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团宠替身被吃瓜少年抓走了》   作者: 夜聆溪   简介:   花清染生有至纯灵骨,是幽明界最尊贵的花中之灵。花灵虽生来聪慧,但降世之初如同白纸,命里注定此生只会爱上所遇第一人。   然而花清染醒来后的第一眼,却同时见到了三个男人。   一人翻手为云覆手雨,执掌无上权力;   一人内敛温柔、城府颇深,拥有万贯家财;   还有一人仙姿玉质,受万千信徒虔诚追随。   司花圣女对她说:“为了幽明界的稳定,你得从中挑一个与之结契。”   花清染很纠结,“不能都要吗?”   “……?”圣女沉默良久,“也不是不可以。”   花清染:“?”   花清染尽享尊奢与荣宠,可无论那三个男人如何对她百般怜爱,她依然毫不动心。   她以为自己心比铁硬,却无意中遇到了一缕孤魂,那长相竟与她一模一样!此时方才知晓——   她不过只是个替代品,也只有她的献祭,才能换得原主复生。   美梦破碎,真相展露眼前。   花清染终于清醒:“原来他们都想要我的命!”   她终于将目光投向那名来自凡世的少年:“好弟弟,带我走,不然我就告诉他们,你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花清染随口威胁,少年却有些心虚。   他好像……的确在那三人之前,就已经见过她了……   可少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初只是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却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再娇弱的花,即使无毒,也会带刺。   花清染便是这样一朵花,她不该在黑暗的泥泞里枯萎,她该永远绽放在阳光下。   #当初我就不该去凑那个热闹#   #这是一个男主一边吃瓜一边“吃瓜”的故事#   ——22.04.26文案2.0   【阅读提示】   1、本文he,1v1,正常18点-0点之间日更   2、我流世界,私设如山   小可爱们求收藏哇,可以看看专栏完结文~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清染,南宫别宴 ┃ 配角:作者专栏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少年:冤枉,是她先动的手!   立意:命运是自己决定的  ? 第1章 意外   长明灯规整地嵌在石室墙壁上,烛火幽幽曳曳,映着底部池水,泛起粼粼微光。   池中须弥座被莹白的夜莲围簇着,稳稳托起一朵流华闪动的金色巨莲。   重重相叠的莲瓣包裹成一道屏障,里面蜷缩着一个女子,碧色纱衣如云絮,从莲心铺散开来。   即便只是借着影绰烛光,也能看出这女子的倾城之貌。   她阖着眼眸,恬静得似是熟睡。可若单从她的身体来看,却瞧不出任何动静。   这女子全然没有呼吸似的,仿佛只是一个精致的瓷白娃娃。   滴答——   露珠压弯了荷叶一角,终于滑落下去,声音回响在空寂石室内,池水被惊起层层涟漪。   似是被这突兀之声搅扰,本该沉睡的意识,竟隐隐有了苏醒的征兆。   花清染在混沌中悄然睁眼,所见只余一片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依托在怎样的躯壳里,但每每尝试操控,都只是徒劳。   正如她现在这样,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五感闭塞,五识不通。   仅能借周围时有时无的水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借身边夜莲的绽放与闭合,来感知生命的气息。   花清染身处无边黑暗,只有零星声响和清淡幽香作伴。   好在她清醒的次数和时间都十分有限,便也不会觉得无聊。   有时她也会疑惑,或许自己与那些夜莲并无不同,或许自己就是它们的一部分——   可以是一株花,一片叶,甚至只是一颗稍纵即逝的露珠。   也或许,只是时候未到吧。   花清染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在漫长的等待中,寂静无孔不入。   这次清醒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都要长一些。   花清染照常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当她数到五百零一的时候,第二颗露珠终于滴落。   她便是如此在这短暂的清醒中重复着同样的事,无论周遭变化是否在预料之中,于她而言都是惊喜。   而这时,沉闷的轰鸣声打断了这片刻的愉悦,在空寂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照以往,每逢这种轰鸣过后,便会有一名女子来到这里,自顾自地对她说上几句话。   这是花清染有意识以来,唯一听到过的人声。   只以她现下的认知,还不能完全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那女子声音空灵,带着些清冷。花清染很喜欢听她说话,故而在数露珠的时候,常会盼着她来。   可这一次,来者却并非那名女子。   靴底与玉石铺就的地面相触,发出的细微声响越来越近。   这些脚步声稍显错杂,她听得出,来者不止一个人。   未知的变化让她感到欢喜,她很想冲破这黑暗,想如叶间露珠般弄出些动静,好让来人注意到自己。   可即使尝试过许多次,花清染依旧无法如愿操控这具躯壳。   她只是一抹意识。   这罕见地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挫败。   脚步声在不远处止息,石室复又陷入沉沉死寂。   就在花清染以为那些人已经悄然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人终于开了口。   “这……竟真的是若锦。”   说话的是个语气温和男子,他声音轻缓如和风,花清染却从中听出了些许隐忍和克制。   “锦夫人当时灵脉俱碎,三魂七魄皆有损伤,好在肉身尚且无虞,才能借净魂池之力将其保全。”   接话之人声音淡漠,听不出一丝情绪,“如今百年之期已至,新的至纯灵骨也将降世,正是移魂转生的最佳时机。”   “移魂转生,以命换命?”那温和之人略有不悦,“孤阙祭司,您一向恪守天道,秉正无私,竟也认为此举,合乎法度么?”   “阙,只是奉命行事。”   闻此,那人没再多言,只沉声道:“阿轩,若锦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沉默间,一同来此的第三人终于冷冷发话。   “本座如何决定,不劳墨宗主费心。”   此人语气不善,花清染只听着,便觉周身泛起一阵阴寒。   紧接着又是一段沉默,良久,那位墨宗主才道:“我只是没想到,此等机密之事,城主竟会让我知晓。”   他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本还以为,此生再无缘踏足幽明界。”   “别急着高兴。阿锦一日不醒,你我之间的恩怨一日不休。本座召你回来不为别的,只是怕墨宗主在凡世过惯了舒坦日子,忘了自己还欠了阿锦一条命!”   “希微自不敢忘。凡世百年,希微心中有愧,日夜难安。今虽奉了诏命,私心里,却也是为赎罪而来。希微之命早已不属于自己,只需城主一句话,死亦甘愿。”   “怎么,想以死谢罪?”   那人沉默,继而城主冷哼道:“你的命,留着还有用。”   听到这话,墨希微终于轻轻一笑:“听凭城主发落。”   花清染凝起心神细细听着,却琢磨不透这几人的对话。   那位墨宗主,听着不像是个愚人,说出的话却也实在算不上聪明。   其中有一点最令她不解——   这世上,怎还会有人仅凭旁人一句话,便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花清染在混沌中待了太久,虽不知何为“生”,但“死”这个字,想来比她现下的境况好不到哪里。   困于虚实之间,实不能算作幸事。   她没有为此纠结太久,熟悉的昏沉感忽然席卷而来。   对陌生人事的好奇让她有些不甘心,此时却只能迷迷糊糊地强撑着意识,让自己不至于立刻陷入沉睡。   神思挣扎间,她恍惚听到那被称作“城主”的男人继续说道:   “阿锦不在的这一百年,花主之位空缺,幽明界灵气流失大半,平衡之势也已岌岌可危。故,在阿锦魂归之前,你须与孤阙合力,助本座维系此间灵气运转。”   “是。”   城主稍有迟疑,看似不经意问道:“你的伤……?”   墨希微淡淡一笑:“城主无需担心,我既已从凡世归来,一点小伤,休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嗯,莫误了正事。”   “是。不知,这位新任花主,何时会醒?”   一旁沉默许久的大祭司终于开口:“以阙之推算,应当是三日后。”   “那,该如何称呼这位花主?”   “一切照常即可。只一点,不要让她听到有关阿锦的任何事。”   城主的语气恢复先前的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至于名字,她应是叫做,花清染。”   花清染……   听到这个名字,仿佛沉寂已久的灵魂突然被唤醒。   原本昏昏欲睡的花清染,只觉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力量,猛然扯住自己的四肢百骸。   自此时起,意识忽然有了重量,拉着她不断下沉,直至彻底落进那陌生的躯壳里。   她蓦地睁眼,如重获新生般大口喘着气,惹得周围莲花簌簌摇曳。   莲塘里的动静惊扰到岸上的三人,他们交谈的话语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盯着蜷缩在金色莲花里的女子。   花清染抬头,被石壁上的长明灯晃了眼,五感变得异常敏锐,好在烛火微弱的光线并不难适应。   入目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惊喜和新奇。   她从莲心上缓缓撑起身子,还未来得及环视周围,便察觉到落在身上的几道目光。   自意识觉醒以来,花清染从未真正与人接触过,此时不知该如何行事,竟不好意思起来。   她极力适应着这具肉身,近乎僵硬地抬手扒着莲瓣,怯生生露出一双剪水瞳,对上那几道或惊愕、或骇然的目光,有些生涩地小声开口:“你们方才,是在……叫我吗?”   直到此时,花清染才终于看到岸上那三人的面容。   他们俊朗的脸上,皆难掩震惊之色,以至久久不曾言语。   即便是最为淡漠从容的大祭司,此刻也不免失态。   谁都没想到,他们口中所说的“新任花主”,竟会在此时提前苏醒。   花清染显然不知他们心中所想,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以为他们没听到自己说的话。   正欲重新开口时,却见其中身着墨色华服的男子淡淡一笑,率先打破此间缄默。   “看来,是我们太过唐突,惊扰了花主。”   “花主是什么?”   花清染歪了歪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说话之人,忽然笑起来,“原来是你呀,我知道,你叫墨希微,对吧?”   闻言,墨希微错愕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苍白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微一颔首,“花主果然聪慧。”   他淡然温和的气度使人如沐春风,花清染顿觉轻松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拘谨。   她直起身,大着胆子打量起另外两人。   站在中间的那人一袭玄青色云纹锦衣,华贵庄重,表象看似文雅,一双眉目却冷冽非常,只淡淡撇来一眼,便让花清染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位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城主大人了。   而站在他另一侧身穿白袍、白绫覆眼的青年,应该就是那位淡漠寡言的大祭司。   郁轩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又不动声色避开。这冰冷之外的情绪几乎转瞬即逝,却仍是悉数落入花清染眼中。   花清染不明所以,如同初生幼兽般缩在莲瓣后看着他,却听他凉凉开口:   “花主既已苏醒,吩咐流霜好生照料,万不可怠慢。三日后,祭典照常举行,一切流程,还需大祭司多加费心。”   白袍祭司俯首回道:“谨遵城主之命。”   “届时,还望墨宗主谨记今日之言。”   “希微明白。”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快收藏,不要逼我求你QAQ   放个预收~《菩提祸世》,欢迎大家移步专栏收藏!   【文案如下】:   九命灵猫一族的少主雪初凝,近来因入了合欢宗,沦为上清界最大笑柄。而她纡尊降贵拜入合欢宗门下,不为别的,只为将那佛门圣子宴清霜追到手。   然佛门圣子不染尘缘,偏她心生执念,私慕三百年。   她用尽了学到的一切手段,宴清霜依然无动于衷。   终于有一日,他没再赶她走,却将自己的心,剖给了魔神做交易。   雪初凝得知时平静如常,睡醒后只身赴险,遍体鳞伤把他丢掉的心捧回来。   佛子看也不看,弃之如敝履:“你想要,便拿去吧。”   雪初凝悟了,佛子从云端跌入尘泥,现下一心灭世,自然没空谈情。   于是她决定先帮他灭世。   宴清霜:?   *   世人皆道,猫妖天生反骨,性情冷傲且聪明。   宴清霜以为,雪初凝也会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时间一久,她自会生厌离去。   初时,他对她那些小把戏视若无睹。可后来他才知道,这只雪色狸奴为了他,当真是不要命。   她终究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净土,引他共沉沦,陪他破天光。   #毁天灭地疯批佛子VS妩媚撩人病娇猫妖# 第2章 花灵   花清染被安置在琼芳殿里,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摆了两排连枝灯,手掌大小的夜明珠悬浮在空中,使整座殿宇亮如白昼。   这里的光线同净魂池周围的烛火相比,刺目不少,她适应了许久,才勉强能自如睁眼。   带她来到这琼芳殿的人,正是先前偶尔去净魂池同她说上几句话的女子。   这女子一身青衣,挽着十字髻。   她的面容和声音一样清冷,言行颇为规矩,甚至连眉眼间与生俱来的淡淡疏离感,都十分合乎礼数。   之前的花清染仅是一抹意识,无法真正同她交流,只觉这女子的声音甚是美妙。   此时得见真容,便下意识将她当作熟悉之人,竭尽所能地想同她多说几句话。   只可惜,这位冰霜美人似乎不喜多言,从她口中跳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例行公事,不带分毫温度。   花清染并未觉得不妥,想来她性格如此,若真的热络起来,反倒与她那霜雪之貌不相匹配了。   此女正是郁轩方才提到过的流霜,旁人称之为,司花圣女。   “花灵在苏醒前,仅有意识而无形体,这些意识会栖身在净魂池的夜莲之中,不断汲取灵气,直至修炼百年,才可真正化形。”   “这么说,原来我是一朵花?”   花清染屈起腿,两手托着下巴,乖巧地与流霜相对而坐,看起来兴致颇高,“可为什么,我醒来时所在的那朵金莲,与旁的都不一样?”   “花灵集百花精华于一身,本体却并不是花,而是仙灵,是幽明界至纯至圣的存在。”   “每过十年,净魂池都会有数位花灵降世。”青衣圣女语气淡淡,耐心解释着,“而您,却与她们不同。”   花清染歪了歪头,不解道:“有何不同?”   “您身负至纯灵骨,百年难遇,在众花灵中,自然最为尊贵。”流霜倒了杯清茶,递到她面前,“所以,如您这般的花灵皆以‘花主’相称,意为百花之主。”   “哦——”花清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和郁轩城主,谁更厉害?”   “自然是城主。整个幽明界,都在城主治下。”流霜不假思索地答道,抬眸淡淡瞥她一眼,“花主,也不例外。”   “这样啊……”   花清染顿时垮下肩膀,手捧着那盏茶轻轻嗅了嗅,温热的清香扑入鼻间,她复又高兴起来。   流霜面无表情观察着她的神色,很快移开视线,突兀地问道:“花主对方才那三人,印象如何?”   “嗯?印象?”花清染抬头看向她,眨了眨眼睛,似在很认真地思考,“唔,他们长得倒是很好看,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只不过,郁轩城主,似乎不怎么喜欢我。他看我的眼神,总觉着有些怪怪的。”   她说罢,无谓一笑,低头浅啜一口茶。   流霜对她的话似乎并不意外,只平静开口:“花主许是误会了,城主一向如此,并非针对花主,您无需多心。”   “不止是他,还有墨宗主和大祭司,他们方才看到我,好像都不大高兴。”花清染将下巴支在膝头,恹恹掀起眼皮看向流霜,“他们是不是,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   听到这话,流霜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   许是在这之前,便见识过不少如她这般心思敏锐的花灵,身为司花圣女的流霜很快调整好仪态,言谈自若答道:   “花主今日苏醒,比大祭司的预期,足足提前了三日,大家都颇感意外。”   “但,也只是意外罢了,不论是城主还是墨宗主,抑或大祭司,都在盼着花主降世。”流霜看了花清染一眼,“您的到来,是我幽明界一大幸事,又怎会有人不乐意呢。”   “但愿如此吧。”   流霜语气泰然,丝毫不觉刻意,花清染抬起脸看了看她,复又笑起来,“这茶不错,但我觉着有些苦。”   她忽然转了话头,流霜反像习以为常似的,并未奇怪,而是将手边一只白瓷小罐推到她身前。   “这是宫人收采的蜜糖,加些进去可中和苦味,花主应会喜欢。清茶微苦,下次煮得再淡些便是。”   流霜眼见她打开蜜罐,雀跃之貌形于辞色,便收回目光,端起茶水慢慢细品。   花清染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心思被蜜糖吸引,转眼便将方才的烦闷抛之脑后。   借着品茶的间隙,流霜不着痕迹扯了扯唇角。   心思再如何敏锐,现下也不过是个单纯的主儿。   她放下茶盏,端坐席间,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凉凉开口:“花主初来乍到,对许多事务都不甚熟悉,本应再适应些时日,然,幽明界目下情势危急,有些事,还需您早日定夺。”   “要我定夺?”   花清染见她神情严肃,便也收了嬉笑,为难道:“可我什么也不懂……你且说说看?”   “是关于,结契之事。”   “结契?”   “花灵是世间一切圣洁的象征,也正因此,花灵一生之中,只会爱上第一眼所见之人。”   流霜淡声解释,目光转向花清染,不带一丝情绪,“这便是,你们的宿命。”   花清染愣了愣,努力消化着圣女的话。   见她不语,流霜继续道:“所以,在幽明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与花灵结契之人,需从高位者中择优而选。”   “为何一定是高位者?”花清染问。   “凡俗者资质平庸,常苦于生计,而花灵生来高贵,灵根天成。二者云泥之别,若不如此,宿命之于花灵,必会带来诸多隐患。”   流霜银灰色的眸子里,隐约流露出一丝鄙夷,“卑贱的蝼蚁总想借势一步登天,花灵圣洁之身,岂能任由他们觊觎。”   “哦……”花清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青衣圣女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被她敏锐地收进眼底。   她没再多问,只道:“既然如此,与我结契之人,可有人选?”   “您是被至纯灵骨选中的花灵,旁人无可比拟。城主大人执掌整个幽明界,势位至尊。从这一点来看,您与城主,堪称天作之合。”   流霜语气毫无波澜,却有意避开花清染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如今城主夫人之位空缺,按理来说,您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只应是城主。”   “哦,你这么说,我便明白了。”   花清染眼眸灵动,语气依旧轻松,仿佛事不关己,“我没能按他们推算的日子醒来,还同时见到了他们三个,结契的计划也因此被打乱。没能如他们所愿,所以他们心有不甘,难怪方才个个都黑着脸。”   “花主,这只是意外。三位大人都有可能成为您的命定之人,他们对此感到惊讶,也在情理之中,您无需介怀。”   流霜依然保持着耐心,却不再看花清染,抬手熄了旁边煮茶用的风炉,“您现下要做的,乃是从那三位大人之中选出一位,成为您的结契之人。”   “等等,你是说,三者择其一?”   “正是。此事关乎幽明界的稳定,请您务必慎重。”   “可我对那三人并不熟悉,这可怎么选?”花清染为难地皱起眉,“花灵结契之事,不都是你们定好的吗?不如你来替我选吧,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呗。”   “情爱之事岂是儿戏!”   见她对此毫不上心,流霜略感不悦,语气便重了些。   花清染没想到流霜会有如此反应,一时怔住,可又实在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目前对这方世界的理解,悉数来自于眼前这位青衣圣女。   圣女对她说,花灵此生仅会爱上所见第一人。至于这个“第一人”是谁,决定权显然并不在花灵自己手里。   而花灵在降世之前仅能以意识的形态存在,没有人会在意一抹意识的喜恶。   ——这,便是问题所在。   花清染对这样的“规矩”倒是没什么看法,以她尚且浅薄的认知,根本想不明白何为情爱。   突然让她从三个陌生男人之间,选出一个日后朝夕相伴的结契之人,她着实有些为难,只觉无比麻烦。   既然不在意她的想法,又何须多此一步?   对她而言,这与闭着眼睛盲选并无分别,她更是无法对流霜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感同身受。   左右都是“儿戏”,一切顺其自然不是更好?   花清染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悄悄低头撇了撇嘴,便听流霜说:   “属下无意冒犯,花主恕罪。”   她似是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再开口便放轻了声音,微微倾身,“只是,花主结契乃幽明界头等大事。此次虽有变数,但规矩不可破。”   花清染偷眼打量着她的神色,听她语气恢复如常,便乖巧点点头:“霜姐姐说得是。”   这声“姐姐”叫得极为顺畅,流霜却皱了皱眉,“属下只是宫中区区一介女官,担不起花主这声‘姐姐’,往后切莫再如此称呼,唤我流霜便是。”   “好吧。”察觉到面前女子不再生气,花清染便一瞬不瞬盯着人家的脸,笑着唤道,“流、霜,这名字真美,倒是很配你呢。”   听到这番夸赞之词,面若冰霜的青衣圣女仍是无动于衷,只抬手端起面前快要见底的茶盏,小啜一口。   “花主今日初醒,想必已是乏了。”流霜放下茶盏,从席间站起身,“今日之事,花主需好生思量,三日后,还请务必给出答复。”   话毕,流霜微一欠身便要离去。   “等等!”花清染唤住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我能不能三个都要啊?”   “你看啊,方才你也说了,他们三个或许都会是我的命定之人。”花清染眉头微敛,说得十分恳切,“既然已经生了变数,那我同时与他们三人结契,不也合情合理?”   她笑着站起身,“这样一来,既不需要我为选择发愁,也避免了落选之人难堪,岂不皆大欢喜?”   流霜蹙眉看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笑颜,额角抽动,面上维持的端庄之态近乎破裂。   她紧握的指节微微泛白,像是在勉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片刻后,忽然头也不回地折身就走。   只冷声丢下一句:   “花主所想,也不是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专栏打滚求收藏QAQ   继续掉落小红包~ 第3章 初遇   自那之后的一段时日里,流霜没有再出现过。   那位青衣圣女离开时丢下的那句话,多少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即便已经隔了两日,花清染回想起来,仍会不自觉地打个冷颤。   “不行就直说嘛,何必动怒呢……”   “皆大欢喜”的想法被无情驳回,这就意味着,她还是免不得要在那三人之中做出选择。   她为此发愁了许久,终是不得答案。   那日流霜走后没多久,便有几名使女涌入琼芳殿,说是奉了城主之命前来服侍。   花清染对此间规矩尚不明了,只能由着她们摆弄。   使女们个个训练有素,无论做事还是走动,都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除了来时依照规矩对她行礼,也再没说过多余的话。   她们不开口,花清染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偌大琼芳殿内安静下来,哪怕极其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在此种境况下,她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她现下就如同一张白纸,所有展示在眼前的人与事,都各自留下或浓或淡的一笔描绘。   既然此前的一切认知皆为空白,面临选择的时候便失了先机,只能按照既定的规矩做事。   花清染想明白这一点,很快便接受了侍女们无声的侍候。   她褪去衣衫,泡在白玉池中沐洗,温热的水漫过肩头,不由舒服地喟叹出声。   或许是她魂魄初醒,暂时还无法同这具身体完美契合,也或许被人伺候的感觉当真舒适。   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竟歪在一旁昏睡过去。   再睁眼时,她已躺在铺着柔软锦褥的床帐里。   乌黑的长发已被烘干,身上也换了新的里衣,连周围浅熏过的淡淡花香都恰到好处。   从始至终,她都像个白瓷娃娃一般被人精心照料。   不需出一分力,也没机会说上一句话。   整座琼芳殿都死气沉沉的。   初入这方小世界时的好奇,也不足以维持她的喜悦。   如今已是花清染苏醒后的第三日,距离郁轩所说的祭典,只余不到六个时辰。   