警棍，从不同方向一涌而上，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 　　“别打了！”严谨急忙出声喝止，扭打在一起的人群立马往旁边散开了。 　　顾晰的手臂上有几道红印，应该是被警棍砸伤的，几名保安的下巴眼角也都挂了彩，如果惊动了警察，到时候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你走吧，我还有些事没弄明白……”严谨看着他，感觉心里乱的很，犹豫了五秒钟，“等我想清楚了自然会去找你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顾晰接得很快。 　　“我还能相信你吗？”严谨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转开了视线。 　　“顾董，我们一起下楼吧……”许睿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朝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小谨和董阿姨分开了这么多年，肯定有很多话要谈，你难道不希望她们母子团聚吗？” 　　这个问题相当尖锐，顾晰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感觉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他挖的坑里，为了避免适得其反，只能暂时离开。 　　下到负二楼后，许睿勾着嘴角走到车身左侧，扭过头笑着说了句：“去年平安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底牌了，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蠢。” 　　“什么意思……”顾晰冲过去按住了车门，“你搞这么多事到底想干嘛？” 　　“第一，我要在两个月内完成对丽绮日化的全面收购……”许睿说，“第二，我比你更适合严谨，无论事业还是感情，你最终都是输家。” 　　“你他妈吃饱了撑的，老子没兴趣做你的假想敌……”顾晰一拳砸在了引擎盖上，宝马车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别说我跟他还没分手，就算真的分了也没你的份！” 　　“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许睿用力拨开了他的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然后放下车窗看了他一眼，“有没有我的份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顾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了拐角的出口，抱着头缓缓蹲了下去。 　　如果事先仔细调查过许睿的身份。 　　如果第一时间主动把真相和盘托出。 　　如果今天下午半路拦住了他俩的车。 　　是不是现在所有的困扰就都不存在了，又或者在泥足深陷之前把失落感降到最低，起码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不会比眼下的处境更糟糕。 　　但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如果…… 　　严谨跟着董清萍上了一辆特别宽敞的白色轿车，尾箱盖上的车标是个带着翅膀的英文字母B，后排只能坐两个人，光是车门上的按钮就有一大堆，空调出风口还装了台小电视。 　　看完那段视频之后他并没体会到找着亲妈的兴奋和激动，也没想过要认祖归宗做个有钱人，除了震惊，剩下的只有满肚子的疑问。 　　之所以留下完全是为了解开这些疑问，至于往后的事他还来不及细想。 　　一路上董清萍都没再跟他搭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司机把车开进了城北的丽景花苑，在一栋三层楼的别墅门口停了下来。 　　这片儿是出了名的富人区，家家户户住的都是带院子和车库的洋房，环境清幽鸟语花香，属于藏在市中心喧嚣背后的一块净土，仿佛吸口空气都能闻到钞票的味道。 　　“进来吧。”董清萍在数字键盘上戳了几下，推开了右边的小铁门，“密码是你的生日。” 　　严谨快步跟了进去，反手轻轻关上了门，虽然院子里的草坪修剪得非常整齐，却不像旁边几家那般花团锦簇，少了几分生气。 　　车库里停着一辆方方正正的奔驰SUV，银色的漆面一尘不染然，大概刚洗完没多久，连轮胎都乌黑发亮，简直像是没开过的新车。 　　防盗门上装的是指纹锁，厨房里的保姆听到开门声，端着盘子迎了上来：“太太，马上就开饭了，我去泡茶，您先坐一会儿……” 　　哐啷！ 　　话刚说到一半，保姆朝门口看了眼，和严谨的目光对上后，盘子瞬间从她的手里滑落，在客厅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上绘出了一副极其抽象的「油画」。 　　“王姐，扫一扫……”董清萍皱了皱眉头，“拿双拖鞋给他换。” 　　亲妈管自己叫「他」。 　　保姆好歹还有个姓氏，严谨却只得到了冷冰冰的一个代称。 　　楼上收拾房间的阿姨急匆匆地跑了下来，看清楚他的样子后差点直接滚下了楼梯，撑着扶手愣了半天，两颗眼珠子几乎夺眶而出。 　　这顿晚饭吃得特别压抑，严谨很少使用公筷，跟姑姑和朋友一起吃饭就没有这么多规矩，好几次直接举着筷子伸向餐盘，中途又吓得缩了回去。 　　“如果你不习惯叫我妈……”董清萍顿了两秒，“可以先叫我阿姨。” 　　“我……”严谨张了张嘴，实在有些喊不出口，于是赶紧转了个话题，“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叫他杀人凶手，林熠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们搬来这里没多久他俩就认识了，那年小熠六岁，刚上一年级……”董清萍说的很艰难，语调里带着颤，“那时候郑丽绮还没死，他们家就住隔壁那一栋。” 　　“隔壁？你是说顾晰以前就住在……”严谨问。 　　“嗯，咱们两家有段时间走得很近，俩孩子关系也特别好，跟亲兄弟似的……”董清萍说，“一直到小郑出车祸去世，顾晰被外公外婆接过去住了几年，回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 　　“他其实也挺可怜的，老妈忽然没了，老爸又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严谨连忙解释，“一下子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性格有些扭曲也是正常的。” 　　“顾家的事我也听说了，所以我也没有反对小熠和他来往……”董清萍越说越激动，“原本我打算送小熠去国外念书，可他坚持要上C大，谁知到大一下学期……” 　　严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董清萍却没继续往下说。 　　顾晰绝不可能伤害林熠，从他对待朋友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尤其是林熠曾经还和他那么亲密，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顾常盛坚持要把李薇娶进门，顾晰搬出去之后就整天和那群流氓混在一起……”董清萍抹了把眼泪，“小熠劝了很多次他都不肯听，还动手打人。” 　　“他打过林熠？”严谨震惊了，“可这也不能证明他杀了人啊。” 　　“那天晚上顾晰约了姓罗的那个流氓去溪岭飙车……”董清萍抖得很厉害，声音里裹着怨气，“结果他自己没去，让小熠给顶上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严谨飞快地接了一句。 　　“你还帮他说话……”董清萍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小熠在医院抢救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走了，警方竟然告诉我这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他和那个姓罗的都是凶手！” 　　严谨特别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换了任何人大概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董清萍的眼线液被泪水晕开，在脸上留下了两条浅黑色的痕迹，她把头埋进胳膊里，哭得泣不成声，和下午气场强大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妈，别哭了。”严谨的心瞬间软了下去，这声称呼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和反复挣扎，几乎是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你叫我什么……”董清萍立马抬起了头，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你……能再叫一次吗？” 　　“妈。”严谨犹豫了一会儿，咬着牙小声重复了一遍。 　　董清萍一把搂住了他，或许是太过激动，力气非常大，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这个姿势维持了能有五分钟，偌大的屋子里除了细微的抽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爸呢？”严谨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你和小熠还没出世他就走了……”董清萍拉着他的手，情绪平静了许多，“他叫林建兴，是建筑公司的一名工人，那时候我在镇上的纺织厂上班。” 　　严谨拧着眉，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来他的亲生父亲早就不在了。 　　“结婚两年后我们有了孩子，就在你和小熠出生前的一个月，工地上发生了重大事故……”董清萍叹了口气，“他走得很突然，都没来得及看你们一眼。” 　　“这些年都是你和林熠相依为命吗？”严谨问。 　　“你舅舅和舅妈也帮衬了一点，领了赔偿款之后，我就跟着他们来了省城，租了个小店做服装生意……” 　　董清萍说，“没过两年又开起了分店，生意越做越大，日子也越来越忙，好在小熠他很乖，从小到大没让我操什么心。” 　　一个单亲妈妈要照顾孩子，还能把事业做得这么成功，这份坚韧和毅力就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严谨忍不住感慨，他怎么就没有遗传到亲妈的这些优点。 　　“小谨，你以后不许再和他来往。”董清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 　　“我……”严谨实在没有勇气坦白他和顾晰的关系，更加做不到敷衍着答应这个要求。 　　“小熠过世之后我就终止了丽绮日化的所有生意合作，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董清萍提高了声音，“他是在利用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 　　利用？报复？！ 　　严谨觉得这会儿脑子有些不好使，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这些解不开的纠葛，仿佛绕成一团打满死结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除此之外，他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第121章 　　是时候离开了 　　保姆张姐把楼上的一个房间打扫了出来，里头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一应俱全，甚至连柜子里的换洗衣物都已准备妥当，比拎包入住还要方便。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之前那些东西别要了，重新买过……”董清萍站在门口交代了几句，“明天去把咖啡馆的工作辞了吧，到公司来帮我。” 　　这间屋子十分宽敞，两米四的大床即使横着躺也不显局促，浴室里的三角按摩浴缸只在偶像剧里见过，书桌上还有一台崭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 　　眼前的一切都很奢华，但是却总感觉缺了些「家」的味道。 　　毕竟不是亲手带大的孩子，董清萍的语气非常强势，这样的对话通常只出现在上司和下属之间，严谨有种正在接受老板指派任务的错觉。 　　“我得回去一趟，有点重要的东西留在那边了……”他犹豫了五秒钟，小声开了口。 　　“是什么东西，我叫人去帮你拿……”董清萍皱起了眉头，“你列个明细出来。” 　　“妈，不用了，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清楚……”严谨无奈地叹了口气，“您放心，不会耽搁太久，晚饭前我一定会赶回来的。” 　　“行吧，划清界限也好，省得他继续纠缠你……”董清萍说，“小谨，做事不要拖泥带水。” 　　“嗯，我知道。”严谨点头应了一声。 　　或许是出于对董清萍的同情，或许是觉得本就应该如此，在董清萍提出让他搬过来住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犹豫。 　　今天是他过往的人生里最精彩纷呈的一天，他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扎堆而来的真相，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究竟哪儿才是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夜里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一阵响，严谨躺在舒适的床垫上翻来覆去，很累，从心底升起的累，但身体却没有一丝困意。 　　他披着睡袍走出了卧室，屋外黑漆漆的，划破夜空的闪电映得走廊忽明忽暗，隔壁的房门上贴着一张Taylor Swift的海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林熠的房间。 　　严谨站在门口纠结了好半天，伸手握住门把拧了半圈，房门咔的一声打开了。 　　房间的格局和他那屋如出一辙，大到装修家具，小到摆件挂画，就跟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挂在墙角的几个木制相框了。 　　他轻轻把门带上，抬手打开了吊灯的开关，床和柜子用白布蒙了起来，桌椅书架上一尘不染，看得出不久前刚打扫过。 　　相框里装的都是老照片，从上到下不规则的排列着十几副，有的已经明显泛黄，严谨在左上角看到了顾晰和林熠小时候拍摄的一张合照。 　　背景是这栋洋楼前面的院子，门廊下还摆着盆景和鲜花，充满了生气，两个不到十岁的少年勾肩搭背坐在台阶上，笑容特别灿烂，旁边还放着一对同款小书包。 　　再往下大概是林熠上高中那会儿拍的，严谨看着照片上的那个人感觉就像在照镜子。 　　顾晰理了个学生头，林熠从身后伏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人各自举着一支草莓甜筒，嘴唇上沾了一圈粉色的冰淇淋，不远处是家甜品店…… 　　这不是南湾欢乐城吗？ 　　严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顾晰头一次见到他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世，却又这么长时间对他只字未提，董清萍的怀疑的确不是没有道理。 　　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顾晰一直把他当成了某人的影子。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兄弟，严谨依然无法容忍。 　　顾晰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整夜，电视里播的是什么他都不知道，大号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他默默看着挂钟的秒针重复打圈，不知不觉等到了天亮。 　　早晨9点多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钥匙声，顾晰噌的坐了起来，两步冲进了玄关，房门打开的瞬间，他看到了一张同样憔悴的脸。 　　“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是回来收拾行李的。”严谨冷着脸回了一句，然后径直走进了卧室。 　　“为什么！”顾晰大声吼了一嗓子，用力拽住了他的胳膊，“是不是董清萍跟你说了什么，你就那么相信她，就算你要判我死刑也得给我个申辩的机会吧？” 　　“好，那我来问，你只管回答……”严谨甩开了他的手，“你爸是丽绮日化的老板？” 　　“是。”顾晰沉默了很长时间，点了点头。 　　“你和林熠是不是从小就认识？”严谨问。 　　“是……”顾晰赶紧解释，“他是我邻居，小学到大学我们一直都是校友。” 　　他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轻，最迷茫的那段日子里林熠始终守在他身边，哪怕面对他的恶言相向和拳脚相加也从未离开，但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就怕引来更大的误会。 　　“你那晚在酒吧街跟着我的时候就把我误认为是他了吧？”严谨又问。 　　“我当时喝得很醉，第二天清醒过来就知道认错人了。”顾晰说。 　　“你为什么会喝醉，因为那天是他的忌日……”严谨替他补全了答案，“四年了，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他的死，你曾经和他走得那么近，看到我的样子一点也不惊讶吗？” 　　“我……”顾晰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你既然偷偷调查过我，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严谨继续追问。 　　顾晰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严谨重复了一遍，然后换了个更直白的问话方式，“你是为了报复我妈吗？” 　　顾晰依旧拧着眉，这次是无话可说。 　　“林熠是不是因为你才发生的意外？你接近我是不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像？是不是因为你想要弥补内心的愧疚？”严谨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一开始是……”顾晰感觉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锋利无比的钢钉，深深地扎进心脏，随着胸膛起伏抽着疼，“但是后来……” 　　“行了，我懂了……”严谨没等他说完就打开了衣柜，只拿走了那些旧衣服，他送的几身行头全都没碰，走出卧室之前又把电话卡从手机里取了出来。 　　那台iPhone留在了床头柜上，屏幕上显示手机正在恢复出厂设置。 　　顾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确切的说，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严谨决定留在D&L总部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内心的那点儿不甘却让他抱着哪怕几率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肯撒手。 　　有些谎言一旦戳破就再也圆不回去了，仿佛摔坏的玻璃瓶，即使粘好也会留下永远无法修复的裂痕，就像他和严谨的关系。 　　不，还不能放弃。 　　顾晰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冲进了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只木漆盒子，这盒子原本是一对，另外一只送给了严谨，盒子还有手钏那是他唯二没有还回来的礼物。 　　“钥匙和门禁卡放茶几上了……”严谨拎着行李箱打开了房门，“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等等……”顾晰冲过去按住了门，当着他的面揭开了盒盖，“这张欠条我一直收着。” 　　严谨看到木盒里的纸条后，瞬间就愣住了。 　　那是顾晰从他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一页，上头写着：8月1日，顾晰揍了我一拳。 　　这是他的亲笔，这行文字的下方歪歪扭扭又加上了一句：8月4日，顾晰踹了我一脚。 　　“什么意思？”严谨抬眼看着他。 　　“我来还账了，你如果气急了可以揍我踹我……”顾晰的语速很快，“别走行吗？” 　　严谨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确是心软了，可最后还是没能迈过心里的那道坎，他并不奢望顾晰在感情上的付出和他是对等的，毕竟大多数情侣都做不到。 　　但他不能忍受被人欺骗和愚弄，更不愿意继续做别人的影子，在这段关系里，他可以没有脾气，但不能没有尊严和底线。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吗？”严谨小声问。 　　“我……”顾晰咬着嘴唇低下头，“记得……” 　　“你没有做到，却要我信守承诺？”严谨叹了口气，“这大半年都是我追着你跑，我追累了，每一次表白你都没有回应过我，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不是，其实我……”顾晰憋得满脸通红，声音里带着嘶哑。 　　严谨把纸条对折了两下，捏住中间用力腾开，嘶啦几声扯了个稀碎，白色的纸片从指缝中漏了下去，飘飘扬扬撒了满地。 　　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考虑清楚了，既然一开始就是错，至少结束的时候可以洒脱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从来不愿意去争，包括感情。 　　顾晰盯着地上的纸屑愣了两秒，弯腰蹲了下去，手忙脚乱地往掌心里扫，连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也不肯放过，嘴里还轻声念叨着：“能拼好，还能拼起来。” 　　他的背影有些狼狈，甚至用可怜两个字形容也毫不为过。 　　严谨感觉眼眶有些发热，赶紧移开了视线，他只知道不能继续待在这，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否则随时可能软下心肠改变主意。 　　他咬了咬牙，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122章 　　新手机的第一通电话 　　出了小区，严谨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楼下花园里有几座假山，几棵玉兰树，这些枝叶末节他都能倒背如流。 　　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严先生，这是要去出差吗？”岗亭里的保安探出头来。 　　“嗯。”严谨尴尬地应了一声，扯着嘴角想要拉出个微笑，可惜没有成功。 　　他拖着行李箱挤上了公交车，亲生父母一夜之间换成了两个陌生人，原本平静而又单调的生活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会儿竟然有些无从下手。 　　对了，要去咖啡馆辞职，这是董清萍特意交代的，也是他现在还能想起来的待办事项。 　　车库里的那辆奔驰SUV是林熠座驾，型号好像是G500还是J500。 　　据说价值一百多万，买回来也没开过几次，林熠过世后就一直停在那，有专人打理。 　　董清萍把车钥匙给了严谨，并且再三嘱咐开车要小心，或许是担心另一个儿子会重蹈覆辙。 　　不过她确实多虑了，严谨刚考完科目一，对交通法规还是有所了解的。 　　无证驾驶将处2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罚款，可并处拘留15天的处罚。 　　“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梁乐把他带到了二楼的卡座，目光落在了放在桌边的行李箱上，“小严，要是有困难你就直说，能帮我一定帮。” 　　“没有，我吧，其实……”严谨琢磨了老半天，总算想到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梁哥，我家里发生了点事，得回县城一趟，这次回去我可能就不过来了。” 　　他来应聘的那天就提着行李，没想到辞职的时候还是一样，毫无长进，最大的不同是他现在多了个很有钱的亲妈，无需考虑就业压力。 　　梁乐对他特别照顾，这几个月工作虽然忙碌，但大家却相处得十分融洽。 　　严谨看着楼下或闲聊或看书的顾客，端着托盘满堂跑的同事，耳边细碎的喧嚣让他感觉到了真实和温暖，反而突如其来的豪宅和名车却像梦幻泡影一般飘忽。 　　他并不打算把这两天戏剧化的经历告诉其他人，就算想说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行吧，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不好再强人所难……”梁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他，“这个你拿着，就当是给你的奖金，回去以后肯定有很多地方得花钱。” 　　“不用了，梁哥……”严谨连忙摆了摆手，“我没有事先通知就临时提出辞职，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没扣我工资就不错了，我哪有资格拿什么奖金。” 　　梁乐竟然随身准备了红包，好像提前知道他会辞职似的，对他胡编乱造的借口也没多问半句，或许是一早就从许睿那里听到了风声，故意装作毫不知情。 　　“拿着吧，推来推去多不好看……”梁乐把红包强行塞进了他的兜里，“惠子和小欣上晚班，我跟她们说一声就行了，以后有空常来坐坐。” 　　“好，谢谢梁哥。”严谨起身冲他鞠了个躬，提着行李离开了店铺。 　　这会儿正值饭点，周边的小餐馆里坐满了人，和顾晰「告别」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辞工也相当顺利，办好这两件事也就花了一个上午。 　　严谨挑了家快餐店，点了两荤一素，端着餐盘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身上只有一张电话卡，还好兜里揣着刚收的两千元红包，不然连顿饭钱都付不了。 　　通讯录和短信都做了云端备份，他现在迫切需要买个手机，虽然买来也不知道要打给谁，但没有这玩意儿就仿佛没了安全感，至少用来付个钱还是挺方便的。 　　照理说，这件事儿完全可以告诉常峰和穆雪，但眼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跟谁解释和复述，更加承受不起朋友们带着震惊的安慰。 　　附近那家商场就有数码专区，华米OV的专卖店都开在了一块儿，临街的苹果体验店规模很气派，他往里瞅了眼，墙上的灯箱海报换成了iPhone 12 Pro Max。 　　这才半年又升级换代了。 　　严谨在门口站了能有一分钟，然后转身去了隔壁的小米，手机对他来说纯粹只是个通讯工具，高昂的售价、知名的品牌、炫酷的外观，都不是选购的关键因素。 　　在柜姐的热情推荐下，他很有主见地买了一台千元机，柜姐锲而不舍，笑容满面地又向他推荐起了配件：“先生，你可以在我们这配个防摔手机壳，这种就挺不错的。” 　　严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是只全透明的硅胶壳，看不出任何特色，标价倒是不贵，二十多块还能再送一张钢化膜。 　　“请问有背面印着漫威卡通的那种吗？”严谨脱口问了句。 　　“我们这销售的都是官网和正规第三方品牌的配件，没见过你说的那种……”柜姐又推荐了另一款，“卡通图案的咱们也有，你买的手机可以用这款。” 　　之前走得太急，严谨有些后悔没把X教授的手机壳带出来，算了，型号都换了，留着那只壳子也不能用，睹物思人未免有些太过矫情。 　　付完款后，柜姐手脚麻利地帮他验机贴膜，原来现在一千多块的安卓机也丝毫不卡，跟五年前的那台古董简直天差地别。 　　严谨提着购物袋走进了隔壁的麦当劳，蹭了个免费WIFI，把备份资料恢复到手机上，又装了几款常用的APP，然后就不知道要干嘛了。 　　刚才也没顾得上仔细瞧瞧，柜姐推荐的壳子确实是卡通款，但图案…… 　　一个绿油油的西瓜笑得眯起了眼睛，被纯白的底色衬得异常醒目。 　　严谨有种立刻掉头回去退货的冲动，当你想要忘记的时候却总被莫名其妙的事物勾起过往的回忆，这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手机铃声响起，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电话是姑姑打来的。 　　“喂？”严谨按下了通话键。 　　“小谨，你爸是不是干坏事了……”姑姑问，“他嚷着要带奶奶离开县城，奶奶不乐意，他就和你妈过去闹了两天，这会儿又闹上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严谨叹了口气，“您一个人负担了奶奶十几年的生活费，现在换他这个做儿子的尽尽孝道也很应该呀。” 　　再听到「你爸」两个字他只觉得特别讽刺，当年严定德手头宽裕的时候都能把奶奶扔下，走得头也不回，现在落魄了反而想起要做个孝子，谁信啊。 　　他的所作所为，说穿了只不过是为了逃避风险。 　　董清萍随时可能追究他的法律责任，董富斌肯定得向他讨回那五十万封口费，奶奶如果被公安机关调查，情绪紧张没准就会说漏嘴。 　　“小谨，我听你爸说，他这次过来是想接你回家，但是你没答应，他还想让我当说客……”姑姑犹豫了一会儿，“你已经长大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他不是我爸。 　　这句话严谨差点儿脱口而出，冲破嗓子眼儿后又被紧闭的嘴唇给挡了回去。 　　姑姑为人正直，如果她对整件事一清二楚，绝不可能这么多年只字不提。 　　况且严定德从来也不担心姑姑会走漏风声，就算是跑路都没把亲姐姐计算在内。 　　严谨琢磨了好一阵，就算要说也得用最平缓的方式，他小心翼翼地问：“姑姑，我出生之前的事您还记得吗，咱们家是不是和董富斌走得很近？” 　　“你爸有段时间是和他挺要好的，你妈怀你的时候还是他给介绍的大夫……”姑姑说，“后来董家两兄妹忽然就搬走了，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姑姑，您有没有怀疑过我可能不是……”严谨迟疑了两秒钟才开口，“不是亲生的。” 　　“小谨，你可千万别瞎想，你爸对你确实不如你弟弟，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姑姑提高了声音，“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那些谣言信不得。” 　　“这是事实，是严定德亲口说的……”严谨感觉自己的手腕在发抖，手机在耳朵边上打着颤，“我是董清萍的儿子，当年她生了对双胞胎，严定德花钱收买了董富斌和医生护士，孩子刚出世他就抱走了一个……” 　　“这不可能！”姑姑打断了他的话，“你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崔曼云怀不上孩子，又不想让别人说闲话，所以不愿意领养……”严谨接得很快，“严栋出生以后我就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我是累赘，我是他们的负担！”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姑姑沉默了很长时间，艰难地开了口：“这些都是你爸……都是他告诉你的吗，如果你不是他儿子，为什么他还要带你走？” 　　“他的积蓄都炒期货赔光了，这次过来没借到钱，就找董富斌勒索了五十万，被人偷偷拍了下来……” 　　严谨说，“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把视频发给您。” 　　“五十万？！”姑姑问，“董富斌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赌鬼，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董清萍现在是D&L集团的董事长，她的另一个孩子几年前发生意外去世了……”严谨叹了口气，“董富斌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公司，不想让她发现还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小谨，我……”姑姑大概和他当初一样震惊，半天也没接上话。 　　“我没事儿……”严谨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已经搬到董……我妈那去住了，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您永远都是我姑姑。” 　　“小谨，你放心，我会让他过去把事情交代清楚的！”姑姑挂断了电话。 第123章 　　梦幻和泡影 　　那张「欠条」被撕成了几十块儿碎片，最大的跟拇指差不多，最小的只有衬衣纽扣的一半，大面积的留白不像拼图那样有迹可循。 　　顾晰颠来倒去摆弄了一整天，窗外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总算合成了完整的一张。 　　他用透明胶把成品逐行粘好，从上到下小心翼翼，纸条就像过了塑的照片，比之前厚实了许多，透过光滑的表面能看到细碎的裂痕。 　　顾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往外呼出，重复了几次之后，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白纸上的两行字迹渐渐变得模糊扭曲，仿佛拧成了墨团子。 　　这是他长这么大干过最细致的一件事了，抬头看了眼挂钟，七点一十五分，距离严谨离开已经过去了九个小时。 　　原来人在特别专注的状态下真的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对面4栋的阳台上站着个小男孩，把一摞折好的纸飞机挨个往楼下扔，然后看着纸飞机乘着风飘向远处，其中两架幸运的飞出了小区的围墙，但大多数都中途坠毁了。 　　“作业写了吗，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赶紧吃饭去！”孩子的妈妈从屋里走出来，指着他训斥了两句，声音吼得震天响，然后拧着他的耳朵给拽了进去。 　　是啊，又该吃饭了。 　　这会儿肚子还不饿。 　　手机在兜里响了起来，顾晰连忙按下了接听键，连来电显示都没看清，耳朵贴上听筒的瞬间，他却忽然沉默了，对方似乎也在等着他先开口。 　　“通了吗，我操，怎么不吱个声……”五秒钟后，电话那头传来了沈旭的声音，“你让我查的那辆车已经知道车主是谁了，那人叫刘老三，是城南这边的一个混混，前段时间董富斌找过他好几次，刘老三应该是收了他的钱……” 　　“我已经知道了。”顾晰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声音里透着满满的失望。 　　严谨把手机留在了卧室里，白天拨过去的时候一直无法接通，不知道这会儿买了新的没有，他走得非常决绝，就算直接换了电话号码也不奇怪。 　　“你逗我玩儿呢？”沈旭有些吃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的，又是调监控又是查车架号，连交警大队的朋友都出动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睿找人跟踪了严定德和董富斌，用针孔摄像头偷拍了他们……”顾晰说，“然后当着董清萍和严谨的面播放了视频。” 　　沈旭还是慢了一步，哪怕提前一天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抱怨任何人都没有意义了，只怪自己太过掉以轻心，从头到尾都抱着侥幸心理。 　　这就叫自作自受。 　　“操，这逼真他妈阴险……”沈旭感慨的骂了一句，迟疑了一会儿，“那小谨他……” 　　“他什么都知道了，昨天就跟董清萍回家了……”顾晰叹了口气，“今儿一大早回来收拾了行李，我送给他的东西一样都没带走，电话也打不通。” 　　不，那条手钏和那只木漆盒子他还是留下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沈旭也跟着叹气，“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顾晰对着电话一通吼，“你他妈做什么事后诸葛！” 　　这个问题让他迷茫了整整两天，此刻就像一根燃烧的引线，猛地点燃了压在胸口的闷气，剧烈的爆破几乎快把把脑子都炸没了，他需要发泄，不管是对谁。 　　顾晰听到了自己有些嘶哑的嗓音，鼻子也跟着一阵发酸，这股难受劲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伤感中裹着懊恼，痛苦里夹着不甘。 　　即使老妈和林熠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复杂的感受。 　　她们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就在那儿，开车过去用不了半小时，但他俩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坚不可摧的墙，撞不裂也凿不开，就像两个平行世界。 　　沈旭沉默了两分钟，心平气和地说：“出来喝酒吧，我请客，你要骂人要倾诉要借酒消愁，我和晓川都奉陪到底，任何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总比你一个人待家里强。” 　　“行，晚上10点，老地方等。”顾晰挂断了电话。 　　2012 CLUB还是和往常一样人山人海，男男女女挤满了舞池，在镭射灯和干冰的包围下卖力地贴身热舞，拳拳到肉的打碟声如同酒精的催化剂，惹人上头。 　　顾晰有大半年没来过这儿了，踩着头皮跳动的嘈杂声让他感觉很陌生，甚至有些莫名的烦躁，或许是担心他借酒行凶，沈旭没有再找浓妆艳抹的小姐姐过来作陪。 　　“晰子，你慢点儿喝……”谢晓川拿起桌上那瓶已经见底的皇家礼炮晃了晃，“这一晚上你话没说几句，酒都喝光两瓶了。” 　　“我知道你不太方便出面，董清萍那边肯定会派人盯着，你最好先让小谨冷静几天……”沈旭说，“过段时间我替你去跟他解释。” 　　顾晰把半杯没有加冰的洋酒灌了下去，满嘴全是苦涩，火辣辣的滋味沿着喉咙往下烧，他很清醒，能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的疼痛。 　　解释？ 　　他现在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去趟洗手间。”顾晰起身往走廊的拐角走了过去，步子有些发飘。 　　“我陪你去吧。”谢晓川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不用，我又没喝醉！”顾晰一把推开了他，撑着墙缓缓往前挪动，门那头是一片闪烁的霓虹灯，轰头的音乐被甩在了背后，身边还有川流不息的人群。 　　这种朦胧中的疏离感有些似曾相识。 　　右侧是条小巷，顾晰东倒西歪地转了巷口，不远处排列着几个垃圾桶，视线里没有搜寻到那个熟悉的人影，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软绵绵的身子往前倒了下去。 　　严谨非常守时的赶在晚饭前回到了丽景花苑，家里只有两个保姆在忙活着，餐桌上摆了五六道菜，却只放了一副碗筷。 　　“少爷，饭菜都做好了……”王阿姨替他把米饭和汤乘进碗里，“太太今晚有个临时会议，不回来吃饭了，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要是不和胃口我再给你重新弄。” 　　“不不，不用了……”严谨摆了摆手，端起碗喝了口汤，味道还不错，“你们也坐下来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少爷这个称呼听着挺别扭的，他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饭来张口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他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生活原则。 　　“我们已经吃过了，一会儿我会来收拾碗筷的……”王阿姨尴尬地笑了笑，“太太让人送过来的衣服都帮你挂进柜子里了，有事你再叫我啊。” 　　严谨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很奇怪，行为举止十分客气，但相处的时候又保持着很强的距离感。 　　往通俗的说就是没有人情味儿。 　　洗完澡还不到九点，严谨打开房门瞅了眼，走廊和楼梯那边亮着灯，整栋屋子安静得让人心慌，他轻轻把门关好，坐回了床头打开了电视。 　　荧幕上的画面一直在变换，他不怎么关心节目的内容，只是需要一些声音来驱散不安。 　　严谨从枕头下面拿出了木漆盒子，盯着里头的手钏发愣，脑子里闪现的全是过往的那些琐碎的片段，不管是吵架拌嘴还是插科打诨，所有影像都饱满而生动。 　　房间外响起了很轻的叩门声，房门打开的瞬间，严谨迅速把盒子塞了回去，抬起头就看到了董清萍严肃的脸孔，她的着装几乎都是黑白灰，和她的表情一样单调。 　　“我让张姐给你热了杯牛奶，喝完再睡吧……”她的开场很温馨，语气却冷得像块冰，“听说你七点才到家，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嗯，该说的都说了，该拿回来的也都拿回来了。”严谨避开了和她的对视。 　　“那就好……”董清萍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已经让人去找严定德了，这件事影响太大，我不打算声张，只要他同意办理收养手续，我可以不起诉他。” 　　“哦。”严谨低着头应了一声。 　　收养…… 　　这或许就是大户人家的处理方式。 　　化繁为简，规避麻烦，能给他个名分就不错了。 　　严谨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谈不上开心，更不会感到失落，一切都只是按照固定的轨迹在发展，一切都遵循着最合理的方式进行着，找不到错处。 　　“这个月你就先把驾照考完吧……”董清萍继续布置着任务，“公司那边近期会有一波人事调整，五一假期之后你就过来上班，暂时接管一个部门练练手。” 　　“好，我尽力。”严谨回答得很生硬。 　　