她需要在这六个时辰里,给出最终的结契人选。   寝殿内已不见使女的踪影,她们忙完便出去候着了。   花清染手肘撑在面前的条案上,看着上面摆放的三件小物,轻轻叹了口气。   案头上立着一只金狻猊香炉,这是第一日,郁轩城主来看她的时候,一并带来的。   郁轩生得一副帝王相,剑眉星目,周身寒凛,单往那里一站,便让人深感威慑。   花清染初见他时,被他冷厉的眼风一扫,竟本能地生出些惧意来,所以私心里,其实并不希望跟他离得太近。   好在郁轩看起来和她也无话可说,只冷淡丢下一句:“花主且在此安歇,有何需要,只管吩咐流霜便是。”   她面上虽乖乖点头应下,心里却不免犯了嘀咕。   以流霜的性子,她哪里还敢吩咐什么,只求不再无故点火,便谢天谢地了。   但正如先前流霜所说,整个幽明界都为郁轩所有。   既然处在别人的地盘上,她的想法如何,似乎也并不重要。   更不会有人在意。   花清染心中的这个念头很快被证实。   譬如这满箱满柜、早已备好的衣裙,制式还算多样,只颜色十分统一,皆是一水的碧色。   也譬如面前案上的这只金狻猊香炉。   这香炉无论是工艺还是形制,都精致得不似凡物。   添在其中的熏香,据说名为鹅梨香。其味婉约风雅,闻之使人舒心静气,当为上品。   可问题便出在这里。   此香本质是为安神之用,但以花清染现下的状态,这香燃得越久,她越发觉得头脑昏涨。   郁轩在的时候她不敢多说什么,待人一走,便立刻熄了那香炉。   可她还没来得及呼一口新鲜气,候在殿外的使女例行进来添新茶和果盘,却顺带又将那香炉重新点燃了。   花清染只道她们是好心,特地表明自己并不需要这香,或者可否换成清淡些的。   然而她刚开了这个口,使女们竟齐齐跪地,在她愕然无措的眼神里,垂首答道:“花主饶命,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见到这等场面,花清染便大致看懂了自己的处境。   在这座宫殿里,她所能做的只有接受,故而也不打算再为难那些使女。   实在不行,等下次郁轩再来,自己亲口跟他提一提便是。   幸而,这香除了助眠,也没有其余不妥之处。   花清染索性让自己慢慢适应下来,乏了便睡,醒了便在殿内四处看看。   相比于栖身净魂池时,所面对的混沌黑暗,这里明亮的色彩如同恩赐,更显得弥足珍贵。   自己当该知足。   第二日,来的却并不是郁轩,而是那位一身玄衣的墨希微。   相比于郁轩,她与这位墨家宗主,还算能说得上话。   他面上太过苍白,显出些许病态,也少了几分人气。   好在他的唇角总是噙着淡淡笑意,谈吐举止温柔内敛,远不似郁轩那般,锋锐得令人不敢近前。   花清染同他在一起,紧绷的神经才能稍稍放松一些。   于是在闲谈之际,便随口提了一嘴,“你能不能和郁轩说说,这鹅梨香,我实在有些受不住。”   墨希微不置可否,只道:“花主初醒,魂体之间尚未完全契合,身子乏累也属正常。此香可调息养气,有益无害。花主为了自己的身子,也该再适应些时日,莫辜负了城主的一片心意。”   这人拒绝得十分委婉,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她着想,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垂下眼睫点了点头。   见她不语,墨希微轻轻一笑:“比之昨日,花主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   “墨宗主看出来啦?”   花清染没有否认,双手托着下巴支在案几上,恹恹道:“还不是因为结契之事。”   “此事交由你来决定,的确有些为难。”   听他此言,花清染眼神一亮,忙道:“墨宗主也这么认为?我就说嘛,这种事情干脆你们来定就是了,何必让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来左右为难。”   墨希微不由失笑:“话也不能这么说。结契毕竟是大事,更是你自己的事,你有权利按自己的想法来定。只是这次突生意外,的确仓促了些,倒叫你犯难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按我的想法来定?”   墨希微点头道:“自然。花主可是有了决断?”   花清染忽然将手撑在案几上,睁大眼睛笑起来,“那这么说,流霜昨日说的,不是气话?”   墨希微愕然,问:“她说了什么?”   “哦,我昨日问她,可否同你们三人一起结契,她说……”花清染学着流霜的样子,摆出一副端庄冰冷的姿态,“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不由将自己逗笑,立时又没了坐相。   面前人闻此微微一怔,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若按以往花灵的宿命一说,此法的确可行。”墨希微轻声说道,“不过,城主大概会不高兴。”   听到这后半句话,花清染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上扬的唇角也撇了下去。   她垂着眸子,颇有些懊恼,“他不高兴,是不是这宫里的人,都要跟着倒霉啊?”   墨希微摇了摇头,“阿轩的确是有些严肃,他身为幽明城主,所辖者众,有时不得不如此行事。但他心性不坏,若说迁怒,倒也不至于。”   花清染闻言抬眸,认真想了想他的话,道:“你和他,是朋友吗?”   这句话却像刺伤了墨希微,他有意避开花清染明澈的眼神,微微侧着脸,语气淡淡,“现在,应该不是了。”   花清染几乎是习惯性地想问“为什么”,但在看到面前人略微黯淡的神情时,又识趣地将那句尚未出口的话咽进肚里。   她现下对这些人的了解只流于表面,尚无法对他们之间的联系,产生更深层次的认知,所以也不必急于一时。   此时此刻,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尚有大把的时间去熟悉他们。   即便他们给她定下了选择的时限,而这个时限,转眼就会临到尽头。   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墨希微略抱歉意地冲她笑笑,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碧色蟠螭纹玉玦,递到她面前。   “此玦乃我墨家信物,执此玦者,墨家之人无敢不从。”   花清染愣住,一时忘了接,无措道:“墨宗主,这是何意?”   “既然在下亦在花主的候选之列,自然也该聊表诚意才是。”   墨希微坦然一笑,“在下不才,于权势而言定是不比城主。但若论起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墨家执掌幽明界商道多年,这些底气,总还是有的。”   他说着,将玉珏轻放在花清染手边,对上她的目光,“花主且放宽心,不论日后如何抉择,都请将此物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花清染回想起当时与墨希微的对话,再次叹了口气。   她现下待在这琼芳殿里,明面上虽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但使女们都候在外面,多少便有了一丝监视的意味。   虽然她也不甚在意这些,但心中总归觉得别扭。   至于这墨家信物,又如何能用得上呢?   听墨希微的语气,似乎对自己是否能成为她的结契之人,并不在意。   这便奇怪了。   而这些时日里,除了这二人,那位冰容雪质的孤阙祭司,却一直没有出现。   今时已是她苏醒后的第三日,既然前两日里,结契候选人中的两位都已来过。   按理来说,那位大祭司无论如何也该在今日露个面。   可他却并没有出现在琼芳殿里。   只托一位女官带给花清染一张符箓,说是危难之时,可保性命。   这便更奇怪了。   她成日待在琼芳殿里被人伺候着,何来危险一说?   这些人说话总是不清不楚,对她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嘴上虽说着表诚意的话,可她却分毫感受不到被重视的滋味。   她思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索性站起身来走向窗边。   隔着一层薄纸,只能看到外面楼宇模糊的轮廓。   花清染尝试推开轩窗,那木质的窗框却纹丝不动。   正疑惑时,殿外几个使女的低声交谈忽然入耳。   她处在内殿,与殿门尚有些距离,听不真切,一时好奇,便提步向外走去。   殿门虚掩着,并没有落锁。   她轻手轻脚将门推开一道缝,探了半个脑袋出去,却见殿外竟空无一人,方才那些使女已不知去了何处。   花清染定了定神,终归没能忍下好奇心,悄悄从门缝溜了出去。   这附近的使女似乎都被支走了,她不敢走得太远,只沿着殿前回廊一路往前。行至岔口便不敢再迈出步子,生怕待会儿忘了回去的路。   就在她打算折返时,却瞥见右前方的转角处躺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劲装,大咧咧翘着腿靠坐在廊凳上,手里抱着半个红瓤翠皮的物什,正哼着小调,拿一只小玉匙舀着吃。   她没见过这人,只觉他跟自己这两日见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在他身上,似乎没有那些沉重的“规矩”,反倒多了几分鲜活。   花清染被这分鲜活吸引去了目光,不由走上前去,出声问道:   “你在吃什么呀?好吃吗?”   少年被她的声音惊得坐直了身,回过头看向她时,眼里的惊讶比之郁轩三人初见她时,只多不少。   花清染见状,歪了歪头,又将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瓜往前递了递。   “红玉翡翠瓜,凡世特产,你要吃吗?”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我们男主是个货真价实的吃瓜少年(doge)   打滚卖萌求收藏哇! 第4章 吃瓜   周边的亭台楼宇,都笼罩在一片无尽的浓墨中。   廊檐下,宫灯映出明黄的光影,在少年愕意未消的瞳仁里,洒下浓淡适宜的琥珀色。   花清染看着递到面前的瓜,一时怔住。   半插在瓜瓤里的玉匙没立住,轻轻一晃,眼看要掉落下去,少年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顺势将红玉瓜也收回到自己身前。   他方才说完那句话,便自觉有些唐突。   好在花清染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盯着看那小半个被挖得七零八落的瓜,眼里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反倒像在研究什么新奇物件儿,专注又认真。   见此,他讪讪笑了笑,急忙找补,“这瓜被我糟践得不成样了,回头差人给姑娘送个新的。方才没留神,一时失言,若有冒犯姑娘之处,还请见谅。”   花清染没有说话,少年又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吗?我叫花清染。”   她这才抬眸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这少年眉深目俊,乌黑的长发高束在脑后,一双琥珀眸里闪动光彩,有着不属于这里的意气风发。   少年听到花清染开口,复又愣在原地。   花清染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   少年将手里的瓜放在一边,对着她一拱手,“在下南宫别宴,姑娘叫我南宫即可。”   “哦……南宫、别宴。”   花清染点点头,一字一顿地复述着这个名字,似是在认真将这几个字记在脑海里,片刻后,对少年展颜笑道:“好,我记住啦。”   她这一笑,南宫别宴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怪讶。   这世上做事认真的人不在少数,但花清染尤为特别。她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颇为好奇,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会用心去记。   不是未经世事的天真,而是不染半分尘埃的纯粹。   而这份纯粹,他几乎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就在他愣神的间隙,花清染指着旁边的廊凳对他说:“我刚见你躺在这儿,似乎很高兴,能不能也借我躺一会儿啊,小宴?”   “啊?”   南宫别宴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小宴”,舌头像是打了结,半晌才蹦出几个字,“我、这……这不太好吧?”   “为何?”   花清染低头看看廊凳,恍然道:“哦,这地方是小了些,我还是坐着吧。”   她又抬眸看看少年,“只坐着,可以吗?”   “啊?哦,行。”南宫说罢,忙往旁边让了让,腾出一块地儿,“姑娘请。”   花清染见他答应,欢快地笑起来,挨着廊柱坐下,又朝南宫招呼道:“你也坐啊。”   看她模样似是毫不在意,南宫别宴也不再推辞,与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坐下,举止规矩了不少。   只有些纳闷儿——   没想到在条律森严的幽明界,竟还有如花清染这般不受约束的妙人。   而他隐约觉得,自己与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并不是第一次相见。   她的声音轻快泠然,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期待,使人听之难忘。   他十分确信,自己曾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就在不久之前。   可令他惊疑的是,眼前女子的长相,与先前的那个人全然不同,少了些灵动,多了些不相匹配的温婉。   就如同纯净鲜活的灵魂误入深池,生生被遏制住天性,   这在她身上形成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看来,应该不是那人。   想至此处,南宫不禁叹了口气。   花清染闻声,转头看向他,余光瞥见放在他手旁的红玉瓜,好奇心便又开始作祟。   “你方才说的这红玉翡翠瓜,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花清染说着,肩膀耷拉下来,小声嘟囔道:“怎么连吃的也要挑着给我呀……”   南宫没听清她的后半句话,只奇道:“你之前,从没见过这瓜?”   “没有。”花清染摇摇头,“流霜送去我那儿的莲子比较多,但我觉着莲心太苦,剥起来麻烦,才又换成水晶葡萄。倒还有些别的几样东西,但她没说,我也不知叫什么,反正没有这红玉瓜。”   她说这话的语气有些委屈。   南宫侧首看向她,目光复杂,试着安慰,“这红玉翡翠瓜,你们幽明界虽然也有专人借灵气培植,但毕竟这里条件不比凡世,品相上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儿,多半是上不得台面的。要我说,这吃瓜,还是得吃凡世养的瓜。”   花清染问:“凡世……和这里差别很大吗?”   “那当然了。”   南宫习惯性往身后的美人靠上一仰,一只脚就要搭到廊凳上来。好在及时收住势,才没又在姑娘面前失了礼数。   他轻咳一声,说道:“你们幽明界是一处永夜之地,凡世与这里相比,不仅多了昼夜之分,还有四季轮转。”   “那是什么?”   “就是……”南宫思索片刻,反问她,“你知道,日月星辰吗?”   花清染点点头,“大概知道。流霜说,大祭司推演命轮,借的就是星辰之象。但这里没有星辰,能窥天时的,也只大祭司一人。”   “这便是不同之一。在凡世,人们不论是何身份,都可窥见星辰。”   南宫仰起脸,望向漆黑无物的天幕,“白昼借日光之力扫尽黑暗,夜幕有如水明月倾泻银辉,若天气清朗,即便是夜间也无需挑灯,就可看清前路。比这乌漆嘛黑的幽明界,不知好了多少。”   此话一出,他当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我随口说说,你不要介意。”   “我为何要介意啊?”花清染双手撑在身侧的廊凳上,对他轻轻一笑,“你怎么会对凡世如此了解?”   “因为我本就是凡世之人。”   花清染一怔,“难怪,听你说得,我都想去凡世看看了,也不知,郁轩何时才能放我出去。”   南宫别宴见她神情低落,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就是他们说的花主吧?”   花清染抬头,“你知道我?”   南宫别宴道:“听说净魂池那边出了些意外,这几日,整个幽明界的人都传开了。虽然没人提过你的名字,但也并不难猜。”   眼前女子对外物似乎一无所知,除了新降生的花灵,还有谁会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花主提前苏醒,众人无不手忙脚乱。   这便也让南宫别宴这个异世之人,得了不少空闲。   “原来是这样。”花清染笑了笑,“看来我还挺出名的。”   南宫抬眸,“那是,花主之名,谁人不晓?不过,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也没个女官跟着。”   “哦,我在寝殿里实在无聊,也没人能说说话,就跑出来了。”   花清染撇撇嘴,“我真的,很不喜欢做选择,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南宫自然明白她说的选择是什么,但自己身为外人,也不好多言,一时竟沉默下去。   “那个瓜……能让我尝尝吗?”   南宫别宴蓦地回神,轻咳了一声,正打算委婉地告诉她,何谓“男女有别”。   还未开口,却见她绕过自己,挽着衣裙蹲在那半个瓜旁边,抓着玉匙就挖了一勺瓜瓤送进口里。   南宫惊得蹦起来,后退两步指着她,压低声音道:“你你你……这瓜是我吃过的!”   花清染不明所以,蹲在地上懵然仰起脸,“你吃过的,我不能吃吗?”   话毕,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连忙站起来,“对不起,你还没有同意,我的确不该吃你的东西,你别生气……”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南宫面对这位不曾涉世的花主,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半晌,才道:“花主尚未结契,与我在这里见面,已是坏了幽明界的规矩,若再不避嫌,怕是会惹城主不悦。”   听到这话,花清染垂下眼睫,“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吗?”   “什、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只是在想,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在意郁轩城主的喜恶,无论做什么事,必是要先得到他的首肯才行。可是,却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花清染仰起脸,迎上南宫有些错愕的目光,“他们都在夸我聪慧,可所做的事,却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任由摆布的傻子。不需要思考,只需乖乖接受他们给予的一切。除了选择所谓的结契者。”   说到这里,她微微愣了一瞬,随即自嘲一笑,“不,这也并不是什么选择。”   她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竟对着南宫一股脑倾诉出来。   许是情绪积攒得太久,悉数化成了委屈,此刻发泄完了,心中顿时畅快许多。   她轻轻舒了口气,便听南宫开口:“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早说啊。”   花清染疑惑看向他,却见他笑了笑,“我原先以为你什么也不懂,还怕自己不守规矩将你带偏了,谁知你也是个不喜这些教条的,害我端着规矩,别扭了半晌。”   花清染将他的这些话,前后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自己大致是明白了,认真道:“我知你在顾忌什么,但是他们应该不会介意,我与你私下见面。”   “流霜说,花灵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才会是自己的命定之人。这是花灵无法摆脱的宿命,所以也不会因为和你的相遇,而改变什么。”   南宫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难看。   她却抿了抿唇,抬眸坦然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你是这些天以来,和我说过最多话的人了。”   “欸,小宴,我一直想问,你说你是凡世的人,那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少年被这一问晃回了神,琥珀色的眸子重新焕发光彩,也不再端着规矩,大喇喇地在廊凳另一侧坐下,挑眉道:   “你就当我,是被墨宗主从凡世捡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端午安康~ 第5章 选择   “墨宗主?”花清染看了他一眼,揽裙坐在他身旁,“是西南墨家的那位吗?”   “不然还能有哪个‘墨宗主’?”   南宫别宴搭起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支着头看她,“在幽明界,除了他们墨家的人,想去凡世,难如登天啊。”   花清染奇道:“为何?”   “这是你们幽明界的规矩,我哪知道。”   南宫瞥她一眼,“不过我猜,多半是因为墨家人有什么特殊之能。通往凡世的那条河,鸿毛不浮,只有他们能渡。旁人一旦落水,任他修为再高,也会立刻沉溺下去。”   他笑了笑,“也难怪墨先生离家百年,他手下的生意还能只增不减,原是这渡河跨界的活计,全给他墨家垄断了。”   “哦……”   花清染这几日一直居于琼芳殿,没有见过他所说的那条河,只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转而问道:“那……你是怎么被他捡回来的?你在凡世也和我一样,没有父母亲人吗?”   “这个嘛……”南宫别宴随口答道,“家中只有母亲还在,但我现下回去,只会给她添麻烦,索性就跟着墨先生,来这儿见见世面。”   “真好。”花清染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之色,“虽然我不大明白你说的麻烦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出来,你活得一定很自在吧。”   闻言,南宫别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都说花灵降世,如幼童初生,常怀赤子之心。但我怎么觉着,你这至纯灵骨,还挺会感时伤怀的。”   “若我没记错,你来到这世上,应该也才第三日吧?”他说着,往前凑近了几分,“哎,怎么着,他们欺负你了?”   花清染摇摇头,“没有,他们都对我很好,虽然态度不算热络,但流霜说,我醒来的时候出了些意外。我想,他们或许和我一样,都需要些时间适应吧。毕竟,我跟他们还谈不上熟悉呢。”   “所以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对吗?”   “嗯。”花清染叹了口气,“流霜说,明日祭典就是最后期限。可我到现在,还是拿不定主意。我不喜欢这个期限,总让人心里慌慌的。但流霜好像生我气了,那日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也没有机会再问一问,能不能再宽限几日。”   “哈……”   听到这话,南宫轻笑了一声。   花清染转头看向他,却听他道:“你是幽明界的花主,身份仅次于幽明城主。流霜不过是个司花圣女,你的想法何须她来点头?我看,她是欺你现下什么也不懂,故意刁难吧。”   花清染微微蹙眉,“你不要这么说,流霜只是奉命行事,没有理由刁难……”   她的话突然顿住。   “你看,你这不是也明白么。”   南宫别宴屈着腿,笑着将旁边那半个瓜抱在膝上,顺手拿起玉匙挖了一块,又忽地顿住动作,偷偷瞧了花清染一眼。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瓜。   只听花清染道:“是我想岔了,这原本就是郁轩的意思。”   “那……要不你去跟他商量商量?”南宫试探着道,“这毕竟关乎你的人生大事,就算城主一手遮天,他既有求于你,也该考虑你的意见。”   花清染再次摇头,声音沉闷,“还是算了。我一见到他,心里就有些害怕,该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嘿。”   南宫笑了一声,“你这不就排除了一个人选?”   “哪有那么简单啊。”   花清染轻嗔道:“郁轩是城主,旁人都惧怕他,他的喜怒看在旁人眼里,远比我的选择更重要。”   她抿了抿唇,低下头,“这几日观察下来,我觉得,他们的意思,应是希望我和郁轩结契,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不,我觉着,他们三人应该都不在意我的答案。”   说到最后,她又小声补了一句,“我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她这最后一句话声音极轻,淹没在廊下垂挂的风铃里。   南宫别宴没有听清,但也没有多问,只道:“看你这模样,倒让人怀疑起你们花灵的宿命之说了。”   花清染没有接话,只沉默地低着头。   南宫看她情绪低落,出声安慰道:“你也看开些。你这宿命里,一下撞进去三个人,兴许还会再生变数。”   “但你也要记住,你的身份是花主,不必对旁人唯命是从,就算是郁轩,也不能强制你做什么。”   花清染怔怔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茫然,“你这番话,跟流霜说的不一样。她说幽明界都在城主治下,花主也不例外。”   “我就说她不安好心。”   她忽然笑起来,“你怎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啊?”   “这就说来话长了。”   南宫别宴似是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言,转头看了看花清染来时的方向,问:“你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还不回去吗?”   “不想回。”   她神色再次黯下来,顺着南宫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对了,我见你方才一直在这儿,可有看到别人?”   “你说那些使女吗?”   “嗯。”   “喏,都往西边的祭坛去了。”南宫给她指了个方向,“应是去准备明日的祭典吧。”   一听到“明日”二字,花清染痛苦地将脸埋在手心里,哀叹道:“看来是躲不掉了。”   南宫看着她的模样,觉得好笑,“哎,实在不行,你就选墨希微呗。虽然他这人的心眼儿,比他的钱财还多,但总归人不坏,对你也没什么害处。”   花清染思索片刻,“墨宗主为人的确和善,但他似乎也向着郁轩城主,对我只是遵循礼制前来问候。而孤阙祭司,甚至都没有来过琼芳殿。”   她托着下巴,叹道:“既然他们都不在意,为何还要我来选呢?”   “谁让你们幽明界规矩多呢?”   南宫别宴轻嗤道:“皇城也就罢了,这里倒好,上至城主,下至平民,全都被那些刻板教条框着,全都活在规矩里。我还真没见过哪处地界,跟这里一样不近人情。”   花清染笑道:“我也不喜欢这些规矩。但是书中有句话叫,‘无规矩不成方圆’,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南宫挑眉道:“你竟看得懂我们凡世的文字。”   “嗯,琼芳殿里有一处书阁,左右平日也只我一个人,闲来无事便试着读一读。”   她说着,弯起眉眼,“凡世的文字比这里简单许多,也更规整,我还挺喜欢的。”   “凡人习字尚需先生教导,你竟无师自通了。看来这至纯灵骨,也并非只是传言。”   南宫打趣道:“既然你觉得,那句古语说得在理,那你还私自跑出来?不怕侍女们回来瞧见了,将此事告知城主?”   花清染撇撇嘴,“怕什么,她们一个两个都像不会说话似的,成日对着我,除了一句‘奉命行事’,再没说过别的。而且你不是说,我是花主,没道理受旁人管制吗?”   她跟眼前这少年聊得多了,心里端着的那丝谨慎,无意中被放下,此时说起话来,也不再小心翼翼,越发大胆起来。   意识到这点,她竟觉得有些开心。   “嘿,你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   “你这话又不对了。”花清染神情严肃,“流霜说,花灵修炼百年,才能化出形体。所以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经一百岁了。”   “还有你这么算的啊?”   南宫别宴好笑地看着她,片刻后,忽然正色道:“不过,听你方才那样说,那些人对你的态度尚不明朗,我也说不好你现下的处境。”   “你啊,还是谨慎些,赶紧回去吧。连流霜都能踩在你头上,万一被人发现你不依本分,令你身陷危局,我方才那番话,罪过可就大了。”   花清染垂眸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在理。”   南宫笑着冲她摆摆手,“那便快回吧,兴许明日祭典,咱们还能碰上。”   “你也会去祭典吗?”   “啊,我随墨先生而来,自会跟墨家的人一道。”   花清染点点头,却仍旧没有起身。   南宫侧着身子打量她,好笑地问道:“真不想回去啊?”   花清染没有回答,垂头安静了片刻,才蓦然抬起脸,对他浅淡一笑,“真羡慕你,在这儿也能自由自在的。”   “嗐。”   南宫摆摆手,顺势搭在身后的栏杆上,“再怎么说,我也是凡世的人,幽明界的规矩,与我何干。再说了,哪怕在凡世,我也……”   他的话被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   “花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花清染循声看去,却见流霜不知何时出现在西面的走廊下。   冰冷的眼风扫来,她心中一紧,立马从廊凳上站起身,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   南宫见状也从容收起不规矩的手脚,却不似花清染那般拘谨。   他慢悠悠地起身,对着流霜作揖,“见过圣女。”   青衣圣女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亦回了一礼,“南宫世子。”   花清染这才反应过来,蓦地回头,“世……子?你不是说,你是墨宗主捡来的吗?”   南宫没有否认,反而对她一笑,“也不能怪我啊,谁叫你这么好骗,旁人说什么你都信。”   花清染闻言心中不悦,刚要发作,却听流霜凉凉开口,“花主,祭典在即,还是随属下回去吧,不要在无关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言下之意,无非还是催她早做选择。   花清染心下一黯,沉默地点了点头。   见她没有反抗,流霜神色淡淡,对着南宫微一颔首,便折身朝琼芳殿的方向走去。   花清染看了他一眼,垂首跟在流霜身后,步子还没迈出去,便听身后的少年极轻极快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其实,是我捡的他。”   作者有话说:   花清染:“救命,到底该怎么选?”   南宫:“墨先生是个好人,选他吧。”   墨希微:“小宴,你说这话,不怕以后被打吗?”   南宫:“……这条重来。我是说,他们三个都不是好人!” 第6章 责罚   廊檐下微风轻拂。   明灯摇曳,铃音阵阵。   花清染沉默地跟在流霜身后,一路上依旧没见着人影。   南宫别宴的那番话,若说对她毫无触动,显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对于此人,她一无所知。   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亦难分辨。   她抬眼看向流霜的背影,忍不住开口,“方才那位……南宫世子,是何来路?”   流霜闻声,顿了步子,侧身等她跟上,与她并肩,“他是凡世朔方城的世子,此次随墨宗主到访此界,花主想必已知晓他的名字。”   “嗯,知道的。”花清染点头,“但他既是凡世之人,为何会与墨宗主相识?”   流霜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他是如何说的?”   花清染略一思索,摇了摇头,“他没跟我说实话,我也不知。但他提到墨宗主时,说他曾离家百年。嗯……他们应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吧。”   “是。”   “那墨宗主为何要离开那么久?”   “墨家的事,属下无权过问,自是不得而知。于花主而言,早些决定结契之人,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   流霜淡淡瞥她一眼,继续朝前带路,“至于南宫世子,他毕竟非我族类,花主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花清染垂下头,闷闷应了一声。   虽然方才南宫对她谎称自己的身份,但她心里却并不认同流霜的话。   她对流霜的看法,倒不似南宫别宴那般有成见。只是这位司花圣女应付起她来,实在有些敷衍,心中难免会想得多些。   但一想到自己初来时,都是由眼前这位圣女导引,才渐渐对周围事务有了认知,花清染又不禁对自己的狭隘而惭愧。   她加快了步子,跟上前去,状若无意地问:“流霜,宫里可有红玉翡翠瓜?”   “有。”流霜微微侧目,“花主怎知晓此物?”   她刚说完,便想起方才见到南宫别宴时,廊凳上似乎搁了半只瓜。   便听花清染道:“哦,南宫说的,我见着觉得新奇,就问一问。既然宫里有这东西,你下次,能不能帮忙差人带来个给我?”   她笑了笑,“若还有什么别的新鲜果子,也一并带一些,给我尝尝嘛。”   流霜侧目瞥见她的笑,面上的冰霜之意却丝毫未消。   她移开视线,脚步未停,“花主尊贵之躯,不该吃那些凡俗之物。若是这些时日送去的果子,花主觉得腻了,属下自会禀明城主,为花主再换些别的过来。”   “哦……好吧。”   花清染抬手挽了挽被风吹乱的耳发,没再多言。   话说到这里,她便明白了流霜的意思。   司花圣女看顾净魂池,兼掌宫中事务,虽说位份不过是个女官,但说到底,也只会听命于城主罢了。   而花清染自己虽然顶着花主的身份,却几乎没有任何实权,想要差使司花圣女,更是痴人说梦。   看来想在此处立有一席之地,还是须得先摸清楚那位郁轩城主的心思才是。   郁轩若认可花主的身份,她在这里,才能不用步步受制。   思忖间,琼芳殿已近在眼前。   花清染抬眼看去,却见殿外齐齐跪了一排使女,见到她和流霜,纷纷伏地叩首。   她认出这些都是在此服侍她的使女,不禁愕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流霜却平静答道 :“这些婢子擅离职守,轻怠花主,属下责令她们在此长跪,以示惩戒。花主无需在意。”   “那怎么行!”花清染急道,“不是说她们去准备明日的祭典么,同样都是奉命而为,何来轻怠之说?快让她们都起来吧。”   流霜不为所动,“花主心存怜悯,属下感佩。但幽明界规矩森严,犯错受罚天经地义,您不必为了几个婢子劳心费神。”   这番冰冷言辞从流霜之口说出,便是无法容情。   花清染看向跪在殿门前的几名使女,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恶寒。   流霜虽将罪责归咎到使女们身上,冠上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但她明白,使女所受的责罚,皆是因她私自踏出这道宫门而起。   如今想来,这座琼芳殿看似是为她准备的寝宫,实则不过一间富贵华丽的囚笼。   她才离开短短半炷香的时间,自己的寝宫门前,便被人摆出这么一副阵势。   这俨然不失为一种警告。   她忽然想到南宫说过的话。   她的身份是花主,不必对旁人唯命是从。若她不愿意,即便是郁轩亲至,也不能强迫她做什么。   既然如此,她决定试一试。   试探城主的君威,也试探郁轩对她的态度。   花清染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扬声对使女们说道:“都起来。”   无人敢应。   流霜垂首立在她身侧,淡声说道:“花主,这是她们应得的。”   花清染转头看向流霜,“既然圣女唤我一声‘花主’,那可否问圣女一句,若我以花主的身份,命你饶恕她们,你可愿听命?”   流霜神色不变,只微微倾首,“花主有命,属下不敢违逆。只是……此间规矩如王命,属下亦不敢违。”   她言语虽敬,眼神却微微下垂,自始至终没有看花清染一眼。   说完这话,不待花清染出声,流霜便自顾自转向使女,“受如此责罚,心中可有不甘?”   “回圣女,奴婢知错,甘愿领罚。”   跪在冰凉玉石台面上的使女们重重叩首,额头顷刻间流出血来。   花清染听见那以头触地的声音,心下一紧,却听流霜道:“花主您看,是这些婢子们不敢领您的情,而非属下违逆您的意思。”   此话一出,侍女们纷纷叩首出声,抖如筛糠。   “多谢花主怜悯,奴婢们有错在先,实在惶恐,求花主切莫劳神。”   花清染握紧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看着这些平日半个字也不敢多说的使女,暗自冷冷一笑。   相比于接受责罚,她们似乎更害怕自己的怜悯。   何其可笑。   流霜此举无疑是在逼她,看清自己的位置。   也许南宫说得对,她这样的做法,说是刁难也不为过。   什么花主,什么至纯灵骨,在君权之下,也不过是个光鲜亮丽的幌子罢了。   身处净魂池时,对眼前青衣圣女产生的好感,此刻已倾数化为乌有。   花清染知道自己无力阻止这一场责罚,便也不再纠缠,提步往殿内走去。   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愿与这圣女多说。   流霜见此,在她身后平静开口,“花主今日早些休息,明日祭典之前,属下会再来,届时,希望花主已有所决定。”   花清染心中烦闷,不愿再听她说话,拂袖挥去一道术法,“嘭”地将殿门关上。   至此,流霜眼底那一抹不屑终于不再遮掩。   她仰起泛着霜意的脸,扬声吩咐:   “花主开恩,不同你们计较,都给我在这儿跪好了,明日祭典之前,谁都不准起来。”   *   此时的幽明界,尚属地广人众。   中部是以幽明大殿为首的宫殿群,是此界最为尊贵的所在。   其余各处地域均以此处为中心,严格按照四象方位延伸出去,形成众星捧月之势。   彼时幽明殿内灯火通明,青衣圣女立在金台前,正向御座上的城主呈禀事宜。   郁轩单手抵着额头支在一侧,听完圣女的一番呈奏,揉了揉眉心,问道:“花主那边,可有不妥?”   “尚未发觉。”流霜微微垂首,言语恭谨,“但花主毕竟天赋灵骨,对周边事务都极其敏锐,属下担心……”   郁轩摆了摆手,“说。”   “是。”流霜继续道,“属下担心,花主接触的人事越多,越容易对身边之人起疑。长此以往,或会对主上的计划不利。”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属下以为,花主不宜参加明日祭典。”   闻言,郁轩缓缓坐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面前圣女,“你的意思,是让本座将她囚起来。”   流霜垂下眼睫,“属下不敢。”   郁轩冷笑一声,“流霜,你须得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的话不轻不重地落下,流霜却顷刻寒了脊背,立时跪在地上,“是,属下知错!”   郁轩徐徐起身,步下金台。   “幽明界创世至今,从未有过花主在世却不行祭典的道理。圣女方才那番话,是要让本座当着所有人的面,违背祖宗先例么?”   “属下一时糊涂,罪该万死!”流霜双手伏地,惶恐顿首,“但此事事关锦夫人,属下实在担心,万一有了差池,辜负主上所托,万死难辞其咎!”   郁轩在她身边止住脚步,目光审视,“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是!”流霜惶然抬头,面上满是哀惧之色,“属下侍奉主上多年,实不忍看主上为锦夫人日日忧悒,如今主上大事将成,属下只盼,能助城主达成所愿。”   郁轩垂眸睨着她,良久,才道:“起来吧。”   “多谢主上!”   “她毕竟是花主,先祖规矩不可破,明日祭典,一切照旧。”   “可是主上……”   流霜还想辩驳,被郁轩抬手制止。   “你且记住,不论她是谁,都是借了阿锦的灵骸,你就要将她当成阿锦来对待。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全都依着她。”   郁轩眉间显出几分阴郁,“若她的身体有任何损伤,你当知道下场。”   流霜还想说什么,却也只得垂头应了一句“是”。   郁轩在她身前站了一会儿,背过身去,问:“明日祭典,准备得如何?”   流霜平复下情绪,恭敬答道:“一切安妥。”   “葬花陵那边可有动静?”   “大祭司已在周围设下禁制,主上尽可放心。”   “嗯。”郁轩疲惫按了按眉心,冲她一摆手,“你去吧。”   “是,属下告退。”   这一场呈禀,关于花清染私自踏出琼芳殿与南宫别宴相遇一事,流霜从头至尾,只字未提。   她垂首向殿外退去,迈出殿门的刹那,青衣圣女脸上的哀戚,重新被霜雪之色取代。   惟有幽邃眼眸里尚未消去的水光,仍然昭示着女子内心的挣扎。 第7章 底气   幽明界是永夜之地,虽无日月星辰,但也和凡世一样,有一套规整的时辰划分。   这一晚,琼芳殿外跪满了使女。   这些使女个个遵规守矩,即便是在罚跪,也依然跟做事时一样静默无声,仿佛不曾存在一般,更不会有一句怨言。   花清染隔着窗纸向外看去。   殿外的灯火久燃不熄,侍女们安静匍匐在门廊下,投在殿门上的阴影却随烛火轻轻摇晃。   更漏声不轻不重地落下,此时尤为刺耳。   花清染心中腾起一股烦闷,不愿再看,折身朝内殿走去。   案上那只金狻猊香炉,犹自溢出流烟。墨家信物和大祭司托人带来的符箓,还安静摆在案几上。   花清染被香雾熏得眼睛发酸,用衣袖遮住口鼻,俯身将那道保命符箓收进袖中。   她迟疑片刻,又将那枚蟠螭纹玉玦也一并收起。   而后抬手一挥,轻烟缭绕的香炉,顷刻间被一道透明屏障,严严实实地罩在其中。   但香炉燃熏已久,殿内满是鹅梨香,门窗紧闭着,弥散的香气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完。   花清染现下心绪繁杂,原以为今夜无眠,被这残留的香气一熏,竟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直到女官莲夏出现在琼芳殿门前的时候,她亦还未醒。   跪在殿门前的侍女们见到这位女官,纷纷转向叩礼,噤若寒蝉。   莲夏神色淡淡,垂眸看了她们一眼,轻声发问:“花主可醒了?”   使女们不敢拒答,其中一个颤声回道:“里面尚无动静,花主应还未醒。”   莲夏吩咐道:“都起来吧。”   “奴婢们不敢……”   莲夏对此毫不意外,平声说道:“祭典在即,能用的人都跪着,谁来做事?起来吧,待会儿我去跟圣女说。”   听到这话,使女们才战战兢兢地抬头,见女官面容平和,才应声称是,忍着膝上久跪的不适,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多谢夏姐姐。”   莲夏冲她们一摆手,“这里有我守着,你们留两个到宫门前等着红衣使的人,其他的都去祭坛那边听候吩咐。去忙吧。”   “是。”   目下尚未至卯时,莲夏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轻轻推开殿门。   殿内飘着淡淡的鹅梨香,她在内殿前站立,恭谨唤道:“奴婢莲夏,见过花主。”   花清染五感敏锐,莲夏方才在殿外与使女们的交谈,虽刻意压低声音,却仍是一字不落地被她听见。   她缩在床帐里,直到莲夏在外间唤她,才缓缓起身。   她拨开帐帘,打量着眼前的女官。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莲夏,对方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倒是温顺。   莲夏听见珠帘轻响,微微抬眸朝内看去。待看清花清染的面容之后,她平淡的脸上浮现一丝诧异。   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复又低下了头。   这几日以来,几乎所有见到花清染第一面的人,都会不自禁露出这副表情,她对此早已习惯,倒不觉得唐突。   她拂过珠帘行至外间,随口问道:“流霜怎么没来?”   “圣女还在忙祭典的事宜,奴婢先行来此,替花主梳妆。”   她点点头,“行,你来吧。”   一番梳洗过后,花清染坐在妆台前,由莲夏为她上妆面。   台案中间摆着一只铜镜,铜镜上的女子倾城绝代,眉眼间的温婉恰到好处。不似莲夏那般谦顺,反倒透着些坚定的意味,是与生俱来的清贵之相。   她盯着自己映在镜中的面容,不由有些出神。   时至今日,她还不能完全适应这具躯体。   是以对着自己的镜像,也无法如常人那般,由衷地体会到一丝真实与虚影的交集,反倒只觉得陌生。   这种陌生感让她不知所措,竟一时恍惚起来。   她这张面容天生丽质,并不需要如何妆点,只浅浅描黛,点上唇脂,便已十分合宜。   莲夏看她出神,以为是她坐得久了觉得无趣,正斟酌着想说点什么,便听殿外使女禀报:   “禀花主,夏姐姐,圣女来了。”   花清染闻声,回过神来,却不言语。   殿外之人显然也没有等她开口的意思,提步迈入大开的殿门,便径直向内殿走去,微微倾身:   “见过花主。”   花清染并未理会。莲夏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她一眼,对着来人福身一礼,“圣女,花主还未上完妆,请圣女稍候片刻。”   流霜凉凉瞥了一眼妆台,开口道:“不妨事,夏姑娘继续便是。”   她走近几步来到花清染身前一丈处,问:“祭典还有半个时辰便会开始,属下昨日所言,不知花主心中,可有答案?”   花清染没有看她,平静道:“圣女昨日说,关于我的选择,祭典之前是最后时限。”   “是。”   “那我想问圣女一句,这个时限是城主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流霜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发问,眼神冷下来,“不论是谁的意思,还请花主做出抉择。”   “流霜,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不过……”   花清染抬手止住莲夏的动作,抬眸直视青衣圣女,“若是城主的意思,待见到他之后,我会亲自跟他说。若是你的意思,那我便奉劝圣女一句,记好自己的身份。”   流霜暗暗握紧手心,面上极力隐忍。   花清染的最后这句话,昨日在幽明殿里,郁轩也对她说过。   可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意义便不一样了。   面对郁轩,她甘愿臣服,而对于花清染,她心里只有不屑。   她看着眼前这位花主,将郁轩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知晓不能在此时对此女不敬。平复良久,方才松开紧握的手,俯首道:“属下,受教了。”   花清染听她如此回答,方才暗自松了口气。   连日来,郁轩只短暂在此露了一面,其余事宜全都交由司花圣女安排。她虽贵为花主,但流霜却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这种冒犯,昨日尤甚。   先前她拿不准郁轩的意思,如今看来,她这几日遭遇的“苛待”,皆是由这位圣女授意。   与其说流霜对“花主”之名尚有顾忌,倒不如说是在忌惮城主之意。   如此,她便有了几分底气,去对抗流霜的冒犯。   她面上依旧平静,对流霜道:“听闻祭典事务繁重,我这儿便不多耽搁圣女了,且去忙吧。”   言罢,她不再看流霜,示意莲夏继续为她挽发。   流霜立在一旁,牙关紧咬,许久才蹦出一个字:“是。”   她折身走出内殿,在珠帘后转头看向里面,“虽然花主可能不爱听,但属下还是要提醒花主一句,早做选择。属下告退。”   花清染没有作声,待流霜走后,她一直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莲夏见她如此,浅浅一笑,“圣女一向如此,花主不必跟她置气。”   她的声音相较之下柔和许多,花清染便也跟着笑了笑,“置气倒不至于,只是外面那些使女昨日因我受罚,我总得替她们讨回来吧。”   莲夏微微一怔,“我原以为,她们是因祭典之事惹了圣女,才会受罚。”   话音未落,她瞥见花清染撇了撇嘴,赶忙转了话头,“待会儿祭典,会有司赞礼官为花主导引,花主无需做别的,只需在祭典上露一面便是。”   “嗯,知道了。”   莲夏为她绾好发髻,整了衣冠,才转头回去收拾台案。   花清染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问道:“莲夏,你觉得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莲夏闻言微怔,转而恭敬答道:“奴婢不敢妄议城主,但奴婢以为,城主面上虽严酷,但内心也是很良善的人。”   这话倒是让花清染有些意外,她问:“何出此言?”   “花主有所不知,奴婢七年前双亲病故,幼弟那时尚在襁褓,是城主垂怜,将奴婢和弟弟带入宫中做事,才让奴婢姐弟二人有了一线生机。”   “原是这样。”花清染点点头,对她笑笑,“难怪你会对他如此评价,看来这位城主,也并非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嘛。”   *   辰时初刻,祭坛前站满了前来参加祭典的人。   高位者如郁轩、墨希微等人列席在前,后面分别跟着各自的下属和随从。   华灯明灭,祭坛两侧立着的幡旗无风自动。   四下静默,唯有礼乐之声萦绕不绝。   在一片肃穆里,一架步辇停在祭坛南边的广场上。   花清染身着盛装,珠帘遮面,被莲夏扶下步辇。   郁轩立在座前侧目,见到花清染的瞬间,掩在宽袖下的手,不由握了握拳。   他移开视线,对身旁的流霜微一点头,流霜立即会意,高声道:“恭迎花主。”   其余人众皆附之。   花清染猝然听到这震耳发聩的迎声,扶着莲夏的手不由紧了紧。   司赞礼官正候在步辇前,连忙上前迎她,“花主,这边请。”   她稳了稳心神,随礼官缓步入场。   她的出现吸引了无数目光,她勉力维持着镇定,不动声色打量周围。   郁轩身为城主,自然身居首位,墨希微居次位,而大祭司则手执法杖立在祭坛之下。   她循着墨希微的方向看去,却没在墨家的人里寻到昨日那个少年的身影。   也罢,左右那少年口中的话也难辨真假,许是他本就没打算来这无趣的祭典罢。   她来到祭坛前,对郁轩行了一礼。   郁轩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点头致意。   所谓祭典,无非就是祭奠先祖,告慰亡灵。   礼官唱诵祝词,城主带领各位主事者登临祭坛,一同焚香祭拜,便算礼成。   诚如莲夏所说,花清染的确只是露了一面,便没什么事可做了。   在这之后都是些琐碎事宜,郁轩将之交由流霜应付,便下了祭坛,向花清染走来。   花清染看到他时,便觉一股寒意笼在身上,下意识握紧手心。   郁轩并未近前,而是在离她两步远的时候停下。   “听闻花主,对圣女似有不满。”   花清染感知到身周罩了一层无形结界,将其余人的声音隔绝在外。   她心中一紧,仍是平声答道:“我不能对她不满么?”   “自然可以。但结契之事,花主须得遵从宿命。”郁轩语气淡淡,“既然圣女问不得,那本座亲自来问。”   “花主心中,可有答案?”   花清染捏紧手心,强迫自己对上那双寒凛的眸子,冷静道:“没有。”   闻此,郁轩眼神骤冷,紧盯着她。   兜头的威压顷刻间袭来,花清染顿时心如擂鼓,几乎快要忍不住后退一步。   却听郁轩道:   “无妨,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小宴下章出现! 第8章 祭典   花清染极力克制着自己,才得以勉强压下胸口的起伏。   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永远带着令人彻骨的寒意,即便此时做出让步,她也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   好在郁轩似乎并不打算为难她,只幽幽看了她好一会儿,便转身回到主位上去。   随着他的离开,倾覆在花清染身周的压迫感,连同隔音结界一并陡然消散。   她终于放下紧握的双手,让自己尽可能冷静地思考。   此刻心里想的,仍是方才那句“来日方长”。   虽说郁轩此次没有逼问她的答案,但他既然提到了圣女,可见圣女的所作所为,多少也带有他的授意。   以今日祭典来看,郁轩身为城主,整个幽明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如此,若他要发难,那么她在这里的处境,便不容乐观了。   祭拜之礼已成,祭坛上大祭司的祷祝仍在继续。   按礼制,城主在祭典结束之前,亦不能离席。   花清染站在众女官之前,耳边充斥着礼乐和祝颂之声,心神却久久不能宁静。   