“你也不用太紧张，我会让老员工带你一段时间的，边做边学吧。”董清萍说。 　　王阿姨端着牛奶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把托盘放在了书桌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最后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这个你先拿着当零用钱……”董清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床头柜上，“里头有二十万，花完了跟我说一声，我再给你转，密码是你的生日。” 　　零用钱给二十万？！ 　　严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不是出现了幻听，那就一定是他在做梦。 第124章 　　奢华的牢笼 　　五一假期的前一周，严谨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驾照，前前后后历时两个多月，不快不慢，但至少达到了董清萍的要求。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司机接送他去驾校，听惠子的表哥提起才知道，他是驾校开办以来，头一个坐着宾利过来练车的学员，难怪每次现身都要接受一波注目礼。 　　严谨心里非常清楚，司机其实是遵照老妈的意思过来监视他的。 　　每天仍旧是两点一线，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不是对着电视发呆就是望着窗户外面的院子发愣，但他今天必须得出趟门。 　　穆雪已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自从那次聚会临时解散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现在驾照也拿了，能找的借口也差不多都用完了，再不赴约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把碰头的地点定在了小吃街附近的一家老商场，司机小赵把他送到了大门口，转头说了句：“我在负二楼的地下停车场等您，回去的时候您给我打电话。” 　　“好。”严谨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小赵只是按规矩办事，完成老板安排的工作本来就是职责所在，他也在外面打过工，将心比心，没必要弄得人家不好交差。 　　商场只有四层，每一层都被隔成了几十间单独的小铺面，开发商的经营理念应该是给钱就租，基本没有规划和布局可言，咖啡馆旁边就是一家内衣专卖店。 　　“我没眼花吧……”穆雪夹着烟站在两个并排的垃圾桶前面，冲着这边喊了一嗓子，“你是不是买彩票中了头奖，怕被人绑架，所以连我们都不敢见了？” 　　“你别瞎嚷嚷……”几个过路的行人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严谨尴尬地低着头迎了上去，“我哪有中奖的命啊，走走走，我请你喝东西。” 　　“顾晰又换车了？”穆雪站在吧台前面扫了眼餐牌，偏过脸小声问了句，“你不是拿本了吗，他之前那辆玛莎拉蒂是不是你在开啊？” 　　严谨愣住了，好半天也没吭声。 　　他没有把那些破事儿告诉姑姑以外的任何人，所以穆雪还不知道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跟顾晰联系过了，换手机的那天他就把顾晰拉进了黑名单。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干，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你怎么了，一脸失恋的表情……”穆雪转过头对着吧台里的店员报了一串食物名称，“两杯拿铁，一杯摩卡，两块柠檬起司蛋糕，一份火腿三明治。” 　　“不是我小气，你吃得了这么多吗……”严谨叹了口气，“准备打包带回家当宵夜？” 　　“我叫了疯子，他马上就到……”穆雪说，“明天就是五一了，我得连着上好几个通班呢，你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先说好啊，晚饭你请。” 　　“行，算是把上次缺失的行程补齐吧。”严谨扯了扯嘴角。 　　他俩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热，常峰就一脸兴奋地从门外冲了进来，靠着椅背一阵感叹：“操，我刚才停车的时候，旁边的车位上停了辆宾利飞驰。” 　　“你能有点出息吗，又不是没见过豪车……”穆雪指了指严谨，“他们家那位新买的。” 　　“啊？你弄错了吧……”常峰愣了一会儿，“那辆车的驾驶室里坐了人，我还仔细看了眼，肯定不是顾晰，难不成他请司机了？” 　　“车牌尾数是三个9吗？”穆雪也愣住了，不死心地问了句。 　　严谨非常佩服她对这些小细节过目不忘的神技，惊鸿一瞥就能脱口报出车牌号，就这资质，开个服装店真是可惜了，应该改行做警察或者私家侦探。 　　“对对对，而且是辆白色的……”常峰还想提供更多有利的证据。 　　“那不是顾晰的车……”严谨立马打断了他，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表达得简单明了些，“开车的那个是我家的司机，我和顾晰已经绝交了。” 　　两道震惊的目光同时射向这边，座位上顿时静得出奇，四周嘈杂的谈笑声如同潮水般涌了过来，耳朵里闹哄哄的噪音仿佛放大了几十倍。 　　严谨努力控制着情绪，用最平和的方式讲述了一段最狗血的经历，难得的是从头到尾都没人插嘴，一直到他最后一个字落音，对面两位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甚至有种在对空气演讲的错觉。 　　“我去，这可比电影精彩多了……”沉寂了十秒钟后，常峰忽然大喝了一声，“你亲妈是董清萍？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真他妈有够扯的！” 　　“你给我闭嘴……”穆雪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大概是下手太重，直接捂出了扇耳光的音效，“小谨子，你的意思是他跟你好纯粹是把你当成了林熠的替身？” 　　严谨垂下了眼皮，没有说话。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常峰扯开了穆雪的手，大口喘着气，“回去当阔少爷？”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严谨反问，“过两天我就要去D&L品牌子公司上班了，我现在进出都有人跟着，感觉跟坐牢差不多。”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人能勉强你……”穆雪说，“小谨子，你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没有挣钱的能力，不过这件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也是，你要是觉得憋屈，就没必要吃这口受气饭……”常峰附和，“实在不行你可以来我爸的公司给我当秘书，钱是少了点，但是活得自由啊。” 　　“谢谢，暂时先走一步算一步吧……”严谨笑了笑，“你爸的财务公司请的都是猛男壮汉，我这样的估计首轮面试都通不过。” 　　“面个屁的试啊，他又不是没见过你……”常峰也笑了起来，然后瞬间又恢复了严肃，“傻子，你别怪我多嘴，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不如找个时间跟他谈谈吧。” 　　穆雪这次竟然出人意料的和他站在了一边：“我也是这个意思，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其实吧……我觉得他对你还挺好的。” 　　严谨陷入了沉思，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腾不出多余的精力去认真地思考他对顾晰的喜欢到底还剩下多少，他也不愿意再凭直觉去判断。 　　也许他的直觉根本就是错的。 　　吃过晚饭，小赵把他送回了那栋奢华无比的牢笼，董清萍还在公司开会，严谨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的亲妈是个女强人，一个星期至少有五天早出晚归。 　　十一点多的时候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明明下午还是艳阳高照，这个季节变天就跟变脸似的，他关掉了电视，刚钻进被子，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 　　严谨拿起手机看了眼，犹豫了能有三十秒才接通了电话。 　　“小谨，没打扰你休息吧？”听筒里传来了沈旭的声音。 　　“没呢，旭哥，你这么晚找我啥事儿？”严谨问。 　　他没有把沈旭和谢晓川一起拉黑，毕竟平时联系得也不多，而且还隔了一层关系，沈旭的这通电话确实在他意料之外，但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却毫无悬念。 　　“你和顾晰的事我都听说了……”沈旭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在替他辩解，但是前因后果可能跟董阿姨说的版本有点出入，你不应该只听片面之词。” 　　“旭哥，我当面问过他了，而且他也承认了……”严谨感觉嗓子有些发紧，“这跟什么版本没关系，他从一开始就没跟我说实话，把我当傻子骗了这么久，换成是你会原谅他吗？” 　　“我懂了……那我能请你帮个忙吗？”沈旭顿了顿，“他这半个月每天都喝得烂醉如泥，你搬走的那天他还在酒吧街的巷子里醉倒了，磕破了头不说，钱和手机也给人偷了……” 　　酒吧街的巷子？ 　　严谨想起了他和顾晰初次相遇时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脑海里紧接着就浮现出了在林熠房间看到的那些照片，电话那头的游说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小谨，你在听吗？”沈旭提高声音问了句。 　　“啊？”严谨猛地回过神。 　　“你能帮我劝劝他吗……”沈旭重复了一遍，“就当他是个普通朋友，跟他见那个面吧。” 　　“算了吧，我怕见了面之后更加尴尬，况且……”严谨拧着眉，犹豫了五秒钟，“我现在出门都有人跟着，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我妈都知道。” 　　“要不这样，我请你吃顿饭，反正你妈也不认识我。”沈旭说。 　　外头有人在叩门，严谨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就被打开了，董清萍握着门把看了他一眼，脸色迅速沉了下去，完全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他连忙挂断了电话，同时按下了锁屏键。 　　“跟谁通话呢，这么紧张……”董清萍盯着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开了话题，“最近有空吗，陪我出去一趟吧。” 　　多此一问，天天都有空。 　　“去哪？”严谨的心顿时绷紧了，说起来也是好笑，搬来这么久了，他还从没跟亲妈一块儿出过门，这个邀约让他压力陡然倍增。 　　“回县城……”董清萍说，“严美凤今天联系我了，她说严定德同意办理收养手续，节后需要你一起去趟当地的派出所，把户口迁过来。” 　　严谨愣住了，感觉脑子有一瞬间停转。 　　严美凤？ 　　姑姑！ 第125章 　　收养和收购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严谨大清早就跟着董清萍去了县城。 　　小赵开车过来接他俩的时候，秘书小李坐在了副驾上，一路都盯着iPad上面的待办事项喋喋不休，中间夹杂着许多专业术语和百分比数字。 　　严谨听得直打瞌睡，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 　　经营企业确实要比端盘子洗碗难得多，至少他之前的工作不需要太费脑子，让到店的顾客都能满意而归就足够了，但D&L光是周边三个省的门店数就有一百多家。 　　小李看着挺斯文的，高高瘦瘦，鼻梁上架着金属细框眼镜，两次见面穿得都很正式，大概是在董清萍身边待久了，言行举止显得特别干练。 　　“这次人事调动要把影响降到最低……”董清萍说，“不能耽误公司的正常运作。” 　　“好的，董总节前已经办理完离职手续了，他的岗位会由之前运营中心的经理顶上……”小李在屏幕上戳了两下，“谨总明天可以正式接手商品部。” 　　严谨感觉有些不习惯，长这么大还没谁叫过他「谨总」。 　　商品部又是干什么的？ 　　董总应该指的是董富斌，这倒是很好理解，从真相揭穿的那天起，他这位舅舅在D&L集团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董清萍不想提起法律诉讼，主要原因还是顾及那点儿亲情。 　　哪怕这份亲情里充满了背叛和不堪。 　　“我记得商品部的经理是胡威……”董清萍问，“他现在负责哪一块？” 　　“小胡来公司也有四年了，工作表现一直都还不错……”小李回答，“人事那边的意思是让他来负责运营中心，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 　　董清萍点了点头：“那就先这样安排吧，你帮我盯紧一点。” 　　车子在县派出所门口停了下来，隔着老远就看到姑姑拽着严定德站在了路边的人行道上，严谨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四周的建筑好几年没变过，这会儿看着却感觉有些陌生。 　　姑姑卖掉的那套房子离这里只有两条街，上中学的时候每天都会经过，毕业之后打工的地方在县城的另一边，基本就很少来了。 　　严谨看着几百米外的巷口，当年他经常被那群小混混拖进巷子里围殴，早饭钱里省下来的几个硬币总会被搜刮一空，虽然派出所就在旁边，但他却不敢求助。 　　没用的…… 　　谁会为了几块钱去报警，就算逮到人，顶多也是教育几句，下次就会被揍得更惨。 　　就像带头的那个流氓说的，他就是个野孩子，没人会替他出头。 　　严谨转身看了眼董清萍，他现在有亲妈了，而且还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强人，什么都能给他最好的，也没人再欺负他，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谨，是我给你妈打的电话……”姑姑快步迎了上来，“我说过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美凤姐，我都听说了，这些年辛苦你了……”董清萍拦在了她跟前，“你把小谨教得很好，以后要是想他了，你可以来咱家看他。” 　　姑姑两鬓的白发又添了许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看着很憔悴，前些日子肯定为这事儿操了不少心，严谨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搭不上话，只能隔着几步的距离默默看着，特别无力。 　　严定德今天换了身体面的衣服，花白的头发也染成了黑色，手腕上还带着一只金表，董富斌给的那五十万也不知道够他花多久，估计已经所剩无几。 　　“清萍妹子，小谨这孩子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当亲儿子养着，从没亏待过他……”严定德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我跟你要点儿抚养费也不过分吧。” 　　小李抬起胳膊把他挡在了两米开外，目光里带着无声的警告。 　　“你闭嘴！”姑姑扭头瞪了他一眼，满脸涨得通红，“人家不告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还敢提钱，还嫌不够丢人是吧，赶紧道歉！” 　　“我就是顺口一提，不愿意给就算了。”严定德小声嘀咕了两句。 　　“去办手续吧，我下午还得赶回公司开会。”董清萍没有理他，转身进了派出所。 　　严定德翻了个白眼，拿着户口本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仿佛他才是整件事的受害者，丝毫看不出悔改之意。 　　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中，严谨听到了熟悉的三个字，赔钱货。 　　“小谨，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借着走流程的空档，姑姑拉着他悄悄问了句，“你跟着亲妈也好，至少将来有个奔头，毕竟是母子，她会照顾你的。” 　　“姑姑，您别担心我了，要多注意身体，我……”严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小谨，过来签字。”董清萍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李秘书老早就把申请和证明材料准备妥当，公司的法律顾问也提前联络了相关机构，整个过程相当顺遂，只花了小半天就走完了所有程序。 　　离开县城的时候，董清萍连寒暄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拉开车门上了后座，大概这就是商人的本色。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严谨贴在车窗上往外看，姑姑微笑着举起胳膊冲他挥了挥手，这个陪伴了他十几年的亲人模样苍老了很多，车子转入大马路，姑姑的身影消失了在拐角处。 　　视线变得一片模糊，窗外的街景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伸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水。 　　顾晰睡到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浴室的镜子前面，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领口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翘起的头发，乌黑的眼圈，下巴上冒出了淡青色的胡渣，比桥洞底下的流浪汉高级不了多少，邋遢而颓废。 　　他打开龙头洗了把脸，脱掉T恤走了出去，拉开冰箱门的时候才发现里头已经空空如也，嘴里没味儿，肚子也不觉得饿，点个外卖应付一顿吧。 　　刚走到茶几旁边，手机就在沙发的靠垫下面响了起来。 　　顾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这些天除了谢晓川和沈旭会隔三差五打过来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连广告推销和诈骗电话都没接到过一个。 　　他举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哪位？” 　　嗓子里发出的喉音把他自己都吓到了，感觉就像刚吃了几把沙子似的，又嘶又哑，在每天两包烟和一瓶洋酒的催化下，还能出声都是奇迹了。 　　“顾董，这两天有时间吗……”电话那头传来了许睿的声音，“我想跟你谈谈股权转让的事。” 　　“我说了不卖，你他妈少来烦我！”顾晰怒吼，不过明显没什么震慑力。 　　“你状态似乎不太好啊……”许睿笑了笑，“火气别这么大，当心气坏了身子。” 　　顾晰咳嗽了两声，胸口剧烈起伏着，扯得头皮一阵发疼。 　　“许氏集团收购了丽绮日化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上周已经完成了法人变更……”许睿说，“我不介意你继续作为公司的股东，不过以后经营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放你妈的屁，你上哪收购那么多股份……”顾晰破口大骂，“我们顾家就占股百分之六十，你要是不会算数就滚回去重新上小学吧。”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李薇和顾珅早就签署了股份转让协议……”许睿冷笑了一声，“其余股东也非常爽快，现在就差你手里那百分之三十了。” 　　顾晰愣了能有一分钟，然后狠狠挂断了电话，从柜子里随手摸了件衣服套上，匆匆忙忙出了门，下电梯的时候他给李薇拨了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去你妈的…… 　　车子开进了丽景花苑，顾晰从驾驶室里窜了出来，刚冲到铁门前面又刹住了脚步，他转头看了眼隔壁董清萍家的院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冷清清。 　　严谨这会儿在家吗？ 　　他曾经说过很想去D&L总部上班，现在应该如愿以偿了吧。 　　顾晰用力拍了拍脑门，让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然后抬起胳膊按响了门铃，等了半分钟也没人回应，他在数字键盘上输好密码，戳了一下解锁键。 　　哔——密码错误。 　　“操！”虽然他每次回来都是等人开门，但大门的密码这么多年从没换过，他几乎猜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却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任何一种可能性。 　　顾晰掏出手机找到了孙阿姨的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大少爷？”孙阿姨的语气有些惊讶。 　　“孙阿姨，你在家吗？”听筒里很安静，顾晰连忙问了句。 　　“我……”孙阿姨犹豫了好一会儿，“大少爷，我回老家已经半个月了，走之前本来是想跟你说一声的，但是又怕惹你心烦，所以一直都没敢跟你联系。” 　　“回老家？”顾晰拧着眉，继续追问，“你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是不是李薇刁难你，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 　　“李总没告诉你吗？”孙阿姨叹了口气，“她带着二少爷走了，房子现在委托给中介公司在找买家，里头的家具差不多都搬空了。” 　　顾晰感觉双腿有些发软，猛地靠在了铁门上，举着电话缓缓蹲了下去。 第126章 　　尴尬的入职日 　　天气昏昏沉沉的，顾晰感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因为宿醉未醒，还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空气里有股憋屈的味道，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沈旭打车赶到的时候，他仍旧靠着铁门坐在地上。 　　头顶的一声响雷把他从浑浑噩噩中炸了出来，这会儿才五点多，天色已经暗得需要路灯照明了，闷热裹在身上捂出了一层黏糊糊的细汗。 　　“你来开车，我头晕。”顾晰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了过去。 　　“好，咱们去晓川那儿吧……”沈旭接过钥匙，扶着他坐进了副驾，然后缓缓把车开出了小区，“到底怎么回事，你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我都听懵了。” 　　顾晰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什么都没了。 　　李薇把老爸老妈辛辛苦苦创建公司造没了，把他住了十几年的「家」也卖了，身边最重要的人都离开了，他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晓川预留了一个大包厢，又做了几道拿手小菜，馆子里和往常一样挤满了顾客，喧闹的谈笑声被挡在了门外，谁也不会在乎隔壁那桌到底是开心还是痛苦。 　　“吃点东西吧……”沈旭往他碗里夹了几块排骨，“我就不跟你喝酒了，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无所谓，我也不想喝。”顾晰拿起筷子，拨弄了几下又放回了桌上。 　　还喝什么喝。 　　这大半个月都在醉生梦死中得过且过，等到清醒的时候，日子早就被他过得天翻地覆，剩下的只有毫无方向的迷茫，这种感觉他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晰子，你有什么打算……”谢晓川问，“要不我找几个兄弟把那个姓许的揍一顿？” 　　“拜托你用用脑子……”沈旭指了指他，“揍他一顿就能解决事情了吗，人家是什么家世背景，你这么做不但帮不上忙，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我去趟洗手间。”顾晰听得有些心烦，起身走出了包厢。 　　他没有打算，确切的说是束手无策，仿佛前后左右全是悬崖峭壁，往哪边走都会一脚踩空，但他不能继续站在原地，因为脚下这块地也不踏实。 　　打开龙头洗了把脸，凉水暂时压住了冲破毛孔往外喷发的燥热，抬起头的瞬间，他透过镜子看到身后站着个年轻男人，靠着门框一直朝这边瞟。 　　“你他妈看什么看！”顾晰撑着洗手台吼了一声，转身瞪着他。 　　“顾晰？”男人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陶礼啊，你的大学同学，以前咱俩还住同一间宿舍呢。” 　　什么逃离，桃李…… 　　顾晰迅速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记忆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上大学的前两年他还没搬进公寓，班上的同学能对上号的屈指可数。 　　宿舍的另外三个男生他勉强有点印象，陶礼的老爸开了一间制衣厂，以外销业务为主。 　　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或许是因为家庭背景比较相似，有段时间他俩几乎天天同进同出。 　　后来林熠考进了C大，顾晰和他的关系才慢慢淡了下来。 　　陶礼的样子变化很大，那会儿他对于名牌的热衷度相当高，不是大商场的品牌货绝不上身，今天穿得倒是挺朴素，头发也剪短了，所以顾晰第一眼根本就没认出来。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家道中落的味道。 　　“好多年没见，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陶礼笑了笑，从兜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根递到他面前，“外头那辆玛莎拉蒂是你的车吧？” 　　顾晰皱起了眉头，没有接他的烟，这种试探性的提问总感觉背后隐藏着很强的目的性。 　　“戒了吗……”陶礼笑容不改，叼着烟抽了几口，“下个月我们全家就要移民国外了，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其他同学我都没什么联系了。” 　　“行，到时候再约时间。”顾晰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侧身往前迈了一步。 　　明白人都能听得出他说的是句客套话，陶礼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立马拿出手机递了过来，非得让他留个电话才肯罢休。 　　顾晰一脸的不耐烦，接过手机戳了几下，要不是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他早就发飙了。 　　“你是在自家公司上班吗……”陶礼在他第二次打算离开的时候又追问了一句，“有没有兴趣出来单干，想自己创业的话我有个项目可以推荐给你。” 　　“自己创业？”顾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爸想把厂子转出去……”陶礼连忙解释，“出国以后这边的生意也没个信得过的人帮着打理，最近他一直在找合适的买家接手，主要是不想把招牌做砸了。” 　　“再说吧，我现在没考虑那么长远。”顾晰说。 　　“没事儿，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陶礼把他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拨通后又挂断了，“你存一下我的电话吧，考虑好了可以打给我。” 　　“嗯。”顾晰敷衍地点了点头，从他旁边穿了过去，快步离开了洗手间。 　　这人大概是鼻炎晚期，竟然能若无其事地站在厕所里聊这么久，也不怕影响食欲。 　　而且几年没见面，张口就跟他谈生意，就这察言观色的能力，厂子没倒闭都是奇迹。 　　回到包厢后，沈旭装模作样地揉了揉鼻子，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我家厕所干净得很，四个角都放了空气清新剂……”谢晓川指了指他，“你再阴阳怪气我就把你的座位搬到蹲坑里去，保证你胃口大开。” 　　“我说什么了吗……”沈旭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肚子不舒服？” 　　“碰到了一个大学同学，随便聊了几句。”顾晰并不打算联系陶礼，于是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碟子里的菜又重新热了一遍，他夹了颗肉丸塞进嘴里，嚼了几口也没吃出鲜味。 　　“晰子，我觉得……”沈旭犹豫了两秒钟，“如果许氏集团给的条件不错，你可以把股份转出去，拿着钱自己创个业不好吗？” 　　谢晓川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仰头打了个饱隔：“你这是变着法的夸自己呢，让他学你开个房产中介公司是吧，创业难道就没风险了，留着股份年年分红多好啊。” 　　“这年头做什么没风险，上着班还有可能被裁员……”沈旭给他把酒满上了，“看着自己的公司被外人指手画脚，每年跟拿退休金一样领点儿钱，换了是你乐意吗？” 　　“你之前说过会帮我联系他……”顾晰转开了话题，“他答应见你了吗？” 　　“这个……”沈旭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小谨还没说完就把我电话给挂了。” 　　顾晰垂下了眼皮，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刚打开的那瓶啤酒，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下去，舌尖残留着苦涩的味道，一口气从胃里冲上了脑门，把眼睛都给胀红了。 　　电梯在38层停了下来，董清萍今天要去外省出差，特意安排了一个名叫小琪的姑娘带着严谨去品牌子公司办理入职。 　　“谨总，这是您的工号牌……”进门的时候，小琪替他录好了指纹，“董事长在40楼办公，39楼是百货和地产子公司，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三层楼都是D&L集团的办公室吗？”严谨惊讶地张大了嘴。 　　办理完收养手续，按道理他应该要改成老爸的姓氏，准确的说他的新名字叫林谨，但自从秘书小李开了个头之后，司机也就跟着叫他谨总了。 　　“是的，董事长交代过，您只是暂时在子公司熟悉业务流程，过些日子就会调到40楼接手集团事务了。”小琪把他带到了大办公区的右侧。 　　头顶上方悬着块长方形的黑色牌子，上面印着白色的三个大字，商品部。 　　严谨的座位被安排在了靠近经理办公室的那张桌子，整个部门有五名买手，三名专员，两名文员，他一露面就迎来了众人满怀揣度的目光。 　　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小琪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部门经理这会儿没在，直接由她介绍似乎不符合流程，小琪刚掏出手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小声交谈了几句，她转身走到严谨身边：“人事那边的入职手续都办好了，我得赶回楼上准备一个紧急会议，您先坐会儿，晚点儿我再过来一趟。” 　　“好的。”严谨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接过一大叠资料，坐在位子上慢慢翻阅。 　　企业文化，员工手册，ERP系统账号和密码，OA账号和密码、办公系统操作指南……摞起来都能赶上一本山海经的厚度了，没个两天怕是很难看完。 　　二十分钟后，洗手间那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隔着几米都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味儿，根据经验判断，起码得连着抽上半包烟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经过身边的时候男人停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冷着声音问了句：“你就是新来的主管？看着还挺年轻的，你以前在哪家公司做？” 　　“拾光咖啡馆。”严谨连忙站起身，非常诚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什么？”男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逗我呢，你从来没做过商品吗？” 　　“没有。”严谨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男人仔仔细细地把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两遍，“你几年前是不是替公司拍过一期杂志封面？” 　　严谨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老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第127章 　　讽刺和挑衅 　　封面上的那个模特是林熠，是董事长的儿子。 　　这句话严谨在心里酝酿了好一阵，但始终也没说出口，这男人既然见过那本杂志，说明他进公司至少也有几年时间了，怎么会连少东家都不认识。 　　难道林熠之前从没来过这儿？ 　　“怎么，模特做腻了，想转行做管理？”男人提高了声音，“现在的年轻人真浮躁，动不动就找关系，走后门，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周围的员工全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这边，商品部的两名同事凑到一块儿小声议论着，大办公区逐渐变得热闹起来，连厕所门口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放下了手里的拖把。 　　这种备受关注的感觉非常糟糕，严谨低下头盯着地板，避开了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视线，看样子公司里知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 　　严谨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有些话别人可以说，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 　　比如他和董清萍的关系。 　　上次那场试镜风波刚平息不久，有几名全程参与的员工大概还对他还有点儿印象，趴在座位上窃窃私语，时不时朝这边指指点点，仿佛坐实了他走后门的罪名。 　　“用过ERP系统吗，商品数据会不会看？”男人又问。 　　“不会。”严谨摇了摇头。 　　“我们部门每天都要完成好几个报表，Excel用得熟练吗？”男人继续追问。 　　“没用过。”严谨还是摇头。 　　“什么都不会你怎么做主管，连我下面的文员都不如……”男人似乎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说话越来越难听，“算了算了，就当留个废物在这儿养老吧。” 　　严谨早就听惯了这些尖酸刻薄的言语，基本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况且他也并不否认自己的确是个废物，多年的历练让他面对这种场合的时候能更加坦然。 　　只要眼睛不往四周看，就感觉不到尴尬和丢脸。 　　“刘经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你没在办公室……”小琪匆匆忙忙跑到他俩跟前，或许是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连忙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琪琪，这个人是谁介绍进公司的，怎么能放在我的部门……”刘经理一脸的不痛快，“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又没有工作经验，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你说谨总吗？”小琪惊讶地张了张嘴。 　　刘经理的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语调忽然升高了两个八度：“什么谨总？！” 　　“他是董事长的儿子……”小琪把他拽到了一边，厉声呵斥了几句，“暂时会在商品部学习一段时间，本来应该是李秘书带他过来的，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不想干了吗？” 　　“董事长的儿子不是叫什么熠吗？”刘经理似乎不太相信。 　　“那是另一个……”小琪压低了声音，“这个从小养在亲戚家，刚接回来的。” 　　虽然她的音量控制得相当不错，但严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董清萍对外的解释堪称完美，一个从小被寄养的孩子显然比一个刚出生就被抱走孩子更说得过去。 　　至少听觉上的冲击要小得多。 　　“你怎么不早说……”刘经理小声嘀咕着，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惊讶变成了慌张，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谨总，不好意思啊，刚才都是误会，您能来我的部门实在是太好了。” 　　“您别这么说，我确实啥都不会，以后还要多向您学习。”严谨笑了笑。 　　既然对方已经示好，继续穷追猛打就没意思了，而且刚来上班就摆出一副高姿态，难保其他同事不会有什么想法，能忍则忍吧。 　　顾晰站在丽绮日化的写字楼门口连着抽了几根烟，纠结了半个小时，把心一横走进了电梯，从他记事开始，这是第四次来公司，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沈旭说得没错，与其守着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和许睿斗得你死我活，不如直接放手来得干脆，毕竟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套路，受损的始终都是公司。 　　前台的小姑娘在这儿工作了好几年，除了年龄和发型不断改变，职位一直都没变过，上班时间还是爱逛淘宝，和男朋友煲电话粥，每个月两三千的工资让她非常满足。 　　听到门铃响，小姑娘隔着玻璃往门外扫了眼，然后继续低头在手机上划拉着，两秒钟后，她忽然站起身，按下了开门键，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嗓子：“顾董好……” 　　“我来找许睿……”顾晰叹了口气，“他约了我下午三点见面。” 　　“许总正在和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可能暂时没空……”小姑娘急忙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要不我带您去休息室坐会儿吧。” 　　“不用了，我知道休息室在哪。”顾晰转身进了办公区。 　　一路上有三四个员工跟他打招呼，看着都挺面熟，放眼过去，对着过道这边的好几台电脑显示屏上，画面都定格在了QQ对话框和网游界面。 　　李薇这种散漫的管理方式下，公司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顾晰在休息室的长桌前坐了能有十分钟，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他垮着脸走到茶水间，自己动手泡了杯茶，两个小姑娘拿着化妆包从门口经过，拐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你听说了吗……”长头发的妹子发起了聊天，“许总近期好像会有大动作，据说要裁掉三分之二的老员工，业务部门肯定最先遭殃。” 　　“这就叫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要别烧到咱们就行……”短发妹压低了声音，“还是李总在的时候比较好，大家都没啥压力，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 　　“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忽然就被收购了……”长发妹说，“我还打算一直在这混到退休呢。” 　　“哎，想那么多干嘛，混一天是一天，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铁饭碗……”短发妹倒是挺豁达，“别说这些了，不如想想下班以后去哪儿逛街吧。” 　　顾晰端着茶杯回到了休息室，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她俩的谈话内容，就是因为这样的蛀虫太多，公司才会被竞争对手收购，竟然还有脸问为什么。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茶都喝到了嗓子眼儿，许睿终于不急不慢地拿着两个文件夹走了进来，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久等了，今天的会议有点长。” 　　“你没有时间观念吗……”顾晰冷笑了一声，“知道要开会就别约那么早。” 　　“这你可就错怪我了……”许睿表情严肃地看着他，“要不是之前管理上遗留了太多问题，我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收拾烂摊子。” 　　“别他妈给我绕弯子，你这种人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顾晰指了指他，“合同到底签还是不签，老子不缺钱，也不是非卖不可！” 　　“这么心急，看来你对这间公司也没什么感情……”许睿把文件夹扔到他面前，“所有条款都在上面，你要是觉得没问题就在最后一页签个名。” 　　