她抬眸朝侧前方看去,郁轩端然立于首位,墨希微正在一旁低声同他说着什么,微一侧首,便察觉到花清染的目光。   墨希微转身对着她拱手一礼,道:“祭典还需些时辰,花主何不上前,同城主与我一道观礼?”   花清染闻声,盈盈对他回了一礼,倒也未作推辞,上前几步站在郁轩另一侧。只是掩在大袖中的手再次攥紧,一言未发。   墨希微见状微微挑眉,倒有些惊讶。   不过一日未见,这位花主的脾性倒变了不少,竟也懂得掩饰心思了。   他悠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见郁轩仍是一副冷淡模样,便轻咳了一声,打算说些什么,缓和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而郁轩却在此时开口。   “昨日之事,本座已经知晓。琼芳殿既然已归花主所有,宫人之过自该由花主论处。圣女此举有越俎代庖之嫌,却非本座之意,本座已责令她自省。望花主,切莫因此与本座生了嫌隙。”   此话一出,二人皆讶然。   花清染抬眸看向他,心中不免疑惑。   只没想到,如此端肃严正的城主,会在她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平声道:“我虽不认同圣女的做法,但她也是按这里的规矩做事,我对此所知不多,若是不慎坏了规矩,还请城主勿怪。”   郁轩垂眸看她一眼,良久才道:“规矩之所以立,是为约束出格之事、越行之举,花主不在此列之中,无需为此烦忧。”   墨希微安静立在一旁,听到这话,眼神微动。   花清染心中却越发不解,不由问道:“都说幽明界规矩森严,城主却说,我不在此之列。既是如此,又为何将我关在琼芳殿中,为何衣着饮食皆不能由己?”   她问到此处,习惯性地歪了歪头,“这与城主之言,岂不相悖?”   她如此直言不讳,郁轩却也不恼,只道:“没有人能关你,只是花主初醒,神魂尚且虚弱,不宜过多走动。至于衣着饮食,所备皆是上品,花主若不满意,大可着人换下。”   “可琼芳殿里没人听我的话。”   花清染见他松了口,紧绷着的弦也随之放松许多,索性将这几日憋在心中的话全说了出来,“她们全都怕我,更怕流霜。我一开口她们就往地上跪,哪里还敢再提别的要求。”   墨希微看到她的神情,垂眸轻笑,“城主一番好意,没成想,倒让花主受委屈了。”   “还行,也不是很委屈。”   花清染摆了摆手,惹得腰间环佩叮琮,面上珠帘也随之轻晃,发出泠泠脆响,在静默的人群前,便显得有些突兀。   她自觉不妥,忙正了仪态,将手收回身前,僵着脖子继续道:“但是成日里没人和我说话,总归无趣。”   墨希微道:“琼芳殿原先的宫人,近来因祭典之事,都被调派去了别处。如今留下的这批,做事虽也伶俐,但毕竟资历尚浅,胆子也的确小了些。她们还不知道,花主是如此好相与之人,心下难免惶恐。”   “是本座思虑不周。待祭典结束后,让莲夏再行调配便是。”   郁轩闭了闭眼,朝祭坛的方向看去,“至于圣女,她性子清冷,怠慢了花主,不宜继续留在琼芳殿服侍。今后……”他顿了顿,“花主有何需要,尽管开口,想去何处,亦可随心。”   “你竟是这样想的?”   花清染有些意外,试探道:“那……你送来的那只香炉,能不能……也让它熄了啊?”   郁轩微一蹙眉,花清染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连忙摆手解释,“你别误会,倒不是香炉的问题,只是那里面熏的鹅梨香,我实在有些受不住,闻久了不止嗜睡,还会眼涨鼻酸,难过得很,所以……”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看郁轩的脸色,却发现那双寒意森然的眼眸里,多了一些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这人不论说什么话,都是一副冷厉的语气。   但在此刻交谈间,花清染觉得,他与莲夏所描述的那个内心良善之人,竟隐约有了一丝重合的迹象。   也许自己先前只一味以貌取人,对他的认知还太过片面,此刻竟茫然起来。   “你不喜欢鹅梨香。”   “啊?”花清染迟疑着点点头,“算、算是吧。”   “曾有人对本座说,鹅梨香婉约淡雅,甜而不俗,最适女子。”   郁轩没有看她,只微微垂着眼睫,扯了扯唇角,“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花清染见他如此,无措道:“我……”   墨希微看了看他二人,忙出来打圆场,“花主天赋灵骨,五感比常人敏锐,对香气略感不适在所难免。或许,只是鹅梨香不适合花主,让人换了便是。”   他面上带着淡笑,目光从郁轩脸上划过,又收回视线,淡声道:“世间花叶各不相同,如花主这般的女子,喜好有所偏差,再正常不过,城主也无需为此介怀。”   郁轩觑他一眼,眼中神色渐渐冷了下去,良久,忽而自嘲一笑,“墨宗主所言极是,是本座局囿了,她们的确,是不同的。”   *   祭典是幽明界最为盛大的典礼之一,从辰时初刻起,除却权贵们和主事者,各坊各道的百姓亦纷纷涌向祭坛,一时间万人空巷。   祭坛广场毕竟有限,禁军驻守在前,百姓们只得远远驻足,在礼乐声中向先祖虔诚祷告。   在场人数众多,却无一人有多余的交谈。   与此同时,空荡的内城街道上,那道白衣劲装的身影,便尤为引人注目。   南宫别宴独自一人信步走在宫灯下,手上绕着一把折扇,时不时哼两句凡世的小调。   他虽是跟随墨希微来到幽明界游历,但幽明界与朔方城通商已久,因着他在凡世的身份,此次也一并出现在祭典的名册之上。   大约半个时辰前,祭典还未正式开始,各路权贵已然在祭坛处侯立。   按照礼官的安排,他的位置应与墨希微相邻。   他一早被墨希微请来观礼,心中虽不大乐意,但也好奇此界礼制究竟与凡世有何不同,便耐着性子到祭坛看了一眼。   因他们来得早,便由礼官大致讲了章程,之后再无人声,各自沉默着等候花主入席。   祭典仪式听上去冗长又无趣,他散漫惯了,没等一会儿便开始东倒西歪,左顾右盼。   郁轩倒是没说什么,但大祭司于法度之上最为严苛,此时面上便有些难看,出言轻叱了一句。   南宫别宴瞥他一眼,笑着应是,但举止依旧随性,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惹得大祭司握着法杖的指节泛白,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容上,也不禁浮现出一丝怒气。   墨希微见势,只得代他向大祭司赔罪。   他却借机告退,从祭坛广场上溜了出来。   现下,他正往西南墨府的方向走去。   墨府与祭坛离得不算太远,他已走了有一会儿,穿过这条巷子,便能看到墨府大门。   而这时,却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着红裙的女子。   他将折扇收在手中,含笑道:“原来是红衣使,真巧啊。”   “南宫世子。”   祝眉福了福身,额间一点红痕更显妩媚,眼神娇柔却不失犀利,似能洞察人心,“世子这是要回墨府?怎不去祭典观礼?”   南宫笑道:“你也知道我这人什么德行,那种场合,我去了只会给人添堵。这不,刚就又把你师父惹了,索性回去继续睡我的回笼觉。”   祝眉闻言,掩口轻笑,“看来师父这次,又驳了世子的面子。只是师父待人一向如此,世子切莫放在心上。”   “嗐,我都习惯了。”   南宫摆了摆手,“不过,红衣使怎么会在此处?难道你也不想去观礼?”   “世子说笑了。”祝眉抬眸浅笑,“民众都去祭坛那边祷告,此时城防实属薄弱,城主命我四下巡视,以免有宵小之徒趁机作乱。”   “原是这样。”   南宫瞥见悬于她身后的一弯银白月轮,拱手道:“既如此,我便不多耽搁红衣使了。告辞。”   祝眉盈盈一笑,“世子请便。”   言罢,南宫侧身让到一旁,祝眉朝巷子另一头走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他这才提步继续往前。   待他走远后,祝眉忽而停住脚步,遥遥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离去。   而南宫别宴来到墨府门前,却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墨家人此时都已随家主去往祭坛,只余几个家丁留守。家丁们见到他,赶忙出来请。   南宫摆手制止,道:“不必管我,你们去忙吧。”   他自从来到幽明界,平日无事便在城中四处闲逛,家丁们早就见怪不怪,因此只应声称是,也并未多心。   周围已探不到红衣使的气息,南宫别宴折身回到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没走几步便在手里捏了个诀,身影瞬间隐没,朝着与墨府相反的方向掠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9章 观礼   从辰时起,一直到巳时末,祭典仪式才算正式完成。   台上的祷祝之词堪堪终止,庄严肃穆的礼乐仍在奏个不停。   按照规程,在祭拜、祷祝结束之后,应由司花圣女将新降世的花灵引至此处,行结契之礼。   其实大祭司推演得没错,今日正是花灵降世的日子。   除却花清染这个意外,净魂池中于今日子时,有三位花灵相继苏醒。   等到流霜前来禀报的时候,花清染听着沉闷的礼乐,早已恹恹犯困,只得强打起精神,才不致让自己站着昏睡过去。   流霜道:“城主,属下已经确认过,这次降世的花灵只有三位,都已按例见过结契者,现下在东侧的廊道内等候。”   花清染朝她说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三位仙姿玉色的盛装女子。   墨希微不由咂舌,“今年竟只有三位,幽明界的灵气,已经衰微到这种地步了么?”   郁轩冷笑一声,“你滞留凡世百年,还真是将此间事务撇得一干二净。殊不知,相较前几次而言,今次能有三位花灵降世,已是本座与大祭司搏命维系的结果。”   墨希微闻言,垂首道:“是我的错。”   郁轩不再多言,吩咐道:“开始吧。”   “是。”   流霜退了出去,跟司赞礼官低声吩咐几句,便行至廊道下,带着今日初醒的花灵,和她们各自的结契者,来到祭坛前的广场上,准备等待吉时,行结契礼。   而在她们到来之前,身后人群里突然窜出来一个跳脱的身影。   “城主,墨先生。”   花清染听到这个声音,没来由地心头一跳,侧首循声看去。   她的动作带得面帘一阵轻响,白衣劲装的少年闻声,含笑与她目光相撞。   下一瞬,两人竟极为默契地错开视线,自然得仿若未曾相识。   郁轩对他点了点头。   墨希微温声道:“世子怎么回来了?”   南宫别宴自觉上前站在他身旁,笑道:“先前祭典,我一个外人在这儿没什么意思,也怕辱没幽明界先祖。但花灵结契是大事,这等场面恰巧让我赶上,定是要来瞧上一瞧的。”   他看向郁轩,“城主大人,我半道上过来观礼,应该没有坏了规矩吧?”   “无妨,世子请便。”   墨希微道:“既是这样,世子便留下一同观礼吧。”   他笑了一下,侧首看向花清染。   墨希微见状,对他道:“这位便是幽明界的新任花主,花清染。”   “这位是凡世朔方城的世子,南宫别宴。”   花清染自然是知道他的,刚想张口,便听南宫道:“见过花主。”   她有些错愕,却见南宫别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便也咽下了即将脱口的话,微一倾身道:“南宫世子。”   昨日,她曾与南宫在琼芳殿外见过一面,郁轩和墨希微显然对此并不知情,可见流霜没有将此事告知郁轩。   她虽不知流霜为何要隐瞒此事,但这终归不算坏事。   郁轩明面上虽答应不限制她的自由,但毕竟结契之事还没有定论,她私下再与别的男子见面,多少有些不妥。   想必也正因此,南宫才会在方才暗示她不要声张此事。   此时,祭坛前的花灵正跟随礼官导引,与结契者成礼。   郁轩兴味索然,转头看他们一眼,道:“近日事务繁忙,招待不周之处,世子勿怪。”   南宫别宴忙道:“不敢。在下闲人一个,怎可劳烦城主费心。我在凡世自在惯了,失礼之处,还请城主多加担待。”   郁轩点头道:“你的母亲浮菁夫人,近来可好?”   “母亲一切安好,多谢城主惦念。只不过,我在家中成日游手好闲,倒是没少让她头疼。”   南宫笑了笑,语气越发随意起来。   花清染听着他的笑谈,不由微微侧目。   这名来自凡世的少年,声音中带着一股鲜活的明快,哪怕只是听他说话,也能让人心情好上许多。   花清染突然觉得,从这位南宫世子到来之后,即使仍需站在这里,等待枯燥的典礼结束,也似乎不再那么无聊了。   郁轩似是习惯了他的散漫,对此并不在意,问:“世子离家这么久,不怕浮菁夫人担忧么?”   “嗐,我这次跟着墨先生出来,母亲是知道的。”   他说着绕过墨希微,生生挤到郁轩身旁,“再说了,母亲天天被那些个大臣围着,忙得连跟我说句话的空闲都没有,少了我这个添乱的,她还能清静些。”   墨希微闻言,笑道:“朔方城能维系至今,少不得浮菁夫人的操劳,你这性子也着实该收敛些,城中事务,终归还是要交由你手的。”   南宫别宴不以为意,“话虽如此,可如今母亲身体康健,我又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世子,继承大统这种事,还早着呢,乐得一天是一天呗。”   墨希微无奈摇了摇头,“世子当真是被浮菁夫人宠坏了。”   南宫龇牙一笑,“这里头也有先生的一份儿。”   郁轩没有接话,抬眼看着前面的结契礼,站在一旁的花清染却清楚地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鄙夷。   面上分明说着客气的话,可他心里显然并不愿意这么说。   花清染不禁想起他方才对自己所说的话。那些话,是否也并非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这让她感到不适。   少顷,郁轩才道:“听闻朔方近年来,干旱之势愈发严重,世子对此,难道一点都不关心么?”   他这番话问得,已带有斥责之意,墨希微面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却见南宫依然浑不在意,笑道:“关心,怎能不关心。”   “从百年前伊始,漠北的戈壁就已侵蚀到我幽都王城附近,父亲为了保住最后一片绿洲,带人布施灵泽,苦苦支撑十数年,最终力竭而亡。”   说这话时,他终于微微正了神色,只是这一点正经很快又现出原形,“大不了,到时我也效仿父亲,以身祭城呗。”   “以身祭城……”   郁轩低低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南宫见状,看向墨希微,后者亦敛去笑意,垂着眼睫似在掩饰什么。只有花清染仍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他吞咽了一口,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附耳低声问墨希微,“墨先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墨希微轻轻摇头,面上似是疲惫,“突然想到一些旧事罢了,世子无须在意。”   *   行完结契之礼后,民众由禁军指引着有序离开,没多时,祭坛周围便重回一片空旷。   南宫别宴随墨希微回到墨府,一进门便彻底放开天性,大喇喇地歪在圈椅里。   墨希微吩咐了家仆几句,在他对面坐下,问:“世子这几日,玩得可还尽兴?”   “别提了。”   南宫翘起腿,搭着眼皮道:“自从回了这幽明界,你就成日待在幽明殿里,这几日全都是我自己在到处瞎逛。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哪儿是哪儿都没摸清。好在你这墨府的生意遍地开花,不怕找不着人。否则,万一我哪天在外面迷了路,都没处说理去。”   墨希微不由失笑,“世子说得是,等过几日闲了,我定会仔细带世子四处看看。”   “行,墨先生这句话,我可得好好记着。”   南宫端起小几上的清茶饮了一口,状若无意地问道:“说起来,近日我独自闲逛时,路过了一个地方,我见那处大门紧闭,又无人把手,看着怪瘆人的,都没敢近前。”   墨希微倒茶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问:“可还记得是在什么方位?”   “唔……应是幽明殿以东。”   墨希微看了他一眼,淡声道:“那是幽明界禁地,以后不要再去了。”   南宫奇道:“禁地?难道那里就是葬花陵?”   “嗯,禁地虽无人把手,但是大祭司在那周围设了禁制,好在你没有贸然去闯,否则,怕是会有危险。”   南宫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放心,好歹我也是个世子,这点轻重还是懂的。”   他话头一转,忽而坐直了身子,问,“但是话说回来,既然幽明界以花灵为尊,为何不去葬花陵祭拜,反而将其设为禁地?”   墨希微解释,“世子有所不知,花灵至纯至圣,本就容易招惹邪祟。在她们活着的时候,身上的灵气得以压制邪祟,使之不得近身。然而一旦身死魂消,便会让邪祟有了可乘之机。”   “先祖之所以设立葬花陵,其一是为了安置花灵的灵骸,再者,也不失为一种保护。”   “可世间邪念无孔不入,单凭大祭司设下的那些禁制,抵御得完么?”   “自然不能。若人心不稳,邪念滋生则避无可避,禁制也只能拦得一时。百年前幽明界大劫,便正是因此而起。”   见他不解,墨希微淡淡一笑,“不过,在那不久,我便在凡世寻到一物,似对邪祟有震慑之力。”   “何物?”   墨希微道:“佛骨舍利。”   *   在这场盛大的祭典结束之后的第二日,支撑幽明界运转的灵气,突然剧烈动荡。   收到消息之后,墨希微和大祭司匆忙赶去幽明殿议事,连同昨日新降生的三位花灵一起,施法结阵,以维系此间平衡。   而琼芳殿里,却无人提及此事。   趁着这个空档,南宫别宴再一次来到那处传说中的幽明界禁地。   葬花陵周围不见一人,唯有周围设下的禁制法阵,还在隐隐闪着不易察觉的流光。   这些法阵虽几乎密不透风,但也不是没有生门可寻。   南宫别宴轻车熟路地从生门上掠过,不出片刻便来到那扇紧闭的石门前。   他在月台上站立脚步,心下轻嗤一声:   “镇魂大阵,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我还是想挣扎一下榜单,顺便整理大纲,下一章明天更   前期剧情可能比较慢,后面节奏会稍微快一些,感谢收藏~ 第10章 女童   面前的这道石门有三丈来高,所用的石料经过术法改造之后,形成一种奇妙的精密度。   其质地不比金属坚硬,却也不似玉石般易碎,乍看之下,反倒有几分流体的意味,隐隐能见水纹痕迹,可化万钧之力。   葬花陵共设有两层禁制,其一便是外面这些法阵,它们分别被置于周围所立的十二根廊柱内。   而那第二层禁制,就设在这道石门上。   这些禁制皆是依据奇门之术所设,每隔十二个时辰都会变换一次。破阵时稍有不慎,踏入凶门,就会立刻触发禁制。   届时,生门亦是死门,此处空间会被法阵迅速压缩,而藏于法阵里的机括也将同时开启。   机括中附着灵力的箭矢,会瞬间形成密不透风的箭雨,将擅闯者牢牢困死在法阵围成的方寸之地。   此阵虽然凶险,但对于南宫别宴而言,却并非难事。   他一边留神周围,一边快速推演阵眼所在,不到半刻钟便破解了石门上的法阵。   趁着四下无人,他屏住气息,抬手覆在石门上,水波立刻涌动起来,转眼间将他的身形吞没进去。   葬花陵并不是一处密闭的陵墓,而是一片白昙花海。   这些白昙花不断散发着灵力,在周围形成了独特的气场,故而即使没有大祭司设下的禁制,这里与外界也是完全隔绝开来的。   南宫别宴方一进入到这里,便被白昙的阵阵幽香,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悻悻揉了揉鼻子,随手给自己套了一层结界,隔开那香气,这才轻车熟路地往花海深处走去。   犹记得几日前,他第一次来到葬花陵的时候,曾在这里遇见过一个女子。   那女子对周边的一切都十分好奇,她的言谈举止也与常人不大相同,似乎更趋近于天性使然。   起先他还担心此女的出现会让他暴露行迹,但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想跟他说上几句话,察觉不到丝毫恶意,也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历,也不关心她为何会在此处,只她身上的那一份纯粹,却让他印象深刻。   那是未经雕琢的璞玉,透着一股稚儿般的纯真,在这波诡云谲的世道里,便显得弥足珍贵。   因是私闯禁地,不得为人所知,他原本打算将这女子的存在,连同葬花陵中的所见,一并深埋在心底。   可直到他前日在琼芳殿外遇见花清染,刻意埋藏在心底记忆,不得不再次被唤醒。   他猛然意识到,这位新降世的花主,与先前的那个神秘女子,举手投足间竟出奇地相似。   但奇怪的是,这二人的长相却全然不同。   他记得很清楚,相较于花清染,那女子的样貌更为明丽一些,且右眼尾处有一颗泪痣。   这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而花清染似乎也并不记得他。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二人之间,有所关联。   由于花灵身份特殊,降世之初都会秉持着一颗至纯之心,彼此之间性格相似,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了印证这一点,他特地去看了花灵的结契礼。   但在这次新降世的三位花灵当中,他却没有见到那个女子的身影,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她的只字片语。   这个独自守葬花陵的女子,仿佛被这周围的重重禁制,彻底抹杀在了这座陵墓中。   所以,趁着眼下的时机,他决定再来此处查看一番。   花海上方漂浮着数盏明灯,莹白的光点洒落下来,虽仍幽暗,倒也尚能视物。   越往前走,白昙的茎秆便抽得越盛。   临到看见花海深处的那张冰玉床时,周围的白昙已足有两人多高。   碧翠的茎叶与洁白的花丝密密匝匝,缠绕成一道天然的帘幕,垂挂在泛着寒气的冰玉床周围。   床面上躺着的,正是先前他在这里见到的女子。   上次见到这个神秘女子的时候,她怯生生从白昙花帘后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欣喜地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然而这一回,她闭目安静地躺在冰玉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她的气息却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南宫别宴没有出声,谨慎地上前查看。   冰晶散发的寒气笼着她纤细的身体,右眼尾的那颗泪痣,莫名添了几分凄楚。   她面容苍白,生命力仿佛被过渡消耗过一般,身体变得十分虚弱。   南宫直觉有异,不由皱了皱眉,提步走上前去。   他在冰玉床前的石阶上站立,抬手释放出一缕灵力,打算探查这女子的脉息。   然而这缕灵力还未接触到她的身体,便被一个强大的力量反弹出去。   南宫心下一紧,不得已收手后退一步,细看之下,才发觉笼在这女子身上的寒气,其实是一道保护她的法障。   他没有再贸然触碰那名女子,而是打量起四周。   那道法障不仅能抵御外力对她造成的伤害,同时也成为一道囚锁她的樊笼。   如此看来,郁轩之流必定知晓她的存在。   可他们为何将她囚在此处?   她这几日又经历了什么,竟虚弱至此?   南宫心下生疑,暗道:“一边将人保护起来,一边又让人在这儿自生自灭,这幽明界的秘密,还真不少啊。”   就在此时,他突然察觉到,冰玉床后有一缕极微弱的灵力波动。   他谨慎地绕过冰玉床,抬手用折扇挑开白昙花帘,却见一座半人高的神龛,赫然落在一株巨大的白昙花柱里。   墨希微曾说,这座陵墓中葬着花灵的灵骸,极易招引邪祟,而佛骨舍利是唯一能震慑此间邪祟的宝物。   那座神龛灵气丰沛,隐隐可见佛光,里面供奉的,想必正是那佛骨舍利。   龛门被花枝缠缚着,南宫别宴拨开花叶,却见神龛里供奉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座三尺高的鎏金舍利塔。   舍利塔佛光正盛,祥瑞之气如流霞,而那佛骨舍利,正嵌在塔室内。   “嘻……”   舍利塔后忽然传出一声轻笑,那声音极细,似若幼童,在这死寂的陵墓里,便越发显得诡异。   南宫别宴心下一惊,当即将折扇护在身前。   “你在找什么呀?”   “在找我吗?”   听到这话,南宫神色一凛,背脊上生出一股悚然寒意。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神龛,这才发现鎏金舍利塔基座后面,露着一截乌黑的长发,铺散在玄底赤纹的裙摆上。   那散开的发尾被一只涂着蔻丹的小手拢起,一个娇小的身形蜷缩在舍利塔后,竟是个女童模样。   南宫微微蹙眉,那女童至多也不过八九岁,此间禁制重重,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何人?”   他问出口的声音有些冷,女童似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一双小手捂着眼睛,匍匐着躲在舍利塔后稍稍探出头,肩膀微微颤抖。   “你……是来找我的吗?”再开口,她问了同一个问题。   南宫直觉这女童有些不对劲,但他的灵识并未在她身上感知到任何邪气,于是放松了语气,问:“喂,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出声,女童瑟缩了一下,连忙退到舍利塔后。   “求求你……别告诉他们你在这里见过我!”   南宫一怔,心道:难道真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丫头,误打误撞闯入了禁地?   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道:“行,我不跟别人说,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童闻言,情绪渐渐平复下去,她没有说话。   南宫谨慎地打量着她,只见她伸出莹白的小手扶着舍利塔,慢慢坐直了身子。宽大的袍袖垂落下来,将她那双涂着蔻丹的小手完全遮住。   她坐在舍利塔后的阴影里,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发丝掩着眉眼,看不清容貌。   “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又重复了这个问题,南宫皱了皱眉,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我来找你做什么?”   女童桀桀笑了一声,“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听到这个笑声,南宫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下一瞬,女童蓦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你不乖哦。”   南宫终于看清了她的相貌。   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隐隐能看到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而在那张与她年龄不符的妖冶面容上,有着一双完全没有眼白的漆黑双瞳!   那双黑眸里仿佛藏着无尽深渊,只一眼便能摄人心魄。   即便南宫有所防备,但猝然对上那双黑眸,仍免不得有些恍惚。   他暗道不妙,立刻挥开折扇斩断女童的牵制。   女童见他挣脱,苍白的面孔陡然狰狞起来,怒道:“你不是幽明界的人!”   话音未落,她从袍袖中抬起一只手,在对上南宫心口的时候,蓦地反转手心,掌心的黑气呈汹涌之势,瞬间将南宫击退数十步!   “异族人怎敢擅闯!”   女童一击之后仍步步紧逼,转眼从神龛里飞身而出。   南宫不欲在此闹出太大的动静,奈何女童紧追不舍,他只得出手抵挡。   而在这时,身后的冰玉床上忽然爆发出一股清冽的灵力,瞬间将女童身周的黑雾打散。   南宫微微一愣,蓦地被一枝花藤缠在腰上,从白昙帘幕里甩了出去。 第11章 禁地   南宫在冰玉床前堪堪站稳,便看见原本昏睡的女子,竟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   她的指尖泛着淡青色的灵光,流溢出的灵力微弱却纯净。   她操纵花藤在神龛和冰玉床之间织出一道屏障,女童被花藤困锁在里面,不断尖声叫骂。   南宫回头看向那名女子,方才那一击似乎消耗了她不少的力气,她只得倚坐在床前,胸口微微起伏着,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   他能感觉得到,这女子的神魂现下十分虚弱。与上次相遇时相比,这女子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明丽灵动的眼神不再,反多了几分温柔从容。   南宫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女子的意思,是让他快些离开。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那女童的对手,南宫便有些犹豫。   被困在花藤后的女童似是发了狂,声音越发尖锐,说出的字眼也含混不清。   南宫别宴仔细分辨,才勉强听出从她口中喊出来的,似乎是一个名字。   这层屏障不断被疯狂流窜的黑气冲撞,已是脆弱不堪,随时都可能崩塌。   那女子见他不动,牵动花藤向外扯了扯他的手臂,面带忧色。   这一扯的力度不大,却明显让她更虚弱了一分。   南宫别宴不敢挣扎,怕伤了她,顺着花藤的力道后退几步,道:“哎,你自己行不行啊?”   那女子略微一怔,虚弱地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南宫见此,迟疑片刻,终是收了手中捏起的法阵,转身朝葬花陵的出口掠去。   任何术法都会留下施术者的气息,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出手。   他在这里多拖延一刻,行踪暴露的风险便会多增加一分。   既然这个独守陵墓的女子有意帮他离开,多半是有对付那女童的法子,他继续瞻前顾后,反倒让她为难。   至于那个状若疯癫的女童,他原本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任何邪气,直到方才她出手卷起漫天黑雾,阴诡之气才彻底显现出来。   如此看来,这女童想必就是葬花陵中滋生的邪祟。   可是神龛中供奉的佛骨舍利,本就是为镇压邪祟而立,缘何却对这女童造不成丝毫威胁?   思忖间,南宫已再次穿过石门,并将所有法阵归位。   他一边拿折扇在手中轻点,一边步下石阶,在行至最后一级的时候,忽地顿住脚步。   偌大的石殿廊道内,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挑眉一笑,提步继续朝前走去。   在廊道尽头,果然看到那红裙似火的女子。   “红衣使,这么巧,咱们又碰面了。”   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从容走到祝眉身前,对上那双略带审视的眼眸。   祝眉面上含笑,眼神却失了温度,“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笑了笑,“墨先生不在,我无聊得紧,只能继续出来溜达咯。”   “我见那扇门阴森森的,看着就让人背脊生寒。”他凑近了些许,低声问,“哎,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祝眉自然地后侧一步,避开他的接近,客气道:“墨宗主难道没有和世子提过,葬花陵是我幽明界禁地,擅闯者……”   “哎哎哎,打住打住,我可没闯。”   南宫连忙打断了她,摆手道,“我这不是好奇嘛,这里连个看守也没有,谁知道不能随便进。再说了,那门上的水纹看着就不正常,得亏我谨慎,没有贸然靠近,否则这擅闯的罪名,算是洗不脱咯。”   祝眉闻言,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见他身上似乎并无动用灵力的痕迹,但却隐隐留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白昙幽香。   她心下生疑,却弯起眉眼,笑着说道:“不知者不怪。但此处是历代花灵长眠之地,世子来此,若是惊扰了花灵之魂,城主怪罪下来,只怕奴家也要担个失职之过。”   南宫拱手告饶,“是是是,是在下唐突,给红衣使添麻烦了。”   南宫离开之后,祝眉收起脸上的笑意,将葬花陵周围的禁制逐个查验了一番。   但这些法阵却完全没有被触发过的迹象,也没有被人篡改过。   放眼整个幽明界,只有葬花陵中开有白昙花。   若他没有擅闯禁地,那么他身上的白昙香,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此人,于阵法之道的造诣,竟在大祭司之上?   祝眉回头,遥遥望着南宫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那日祭典结束后,花清染便回了琼芳殿。   正如郁轩所承诺的那样,流霜不再被允许进出琼芳殿,而是将先前为花清染梳妆的莲夏,调派到了这里继续服侍她。   但莲夏身为高阶女官,照料她起居的同时,还要掌管宫中事宜,忙得脚不离地,根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所以大部分时间,花清染还是只能独自一人凭栏叹气。   好在郁轩已经开口,不会再限制她的自由,也不会要求她做什么。相较之前那几日,倒自在了不少。   时下幽明界灵气动荡,郁轩和墨希微等人,仍在幽明殿闭关结阵。   如此过去三日有余,琼芳殿里无人打扰,倒也清静得很。   只花清染仍有些郁闷。   关于结契者的选择,她左思右想,为此纠结了许久,也依旧难下定论。   若说先前她对郁轩是畏惧,如今话说开了,反会觉得他身上那种凛然之意,更像是身居高位的孤冷。   她提出的要求,到目前为止,他也一一应允了。这么一看,这位城主对她,也不算差。   墨希微为人谦卑温和,乍看上去似乎更好相与,但他藏在笑意里的那份疏离,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交游尚可,交心却难。   至于大祭司,时至今日,她统共只见过他两面。一面是在净魂池的莲台前,另一面便是前不久的祭典上。甚至连赠予她的那张保命符箓,也是假借他人之手递来的。   莲夏对她说,大祭司座下信徒多达万计,曾一度以一己之力,令神权与君权平起平坐。若非他适时让步,如今的幽明界,恐怕也不会是城主的一言堂。   或许如此谪仙般的人物,本就没有世俗的七情六欲,对她这位花主不上心,也不足为奇。   可即便大祭司无意,结契的人选也还有两个。   花清染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真让我闭着眼睛选吧?”   莲夏正替她挽发,闻言轻笑出声,“宿命之说,奴婢不敢妄言,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什么?”   “情爱。”   花清染转头看向她,“你懂情爱?”   莲夏摇摇头,“奴婢尚未婚配,如何能懂?但花主结契虽始于礼教,若想两人长久地相处,必要由情爱来支撑。否则啊,日后发现彼此不合,花主会不开心的。”   听到这番话,花清染似懂非懂,问道:“那……究竟何为情爱?”   “这个奴婢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彼此相处时,会更开心一些吧。”   莲夏取出一只步摇为她戴上,笑了笑,“奴婢这一知半解的,您随便听听就罢了,若真要谈起情爱,必是要自己试一试,才能明白其中滋味。”   花清染深以为然,可惜沉重的宿命顶在天上,她哪里还有尝试的机会?   莲夏走后,她独自一人来到窗边。   先前窗框上的禁制已被卸下,她轻松便推开轩窗,倚在窗栏上向外眺去,一眼便看到那日与少年相遇的回廊。   殿外回廊曲折寂静,廊檐下风铃鸣声清泠,宫灯随风摇曳。   花清染这才意识到,这几日不单未见郁轩三人,连那日的少年也再未出现过。   她莫名觉得有些无趣,抱着手臂趴在窗沿上,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琼芳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幽婉的埙乐。   那曲调哀而不伤,悲而不戚,近乎温柔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循着乐声望去,却见那白衣劲装的少年倚坐在檐下的廊凳上,手里正握着一只白玉埙。   似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少年的乐声忽而停下,转头对她粲然一笑。   “哎,上次的瓜,你后来吃到了吗?” 第12章 闲人   看到少年干净明澈的笑,花清染微微一怔,回过神时,也一同笑起来。   “是你呀,你怎么来啦?”   南宫微一挑眉,“在下区区一介闲人,自然是哪里有趣,就去哪里咯。”   花清染撑着窗沿站起身,笑道:“这里可没什么好玩儿的,我也无聊得紧,你怕是来错地方了。”   “欸,那你就当,我是故意来找你的吧。”南宫侧身趴在栏杆上,对她扬了扬下巴,“既然你也没事做,那就出来呗,我这次还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   花清染往窗外探了探身子,却见少年朝她勾勾手指,模样莫名惹人发笑。   她折身出了琼芳殿,提着裙子小跑着来到少年身边,问:“是什么啊?怎还神神秘秘的。”   南宫别宴从身后取出一只红玉翡翠瓜,“喏,特地挑了个最好的给你带来了,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花清染“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跑来这里把我吵醒,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呀?”   “那当然——不是了。”   南宫笑笑,轻轻在瓜身上一拍,那碧翠的红玉瓜当即裂为两半。   他递了一半给花清染,“来,赏脸尝尝?”   花清染抱着瓜,顺势与他并肩坐下,用玉匙剜了一小块果肉到嘴里,顿时满口生津,不由惊喜地睁大眼睛。   南宫屈起一条腿靠坐在廊凳上,看着她的模样,不禁失笑,“你还没说呢,上次之后,你究竟吃没吃到这红玉瓜啊?”   花清染摇摇头,“流霜说这不是我该吃的东西。虽然后来我这边的事不需再经她点头,但听莲夏说,琼芳殿的膳房里并没有准备红玉瓜,所以我也还没有机会吃到啦。”   “这个郁轩,真是不厚道。”   花清染转头笑道:“你对城主如此不敬,不怕被人听到了,受责罚吗?”   “想责罚我?就凭他?”南宫不以为意,“除非他再也不想跟朔方城来往,否则,我这朔方世子的薄面,他多少还是得给的。”   花清染好笑地撇撇嘴,又剜了一口瓜,“那日听你说,郁轩好像认识你母亲?”   “认识,很久以前,应该还见过一面吧。”南宫说罢,狐疑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清染点点头,“那他应该,算是你的长辈吧?”   听到这话,南宫别宴古怪地看她一眼,轻嗤道:“他算哪门子长辈?你别看他成日死气沉沉,苦大仇深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其实啊,他也不过才两百来岁。”   “这岁数在修者里,顶多算略有小成。他在我阿娘面前,没让他行孙辈礼都算给他面子。这辈分不能乱,你可得记住了。”   花清染笑起来,“好,记住了。不过听你这么说,他好像……的确有些苦大仇深。”   南宫别宴瞄了她一眼,道:“我这么说他,不会影响你的判断吧?”   “什么判断?”   “你不是还要选那什么……结契者?”南宫摆摆手,“嗐,说白了不就是让你给自己挑个夫婿么,你现下可有想法?”   花清染摇摇头,神色黯淡下来,“别提了,一说起这个我就犯难。”   “行,那就不提,你别不高兴啊。”   南宫别宴把手里的瓜放在一旁,取下腰间的白玉埙,对她道:“哎,我再给你吹一曲?”   “好啊。”   埙乐悠扬曼妙,花清染抬眸看向少年,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轻按在白玉埙的孔洞上,吹奏出的曲调古雅纯净。   她在埙曲中闭目聆听,浮躁悒闷的心境渐渐沉静下来,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一曲奏罢,余音袅袅。   “怎么样,可还能入耳?”   花清染闻言睁开双眸,笑着对他点点头,“真好听。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吹曲子。”   “小瞧人了不是?”南宫别宴单手将白玉埙递在她面前,“此物名为‘埙’,是凡世古乐之一,别的不敢说,单凭这吹埙的技法,在朔方城里,我可是无人能及。”   “这么厉害?”   “那是,也不看看我的老师是谁。”   “是谁?”   “墨希微墨先生。”   花清染奇道:“他也懂音律?”   “是啊,他在凡世的身份,是我们朔方王室的乐师,我无事时,常去让他教我习乐,虽不曾行师徒礼,但怎么着也算我半个老师吧。”   “那倒也是。”   花清染点点头,屈起双腿抱着手臂,神色依旧不复先前明媚。   南宫别宴打量着她的神情,问:“我都吹小曲儿哄你开心了,怎么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凑近了低声道:“哎,听说郁轩他们几个,近几日都躲在幽明殿闭关不出,你这儿的禁制也都解了,你就没想着,出去瞧瞧?”   花清染将下巴支在膝盖上,无奈道:“等他们出来后,还不是要来问我选得如何。”   “欸,你这就不对了。”   南宫大喇喇地靠在栏杆上,正色道,“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你天天在这巴掌大点儿的宫殿里呆着,精气神都给磨没了,能想得出答案才怪。你啊,就该多出去走走。”   花清染枕在膝上,侧脸看他,“可我自己一个人,莲夏也不常在,能去哪儿啊。”   “找我啊。”南宫别宴拍拍胸膛,“我闲人一个,那还不是随叫随到?保准比那什么霜什么夏的好使唤。”   花清染忍俊不禁,也直起身学着他,靠在身后的栏杆上,“你好歹也是个世子,怎么净说些不着调的话。”   南宫觑她一眼,“不着调怎么了?难不成,你喜欢郁轩那种一本正经的?”   “才不是呢,你别胡说。”   反驳的话一说出口,花清染却愣住了。   她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重新把脸埋在臂弯里,良久,才闷声唤了一句,“小宴。”   “啊?”   “你知不知道,情爱究竟为何物啊?”   “这个嘛……”   南宫别宴挠了挠头,无奈道:“我至今只身一人,你看我像懂这个的吗?”   花清染抬眸打量他许久,笑了笑,“不像。”   “虽然我不知道情为何物,但有一事我确实深有体会。”   “什么事?”   “像你这种不能由己的姻缘。”   花清染疑惑地看向他,便听他道:“若当真对一个人无意,面对她的时候,就只会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南宫别宴掷地有声:“想逃。”   花清染再次被逗笑,“你又乱讲。”   “你还别不信。”他佯作叹气,“不怕告诉你,我在凡世,原本有一门婚约,此次跟随墨先生出来游历,就是为了躲这门婚事。”   “原来你有未婚妻?”花清染惊讶道,“可你这么自己跑出来,是否有些……”   “你也觉得不妥是吧?”   南宫悻悻接话,“可这种父母定下的婚事,原本就非我所愿。你是不知道,我那未婚妻就是一小孩儿,当妹妹还差不多。”   “跟不爱之人相守一生,就是在折磨彼此,对双方都不公平。但是吧,我阿娘那边执意如此,我拗不过,只能先出来避避风头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小宴也是逃婚但是,大家不要嫌弃他,他是清白的(别问为什么要用“也”,我也不知道嘻) 第13章 玩笑   听了南宫别宴的这番话,花清染若有所思。   良久,她点点头,“你的私事我不会过问,但你方才的那些话,我觉得很对。莲夏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跟不喜欢的人长相厮守,的确是不会开心的。”   南宫别宴挑眉道:“听你这么说,莫非心里对那三人,已经有了判断?”   花清染垂下眼睫,抱着膝盖小声道:“若感情之事真如你们所说,那我可能……谁也不想要。”   “啊?”   南宫愣神之际,却见花清染忽然抬起头来,神情严肃,“我是认真的,不是儿戏。”   “虽然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每次同他们说话,我就浑身不自在,巴不得他们别来找我。若我能有你这般自由,说不定,我也想逃……”   “这……”   南宫一时错愕,干巴巴一笑,谨慎道:“不是说,你们花灵只会爱上所遇第一人?你这一次见着三个,当真一个也看不上?不能吧?”   花清染思索片刻,严肃道:“我是真的也想逃。同他们在一起,还不如和你在这里说话开心,所以,我应是不喜欢他们的。”   南宫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不禁失笑,打趣道:“你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看上本世子了呢。”   “你别胡说八道。”花清染瞪他一眼,“要是被流霜听见了,捅到城主那儿去怎么办?”   “开个玩笑嘛,怕什么。”   南宫耸耸肩,“不过,以郁轩的性子,若是知道我比他们捷足先登,说不定,还真会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幽明界。”   说罢,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   花清染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微微敛眉,“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都说花灵生来被宿命捆锁,既然这样,命运总该有所指引才是,可我至今却仍是一头雾水……”   “难不成,是因为我苏醒那日出了变故,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后所有的命数都会有所改变?”   南宫闻言,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啊,别这么悲观嘛。既然变数已生,你这宿命之后的走向,连大祭司都无法预知,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万一你是恰巧因此摆脱了宿命,也未可知啊。”   花清染点点头,笑起来,“你说得对,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宿命这东西,实在不公平。”   见她心情好转,南宫别宴想了想,终是试探着将自己心中疑惑问出了口,“哎,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你们花灵苏醒之前,是不是跟胎儿一样,也能感知到外面的动静啊?”   “唔,胎儿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先前在净魂池的时候,的确能听到一些声音,只看不见,周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   “那时我只是一抹意识,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沉睡,偶尔会醒,也都很短暂。”   花清染笑了笑,“那时候虽然不能跟人说话,但也没这么多烦心事,反倒更自在了。”   南宫继续问:“照你这么说,你苏醒前一直都待在净魂池,哪儿也没去过?我是说,没有关于其他地方的记忆吗?”   “没有啊,花灵的意识太过脆弱,只能栖息在夜莲里汲取灵气,哪里还能到别的地方去?而且,也只有临近降世的时候,花灵的意识才会从沉睡中醒来,如此,即便之前真的去过什么地方,我也是不知道的。”   花清染疑惑地看向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南宫别宴正沉思着,没有接话。   “小宴?”   花清染再唤一声,南宫才晃回神,讪笑道:“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好吧,我对这里的所知尚且有限,也许可以去问问其他花灵中的前辈,她们知道得一定比我多。”   花清染笑了笑,继续低头吃瓜。   南宫别宴却沉默了。   依花清染的性子,定是不会有所隐瞒。   可她方才说,自己先前一直在沉睡,更不会有除了净魂池以外的记忆。   难道,是他想错了?   *   离开琼芳殿时,南宫别宴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看见走廊拐角处,冒出一个半人高的小孩子。   那小孩约莫八九岁,手里抱着一幅画卷边走边看。许是走得有些急,一个没留神,竟直直撞在南宫身上,跌坐在地,画卷也散落一旁。   南宫也被唬了一跳。   他停住脚步,垂眼看向这把自个儿撞翻出去的小人儿,伸手拉了他一把。   “你是谁家的小孩儿?走路当心点儿啊,摔着没?”   男孩看清他的面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行礼,“见过南宫世子,我叫莲冬。”   南宫好笑地看着他,“你个小孩儿,竟也知道本世子,难不成你是这宫里的人?”   莲冬恭谨地答道:“回世子,我姐姐是宫里的女官,这些都是姐姐教的。”   “你姐姐,该不会就是莲夏吧?”   “正是。”   “一个冬,一个夏,不愧是姐弟俩。”   南宫笑着点了点头,俯身捡起散在地上的画卷,问,“方才你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世子,那是城主的东西!”   一见他要触碰到那幅画,莲冬突然紧张起来,赶忙上前想抢,奈何身量太小,被南宫轻易躲开。   他瞥了莲冬一眼,手上一抖将画卷展开,竟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而那画中之人,俨然是花清染的模样。   但细看之下,这画像中的女子面容恬静,笑意温婉,眉目间流露的是历经人事的沉稳,全然没有花清染眼神里的那股无邪之气。   画卷上落着郁轩的印,想必这幅美人图,正是出自他手。   然而在这幅画像上,南宫别宴却看到了另一个名字——   花若锦。   他似乎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   正思忖时,却见莲夏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赶来。   莲夏理了理跑乱的衣裙,规规矩矩对他行了一礼,“南宫世子,舍弟不懂事,可是冲撞了世子?”   南宫摆摆手,“不妨事,是我自己没看路。”   “是,谢世子。”   莲夏瞄了他手上的画卷一眼,垂下头道:“奴婢还有一事……世子可否将此画还予奴婢?世子手中的这幅画,原本是城主命奴婢拿去装裱,奴婢方才抽不开身,才叫舍弟去取了来,没想到……”   “原是这样,还你便是,这次可得拿好了。”   “多谢世子。”   那姐弟二人拿了画便匆匆离去,南宫别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微微蹙眉。   那幅画像上的女子,为何与花清染一模一样?   花若锦……   他蓦地一惊,突然回想起来,上次在葬花陵中遇到的那个诡异女童,口中叫喊着的名字,似乎就是“花若锦”!   可花若锦究竟是什么人?   她与花清染,又有何关系?   难道说……他先前的猜想,竟是真的!? 第14章 宿命   幽明大殿灯火通明,殿内密室里布满密匝繁复的法阵。   在数位顶尖的修者的共同维系下,几经昼夜,片刻不歇,周遭的灵气波动,才有了趋于平稳的迹象。   五日后,郁轩等人终于出关。   墨希微的面色比之先前更加苍白。   待其他人陆续离开后,他低咳了一声,道:“原先你说灵气衰微,我还以为,只对净魂池有所影响,没想到,竟会严重至此。”   郁轩倚坐在大殿御座上,脸上满是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冷声道:“若非如此,本座也不至于千里传召于你。”   墨希微垂眸笑笑,淡声道:“幸好我还有用,才有机会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   郁轩冷冷斜睨了他一眼,问:“那枚凤凰血玉,可处置好了?”   “是,凤凰血玉原本至阳,遇阴则异变。只怪我当年太过大意,没有调查清楚就将此物带回,致使葬花陵生变……”   他说至此处忽然顿住,眸中神色一黯,,“朔方城连年干旱,恰巧成为凡世至阳之地,我将血玉留在那里,反会大有裨益。”   郁轩冷哼一声,“对一个外族,你倒是上心。”   “他们毕竟与我族通好已久,如今旱魃为虐,我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墨希微有些无奈,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幽明界的安危,才是现下最要紧之事。只是不知,这些灵气缘何会流失得如此之快?莫非当年那个传闻,竟是真的?”   “那并非传闻。”