顾晰随手翻了两页，被各种拗口的文字和专业术语弄得头晕目眩。 　　于是直接跳到了收购价格那一行，看到横线上加粗的阿拉伯数字和大写金额后，他顿时就愣住了。 　　一千两百万？！ 　　“你的秘书是不是打错字了……”顾晰抬起头瞪着他，“你收购李薇和顾珅手里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花了两千四百万，怎么到我这就只有一半了？” 　　“没打错，你手里的只值这么多。”许睿勾起了嘴角。 　　顾晰把文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撑着桌面吼了起来：“你把我当傻子是吧，没有诚意就别浪费我的时间，老子没空跟你磨叽。” 　　“顾董，请你冷静点，我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许睿面不改色，语气特别淡定，“我跟李总签合同的时候情况还没这么糟糕，现在资债相抵已经没剩几个钱了。” 　　“你放屁，这才几个月？我再晚来两天是不是公司就要破产了？”顾晰继续吼。 　　“完全有这个可能……”许睿答得很快，几乎脱口而出，“我有第三方审计公司的核算表，你要是不信，可以拿一份回去慢慢看。” 　　顾晰没有说话，屁股狠狠地砸在了椅子上。 　　如果许睿没有撒谎，那就是之前李薇告诉他的数据经过了美化加工，实际情况远比他知道的要更差，参照刚才的所见所闻，他的那份坚定瞬间就动摇了。 　　“我劝你还是签了吧，这个价钱已经非常公道了……”许睿说，“而且我可以跟你保证，公司重组后，丽绮日化的所有产品线都会继续沿用你母亲的名字缩写作为商标。” 　　相对于收购金额，这个承诺显然更有吸引力，顾晰扭转不了眼下的局面，不管经营者是谁，只要能保住公司和产品的招牌，老妈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希望你说到做到！”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文件夹，笔尖悬在合同上方抖了好一会儿，最后咬着牙签下了名字。 　　“这就对了，男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许睿心满意足地翻开合同扫了眼，从兜里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支票，“输也要输得有气度。” 　　顾晰红着眼眶接过支票，一把拉开了休息室的玻璃门。 　　“顾董……不好意思，我都叫习惯了……”许睿立马叫住了他，“顾晰，我说过两个月内要全面收购丽绮日化，现在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我会把严谨追到手。” 　　“你他妈……”顾晰转身抬起了拳头，顿了两秒钟，然后猛地砸在了墙上。 　　砰！ 　　雪白的墙面瞬间染上了一块淡红色的印记。 第128章 　　别有用心的饭局 　　顾晰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看着指节上擦破皮的伤口愣了一会儿，然后在扶手箱里找了几块创口贴，简单粗暴地处理了一下。 　　刚发动车子，手机就在兜里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陶礼来电，非常应点，就像算准了他今天会拿到一笔巨款似的。 　　顾晰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在了副驾的椅子上，放下车窗点了根烟，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身心俱疲，连叼着烟嘴吸气都显得特别无力。 　　“接下来我会把严谨追到手。” 　　许睿的话不断在脑子里循环播放，语气里充满了挑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又该处于何种立场去阻止，这种束手无策的状态让人感到绝望。 　　这些天他过得很糟糕，就像复明的盲人再次坠入了黑暗的世界，完全失去了目的和方向，原先的手机壳和iPhone上次喝醉后被偷走了。 　　他现在用的是严谨留在卧室的那台手机。 　　严谨显然知道他的近况，但他俩却再也没有联系过，就像恢复出厂设置后的系统，已经找不到一丁点儿之前留下的使用痕迹。 　　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顾晰郁闷地接通了电话：“喂？” 　　“晚上有空吗……”陶礼问，“一起吃个饭吧，我在水云间定好了包厢。” 　　“你们家的厂子是找不到买家了吗……”顾晰本来就窝着火，这会儿更不耐烦了，“老盯着我干嘛，老子对服装行业不感兴趣！” 　　“你别误会，我不是非要你接手……”陶礼笑了笑，“我爸已经在跟两个朋友商量转让合同的事了，大家好歹同学一场，找你叙叙旧不过分吧。” 　　“几号包厢？”顾晰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饭点了，有人陪着吃饭总比孤零零的下馆子强，虽然他没什么胃口，但一日三餐还是得吃够数的。 　　“二楼213，我到店里了，等你过来点菜。”陶礼说。 　　水云间离C大不远，建筑风格复古而奢华，红墙金瓦，四周还围着十六根朱漆立柱，一楼大厅有三十来张黑色方桌，L型的收银台上摆着几只红布封口的陶瓷酒罐。 　　店铺落成有些年头了，菜价也与时俱进稳步上涨，旁边的饭馆早已几度易主。 　　但这家店却依然屹立不倒，要不是位子上坐满了时髦的年轻男女，还真有种误闯古装片场的感觉。 　　顾晰跟着一名身穿汉服的小姑娘走进了二楼的包厢，房间没有门，离地三尺的藤席卷帘能挡住部分视野，隔音效果却差强人意。 　　大学那会儿他和陶礼经常在这请客吃饭，有时候甚至都弄不清来蹭饭的到底是些什么人，相互介绍也不需要自报姓名，因为根本没人记得住。 　　通常都是某某某的朋友，以及朋友带来的新朋友。 　　“顾晰，快坐快坐，咱们好几年没来过这儿了……”陶礼起身和他打了个招呼，“我刚才问了老板，大厨一直没换，我记得你最喜欢梅菜肘子，还想吃什么随便点。” 　　“你拿主意就行了，我不饿。”顾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好，那就我来点吧……”陶礼一口气报了六七个菜名，然后转头问了句，“喝什么酒？” 　　“我不喝，你随意。”顾晰摆了摆手。 　　陶礼又要了瓶五粮液，一身店小二打扮的服务员拿着iPad退了出去，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连隔壁那桌粗鲁的劝酒词都听得格外清楚。 　　“这些年还好吗……”陶礼给他倒了杯茶，“林熠出事以后你就很少和我们来往了，除了上课和考试，我都没怎么在学校见过你。” 　　顾晰没有说话，能和他聊起林熠的人不多，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他又不想开口了。 　　“我没别的意思，上个月我在乐和商场的数码专区看到个年轻男人……”陶礼清了清嗓子，“长得特别像林熠，当时我还吓了一跳，等我接了个电话再回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乐和商场离严谨打工的那家咖啡厅很近，他说的应该是实话，顾晰瞬间来了精神，连忙追问：“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穿的蓝色T恤，上面印了只卡通米奇！” 　　“是啊，你怎么知道……”陶礼惊讶地瞪着他，“你们认识吗？” 　　顾晰叹了口气，犹豫了好一会儿，把整件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他没想太多，就是觉得心里憋得慌，感觉胸口快要炸开了似的，就想找个人倾诉。 　　“原来董清萍还有个儿子，你们俩能碰到也是有缘……”陶礼也跟着叹气，自顾自的灌了杯酒，“没想到丽绮日化会被许氏集团收购，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没想那么多……”顾晰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兄弟，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家的服装厂……”陶礼立马补充了一句，“严谨将来肯定是要接手整个集团公司的，据我所知，D&L品牌大约有百分之二十的外采需求，你正好可以借着谈生意的机会和他修复关系啊。” 　　“他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还说什么谈生意。”顾晰皱起了眉头。 　　“厂里有业务部门，初期接洽用不着你亲自出马，关键是我们的产品过硬，款式新颖，选择合作方首先看的是实力……” 　　陶礼执着地劝说，“确定了采购意向你还怕他毁约吗？” 　　顾晰认真地琢磨着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就算生意没谈成，起码你有自己的事业，总比坐吃山空强吧……”陶礼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肘子，“咱们厂光是外贸业务每年就有一千多万的营收，净利润能达到两百多万。” 　　“盘下你家那间厂子需要多少钱？”顾晰有些心动，顺着话题问了句。 　　“咱俩关系这么铁，我不会坑你的，我爸的朋友出价一千八百万，不过他暂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陶礼说，“如果你能一次性结清，我算你个友情价，一千五百万。” 　　顾晰干咳了两声，他俩关系并没有那么铁，对于这种纯粹以生意为导向的客套话，他多少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更不可能当场表态。 　　“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实地考察，这个价钱你绝对不亏……”陶礼端起酒杯往他的茶碗上磕了一下，“算下来几年就能回本，如果提高产能还能挣得更多。” 　　“我考虑一下吧，毕竟不是个小数目。”顾晰掏出手机，不动声色地点开了手机银行，账户里还剩三百多万，加在一块儿刚刚好。 　　接下来他俩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菜没动几口，那瓶酒倒是喝光了，陶礼结完账跟着他出了饭店，刚走进停车场就扶着路边的灯杆吐了起来。 　　“早跟你说别喝那么多……”顾晰站在原地没动，风吹过来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儿，立马捂住鼻子皱起了眉头，“你找个代驾吧。” 　　“我没事儿，高兴嘛……”陶礼抽出纸巾抹了抹嘴，径直走到了那辆玛莎拉蒂的车门边，“你能送我回去吗，我明天再过来拿车。” 　　顾晰很想说他俩不顺路，但这顿饭毕竟是人家请客，这个要求似乎也不算过分，直接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行吧，你家住哪儿？” 　　陶礼给他的地址是城北的一个高端楼盘，离D&L集团总部非常近…… 　　打开浏览器输入XXX网址，弹出登录界面后输入用户名和密码，进入左侧菜单栏销售管理目录，点开销售明细查询选项。 　　严谨按照系统入门指南导出了近一个月各门店的销货数据汇总，花了很长时间才拉到底，表格里竟然有八十多万行，横排也有二三十列。 　　他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九点半了，隔着几条过道还有两个勤劳的员工在加班，安静的办公区里回荡着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哒哒声。 　　刘经理白天给他演示了一遍，可惜动作太快，他能记住的步骤就那么几个，下午商品部要赶报表，忙起来也就没人管他了。 　　虽然他能熟练地操作电脑，但Excel平时确实用得非常少。 　　严谨筛选出店铺名称，然后逐一把销售金额、销售数量求和，再用笔抄录在小本子上，反复了几次眼睛就看花了，按这个进度非得开通宵不可。 　　其实也没人给他布置任务，只是顶着废物的头衔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第一天上班就这么发奋图强，准备年底评个优秀员工吗？”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着笑的男声，不用看也能听得出来者何人。 　　“你怎么来了？”严谨猛地转过身，顿时就愣住了。 　　许睿凑在他耳朵旁边盯着显示器上的那堆数字，要不是他挪了挪椅子，刚才直接就能亲上去，这个距离很不安全，许睿的呼吸轻轻扑在他的脸上，又热又痒。 　　“许总的消息还真灵通……”严谨尴尬地往旁边移了几寸，“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 　　“你这样做数据，一张报表半个月也做不完……”许睿撑着桌沿笑了起来，“会用数据透视表吗，几秒钟就能搞定，不需要这么麻烦。” 　　“什么玩意儿？”严谨听得一头雾水。 　　许睿在表格里点了几下，按住鼠标一阵拖拽，庞大的数据立马汇总到了一张工整的方框里，分门别类，一目了然，前后果然只花了五秒钟。 　　“哇，真厉害，怎么弄的，你教教我吧。”严谨满脸崇拜地看着他。 　　“想学也不难……”许睿把一本挺厚实的工具书递到他面前，“有时间的话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看一遍，不用死记硬背，有印象就行，要用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翻翻。” 　　严谨往封面上扫了眼，《Excel函数与公式》，这正是他需要的。 　　“你专程来给我送书的？”他笑着捧起了书，“谢谢啦……” 　　“还没吃饭吧，再用功也别急于一时，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许睿随手关掉了电脑，“走吧，明天接着做，我请你吃宵夜。” 　　“你不怕长胖了吗……”严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小心以后连卡座都进不去。” 　　“还记着呢……”许睿拍了拍裤兜，“我没开车，一会儿散步回家就当消食了。” 　　顾晰经过D&L总部门口的时候放慢了车速，转头盯着窗外夜色朦胧的人行道，大厦里并排走出来两个人，四目相对，有说有笑。 　　他感觉血压直接飙到了180，身子一阵剧烈颤抖，然后狠狠踩了一脚刹车。 　　“到了吗？”陶礼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了句。 　　“你家厂子我接了……”顾晰用力握住了方向盘，“咱们明天就签合同。” 第129章 　　晴天霹雳 　　丽景花苑的后门旁边就有一条夜市，从公司走过去差不多十分钟就能到。 　　紧密相连的大排档外头坐了不少顾客，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冰冻扎啤已然成了消暑神器，架在店门口的灶台里时不时冒起一片火光，空气里弥漫着阵阵肉香。 　　刚来C市工作的时候，酒吧街附近的热卤、小炒、烧烤严谨从没光顾过，随便点个几样就得几十上百块，就他那点儿微薄的薪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偶尔从穆雪手里蹭个几串，他都能回味好几天。 　　现在唾手可得了，反而觉得味道也就那样，远不如那会儿两人分食一盒来得过瘾。 　　“这家店的烧烤海鲜不错。”许睿挑了家环境不错的烧烤摊，拉着他在折叠木桌前面坐了下来，水泥前坪摆满了桌椅，到处散落着竹签和用过的纸巾。 　　“你好像对这边挺熟悉的……”严谨看着桌面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托盘，“以前常来吗？” 　　“谈业务的时候来过几次。”许睿朝不远处忙碌着的服务员招了招手。 　　一名中年妇女拿着写菜本快步走了过来，把手里那张油腻腻的过塑餐牌扔在了他面前，然后扯着嗓子问了句：“是要点单吗？” 　　什么态度？！ 　　严谨皱起了眉头，端盘子的活干过不少，这么没礼貌的服务员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连请问两个字都不会说吗，来这吃饭的顾客又不是聋子，吼那么大声干嘛。 　　“五只生蚝、五只大虾，青口扇贝各一份，两条烤鱿鱼，牛羊肉各十串，再来两杯啤酒……”许睿轻轻敲了敲桌子，“麻烦给收拾一下。” 　　“急什么，一会儿有人来擦桌子。”妇女不耐烦地撕下菜单，转身去了灶台那边。 　　“你到这儿来谈业务？”严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扭头小声问。 　　“也不是所有的客户都喜欢高级餐厅，做生意就得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许睿的表情相当淡定，“有些爱清静，有些爱热闹，想挣人家的钱就要懂得迎合。” 　　严谨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许总说得对，佩服佩服。” 　　“能换个称呼吗……”许睿从兜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根递给他，“听着挺刺耳的。” 　　“我记得你说过已经戒烟了。”严谨接过烟点上，抽了两口才发现桌上没有烟灰缸。 　　“为了迎合你啊……”许睿也点了根烟叼着，“烟灰弹地上就行了，这里没那么多讲究。” 　　“所以你现在是把我当客户吗……”严谨笑了起来，“我才刚进公司，业务方面的事儿都说不上话，你这顿宵夜恐怕要浪费了。” 　　“咱们两家本来就有生意往来，也算是合作伙伴吧……”许睿眯缝了一下眼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当然希望咱俩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严谨手腕抖了一下，小半截烟灰掉在了裤腿上。 　　许睿说得很直接，通俗易懂，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严谨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虽然不至于迁怒于许睿，可他总归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他和顾晰有着同样帅气的外表，但顾晰要比他单纯得多，许睿的脸上时刻挂着温和从容的微笑，但内心却让人琢磨不透，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背后给你一刀。 　　吃完宵夜，他俩慢悠悠地围着小区的外墙转了一圈，绕到正门的时候严谨停住了脚步，犹豫了老半天才开口问了句：“你也住这儿吗，都没听你说过。” 　　“我哪里买得起这里的房子……”许睿掏出手机戳了两下，“我家在月湖山庄。” 　　月湖山庄是城西新建的别墅区，紧挨着月湖艺术中心，据说里头采用的是园林设计方案，环境非常优美，就是地段稍微有点偏，不过能在那买得起房的基本都有车。 　　难怪去年平安夜会在冰室碰到许睿，原来他就住在附近。 　　“那你这个步散得还挺远啊……”严谨眯起眼睛盯着他，“从这走回去起码得一个多小时。” 　　“我叫了车……”许睿举起手机冲他晃了晃，“很晚了，你先进去吧。” 　　“我看着你上了车再走……”严谨靠着路边的灯杆点了根烟，“也不差这几分钟。” 　　车子开出了前方的路口，他转身进了大门，四周的空气变得格外压抑，感觉脖子和肩膀都是酸的，双脚仿佛铐上了无形的铁镣，每一步都相当沉重。 　　明亮的灯光从窗子里透了出来，除了照到的几块草坪，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了毫无生气的黑暗中，严谨悄无声息地换好拖鞋，刚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浏览文件的董清萍。 　　“回来了……”老妈取下眼镜，指尖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脸上保持着万年不变的严肃，“头一天上班还习惯吗，听说小刘当众刁难你了？” 　　“没，没有……”严谨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同事都挺好相处的。” 　　“书是小睿送给你的吧……”董清萍往他手里扫了眼，“那孩子为人稳重，工作能力也很强，有机会你可以跟他多学学，近朱者赤，交朋友就该找这样的人。” 　　“哦，我会的。”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老妈的这句话显然大有深意，她认定的那团黑墨不用问也知道指的是谁。 　　看样子公司里还有不少眼线，即使她在外地出差也能对一切了如指掌。 　　“早点休息吧……”董清萍起身往楼上走，“慢慢来，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 　　顾晰目不转睛地盯着红木桌面上的那份合同，脑子里琢磨的不是接手服装厂之后的振兴大业，而是前天夜里在D&L总部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严谨的笑容和从前并无区别，但当时看着却感觉格外刺眼。 　　论及行动力和执行力，许睿在他见过的所有人当中应该算得上是名列前茅了，下午才当着他的面放出豪言壮语，晚上就能立马付诸实际。 　　他俩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经相互表白了吗？！ 　　“急着找我有啥事……”沈旭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怎么不去我办公室里聊？” 　　这间茶馆距离他的房产中介公司只隔着一条街，大厅里没几个顾客，非常清净，跟二楼棋牌室喧哗的麻将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盘了个厂子……”顾晰点了根烟叼着，“过两天得出去一趟。” 　　“什么时候的事……”沈旭拧着眉问了句，“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那天在晓川家馆子里碰到个大学同学，他们全家马上就要移民国外了……”顾晰把手边的合同推了过去，“离开之前想找人接手。” 　　“你那个同学靠得住吗……”沈旭拿起合同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一千五百万……这可是你全部的家当，你都没去实地考察就给签了？” 　　“他家的厂子经营了很多年，生意做得还不错，收益也挺稳定的……”顾晰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内心的不安，“你不是也劝我自己创业吗。” 　　“兄弟，你对创业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沈旭翻了个白眼，“你做事虽然谈不上小心谨慎，但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这次你处理得太草率了。” 　　顾晰连着灌了几杯热茶，他确实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完全是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签合同、办手续、打款都挤在了同一天，因为缺乏经验，陶礼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账户里的钱已经变成了眼前的这几张纸。 　　“我学的也不是法律专业，对这些东西不太在行……”沈旭说，“要不明天我找个律师事务所的朋友帮忙看看合同里的条款，你那同学还没走吧？” 　　“有什么好看的……”顾晰叹了口气，“名也签了，钱也给了，总不能毁约吧？” 　　“晰子，到底出了啥事儿……”沈旭往前凑了凑，“你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严谨和那个姓许的好上了。”顾晰垂下眼皮，用力捏紧了拳头。 　　“不可能，小谨不是那样的人……”沈旭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天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听出来了，他对你还有感情，等他气消了你俩还是有机会的。” 　　“我亲也看到的……”顾晰抱着脑袋趴在了桌上，闷着声音吼了几句，“许睿深更半夜还去接他下班，他俩还一块儿去吃宵夜。” 　　灌下去的热茶仿佛在胃里沸腾了起来，一股燥热顺着血管往头顶上窜，烧得额头和手心直冒汗，恨不得现在就去街上随便抓个人暴揍一顿。 　　“这能说明什么……”沈旭愣了两秒钟，“咱俩也经常吃宵夜，难道你也爱上我了？” 　　“我会在那边住几天……”顾晰从兜里掏出了备用钥匙和门禁卡，“如果厂子运作正常，我以后可能就常驻外地了，如果没有要紧事应该不会经常回来，房子你替我租出去吧。” 　　“晰子，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过……”沈旭也跟着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决定放手，做兄弟的肯定会支持你，只要你将来别后悔。”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顾晰往屏幕上扫了眼，是个外地的座机号码。 　　他犹豫了五秒钟，接通了电话：“哪位？” 　　“您好，请问是顾先生吗……”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很陌生，“我姓王，是火星工业园租赁处的负责人，我想问问您……” 　　去他妈的火星。 　　现在的骗子水准都这么低吗，就这业务能力也敢出来坑人？ 　　“没兴趣！”顾晰正要挂断电话，那边立马补齐了后半句。 　　“陶先生说您接手了服装厂……”王负责人的语速很快，“是这样的，厂子已经停工两个月了，之前拖欠了大半年的租金陶先生也没来补交，他让我直接找您要钱。” 　　“你说什么？！”顾晰感觉眼前一抹黑，猛地瘫在了椅背上。 第130章 　　冲动的代价 　　这个南方小镇比想象中要热闹得多，从西到东坐个公交也花不了半小时，巴掌大的地方差不多聚集了上百家鞋服加工厂。 　　顾晰一路上都有些恍惚，订票、登机、打车几乎全是沈旭一手包办，他就像个木偶似的被拽来拽去，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无力。 　　合同上注明的厂房地址的确是火星工业园12号。 　　为了确认接到的不是诈骗电话，他当场给陶礼拨了过去，对方的号码已经停机，明明昨天还能打通的，怎么这会儿忽然就联系不上了。 　　沈旭第一时间把合同拍了下来，咨询了律师事务所的朋友，里头的条款相当严谨，甚至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乙方签字后即视同为接受了厂子的所有资产和负债。 　　这他妈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出租车直接开到了园区门口，顾晰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围墙那边耸立着几十栋四四方方的白色建筑，经过12号库房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六扇紧闭的卷闸门顶端挂满了白底黑字的横幅，内容大同小异。 　　还我血汗钱！ 　　无良老板不得好死！ 　　我们要工资，我们要吃饭！ 　　闻讯而来的工人们把正门堵得水泄不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虽然穿着打扮风格迥异，但眼神里的怨恨却如出一辙，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跟着带头人高呼口号。 　　“直接去租赁处……”沈旭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这边先放一放。” 　　顾晰说不上来心里是何滋味，这些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也是受害者，甚至巴望着那点儿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可他现在给不了任何承诺。 　　园区的办公室在食堂后面，一栋简易的三层楼房，租赁处在二楼走廊的最右边，门是开着的，靠窗的那张桌子前面坐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 　　看到他俩进屋，矮胖男立马起身迎了过来，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是顾先生吧？” 　　听声音这人应该就是王负责人，沈旭提前跟他约好了碰面时间，今天是休息日，其他房间都门窗紧闭，只有他依然恪尽职守。 　　“你好，叫我小顾就行了……”顾晰跟他打了声招呼，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请问库房门口的那群工人是怎么回事，厂子为什么会停工？” 　　“陶先生没有告诉你吗……”王负责人犹豫了几秒钟，掏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具体情况我还是叫周副厂长来跟你说吧，我怕讲不明白。” 　　顾晰点头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 　　有什么讲不明白的，多半是不想得罪人，担心那笔欠款要不回来吧。 　　王负责人去走廊上打了个电话，经过饮水机旁边又顺手泡了两杯茶：“周副厂长马上就过来，小顾看着挺年轻的，你和陶先生应该是同乡吧。” 　　“大学同学……”沈旭清了清嗓子，“那间厂房是陶礼租的？不是他家买的吗？” 　　“我们这块地属于生产工作自用土地，只能租赁不能买卖……”王负责人说，“厂房也是咱们修建的，由园区管理处统一负责管理。” 　　顾晰皱起了眉头，提气的时候感觉胸口扯着疼，之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冲动的情绪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以至于陶礼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 　　五分钟后，走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瘦高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刚才在示威的人群里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能这么快赶到现场，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位周副厂长就是讨债集会的幕后策划者。 　　“顾先生，您好……”他激动地凑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喘，“希望您能给我们这群工友一个说法，大伙已经好几个月没领到工资了。” 　　“周副厂长是吧……”沈旭抬手拦住了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先别激动，有什么话坐下说，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肯定会负责到底。” 　　“厂子到底出了什么事……”顾晰直截了当地问了句，“为什么会忽然停工？” 　　“是这样的……”周副厂长叹了口气，撑着桌沿坐了下来，“咱们厂经营了十几年，在镇上一直有着不错的口碑，几个外商的订单也非常稳定，但是半年前生产的那批货出现了严重的瑕疵，陶老板还赔了不少钱。” 　　顾晰愣了愣，继续追问：“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瑕疵？” 　　“也不是无缘无故，当时陶老板把采购部交给了一个亲戚负责……”周副厂长说，“那人估计是收了回扣，忽然提出要更换成价格更低的面料，说是能控制成本，提高利润。” 　　“这个提议很合理啊……”沈旭表示不理解，“做生意的谁不想多挣点儿？” 　　“如果在同等质量下降低成本当然没问题……”周副厂长说，“关键是这批面料是次品，做出来的成衣有严重的缩水和掉色现象。” 　　顾晰陷入了沉思，又一个被自家人坑了的。 　　“你们当时就没想过及时补救吗？”沈旭叹了口气。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周副厂长很无奈，“外商最重视诚信，而且订单上也明确规定了交货日期，就算重新赶工也来不及了，这不是赔偿违约金就能解决的。” 　　“然后呢……”沈旭问，“总不至于付完违约金厂子就运转不下去了吧？” 　　“出事之后有几个同行在外头大肆宣扬，厂子的信誉受损，几乎所有的客户都和咱们终止了合作……” 　　周副厂长说，“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没接到过一张订单。” 　　他说的应该是实话，老外做生意和国内的习惯不同，确定了合作关系就会无条件的信任，只要没出问题，哪怕有人恶意压价也不会贸然更改供应商。 　　一旦对方出现了重大纰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就很难再扭转局面。 　　“你们可以再找其他客户啊……”沈旭啧了一声，“陶老板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镇上这么多家工厂，平时竞争就很激烈，招牌都砸了谁还敢上门谈业务……”周副厂长叹了口气，“厂房要交租，工人要领工资，每天都只出不进，谁能扛得下去呀。” 　　“这样的状态持续多久了？”顾晰皱起了眉头。 　　“差不多大半年了吧，一开始手头上还存了几张散客的单子，出完货以后工人就无事可做了……” 　　周副厂长说，“前不久陶老板忽然关闭了厂子，人也不见了，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也没发，有好几个工人已经去申请了劳动仲裁。” 　　这些事陶礼只字未提，从头到尾都捡好的说，瞒得滴水不漏，而且被骗了还他妈有冤无处申，毕竟是愿者上钩，并不存在强买强卖。 　　顾晰非常懊恼，如果能事先了解清楚，哪怕只是过来看一眼，他也不至于被人坑成这样，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愿赌服输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周副厂长，麻烦你让工人先回去，然后尽快发一份员工信息给我……”沈旭给他递了张名片，“每个人的姓名，身份证号，职位，薪酬待遇，工资卡号都得详细备注。” 　　周副厂长伸手接了一把，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不愿起身。 　　“您放心，我们会根据职工最后缴纳社保的日期来给大家补发工资……”沈旭耐心地解释着，“你也得给我几天时间核实，总不能现在就放张桌子把人叫过来挨个领钱吧？” 　　“行，我替大伙谢谢你们了。”周副厂长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勾着嘴角走了出去。 　　多亏有沈旭跟着，公司运营方面的事顾晰几乎一窍不通，要是让他独自处理，恐怕早就发生暴动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挺废物的。 　　“小顾，那陶先生之前拖欠的租金……”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王负责人终于开口了。 　　“您给算算要交多少……”沈旭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一起结清。” 　　“好的好的，明细我早就列出来了……”王负责人递了张清单过来，“厂房是按每天每平米价格核算的，六个月的租金合计是96万。” 　　沈旭接过清单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塞进了兜里：“您存一下我的电话，最好给我个对公账户，这个月底之前我会把钱转给你的。” 　　“能带我进厂房看看吗？”顾晰立马补充了一句。 　　王负责人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12号库房门口的示威群众接到通知后仿佛被风吹散了似的，现场只留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横幅和满地的烟头。 　　“是不是得找人来开锁？”顾晰看着紧闭的卷闸门，烦躁的情绪瞬间达到了顶峰。 　　“不用不用，我有备用钥匙。”王负责人在包里摸索了半天，找到了贴着相应编号的几片钥匙，哗啦一声打开了最边上的6号闸门。 　　里头光线很暗，大白天也得开着灯才能看清全貌，地面积了一层很厚的灰尘，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纹路清晰的鞋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顾晰沿着通道绕了一圈，设备上的蜘蛛网被他带起的风吹得飘飘扬扬，除了缝纫机，许多器材他连见都没见过，根本弄不明白作何用途。 　　隔行如隔山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小顾，这间厂房你还要续租吗？”王负责人试探性地问了句。 　　“不租了……”沈旭摇了摇头，“王先生，这些设备转手的话大概能卖个什么价钱？” 　　“哎呀，设备都很旧了，大厂肯定是不会要的，小点的厂子又出不起价……”王负责人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最多也就七八十万。” 　　“都卖了吧。”顾晰咬着牙说了句，转身走出了厂房。 第131章 　　都不好过 　　王负责人的办事效率非常高，他俩在镇上的酒店里才住了两天，那批二手设备就顺利地找到了买家，出价比预期中还高了几万块。 　　顾晰点开了手机银行，这笔钱加上账户结余，勉强能把厂房的租金结清。 　　从前银行卡里的存款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未知的数字，似乎任何时候付账都没出现过余额不足的情况。而现在，这个数字忽然变成了零。 　　沈旭把厂里一百多名职工的资料发给了公司里负责人事的小姑娘，加班加点地核查了一整天，最终证实陶老板的确拖欠了五个月的工资。 　　如果周副厂长提供的各岗位薪酬标准没有出错，这笔款项至少得支出四百多万。 　　“晰子，我这边能动用的资金只有两百万……”沈旭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按了几下，“谢晓川手里也就二十多万，还剩下两百三十万的缺口填不上。” 　　顾晰望着窗外沉下去的夕阳，露出了一脸苦笑。 　　别说两百三十万，现在就是两万三他也拿不出来。 　　“不如……”沈旭犹豫了两秒钟，“你找小谨借吧，他肯定会帮你的。” 　　“你帮我把花语星城的那套房子挂出去……”顾晰走到窗前点了根烟，“只要价格合适就卖，越快越好，早点把这件事处理了，我心里也踏实点儿。” 　　真是讽刺，他还没来得及经历创业的艰辛，就直接体会了一把破产的滋味。 　　“房子卖了你住哪儿……”沈旭吃惊地看着他，“再说那套房子是你妈生前特意交代要留给你的，就算要卖，那也应该先把车卖了……” 　　“卖车够吗？”顾晰吼了一嗓子，“要是卖车能解决问题，老子会动房子吗？” 　　沈旭沉默了很长时间，接连抽了两根烟才开口：“按照花语星城最近的成交均价来看，你那套房大概能卖五百万出头，如果不急着出手还能再加点儿。” 　　“差不多就卖吧，多几万少几万都无所谓……”顾晰把烟掐了，靠着床头坐了下来，“你再帮我留意一下那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小户型出租。” 　　“行吧，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沈旭问。 　　顾晰答不上来，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慌，莫名感到一阵烦躁。 　　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 　　接二连三的破事让他脑子乱得很，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将来，沈旭的问题让他彻底意识到，这些年自己简直是白活了，一个身无所长的人还能有什么打算。 　　“求你件事儿。”顾晰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沈旭说。 　　“回去以后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严谨……”顾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往外呼，眼泪跟着这口气涌了出来，“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可怜。” 　　这半个多月许睿每天晚上都会来公司探班，在他的指导下，严谨很快就掌握了系统操作的诀窍，几个简单的报表也能在规定时间内独立完成。 　　这份成就感是以前那些重复的体力劳动所不能比拟的。 　　严谨感觉心情明媚了许多，商品部的同事对他的态度也在悄然转变，从最初的敬而远之到现在的刮目相看，他的努力得到了认可。 　　当然，这其中必然少不了许睿的那份功劳。 　　“师父，周末我请你吃个饭……”严谨把表格保存到文件夹里，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感谢你这段时间的悉心教导，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个称呼是他冥思苦想了好几个晚上的成果，既不会显得刻意疏远，又不会感觉过分亲密，用来搪塞那些暧昧不清的暗示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大方，口袋里有钱了说话就是硬气。”许睿笑着调侃了两句。 　　“你别瞎说啊，昨天刚发的工资……”严谨回了他一个白眼，“这钱是我自己挣来的，家里给的一分都没动，你不去正好，我还能开源节流。” 　　“我可什么都没说……”许睿清了清嗓子，“你请我再去吃一次石锅拌饭吧。” 　　“要求这么低……”严谨笑了起来，“到时候别说我小气啊。”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刚按下通话键，还没开口就听到电话那头急切地问了句：“您好，请问是严谨吗？” 　　“我是……”严谨拧着眉再次确认了一遍号码，“您哪位？” 　　“我姓张，严美凤是你姑姑吧……”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她刚才忽然晕倒了，我把她送到了中心医院，你赶紧过来一趟，我怕她有什么事。” 　　严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被一道炸雷当头劈中，整个人顿时愣住了，耳朵里全是嗡名声，后面的话几乎一个字也没听清。 　　“我马上过去！”