郁轩缓缓道,“世人皆知,此间近一半的灵气,都要倚仗花主的力量来维系。但实际上,支撑幽明界运转所需的灵气数量之大,岂会是一个仙灵之体能承受的?”   “你是说……”   “灵气由灵骨而生,而灵骨耗损的,则是元神。”   郁轩抬头看着他,面露痛苦之色,“维系幽明界灵气平衡的,不是什么资质修为,是花灵的命。”   “也是阿锦的命。”   墨希微闻言,瞳孔微缩,良久才道:“难怪花主的气运明明得天独厚,寿数却只有短短数百年。原来竟是如此……”   “我也是在这百年里,阅遍宫中典籍,才偶然在秘辛中得知此事。”郁轩疲惫地闭上眼,轻叹一声,“既如此,花灵的存在,当真只是宿命使然么?”   郁轩问出的这句话,令墨希微脊背生寒。   若非宿命,便是人为。   虽说先前他亦不赞成宿命一说,认为花灵结契之事过于荒谬。但这个规矩自幽明界创世时起,便一直沿袭至今,已有近万年之久。   权贵们认定的话,即便荒唐,时日一长,众人也会信以为真。   假若宿命之说的真相,只是维系幽明界运转的借口。那这万年以来,曾故去的十数位花主和无数花灵,岂不是都成了死于弄权者私心下的冤魂?   上位者的决议对下有所隐瞒,并不少见。   可墨希微没有想到的是,道破这一谎言的人,竟是面前高坐金台的幽明城主。   他稳了稳心神,谨慎开口:“你是觉得,花灵结契,也是一个骗局?”   “我去看过初代城主留下的卷宗,里面的一些记述,明显有被销毁的痕迹。我猜,那些消失的内容,应是与此事有关。”   郁轩指尖轻点在扶手上,神色阴郁,“若非事有蹊跷,不可为人所知,何须抹消得如此干净?”   墨希微沉吟片刻,道:“那,你有何打算?”   郁轩没有回答,沉默良久,忽而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他,“希微,我这样做,真的对么?”   听到这个称呼,他微微一怔。   自百年前那场祸乱之后,这是郁轩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如今听来,竟恍如隔世。   他浅淡笑了笑,对上郁轩的目光,“阿轩所说,可是现任花主之事?”   郁轩不语,墨希微却心下了然。   “事关若锦,我无法置评。不过,复生一人,却要以另一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即便若锦真的能回来,日后也定会活在歉疚之中。”   “我又何尝不知……”郁轩低头苦笑,“这百年来,我夜不能寐,费尽心力才将她的魂魄从黄泉找回,又不惜触犯禁忌,擅自动用移魂转生之术。”   “她不在的每一日,于我而言都是折磨。可我竟在她离开后才知道,幽明界对她、对其他花灵的亏欠。但如今幽明界灵气衰微至此,我若此时解除花灵的宿命,便是弃万民于不顾……”   “她醒来又能如何?重新担起花主的重任,承受灵力抽离之苦?”   “百年前,她曾为镇压邪祟,灵力枯竭而亡,我实在不愿看她百年后,依旧被宿命所困。”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手掩面,“可是希微,我希望她回来。”   墨希微见状,微微敛眉,轻叹道:“我明白。移魂转生之术既成,即便中断,也已于事无补。但,现任花主,何其无辜。若还能有一线生机,当为之争取。”   “若有生机给她,本座自不会吝啬,可阿锦灵脉俱损,新任花主若不献祭,根本不足以让她复生。”郁轩闭目而叹,“且再看看吧。”   “是……”   墨希微旧伤未愈,郁轩准他回去休息。   他前脚刚踏出殿外不久,便有女官垂首来报:“城主,司花圣女和红衣使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让她们进来。”   “是。”   不多时,青衣十字髻的流霜和红衣使祝眉,便一同出现在大殿上。   她二人恭谨地对着郁轩行了一礼,便听祝眉道:“禀城主,边隅地动止息,各大殿内灵火复燃,月汐湾的湖水也已不再起波。属下亲自去确认过,周边灵气已无倾斜之危。”   “净魂池那边如何?”   流霜道:“凋零的夜莲已重焕生机,幸而花灵已醒,此次灵气失衡,并未对净魂池造成太大损伤。”   “嗯,你二人辛苦了。”   郁轩看向祝眉,道:“你师父孤阙祭司,在此次结阵中,所耗修为最甚,你若得闲,且去看看他罢。”   祝眉闻言蓦地抬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又垂下眼睫,“是,属下替师父,谢城主挂念。”   言罢,她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了一眼立于身侧的流霜。   郁轩见她欲言又止,抬手示意流霜退至一旁的偏殿。   “还有什么话,说吧。”   “是。”   祝眉这才谨慎开口,“城主闭关的这几日里,属下曾在葬花陵附近,看见过南宫世子。”   “南宫别宴?”郁轩蹙眉,“他去葬花陵做什么?难道墨希微没告诉过他,擅闯禁地是死罪么?”   “这个……属下不知,只他突然在这个时候去往葬花陵,行迹实在可疑。但属下也已检查过周边的禁制,并未发现任何损毁痕迹。他毕竟是朔方世子,没有足够的证据,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祝眉抬眸看向郁轩,“城主,此人离经叛道,若任由他在此胡来,恐会惹出祸端。是否要派些人手,暗中将其监视起来,以防万一?”   郁轩冷笑一声,“一个不成气候的异族世子,何必兴师动众。他毕竟墨家带回来的人,既然葬花陵无虞,你去知会墨希微一声,让他多加管教便是。”   “遵命。”   祝眉正欲退下时,郁轩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   她连忙立住脚步。   “你方才说得也有些道理,事关葬花陵,不得不谨慎些。”郁轩吩咐道,“你去见孤阙的时候,务必让他加强葬花陵周围的禁制。”   祝眉问:“那……可要增派禁军看守?”   “不必,人手一多,反会增加怨气滋生的风险。待你师父恢复后,让他亲自过去。”   祝眉垂下眼睫,应道:“是,属下明白。”   殿外檐铃一阵轻响,殿中已不见那袭红裙。   郁轩疲惫地靠在御座上,流霜款款从偏殿走来,立在他身侧,抬手为他揉肩。   她轻声道:“城主这几日亦耗费不少灵力,莫要再多劳心神了。”   郁轩嗤笑一声,没有接话,只问:“花主那边,近来可好?”   流霜微微皱眉,复又若无其事答道:“花主一切安好,也不曾离开过琼芳殿,只是……”   “有话就说。”   “只是,南宫世子这几日,往琼芳殿去得频繁,属下觉得,他二人来往甚密,万一……”   “流霜,慎言。”郁轩冷声打断了她。   流霜赶忙跪在他脚边,“是,属下知错。属下一时失言,无意冒犯花主。可南宫世子毕竟非我族类,城主当真要任他自由出入宫中吗?”   郁轩缓缓起身,背对着她,许久才道:“只要花主毫发不损,他人如何,无须在意。”   “可是……”   “够了。”郁轩喝住她,“琼芳殿的事,全权交予莲夏,日后你无需再管。下去吧。”   “是……”   流霜低垂着头,掩去眼神中的一抹怨色,双手紧紧攥着衣裙,才勉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   郁轩也不再停留,径直走向内殿。   花灵的宿命……   他轻笑一声。   花清染,本座倒要看看,宿命之说在你身上,究竟会出现何种变数。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明天我尽量早一点更新 第15章 扫兴   自幽明界灵气动荡平息之后,为安抚民众,各处首领忙得不可开交。宫中及坊间巷尾,总能看见禁军来去匆匆的身影。   唯有琼芳殿内外,依旧一片安宁,仿佛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在此之前,流霜虽已被调配到了别处,但在琼芳殿附近,仍会见着几个面生的使女。   她们倒也不做别的,只时不时往里面瞟上两眼,偶尔瞧见莲夏过来,便慌忙避开。   直到城主出关后,那些徘徊在外的陌生面孔,才彻底消失。   那些使女如此行迹,饶是花清染这般未经世事的心性,也能猜到她们是受何人指使。   好在使女们除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并未影响到她分毫,她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郁轩出关后,去过琼芳殿几次。   他也确如先前所言,没有限制花清染的自由,每次只与她寒暄几句,再命人添置些上好的器具物品,便离开了。   如此过了一月,花清染倒也乐得清闲。   好在还有南宫别宴这个“闲人”,自上次给她送了红玉瓜之后,隔三差五都要来此待上一会儿,也算能给她解解闷。   这一日,她坐在庭院新搭的秋千上,正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同他说话。   “墨宗主这些天也来过几次,倒是没先前来得那般勤了。不过我怎么看着,他的状态好像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看向一旁的少年,问,“小宴,你平日住在他府上,可知道这是为何?”   “旧疾又犯了呗。”   南宫别宴跷着一条腿躺在石凳上,嘴里衔着根草叶,掀起眼皮看她,“墨先生之前受过重伤,在凡世时身体就不大好,寻了好多大夫,也没能拔了他那病根。”   “这么严重?”   “是啊。他毕竟不是凡世之人,外界的灵气未必对他有用。可谁能想到,他回到幽明界还没休养几日,又为了那什么‘衡灵阵’,弄得元气大伤。”   南宫“啧”了一声,“我看他这伤,多半是好不了了。”   “哦……我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他之前来时,也未曾提起过。”花清染垂下眼睫,似是有些失落,“都说我是花主,将来也是要担起幽明界重任的人,可他们什么事都瞒着我,现下想来,还不如那些女官有用。”   南宫别宴笑道:“让你清静些,你倒还怨怼上了。”   “可能我对花主这个身份,还有些不大习惯吧。”花清染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我听使女们谈天时,说是大祭司也在这次变故里,损耗了不少修为。他如今,也还没有恢复吗?”   “这我便不知情了,得去问红衣使。”南宫直起身,靠在廊柱上,挑眉道,“你对这三人,倒是上心。”   花清染斜他一眼,“他们以礼待我,出了事,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是是是,花主所言极是。”   花清染被他这番拿腔作调逗得发笑,不由说道:“小宴,我还想听你吹小曲儿。”   “得,本世子到了你这儿,就是个便宜乐师呗。”   “你不愿意就算了。”   “哪儿能啊,乐意之至。”   南宫别宴笑着取出白玉埙,刚置于唇边,却瞥见回廊下走来一人,便停下手上的动作。   郁轩一袭玄衣,只身来此,见着二人谈笑,忽地在廊下顿住脚步,脸色阴沉。   “看来,本座来得不是时候。”   花清染没有注意到来人,闻声蓦地一惊,连忙跳下秋千,转身看向郁轩。   南宫别宴轻叹一声,佯作惋惜,将白玉埙重新别回腰间,这才徐徐起身,向来者行了一礼,而后回头看向花清染。   “今日这小曲儿,花主怕是听不成了,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再来献曲。”   言罢,他才转向郁轩,笑道:“既然城主来了,我这个半吊子乐师,就先告辞了。”   郁轩没有说话,却瞥见花清染欲言又止,不禁皱了皱眉。   南宫别宴见状,知晓这位幽明城主不待见自己,也不等他开口,便自顾自地笑着出了庭院。   少年的身形转眼消失在回廊转角处,花清染不自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时竟有些失神。   郁轩冷冷看了她一眼,提步走过去,“本座竟不知,花主还有如此雅兴。”   花清染闻言收回目光,抬眼打量着郁轩的神色。   他看着别处,锋锐的眉眼似是笼着一层阴霾,说出的话冰冷如常,隐隐带着些不悦。   虽然近日相处,花清染对他的印象已有所改观,但他身上的寒凛之气,仍会让她本能地想与之保持距离。   随着郁轩的靠近,她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眼中满是疑惑,“你生气了,为什么?”   郁轩皱起眉,却还是冷声答道:“没有。”   “你今日和平时不大一样。”花清染思忖道,“你不喜欢小……南宫世子?”   郁轩没有回答,只冷冷盯着她,“琼芳殿是花主的居所,他一个外族男子出入无间,花主难道就不觉得,此举不妥么?”   “原来你是为这个事生气呀。”   花清染歪了歪头,“可你之前已经应允,我想去何处,想做何事,皆可随心。既如此,我实在不明白,我想请南宫世子到我殿外庭中一叙,有何不妥之处?难道……”   她略一迟疑,试探着问道,“你吃醋啦?”   “……没有。”   郁轩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他深知花灵心性纯粹,又见花清染面上一片坦然,全无揶揄调侃之色,心中的不悦无处发作,只得捏紧了拳,耐着性子将那无名火强压下去。   但花清染并未就此作罢,她道:“南宫世子又不在结契人选里,我不过与他说几句话,你就这般醋他,若我最后选了墨宗主,或大祭司,你这醋坛子岂不是要翻到天上去?”   “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郁轩忍无可忍,低叱出声。   花清染连忙低下头,小声嘟囔着,“不是就不是,生什么气啊……这些都是话本里看到的。”   “什么?”   她解释,“你们上来就让我选一个结契,我什么也不懂,不慎重些又要被说太过儿戏。可这些天,我问了所有能问的人,没有一个人能为我解惑,就只能照着那些话本,自己琢磨咯。”   “若按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你也是男子,也进过琼芳殿许多次,可却不允南宫世子来这里。话本上说,你这种就叫拈酸吃醋。”   她对上郁轩的目光,却见他的眼神越发阴寒,忙又垂眸错开视线,“不过,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许是我理解有误,你也犯不着跟我发火吧……”   这番话,听得郁轩额角直跳。   在此之前,他自诩对花灵的性子还算有所了解。她们食灵气,饮灵泽,降世之初干净纯粹,根本毫无城府可言。   然而面对花清染,他却有些拿捏不准。   他竟猜不透,眼前这位新任花主的言行,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他心下莫名烦躁,冷哼一声,“三者择其一,对你而言,就这么难?”   花清染点点头,“是挺难的。其实我一直想问,能不能……别再让我选了?”   郁轩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在想,花灵降生后同时遇到三个人,这种情况太过复杂,在宿命之说里,有没有可能会被判定为无效?而我之所以如此犯难,或许正是因为你们三个,其实都不是我的命定之人。”   她忽然笑起来,“若是这样,我就不必再选了吧?”   郁轩眯起眼打量着她,“你不想结契?”   花清染抿了抿唇,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不想。”   “如此笃定,看来花主这些时日,都在筹谋如何打发本座。”   见她不语,郁轩冷笑一声,缓步逼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本座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   花清染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不禁后退几步,“不是,我是说……”   “小心!”   话音未落,她不慎绊到了身后的石阶,眼看就要仰摔下去,却被郁轩一把揽住。   他衣上熏染的沉香清冽淡雅,隐约带着些苦涩的药香。   花清染对香气十分敏感,不由皱了皱鼻子,慌忙推开他,在平地上站稳身形。   郁轩看着她的脸,心下恍惚起来,不禁露出迷惘之色。   “多谢。”   察觉到他的目光,花清染没有抬头,继续方才的话,“我是说,不必强求。”   郁轩这才收回悬于半空的手,移开视线,涩声道:“抱歉,本座也是担忧幽明界的安危,这几日忙昏了头,一时失态,不该对花主动怒。”   花清染微微一愣,郁轩会对她道歉,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花主想说,不必强求。可花主是否忘了,本座也曾说过,结契之事,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郁轩再次看向她,神色已恢复如常,“既然你不知如何做选,本座亦不会强迫于你。你一日给不出答复,本座便等你一日。”   “不过,奉劝一句,不要试图对抗宿命。”   “你安分一些,老实待在这里,本座可以予你自由。但若你继续任意妄为,为了花主的安全着想,本座也绝不会纵容姑息。” 第16章 诡梦   不知是否是听了郁轩今日那番话的缘故,花清染回到琼芳殿后,便一直心神不宁。   寝殿内陈设琳琅,郁轩送来的那只香炉,静置在香几上,倒也算是极好的点缀。   那里面的香料,虽说在好些天之前就已被取出,其中却仍残留有淡淡的香气。   这味道比之先前,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花清染也没再打过喷嚏,此时因着这些助眠的残香,反倒勉强能入睡了。   只是,她睡得极不安稳。   这日夜里,她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满是破碎零星的画面。   梦中的她依旧身处琼芳殿,青碧色的衣裙薄如轻纱。   殿内的摆设规制与现实不差分毫,唯有那只金狻猊香炉,依旧徐徐吐着轻烟。   花清染下意识想上前去熄了那炉子,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竟动弹不得。   她心中觉得奇怪,然而未及多想,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许是梦境皆迷离,那人的模样看不真切,只隐约见着他招招手,她便不由自己地朝他奔过去。   直到近了他的身,花清染才看清楚,原来那人竟是郁轩。   只是,郁轩看向她的眼神,竟不再冰冷,而是一反常态的温柔,似乎还掺着一些不明不白的情愫。   她心中一咯噔,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只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这显然不对劲,郁轩平日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即便是对她说着优容的话,语气也不乏冷淡。   更何况,白日在庭院时,她才刚被郁轩明里暗里地威胁了一通,没理由会梦到这样的他。   难道自己私心里,还是在意他的?   花清染不禁打了个激灵,连忙收起思绪。   她被郁轩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本能地想离他远些,可手脚根本不受控制。   就如先前暂居净魂池时一样,她仿佛失去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莫非,是被魇住了?   这个念头方一出现,便被郁轩朝她伸出的手打断。   花清染不欲理会,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极听话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里。   她心下惶然,却无力阻止,只得看着“自己”的身体,着魔似的扑进对方的怀里。   她看到郁轩的脸上现出温柔的笑,自己的内心竟也随之悸动。   花清染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情绪因何而生,但她只想反抗,想将这种情绪从脑海中抹去。   她此时仿佛一个旁观者,无意身临其中,茫然又清醒。   梦境并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   那些破碎的片段,走马观花似的围绕着她。   恍惚间,她仿佛再次回到净魂池。   她从金色莲台上苏醒,入眼只有郁轩一人。   自那之后,她与他相互陪伴,看他从羽翼未丰的青年,成长为一代君主。   他的意气风发,他的骄矜清贵,皆是花清染不曾看到的。   她忽然意识到,这也许并不是一场梦。   这更像是另一个女子借她的梦境,诉说着自己与郁轩的过往。   花清染在这场“诉说”中,渐渐平复下来。   她仔细辨别着眼前的所在,那是一湾碧澈深邃的湖水,靠近岸边的湖水里,无数红莲盛放似火,湖面上洒着碎金似的光斑。   随着身体视线的上移,花清染看到,原本漆黑的天幕,竟如洒金般悬着点点星子。   而漫天星河间,一轮满月清辉倾泻,径直落入湖水中,竟如银河流瀑。   花清染听南宫别宴提到过,整个幽明界,只有一处所在得见星月,便是月汐湾。   她此时正和郁轩并坐在月汐湖畔,她的身体被牵引着,轻靠在郁轩肩上。   他说,“此生不负,白首不离。”   花清染茫然看着他,分明是至情的盟誓,她却只觉得心惊。   只因她隐隐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   他唤她,“阿锦。”   也就在此时,画面忽而一转,星子坠落,血月高悬。   满湖红莲化作赤焰,一寸一寸将周边灼为焦土。   她站在一片血海中,耳旁温语不再,唯留无数冤魂怒声嘶吼。   花清染看着那满目疮痍,惊惧交加。   倏然间,剧痛遍袭全身,仿若剔骨抽筋。   这种疼痛清晰地传入她的感官,她甚至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在以不可逆的势头迅速流失。   她就如一朵开至尽头的花,顷刻间凋零,也终止的那场无尽蔓延的血色。   再之后,她的魂魄游离在阴森可怖的黄泉里,不知过了多少日,忽然又被一股无名之力强制拉回。   再次见到郁轩的时候,他便是如今这般冷厉的模样。   这副身体的欢喜、错愕、心疼、以及失望,一股脑灌入花清染的识海,她灵台一阵动荡,刺痛不已。   刺痛过后,花清染忽觉身子一轻,竟从那具身体的束缚中抽离出来。   她低头看着重获自由的手脚,还未及疑惑,便惊觉自己已然身处一片白昙花海中。   花海深处摆着一张冰玉床,上面躺着一个女子。   花清染下意识觉得,那女子便是先前郁轩所唤的“阿锦”。   她似乎被术法禁锢在了这里,身周笼着一层结界。   那女子的面容模糊不清,花清染走近几步,试探着触碰结界,而那结界却如若无物,并没有阻拦她。   她大着胆子上前,打量着床上的女子。   那女子双目紧闭,肤白胜雪,右眼尾处一颗泪痣,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   花清染在看到那颗泪痣的时候,莫名一阵恍惚。   似是被某种力量所吸引,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次,那女子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尾的泪痣也已消失不见!   花清染顿觉毛骨悚然,而最令她心惊的是,那女子的面容,此刻竟变得同她一模一样!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   她缓了片刻,慢慢坐起身环顾周围。   琼芳殿内依旧一片安谧,鎏金香炉也静静摆放在香几上,方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梦。   可她却不以为然。   梦里的感受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不得不怀疑起来。   这具身体,当真是属于她的吗?   如果是,那她为何会梦见旁人的过往?   若不是,她为何会附在这具躯壳上?她自己的身体又在哪里?   脑中千思万绪混杂不堪,花清染用力摇了摇头,起身下地。   她随手披了件衣裳,瞥见那衣衫上的青碧色微微一怔,忙又褪去。   先前为她准备的衣裙,皆是一水的青碧色。好在她跟莲夏提过一次,之后再送来的裙子里,便多了几条别的颜色。   只平日她深居琼芳殿,没什么机会穿,倒也不曾在意。可经历过方才那场诡梦,她便莫名有些抗拒这青碧色。   梦境中的场景,与如今的幽明界布局极为类似。   她还记得,女子所在的白昙花海有一道石门,石门周围的白玉廊柱,她只在幽明殿附近见到过。   那是通往禁地的甬道。   虽然她还未曾去过,但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便只远远路过瞧上一眼,也能将大致方位记下来。   她稳了稳心神,走出寝殿,手里掐了一道隐身诀,谨慎避开值夜的女官和禁卫,循着记忆往那处禁地走去。   作者有话说:   改过自新,老实更新ing... 第17章 骗局   宫城内戒备森严,巡防的禁卫步调有序。   此时正值换防,花清染从廊下宫灯映出的阴影里走过,一抬头,恰巧对上禁卫环顾周围的目光。   饶是她有隐身诀在手,也不免心头一跳,忙快步穿过回廊。   幽明殿是郁轩的居所,以她现下的修为,若是靠得太近,必定会被他察觉。   而幽明殿以北设有净魂池,那是流霜所辖之域,亦不能行。   如此,便只有南边这一条路可选。   然此为御道,巡守众多。   此道防卫虽密不透风,但好在这些禁军多为体修,于术法一道上,至多只能算略懂皮毛。   而花清染灵骨天成,即便灵力调动尚且生疏,施用隐身诀这等低阶术法,也可信手拈来,轻易便能突破重重防线。   只不知为何,她每聚起灵气超过一刻钟,体内的灵脉便会有如撕扯血肉般的疼痛。   先前她以为,是自己的灵脉还未拓宽,只需勤加练习便是。   直到做了方才那个梦。   梦境里的她,经受着灵力迅速抽离的痛苦,与她现下所承受的痛感如出一辙。   现下看来,这种抽筋剥髓的疼痛,更像是过渡消耗灵力后,对自身的反噬。   而以她的资质,施展低阶术法,根本不需要动用多少灵力。   花清染忍着剧痛,此时不得不扶着宫墙,才勉强稳住身形。   周围已感知不到禁军的气息,她暂且收了隐身诀,缓缓蹲下身停歇片刻,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就在她缩在角落里沉思的时候,南宫别宴正坐在角楼挑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花清染对此毫无察觉,待身体的不适有所缓解,便继续捏着诀往东边走去。   *   白昙花海深处。   冰玉床前垂下的花藤,紧紧缠绕成一架秋千。   女童娇小的身形惬意地坐在上面轻荡着,乌黑的长发轻舞在风里,稚嫩的脸上满是无邪。   蓦地,她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止住秋千的摆动,桀桀一笑。   “有意思。”