严谨挂断了电话，抓起背包就往门外冲，看着电梯从负一楼缓缓上升，每次停顿都让他的焦虑不断叠加，恨不得直接打开窗户跳出去。 　　“出啥事儿了，你先别慌。”许睿跟在后头追了出来。 　　“我姑姑晕倒了，刚送去医院！”严谨语速很快，手指不停地按着电梯按钮。 　　许睿和他一起进了轿厢，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送你去，先了解清楚再说，别自己吓自己，晕倒的情况有很多种，也可能是疲劳过度。” 　　严谨没有说话，姑姑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一直不太好，上次在县城看到她的时候脸色就很憔悴，回来这么久也没去探望，总觉得再过些日子也来得及。 　　现在除了自责，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懊恼。 　　许睿刚把车停稳，严谨立马推开车门冲进了急诊部，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诊疗室门口有个穿着睡衣的短发女人朝他招了招手。 　　“小谨，你姑姑已经醒了……”女人拉着他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医生正在给她做检查，暂时还不能进去，你先在这坐会儿吧。” 　　“张阿姨，我姑姑怎么会忽然晕倒，严重吗？”严谨焦急地问了句。 　　“我也不清楚，她精神倒是还行，就是最近瘦了很多……”张阿姨说，“我也问过她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她总说没事儿，说是天气热胃口不好。” 　　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站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严谨噌的站了起来，两步窜进了诊疗室，大夫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姑姑撑着诊疗床穿好鞋子，冲他强行挤出了一个微笑。 　　“姑姑，您哪里不舒服？”严谨立马过去扶了一把，搀着她坐到了桌子旁边。 　　姑姑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瘦了一圈，脸色特别苍白，眼窝也陷了下去，走几步路都能感觉到她的身子晃得厉害，整个人看着非常虚弱。 　　“我没事，可能是最近没睡好，休息几天就行了。”姑姑的声音很轻，似乎没什么力气。 　　“休息几天就会好，那谁还来看病……”医生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把诊疗卡递给了严谨，“先住院留观一个晚上，明天做个全面检查。” 　　“大夫，不用这么麻烦……”姑姑说，“您看着开点药就行了。” 　　医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晕倒就是身体出现危险的信号，检查都没做，病因也没确定，我怎么给你开药，如果你不想治疗随时可以回家。” 　　“治，当然要治……”严谨连忙赔礼道歉，“大夫，都听你的，该怎么检查我们全力配合。” 　　姑姑还想说点儿什么，张阿姨赶紧抢在前头打断了她的话：“严姐，不管有没有生病，检查清楚总是好的，你看把孩子急的，就当花钱买个安心吧。” 　　张阿姨这样的雇主现在已经很少见了，离开诊疗室她就陪着姑姑去了住院部，严谨在窗口前面排队缴费的时候，许睿从诊疗室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我同学是这家医院骨康复科的主任医生，我把你的号码告诉他了，明天他会联系……”许睿往四周看了眼，“你姑姑呢？” 　　“去住院部了，大夫说要留观，还得做个检查。”严谨心里乱得很，瞅了眼窗口前面磨磨叽叽的那个大妈，努力压抑着想要过去把人掀飞的冲动。 　　“给你妈打个电话吧……”许睿提醒了一句，“这么晚没回去别让她担心。” 　　严谨没有吭声，扭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十一点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只要他和许睿待在一块儿，就算超过午夜董清萍也不会催他回家。 　　但这个电话他必须得打，今晚肯定得在医院留守。 　　严谨点开通讯录，犹豫了五秒钟后，咬着牙拨了过去，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还在公司吗？”董清萍的声音很轻，应该已经就寝了，“忙完了早点回家。” 　　“妈，我现在在医院……”严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怎么了……”董清萍急切地抛出了三连问，“哪里不舒服，在哪家医院？” 　　“我没事……”严谨纠结了老半天，艰难地开了口，“姑姑她……严阿姨她忽然晕倒了，需要住院检查，我得留在这里照顾她，晚上就不回去了。” 　　董清萍说过不想再跟严家的人有任何来往，姑姑这个称呼只能私下里叫，当着老妈的面还是要懂得收敛，以免惹得她不痛快。 　　他感觉很无奈，这个新家有太多的禁忌，重重束缚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小谨，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费神费力……”董清萍的态度非常冷漠，连一句基本的问候都没有，对于姑姑的病情毫不关心，“你明天还去公司吗？” 　　“无关紧要？”严谨猛地提高了声音，“是她把我养大的，她是我的亲人！” 第132章 　　突如其来的噩耗 　　这是他和董清萍头一次发生正面冲突，胸口那股子憋闷瞬间失去了控制。 　　严谨挂断了电话，情绪爆发后的余温久久无法消退，他感觉到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靠在墙边喘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热辣感才逐渐散去。 　　抬起头的时候，窗口前排队的病患家属正齐刷刷地瞪着他，视线交汇的刹那，那些人又纷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把目光收了回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还在医院，刚才的举动确实显得很没素质。 　　“从没见过你发火……”许睿笑了起来，“挺有个性的嘛。” 　　“闭嘴……”严谨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再说一句我揍你。” 　　“来来来，使劲儿揍……”许睿把脸凑了过来，然后鼓起了左边的腮帮子，“让我见识一下谨总的「还我漂漂拳」，多打两下连整容费都省了。” 　　严谨被他滑稽搞怪的样子给逗乐了，顿时感觉心里松快了不少。 　　“总算笑了，快去病房吧，你姑姑还等着呢。”许睿转身往门外走。 　　“你要回家了吗？”严谨愣了愣。 　　“我去买住院套装，都是病人要用的东西……”许睿边走边说，“回去拿肯定来不及了。” 　　说实话，对于他的这份体贴和细心，严谨还是很感动的，从客观的角度分析，许睿的确非常适合做朋友，虽然很少见到他和朋友来往。 　　深夜的住院部大楼总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有人安静地康复，也有人安静地死去。 　　生与死都在悄无声息中循环反复。 　　严谨搭乘电梯上到了8楼，对照着门上的数字找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姑姑住的是三人间，另外两张床位是空着的，张阿姨正坐在椅子上陪她聊天。 　　“你安心休养，其他的事就别操心了……”张阿姨拉着她的手，“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姑姑靠着床头坐了起来，抬起胳膊冲严谨招了招手：“小谨，我真的没事，就一个晚上用不着住这么好的病房，你去给我换一间吧。” 　　“还换什么呀，医药费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严谨快步走了过去，扶着她重新躺好，“您啥也不用管，养好身体要紧。” 　　“可不是嘛，你看孩子多孝顺……”张阿姨笑了笑，“住院用的东西还没准备吧，我去买。” 　　“我朋友已经去了……”严谨连忙摆手，“张阿姨，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时候也不早了，您先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张阿姨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眼手表：“行吧，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我给您叫个车。”严谨把她送出了病房。 　　“不用不用，别送了，好好照顾你姑姑。”张阿姨拦住了他，然后匆匆忙忙进了电梯。 　　严谨赶回病床前，姑姑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额头上有块突起的红肿，应该是晕倒的时候磕到了，那身几年前的旧衣服已经洗得褪了颜色，皱皱巴巴的压在毯子下面。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为了存下这十万块，姑姑这些年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偶尔身子不舒服都拖着不肯去治，模样比同龄人看着要苍老好几岁。 　　她这大半辈子就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想想都觉得心酸。 　　“要请个护工吗？”许睿轻手轻脚走到他旁边，手里提着个硕大的塑料袋，里头装着脸盆、毛巾、牙刷、杯子、拖鞋，基本都买全了。 　　“我守着就行了……”严谨猛地回过神，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这么晚还麻烦你陪我跑一趟，辛苦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卸磨杀驴啊，使唤完了就赶人走？”许睿眯起眼睛盯着他。 　　严谨啧了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嘴，拽着他的胳膊走到门外：“别闹了，你跟我不一样，你可是公司的老总，我哪敢使唤你啊。” 　　“行啦，跟你开玩笑呢，那我先走了。”许睿转身去了电梯厅。 　　姑姑睡得很沉，严谨安静地趴在床边，胳膊都压麻了也没睡着，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耳边就响起了很低的笑声。 　　他猛地抬起头，姑姑换了身病号服坐在床上，房间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中年妇女，那人从面盆里捞出一条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拧干水，然后替姑姑擦了把脸。 　　“是不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中年妇女腼腆的笑了笑。 　　“你是？”阳光从窗子外面洒了进来，已经八点多了，严谨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我姓杨，是许先生让我过来的。”杨阿姨耐心地解释。 　　原来她是暖阳陪护的一名护工，许睿昨晚托朋友联系上的，看得出来她对中心医院非常熟悉，整个上午都是杨阿姨带着他俩穿梭在各个科室之间做检查。 　　“小谨，你要是累了就回去睡会儿吧……”姑姑的脸色看着比昨天好些了，“有小杨陪着我就行了，你都一晚上没回家了，你妈肯定很担心。” 　　“我不累……”严谨摇了摇头，“昨天晚上我给她打过电话了。” 　　董清萍没有再联系他，或许是对他强硬的态度做出了妥协，或许是对这个养不亲的儿子彻底失望了，这样也好，卸下包袱后反而更加轻松。 　　有几张化验报告要两天后才能出结果，吃过午饭，严谨听到病房外头有人叫了他一声，走廊里站着个年轻大夫，远远地朝他招了招手。 　　“大夫，您找我吗？”严谨迅速迎了上去，拧着眉问了一句。 　　“我是许睿的朋友，你可以叫我李哥……”李哥领着他去了肿瘤科，“严美凤的情况不太乐观，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当然，现在还只是初步判断。” 　　“准备什么？”严谨愣了两秒钟，“不太乐观是什么意思？” 　　从进到科室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惊慌失措重重包裹，所有的揣测都化成了强烈的恐惧，哪怕已经猜到了答案，他也忍不住要多此一问。 　　“还是让我的同事跟你说吧……”李哥把他带进了三诊疗室，指了指坐在桌前翻阅报告的男人，“这位是徐大夫，是你姑姑的主治医生。” 　　严谨沉默了一会儿，满脸焦灼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您好，徐大夫。” 　　“你跟严美凤女士是什么关系……”徐大夫按照惯例问了句，“她还有其他亲人吗？” 　　“我是他侄子……”严谨如实回答，“她很多年前就和我姑父离婚了，一直没有小孩，我……我爸和我奶奶都在外地，暂时联系不上。” 　　老爸和奶奶这两个称呼他说得非常勉强，但他更加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多费唇舌跟医生解释那段错综复杂的陈年旧事，能敷衍过去就行了。 　　“你姑姑几年前曾经患上过宫颈癌……”徐大夫的语气十分沉重，“虽然当时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但是并没有彻底治愈，而且也没有进行后续治疗和定期复诊。” 　　“您的意思是？”严谨的心绷紧了，声音打着颤。 　　“从化验结果来看，很有可能是宫颈复发癌……”徐大夫说，“术后残端出现了复发癌灶，一般来说都会有明显的症状，患者早期通常没有引起重视。” 　　“大夫，这病能治好吗？”严谨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癌症…… 　　许多人谈起这个词的时候都会不寒而栗。 　　姑姑从未告诉过他那次入院的病因，那会儿他才上高三，县里的医生也不肯透露任何信息，现在想起来才恍然大悟，仿佛当头落下了一个晴天霹雳。 　　有段时间姑姑确实剃光了头发，每次接受治疗后脸色都是惨白的，要是被问急了她就会转开话题，或者谎称是正常的药物反应。 　　后续治疗和定期复诊，如果手里有钱，谁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严先生，你冷静点……”徐大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只是初步的诊断结果，具体情况要等所有化验报告都出来之后才能确认。” 　　严谨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了病房，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午后的阳光异常刺眼，花坛里的月季仿佛都被晒焉了，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热度。 　　护工正坐在病床前削着苹果，他从兜里掏了张红票子递过去，小声说了句：“杨阿姨，麻烦你帮我去医院门口的超市买一箱牛奶。” 　　“好的。”杨阿姨把削了皮的苹果放在了盘子里，抽出纸巾擦了把手，然后快步走了出去，离开的时候还轻轻把门给带上了。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姑姑把他拉到了床铺边儿上。 　　“姑姑，你几年前是因为什么病住的院……”严谨垂下了眼皮，“我想听你说实话。” 　　“我……”姑姑张了张嘴，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我就是盲肠炎，再加上长期性贫血，我在医院调养了那么久，真有事的话医生能让我出院吗。” 　　严谨把手抽了回来，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胀得难受，哑着嗓子问了句：“您还要骗我，大夫都告诉我了，您得的是宫颈癌，您就打算一直拖下去吗？” 　　“小谨……”姑姑抬手抹了把眼泪，“我都已经好了，真的。” 第133章 　　无奈的妥协 　　严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当年的那笔手术费几乎让姑姑倾家荡产。 　　虽然现在医学已经相当发达，但治疗癌症所需要的费用对于许多家庭来说依旧是个天文数字，有时候花了钱最后都不一定能保住命。 　　数以万计的医疗费让许多穷人望而却步，迫不得已放弃了生存的机会。 　　傍晚的时候，严谨挂着黏呼呼的衣服挤上了公交，车厢里的乘客挨得很近。 　　即使开着空调也压不住身上的燥热，一个个汗流浃背地巴望着赶紧到站。 　　大概是味道太重，旁边的两个小姑娘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严谨却什么也闻不到。 　　从站台到丽景花苑的大门口只需要步行五分钟，这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仿佛比攀登珠峰还要艰难，但他必须得回趟家，不单单是为了洗个澡。 　　两张银行卡里的余额加起来有三十万，董清萍给的零花钱他一直没动过，如果要拿来替姑姑治病，于情于理都应该获得老妈的同意才行。 　　前头拐个弯就是他家的洋楼，严谨加快了脚步，身后忽然传来了短促的喇叭声，一辆白色的宾利从他身边开了过去，司机小赵扶着方向盘往这边扫了一眼。 　　车子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董清萍在后座上动了动嘴，然后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被无视了吗？ 　　这也难怪，他和林熠没法比。 　　毕竟人家是由老妈一手带大，从小就乖巧懂事，他和董清萍除了仅有的血缘关系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情感的纽带，而且他还是个没用的废物。 　　就在昨天，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竟然顶撞了自己的亲妈。 　　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餐厅里却没有看到董清萍的身影，王阿姨站在厨房里闷不吭声，一脸发愁地盯着灶台上的那盆汤左右为难。 　　“王阿姨，我妈呢？”严谨走过去问了句。 　　“太太一进门就直接回房间了……”王阿姨往扶梯那边指了指，“她好像不太高兴，我也不敢多问，少爷，你去叫她下来吃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严谨点头应了一声，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在走廊左边的房间外面杵了半天，咬着牙轻轻叩响了房门：“妈，吃饭了。”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门开了，董清萍垮着脸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背对着他问了句，“今晚不用去守夜？” 　　“我想跟您商量个事。”严谨慢吞吞地挪到她旁边，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你现在翅膀硬了，还用得着跟我商量吗……”董清萍取下了耳环，用卸妆棉抹掉了嘴唇上的口红，“你的亲人在医院里，我算什么。” 　　“姑姑宫颈癌复发了……”严谨迟疑了两秒钟，“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 　　董清萍的动作瞬间顿住了，偏过头看着他，脸上的震惊还没消退：“宫颈癌？” 　　“前几年检查出来的，那会儿我还在上高三，为了做手术她把房子都卖了……”严谨叹了口气，“因为没钱进行后续治疗，残端出现了复发癌灶。” 　　“你要跟我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董清萍的语气再次冷了下去。 　　“我想问问，您给我的那张卡里的钱……”严谨咬了咬牙，“我想用那些钱替姑姑治病。” 　　董清萍沉默了一会儿，透过镜子瞟了他一眼：“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要用来干嘛不需要问我的意见，如果不够的话你再跟我说。” 　　“您这是答应了？”严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又得了重病，要是你不闻不问肯定会被人说闲话……”董清萍说，“这样也好，就当是还她这份人情吧，手术费咱们负责到底。” 　　严谨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之前的那份激动顿时烟消云散，她的话虽然句句在理，却让人感到极度不适，这种近乎冷漠的理性透着刺骨的寒意，听得心都凉了。 　　“你想去照顾她我也不反对……”董清萍话锋一转，“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严谨点了点头，这个条件并不难猜。 　　“不管严美凤的病能不能好，这件事了结之后，你都不准再跟她见面。”董清萍说。 　　“我……”严谨垂下了眼皮，“我答应你。” 　　他别无选择，以他目前的经济实力根本负担不起高额的医药费，这些钱是用来救命的，除了妥协，他已经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两天之后终于等来了剩余的化验报告，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徐大夫把他和姑姑叫到了诊疗室，说了一通非常专业的医学术语，严谨听得脑浆子都搅在了一起。 　　“因为发现得比较及时，治愈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徐大夫说，“经过上午的方案讨论，首先要尽快对癌灶部分进行手术切除，后续还需要配合放疗和药物治疗。” 　　“大夫，几率很大是有多大……”严谨脱口问了句，“手术有风险吗？” 　　“保守估计有百分之六十的治愈概率……”徐大夫啧了一声，“任何手术都有风险，这又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就算病愈出院了，也没人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复发。” 　　“那个，我想问问治疗费用大概需要多少？”姑姑关注的点明显跑偏了。 　　“这个不好说，手术费应该是十万左右……”徐大夫说，“即使手术很成功，也要经历很长的康复期，其他费用就不好估算了，起码也得准备三十万吧。” 　　姑姑一个劲儿的摇头摆手，嘴里还不停地重复着：“不治了，不治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这条命值不了这么多钱，医生，我现在能出院吗？” 　　“治，不管多少钱都得治！”严谨猛地站起身，撑着桌沿吼了一嗓子。 　　“小谨……”姑姑惊讶地瞪着他，半天也没吭声。 　　“要不你俩再商量一下吧，如果病人坚持要出院，我们也不会勉强……”徐大夫叹了口气，“不过病情要是继续恶化，到时候恐怕……” 　　严谨立马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商量了，大夫，麻烦您尽快给我姑姑安排手术。” 　　回到病房后，姑姑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阳光在地上拉出了一片狭长的光晕，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才忍不住开了口：“小谨，别再为我浪费钱了。” 　　“您说的什么话……”严谨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医生都说了有很大的治愈概率，钱的事您不用管，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姑姑，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要你好好的活着。” 　　“好，我听你的。”姑姑的声音有些沙哑，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顾晰拎着抹布把桌椅层板全都擦了一遍，拧干拖把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电视机柜两头的缝隙里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这个平头拖把横竖都伸不进去。 　　去你妈的…… 　　他抓着拖把杆往墙上抡了过去，然后重重地砸在了沙发上。 　　这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加上厨房厕所都没他之前的客厅大，打扫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轻松，以他的业务水平，想要彻底收拾干净估计至少得花个三天时间。 　　严谨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家务小能手，两百平的房子在他的精心维护下都能做到几乎一尘不染，关键是效率还高得出奇，看着毫不费劲。 　　给服装厂的职工发完遣散费后，顾晰的账户里就剩下了不到十万块，粗略估算了一下，如果不吃不喝的话，他能在这间房子里住上四年零三个月。 　　得赶紧找份工作了。 　　直接去人才网上找吗？ 　　C大毕业的高材生能拿到什么样的工资待遇？ 　　是不是应该先准备一份简历？ 　　顾晰下载了一个求职APP，顶端排列着各种筛选条件，什么职能类别、行业类别、公司性质、月薪范围……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操作后，他把手机扔回了沙发上。 　　就没几个适合他干的工作。 　　卡在坐垫下面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电话是二姨打来的。 　　“喂？”顾晰按下了接听键。 　　“小晰，你外婆有点不舒服，我刚带她做完检查，医生说血压太高，得住一个星期的院……”二姨努力压制着尖锐的嗓音，“你有空的话过来看看她吧。” 　　“哪家医院？”顾晰问。 　　自从吃完那顿糟心的团圆饭之后，二姨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了。 　　毕竟大家撕破了脸，谁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次给他打电话无非是不想承担医药费。 　　“中心医院……”二姨似乎松了口气，“住院部8楼，816病房。” 　　顾晰把车开进了医院的停车场，经过门诊部旁边那条小路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熟悉的背影，手里都拎着大果篮，似乎是来探病的。 　　上次那场不欢而散的生日聚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穆雪和常峰。 　　这两个人怎么会一块儿出现在医院？ 　　顾晰偷偷摸摸地跟到了住院部的门口，眨眼的功夫他俩就不见了，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有人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跟着我们干嘛？” 　　女侠不愧是女中豪杰，读书那会儿他经常在放学的路上钓尾线，跟到僻静的巷子里就把挑事的同学暴揍一顿，几乎从未失手，今天竟然直接破功了。 　　“我我我外婆住院了……”顾晰紧张得嘴都瓢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除了看病和探病，还能来医院干嘛？”穆雪反问。 　　“你还不知道吗……”和她相比，常峰的语气要柔和得多，“傻子的姑姑过几天要动手术。” 　　顾晰顿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动什么手术？” 第134章 　　金钱惹来的争吵 　　虽然就见过两次面，但顾晰对姑姑的印象非常好，而且过年那儿会她的精神状态瞧着还不错，怎么忽然就进医院了，还得动手术这么严重。 　　看样子严谨这段时间也经历了不少事。 　　他从初中开始就和姑姑相依为命，姑侄俩关系特别亲，估计急得吃不下睡不着。 　　“宫颈复发癌……”穆雪叹了口气，“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小谨子在这儿守了好几天了，要不是疯子临时约他出来吃饭，他还打算一直瞒着。” 　　癌症？！ 　　这可不是简单的外科手术，如果是末期患者，基本上就和等死差不多了。 　　顾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赶紧问了句：“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还好发现得早……”常峰比了个手势，“医生说有百分之六十的治愈概率，就是医疗费用挺吓人的，这要是搁在一般家庭，肯定负担不起。” 　　“那他……”顾晰顿了顿，“严谨筹到钱了吗，大概需要多少？” 　　这句话刚问出口，他立马扬起了一脸苦笑，自己手里剩余的那点儿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大概连手术费都不够，但他想要帮忙的决心却异常坚定。 　　“你急什么，小谨子好歹还有个财力雄厚的亲妈……”穆雪说，“董清萍已经答应承担这笔费用了，不过他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顾晰，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方便发表意见……”常峰清了清嗓子，“我和女侠都看得出来，你还是很喜欢傻子的，他不找你，难道你就不能主动去找他吗？” 　　穆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既然不想放弃，那就尽力挽回，只要你开口，能帮的咱们两个肯定帮到底，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小谨子。” 　　“他好像和许睿好上了……”顾晰垂下了眼皮，声音里满是沮丧，“我还怎么挽回？” 　　“放屁，谁告诉你的……”穆雪义愤填膺地吼了一嗓子，“小谨子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吗，他绝对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更不可能脚踏两条船，你这样说简直是在侮辱他。” 　　顾晰顿时来了精神，仿佛被注射了一支强心针，胸膛里几乎快死透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女侠的话就像是划破黑暗的曙光，让他瞬间燃起了希望。 　　“最近他都是自己开车来的，没人跟着……”常峰压低了声音，“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堵他。” 　　“你们刚才说他过得不好……”顾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清萍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他，分开了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俩也没啥感情……”穆雪有些无奈，“换成是我也会觉得很压抑吧，其实我本来打算拉他出来单干的，不过……” 　　“单干？”顾晰脱口问了句：“你是想让他自己创业吗？” 　　“我同学要接手家里的生意，想把男装店转给我，可惜我没那么多钱……”穆雪摇了摇头，“算了，现在提这些不太合适，还是等姑姑做完手术再说吧。” 　　他们几个一块儿上了电梯，常峰在控制面板上戳了一下，然后往旁边挪了两步，顾晰看着被他按亮的楼层按钮，站在原地没动。 　　“不会这么巧吧……”穆雪笑了起来，“你外婆也住在8楼的病房？” 　　“就是这么巧……”顾晰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姑的病房号是多少？” 　　“820，走廊最当头的那一间。”常峰挑了挑眉毛，非常诚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距离非常近，中间就隔着个818，电梯叮了一声，顾晰跟在他俩身后出了轿厢，举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 　　顾晰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三人间里还住着一位老太太，捧着书守在她旁边的小姑娘抬头往这边看了眼，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 　　外婆躺在靠近走廊的病床上，似乎睡得很沉，二姨收起手机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门外使了个眼色，一边起身一边从兜里摸出了医药费清单。 　　“花了多少钱，你报个数就行了。”顾晰转身走了出去，也没跟她绕弯子。 　　“五千八，都是老毛病了，医生非得让你外婆住几天院……”二姨板着脸小声抱怨，“这钱可以走医保报销一部分，发票你留着。” 　　“我给你转账……”顾晰伸手接过单子，打开微信把钱给她转了过去，“你有事就先走吧。” 　　二姨用闪电般地手速点了收款，生怕下一秒这笔钱就会被撤回似的，查过余额后才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我去给你们买点儿水果吧，小晰，要不要再请个陪护？” 　　“我在这守着，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去帮外婆把住院要用的东西拿过来。”顾晰说。 　　“还拿什么啊，我这就去买。”或许是觉得亲妈住院自己一分钱也不掏有些说不过去，又怕这事儿传到小姨耳朵里落下话柄，二姨这会儿倒是格外大方。 　　顾晰再次回到病床前的时候，外婆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您这九千岁的封号应该直接改成九岁……”他笑着说，“刚才干嘛故意装睡？” 　　“臭小子，几个月见不着人，嘴里还是没句正经的……”外婆往他胳膊上甩了两巴掌，“她嘴碎，我不想听她罗里吧嗦讲一大堆废话。” 　　“老太太力气还挺大……”顾晰笑着搓了搓手臂，“还能打人看来病得不是太严重。” 　　外婆一脸不满地撅起了嘴：“怎么，你要等我病入膏肓了才舍得来看一眼，是吧？” 　　“呸呸呸……”顾晰偏过头装模作样吐着口水，“童言无忌，您可别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童言！你个！大头鬼！”外婆抬手又是几巴掌，嘎嘎笑了两声后，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小晰，我听说你爸的公司被人收购了，是不是真的？” 　　顾晰愣了愣，这个问题来得太过仓促，他甚至连句像样的谎话都编不出来，感觉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那些难以启齿的烦心事快把肺都给憋炸了。 　　除了沈旭和谢晓川，他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过，外婆是怎么知道的？ 　　“您别听人瞎说，没这回事……”这句狡辩连他自己听着都感觉很苍白无力，“那么大间公司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收购了，到底是谁他妈在背后造谣生事……” 　　“是小孙告诉我的……”外婆打断了他的话，“李薇把你家那栋房子都卖了。” 　　顾晰垂下头闭上了嘴，孙阿姨是外婆介绍给老妈的保姆，她俩隔三差五就会通个电话，外婆虽然从不过问，但顾家的事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房子既然给了她，要住要卖都是她的自由……”顾晰叹了口气，“这两年公司的经营状况很糟糕，继续撑下去很有可能会清盘，卖给许氏集团至少还能保住老妈的心血。” 　　“卖了也好，反正你也不想接手家里的生意，手里有钱好办事……”外婆的态度非常豁达，“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你可以自己创业，只要能糊口就行。” 　　自己创业…… 　　顾晰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头皮发麻，太阳穴也跟着一阵刺痛。 　　“钱都被我造没了……”他迅速转开了视线，盯着瓷砖的缝隙不敢抬头，“前些日子我从同学手里盘了个服装厂，签了合同才发现厂子出了问题，一千多万都赔光了。” 　　外婆老半天也没说话，病房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 　　哐当…… 　　门外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噪音，顾晰往走廊那边扫了眼，二姨手里的日用品全都摔在了地上，脸盆杯子拖鞋从塑料袋里滚了出来。 　　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似乎还带着几分怨气。 　　“小晰，这件事你办得太不像话了……”二姨的嗓门顿时失去了控制，冲到他跟前吼了起来，“你爸做生意的本钱是外婆出的，公司都卖了，怎么能少了她那份呢？” 　　“你给我闭嘴……”外婆用力拍打着床垫，指着她吼了回去，“这事儿跟你有啥关系，一天到晚就知道钱钱钱，我还没死你就开始惦记遗产了？” 　　“妈，您这是什么话……”二姨不依不饶，说得理直气壮，“我也是为你着想，一千多万呢，有一分钱进了您的口袋吗，以后要是有个三病两痛，您那点儿退休金能管啥用？” 　　激烈的争执声惊天动地，音量还在持续增长，穿着白大褂的中年护士重重地叩响了房门：“病人需要休息，情绪不能太激动，请你注意影响！” 　　“护士长，麻烦你请让她走……”外婆指了指二姨，“我不想看见这个人。” 　　“听到了吗……”护士长非常配合地下达了逐客令，“请你马上离开！” 　　二姨愤愤不平地踹飞了地上的塑料袋，满脸涨得通红，偏过头狠狠瞪了顾晰一眼，气冲冲地转身走出了病房，旁边的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很不满意地抱怨了几句。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宁静，小姑娘打开了顶灯，继续翻阅着手里的那本书。 第135章 　　大家都变了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差不多到饭点了。 　　二姨的一通无理取闹反而让顾晰的心情松快了不少，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这种感觉就像常年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的野兽忽然被放了出来。 　　自由地沐浴在阳光下。 　　他把日用品收拾整齐，走到病床前小声问：“外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饭。” 　　“我还不饿，你随便买点就行了。”外婆闹脾气似的用毯子蒙住了头。 　　顾晰无奈地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医院食堂的病号饭非常「建康」，吃进嘴里几乎尝不出味儿，他纠结了两秒钟后，立马放弃了这个选择。 　　大门右边巷子里有间小餐馆挺出名的，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生意却异常火爆，不少陪护的病人家属差不多一日三餐都会在这家店解决。 　　收银台前面已经有六七个顾客在排队了，顾晰赶紧跟上前面那人，站在了队伍的最后，灯箱餐牌上的菜色品种繁多，就是字有点儿小，看着挺费劲的。 　　他往前挪了半步，脚上那双老爹鞋的防滑性能实在是不敢恭维，踩着油乎乎的瓷砖都能打滑，他一下没刹住，猛地撞在了前面那人的背上。 　　“对不起。”顾晰扶着那人的肩膀稳住了身形，连忙道了个歉。 　　“没关……”那人转过头，「系」字还没说完，他俩就同时愣住了。 　　严谨的变化挺大的，理了个小碎发，穿着打扮也很讲究，身上确实多了几分阔少爷的味道，只是眼睛里的神采黯淡了不少。 　　从前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开朗明俊也不见了。 　　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眶下挂着两条淡青色，或许是这段时间为了姑姑的事劳心劳力，就跟好几个晚上没睡觉似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沙哑。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顾晰酝酿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了这么一句废话。 　　“挺好的……”严谨错开了目光，往旁边移了两步，“你站前面来吧，我先走了。” 　　顾晰立马拽住了他，然后又迅速把手缩了回来：“你不吃饭了？” 　　“你们两个到底排不排队，没看到前面空了一截吗？”站在身后的那个老大爷不耐烦地咂了咂嘴，用力敲了两下手里的不锈钢饭盒。 　　“我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严谨在胳膊上搓了搓，仿佛被狗挠了，“再联系……” 　　真他妈伤自尊。 　　再联系个屁啊，电话和微信都给拉黑了，完全就是一句客套话。 　　顾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口，转身回到餐馆里重新排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就不信你还不回来了，守株待兔照样能逮到你。 　　漫无目的地逃了两公里后，严谨扭头往身后看了眼，人群中没有发现可疑目标，他这才松了口气，马路旁边有家中西餐厅，装修很是气派，射灯把金色的门头上映得熠熠生辉。 　　姑且不说味道如何，毕竟他没在这家店用过餐，但消费肯定不是走的亲民路线。 　　大厅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顾客，他在靠近吧台的长桌前坐了下来，服务员把菜单放在桌面上，笑容满面地介绍着今日的主厨推荐。 　　顾晰怎么会去医院旁边的小餐馆吃饭？ 　　那家馆子有这么出名吗？！ 　　