她转头看向冰玉床上的人,声音清越,“你的身体来了,你不开心吗?”   那女子静静躺在冰玉床上,闻言虚弱地睁开眼,却似是无力动弹,只轻轻吐出几个字:“幽真,不可……”   “你少管我。”   那名为幽真的女童跳下秋千,玄底赤纹的衣摆逶迤在地。   她拍了拍手,纠缠在一起的花藤立即分散开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各自归位的藤蔓,满意地笑了笑,“别急,我先替你去瞧一瞧。”   *   葬花陵外依旧空无一人。   虽说此处乃是禁地,但也禁制重重,擅闯者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虞。   故而在这宫城之内,哪怕众人皆知此处无人看守,也几无一人敢擅自靠近这里。   花清染放出灵识感知一番之后,终于撤去那道令她痛苦万分的咒诀。   她提步踏入白玉铺就的甬道内,周身顿觉一阵阴寒。   而这时,在甬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等你多时了。放心,这儿没别人,你快些过来——”   那声音空灵缥缈,花清染心中一紧,脚步停了片刻,复又朝前走去。   出了这条甬道,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十二根白玉廊柱分立两侧,石门泛着浅淡的水波,门前隐约立着一个身着碧色纱衣的女子,身形近乎透明,显然不是生人。   面前的石阶上灵流涌动,花清染只扫了一眼,敏锐的灵识立即辨认出不下十余处法阵。   她暗自心惊,在月台下站立。   “你倒是谨慎。”   面前的女子柔柔一笑,朝她走近几步,但似乎也忌惮那些廊柱内暗藏的法阵,并没有步下石阶。   然而在看清她面容的刹那,花清染蓦地睁大了眼睛。   正如同梦境中所见到的那样,面前女子的这张脸,竟与她一模一样!   难道说,梦境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么?   幽真化作她的模样,好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花清染紧攥着手心,压下声音中的颤抖,“你知道我要来?”   幽真笑起来,居高临下打量着她,口中啧啧称奇,“不愧是至纯灵骨,修复灵脉这等劳伤神魂的事,竟也进展如此之快。”   花清染怔了片刻,茫然问:“你在说什么?”   “啊,我倒差点儿忘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幽真轻叹一声,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怜悯。   “真是可怜啊,照这么下去,你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闻言,花清染皱了皱眉,“你若有话要告诉我,直说便是,何必故弄玄虚!”   “别急嘛。”   幽真收敛起脸上的嬉笑,在月台边坐下,“其实,你现在享受的一切,原本都该属于我。”   “你是说,花主之位?”   “算是吧。”   幽真托着下巴看她,“还有啊,你不会真的以为,郁轩那几个,是真心待你的吧?”   花清染不语,内心却忽然生出一个令她胆寒的念头。   幽真长叹道:“看在咱们都是花灵的份儿上,不妨告诉你吧,其实郁轩心里一直都深爱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   “你被利用啦。”   “什么意思?”   “你可听说过,移魂转生之术?”   “……不知。”   幽真语调柔媚,缓缓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把生者的魂魄抽离出来,放入逝者的体内,以生者的神魂之力,滋养逝者的肉身和灵脉。直到彻底修补好这具肉身,逝者的神魂便可归位复生。至于这原本的生魂嘛……”   她垂眸看着花清染,眼中含笑,“修复灵脉消耗甚巨,而魂体本就脆弱,经此一耗,事后能否顺利转生都未可知,多半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她刻意强调“神魂俱灭”这四个字,花清染垂下头,娥眉紧蹙,半晌才道:“你是说,我就是那个生魂?”   幽真耸耸肩,“不然呢?”   花清染抬眸看向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啊,我就是你啊。哦不对……”幽真赶忙掩住口,一字一顿道,“我是,花若锦。”   听到这个名字,花清染不禁心神震颤。   梦境中的郁轩,唤她“阿锦”。   阿锦……   花若锦……   她道:“郁轩爱的人是你。”   “正是。”   “可他既然爱你,为何还要与我结契?他明明可以和大祭司一样避开我。”花清染不解,“以他的手段,想要我乖乖温养这具肉身,一个谎话即可,何必再多此一举?”   幽真却大笑起来,“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想要的,只是让你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命。移魂转生最难之处,便在于献祭者的妥协。一旦原主复生时,献祭者生出反抗的念头,一切便都会前功尽弃。”   “更何况,你现在所占用的这具身体,原本就是郁轩珍之爱之的宝贝,自然要将你牢牢绑在身边,时刻看顾才是。”   花清染闻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幽真瞧着她的模样,悠悠道:“别用这副表情看着我,又不是我害得你如此。你所遭遇的这些,都是郁轩一意孤行,和我可没关系。”   花清染稍作平复,尽可能冷静地开口:“如果你方才所言都是真的,让我继续被蒙在鼓里,岂不是对你更好?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鱼死网破,让郁轩的计划落空,大家最后都落不着好?”   “你为何要这么做?”   “唔,这个嘛……”幽真沉吟片刻,“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但也不希望,你因为别人的一己私欲,死得不明不白。”   她站起身,笑着看她,“移魂转生之术,一旦施展便无法中断,除非……”   “除非什么?”   “你现在就把身体还给我,你的痛苦,你的宿命,都会随之一同消散。如何?”   幽真说着,眼中隐隐可见贪婪之色。   花清染将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凭我们都是花灵,都曾拥有至纯灵骨。”   幽真脸上的笑容犹如鬼魅,声音也变得尖厉起来,“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那些臭男人,个个自私自利,凭什么由他们来主导我们的命运!”   她看向花清染的眼神逐渐疯狂,“你不是,也想摆脱结契的宿命吗?那就按我说的做,我来帮你。”   花清染对上她眼神,脊背一阵发寒,脑中却猝然一懵,怔怔接着她的话道:“你要怎么帮我?”   幽真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耐着性子对她说道:“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花清染鬼使神差一般,缓缓开口,“我叫,花、清……”   她的话还未说完,葬花陵的石门后突然窜出一道白光,转瞬没入幽真的后心!   幽真未及反应,踉跄后退几步,痛苦地捂着头,尖声嘶喊,“你来做什么!又想坏我的好事?滚,滚出去!花若锦,你给我滚出去!”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适时打断了花清染的话,失去幽真的控制,她的眼眸重现清明,身子却还是软了一瞬,险些跌坐在地。   她顺势后退几步稳住身形,脚下却猛然绽开一道术法!   幽真状若疯狂,一边对抗体内的另一股力量,一边朝花清染甩出数道术法。   花清染只得出手抵挡,然而那些法光杂乱无章,她聚起灵力的瞬间,浑身灵脉却剧痛不已,勉强调动的一丝灵力竟顿时消散。   眼看幽真的法光就要击中她,她心中一慌,竟再挪不动脚步!   而在这时,远远跟在她身后隐匿身形的白衣少年,终于不再袖手旁观。   南宫别宴蓦地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扯到一旁,堪堪避开那密匝如雨的法光。 第18章 别动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花清染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惊诧地看向身旁的少年,“小宴?你怎么会来这儿?”   南宫别宴带着她避开幽真的攻击,笑了笑,“我不来,就你这朵傻花儿,还不得被那个小疯子给吃了?”   “小疯子?”   花清染抬头看向月台,葬花陵门前,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愈发癫狂,掌心击出的法光也越来越杂乱。   幽真口中的叫骂仍在继续,她似乎再难承受体内两股力量的冲撞,手上的动作稍有停顿,竟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头。   下一瞬,女子窈窕的身形忽然萎顿下去,青碧色的纱衣如烟消散,玄底赤纹的衣袍猎猎飞舞,女童原本的面目逐渐显露出来。   花清染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心下骇然。   她转头问南宫,“你认识她?”   “我可不认识,见过一面而已。”   幽真从月台上直起身,瞥见南宫别宴,面容瞬间狰狞起来。   “又是你!你还敢来!”   话音未落,幽真再次出手,磅礴的灵力从她身周爆发开来,直逼向月台下的二人!   南宫带着花清染向后疾掠,但甬道的出口已然被严密的术法封死,他只得折身绕向旁侧。   此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必早已惊动郁轩和孤阙祭司。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他曾来过这里。   须得想办法尽快离开才是。   南宫别宴趁躲避的间隙,打量着周围,忽然揽起花清染的腰身便向前掠去。   强盛的法光迎面袭来,花清染见势低呼一声,想要抬手抵挡,奈何灵力难以为继,非但没有撑起屏障,反倒加重了身体的疼痛。   “别动。”   南宫别宴一把捞回她的手,以极刁钻的角度旋身避开法光,反绕向其中一根廊柱后。   法光击中廊柱的瞬间,发出碎裂的炸响,然而白玉廊柱却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藏于此中的数道阵法一齐开启,强横的禁制霎时逼向幽真!   她掌心的法光击在那禁制上,竟如同江河入海,顷刻间被化解殆尽!   “走!”   趁此时机,南宫当即抓着花清染,疾疾跃出甬道。   外面的宫道上已聚集了不少禁卫。   南宫轻车熟路地带着她,从偏隅小道绕开这些眼线,不多时便远离了那处是非之地。   花清染身上的痛觉还未消弭,周身灵脉仿佛滞涩一般,再难聚起一丝灵力。   没有灵力的加持,她的体力早已所剩无几,只得咬牙坚持。   直到他们离开幽明殿的范围,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眼前一阵发昏,身子竟软了下去。   南宫别宴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及时回身托住她,皱了皱眉,“反噬这么厉害,你怎么样?”   花清染唇色苍白,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艰难喘了几口气,才摇摇头,勉力道:“不行了,让我缓一缓。”   南宫感知到后方已有禁军朝这里搜寻而来,无奈轻叹道:“这会儿可没功夫让你缓,忍忍吧。”   说罢,一把将她扛在肩上,继续朝琼芳殿的方向掠去。   花清染被他这么一扛,浑身顿时散了架似的疼,不禁“嘶”了一声。   但不出片刻,这种痛感便被缓解不少。   周身灵脉渐渐纾解开来,花清染微微一怔,方才惊觉是南宫渡了自己的灵力给她。   因是绕道而行,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琼芳殿还有一段距离,她忍不住问道:“小宴,你为什么要救我?”   南宫别宴扛着她,依旧步伐轻快,笑着不经意道:“你要是出事了,往后谁来听我吹小曲儿啊?”   花清染习惯性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应了一声:“哦。”   “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葬花陵呢。”她抿了抿唇,又道,“你是不是跟踪我?”   南宫大方承认:“是啊。”   “哦。”花清染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已经很谨慎了,竟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仰起头,“那郁轩会不会也已经知道……”   “不会。我跟过去的时候留意过了,除了我没旁人。”南宫打断了她,一手往上扶住她的腰,“但是你再乱动,摔下去我可不管。”   “哦。”   花清染撇撇嘴,却也老老实实不再乱动。但她心中疑惑实在太多,便忍不住继续问道:“我若知道你要去,也不会拦着你,你又何必躲躲藏藏避着我呢?”   “我不避着你,那个疯丫头根本不会出现,我还怎么……”   南宫别宴说到半路,顿了片刻,“咳,还怎么英雄救美啊。”   花清染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异常,又问:“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你为什么要去葬花陵?那个小姑娘,她一直都在那里吗?她看起来好凶好可怕,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也都听到了?”   “我说,你到底还有多少问题?”   “好多呢。”   南宫叹了口气,将她放下,打量了一通,“我看你是没什么事儿了,那就省些力气,自己走回去吧。”   花清染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琼芳殿附近。   她怔怔看向南宫,却听他道:“我还得赶回墨府,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回去先把自己收拾妥当了,不要让人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莲夏那些女官也不行。今夜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也没见过我。郁轩若要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回答。记住了?”   花清染点点头:“嗯,记住了。”   “行,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哎,小宴。”她唤住他,“你还会再来吗?”   南宫别宴对她笑笑,“放心吧,或许,我还要找你帮忙呢,跑不了。”   他说完,便消失在房檐上。   花清染紧了紧手心,也快步朝寝殿走去。   *   南宫二人前脚刚走,孤阙后脚便进了那甬道。   葬花陵外一片狼藉,幽真仍在勉力对抗着那道禁制,渐渐体力不支,已落了下风。   看见这个诡异女童的时候,孤阙掩在白绫后的双眸骤然睁大。   在这个女童身上,不仅满是邪异的怨气,还有一道微不可查的至纯灵气。   那道灵气极为熟悉,但也极度虚弱。   正此时,幽真突然发了狂,拼命挣脱禁制的束缚。   孤阙不再迟疑,将手中的藏星杖重重掷向地面,莹白的法光立时铺满整间石室,在笼住女童身体的时候,她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瞬间化为飞灰。   幽真的魂体被法光打散,原身除了疼痛,却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她顺势遁入石门,飞蹿向花海深处的神龛里,如往常一般,缩在舍利塔后隐去身形,借佛骨舍利的佛光遮盖住自己的气息。   下一瞬,孤阙蓦地出现在神龛外。   舍利塔安然无恙,周围也再无邪祟之气,他放出神识将神龛仔细检查了一番,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孤阙心下生疑,方才那股邪气,分明是朝这个方向逃遁,怎会突然消失得如此彻底?   他将龛门重新闭合,转身思索片刻,而后再次面向神龛,抬起法杖轻轻一点,在龛门上刻下一道驱邪封魔的法印,提步向外走去。   冰玉床上的女子仍在沉睡着,孤阙垂眸在床前站立,对着她躬身行了一礼,那身皓白的法袍才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白昙花海中。   待他走后,床上的女子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她的脸色比之先前更加苍白,对着花帘后的神龛,轻声道:“他走了,出来吧。”   话落,龛门应声大开,幽真娇小的身体狼狈地摔出神龛,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似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该死!这个该死的祭司!”   幽真口中叫骂着,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摔入冰玉床周围的花帘里。   那些花藤受到感召,枝条延伸出去,稳稳托住女童幼小的身子。   那女子道:“我早说过,孤阙的本事不可小觑,你在外面闹了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幽真缓了片刻,猛然抓住花藤坐起身,怒不可遏,“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恶狠狠地瞪着那女子,恨不能用眼神将她生吞活剥,“花若锦,你瞧瞧你自己,现在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成,你还敢离开这儿?就不怕灰飞烟灭么!”   花若锦浅淡地笑了笑,“你在担心我吗?小幽。”   “我看你才像个疯子!”幽真气极反笑,“为什么要帮她?她马上就要和你最爱的男人结契了,你就不恨吗?”   花若锦平静道:“她不知道我的存在,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我为什么要恨她?”   “那郁轩呢?”幽真反问,“他为了复活你,不惜以命换命,献祭一个无辜生魂!如此残忍自私,这还是你爱的那个人么?”   “你活着,为他的幽明界付出那么多,死后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不得安宁。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对另一个女人好,和别人柔情蜜意,你心中难道一点也不怨么?”   花若锦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眼眸里依旧平淡如水,“你也说了,阿轩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复生。既如此,我何必要怨?我只是遗憾,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没能跟他好好道别,不然,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吧。”   “小幽,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幽真的声音尖厉起来,“我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人!移魂转生根本不会有损你的魂魄,那个生魂的死活与你何干?”   “他造下的业果,我总该尽力替他弥补。”   “花若锦!”   幽真被她如此平淡的态度惹恼,周身戾气顿时暴涨,带得花藤簌簌。   “保住这个生魂的肉身不死,已经耗去你一半的魂力。那个没用的大祭司,好不容易给你造了一层结界,护你神魂不散,你却还敢擅离!你就这么想死?”   “若能就此陨灭,何尝不是一件幸事?”花若锦淡淡看向她,面上带着柔婉的笑意,“小幽,你不是也这么想么?” 第19章 惩罚   “住口!”   花若锦的这番话,却似是彻底激怒了幽真。   她大笑起来:“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一寸一寸击溃你的神魂!”   “花若锦,”她猛然收起笑意,漆黑的双眸现出血色,周身戾气肆虐暴涨,“胆敢几次三番阻拦于我,这便是你应得的代价!”   说罢,幽真双手狠命一收,染着蔻丹的指尖瞬间深陷入花藤里!   攀附缠绕的藤蔓如有生命一般猛然颤动起来,伤口里渗出的汁液猩红如血,顺着女童的手指流淌而下,在地上滴出点点红梅。   随着幽真的动作,那些血液中散发出的戾气化作漫天黑雾,沿着花藤的走势,一路疾冲向冰玉床上的女子!   花若锦顿时痛苦呻|吟起来。   她眉心紧蹙,脸色苍白如雪,身体在戾气的不断摧残下,裂出一道道细不可查的血丝,如碎瓷般呈分崩离析之象。   孤阙留下的那层结界,原本正是为抵御此间邪气所设,此时却如同摆设,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再这么继续下去,这具肉身迟早会崩溃。   花若锦一咬牙,身周立时分出一道虚影,挣扎着想要脱离这具肉身。   幽真见状连忙收手,冲着她大喊:“你做什么?!回去!你若是敢出来,我现在就毁了她的肉身!”   黑雾退开几寸,花若锦得以喘息,魂魄重重摔回躯壳里,已说不出话来。   “花若锦,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死活,现在是我说了算!我不允你死,你怎么敢死!”   幽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说出的话里带着些微颤音。   见床上的女子不再挣扎,她才狠狠一甩袍袖,挥散那些不断叫嚣的黑雾。   花若锦趴在冰玉床上动弹不得,每呼吸一次,肺腑都痛如刀锯。   她缓了片刻,终于找回一丝力气,声音沙哑,“以我现下的状态,的确无力反抗。但你也该明白,即便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我也绝不会任你伤害这具身体。而且,你也并不想我死,你希望能有人陪着你,不是吗?”   “闭嘴!”   幽真恶狠狠地瞪着她,手指却再不敢触碰那残破的花藤。   花若锦抬眼看向悬坐在花藤上的女童,轻叹一声,“你本性不坏,只是被仇恨迷了眼。也许放下这些执念,会让你轻松一些。小幽,趁着还未铸成大错,放弃吧。”   “闭嘴!你闭嘴!”   幽真突然发了狂,尖叫着捂住耳朵,戾气冲开她的衣摆,失控一般在四周乱窜,唯独绕开那张冰玉床。   花藤被肆虐的黑雾狠狠撕断,白昙花丝和碎叶散落一地。   幽真从藤蔓上跌落下来,垂头跪趴在一堆乱枝残叶里。   方才这番近乎自伤的暴走,使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安静了许久,缓缓抬起头。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她咬牙道,“我在这漫天仇怨里,浸染了千万年,你凭什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劝我放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小幽……”   花若锦心下一颤,却从那双没有眼白的瞳仁里,看到了水光。   幽真抬手轻轻抹去将落未落的泪滴,缓缓站起身看向花若锦,娇嫩的脸上笑容愈加深重,形同鬼魅。   “花若锦,我想到惩罚你的办法了。我要一点一点吃了你,这样,你就能乖乖听我的话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用命换来的这一切,是如何毁在我手里的。”   幽真癫狂的笑声,不断在白昙花海里回响。   花若锦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童,眼中满是悲悯,她的神魂似是再无力支撑下去,渐渐陷入沉睡。   *   葬花陵的动静,闹得禁地附近一片惶恐。   大批禁军集聚在甬道外围待命,无数宫人噤若寒蝉,纷纷垂首退避开区。   孤阙将廊柱内的法阵修补完毕后,便见着甬道内,只身来此的郁轩。   他对着来人行了一礼,抬手在入口处设下一道隔音禁制,开口道:“是花魅。”   郁轩皱了皱眉,“她们沉寂了这么久,如今怎又开始不安分了?”他略一沉吟,问,“有多少?”   “应仅有一只。”   郁轩冷哼一声:“区区一只花魅,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从凡世请来的佛骨舍利,到底有没有用?”   “佛骨舍利的效用,城主无需担心。只是……”孤阙颔首说着,迟疑片刻,“那花魅残留在外的魂魄里,似乎有锦夫人的气息。”   “阿锦?”郁轩不禁上前一步,“你是说阿锦醒了?”   孤阙道:“只是猜测。方才我去查看过葬花陵内的结界,并未发现锦夫人有苏醒的征兆。”   “且经移魂之后,锦夫人虽意识尚存,但魂魄极为虚弱,只能借助冰玉之力沉眠,以保神魂不散。若此时醒转,本体肉身未能及时复原,对她的神魂恐会损伤更大。”   郁轩急道:“那便拖不得了。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的身体迅速复原?”   孤阙摇了摇头,“以生魂温养,是最为稳妥之法。只可惜,现花主尚未能将灵骨之力运用自如,修为远远不足以填补锦夫人的灵脉。此事,怕是急不来。”   郁轩蹙眉,嗤道:“成日待在琼芳殿里,功法何时才能有长进。既然她自己悟不透,那就派人去教。”   “此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要派何人过去呢?”   “若要论起对花灵的了解,司花圣女显然是不二人选。但花主现下已对流霜有所抵触,再派她前去,怕会适得其反。”   “本座觉得,红衣使或可一试。”   孤阙怔然抬头,眸中的讶异之色被白绫尽数遮掩,“我这徒儿尚不知天高地厚,恐会冒犯花主。阙以为,让她来教导花主,怕是不大合适。”   “哦?”郁轩回身看向他,“红衣使得你真传,修为造诣亦在流霜之上,有他指引,就算花清染再如何愚笨,一月内也会有所长进。”   