严谨感觉心里五味杂陈，事情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刚才见到顾晰的那一瞬间，他才猛地意识到胸口的郁结早就消退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有些激动。 　　满脑子都被回忆给填满了，曾经的那份快乐很单纯，是他此刻可望而不可及的。 　　“先生？”服务员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您现在就点单吗？” 　　“点，马上点。”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可以外带吗？” 　　“可以的，您先坐会儿，打包好了我给您送过来。”服务员转身去了厨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渣没刮干净，顾晰瞧着比以前成熟了很多，说话也变得更客气了，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似乎有所收敛，感觉少了点儿个性。 　　严谨挺感慨的，果然人都会长大，没有谁能始终如一，他也是如此。 　　拎着贵且分量极少的打包盒路过巷口的时候，严谨下意识地往小餐馆的方向看了眼，顾晰还在里头吃饭吗，店里环境很一般，他应该坐不住吧。 　　明天过去买饭还能碰到他吗？ 　　他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跑这儿来？ 　　我他妈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严谨啧了一声，快步走进了住院大楼，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里头嘻嘻哈哈的交谈声，穆雪和常峰在他出来之前就离开了，这个点还有谁会来探病？ 　　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顾晰和姑姑还有杨阿姨正围在病床前共进晚餐，三个人有说有笑，餐盒里菜已经所剩无几，看样子老早就吃上了。 　　“小谨，你怎么不吃完饭再过来……”姑姑勾着嘴角问了句，“小晰说你有急事要回趟家，你已经让他给咱们带了吃的，还买那么多干嘛？” 　　谁让他带了！ 　　严谨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窗台那边瞪了一下眼睛，把打包盒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凑到顾晰身边压低了声音：“你搞什么鬼，跟我出来。” 　　“好嘞。”顾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嬉皮笑脸地跟着他去了走廊。 　　“你怎么知道我姑姑住院了……”严谨拍了拍脑门，“是穆雪和常峰告诉你的？” 　　“差不多吧……”顾晰抽出纸巾抹了把嘴，“我下午在楼下碰到他俩了，疯子说只要到820病房就能堵到你，所以我就来碰碰运气了。” 　　又是这个大嘴巴干的好事。 　　严谨有种现在就杀过去把常峰暴揍一顿的冲动，他抬起胳膊指了指电梯厅：“你现在如愿以偿了，赶紧离开，不然我就跟护士长说你骚扰病人。” 　　“那可不行……”顾晰懒洋洋地靠在了墙上，“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来医院？” 　　“请问……”严谨清了清嗓子，“您为什么会来医院。” 　　“想知道吗，跟我来吧。”顾晰挑了挑眉毛，转身推开了旁边816病房的门。 　　严谨跟着他走了进去，还没来得及看清里头住着什么人，耳边顿时就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小谨？上次吃完年夜饭你就再没去过我那儿了，你是不是和顾晰闹矛盾啦？” 　　“没有没有……”跟外婆的视线对上后，严谨迅速收起冷脸，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微笑，“最近工作有点儿忙，一听说您住院了我就立马忙赶了过来，连探病的东西都忘了买。” 　　这个阴险的混蛋。 　　顾晰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在长辈面前肯定会保持克制，所以什么阴招损招都敢使，他郑重地推翻了之前的判断，这人根本就没变化，还是如此无赖。 　　“啥也不用买，你能过来我就很开心了……”外婆打开抽屉翻出了几块旺旺雪饼，又从柜子里拿了盒牛奶递给他，“还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一会儿让顾晰带你去吃顿好的。” 　　“谢谢外婆……”严谨笑着接了一把，“您感觉好些了吗？” 　　“老毛病了，不打紧……”外婆拆开一包鱼皮花生吃了起来，“住一个星期就能回家了。” 　　“外婆，小谨的姑姑也住院了，就在旁边的820病房。”顾晰拉长声音叹了口气。 　　严谨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这他妈唱的是哪一出，竟然还用上了连环计，两间病房隔得这么近，看样子往后几天想回避都不可能了。 　　“怎么回事……”外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手把零食扔在了床头，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你姑姑也病了？严不严重，我这就去看看她！” 　　“您快躺下……”严谨急忙过去拦住了外婆，“她的病不严重。” 　　“瞎说……”顾晰啧了一声，“宫颈癌都不算严重的话，那就没人来医院了。”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严谨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句，然后默默下定了决心，明天必须把常峰暴揍一顿。不，至少得揍三顿，早午晚各一次。 　　“癌症？！”外婆趿着拖鞋就往门外冲，“哎呀，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咱们得多关心她，鼓励她，保持良好的心态才能战胜病魔。” 　　严谨看着外婆健步如飞地窜了出去，那速度估计许多坐办公室的白领都不一定能追得上，他赶到病房前的时候，里头两个病患都已经聊上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顾晰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后，忽然冒了一句。 　　“没有，差不多都安排好了……”严谨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瞪着他，“外婆没啥事儿吧，她还生着病怎么也不忌口，还吃旺旺雪饼。” 　　“血压有点高，估计是被我二姨给气的……”顾晰笑了笑，“老太太脾气还挺倔，你要不让她吃就骂人，回头还得自己偷偷出去买。” 　　“是吗，外婆还是老样子……”严谨也笑了起来，“跟个小孩子似的。” 　　顾晰盯着他看了五秒钟，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 　　这个没有具体时限的词汇可以包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严谨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哪怕只是叙旧也总有绕不过去的坎，他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更不可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哟，顾董也在……”走廊那头传来了许睿的声音，没有吃惊，语气非常平和，“听说你最近收购的那家服装厂倒闭了，是来找小谨借钱的吗？” 　　“你盘了个服装厂？”严谨脱口问了句，“怎么会倒闭的？” 　　顾晰皱起了眉头，捏紧拳头望着漆黑的窗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也没吭声。 　　“不好意思，看来是我误会你了……”许睿说，“顾董已经把丽绮日化的股份卖给我了，隔天就拿着那笔钱从他同学手上接了个要死不活的厂子，真是可惜，一千多万就这么赔光了，存在银行吃利息也好呀。” 　　“你是怎么知道的？”顾晰刚问完就后悔了。 　　许睿的人脉和信息渠道非常广，就连严谨的身世都能调查得一清二楚，想要了解他的近况简直易如反掌，当面说破无非是想羞辱他。 　　接下来的谈话内容纯粹就是在补刀，毫无悬念。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许睿挑了挑眉毛，“你为了收拾烂摊子，把花语星城的房子也卖了，对吧，你现在租的那套单身公寓是我朋友的房子。” 　　“你想怎么样……”顾晰感觉身子一阵哆嗦，声音都在打颤，“租房合同都签了，房租我也交了，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临时搬出去？” 　　“这倒不至于，我只是觉得以你现在的经济状况没必要租那么贵的房子……”许睿说，“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太好，你又没有稳定的工作，何必这么讲究。” 　　“关你屁事！”顾晰指着他吼了一嗓子。 　　“算我多嘴……”许睿耸了耸肩，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扭头看着旁边一脸震惊的严谨，“小谨，董阿姨让你今晚回去一趟，我专程过来接你的。” 　　“严谨……”顾晰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目光相接的瞬间，他又缓缓垂下了头。 　　许睿冷笑了一声，严谨就像个失去自由的牵线木偶，有气无力地被他拽着胳膊拉进了轿厢，整个过程都没有任何挣扎反抗。 　　顾晰追过去的时候，电梯的层门已经关上了。 第136章 　　拒绝的拳头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沈旭过来了一趟，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几乎把床头柜都塞满了，外婆还在820病房坚持不懈地给姑姑加油打气，似乎忘记了她自己也是个病号。 　　下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顾晰情绪低落地趴在窗台上，把大致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什么，小谨的姑姑癌症复发了？”沈旭震惊地看着他，“严不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医生怎么说的？治愈的几率大吗？” 　　“你他妈一下问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顾晰叹了口气，“发现得还算及时，过几天要动手术，如果顺利的话，只要配合后续治疗应该能康复。” 　　“那你还发什么愁……”沈旭笑了起来，“我倒觉得这是你俩修复关系的好机会。” 　　“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顾晰摇了摇头，“还修复个屁啊。” 　　他的心里有些怅然，没有收入，没有工作，就连个稳定的住所都没有，这些都是沮丧的根源，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卑。 　　仔细想想还挺可笑的，刚认识严谨那会儿，顾晰对他的抠门行为颇有感慨，如今他俩的处境完全对调之后，许多事反而忽然之间豁然开朗。 　　“你不会以为小谨是因为钱才看上你的吧？”沈旭问。 　　“我没这么想，只是……”顾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那不就行了，他和你不一样，不是天生的少爷命……”沈旭分析得头头是道，“没认识你之前他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真正介意这些的是你自己！” 　　“是！我介意，我非常介意！”顾晰指着他吼，“你都没经历过挫折，凭什么教训我！” 　　沈旭拧着眉，脸色迅速沉了下去：“我刚开公司的时候一样碰过钉子，走过弯路，但是我不像你，跌倒就爬不起来了，你冷静一下吧，要是继续消沉没人能帮得了你。” 　　说完这句，他转身往电梯厅走了过去。 　　“等等……”顾晰立马叫住了他，咬着牙问了句，“帮我问问你朋友的公司还招人吗，办公室文员也行，我想找个工作，待遇低点儿也无所谓。” 　　“你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我那还缺一个房产经纪……”沈旭勾起了嘴角，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先说好了，表现不佳我照样会扣你工资的。” 　　“行，沈老板……”顾晰笑了起来，“你说了算。” 　　宝马车在月湖旁边的一家高级餐厅门口停了下来，严谨推开车门才发觉不对劲，一路上他都在琢磨顾晰的事，根本没有留意窗外的景色。 　　“这里的T骨牛排不错，我订了个位子。”许睿说，服务生领着他俩穿过大厅，从侧门绕到了湖边的露台上，手脚麻利地摆好了餐具。 　　“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吗……”严谨站在桌子旁边没动，“来这儿干嘛？” 　　“来餐厅还能干嘛……”许睿答得理所当然，“前几天你说过周末要请我吃饭的，我知道你最近因为姑姑的事儿心情不太好，这顿还是由我来请吧。” 　　“不好意思，我给忙忘了……”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等我姑姑做完手术，我再给你补上，其实吃个饭也用不着跑这么远。” 　　许睿忽然拉住了他的手，眼神看着和平时有些不同，除了电力十足，似乎还掺杂了别的情绪，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情深款款。 　　严谨对于这种暧昧不清的气氛非常敏感，连忙把手往回抽，但他握得很紧，手腕就像被老虎钳夹住了似的，叉子被胳膊扫到了地上，发出了叮叮两声清响。 　　“小谨，你应该看得出来吧。”许睿盯着他问了句。 　　“什么？”严谨放弃了挣扎，万一不小心把桌上的水晶高脚杯也砸了，不但要赔偿餐厅的损失，还会把服务员引过来围观这场尴尬的闹剧。 　　他并不傻，当然知道许睿指的是什么。 　　但眼下只能装傻。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在酒吧街的超市打工……”许睿放开了他，“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这人特有意思，提着薯片和公文包追了我两个路口。” 　　“你直接说我傻就行了……”严谨移开了视线，“早知道你这么有钱，那几万块我就私吞了。” 　　“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人……”许睿说得斩钉截铁，对这个判断相当自信，“我打过交道的人很多，像你这么单纯的却没几个，说实话，我这个人比较多疑。” 　　“看出来了……”严谨笑了笑，“不过这倒算不上什么缺点。” 　　“还记着呢，咱们第二次见面我就说过这句话……”许睿靠在椅背上，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天回家我就跟瑶瑶说了这事儿，她也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没想到后来你们两个会在那种情况下遇到，还害得你丢了一份工作。” 　　严谨叹了口气，那些过往再次重温的时候依旧鲜活饱满，褪去苦涩后只留下了一丝微甜，可惜事过境迁，如今只能埋藏在内心深处持续发酵，再也回不去了。 　　“怎么，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吗？”许睿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沿着湖畔点缀的灯带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彩，被夜风轻轻一吹，就在水波荡漾的湖面上碎成了大片闪耀的光斑，没多久又聚拢在了一块儿。 　　只能远远地观赏，一旦触碰就会立刻散开，犹如梦幻泡影。 　　“就那样吧，谈不上满意或者不满……”严谨有些无奈，“我也没有选择权。” 　　“你有，如果你愿意的话……”许睿犹豫了两秒钟，“你愿意跟我交往吗，让我来照顾你，要是你不想待在董阿姨身边，我们就一起去国外。” 　　“去国外？”严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家的生意怎么办，公司谁来管？” 　　“还记得去年平安夜，你在冰室跟我说的话吗？”许睿问。 　　“都过了这么久了，而且咱们那天晚上说了很多话，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句……”严谨清了清嗓子，连忙转开了话题，“这家店上菜真慢，我都饿过头了。” 　　事实上，他记得非常清楚。 　　当时许睿出人意料地坦白了性取向，还把自己和前男友分手的原因告诉了他。 　　“如果我是他的话，肯定会跟你一起回国，毕竟你才是要陪他走一辈子的那个人。” 　　严谨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说出这番话的本意是出于安慰和同情，许睿忽略了至关重要前缀。如果，这是个假设的回答，然而他对许睿并没有那个想法。 　　“小谨，你很聪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许睿这顶高帽子感觉能压死人，“我比顾晰更适合你，至少我比他懂得什么叫珍惜，而且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这是两码事，对待感情我没有你那么理性……”严谨起身往大门那边走了过去，“谢谢你的好意，这顿饭我还是不吃了，餐费我一会儿转给你。” 　　许睿噌的站了起来，两步冲到跟前，用力掐住了他的肩膀，眼神里写满了愤怒和不甘，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就那么喜欢他吗，顾晰有什么好的，阴沟里的烂泥都比他强。” 　　“放手！”严谨一边挣扎一边咆哮，“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顾晰仍然还有些执念，更加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说出违心的谎话，其实他在车上的时候就想明白了，顾晰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其中必然少不了许睿的功劳。 　　阴沟里的烂泥又怎么样。 　　千金难买我乐意。 　　他没有想过要和顾晰重归于好，不过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压力越大反抗就越大，这句不堪入耳的比喻仿佛点燃了他心里的怒火，瞬间把理智烧成了灰烬。 　　许睿忽然凑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去你妈的…… 　　惊慌失措中，严谨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砸了过去，这一拳的力道不小，直接打在了许睿的颧骨上，甚至能听到一声清晰的闷响，指关节泛起了火辣辣的钝痛。 　　许睿捂着脸往后踉跄了几步，严谨趁着空档仓惶地逃出了餐厅，路边刚好停着一辆的士，他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扭头喊了一嗓子：“丽景花苑，快开车！” 　　司机似乎受到了惊吓，一脚油门轰了出去，抢着黄灯冲过了路口的斑马线。 　　-对不起，我为刚才的事道歉。 　　严谨靠在床头点开了微信，盯着聊天框里这行简短的文字看了能有十分钟，手指在屏幕上晃荡了老半天，最后直接把手机塞进了枕头下面。 　　没关系？ 　　我们还是朋友？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好像此时此刻任何一种回复都不合适，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冷处理，或者过段时间大家还能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开，又或者从此不再联系。 　　隔天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婆正在病床前陪着姑姑吃早饭，护工的活都快被她抢着干完了，顺便还充当了一把安慰天使的角色。 　　“吴阿姨，您还病着呢，要多卧床静养，不用整天过来陪我了。”姑姑说。 　　“我没事儿，能吃能睡，老躺着浑身难受……”外婆给她剥了个橙子，“小严，我跟你说啊，癌症并不可怕，关键是心态要好，只要有信念就能战胜病魔。” 　　这句台词听着有些耳熟。 　　刚才路过816病房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顾晰，他对外婆的事都特别上心，按理说应该不会撇下老太太置之不理，自己跑回家睡大觉才对。 　　“外婆，顾晰今天怎么没过来？”严谨走到她俩旁边问了句。 　　“他呀，去沈旭的公司上班了……”外婆笑着说，“反正我也不需要人伺候。” 　　严谨顿时愣住了，震惊地张了张嘴：“他去上班了？” 第137章 　　万事开头难 　　顾晰跟着门市部那名姓黄的房产经纪人熟悉了一个上午的业务流程，小本子上写满了歪七扭八的笔记，看着跟鬼画符似的，字迹大概只有他自己认识。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专注过了，感觉比读书那会儿还要用功。 　　沈旭的房产中介公司离他租的小公寓不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带客户看房可以打车，也可以选择开公司的面包车，那辆玛莎拉蒂估计只能停在车库里吃灰了。 　　这样也好，毕竟他现在一个月也就几千块的薪水，开着百万豪车出行实在不太像话。 　　原来在外面打工有这么多规矩，工作时间必须得穿工装，佩戴工号牌，上下班都要打卡，在业主的房子里严禁抽烟，接打私人电话都不能超过五分钟。 　　关键是其他同事都在严格执行，就算他是老板的朋友，也不好意思搞特殊化。 　　吃过午饭后，小黄接了一单二手房买卖业务，兴高采烈地带着顾客出了门，顾晰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着手头上的资料，看了半个小时就有些犯困了。 　　沈旭真他妈抠门，这件衣服肯定是化纤面料的，既不吸汗也不透气，穿在身上还有点痒。 　　虽然是免费发放给员工，也没必要这么省吧，纯棉衬衫又贵不了几个钱。 　　“您好，我们想租房。”一对小情侣顶着满头大汗进了店。 　　“请坐……”顾晰立马起身打了个招呼，又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凉白开递了过去，“两位对房子的户型、地段、租金有什么要求吗？” 　　“我们都在城南这边上班……”男人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最好能在这附近。” 　　“一室一厅就行……”女人补充说明，“就我俩住，租金当然是越便宜越好了。” 　　顾晰盯着他俩看了一阵，这对情侣年纪应该不大，穿着打扮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太贵的房子肯定租不起，还是优先推荐几套性价比高点儿的老住宅吧。 　　“根据两位的需求……”顾晰在电脑上查阅了一遍，“我们这儿有三套房源比较合适，刚好我手里有钥匙，如果两位有空的话现在就可以去看房。” 　　“太好了，我们急着搬家……”男人掏出纸巾擦了把汗，“请问签完合同能立刻入住吗？” 　　“可以的……”顾晰笑着点了点头，“你先交五十块看房费，要是决定租了，这个钱就直接算在租金里，手续费是月租的一半，能接受吗？” 　　女人很不高兴地撅起了嘴：“还要看房费啊，那要是你介绍的房子不合适，这钱能退吗？” 　　“不能……”顾晰说，“这是规矩，你们去其他的中介公司也要收这个钱，毕竟每个房产经纪的时间和精力有限，只能按照顾客的要求来推荐，至于能不能成就没人敢打包票了。” 　　“行，这大热天的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男人倒是挺通情达理，掏出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非常爽快地支付了看房费用。 　　隔着两条街有个老小区，顾晰带着他俩进了楼道，这片儿的房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墙面的白灰脱落严重，防盗门上还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这套一居室的小户型在五楼，爬到三楼的时候，女人小声抱怨了几句：“怎么没有电梯啊，环境也不行，这些住户真没素质，杂物怎么能堆放在通道里。” 　　“老居民区都这样……”顾晰耐心地解释，“这里地段不错，出了路口就是公交站，往前几百米有个大超市，关键是租金便宜，每个月只要一千二。” 　　打开房门后，屋子里飘出了一股淡淡的霉味，地面铺着淡绿色的瓷砖，缝隙里脏兮兮的，老式的实木家具看着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装修风格很不讨喜。 　　女人转到卧室看了眼，握住衣柜上的把手往外拉，承轴发出嘎吱一声异响，左边的柜门开到一半就卡住了，层板上垫着发黄的旧报纸，角落里还有几根长头发。 　　“这条件也太差了……”她一脸嫌弃地甩上了柜门，“采光也不好，客厅和厨房共用一个窗户，阳台门要是不打开，卧室里全是黑的，而且连个镜子都没有。” 　　“浴室里有镜子……”顾晰抬手往后一指，“到时候可以再买个试衣镜。” 　　“那怎么行，我每天都要化妆的……”女人皱起了眉头，“总不能把化妆品放厕所吧。” 　　那男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女朋友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满，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句：“晰哥，能带我们再看看另外两间吗？” 　　“可以……”顾晰点了点头，“有一套房源的装修稍微新点，我直接带你们去那儿吧。” 　　他说的那套房子就隔着两栋楼，格局基本一致，客厅里用的是布艺沙发，床铺边儿上有张梳妆台，家具电器都很齐全，拎着行李就能入住。 　　不过月租要比之前那套贵两百块。 　　“也不怎么样……”女人啧了一声，“你看那，墙纸都掉了一块，难看死了。” 　　“美女，要是这样你还不满意，那就只能去租公寓了……”顾晰有些不耐烦，“前面的南城华府都是精装房，不过租金最低也要两千二，就看你能不能接受。” 　　“你什么态度……”女人提高了声音，“是讽刺我们出不起钱吗，我之前住的地方也才一千出头，环境比这好多了，我又不是没租过房！” 　　顾晰眯起眼睛盯着她，强压着火气扯出了一个微笑：“我的态度有啥问题，您之前住的什么地段，城西那边小户型的租金确实不高，这里靠近市中心，价格能比吗？” 　　服务行业和销售岗位还真不容易，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这要是搁在过去，管他是男是女先抽一顿再说，但眼下只能忍着，连句重话都说不得。 　　新生活才刚开了个头，第一天上班就殴打客户，那以后谁还敢来光顾。 　　“要不就租这里吧……”男人和声细语地劝说，“咱们看的那几套公寓实在太贵了。” 　　“还租什么租，你没听见他说的话吗，我丢不起这个人……”女人快步冲出了房间，下了两层楼梯又折了回来，“你把看房费退给我。” 　　顾晰锁好门，冷着脸瞟了她一眼：“退不了，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你自己看不上。” 　　女人跟着他骂了足足五分钟，各种脏字和器官张口就来，新鲜的台词几乎都不重样，最后在沿路行人饶有兴致的围观下被男朋友强行拽走了。 　　“首单业务还顺利吗？”刚回到店里，沈旭就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顺利个屁，就挣了五十块钱看房费……”顾晰往椅子上一瘫，“还被人追着骂了半条街。” 　　“万事开头难，现在知道劳动人民的疾苦了吧……”沈旭笑着给他泡了杯茶，“你想想小谨，他以前在外头打工的时候，受的气肯定不比你少。” 　　顾晰没有说话，顿时陷入了沉思，严谨从不抱怨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每次去咖啡馆探班，他总是满脸笑容地跑上跑下，面对客人的时候都很有耐心。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得试着改变和接受。 　　姑姑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严谨担心得几乎整个晚上都没睡着，这个星期都没见到顾晰，听外婆说他经常加班到深夜，简直像是忽然变了个人，干劲十足。 　　抵达医院的时候，常峰和穆雪正在病床前陪姑姑聊天，杨阿姨带着他办理完各项手续，两个护士推着转运床进了病房，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还好赶上了……”外婆换下了病号服，拽着顾晰出现在了门口，“小严，我们在手术室外头等你出来，心态放平和些，过了这个坎以后就一帆风顺了。” 　　“吴阿姨，您不是今天出院吗？”姑姑笑着问了句。 　　“你动手术我能不来陪着吗……”外婆过去搭了把手，扶着姑姑躺到了转运床上，“晚上我去买条柴鱼给你煲汤，喝了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手术室门口的灯亮了，虽然走廊两边放着几排椅子，但这会儿却没人坐得住，大伙不是来回踱步就是靠着墙发呆，等待的时间显得尤为漫长。 　　过来的路上严谨一直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乱得很，不安的情绪就像空气里浓烈的消毒水味儿，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穆雪把他拉到了角落，大概是太过紧张，有点没话找话说的意思：“那个老太太就是顾晰的外婆？看着挺和善的，感觉她跟你姑姑很投缘。” 　　“傻子，吴奶奶是不是知道你和顾晰的关系了？”常峰问。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严谨扯了扯嘴角，“对谁都特别真诚。” 　　“顾晰，你过来陪小谨子说说话吧……”穆雪扭头喊了一声，“省得他胡思乱想。” 　　“我没胡思……”严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顾晰站在原地没动，始终和他保持着三米的距离，不敢靠近也不敢搭话，或许是秘密被许睿当面拆穿，他俩中间仿佛筑起了一堵无形的高墙。 　　“臭小子，还愣在那干嘛……”外婆推了他一把，“赶紧过去啊！” 　　“手术要做好几个小时……”穆雪朝常峰使了个眼色，“我们出去买点儿吃的吧。” 　　严谨靠着墙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撮合的手段未免也拙劣了，只要不是智障都能猜到他俩的用意，外婆还在旁边看着，多少得配合一下演出。 　　“听说你去旭哥的公司上班了，工作还顺利吗？”他压着嗓子问。 　　“挺好的，边做边学嘛……”顾晰往他身边挪了两步，“别担心，姑姑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严谨点头应了一声。 　　接下来他俩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感觉比之前更尴尬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手术室门口的灯灭了，主刀医生推开门走了出来。 　　严谨快步迎了上去，急切地问了句：“大夫，我姑姑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了口罩，脸上挂着微笑，“病人还需要送到深切治疗室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身体没有出现异常反应就能转去病房了。” 　　“谢谢大夫，谢谢了！”严谨朝医生鞠了个躬，激动地抱住身后那人一阵蹦跶。 第138章 　　砸锅卖铁 　　最近一直处在紧张和担忧的状态中惶惶不安，脑子里绷紧的弦这会儿忽然松懈下来，各种情绪瞬间失去控制，全都蹿上了头顶，汹涌澎湃。 　　大颗眼泪随着胸膛的起伏滑到了下巴，严谨把脸埋在那人的肩窝里蹭了蹭。 　　喜极而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泣完之后，塞住的鼻子顿时通畅了不少，他隐约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水味儿，抬起头就对上了顾晰复杂的眼神，说不清是开心还是错愕。 　　我去…… 　　严谨立马松开了手，触电似的往后退开了好几步。 　　刚才注意力都放在了医生身上，连背后站的是谁也没来得及确认，实在是太鲁莽了，好在外婆她们几个正拉着医生问长问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尴尬的场面。 　　“要去吃点东西吗……”顾晰赶紧找了个话题，“你从早上到现在水都没喝过一口。” 　　“不不不用了……”严谨着急忙慌地掏出纸巾递给他，“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脏了。” 　　“没关系……”顾晰扯起衣领瞅了眼，“沾点鼻涕更好看了。” 　　严谨笑着指了指他：“去你的，老子没擤鼻涕，想坑我赔你一件新的是吧？” 　　“那倒不用……”顾晰叹了口气，“反正上班都得换工装，之前买的那些衣服基本上都摞在柜子里吃灰，也就休息的时候穿一下，还有两箱没地方放。” 　　“谁要你买那么多，还忒贵……”严谨顺口接了一句，“不如放二手平台卖了换点儿钱……” 　　说到一半他就后悔了，这句话要是搁在从前倒也没什么，但眼下正处于敏感期，顾晰的经济状况早已今非昔比，难保不会曲解他的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之间的交谈竟然也得瞻前顾后、小心翼翼。 　　“这个提议不错……”顾晰的表情非常淡然，“可以考虑。” 　　严谨不敢再继续往下接，他并不擅长察言观色，对于尺度的把控更是毫无分寸，两名护士推着转运床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大伙迅速一拥而上地跟了过去。 　　姑姑双眼紧闭，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好像听不到他的呼唤。 　　“护士，请问她什么时候能醒？”严谨拧着眉，语气里满是焦急。 　　“别担心，麻药过了自然就会醒的。”护士回答。 　　穆雪和常峰把一袋子面包和牛奶送到了深切治疗室门口，陪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去，外婆和她俩一块儿进了电梯，走廊里顿时静了下来。 　　“你也回去吧，我在这守着就行了。”严谨啃了两口面包，艰难地咽了下去，然后又重新塞回了购物袋里，虽然肚子空了一天，但他却并不觉得饥饿。 　　“不……”顾晰态度十分坚定，“我要留下来陪你，刚好这两天休假，在家也没事可干。” 　　严谨没再吭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或许是走廊里头太过冷清，或许是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或许是身边的人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此刻他需要这份陪伴，非常需要。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晨醒来的时候胸口上盖着条薄毯子，睡眼朦胧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顾晰的身影，旁边的椅子是凉的，大概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 　　这人真没礼貌，信誓旦旦地说要留下，就算有事要走也该说一声吧。 　　“睡醒了？”电梯厅那边传来了顾晰的声音，“我给你买了早餐，多少吃点吧。” 　　他把手里的白色塑料袋递了过来，严谨伸手接了一把，低头瞅了眼，豆浆、油条、小笼包、烧麦、煎饼果子，每样各买了两份，估计四个壮汉都吃不完。 　　“你是打算把午饭也一起解决了吗……”鼻子总算恢复了正常，严谨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儿，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这么多怎么吃得下？” 　　“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还怕不够呢……”顾晰拿出煎饼果子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吃相有些滑稽，“昨天跟着你闹绝食，腰围都瘦了一圈。” 　　“哪有这么夸张……”严谨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我应该去开家瘦身会所才对。” 　　这顿早饭吃得跟野狗抢食似的，不到十分钟就被他俩一扫而空，很久没有过这样的饱足感了，他偷偷往腰上捏了捏，根本就没瘦，小腹反而胀得又圆又鼓。 　　窗外阳光正好，湛蓝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疵，经过徐大夫的再三确认，姑姑没有出现术后不良反应，下午就被护士转回了病房。 　　严谨感觉压在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移开了，整个人顿时松快了不少，走路都有些飘，趴在病床前守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直接失去了意识，这状态简直跟晕倒没啥区别。 　　等到他再睁开眼，天都已经黑透了。 　　床头柜上多了个保温桶，姑姑睡得很沉，脸色瞧着倒是好了许多，杨阿姨轻手轻脚地捧着洗干净的碗从他身边经过，听到动静立马转身看了他一眼。 　　“饿了吗，汤还是热的，我给你盛一碗吧。”杨阿姨小声问。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严谨起身走到了门边，“应该是我去买饭的。” 　　“这汤不是买的，是顾晰的外婆做好了送过来的。”杨阿姨盛好汤递给他。 　　严谨捧着碗尝了一口，清淡中带着鲜美的味道，没有添加乱七八糟的调味料，确实是真材实料的柴鱼汤，喝完热汤，胃里顿时舒服多了。 　　“外婆她们人呢？”他一边抹嘴一边问了句。 　　“吴阿姨过来的时候你姑姑还没醒……”杨阿姨说，“她把汤放下就和顾晰一起回去了。” 　　“您还没吃饭吧……”严谨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顾晰给我打包了饭菜……”杨阿姨拦住了他，“你这段时间里忙外肯定累坏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严谨点头应了一声，进了电梯后他立马掏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迅速找到了顾晰的号码，犹豫了十秒钟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打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姑姑至少还得在医院住上两个月进行后续治疗，外婆家离这儿不远，每隔两天她就会煲好汤送过来，然后陪着姑姑唠嗑解闷，感觉比亲妈还亲。 　　那家伙神隐了吗？ 　　还是在刻意回避？！ 　　“你同学靠得住吗……”顾晰翘着二郎腿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她想要多少转让费？” 　　“店都开了这么久了，好歹我也是合伙人，经营状况我还是清楚的……”穆雪给他倒了杯果汁，从包里拿了根烟点上，“她倒是不差钱，开价也就五十万。” 　　“你那天说的单干……”顾晰顿了顿，“就是想让严谨入伙男装店？” 　　“这只是第一步……”穆雪指着收银台后面的背景墙，“我想注册品牌，咱们店里的衣服都是原创，之前签过几个服装学院的学生，要成立设计团队并不难。” 　　顾晰起身在店里转了一圈：“做品牌没那么简单，除了设计，生产和销售环节也很重要。” 　　“我们有合作的代工厂……”穆雪掐了烟，拉长声音叹了口气，“就是终端拓展比较麻烦，如果要租临街门面，地段好点的铺位都是天价，进商场又需要品牌知名度。” 　　“你是想让严谨说服董清萍，把店开进D&L旗下的购物广场？”顾晰问。 　　“可以的话当然最好……”穆雪说，“毕竟D&L是本地最具影响力的商场。” 　　“我不太赞同你的想法……”顾晰摇了摇头，“你想拉他单干无非是希望他不用再受董清萍的控制，只要开了这个口，他的处境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穆雪沉思了一会儿，深表认同：“你说得没错，我没想到这一层，不过这些都是空谈，小谨子还得负担姑姑的医药费，不可能拿得出五十万。” 　　“这钱我替他出……”顾晰点了根烟叼着，拧着眉往兜里摸了一把，“不过你先别告诉他，我怕他会拒绝，等到时机成熟再说也不迟。” 　　出了商场，他直接开着车去了谢晓川家，吃一堑长一智，自从被陶礼坑过之后，他对于创业这件事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也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但是他却相信穆雪，就像他相信谢晓川和沈旭一样。 　　这会儿才三点多，午饭刚结束，吃晚饭又嫌太早，楼下的馆子里非常清净，顾晰穿过漆黑的走廊，沿着楼梯上到二楼，在左边的房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你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谢晓川光着膀子打开了门，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吃饭了没，要不要我去给你做个蛋炒饭？” 　　“吃了，我有事要找你帮忙……”顾晰看着他那身腱子肉皱起了眉头，“把衣服穿上。” 　　“你又不是女的……”谢晓川把手伸到背后挠了挠，坐在床边哈欠连天，“矫情个屁啊。” 　　顾晰打开冰箱拿了两厅啤酒，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包五香花生，仰头灌了几口酒，然后掏出车钥匙扔在了桌上。 　　“干嘛？”谢晓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平时找你借你还不答应，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替我把车卖了，越快越好。”顾晰说。 第139章 　　朋友的协助 　　谢晓川愣了两秒，接着满脸震惊地“啊”了一声，语调里都带着感叹号。 　　虽然他的座驾是台小绵羊，但他对于四个轮子的车却相当痴迷，要不是在谢爸爸的威逼利诱下接手了家里的餐馆，他此刻应该早已实现了自己的远大理想。 　　成为一名专业且优秀的汽修工。 　　谢晓川认识好几个经营二手车行的朋友，空闲的时候他就会去人家店里坐坐。 　　但凡进了新货都得开出去溜上几圈，试驾完了就立马还回去，从没动过买车的念头。 　　“你比我懂行情……”顾晰剥了颗花生抛进嘴里，“价钱合适就卖吧。” 　　“这车你才买了不到两年，还没开够五万公里，你以为是卖小菜啊……”谢晓川说，“晰子，你要是缺钱的话我和沈旭可以先借给你。” 　　“我不缺钱……”顾晰喝光了剩下的半罐啤酒，顺手捏瘪了罐子，“我现在上下班都是无碳出行，平时也很少用车，几千块钱的工资还得租个停车位，挺没必要的。” 　　“那倒也是，你在沈老板那里打工，要是开的车比他还好，同事肯定会对你有看法……”谢晓川抓了抓头发，“卖了钱换辆低调点的也行，宝马3系和奔驰C级都不错。” 　　“严谨的朋友想拉他入伙一个男装店，需要五十万转让费……”顾晰犹豫了一会儿，“我打算替他出资，有了自己的事业他就不用整天看董清萍的脸色了。” 　　“啊？”谢晓川手腕一抖，几滴啤酒洒在了大裤衩上，“你脑子没坏吧，人家现在是阔少爷，还需要你出什么资，五十万对他来说就是几个月的零用钱。” 　　顾晰叹了口气，把穆雪告诉他的实际情况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再次表明了坚定的态度，他不需要别人的支持和理解，也没有要找谁商量的意思。 　　“哎，小谨确实挺可怜的……”谢晓川也跟着叹气，“我就纳闷了，你又出钱又出力，费尽心思还不肯让他知道，你这么做到底图的什么？” 　　“不图什么……”顾晰笑了笑，“是我有错在先，就算他不肯原谅我也无所谓，喜欢一个人就没必要计算得失，他听说我家资金上出了问题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帮我，哪怕那十万块是他和姑姑全部的积蓄，换成是你会怎么做？” 　　“我操，真他妈有情有义……”谢晓川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你们两个的事外人说不清，就是可惜了那辆车，如果老子手上有钱，肯定直接跟你买了。” 　　“得了吧……”顾晰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你那点儿存款还要留着娶老婆的，养辆车不容易，每年的车险和保养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你他妈是不是中邪了……”谢晓川呛得咳嗽了几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怪别扭的。” 　　顾晰没有接话，仰头倒在了沙发上。 　　不是中邪，是更接地气了，有钱的日子可以得过且过，没钱的日子照样要过，生活还得继续，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没谁会在意你的感受是好是坏。 　　“小谨子，把你身份证借我用用。”穆雪给姑姑送了个水果篮，凳子还没坐热就嚷着要回店里了，等电梯的时候还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你要我的身份证干嘛？”严谨打开钱包，从两张银行卡的中间取出了证件。 　　迁完户口之后换过一次证，右边的照片变化不大，只是姓名栏里改成了林谨。 　　他花了很长时间也没完全适应，偶尔接到运营商的广告推销电话，听到客服用标准的普通话喊出「林先生」这个称呼时，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妈买了份商业保险，说是有礼品赠送，拿家人的身份证过去可以领一壶油……”穆雪说，“每张证件限领一次，我帮她借了十几张，就差你的了。” 　　“不用这么夸张吧……”严谨没绷住笑出了声，“保险公司要是多签几个像你妈这样的客户，估计送赠品都能把自己给送到破产。” 　　“她就一典型的爱占便宜的中年大妈，还让我帮忙干这种丢人的事……”穆雪接过证件塞进了包里，“你最近不急着要用的话，我就过几天再还你。” 　　“你对你妈的评价还挺中肯呀……”严谨把她送到了大门口，“我的身份证就是个摆设，等我休息的时候去你店里拿吧，不用特意送过来了。” 　　“休息？”穆雪拧着眉问了句，“你又回去上班了吗？” 　　“嗯……”严谨无奈地点了点头，“姑姑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医院这边有杨阿姨守着，我妈催了好几次，再不回公司她就要中断我的经济来源了。” 　　虽然董清萍答应过他可以来医院照顾姑姑，但前提条件是不能影响工作，而且到点就得回家睡觉，只有下班后的几个小时不受约束。 　　每天都要支付高昂的医药费，这笔开销就像一条无形的铁链，牢牢锁住了他的脖子。 　　徐大夫说姑姑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个月就能出院了。 　　至于以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根本来不及细想。 　　回住院部的路上，严谨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转头往回看的时候，被路灯照亮的地方又空无一人，昏黄的光晕朝四周扩散开，边缘和黑暗融在了一起。 　　大概是医院的气氛比较特殊，细微的动静都让人风声鹤唳。 　　“小谨……”刚走进大厅就听到了许睿的声音，“可以聊两句吗？” 　　“去小花园那边吧。”严谨穿过侧门，沿着石子路往前走。 　　他俩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联系了，本以为今后都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许睿竟然会主动找他，真是验证了那句老话，该来的躲不过。 　　住院大楼旁边的小花园这个时间不会有人瞎晃悠，比起大厅里的休息区要清净得多，万一许睿再抽个风什么的，也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 　　“我为上次的事跟你道歉……”许睿快步跟了过来，“你能原谅我吗？” 　　“你已经发信息道过歉了……”严谨立马转过身，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没必要专程跑一趟，我就当你开了个玩笑，大家笑过就算了。” 　　“我是认真的……”许睿站在原地没动，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能给我个机会吗？” 　　“不能……”严谨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我俩不合适，你很好，但我只能把你当朋友，当哥们儿，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你懂吗？” 　　许睿垂下了眼皮，沉默了十秒钟，压低声音问：“咱们还是朋友，对吧？” 　　“嗯，一直都是……”严谨顿时松了口气，“其实以你的条件，要找个优秀的对象太简单了，我有个朋友人还不错，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俩认识。” 　　“你说的是常峰吧……”许睿扯了扯嘴角，“他早就跟我摊牌了。” 　　严谨愣了老半天，感觉脸颊烫得厉害。 　　真他妈丢人。 　　常峰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浮躁，尤其是在感情方面，碰到个合眼缘的简直一刻也等不了，生怕手脚慢个半拍就给别人抢了似的。 　　“你拒绝他了？”严谨忍不住问了句。 　　之所以这么问纯粹是出于好奇，他并不担心常峰，就算表白遭拒这人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好心态，心眼大和脸皮厚是常峰最为突出的两大优点。 　　“没拒绝也没答应……”许睿笑着说，“他是你的朋友，不管作任何决定我都会深思熟虑。” 　　“没事儿，疯子心态特别好……”严谨也笑了起来，“你要是不愿意，他也不会死缠烂打。” 　　“你都开口了，我会试着和他相处一段时间的。”许睿说。 　　严谨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没有撮合成功一对佳偶该有的成就感，甚至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无奈，于是赶紧补充说明：“你不用顾及我和他的关系，只要考虑自己的想法就好。” 　　“我也觉得他人还不错……”许睿摸了根烟叼着，“当然和你还是没得比。” 　　“别闹……”严谨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了烟，“如果你俩成了，记得请我这个媒人吃饭。” 　　顾晰在勤丰百货临街的那家星巴克找了个靠窗的位子，低头看了眼手表，穆雪端着三杯咖啡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或许是过于紧张，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五分钟后，秦妍拎着个爱马仕铂金包从侧门进到店内，身上那条飘逸的白色雪纺长裙倒是比她之前的行头素净了不少，红底高跟鞋在地面踩出了一阵哒哒响。 　　“你竟然会主动联系我……”她往这边扫了眼，立马就愣住了，“这是你女朋友？” 　　“女性朋友……”顾晰连忙起身，笑着介绍，“穆雪，她是严谨的闺蜜兼高中同学。” 　　“你好你好……”秦妍的态度顿时客气起来，“你们找我有啥事？” 　　穆雪和她握了个手，酝酿了老半天也没想好开场白，吱吱呜呜凑不出一句整话。 　　“是这样的，她和严谨注册了一个男装品牌，实体店就开在火车站附近的那家地下商场……”顾晰说得非常直接，“衣服都是原创设计，走的年轻化路线，他俩最近想开家分店，所以托我问问你，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这是秋装新款的样版照片……”穆雪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您可以参考一下，价格和定位跟主流中端品牌差不多，风格比较靠近潮牌。” 　　秦妍翻开册子浏览了几页，笑着点了点头：“这几个款式我很喜欢，四楼的男装区近期确实有一波商户调整，我们也有意向引进几个新兴品牌。” 　　“真的吗？”穆雪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只要能合作，任何条件都可以商量。” 　　“我再多问一句……”秦妍清了清嗓子，“品牌的法人代表是谁？” 　　顾晰把咖啡杯推了过去，心平气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严谨……” 第140章 　　跨出第一步 　　秦妍会这么问一点儿也不奇怪。 　　她的人面广，消息也灵通，D&L集团和勤丰百货又是竞争对手，同行几乎都知道董清萍忽然接回来一个从小养在亲戚家的儿子，关键是这位少东家她还认识。 　　外头流传的版本很多，十有八九是夸大其词，有人特意过来送「瓜」当然得尝个鲜。 　　如果只是好奇倒也没什么，顾晰有些担心她会因为严谨的新身份而婉言拒绝，不过在商言商，做生意讲的是双赢互利，没有谁会和钱过不去。 　　毕竟勤丰百货也引进了D&L品牌集合店，而且给的位置还相当不错。 　　“你俩的事我多少从别人那儿听了些……”秦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严……林总才刚和亲妈相认，这么快就打算自己创业了吗？” 　　“有合适的机会为什么不可以……”顾晰反问，“你们家最近不也打算进军酒店业吗？” 　　“秦小姐，我们的实体店已经开了快一年，有稳定的客群和大量的会员……”穆雪连忙解释，“并不是突发奇想临时起意，小谨子还没认亲之前咱们就有扩张的想法了。” 　　“你们别误会，我就是随口问问……”秦妍靠在椅背上笑了笑，“顾晰，很抱歉我没能帮上忙，我爸支持许氏集团的收购计划，把李阿姨提出的合作方案给否决了。” 　　顾晰皱起了眉头，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没关系，公司的问题很多，就算没有被收购估计也撑不了多久，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哎，你倒是想得开……”秦妍拉长声音叹了口气，“听小瑶说你现在过得不太好，钱没了，房子也卖了，还和严谨……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男朋友？” 　　“不……”顾晰拒绝得很干脆，“我像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吗？” 　　“说得好，有性格……”秦妍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简意男装进场的事你就放心吧，我会在四楼的边厅安排个好位置，其他服装品牌都是按32%的扣点抽成，我就按16%的特卖扣跟你们签约，第一年也不谈保底了，先看看销售情况再定。” 　　“谢谢，太感谢了！”穆雪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差点儿把桌上的咖啡杯打翻在地。 　　在街边等车的时候，顾晰感觉到了身旁不断往他脸上扫射过来的目光，每次转过头，穆雪都会迅速移开视线，习惯了女侠心直口快的性格，这会儿反而不太适应了。 　　她憋在肚子里的那些话并不难猜，无非是想把秦妍刚才说得含糊不清的部分问个明白。 　　“丽绮日化被收购了，我用那笔收购款盘了个服装厂，后来厂子也倒了，前任老板拖欠了员工好几个月的工资，我只能卖了房子去把窟窿填上。”顾晰语速很快，说得简单明了。 　　或许是经历的这些挫折让他的内心变得足够强大，现在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承认和接受失败确实不容易，但只要迈过了那道坎，前方就是豁然开朗。 　　“你的车呢……”穆雪犹豫了五秒钟，继续追问，“是不是……” 　　“卖了……”顾晰如实回答，“付完五十万转让费还剩了点儿，你们的新店不是要装修和备货吗，回去算算还差多少，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你对小谨子真好，我相信他会原谅你的……”穆雪说，“去年我也攒了十多万，装修公司我有熟人，设计要用统一的模板，加上备货的话，大概还需要二十万。” 　　顾晰点开了手机银行，扫了眼账户余额，三十四万八千六百零五块，他直接把钱给穆雪转了过去，只等签完合同，下个月初就能进场了。 　　施工进度比预期中要快上许多，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去商场盯几个小时，对着图纸检查好几遍，发现哪里有问题就立马让师傅作出修正。 　　穆雪在人才网上招聘了一名店长和四名店员，除了要照顾老店的生意，还得给员工进行上岗培训，开业前两天特别忙碌，验货入库、打扫卫生、陈列上货，经常加班到凌晨三四点。 　　“最后几箱衣服都在这儿了……”顾晰拉着拖车从货梯里走了出来，把纸箱挪到了店铺后门的通道边儿上，“大家辛苦了，我去给你们买些吃的。” 　　“不用了，你歇会儿吧……”穆雪连忙拦住了他，顺手递了瓶矿泉水过去，“这段时间多亏有你，我一个人的话肯定忙不过来，开业以后就好了。” 　　“别这么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点体力活……”顾晰拧开瓶盖灌了几口，“老店那边你还是招两个人吧，前期还得你多担着点。”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穆雪点了根烟叼着，“这个公司也有我的一份儿，辛苦是应该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股东兼半个老板。” 　　店长拎着几个衣架走到他俩跟前，态度非常谦虚：“穆总，请问这几件挂哪里比较合适？” 　　“左边那面墙吧，中间第二个货架……”穆雪抬起胳膊指了指，“这是一个系列的。” 　　店长点头应了一声，走过去把衣服挂上了。 　　穆雪招的这些员工都在三十岁左右，虽然外形条件算不上特别出众，但做事都挺勤恳，没有小姑娘那么浮躁，任劳任怨，忙活了一天也没发过半句牢骚。 　　“穆总，你没说漏嘴吧……”顾晰笑着调侃了两句，“严总有没有起疑心？” 　　“我办事你放心……”穆雪把烟头扔进了矿泉水瓶，“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我只是公司的副总，大部分对外事务还是得由他出面才行。” 　　“等这边的生意稳定了再说吧……”顾晰垂下了眼皮，“我还有些事没想明白。” 　　临走之前他俩拆掉了门口的围挡，新店和老店的装修风格基本一致，简洁大气，左右两边的橱窗里摆放着几个黑色的立模，精心搭配过的服饰特色鲜明。 　　秦妍很守承诺，这个位置正对着主过道，搭乘扶梯上来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深夜的商场格外寂静，从员工通道出来的时候，街上只有早起的环卫工在清扫马路，打车回到公寓后，顾晰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洗去了身上的灰尘。 　　明明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天刚亮手机就在床头响了起来，他往屏幕上扫了眼，接通了电话。 　　“臭小子，沈旭给你开了几万的工资，这两个月天天都在加班……”外婆在那头一通怒吼，“十点钟到中心医院等我，今天小谨的姑姑出院，咱们接上他俩一起吃顿饭。” 　　“我能不去吗……”顾晰把手机拿开了半米，“困死了，昨天忙了一个晚上，刚躺下……” 　　“什么客户要求大半夜看房，你们公司是卖墓地的吗……”外婆继续吼，“我不管，赶紧起床洗漱，你要是敢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外婆直接挂断了电话。 　　老太太还是那个暴脾气，以她言出必行的个性，没准还真会带着藤条过来抽人，为了避免上演大型真人体罚秀，还是别铤而走险的好。 　　这段时间顾晰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虽然渴望每天都能见到严谨，却又担心会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压力，主要原因还是他没有自信。 　　害怕被拒绝。 　　害怕被冷落。 　　害怕被轻视。 　　这两个月他把每天都安排得很满，用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换了身衣服，他直接打车去了外婆家，走进楼道的时候还不到九点，过来的路上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甚至在拨号界面上提前输入了120，以防万一。 　　“不是让你去医院等吗……”外婆从厨房里端了碗面条放在桌上，“没吃早饭吧？” 　　“我还不饿……”顾晰靠着门框，看着她在灶台前面一通忙活，犹豫了足足十秒钟才开口，“外婆，我想问问您，如果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我应该怎么做？” 　　“什么叫不该喜欢的人……”外婆关了火，转身朝他看了过来，“那姑娘杀人放火了，打家劫舍了，还是坑蒙拐骗了，有犯罪前科吗？” 　　“不是……”顾晰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您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点？” 　　“只要人品没问题，其他都不是问题……”外婆答得理所当然，“小晰，不管你喜欢的是谁，都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想法，也没有人能告诉你该怎么做。” 　　顾晰点了根烟，猛吸了几口，紧张得一阵哆嗦：“要是我喜欢的是男人呢？” 　　外婆往后退了两步，灶台边的不锈钢盆被她撞到了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清响，盆里的白水煮蛋打着转滚进了橱柜和冰箱中间的缝隙。 　　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楼上那对夫妇打骂孩子的声音顿时放大了好几倍。 　　“你说的那个人是小谨吗？”外婆愣了两秒钟，平静地开了口，语气比想象中要从容得多，仿佛老早就猜到了似的，看来120是不用打了。 　　“嗯……”顾晰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压得很低，“您会不会觉得我有病。” 　　“我是年纪大了，但还没有老眼昏花……”外婆扯了扯嘴角，“你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人完全不同，除夕那天我就看出来了，我特意查了有关同性恋的资料，这不是病。” 　　顾晰震惊地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太太是邮政局的退休职工，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在她们那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了，没想到她除了豁达开明，还有一颗热爱学习的心。 　　“小晰，你躲了他这么多天，是怕他看不起你吗？”外婆问。 　　“不全是……”顾晰叹了口气，“我一直没有勇气承认，又怕您接受不了，其实我刚认识他那会儿就已经知道他是董阿姨的儿子了，但是我没告诉他，还有姑姑那边……” 　　“你担心这个顾虑那个，我就问你一句……”外婆啧了一声，“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顾晰咬了咬牙，眼神非常坚定：“是！” 第141章 　　不见不散 　　别看老太太七十好几了，思想比大部分年轻人都要前卫得多。 　　这事要换了其他家长，不给你当场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苦情戏码就不错了，能做到不赞成也不抵制都算是好的，她反而还帮着出主意。 　　“那不就行了，办法总比问题多……”外婆捡起鸡蛋扔进了垃圾桶，“一会儿我给你打配合。” 　　“您之前不是还让我赶紧找个姑娘结婚，急着抱重孙吗……”顾晰有些吃惊，“要是我和他好上了，您的梦想可就要落空了。” 　　“哎，活到我这把岁数哪里还操心得了那么多，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外婆把锅里的面那条捞了出来，“小谨这孩子人品不错，我就当多了个外孙，不是挺好吗。” 　　顾晰坐在餐桌前，刚拿起筷子又放下了：“您打算怎么帮我打配合？” 　　“你管那么多干嘛，我心里有数……”外婆指了指他，“赶紧吃，吃完了一块儿出门。” 　　严谨最近跟着胡威学习了不少有关品牌运营方面的知识和技巧，这人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到三十五岁就升到了运营中心经理的位置，还能把手底下的员工治得服服帖帖。 　　他和商品部刘经理不同，进公司的时间不算长，没有任何背景，全靠一身真本事。 　　胡威的性格非常大气，多年累积下来的管理经验不会藏着掖着，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倾囊相授，在他的悉心帮带下，严谨感觉获益良多。 　　昨晚的临时会议开到九点才散场，散会之后，董清萍又试探性的和他聊了半个多小时，那场面比期末考还紧张，而且所有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 　　或许是觉得严谨表现尚可，董清萍并未阻止他过来接姑姑出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姑姑已经换下了病号服，外婆和她一起把整理好的东西收进行李袋，顾晰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儿上打电话，看到他走出电梯，立马把手机塞进了裤兜。 　　“我是不是来晚了……”严谨直接进了病房，“需要我帮忙吗？” 　　“不晚，是我们来得太早……”顾晰快步跟了过来，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摸出了一块海绵蛋糕递到他面前，“还没吃早饭吧，先垫垫肚子。” 　　“收拾得差不多了……”外婆摆了摆手，“赶紧去给你姑姑办出院手续吧。” 　　“行，你们等我一会儿。”严谨接过蛋糕，扭头就往外冲。 　　顾晰连续神隐了两个多月后终于再次现身，目光对上的瞬间，他竟然有些无所适从，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开心，甚至夹杂着一丝气恼。 　　你他妈是搭乘嫦娥五号奔月了吧！ 　　“我陪你去。”顾晰还在身后跟着，完全不需要他的同意。 　　“前两天的检查结果还可以……”徐大夫翻阅了一遍化验单，笑着嘱咐了两句，“让她多休息，别太劳累，平时要注意饮食习惯，保持良好的心情，最重要的是定期复诊。” 　　“好的，谢谢大夫。”严谨耐心地听完了各种注意事项，起身和医生握了个手。 　　顾晰从病房跟到诊疗室，又从诊疗室跟回病房，再跟着他进了停车场，全程都没再开口，脸上始终挂着比蒙娜丽莎还要神秘的微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外婆扶着姑姑上了后座，顾晰非常自然地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伸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音响里忽然飘出了一阵熟悉的歌声。 　　“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温柔……” 　　什么鬼？ 　　难道他还打电话去电台点歌了？！ 　　严谨立马退出了收音机，点进了多媒体播放器，进入曲库往后翻了几页，然后戳了一下前段时间重复播放了无数遍的经典老歌。 　　“啊，去吧，没什么了不起，什么都依你，却看轻我自己，虽然我爱你，不许你再孩子气，寂寞的鸭子，也可以不要你……” 　　“操！”顾晰压着嗓子骂了一声，直接关闭了所有音源，偏过头看着窗外。 　　严谨强压着笑意发动了车子，看着仪表盘上的数字瞬间又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往哪开，姑姑入院治疗了几个月，已经不能再回原来的雇主那里工作了。 　　现在住的地方虽然有很多间空房，但他却连邀请朋友去家里做客的权利都没有。 　　“小谨，咱们先去金玉满堂吃个饭吧……”外婆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请客……” 　　“还是我请吧，这段日子多亏有您帮忙，哪能让您破费呀。”严谨把车开出了停车场。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外婆拉着姑姑的手，再一次旧事重提，“小严，去年我在路上摔断了腿，要不是小谨及时把我送到医院，我这条腿肯定早就废了。” 　　没断，是轻微骨裂。 　　严谨感觉挺无语的，外婆每隔几天就会跟姑姑说一遍这事儿，版本千变万化，从擦伤到扭伤再到断腿，伤势一次比一次严重，渲染色彩逐渐加强。 　　估计下回就得把他说成是救命恩人了。 　　金玉满堂离他住过的城中村只隔着一条街，是那片儿相当出名的粤菜馆，尤其是煲汤特别受欢迎，口味清淡，很适合大病初愈的人。 　　外婆点了六菜个菜，每人还配了一盅山药枸杞花胶汤。 　　“吴阿姨，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姑姑叫住了服务员，“退掉两个吧。” 　　“哎呀，这里的菜分量很少的，顾晰一个人就能吃掉大半，我还怕不够呢。”外婆说。 　　严谨没绷住笑出了声，悄悄往旁边瞟了眼，顾晰点了根烟叼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顶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默默接下了这口锅。 　　“能麻烦你个事儿吗？”他转过头小声问了句。 　　“啥事儿……”顾晰给他倒了杯茶，态度十分客气，“你说吧，能帮我一定帮。” 　　“我想替姑姑租间公寓，就她一个人住，户型不用太大……”严谨凑到他耳边，“租金贵点儿也无所谓，关键是小区环境要好，周边最好能有超市和菜市场。” 　　没等顾晰接话，外婆就先把茶杯举了起来：“来来来，咱们以茶代酒碰个杯，庆祝小严康复出院，希望她以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活到老。” 　　严谨连忙端起了杯子，耳边顿时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 　　这样欢快的笑声，这样融洽的氛围，仿佛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安逸和放松，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交谈，也不需要使用公筷。 　　“小严，我年纪大了，想找个保姆帮忙分担家务……”外婆话锋一转，“不熟悉的人我用着也不太放心，正好你现在闲着，不如就去我那儿吧。” 　　严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半天也没弄明白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吴阿姨，您不用事事为我考虑……”姑姑似乎有些为难，“实在不行我可以回老家去的。” 　　“外婆，您身体向来不错，怎么忽然想起要找保姆啊？”严谨脱口问了句。 　　“哎呀哎呀哎呀，不行了，我头有点晕……”外婆歪着脑袋靠在了顾晰的肩膀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血压一直不太稳定，没准哪天就发病了，小晰又不管我。” 　　严谨努力憋着笑。 　　说实话，这演技挺拙劣的，看着还有点儿滑稽。 　　顾晰啧了一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配合着演出：“我这不是工作忙吗。” 　　“好吧好吧，我去给您做个伴。”姑姑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心软，而且还特别好骗，外婆略施小计都能让她难辨真假，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 　　这下好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干脆结个亲家算了。 　　吃过午饭，严谨把姑姑送到了外婆家，三点钟还得去D&L旗舰店巡场，他略微坐了会儿就起身离开了，还没走出楼道，身后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能搭个便车吗？”顾晰跟到了车子旁边。 　　“我要去D&L中心Mall，咱俩不顺路。”严谨掏出钥匙解了锁。 　　“那你就把我捎到前面的地铁口吧。”顾晰抢在他前头上了车，迅速系好了安全带。 　　严谨叹了口气，把车开了出去，从这儿到地铁站也就几百米的距离，走路过去都不用了五分钟，这人真是绝了，连个像样借口都不会找。 　　“明天有空吗？”顾晰打开了音源，喇叭里继续播放着那首《鸭子》。 　　“到了，下车吧。”严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把车靠在了路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咱们一起去海滨小镇玩儿两天吧……”顾晰坐着没动，犹豫了两秒钟后，赶紧找补了一句，“我还约了沈旭和谢晓川，就当是给我补过生日，行吗？” 　　严谨解开安全带，撑着扶手箱凑了过去，鼻尖都快戳他脸上了，这个姿势非常暧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光天化日在车里耍流氓。 　　“哎操！”顾晰大概是太过紧张，靠在椅背上吼了一声，接着就闭上了眼睛。 　　咔哒…… 　　“下车，这里是禁停区，我不想被扣分罚款。”严谨猛地拉开车门，把他推了下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给锁上了。 　　顾晰站在人行道上瞪着他，伸手敲了敲玻璃。 　　“你是不是没零钱……”严谨把车窗放下来一条缝，“我可以把一卡通借给你。” 　　“明天上午九点半，我在城西的长途汽车站等你……”顾晰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九点半，我会在候车大厅一直等到你来为止，说到做到。” 　　严谨升起车窗，打了个左转向灯，把车开离了地铁站。 　　海边小镇…… 　　今年的生日就是在那儿过的，他看到了最美的烟花，最精致的沙堡，收到了最珍贵的礼物，那里有他最难忘的回忆。 　　但这些似乎都成他不愿踏足的理由。 　　从停车场上到一楼，严谨下意识地往东区第三间店铺看了眼，点开手机银行确认过账户余额后，他快步走进了那家GUCCI旗舰店。 　　“你好，我要那个斜挎包……”严谨把店员叫了过来，指了指靠墙的第三排货架，“麻烦你帮我包好点，这是我要送给朋友的生日礼物。” 　　常峰发给他的那份礼品清单还在聊天记录里存着，这款最便宜。 　　价值一万三千九。 第142章 　　你自己做决定 　　这件生日礼物本来早就该买了，由于那场混乱的试镜引发了一系列后续问题，外快没赚到不说，反而还认了个妈，平静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 　　严谨虽然一直记着，可每次路过这家店他都没有勇气往里走。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送这份礼，感谢对方善意地欺骗了他这么久？还是当做诀别时的留念？不管是哪种含义似乎都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如果顾晰没有主动提起，他根本不会再碰这个挎包。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从前那些遥不可及的奢侈品现在已经算不上多奢侈了，以他目前的经济能力完全可以负担得起，都不用伸手向家里要钱，花的是他自己的工资。 　　闹钟在枕头旁边响了起来，严谨非常清醒，抬起胳膊在屏幕上戳了一下，右肩到后背仿佛失去了知觉，全都压麻了，整晚都保持着这个睡姿，看着窗外的天色由黑转白。 　　这是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早晨七点整。 　　今天是星期六，忙碌了一周的人们都在补眠，院子外头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几个晨练的大爷偶尔会抽风似的吼上几嗓子。 　　“九点半，我会在候车大厅一直等到你来为止，说到做到。” 　　顾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而认真，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这个「一直」的时效有多长？两个钟头？半天？还是从早到晚？ 　　为什么要约在长途汽车站？！ 　　去他妈的…… 　　喜欢等你就去等吧。 　　严谨扯开毯子蒙住了头，用力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令人意外的是，在各种烦躁情绪的轮番轰炸中，他竟然昏昏沉沉睡到了下午三点。 　　这个家里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保姆从不主动敲门叫雇主起床吃饭就是其中一条。 　　董清萍大概又去外省出差了，如果她在家的话，这种慵懒随性的作息时间肯定要遭到严厉的训斥，即使是假期也不能放纵自我。 　　“少爷，你起来了，我这就给你去热饭。”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王阿姨从二楼左侧的卧室里窜了出来，手里还拎着条半湿不干的抹布。 　　“不用麻烦了……”严谨提着购物袋下到一楼，迅速拉开了房门，“我要出去一趟，晚上还约了个朋友，您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 　　他开着车去了地下商场，身份证还在穆雪那儿，得趁着休息去拿回来。 　　男装店的生意非常火爆，休息区的沙发上坐满了顾客，货架边上还有几个小青年正在挑衣服，严谨隔着橱窗看了一会儿，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两名穿着工装的店员忙得不可开交，店里却没有发现穆雪的身影。 　　几个月没来，难道这里已经易主了？ 　　“你好，请问你们老板在吗？”他快步走了进去，朝收银台后面的店员问了句。 　　“老板？”店员愣了两秒钟，“你说的是穆总吗，她去勤丰百货那边帮忙了，新店昨天才开业，刚好赶上商场做大型活动，人特别多。” 　　穆总？新店？！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家伙闷声不响地发大财，瞒得密不透风，连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这是友谊的小船即将倾覆的节奏吗？ 　　勤丰百货的定位不低，招商这块有着严格的要求，如果厂商的知名度不够，就算花钱走关系也不可能进驻，何况穆雪这家店还没做成连锁专卖的形式。 　　严谨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对卖场运营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开设新店所需的资金每个品牌的标准各不相同，最低限度也不会少于二三十万。 　　这些问题女侠是怎么应对的？ 　　总不会是通过武力手段解决的吧…… 　　虽然不是头一次来勤丰百货，但他还是被眼前人山人海，买东西不要钱似的的场面给惊呆了，这个周末刚好赶上了商场的店庆，所有楼层都被精心布置了一番。 　　头顶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吊旗和气球，中厅的观光电梯旁边垂着巨幅海报，上面写着引人注目的几行大字：快乐升级，四十八小时不打烊，全场满两百送两百。 　　活动力度确实很大，尤其是针对部分常年没有优惠的品牌，差不多相当于五折的力度了。当然，临街的奢侈品肯定是不会参与的。 　　严谨搭乘扶梯上到四楼，抬眼就看到了边厅正对着过道的那家店铺。 　　我去，位置竟然这么醒目。 　　“欢迎光临简意男装，秋装新款上市，全场无限制收券。”穆雪守在门口扯着喉咙吆喝。 　　“您好，里面看一下，有喜欢的款式可以随意试穿！”严谨走到店门的另一侧，和她面对面站定了，学着她的腔调齐声喊了两句。 　　“你怎么来了……”穆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连蹦带跳地穿过人群冲到他跟前，“越来越长进了，喊宾词说得这么溜，要不要进去帮我接客？” 　　“什么接客，我又不是牛郎……”严谨清了清嗓子，“你不是更长进，这才多久没见，转脸就变成穆总了，我要是没来找你，估计开到八百家分店我还被蒙在鼓里。” 　　穆雪往店内扫了眼，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晚上一块儿吃饭啊，我慢慢跟你说。” 　　“行，先做生意吧……”严谨点头，“我这就进去替你接客。” 　　大型活动期间就顾不上什么标准服务流程了，成交率才是提升业绩的关键，之前他在D&L旗舰店实习过一周，顾客满意度和连单率是重点考核指标。 　　虽然两家商场的运营模式截然不同，但销售话术终归是万变不离其宗。 　　整个下午忙得连口水都没空喝，直到饭点客流量才有所回落，据说四个店员外加店长从昨天开始就排上了通班，或许是业绩不错，一个个瞧着干劲十足。 　　“走吧，我请你去楼上的美食街吃烤肉……”穆雪刚才出去了几分钟，回来后脸上都乐开了花，“我去招商部查了一下，咱们品牌的营业额到目前为止排在楼层第三。” 　　“恭喜恭喜……”严谨冲她抱了抱拳，“开局就打了个翻身仗，前途无可限量啊。” 　　烤肉店里人满为患，等了半个小时才被叫到号，穆雪把注册品牌和扩充新店的过程做了个简单的交代，许多环节都经不起推敲，漏洞百出。 　　“你同学面子还真大，在这儿都有熟人……”严谨眯起眼睛盯着她，“怎么一开始不直接进商场，不管是地段还是人气，勤丰百货都应该是首选才对。” 　　“这不是最近刚好碰上商户调整嘛……”穆雪拿起夹子把烤盘上的肉翻了个面，“去年开店那会儿没有位置，就是想进也进不来呀。” 　　“转型以后，你那同学只负责出钱，所有的事全交给你一个人打理……”严谨叹了口气，“你忙得过来吗，管理品牌公司可比单独开店要麻烦得多。” 　　“没问题，抓重点就行了，我现在已经在着手组建团队了……”穆雪往他椅子旁边放着的那个购物袋里瞅了眼，“你过来就是为了买个古驰的包吗，我记得奢侈品不参加活动啊。” 　　“我来拿身份证……”严谨咬着嘴唇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这个包是送给顾晰的，他约我去海边补过生日，我没去过。”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烤盘里滋滋啦啦的响声完全淹没。 　　“什么时候的事儿……”穆雪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为什么不去啊？” 　　“就今天，说是上午九点半在城西的长途汽车站碰面……”严谨皱起了眉头，“挺尴尬的，我不想连美好的回忆也弄没了，估计他现在已经回去了吧。” 　　穆雪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拉长声音叹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把车开出商场的时候正好八点半，现在去沈旭的房产中介所应该还来得及，礼物就让其他同事转交吧。 　　沈旭的名片他一直留着，公司的地址在城南，离花语星城不远。 　　头顶的招牌上镶着四个白色的大字，旭日房产，最里头的那间办公室亮着灯，隔着玻璃能看到模糊的人影闪动，严谨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铺的面积不算大，布局中规中矩，接待区黑灯瞎火，大门上的感应器发出了两句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那人从经理室里走了出来，目光对上后，他俩同时僵在了原地。 　　“小谨？”沈旭满脸疑惑地瞪着他，“你不是和顾晰去海滨小镇了吗？” 　　“他不是约了你还有谢晓川吗……”严谨比他更加疑惑，“你们怎么也没去？” 　　“没有啊，昨天跟我请假的时候他都没提过……”沈旭啧了一声，“他只说你答应和他出去玩几天，顺便帮他补过生日，根本没约我。” 　　严谨有些无语，感觉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原本想着就算自己不去，至少还有两个铁哥们儿陪着顾晰出行，可现在却演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算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就算等不到人也总该认得回家的路吧。 　　“旭哥，这是我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你能替我转……”严谨抬起胳膊，手里的购物袋还没递到他面前，手机就在兜里响了一声。 　　他立马掏出来看了眼，是穆雪给他发来的微信。 　　-小谨子，我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我同学要接手家里的生意，几个月前就打算把男装店转出去了，本来我想拉你入伙。 　　没想到姑姑会忽然癌症复发，我知道你得负担高额的医药费，所以一直也没敢跟你提起。 　　十秒钟后，对话框里又弹出了一大段文字。 　　-顾晰把车卖了，以你的名义出了五十万转让费，注册品牌用的也是你的身份证，多亏他找了秦小姐帮忙，咱们的店才能进驻勤丰百货，从装修到开业，他前前后后忙了两个月，我不会劝你原谅他或者跟他和好，他也没让我告诉你这些，一切都由你自己做决定吧。 　　脑子经历了短暂的空白期后仿佛瞬间炸裂开。 　　严谨猛地抬起头，拎着袋子冲出了门外。 第143章 　　重归于好 　　汽车西站是城西的交通枢纽，由这里发出的大巴车基本上能覆盖全省各个县市，更远的行程一般人都会选择搭乘高铁或者飞机。 　　严谨从老家过来的那天就是在这儿下的车，但他并不清楚车站是否24小时运营。 　　赶到停车场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进站口的大门是开着的，售票处还有两个窗口排着队，滚动的电子屏上显示的最晚发车时间更新到了凌晨三点二十。 　　他顿时松了口气，迅速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偌大的候车厅里摆放着数百张椅子，十二个检票口依次排开，放眼过去只能看到稀稀拉拉的一片背影。 　　毕竟是公共场所，电视剧里那种歇斯底里的寻人方式显然不太适用。 　　虽然觉得顾晰不太可能会从早晨一直等到现在，但他还是决定先打个电话确认。 　　掏出手机后，严谨瞬间有种想要摔东西的冲动。 　　操…… 　　什么狗屁续航，偏偏这会儿电池耗尽自动关机了。 　　他快步走到一号检票口，沿着过道仔细打量着每张椅子上的人，一对正在互相喂食薯片的小情侣忽然抬起了头，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严谨没有理会，继续往前搜寻，除了坐着刷手机的年轻旅客，长凳上还有不少横躺着的中年大叔，翘到扶手上的脚丫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更奇葩的是，仅仅隔着几米远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在埋头吃着方便面。 　　他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拧着眉绕了过去，刚走出几步立马又倒退了回去，那人的银色耳钉在灯光下闪了两闪，背面朝上的白色手机壳中间印着X教授的卡通图案。 　　严谨缓缓挪到他跟前，鼻子有些发酸，张着嘴半天也没出声。 　　大概是饿极了，顾晰吃了几口面才察觉到动静，猛地抬头看了过来，目光交汇的瞬间，他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欣喜，最后全都转化成了尴尬。 　　他把方便面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噌的站了起来，从兜里抽出纸巾抹了抹嘴，然后迅速移开了视线，盯着滚动的电子屏问了句：“你没带行李吗？” 　　“嗯……”严谨咬着嘴唇，小声回答，“今天公司安排加班。” 　　“没事儿，就去两三天，可以到那边买几件新的……”顾晰说，“末班车已经开了，只能等明天早上再出发了，你……吃过饭了吗？” 　　严谨看了眼面桶里剩下的那点儿汤渣，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顾晰平时很挑嘴，这种垃圾食品几乎从来不碰，哪顿饭要是不合口味都恨不得掀桌子。 　　或许是担心他过来的时候找不着人，估计这一整天都没离开过候车厅。 　　“我请你去吃宵夜……”顾晰拎起行李箱，“附近就有个夜市，去谢晓川家的馆子也行。” 　　“不用了……”严谨叹了口气，“我直接送你回家吧。” 　　“其实……”顾晰顿了顿，努力扯了扯嘴角，“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可以拒绝我的。” 　　严谨没有接话，拧着眉转过身，快步朝出口走了过去。 　　“我喜欢你！”顾晰跟在他身后吼了一嗓子，周围等车的旅客纷纷扭头看向这边，安静的大厅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算是表白吗？ 　　曾经求而不得的四个字，此刻却来得猝不及防。 　　严谨扭头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说实话，这句回应不论时间还是地点都显得极不恰当，一没准备，二没气氛，各种猎奇的目光倒是收获了不少。 　　“我就想告诉你这个……”顾晰的眼神里透着委屈，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似乎在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眼眶憋得通红，“我打个车就行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他的语气听不出半分埋怨，甚至夹杂着一丝讨好的味道。 　　“送你的生日礼物……”严谨把手里的购物袋递到他面前，“本来早就该买了，那会儿手里没钱，打算瞒着你赚笔外快的，结果还让你给搅黄了，这是我用工资买的。” 　　“谢谢……”顾晰哑着嗓子道了声谢，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走吧，不是要去海边吗……”严谨一下没绷住，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可怎么也抹不干净，“你来开车，我刚拿的驾照，还不能上高速。” 　　他摸了摸裤兜，掏出车钥匙塞进了顾晰手里。 　　“好，现在过去还能看到日出。”顾晰拉着他冲出了候车大厅。 　　车子在高速上飞速奔驰。 　　严谨看着窗外熟悉的标识，田埂和山峦隐匿在夜色中，形成了或浓或淡的模糊轮廓，两束远光灯坚强地划破黑暗，照亮了前方混沌的道路。 　　他没有询问关于男装店的事，既然顾晰绝口不提，他也只能装傻充愣，直到车子开进了镇上那家酒店的停车场，他俩依旧保持着这种无声的默契。 　　可惜天公不做美，乌压压的云层遮住了太阳，静静地在沙滩上坐了两个小时，天都亮了也没等来破晓的阳光，这就有点尴尬了。 　　“要不咱们进……”严谨的话才说到一半，瓢泼大雨瞬间从天而降。 　　“哎操！”顾晰连忙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拔腿就往酒店里冲，跑进大堂的时候，从头到脚都淋了个透湿，感觉连裤衩都能挤出水了。 　　前台的小姐姐满脸错愕地瞪着他俩，老半天才开口：“请问两位要办理入住吗？” 　　“麻烦帮我们开个标间。”顾晰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要两间房。”严谨迅速做出了修正。 　　顾晰咳嗽了两声，撑着柜台往前凑了凑，挤眉弄眼地朝小姐姐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先，先生，不好意思……”小姐姐清了清嗓子，“我们只剩一个标间了。” 　　“行吧……”严谨叹了口气，套着湿衣服站在大厅里吹空调的滋味并不好受，万一再感个冒发个烧什么的，还得临时去镇上找医院看病，“标间就标间吧。” 　　打开房门的刹那，他瞬间就萌生了换酒店的念头，前台的妹子大概是被鬼迷心窍了，说好的标间直接变成了大床房，这他妈肯定是个资深腐女。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顾晰把行李箱放到衣柜旁边，脱下T恤扔到了椅背上。 　　“你想干嘛？”严谨扯着衣领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能干嘛……”顾晰眯缝了一下眼睛，“衣服全湿了，你不洗澡吗？” 　　“哦，借我条内裤……”严谨对于自己的过度反应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带衣服。” 　　顾晰拿起桌上的备用门卡，转身往外走：“我也没带新的，你先冲澡，我去楼下的超市给你买两盒，这附近没有服装店，吃完早饭可以去镇上的商业街逛逛。” 　　严谨慢慢吞吞地走进浴室，脱完衣服后，又顺手把门给反锁了，以防有些无耻之徒忽然杀个回马枪，毕竟这事儿以前就发生过。 　　镜面蒙上了一层白雾，困倦仿佛被热水彻底激活了。 　　裹着浴巾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伸着脖子往外瞅了两眼，房间里静悄悄的，严谨飞快地闪到床边，掀起毯子钻了进去，仰头瞪着天花板发愣。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脑子里半边充斥着过去的回忆，另外半边是对今后的迷茫，穆雪让他自己做决定，但他根本就没弄明白究竟要决定什么。 　　顾晰的默默付出让他非常感动，只要不是块木头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既然答应了一起来海边，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然后呢？ 　　眼下的处境并不会因为原谅或者和好发生任何改变，他依然是D&L的少东家，董清萍的儿子，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了。 　　他有些怀念刚到C市的那段日子，虽然贫穷，但每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 　　严谨翻了个身，把脸贴在了枕头上，最近特别喜欢趴着睡，专家说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也许吧，新的身份让他必须活得小心翼翼。 　　甚至担心床头柜上那个没电的手机会突然响起。 　　严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中，他感觉到床垫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后背，瞌睡顿时吓得荡然无存，睁开眼睛才发现腰上的浴巾早已不翼而飞。 　　“我操……”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儿，肌肤被火热的触感包围着，“顾晰，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给你三秒钟，立刻从老子背上滚下去，三！二！一！” 　　倒数结束，顾晰不但没下去，还把他挣扎的双手也给牢牢摁住了：“我不，为了证明我不是三秒哥，你再数三万次也不管用。” 　　“你这是违法犯罪……”严谨继续挣扎，顺便给他普及了一下法律常识，“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和受害人发生关系，情节严重的可处五年以上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无所谓……”顾晰凑到他脖子旁边，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垂，“大不了我一会儿去自首。” 　　严谨绷紧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反抗，局势瞬间就失去了控制。 　　大概是被耍流氓活动消耗了太多体力，他俩一觉睡到下午六点，要不是肚子接连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估计躺到明天早上都爬不起来。 　　“我让服务员把吃的送到房间……”顾晰拿起电话拨了号，“你想吃什么？” 　　“随便……”严谨缩在被子里，闷着声音答了句，“把衣服递给我。” 　　“你穿这套吧……”顾晰从柜子里拎出了一套桔色扎染的衬衣短裤，配个花环和草帽就能直接去夏威夷度假了，“衣服我帮你洗了。” 　　严谨挺吃惊的，借宿在花语星城那会儿，他连家里的全自动滚筒洗衣机都没碰过，现在竟然在酒店的洗脸盆里把衣服搓了，简直不可思议。 　　“回去以后，你搬去我那住，行吗？”顾晰放下了听筒，犹豫了十秒钟才开口，“虽然房子小了点，不过打扫卫生比以前方便多了。” 　　“好。”严谨靠在床头看着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第144章 　　孤军奋战被软禁 　　顾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话问出口之前，他就没指望严谨会答应，结果冒死一试竟然换来了意外的收获，愣了半分钟他都没回过神，这也太没真实感了吧。 　　不过他立马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严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拧着眉问了句：“你是说着玩儿的，还是希望我一口拒绝，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想反悔还来得及。” 　　“没，没有……”顾晰连忙解释，“我这叫喜不自胜，就是有点担心你妈那边……” 　　“我会跟她说清楚的……”严谨打断了他的话，“大不了辞职不干了，你不是替我注册了一个男装品牌吗，好歹我也是公司的法人代表，不愁没工作。” 　　顾晰没有吭声，他的猜测果然没错，穆雪还是沉不住气把事情抖了出来，他没想过要以等价交换的方式来挽回这段感情，更不希望自己的付出成为对方的负担。 　　“谢谢……”严谨收起了笑容，裹着毯子把他拉到了床头，“我并不是因为感激或者冲动才做出的决定，你是我从小到大第一个喜欢的人，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像你这样的奇葩可能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彼此彼此……”顾晰紧紧搂住了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咱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嗯……”严谨点了点头，“你在候车厅里冲我吼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顾晰猛地掀开被子翻到床上，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侧，低头吻了下去，沉寂了数月的躁动顿时又烧了起来，喘着粗气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喜欢你。” 　　“哎哎哎……”严谨用力推了他一把，努力保持着理智，“你收敛一点，赶紧把衣服穿上，一会儿服务员过来送餐，你打算光着去开门吗？” 　　“你能不能别这么扫兴！”顾晰拨开了他的手，迫不及待地俯身一吻。 　　战局才开了个头，刀光剑影都还没见着，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回去的路上，顾晰忍不住有些想笑，这两天的海滨之旅只能用「别开生面」四个字来形容，除了头一天的早晨在沙滩上淋了场雨，基本上连海滩的样子都没看清。 　　刨去吃饭、洗澡、上厕所，其余时间几乎就没下过床铺，耍流氓不分日夜。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在市内开间房，起码不用来回奔波，开车的几个小时也能合理利用起来，大概是憋得太久，现在就想把之前的欠账全给补上。 　　“先去外婆家吧……”进到市区后，严谨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我得跟姑姑说一声。” 　　“你赶紧回家，姑姑那边我去说……”顾晰沿着主干道继续往北开，“你妈那边估计会比较麻烦，我就怕她不肯答应让你搬出来住。”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她还能绑着我吗……”严谨扯了扯嘴角，“再说我和她的关系也没好到那种程度，家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那你收拾好东西就给我打电话……”顾晰把车停在了丽景花苑的大门口，“我在这儿等着。” 　　李薇卖掉了老爸留下的那栋房子，这里连所谓的家都没了，他不想触景伤情。 　　而且他的出现肯定会彻底激怒董清萍，说不定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回家等我的消息吧……”严谨换到了驾驶室，笑着降下了车窗，“有些话得说清楚，做事要有始有终，总不能拎着行李就往外冲。” 　　顾晰看着车子驶入小区，心里隐约有些不安，铁门的那边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监狱，进去之后就会失去自由，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大概是听到了钥匙的响声，上到二楼的时候，外婆忽然打开了房门，姑姑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焦急地往楼道里瞄了眼，脸色瞧着不太好看。 　　“出了啥事儿……”顾晰赶紧问了句，“家里遭贼了吗？” 　　“臭小子，你这两天去哪了……”外婆把他拽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还没坐稳就开始兴师问罪，“手机也不开，我们差点就要报警了。” 　　“报什么警啊，我又不是个小姑娘，还能被人拐了不成……”顾晰啧了一声，“我出去旅游了，平时两个星期不通电话也没见您这么紧张。” 　　他的包里倒是带了充电器，只是不想被人打扰，所以抵达酒店后直接就把手机给关了，这些年外婆很少过问他的行踪，听这口气多半是出了状况。 　　“小晰，董清萍说小谨失踪了……”姑姑皱起了眉头，“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他这两天和我在一块儿……”顾晰如实回答，“我刚送他回家了，不过他很快就会搬出来。” 　　姑姑疑惑地瞪着他，猛地提高了声音：“为什么？” 　　“他这段时间过得很压抑……”顾晰叹了口气，“姑姑，我和小谨在处对象，我知道您不一定能接受，但是请您相信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 　　“处对象？”姑姑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两个男人怎么处对象？” 　　“小严，他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外婆立马出声应援，边鼓打得砰砰响，“男人喜欢男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其实和普通情侣没啥区别，古代就有龙阳之癖，断袖分桃的说法。” 　　顾晰有些无语，这几个词儿听着挺刺耳的，外婆的解释似乎正朝着奇怪的方向越走越远，基本感觉不到任何积极正面的意义，想找补都难。 　　“怎么会没区别……”姑姑一脸迷糊地看着她，“俩男人能结婚吗，能生儿育女吗？” 　　“哎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结了婚的小夫妻还有大把的人不想要小孩呢……”外婆继续劝说，“咱们不能用老一辈的思想要求孩子，他们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日子过得开开心心就足够了。” 　　姑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盯着茶几上的杯子若有所思。 　　“你想啊，就算勉强小谨找个姑娘谈恋爱，他又对人家没那个意思，这下半生该怎么过……”外婆说，“难道你希望他每天都活得很煎熬吗，再说这对女方也不公平呀。” 　　“那，那他还能变回来吗……”姑姑清了清嗓子，“说不定他只是没碰到合适的姑娘呢？” 　　“变不了变不了……”外婆拉着她去了卧室，“性取向是天生的，我当时和你的反应差不多，还专门去书店买了本书，你耐着性子看完就明白了。” 　　顾晰顿时松了口气，好歹他身边有外婆这个强大的后盾，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只是不知道孤军奋战的严谨该怎么打破僵局。 　　今天是工作日，按理说，董清萍这个点应该在公司才对。 　　严谨把车停进了车库，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刚换好拖鞋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了一个冷到极点的声音，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血液仿佛瞬间结成了冰。 　　“你还知道回来……”董清萍穿着睡袍坐在了沙发上，一脸憔悴地看着他，“我急得两天两夜没合眼，你倒好，连个音讯都没有，你到底去哪儿了？” 　　“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严谨步履艰难地走到她跟前，“我和顾晰去了趟海边。” 　　“什么？”董清萍噌的站了起来，指着他吼，“你怎么还跟他混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他……”严谨垂下了眼皮，不敢和她对视，“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董清萍冷笑了一声，“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像他这样的败家子你应该有多远躲多远，别沾了他身上的晦气。” 　　严谨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抬起头看了过去：“妈，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我和他在处对象，你说的败家子是我的男朋友……” 　　他的话还没说完，董清萍忽然弯下了腰，拿起桌上的小茶杯用力朝他掷了过来，杯子砸在了他右边的额头上，斜着弹了出去，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你给我闭嘴！”董清萍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同性恋？！你不觉得害臊，我听着都犯恶心，我不准你再见他，你听到了没有！” 　　严谨没觉得有多疼，温热黏糊的液体顺着眉骨滑到了眼角，他抬手抹了一把，掌心里瞬间染上了大片夺目的鲜红，竟然流血了。 　　多亏那个杯子体积不大，要是换成老干部专用款带柄瓷杯，估计脑袋顶上已经开花了。 　　“明天我就去给你找学校……”董清萍的语气软了下来，“你不是想上大学吗，我送你去国外念书，离开几年也好，省得他一天到晚缠着你。” 　　出国念书？ 　　如果没有认识顾晰，留学海外确实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割舍不下的感情，这种承诺再也不具备任何吸引力，加上后缀甚至还有些可笑。 　　“妈，我是回来收拾东西的……”严谨勾起了嘴角，这滋味并不难受，心里反而释然了不少，“您以后都不用再犯恶心了，我做不了您的儿子，您就当从没遇到过我吧。” 　　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和工资卡放在了茶几上，转身上了楼。 　　带过来的那些行李被王阿姨塞进了纸箱里，严谨找了套旧衣服，把身上的名牌换下来扔在了床上。对了，要先给手机充上电，顾晰还在家等消息。 　　充电器平时都插在床头的插座上，大概是保姆打扫房间的时候给收进了抽屉，他的胳膊才伸到一半，卧室的房门就被关上了，书架上的手机也不见了踪影。 　　咔哒…… 　　有人从外面把门给反锁了。 　　严谨冲过去拧了两下把手，毫无反应，他狠狠地往门上踹了几脚，真他妈结实，这个力道竟然只蹭下来两块漆，质量也太好了吧。 　　“小谨，你在房间里好好冷静两天……”门外响起了董清萍的声音，“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出去，你别怪我狠心，我也是为了你好！” 　　“妈，你这是干什么！”严谨发疯似的拍打着门板，外头已经没了动静。 　　要是想不通，难道要被软禁一辈子？ 　　必须找人求救。 　　严谨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窗户全他妈装了防盗网，想跳个楼都没机会，瞟到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后，他顿时一阵狂喜。 　　开机，输密码，打开微信PC版，没有手机照样能和外界联系，可惜还没喜到十秒钟，他就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董清萍竟然把路由器都给关了。 第145章 　　寻求援助 　　严谨回家已经两天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难不成听了几句董清萍的闲言碎语，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又或者他放不下阔少爷的身份，不愿意再过回从前苦兮兮的日子了？！ 　　顾晰怀揣着各种猜测，靠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的手机发呆，严谨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拨了九九八十一次也没打通，莫名其妙的失联仿佛坐实了他内心的不安。 　　手指上泛起了热辣辣的刺痛，烟丝燃尽了，半截烟屁股还在闪着火星，往外冒出难闻的焦糊味儿，掉落的烟灰在地板上散着，还有些粉末被风吹到了茶几底下。 　　他拿起钥匙包打开了房门，下电梯的时候叫了个车，直接杀到了D&L集团办公楼门口。 　　如果严谨不是刻意躲着他，工作日肯定会来公司上班，在楼下的大厅里纠结了半个小时，他起身朝电梯间走了过去，刚迈开步子，手机就在兜里响了起来。 　　顾晰往屏幕上扫了眼，不耐烦地按下了接听键。 　　“在哪儿呢……”那头传来了许睿的声音，“方便聊两句吗？” 　　“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绕……”顾晰啧了一声，“我在D&L总部楼下，有屁快放。” 　　“到负二楼的停车场来，C23车位……”许睿说，“严谨没在公司，你上去也找不到人。” 　　顾晰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许睿的话虽然不能轻信，但见面问个究竟倒也无伤大雅，下两层楼的功夫，也不费劲儿，要是他敢耍花招，大不了就是干个架，正好有火没处发。 　　车位上停着的是辆福特的白色SUV，顾晰又低头检查了一遍地面的编号，确认没有找错，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有意思吗？ 　　正打算转身走人，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常峰探出脑袋喊了一嗓子：“顾晰，上车！”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顾晰拉开车门上来了后座，惊讶地瞪着他。 　　“很奇怪吗……”许睿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我和疯子在处对象，小谨没告诉你？” 　　“处对象？”顾晰继续震惊，把正事儿都给忘了，“我去，啥时候开始的，也不提前吱个声，我好给你们准备一份贺礼啊。”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许睿当初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要把严谨追到手，结果转头又和常峰好上了，这期间想必发生了不少曲折离奇荡气回肠的故事。 　　有机会一定要仔细问个明白。 　　既然许睿主动摘掉了情敌的标签，顾晰心里长鸣的警笛总算暂时解除了一个。 　　尽管做不到和颜悦色，但比起之前两看相厌的状态还是缓和了些许。 　　“贺礼就免了，喝喜酒的时候打个八万八的大红包吧……”常峰调侃了两句，立马收起了笑容，“你是不是联系不上傻子，我和女侠打他电话也没打通。” 　　许睿扭头看了过来，表情非常严肃：“小谨这两天没来公司上班，我刚才问过前台了，说是身体不适在家休养，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的意思是……”顾晰拧着眉琢磨了一会儿，“董清萍那边有什么反应？” 　　“没反应……”许睿说，“每天正常上下班，该干嘛干嘛。” 　　这事儿确实挺奇怪的，有病不去医院治，躺家里难道会自己好？ 　　如果身体不打紧，怎么会电话也没一个，总不可能病得连手机都拿不起来了吧？ 　　怀疑终归是怀疑，想要答疑解惑，最快的方法就是亲眼看个究竟，万幸的是董清萍这会儿不在家，离下班还有两小时，现在赶到丽景花苑应该还来得及。 　　“过去看看……”顾晰说，“他家就剩下两个保姆，拦不住咱们。” 　　“我看未必，你还是别太冲动……”许睿叹了口气，“私闯民宅是要进局子的。” 　　常峰笑了笑，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小区的门卫认得顾晰，寒暄了几句就给放行了，常峰大概是头一次进来，对路况不太熟悉，绕了好几个圈才找到董清萍家那栋洋楼。 　　“富人区果然不一样……”他扒在铁门旁边往里瞅了眼，“这房子得卖多少钱啊？” 　　“你要买吗……”顾晰按响了门铃，转身冲他比了个V，“目前估值在两千万左右。” 　　“那还是算了吧……”常峰抓了抓头发，“我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对讲机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哪位？” 　　“王阿姨，是我……”许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清了清嗓子，“请问小谨在家吗？” 　　“许总，不不不好意思，少爷他还没下班……”王阿姨答得结结巴巴，“您去公司找他吧。” 　　前台的妹子说严谨在家养病，家里的保姆说他在公司上班，口径都对不上，一听就是假话，顾晰指了指墙上的闭路电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我操……”常峰偏过头看着他，“你明知道里面能看到门口的动静，怎么不早说。” 　　“老子在这儿住了十几年，房子内部的格局我都能画出图了……”顾晰啧了一声，“看到又怎么样，咱们又不是来打家劫舍的，怕个屁啊。” 　　“说的也是……”常峰用力拍打着铁门，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开门，快点开门！” 　　许睿一脸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想和他俩为伍，点了根烟靠在车门上冷眼旁观，两秒钟后，对讲机里的声音彻底中断了。 　　或许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喧哗声，三楼右边的窗户忽然打开了半边，严谨兴奋地趴在窗台上朝楼下挥了挥手，额头上方还残留着小块干涸的血渍。 　　“傻子，你脑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常峰隔空呐喊，“还杵在那干嘛，赶紧下来啊！” 　　“我被锁在房间里了……”严谨非常激动，不过声音听着特别沙哑，脸色有些憔悴，“手机没在身边，电脑也上不了网，我妈不让我出去。” 　　顾晰的怒火蹿上了脑门，感觉天灵盖都快被掀飞了，他抬脚对着铁门就是一通猛踹，哐当的响声在院子里来回飘荡，密码锁大有招架不住的势头。 　　“顾少爷，你这是干嘛！”王阿姨从屋里冲了出来，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廊的柱子后头大声喝止，“你们再不走我可要报警了！” 　　“你他妈报个试试……”顾晰吼完又补了一脚，“他又不是囚犯，你们有什么权利关他！” 　　“别乱来，要是惊动了董清萍，这事儿就更不好办了。”许睿连忙拉住了他。 　　果不其然，王阿姨下一秒就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虽然她努力压低了声音，但顾晰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太太」二字，估计救兵用不了半个小时就会杀到。 　　“你们先回吧……”严谨压着嗓子，后半句几乎只剩下了气音，“我没事，过两天就出去了。” 　　“我操！”顾晰指着保姆骂了一声，被常峰半拖半拽地塞进了后座，脸贴着后挡风玻璃往楼上看，直到车子拐了个弯，他才心有不甘地靠回了椅背上。 　　董清萍真够狠的，限制自由这样的损招都能用在自己儿子身上，难怪她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估计平时对待员工和竞争对手更加心狠手辣。 　　在她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必须尽快把严谨弄出来才行。 　　“送我去这个地址……”顾晰把房产中介公司的定位发给了常峰，“我有办法捞人。” 　　“注意用词……”许睿笑了起来，“小谨又不是被捕了，捞什么人。” 　　“你说到点子上了……”顾晰挑了挑眉毛，“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就干脆让他被捕。” 　　前台兼行政的小姑娘端着几杯热茶进了经理办公室，放下托盘后立马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沈旭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有些为难。 　　“给句痛快话，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顾晰不耐烦地催促。 　　“目前的情况比较复杂，说实话，这只能算是家庭纠纷，就算报警多半也是上门调解……”沈旭点了根烟叼着，“而且小谨也不会赞成把事情闹大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又没让你去抓董清萍……”顾晰啧了一声，“这样吧，如果你爸事后追究起来，你就说是我报假警，责任我来担。” 　　“你当他是傻子吗，你报假警那也是由报警中心处理，怎么会把我扯进去……”沈旭说，“这样吧，我找两个哥们儿帮帮忙，时间上你得安排好，别给我出什么乱子。” 　　严谨打开抽屉，拆开最后一包饼干啃了起来，嗓子里干得难受，他用漱口杯接了点儿自来水，咕咚灌了几口，今天要是再出不去，连果腹的干粮都没了。 　　楼下的铁门响了一声，他走到窗户边上往外看了眼，董清萍坐进了宾利的后座，又到了上班的点，已经整整三天了，严谨依然不愿意松口。 　　昨天下午顾晰前脚刚走，董清萍后脚就赶回了家，好在双方没有发生正面冲突，老妈找人修好了铁门，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究。 　　严谨看着落在院子里的几只麻雀，心里一阵羡慕，要是能学会七十二变该多好，真想变成一只小鸟飞出这座奢华的牢笼。 　　钱多钱少都不重要，至少外面有自由，还有顾晰在等着他。 　　彻夜失眠的滋味比喝了两斤假酒还难受，刚想去床上躺会儿，一辆警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两个身穿制服的民警按响了门铃。 　　严谨迅速打开窗户，竖起耳朵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警察同志，出啥事儿了？”王阿姨小跑过去打开了铁门。 　　“您好，我们是西区公安分局的……”高个民警亮出了证件，“请问林谨是住这里吗？” 　　“是的是的……”王阿姨如实回答，然后转头往这边看了眼，“你们找我家少爷有什么事？” 　　旁边的微胖民警立马补充说明：“是这样的，有人到局里报案，林谨几天之前涉嫌参与一起聚众斗殴，我们要带他回去做个笔录。” 　　严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老半天也没回过神。 　　谁他妈聚众斗殴了？！ 第146章 　　逃出牢笼 　　被亲妈锁在家里已经够悲惨了，现在又来了俩警察上门抓人。 　　严谨暗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乱报警，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祸不单行吧，看样子接下来马上就要住进真正的牢笼了。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王阿姨手足无措地堵在了门口，“我家少爷从不惹事，绝对不可能参与什么聚众斗殴，平时他都很少出门……” 　　“这件事目前还在调查，我们只是带他去局里问话……”高个警察打断了她，“你不用太紧张，走个程序而已，如果真的是弄错了，下午就会让他回来的。” 　　“那麻烦你们等一下……”王阿姨掏出了手机，“我先给太太打个电话。” 　　微胖警察指了指她，垮着脸吼了一嗓子：“打什么电话，我们是在执行公务，请你自觉配合，要是你再强行阻挠，我们只能把你一起带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两位请跟我来……”王阿姨吓得连连摆手，转身就往屋里跑，“少爷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正在房间里休息，我这就上去叫醒他。” 　　严谨两步蹿到卧室门口，耳朵贴着房门，脚步声逐渐逼近，接着门把手就被人从外头拧了几下，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到了书桌旁边。 　　“怎么还锁着门……”高个警察用力拍打着门板，“这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出来吗？” 　　你他妈才做了亏心事！ 　　严谨有些无语，他倒是迫切地想要出去，就差没把墙壁撞个窟窿了。 　　“没有没有，我马上开门……”王阿姨说，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清响，“少爷，有两个警察要带你去派出所问话，我让他们进来了。” 　　“你把他关在房间里做什么……”微胖警察推开了房门，警觉地朝四周扫了眼，“林谨吗，我们是城西公安分局的民警，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身正不怕影子歪，严谨并不畏惧接受调查，东西早就收拾妥当，不过拎着行李箱坐警车似乎不太合适，他犹豫了两秒钟，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只木漆盒子。 　　不管是拘留还是释放，他都不想再回来了，那些旧衣服旧鞋子带不带走都无所谓，大不了重新买过，但盒子还有手钏对他来说却意义非凡，必须得贴身收着。 　　走出院子的时候，严谨转身看了眼这个不怎么温馨的「家」，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是自由的味道，他甚至没有半句辩解，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谨哥，你怎么不把行李箱带上？”高个警察笑着扭过头，给他递了根烟。 　　“啊？”严谨愣了老半天，迅速把脑子里花了二十四年建立的档案库浏览了一遍，这张陌生的脸孔并未留下任何记录，“警察同志，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接过烟才发现兜里没有打火机。 　　微胖警察把车开了出去，看着后视镜笑了起来：“瞧你这话问的，车上就咱们仨，除了你和我，他还能跟谁说话，放心吧，你没犯事儿。” 　　“旭哥让咱们过来帮忙的……”高个警察替他把烟点上了，“刚才就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 　　严谨吃惊地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沈旭胆子也忒大了，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怪不得董清萍的车才刚出小区，警车随后就开到了家门口。 　　不过这出戏码哄骗家里的保姆还行，老妈久经商场，见识广博，恐怕没那么容易上当。 　　微胖警察把他送到了外婆家楼下，顾晰和沈旭已经在楼道口候着了，看到他从车上下来，顾晰快步冲到了跟前，盯着他的脸瞅了能有一分钟。 　　“赶紧上来吧，饭菜都做好了……”外婆扒着客厅的窗户朝楼下喊，“有话进屋说。” 　　“你是不是几天没睡觉啊……”顾晰拧着眉问了句，“眼圈都黑了，人也瘦了。” 　　“是呀是呀……”严谨勾起了嘴角，“想你想得都失眠了。” 　　“辛苦了，一起吃个饭吧。”沈旭给两个好兄弟敬了烟，客气地发出了邀请。 　　或许是被这边情深款款的场面弄得有些不自在，高个警察立马谢绝了他的好意：“这顿饭留着下回再吃吧，旭哥，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 　　警车以起飞的速度冲了出去，在前面的路口拐了个弯，只留下一阵来不及消散的尾气。 　　“你们两个要摸要抱都没问题……”沈旭清了清嗓子，“能先上楼吗，这里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多少注意点影响吧，我就不上去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摸了抱了……”顾晰一把搂住了严谨的肩膀，“走，吃饭去。” 　　姑姑扶着门框往楼道里张望，两双拖鞋整齐地摆在了地垫上，隔着一层楼都能听到她激动的催促声，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严谨感觉脑袋有些发晕，腿都迈不开了。 　　餐厅里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味儿，外婆端着一盘红烧排骨走出厨房，抬起胳膊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哟，这才回家几天呀，人就瘦了一圈。” 　　“先喝碗汤吧……”姑姑给他盛了碗玉米龙骨汤，“小谨，你妈为什么要把你锁房间里？” 　　热汤下肚，胃里顿时舒服多了，冰到发凉的身子被四周温馨的氛围包裹着，非常温暖，严谨狼吞虎咽地扒拉了几口饭菜，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什么玩意儿……”外婆愤怒地放下碗筷，“董清萍拿杯子砸你，还不给你饭吃？” 　　“这事儿确实做得有点过火了……”姑姑叹了口气，“你也别怨她，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你妈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过些日子总能想明白的。” 　　“那可不一定……”外婆继续打抱不平，“虽然是亲生的，但毕竟没有从小养在身边，就董清萍那刚烈性子，能有啥感情可言。” 　　严谨没有说话，右手举着筷子，左手垂在餐桌下面，被顾晰按在腿上轻轻搓着。 　　“吴阿姨，您怎么……”姑姑的话还没说完就迅速被现实打肿了脸。 　　手机铃声响起，顾晰拿起来看了眼，屏幕上赫然显示董清萍来电，根本不用「过些日子」，逃出来还不到三个小时，这通夺命追魂CALL比预期中还要来得更快。 　　“喂？”他按下了接听键，同时切换成了免提模式。 　　“小谨是不是在你那？”那头传来了董清萍河东狮吼般的咆哮。 　　“是！”顾晰如实回答，似乎不想和她多说一个字。 　　“立刻把人给我送回来……”董清萍的情绪非常激动，“要是小谨下午两点之前没到家，我就给沈副局长打电话，你那点儿手段还太嫩了。” 　　顾晰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不想给沈旭惹麻烦，于是冷着声音说：“他在我外婆家，你可以自己过来接，他是个成年人，有权利选择跟不跟你走。” 　　不等董清萍开口，顾晰直接挂断了电话。 　　虽然没有发生激烈的争执，但刚才的对话却充满了火药味，严谨有些心慌，他不想把在场的人全都牵扯进来，面对一场未知的风暴。 　　“要不……”他垂下头看着地面的瓷砖，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回什么回，你还没被关够吗……”外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让她来就是了！” 　　半个小时后，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及听到有人猛戳门铃，顾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董清萍人都还没进屋，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你这个泼妇……”外婆撸起袖子往门口冲，“在我家里还敢动手打人！” 　　“吴阿姨，您别激动……”姑姑赶紧拽住了她，又把顾晰拖到了沙发旁边，“清萍妹子，有话好说，咱们是要解决问题，没必要激化矛盾。” 　　“这巴掌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董清萍趿着高跟鞋走到严谨跟前，“他害死了我一个儿子，现在又想害另一个，他就是杀人凶手。” 　　“放你妈的屁……”外婆指着她破口大骂，“是你儿子主动约罗齐飙车，顾晰事先毫不知情，要不是你强行阻止林熠和他来往，林熠也不会出车祸，你才是杀人凶手！” 　　“你胡说！”或许是这些年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被当众挑破，董清萍红着眼眶倒退了两步，后背猛地撞在了墙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 　　“罗齐已经回来了，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外婆冷笑了一声，“林熠有你这样的妈才是悲哀，还说什么为了他好，他有自己的思想，不是你养的宠物！” 　　严谨听了个大概，不过孰是孰非他还是能分清的，事已至此，再去追究到底是谁的错已经毫无意义，这种揭开旧伤疤让大家再痛一次的行为显然十分愚蠢。 　　“小谨，跟我回家！”董清萍脸上挂着泪，不再搭理外婆，扭头冲他吼了一嗓子。 　　“不，那里不是我的家……”严谨果断地拒绝了她的要求，“我要搬过去和顾晰一起住。” 　　“你是不是有病……”董清萍发了疯似的拽住了他的胳膊，“你想谈恋爱我不反对，我给你介绍的姑娘你不要，偏偏要搞同性恋，你就不觉得丢人吗？” 　　不觉得…… 　　严谨用力把手抽了回去，胳膊上被指甲挠除了十几条红色的抓痕，火辣辣的跳着疼，说实话，董清萍进屋后的疯狂举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丢人。 　　“清萍妹子，你冷静点……”姑姑拦在了他俩中间，“同性恋不是病，性取向和遗传基因有关，根本不是人为干涉就能改变的，你也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你说得倒轻巧……”董清萍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敢情这事儿跟你无关，你当然不着急。” 　　“什么叫跟我无关……”姑姑猛地提高了声音，“小谨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他的关心不会比你少，难道我还没有发言权？” 　　董清萍张了张嘴，被堵得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清萍妹子，我建议你回去看看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和资料……”姑姑挺直了腰板，“我一个农村妇女都懂的常识，你身为大企业的老板，不可能比我还不如吧。” 　　严谨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姑姑说话这么刚，震惊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第147章 　　美好的转变 　　董清萍大概也没料到向来性格温和的姑姑竟然一反常态，在她压倒性的气势面前毫不畏怯，而且说出来的这些话更是让人无法反驳。 　　俗话说生娘不如养娘亲，真要论起资格，她这个亲妈的头衔也就挂了几个月。 　　“小谨，你和顾晰进房间去……”姑姑抬起胳膊一挥手，语气非常坚定，完全没给她留半点儿面子，“只要你不愿意，今天没人能把你从这儿带走。” 　　“好。”严谨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卧室。 　　“我去，姑姑牛逼啊……”顾晰紧紧跟在他身后，顺手带上了房门，然后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我都不敢跟你妈硬碰硬，她倒好，直接就擂鼓宣战了。” 　　“外婆也挺厉害的……”严谨靠着床头笑了起来，“骂起人来那叫一个溜，估计平时没动真格，不然你二姨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老太太可彪悍了……”顾晰叼着烟，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外头战况怎么样了，二对一应该还是胜算不小吧。” 　　严谨想起了外婆刚才那番犀利的言辞，脱口问了句：“林熠为什么要约罗齐飙车，我还奇怪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就撞车了，敢情是把我当成鬼了吧？” 　　“差不多……”顾晰挨着他坐了下来，“大二那会儿，我爸非要把李薇娶进门，我就从家里搬出来了，那大半年里我和罗齐走得很近，经常一起去溪岭过弯。” 　　“你那叫自甘堕落……”严谨啧了一声，“林熠就没劝过你吗？” 　　“劝了，当时我根本听不进去，还和他动过手……”顾晰叹了口气，“董清萍知道以后就不让他跟我来往了，还想把他送去国外，林熠没办法，只好瞒着我和罗齐打赌，如果他赢了，罗齐以后就不能再去学校找我，没想到……” 　　又是送去国外，难道就没别的新招了吗？ 　　严谨虽然没和这位亲兄弟打过照面，但是对于他的遭遇却感同身受，在领教过亲妈的非常手段后，反而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成人。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惜董清萍的母爱太过狭隘，甚至可以说是极端，许多长辈都会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号，名正言顺地强迫孩子循规蹈矩。 　　这份沉重的关怀最后却在彼此心里留下了难以修复的裂痕。 　　“其实你妈说得也没错……”顾晰掐了烟，转头看着他，“林熠的死我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内疚，也没有把你当成他的影子，我和林熠只是朋友关系。” 　　“那我呢……”严谨挑了挑眉毛，“你是怎么定义咱俩的关系的？” 　　“你……”顾晰凑到他耳边，“你是我男朋友。” 　　他的话才刚落音，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姑姑往这边瞅了眼，立马又退了出去，严谨吓得往后缩了好几尺，猛地伸手推了一把，顾晰被他推得滚到了地上。 　　战火还未平息，俩主角就迫不及待地躲在房里干起了臭不要脸的勾当。 　　这个误会就有点尴尬了。 　　“你们出来吧……”姑姑在客厅里喊了一嗓子，“董清萍已经走了。” 　　“操，至于这么紧张吗……”顾晰撑着床垫爬了起来，反手搓了搓屁股，“你下手也太狠了。” 　　“闭嘴……”严谨指了指他，起身往门外走，“你他妈搓够了没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才把你怎么着了，在长辈面前你给我收敛点。” 　　“你怎么这么霸道，老子屁股摔疼了都不让搓……”顾晰小声抱怨，“晚上换你试试。” 　　外婆和姑姑坐在沙发上窃窃私语，看到他俩从房间里出来，立马若无其事地端起了杯子，动作整齐划一，就跟提前排练过似的。 　　“姑姑，我妈没有为难您吧……”严谨连忙转开了话题，“她还坚持让我回去吗？” 　　“没有没有，我和外婆心平气和地劝了她半天……”姑姑笑着摇头，“她啥也没说就离开了，你得给她点时间消化情绪，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不可能愉快地接受。” 　　严谨悄悄往她旁边瞟了眼，外婆的表情跟「心平气和」四个字相差甚远。 　　不过也没达到「气急败坏」的地步，至于劝慰的过程，好像没有过多询问的必要了。 　　“就怕她消化不良，过两天还得找上门闹。”顾晰无奈地耸了耸肩。 　　“她敢……”外婆翘着二郎腿，抓了把瓜子边嗑边说，“要是董清萍再来找麻烦，我就直接晕给她看，到时候告她个私闯民宅，欺负老年人。” 　　“得了吧，您一看就不是善茬……”顾晰听乐了，“演技也不咋地，警察会相信才怪。” 　　“小谨，要不你俩先在这住段时间……”姑姑说，“顾晰的房间是空着的，就是床有点小。” 　　严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句话听着很难不叫人浮想联翩，似乎大有深意，和长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确实多有不便，尤其是出柜之后，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无限遐想。 　　“他还是搬去我那住吧……”顾晰火速救场，“我才刚付了半年的租金，就算不住也没得退。” 　　“行吧，我这儿离你上班的地方是远了点……”外婆大概看出了他的心思，“小谨，如果没有落下特别重要的东西，你就别回丽景花苑了，衣服鞋子大不了重新买。” 　　“诶，我知道。”严谨点头应了一声。 　　路过花语星城的时候，他朝车窗外看了眼，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几个月经历了许多事，之前也没有精力触景伤情，这会儿回忆仿佛全都涌上了心头。 　　顾晰租的那间公寓就在附近，距离拾光咖啡厅不远，严谨对这个小区还有些印象，去年他来这边找过房子，当时物业通知栏里公布的高昂房租让他望而却步。 　　四十多平的小户型布局相当紧凑，卧室和客厅是连着的，中间用推拉门隔开，虽然装修和家电看着都很新，但终归是别人的房子。 　　“一会儿出去吃晚饭吧……”顾晰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只收纳箱，里头放着他穿过拖鞋，用过的毛巾牙刷，喝水的杯子，睡过的床单被罩，“这些我都带过来了。” 　　“咱们去超市买点儿菜，自己做饭吧。”严谨和他一起把东西摆到相应的位置，看着成双成对的家居用品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顿时一阵感慨。 　　时间和环境真的会改变一个人，有时候失去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花语星城对面的这家超级市场来过无数次了，严谨照着手机里的采购清单穿梭在货架中间，厨房里的用具还是房东留下的，也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 　　“那个牌子的锅还不错，现在做活动还送一把锅铲……”顾晰指了指卖场中间的促销台，“你选的也就便宜两块钱，但是配上锅铲反而贵了十块，我看着质量好像都差不多。” 　　“这款明显要厚实一些，比较耐用……”严谨把两口锅放在一块儿比较，耐心地向他解释，“铁锅会越用越薄，厚度不够很快就穿底了，到时候又得买新的。”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顾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平时不怎么下厨做饭，不懂这些很正常……”严谨笑着把锅放进了手推车里，“不过你确实长进了不少，以前都是只选贵的，没想到也学会货比三家了。” 　　“那会儿不差钱，现在每个月就赚那么点儿，得精打细算啊。”顾晰跟着笑了起来。 　　收银台到出口的过道两边有几家不起眼的服装店，里头卖的都是杂牌，价格经济实惠，只是款式有些老土，质量和做工也不敢恭维。 　　严谨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店内，在货架上随手挑了两套勉强能入眼的，加起来也就花了不到两百块，老板拿了个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袋把衣服装好递给了他。 　　“往前走几步就有商场……”顾晰拧着眉问了句，“你干嘛买这种地摊货？” 　　“明天我也该去上班了，穆雪一个人挺辛苦的……”严谨不以为然，“咱们开的就是男装店，买两件换洗就行了，就算要花钱我也得照顾自己的生意啊。” 　　“严总说得有道理，佩服！”顾晰冲他抱了抱拳。 　　隔天清早，在小区门口的铺子里吃了个早饭，他目送严谨挤上了公交，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走，这才是普通上班族该过得日子，平淡而忙碌。 　　顾晰已经完全适应了房产经纪的工作，虽然还没接到过大单，但算上提成，月薪也能拿到六七千了，账户余额对他来说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数字。 　　原来不够他买件外套的几千块钱，对大部分人来说已经可以养一个家了。 　　午休结束后，顾晰走到饮水机前冲了杯速溶咖啡，刚转身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了门外的车位上，那块尾数419的车牌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辣眼睛。 　　“顾董，有空聊两句吗？”许睿降下车窗，探出头冲他喊了一嗓子。 　　“我早就不是顾董了，你是专门过来讽刺我的吗？”顾晰放下杯子，绕到了车门旁边。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许睿偏头示意，“上车，有正经事找你。” 　　顾晰不情不愿地坐进了副驾，垮着脸问了句：“许总，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俩的账还没清算，你找我能有啥正经事？” 　　“要算账有的是机会，我就想问问……”许睿说，“你以后就打算一直窝在朋友的公司吗？” 　　“不然呢……”顾晰回了他一个白眼，“要不你给我指条明路？” 　　“你还别说，我今天过来就是给你指路的……”许睿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C大后门那条商业街有家咖啡馆想转让，老板是小瑶的朋友，你有兴趣接手吗？” 　　顾晰愣了愣，沉默了十秒钟才开口：“转让费要多少？” 第148章 　　这次投资很谨慎 　　许睿一针见血地点破了他的顾虑。 　　虽然留在房产中介公司做个经济人并无不妥，就算没有业绩沈旭也会每个月按时给他开工资。 　　但是从长远的角度出发，这样单调而重复的生活难免让他有些发慌。 　　记得曾经在某篇毒鸡汤上看过几句话。 　　一段感情最完美的状态是势均力敌，你很强，我也不差。 　　严谨有了自己的事业，以他吃苦耐劳脚踏实地的个性，将来肯定能把生意做大做强，驻足不前和激流勇退事实上没有本质区别，只会让差距越拉越大。 　　“转让费四十八万，门面月租五万，可以按季度支付……”许睿帮他算了一笔账，“有些设备还很新，可以低价回收，算上装修费和原料成本，一百万应该能拿下来。” 　　“什么玩意儿……”顾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上哪去弄一百万，抢银行吗？” 　　许睿可不是助人为乐的大善人，忽然莫名其妙地跑来向他伸出援手，怎么看都觉得非常可疑。 　　不过对方好歹是大企业的总监，应该不至于劳神费力坑骗这么点小钱。 　　再说他也实在没钱让人坑了。 　　“我给你……”许睿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他，“这笔钱今天就能过户，你是想存在银行吃利息还是用来做生意，都由你自己决定。” 　　“这是什么意思……”顾晰接过支票看了眼，仔细数了数金额栏里的零，一百万整，然后拧着眉问了句，“无缘无故你给我钱干嘛？” 　　神经病院的围墙垮了吗？ 　　打发叫花子也不用出手这么大方吧，难道许氏集团最近发了笔横财，嫌钱多可以去支援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啊，跑他面前摆什么阔。 　　“也不是无缘无故……”许睿说，“之前收购你手上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压了价，你不是要跟我清算吗，这一百万就当是补偿吧，我自己掏的腰包，没走公司过账。” 　　“你倒挺会做买卖……”顾晰愣了两秒，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这笔补偿款貌似少了点吧。” 　　“在商言商，谁不想用更低的价格达成交易，这是基本的商业原则……”许睿点了根烟，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我这么做也不是因为内疚。” 　　“那你是为了什么……”顾晰面不改色地把支票塞进了裤兜，“看我可怜想帮我一把？” 　　“你并不值得可怜，既然敢赌就要输得起，你赌输了，承担后果也是应该的……”许睿犹豫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他，“我这么做是为了帮小谨。” 　　顾晰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这话听着挺刺耳，却又无从反驳。 　　“虽然他拒绝了我，但我还是希望他能过得开心……”许睿说，“我看得出来，你对他而言很重要，好好珍惜你现在拥有的，如果你对不起他，我还是会把他抢过来的。” 　　“放心吧，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顾晰大方地伸出了右手，“多谢了……” 　　许睿把烟头弹出窗外，笑着和他握了个手，然后从扶手箱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那家咖啡馆的老板姓李，上面有他的电话和地址，抽个时间去店里看看吧。” 　　“嗯。”顾晰点头应了一声，捏着名片下了车。 　　C大后门的商业街是前两年新开发的，总长度不到三百米，原来这一片儿都是圆圈里写了个拆字的危房，纵横交叉的小路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就积满了泥水。 　　许久没回校园，周边的环境变化确实很大，整条街铺满了红色的地砖，道路两旁排列着方方正正的小洋楼，一栋挨着一栋，高的有四层，矮的也有两层。 　　这种现代风的建筑群特别适合拍照晒朋友圈，漫步其中能感受到浓浓的欧洲小镇风情，抖音APP里就有好几家网红甜品店开在这条街上，慕名而来的打卡群众络绎不绝。 　　顾晰在靠近街口的那家名为「漫步」的咖啡厅外头蹲守了三天，发现这家店生意还挺不错的，单层面积大约有六十多平，二楼正对南面的位置有个大露台。 　　由于之前经历过一场骗局，对于这次投资他的态度相当谨慎。 　　得知他的计划后，沈旭表示相当支持，还特意给他批了个无限期长假进行实地考察。 　　因为老板是许瑶的朋友，顾晰拿定主意后和她约了个时间，一块儿去了趟店铺。 　　“李总是我学长，比我高两届，因为要接手家里的外贸公司，所以想把店转出去……”许瑶把大致情况进行了说明，“这家店开了一年多，位置你也看到了，基本不愁客源。” 　　顾晰打量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年轻男人，这位李总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身材瘦高，穿着长袖格子衬衫和休闲裤，打扮非常低调，看着倒是老实巴交的样子。 　　“转让信息我还没放出去……”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要是你有意向，我可以把原料供应商介绍给你，目前店里有四名员工，你可以招个信得过的店长帮忙管理。” 　　“李总，如果盘下这家店，我打算重新装修一下……”顾晰清了清嗓子，“这是笔不小的开支，而且装修期间无法营业，还得照常支付店租，不知道转让费还能不能降点儿。” 　　“这……”李总看了看许瑶，迟疑了一会儿，“既然你是小瑶的朋友，这样吧，转让费就按四十五万，加上设备和存货，一共五十万，这已经是亏本买卖了。” 　　“晰哥，他要是敢坑你，我绝对饶不了他……”许瑶笑着喝了口咖啡，“实在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先找熟人了解一下行情，不用急着做决定。” 　　顾晰正有此意，顺着她的话问了句：“能给我一份转让合同回去研究研究吗，毕竟几十万也不是小数目，我还得跟家里人商量。” 　　“没问题……”李总去了趟储物间，回来的时候把几页纸放在了桌上，“你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等你一周，做投资谨慎点也是应该的。” 　　沈旭让律师事务所的朋友帮着看过合同后，给出了肯定的结论，转让价格也在合理范围内，顾晰又往后拖了三天，这才过去签了约。 　　这个月男装店的生意比预期中还要好，尤其是勤丰百货的新店，在穆雪的亲自监管下竟然拿到了楼层排名第二的傲人成绩。 　　尽管当时觉得异常煎熬，但是现在严谨却感到非常庆幸，通过D&L地狱式的轮岗学习，他熟练地掌握了商品订补调控环节的各项工作，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大部分对外事务。 　　人的潜力果然是逼出来的。 　　两个月后勤丰百货城南店也将迎来一波品牌调整，这几天秦妍已经正式向他提出了进场邀请，给的政策和位置也很合适。 　　核实完公司的财务状况后，他大胆地做出了扩店的决定。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特别充实，每天清早出门半夜到家，想来个996都成了奢望，不过顾晰似乎比他还要忙碌，有时候甚至凌晨还在加班。 　　这样的节奏维持了将近二十来天，他俩几乎挨着床就能睡着，别说是外出就餐游玩，就连耍流氓活动都很久没有进行过了。 　　门外传来了掏钥匙的声音，严谨仰面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顾晰进屋后没有开灯，摸着黑从衣柜里拿了条内裤，又摸着黑进了浴室。 　　“你最近接待的客户都挺奇葩呀……”等到他悄无声息地爬上床，严谨才开口问了句，“大晚上的还拉着你看房，有给特殊服务费吗？” 　　“哎操，没睡着怎么也不吭声……”顾晰猛地弹了起来，抬手拍亮了顶灯，“什么特殊服务，我又不是拉皮条的，你是不是憋坏了，来来来，我交作业。” 　　“去你的……”严谨笑着坐起身，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背上，“你到底干嘛去了？” 　　“本来打算这几天就告诉你的，你看……”顾晰拿起手机点开了相册，“我在筹备咱们的咖啡馆，门面就在C大后门的那条商业街上，装修已经搞得差不多了。” 　　严谨往屏幕上扫了眼，首先看到的是张黑底金字的门脸特写，硕大的眼睛图案中间镶着四个英文字母，EYES，右边还有只冒着热气的咖啡杯。 　　大门两侧是整块的落地窗，灰色的墙面上贴着各种眼球形状的象形文字，大厅里摆着纯白色的平板长桌和高脚椅，靠墙的位置有几张天使沙发。 　　二楼设有卡座，露台撑着几把红白阳伞，护栏上挂满了吊篮，四周还围了一圈紫色小花。 　　咱们的咖啡馆？ 　　顾晰手头上还有钱吗？！ 　　原来他起早贪黑都是在忙着开店的事。 　　“你怎么都没和我商量……”严谨瞬间愣住了，心里百感交集，除了开心和激动还有些许愧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请几天假……” 　　“不用不用……”顾晰立马打断了他，“这个周末就能开业了，店里还差个店长，暂时没招到合适的人，不过我可以先自己顶上。” 　　严谨也没再坚持，随便问了几句又躺回了枕头上，顾晰应该是累坏了，关了灯还不到两分钟就打起了呼噜，睡得特别沉。 　　上午他没去公司，出了小区之后直接赶到了拾光咖啡馆，梁乐已经在店内候着了，桌上的托盘里还摆着热奶茶和火腿三明治。 　　“梁哥，好久不见……”严谨在他对面坐下了，“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跟我还这么见外，先吃早点吧……”梁乐把托盘推到他面前，犹豫了五秒钟才开口，“许睿说你朋友开了间咖啡馆，这是要抢我生意呀。” 　　他大概是想说男朋友，但又怕人多口杂彼此尴尬，所以故意省略了一个字。 　　“梁哥真是料事如神……”严谨笑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我朋友的店开在城西，就在C大旁边，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哪能抢得到你的生意啊。” 　　“我开玩笑的，你就别恭维我了……”梁乐问，“说吧，要我帮什么？” 　　“那边还缺个店长……”严谨也没绕弯子，“梁哥人脉广，我想让你给介绍个合适的。” 　　“你觉得惠子怎么样……”梁乐沉默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不如让她过去试试？” 　　严谨顿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第149章 　　开业大吉Ⅰ 　　惠子是店里的老员工，同时也是B班的领班，梁乐怎么会舍得放她走？ 　　虽然心里求之不得，但严谨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他没想过要上老东家这来挖墙脚。 　　毕竟在拾光咖啡厅工作了小半年，培养一个得力的帮手相当不容易。 　　据说接替他的那个小姑娘比较粗心大意，直到现在还会偶尔送错餐。 　　“梁哥，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严谨再次确认了一遍，“如果让惠子过去的话，B班谁来管理，你自己还得重新招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前几天有两个熟手过来应聘，我瞧着还不错……”梁乐说，“老板除了要关注业绩，员工的发展也很重要，惠子在我这当个领班基本就升到头了，我近期也没有开分店的计划，让她去你朋友那做店长对大家都有好处。” 　　严谨非常佩服他的格局和气度，这些话说得句句在理，让人心服口服。 　　“小欣来我这儿也挺长时间了，也该让她多点历练……”梁乐大概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惠子那边你找个时间跟她谈谈吧，她今天上晚班。” 　　既然得到了老板的首肯，这事儿当然宜早不宜迟，严谨在店里等到了下午两点，为了表示感谢，他系上围裙端了半天的盘子，也算是对梁乐慷慨相助的回报。 　　“小严，你怎么来了……”惠子推开店门的时候，他正在给靠窗的那桌客人送餐，“梁哥昨天都没告诉我你会回来上班，这个惊喜也太大了吧。” 　　“我只是充当一下临时工……”严谨笑着摘下围裙，拽着她进了仓库，“我专程过来找你的。” 　　“梁哥答应了？”听他说明来意后，惠子似乎有些心动。 　　“嗯，他让我自己找你谈……”严谨说，“待遇方面我只能帮你争取到月薪八千，不过生意好的话，年底会按照盈利状况给你百分之十的分红，至于其他……” 　　“行了，咱俩啥关系，我难道还信不过你吗……”惠子答应得非常爽快，“只要梁哥没意见，明天我就过去，还有几天就开业了，流程、活动、氛围布置都得提前准备。” 　　顾晰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透，他在小区侧门的那家湘菜馆打包了两份快餐，刚进屋就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厨房里传出了一阵滋滋啦啦的响声。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严谨扭头看了眼他手里的保鲜盒，“抠门精，都是做老板的人了，起码也得弄几个炒菜吧，竟然拿快餐敷衍我。” 　　“早知道你做了饭，快餐我都懒得买……”顾晰笑着走到餐桌前，偷偷拈起一块回锅肉塞进嘴里，“真好吃，我都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 　　“明天咖啡馆开张，我提前下班去了趟超市，请你吃顿好的……”严谨把清炒菜苔盛进碟子，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啤酒，“晚上早点睡，养足精神。” 　　“咱俩难得忙里偷闲，你怎么尽说些扫兴的话……”顾晰啧了一声，“好久没那个了，你就一点儿也不想吗，我他妈都快被憋死了。” 　　严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觉有点接不下去了：“嘴里没句正经的，先说正事儿，开业活动筹备得怎么样了，穆雪下午还在问我，需不需要她过去帮忙。” 　　“不用，都商量好了，上午十点零八分开门……”顾晰喝了口啤酒，“你还别说，惠子办事特别牢靠，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人没介绍错。” 　　“她从事餐饮行业好几年了，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她请教……”严谨举起罐子和他碰了个杯，“姑姑和外婆明天会过去吗？” 　　“怎么可能不去……”顾晰说，“要不是我拦着，她俩今天还打算去店里帮忙搞卫生。” 　　严谨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酒足饭饱，他有些微醺地收拾好碗筷，然后趴在阳台上点了根烟，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花语星城，脑子里那些模糊的回忆逐渐清晰起来。 　　或许只有在安逸的状态下才有心情回首过往，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别看了，黑灯瞎火有什么好看的。”顾晰围着浴巾从身后搂住了他。 　　“你瞎了吗，那么多灯都看不见。”严谨吓了一跳，手里的烟头落在了瓷砖上。 　　“老子只能看到你和床……”顾晰粗鲁地把他扛了起来，“赶紧的，没交作业我睡不着！” 　　“哎操，我还没洗澡……”严谨话还没说完就被扛进了卧室，在他的强迫下收了作业。 　　周末的清晨阳光正好，站台上少了那些行色匆匆的打工族，就连公交车都空旷了许多，时间还早，一路几乎畅通无阻，抵达商业街的时候还不到十点。 　　折腾了大半夜，严谨顶着腰酸屁痛爬出了后座，刚走到街口顿时就愣住了。 　　咖啡馆的正门两侧摆了十几个硕大的花篮，一直延伸到了台阶下面，穆雪、常峰、谢晓川、沈旭、许睿、许瑶、梁乐各送了一对，路中间还放置了四枚礼炮。 　　惠子带着员工忙进忙出，无暇分身，这些赶来捧场的朋友就在店外聊天等候，相比之下，顾晰这个老板倒是显得不怎么积极了。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不来了……”穆雪远远地吼了一嗓子，“小谨子，你请的店长真勤快，七点半就过来做准备了，你给人家开了多少工资呀。” 　　“干嘛，你有想法跳槽吗……”顾晰笑着给她递了根烟，“你们啥时候到的？” 　　“我和晓川刚到不久……”沈旭看了看手表，“她们几个估计来了好一阵了，听说早饭都是在旁边那家小面馆解决的，老板给报销吗？” 　　“你想得美……”顾晰吆喝了一声，“先说好啊，今天你们每个人都得给我办张九百九十九的充值卡，红包我就不收了，中午请你们去冰火楼吃饭。” 　　“没问题，反正我家离得近……”谢晓川说，“只要得空我就带女朋友过来喝咖啡。” 　　“你先找到愿意跟你喝咖啡妹子再说吧……”顾晰指了指他，“我怕你半年都消费不完。” 　　“晓川哥，回头把你手机号和微信告诉我……”许瑶挑了挑眉毛，“我给你介绍几个C大法学院的单身学妹，要是成了，你得送我双鞋。” 　　“别说送鞋，让他送你辆车都行……”沈旭清了清嗓子，“两个轮子的他还是买得起。” 　　正说着话，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前方的街口处，姑姑和外婆拉开了车门，呼呼喝喝地指挥着两个小伙子拎着花篮往这边走了过来。 　　“哎呀，都快摆到路中间了……”外婆指了指红地毯前端的一小块空隙，“就放那儿吧，我还特意选了一对最大号的，左边那个放歪了，转过来点儿。” 　　“小晰，恭喜发财，开业大吉……”姑姑快步走到他俩跟前，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包，“这是我和你外婆的一点心意，钱不多，就当讨个好彩头。” 　　“谢谢姑姑，谢谢外婆……”顾晰欣然收下了红包，“你们进去坐吧。” 　　员工已经在各自的岗位准备就绪，惠子急匆匆地打开了店门：“老板，到时间了，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去把礼炮点上吧，贵宾里面请。” 　　顾晰带着沈旭和谢晓川过去点燃了引线，四枚礼炮同时升空，在头顶炸开了璀璨的花火。 　　落下的火星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场面热闹极了。 第150章 　　开业大吉Ⅱ 　　几名学生踏着红毯走进店内，成为了咖啡馆的首批顾客。 　　严谨看了眼餐牌上的品类和价格，比起梁乐那边的定价要实惠不少，毕竟主要针对的是学生客群，薄利多销确实更加合适些。 　　“咱们坐那儿吧……”穆雪指了指大厅正中间的那张白色长桌，“看着显得人气旺。” 　　“你们喝什么，我去买……”等到大伙儿都落座后，沈旭起身问了句，“顾老板，你们店的招牌咖啡是不是那款海盐白珊瑚摩卡？” 　　名字取得挺有深意啊。 　　严谨盯着灯箱上最醒目的位置愣了两秒钟，又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钏，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独自沉浸在细微且隐秘的暧昧中，无法自拔。 　　这款主推其实就是雪顶咖啡，不过奶油被弄成了各种不规则的形状，上面还洒满了细碎的白巧克力，乍一看确实和白珊瑚有些相似。 　　“老板说了，今天的茶点都归他请客……”惠子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离开前又调侃了两句，“一会儿别忘了挨个来吧台办卡，没带钱的可以先记账。” 　　“晰子，你的店和我家馆子离得这么近……”谢晓川拿起搅拌棒把奶油全给搅化了，“不如咱们搞个异业联盟吧，凡是在你这办卡的顾客，去我家吃饭都能打个八八折。” 　　“你懂什么叫异业吗……”顾晰啧了一声，“咱们都是餐饮行业，异个屁啊。” 　　“我觉得他的提议还不错……”常峰说，“你们开业做的啥活动？” 　　“印了一堆优惠券呢，买一送一的，限时秒杀的……”顾晰看了眼吧台上面的那对彩页，“还有预存五百送一百，都是惠子想的主意。” 　　“这样吧，我叫人送几箱leQ的洗护套装过来……”许睿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你设个门槛，达到一定的消费金额免费赠送，就当是我友情赞助吧。” 　　“谢了，许总果然财大气……”顾晰的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 　　严谨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门外又有人送来了两对花篮，那人往店里瞅了瞅，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长桌前，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秘书忽然跑这儿来干嘛？ 　　“谨总，能耽误您几分钟吗……”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董事长想跟你聊两句。” 　　“有什么好聊的……”顾晰警觉地站起身，“今天老子新店开业，我劝你们最好别惹事。” 　　李秘书没有搭理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疯子，咱们去帮忙发优惠券吧。”穆雪偏过头使了个眼色。 　　“好，去街口发，那边人多。”常峰立马心领神会，和她一块儿抱着彩页出了门。 　　他俩的心思并不难猜，派发传单只是顺便，主要目的是为了监视李秘书的意图，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及时应对，不至于太过被动。 　　董清萍沉寂了将近两个月，严谨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出现，这要是真闹起来，以后谁还敢来光顾。 　　“小谨，去和你妈见个面吧……”姑姑叹了口气，“我想她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嗯。”严谨点头应了一声，跟着李秘书去了商业街的停车场。 　　司机小赵替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董清萍一脸严肃地靠在椅背上，抬起胳膊冲他招了招手，接着又把司机和秘书全都支开了。 　　“妈……”严谨弯腰上了车，反手带上了车门，“您找我啥事儿？” 　　“听说你和朋友合伙注册了一个男装品牌，马上要开第三家分店了……”董清萍说，“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在中心Mall给你留了一个铺面。” 　　严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这个你收好了……”董清萍从包里摸出了一个文件袋，“我用你的名字把顾晰家那栋房子买下来了，本来打算给你做婚房的，既然你们两个决定在一起了，也该有个稳定的住所。” 　　“妈，您这是……”严谨感觉视线有些模糊，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我不会再勉强你了……”董清萍掏出纸巾替他抹掉了眼泪，“你长大了，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我只是希望你能住得离我近点。” 　　老爸走得早，这些年她和林熠相依为命，一个守寡的女人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忙着生意，性格强势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姑姑说的，换成任何父母都很难愉快地接受子女出柜。 　　这是她无奈之下做出的妥协。 　　“谢谢，谢谢……”严谨激动地搂住了老妈，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 　　回到店里的时候，一楼差不多坐满了顾客，外婆和姑姑系上了制服围裙，临时当起了免费劳工，那群朋友都在街头帮着派发优惠券，非常够义气。 　　“董清萍找你干嘛？”顾晰快步迎了上来，着急忙慌地把他拽进了储物间。 　　“你别紧张，她知道你开了间咖啡馆，过来道个喜……”严谨心里装着太多情绪还来不及消化，把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去，“她还给了我这个。” 　　“什么东西……”顾晰打开袋子，从里头抽出了一本不动产权证，翻开封皮后顿时震惊地张大了嘴，“这不是……我爸留下的那栋房子怎么被你买了。” 　　“是我妈买的……”严谨说，“她希望我们搬过去住，我想她大概已经接受咱俩的关系了。” 　　“真的假的，她会这么好心？”顾晰一脸释然地松了口气，然后挑了挑眉毛，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随便吧，只要她不找你麻烦就行，你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 　　“还来了个讨礼的……”严谨啧了一声，“你先把那张欠条交出来。” 　　顾晰愣了愣，脱口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带在身上了？” 　　“我早上看到你从衣柜里拿了木漆盒子……”严谨说，“你把账还了，我就给你贺礼。” 　　“操，你还真会挑时候……”顾晰不情不愿地摸出了那张被透明胶重新粘好的纸片，然后猛地闭上了眼睛，“先说好，不准打脸。” 　　严谨憋着笑，把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接着抓起了他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条同款手钏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顾晰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做的？” 　　“就前几天，旭哥把工作室的地址发给我了……”严谨笑了笑，“丁丁说你手脚太笨，做了将近一个月，我没花多少时间，但是心意和你是一样的。” 　　方形串珠的内侧刻了一行整齐而清秀的英文：The eyes only for watermelon。 　　顾晰眼眶有些发红，沉默了能有半分钟，忽然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特别肉麻的情话：“我爱你……” 　　严谨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应：“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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