他缓缓走向孤阙,眼神中带着警告,“只要她能保证,不伤那具身子,其余的,本座可以不会追究。这件事,便由你去告知红衣使吧。”   话已至此,孤阙只得低头,“是。”   郁轩见他答应,提步便要离开。   “城主。”孤阙迟疑片刻,终是出声唤住他,“您真的,不进去看看夫人么?”   郁轩闻言顿住脚步,却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沉声道:“她若存有意识,此时未必愿意见我。以她的性子,万一知晓你我的计划,恐怕……”   他没能再继续说下去,疲惫地闭了闭眼,“罢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务必盯住葬花陵的动静,若再有花魅作乱,绝不可让她影响到阿锦。”   “是。”   *   琼芳殿周围有宫人轮流值守。   花清染被南宫别宴送到偏殿后方,这里的人手还算稀疏,借着廊檐投下的阴影和廊柱的遮挡,想要从侧门溜回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回到寝殿后,花清染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已经软弱无力。   在灵力滞涩之时,强行施用术法对身体造成的反噬,几乎是不可逆的。   那种灵脉紧缩的痛感,依旧残留在体内,无法消解。   梦中的画面和葬花陵中的所见不断交叠,花清染心中有如一团乱麻,脑中也浑浑噩噩,全然不知该从何捋清。   她用力晃了晃头,提步向妆台走去。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头发散乱,面容惨白,额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南宫别宴说得不错,她这个样子的确不能被旁人看见。   否则,即便今夜自己擅闯禁地之事没有被人发觉,以现下这副模样示人,怕也说不清了。   她重重舒了一口气,勉强提起力气来到净室,将自己仔细清洗了一番。   然而,她刚从浴桶中出来,便听到莲夏在殿外唤她。   “花主,可起身了?”   花清染心下一惊,方才发觉,此时竟已到了晨起时分。   她稳了稳心神,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开口:“何事?”   却听莲夏说道:“红衣使来了,就在殿外等候。” 第20章 合作   这是花清染第二次见到红衣使。   她仍如之前那样,红衣似火,肤白胜雪,举手投足都透着万种风情。   莲夏将她引进殿内之后,便垂首退了出去。   花清染此时已经穿戴齐整,姣好的面容上略施粉黛,遮住了尚且苍白的面色。   她平复下心绪,对着来人微微点头,“红衣使这么早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祝眉对着花清染盈盈一礼,柔柔一笑,“属下是奉城主之命,来为花主解惑。”   花清染闻此,心中一咯噔,不露声色地淡淡开口:“我倒不知,自己有何困惑之处,要劳烦红衣使来解?”   “自然是您的修行之事。”祝眉抬眸,含笑看着她,“您所拥有的至纯灵骨得天独厚,是世间最纯粹的灵力来源。可您苏醒至今,却还是会有灵脉滞涩之感。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花清染微微一怔,体内灵脉淤堵的痛感,确然难以忽略。   她谨慎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是城主说的。他说,您虽有天资,但仍需外力指引,才可将自身灵力,发挥到极致。否则灵脉不通,若强行动用灵力,对己身只会有害无益。”   祝眉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她,弯起唇角,“今日我来,正是奉了城主的御令,同您说些修行的法门,好让花主不必再受那灵脉滞涩之苦。”   花清染被她瞧了个彻底,心下难免发慌。   葬花陵中闹出的动静,多半已经惊扰到了宫中之人。红衣使此时前来,又是得了郁轩的授意,若说与此事毫无牵扯,未免也太过凑巧。   她暗自冷笑一声,说得倒好听,还不是为了让她尽快温养好这具肉身,好让那个叫做花若锦的女子复生。   以命换命的买卖,她才不干。   花清染拿不准祝眉是否知道这其中的内情,生怕自己露出端倪来,只下意识攒着手心,似若从容地开口问道:“郁轩呢?他为何不来?”   “城主大人公务繁忙,即便有心,也是无暇分顾了。”   祝眉绕到她身边,眼神轻佻,“昨日宫中出了些变故,外面都已乱作一团。花主莫非,对此毫无所察?”   花清染摇了摇头:“发生了何事?”   祝眉打量着她的神色,如毒蛇紧盯着猎物,良久才笑道:“一些小事罢了,只要没有惊扰到花主便好。”   花清染见她收回审视的目光,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却听祝眉道:“花主如此闷闷不乐,莫非是觉得,我区区一介女官,没有资格来为您指点迷津?”   花清染微一错愕,忙道:“没有没有,绝无此意。”   她顿了顿,“听闻大祭司的修为资质,比之城主还要略胜一筹。红衣使是大祭司唯一的亲传弟子,定然也是天资出众。能得你指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花主过誉了。”祝眉笑了笑,“师父在术法上的造诣,的确高深莫测,我不过是学了些皮毛,还远远不足。”   “不过也请花主放心,我虽不及师父,但同这宫中的其他部下相比,实力也算数一数二。城主将指点花主的重任交予我手,我必不会负他所托。”   祝眉说起大祭司时,眼中的倾慕之色毫不遮掩,即便懵懂如花清染,也能猜出个中真意。   她暗自察言观色,心中隐隐有了打算,思忖道:“那……比之流霜,如何?”   祝眉却笑了,“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司花圣女,凭着有些手腕,才得以留在城主身边,能有多大能耐?”   说罢,她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又转了话头,“不提旁人了。方才之言,花主若是没有异议,咱们便从今日开始吧。”   花清染应了一声,找来两个蒲团,学着她的模样盘膝而坐,忍不住又问:“依你看,待我能随心调动灵力,需要多久?”   “以花主的才智,至多也就月余吧。”   “这么久?”   祝眉道:“常人若想达到您这个水平,动辄数百上千年,您只需一个月,旁人可羡煞不来。”   花清染点点头,“原是这样。”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祝眉坐在她的对面,试探着说道,“我对手下教导的人一向严苛,小伤小痛在所难免,花主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自然。”   见她神色无异,祝眉又道:“还有一点,在这一个月内,花主若想早日突破,须得在琼芳殿内闭关。”   花清染惊讶出声:“闭关?”   “这是城主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可是郁轩答应过我,要允我自由。”   祝眉却道:“您与城主之间的事,属下不得而知。但修行一事,的确需要静心养性,才能有所进益,只得先委屈花主一段时日了。”   花清染抿了抿唇,“我明白了,有劳红衣使。”   她低声应了一句,却下意识想到了南宫别宴。   若她在葬花陵中的所遇为真,南宫这个异族世子,或许是她逃离这个阴谋的唯一出路。   而她此时无法随意得见他,便只能赌一把,试着从眼前这位红衣使口中,探出些消息。   祝眉见她若有所思,出声问道:“花主可是还有疑虑?”   花清染略一思量,道:“确有一事。”   “但说无妨。”   “红衣使方才所说,昨日宫中生事,不知,那位在墨府做客的南宫世子,现下可还安好?”   红衣使闻言微一挑眉,面带惊奇之色,“我原听说,花主近来与南宫世子交好,没想到,您竟如此关心他。”   花清染从容道:“红衣使莫要玩笑。我还不大熟悉宫中的规矩,昨日惹得城主与世子生了些龃龉。若因我之过,令世子受罚,或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心中,自是过意不去。”   祝眉笑而不语,许久才轻声道:“花主若不想世子受罚,此时便不该过问。”   “为何?”   “花主以为,您尚未选定结契之人,此时却为了一个异族男子忧心忡忡,这件事若是让城主知晓,你猜,他会作何感想?”   花清染闻此,内心一笑,索性顺着她的意思演下去。   她神色蓦然黯淡,敛眉道:“他会为难世子吗?”   祝眉支起下巴看着她,笑道:“好一双明澈无邪剪水瞳。但花主可要记着,水至清则影明晰。您这些小心思,自己未必清楚,可若落在有心之人眼里,怕是无风也会起浪。”   “我问心无愧,何惧这些流言蜚语。”   “众口铄金,有些事,您可撇不清楚。况且,您当真问心无愧吗?”   祝眉轻笑一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以城主的手段,就算到时怪不到您头上,那与您有关之人,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是让城主知晓,您是因为南宫世子,拒绝与他们结契……”   花清染听出她话里的威胁之意,蓦地打断了她,“红衣使可是这有心之人?”   祝眉笑起来,“那就要看花主的诚意了。”   “看来红衣使此次前来,还有别的打算。”花清染抬眸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花主果然聪慧。”祝眉抚掌而笑,“属下所求不多,只望能得花主一个承诺。”   “你且说来听听。”   “花主结契的人选里,亦有大祭司一席之地,”她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祝眉斗胆,望花主不要选择大祭司。”   花清染心中明了,却还是问了一句:“红衣使莫非……倾慕于大祭司?”   祝眉坦然道:“是。”   花清染缓缓起身背对着她,迟疑道:“你与他是师徒,若将此事宣之于口,按律法……”   “按律法,当废去修为,流放异界。”   花清染故作惊讶,“你既知道,还敢如此?”   祝眉亦起身站在她身旁,无谓一笑:“情之一字,岂是敢与不敢所能左右的?”   花清染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就不怕,我会将你今日所言,告知城主?”   “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祝眉笑笑,“我之所以敢同花主说这些,是因为我从你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抗拒二字。”   “你在抗拒结契。”   她徐徐走到花清染身边,指尖挑起她一缕长发,“很难说,南宫世子不是你抗拒这件事的原因之一。而你现在孤立无援,我在宫中多少也算能说得上话,你不会拒绝我的好意。”   花清染侧身避开她的靠近,平静道:“万一我原本就不打算与大祭司结契,你如此冒险,岂非得不偿失?”   “若真是如此,倒更好了。”祝眉笑着退开几步,“花主顺手卖我一个人情,你我二人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见她如此笃信,花清染心中却犹疑起来,“可我是花灵,花灵结契,宿命早有定论。”   “宿命又如何?”   祝眉说着,指尖腾起一簇火焰,“我生于火海,族人皆说我命中带煞,是不详的妖邪。可是你看,我如今不还是在幽明界活得好好的?”   花清染问:“你觉得,宿命是可以被改变的?”   “不,我从不认为,这世上会有什么宿命之说。”   祝眉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难道花主,当真会听从宿命安排,喜欢上第一眼所见之人么?”   听到这句话,花清染灵台猛地一震,内心深处那一点细微的苗头,此刻竟无端疯长起来。   关于祝眉的这个问题,她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一直畏于所谓的“宿命”,迟迟不敢反抗。   在经历过葬花陵一事后,她从那个诡异的女童口中得知,自己不过是活在一场恶毒的骗局里。被那三个“结契者”,用最卑劣而敷衍的手段,冠以宿命的重枷,成为复生那个叫做“花若锦”的女子,最好的养料。   是啊,这世上哪会有什么宿命之说。   这一刻,花清染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离开这里。 第21章 修炼   花清染思绪纷杂,一时无言。   祝眉见她久久不语,又道:“不如我换个问法,花主,喜欢南宫世子吗?”   花清染怔了一下,虽说她对祝眉的直白并不意外,但猝然听到这么一问,面上也不禁一热,连忙垂首侧过身去。   “我……我不知道。什、什么才是喜欢啊?”   祝眉见她如此,玩味一笑,随即正色道:“见之则喜,离之则哀,凡事只要有他在,无论赴汤蹈火,心中皆是安定。”   花清染抬起头看向她,“这便是,你对大祭司的情意?”   “是。”   她看着祝眉的眼睛,这姿容娇艳的女子生得一双含情目,妩媚却坚定,倒不像是在玩笑。   花清染道:“我曾问过许多人,何为情爱。有人说爱一个人,心中便是欢喜,也有人说,不爱一个人,便只想逃离。”   她缓缓踱步看向窗外,眼神明澈而悠远,“或许我的经历还太过短暂,我不曾感受过离别相思之苦,也不曾体会过生死阴阳之事。但我也明白,世间情爱,唯真心不容践踏、不可辜负。”   祝眉笑笑:“说得不错。”   花清染抿了抿唇,抬手合上轩窗,转过身来,“我看出了你对大祭司的情意,所以,我愿意信你一次。”   祝眉眼神微动,“哦?花主这是……同意与我合作了?”   花清染笑了笑,只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和大祭司结契。但还有一事,须得请红衣使帮忙。”   祝眉笑道:“花主莫不是,想让我帮你离开这里吧?这事儿,我可办不到。”   “当然不是。”花清染轻声道,“这一个月里,我会按你的要求修炼。若我比预期先行突破,届时,还请红衣使替我隐瞒,能拖则拖。就说,我虽有灵骨,资质却愚钝不堪,强求不得。”   祝眉闻言,面上有些讶异,最终也只笑着应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在祝眉的指点下,花清染的修为得以迅速提升。   她原本想将一个月的突破时限缩短至半月。但正如祝眉所言,修炼之事不可急于求成。   眼看半月将至,她却突然遭遇了瓶颈,迟迟无法突破。   这种停滞的状态持续了三日,她的修行竟一直毫无进展。   这让她心中焦急万分。   按葬花陵中那个女童的说法,眼下她的处境已是水深火热。   一旦她的灵力填补上这具肉身的亏损,便会成为一枚弃子,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若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必然要先提升自己的修为,如此,在无路可退时,才有拼死一搏的底气。   虽说南宫或许会念在这些时日的交情上,帮她一把,但将性命攸关之事,托付在他人之手,总归不是良策。   况且,她还不知道南宫对此究竟是何想法。   万一他不肯帮忙,最终也还是只能靠自己。   说起南宫……   花清染不禁看向窗外空荡荡的回廊。   自葬花陵一别,南宫再未出现在琼芳殿里。   起初她还担心,若自己擅入葬花陵一事败露,兴许会拖累南宫。   然而祝眉却说,整个宫中皆因此事戒严,南宫毕竟是外族人,在此有所不便,西南墨家的墨宗主这些时日得了闲,便一直看管着他,不让他继续在宫中随意走动。   但以南宫的性子,哪里是能被轻易束缚之人?   他不来见她,会不会是怕沾染上麻烦,索性与她撇个干净?   想至此处,花清染用力晃了晃头。   不会的,小宴说过会再来的,说不定,他当真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呢?且再等等罢。   如此过了数日,她一边为突破之事焦头烂额,一边日复一日地,看着那空落落的回廊愣神。   可临到末了,她没有等来想见之人,却等到了郁轩。   当郁轩那一袭玄色锦衣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心脏似是被人攥住了一般,莫名紧张起来。   那人依旧一副冷淡模样,方一踏入内殿,便问:“花主这些时日,进展如何?”   花清染有意收敛自己的实力,却也担心瞒不过郁轩,一时沉默不语。   好在祝眉看懂她心中的担忧,在旁帮衬道:“城主,花主连日修炼,已甚是疲惫。属下不敢操之过急,怕会对花主的身子有损。”   郁轩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花主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说罢,便示意祝眉同他一起离开。   待出了内殿,郁轩语气不悦,问道:“自她开始修炼,已经半月有余,为何还不见有何长进?”   祝眉俯首道:“城主恕罪,花主毕竟娇贵之躯,修炼之事,还需松弛有度,否则,花主怕是吃不消。”   郁轩冷哼一声,“依你看,待她突破,还需多久?”   祝眉不敢抬头,按花清染所托,有意夸大了这个时限,“少则十日,多则……半年。”   郁轩蹙起眉,“太慢了。堂堂花主,怎会愚钝至此?”   祝眉连忙半跪在地,“城主息怒,是属下有负所托。”   郁轩思索片刻,低声道:“你不必如此,是本座有言在先,你有所忌惮,自然放不开手脚。起来吧。”   “多谢城主。”   “罢了,从今日起,本座亲自去教她。若实在不行,分她些修为,助她突破便是。”他背过身去,摆了摆手,“以后不必再来了,你师父那边,还需你助力。”   祝眉心中一紧,下意识看了一眼内殿,却也只低声应了一句:“是。”   听到这话,殿后飞挑的角檐上,南宫别宴一把掐灭手中符箓。   借着这道“聆音符”,方才殿内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他隐去身形和气息,优哉游哉地搭着一条腿坐着。见到红衣使从殿内退出来之后,他无奈摇了摇头,转眼消失在房檐上。   *   花清染听到外面渐渐没了动静,才从床帐里走出来。   然而她踏出内殿时,却一眼看到了在席间坐定的郁轩。   她心中毫无准备,此时不免一惊,“城主……为何还在这里?”   郁轩闭着双目,淡声开口,“怎么,花主不欢迎本座?”   花清染抿了抿唇,“绝无此意。只是,听说宫中近来事务众多,城主在我这儿逗留,会否耽误正事?”   郁轩掀起眼皮看向她,缓声道:“花主修炼之事比较重要,其余的,暂且搁一搁,也无妨。”   听他如此说,花清染心知逃不过,索性便顺了他的意。   虽然她心中有千万个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郁轩在指点功法这方面,的确远远胜于祝眉。   他似乎对她、或者说这具肉身的灵脉路数,十分熟悉。甚至连每一寸筋骨发力的薄弱之处,他都一清二楚。   花清染不由再次想到那个梦境。   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同郁轩的关系十分亲密。   这个念头令花清染感到不适,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郁轩正坐在她对面入定,察觉到她的异常,缓缓抬眸,冷声道:“修行之事,不可分心。”   花清染恍然回过神来,忙道:“对不起,是我不够认真。”   “继续吧。”   “哦。” 第22章 惊喜   从那之后,郁轩每日辰时都会来此,监督她修炼,知道戌时才离开。   如此过了五日,花清染的功法终于有了突破的苗头,但她也因此开始犯难。   修士突破之时,修为猛然提升一大境界,由此产生的灵流必然强悍无比。若以她和郁轩这种面对面的距离,绝对没有任何可能,再继续隐瞒下去。   然而第六日,郁轩刚来到琼芳殿不久,便有使女匆匆来报,说是画着锦娘娘的美人图,无故消失了。   许是因为太过慌张,那使女的声音便大了些。   花清染恰巧就在一旁,这些话悉数都被她听了去。   这宫中能被称为“锦娘娘”的人,应也只有那一位了。   花清染心下了然,却仍是故作惊诧地问了一句:“锦娘娘是谁?什么美人图?”   使女听她这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垂首跪下,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树叶,口里不断讨饶。   “城主饶命!”   郁轩不悦地皱起眉,强压着火气对花清染说道:“一幅故人画像罢了,花主不必在意。”   花清染看了看地上的女子,敛眉道:“既然如此,我不问便是了。她也是心急,无意冲撞,城主就饶她一次吧。”   “就依花主的意思。”郁轩闷闷应了一声,挥退使女,“花主且在此继续修炼,本座去去便回。”   说罢,不等花清染应声,他便大步离开琼芳殿。   待到郁轩的气息离远,花清染终于松了口气。   她颓然瘫坐在圈椅里,勉强定了定心神,开始思索下一步计划。   而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几下不成调的埙声,竟有几分逗趣的意味。   她赶忙起身推开窗子,果然见到了那个消失许久的白衣少年。   她面上露出惊喜之色,笑道:“你终于来啦。听说你这几日,一直被墨宗主严加看管,今日是怎么跑出来的?”   南宫别宴轻靠在窗边。侧过脸佯作叹息,“唉,我再不来,这回廊都要被某只小花儿瞧出个窟窿来了。”   花清染反应过来他话里所指,嗔道:“你偷窥我?”   南宫白她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说那么难听。我这叫暗中观察。”   花清染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一样。”   “嘿。”南宫噎了噎,“本世子不跟小花儿计较,你先让我进去。”   花清染忍不住笑出来,应声退到一旁,将窗边空位让出来。   南宫翻身而入,随手便在周围设下一道禁制,以示警之用。   “说正事。”他正色道,“我看你修为即将突破,若是不想被郁轩发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花清染略有迟疑,“现在?来得及吗?”   “放心,他一时半会儿应该过不来。不过,以防万一,你也要尽量快些。”   南宫别宴想了想,又道:“突破之事不可心急,尽力而为便可。开始吧,我会在旁给你护法。”   花清染点点头,“哦,好。”   说罢,她找来两个蒲团,在内殿入定。   南宫别宴亦在她身旁盘膝而坐,撑起一层结界,将此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   幽明殿内,流霜和莲夏皆跪伏在御座前。   “本座不过离开一个时辰,你们竟连一幅画都护不好!”   郁轩立在金台上,强忍着怒气的模样,令座下二人惶恐不已。   他咬牙问:“找到了么?”   “回城主,尚未……”   流霜低垂着头,在郁轩这座暗涌的火山喷发之前,她赶忙又道:“但幸好您在画卷上留下了印记,属下循着印记去找,也的确发现了画卷的踪迹。”   郁轩不耐,催促道:“在何处?”   流霜将头垂得更低,支支吾吾道:“祁白道的……赌坊里。”   祁白道是这里最长,也最繁华的一条商道,由西向东,几乎贯穿了整个幽明界。   西南墨家便是这条商道的起始点,而东边尽头则紧邻月汐湾,直通凡世。   商道上来往之人鱼龙混杂,赌坊更甚。   若画卷落入这些赌徒手里,即便手眼通天如幽明城主,想要再寻得此画,怕也不大容易。   听到这话,郁轩再也压不住怒火,叱道:“怎么回事!”   流霜疾疾叩首,“城主息怒,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本座要你亲自去。”   流霜一怔,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却也只得应道:“是。”   郁轩淡淡睨了她一眼,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冷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刻起,封锁商道。涉及画卷所在的赌坊,一个一个挨着查。但凡看过画卷者,格杀勿论!”   闻言,台下二人皆是一惊。   “如若找不回画卷,”郁轩的声音淡漠而冷厉,“这司花圣女的位子,便该换个人来坐了。”   “去吧,不要让本座失望。”   流霜低伏着身子,心中蓦地一紧,垂头应是,再抬头时,已然红了眼眶。   待她离开后,郁轩才将目光投向莲夏,“本座先前命你将那幅画拿去重新装裱,那几日里,可曾有旁人看见过?”   莲夏垂首跪在地上,心中一紧,迟疑道:“奴婢有罪,那日奴婢未能及时赶来,怕误了城主的吩咐,便让奴婢的弟弟莲冬,替奴婢来宫中取画。”   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瞄了郁轩一眼,忙又补充道:“莲冬年幼不懂事,平日虽顽劣,但也绝不敢擅自偷拿城主的东西。美人图失窃与他绝无干系!望城主明察!”   郁轩冷哼一声,“本座还不至迁怒一个稚子,他也没那个本事。”   闻此,莲夏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问:“除了你弟弟之外,当真没有旁人了么?”   她思索片刻,恍然抬首回道:“还有一人……”   “说。”   “南宫世子。”   郁轩咬牙道:“又是这个小子。他可曾看到过画里内容?”   “这个……奴婢不大清楚。”莲夏谨慎开口,“但,画卷里的锦夫人,与当今花主无异,世子即便看到,应也只以为是花主的画像。而且,听闻世子这几日都在墨宗主府上,并未外出……”   “你这是在为他开脱?”郁轩打断了她。   她连忙俯下身去,“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其余之事,还要凭城主论断。”   郁轩闭了闭眼睛,久久才道:“他当真,在墨府未出?”   莲夏忙道:“不若婢子去将墨宗主请来一问?”   听她此言,郁轩似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突然有了打算。   “不必。”他缓缓步下金台,淡声吩咐,“你去知会墨希微一声,商道的事他最熟悉,让他帮着寻找美人图。只一点,切不可将画卷的内容声张出去。尤其是,不要传到琼芳殿那边。”   “是。”   “顺便,将琼芳殿周围监视起来,没有本座的允许,谁都不可擅自出入。”   “谨遵城主之令。”莲夏迟疑片刻,“那花主那边……”   郁轩轻笑一声,“花主那边,本座亲自去看着。”   言罢,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提步朝着琼芳殿的方向走去。 第23章 突破   花清染的突破还算顺利,但因她前期刻意压制灵力,此时便有些难以掌控。   体内的灵力陡然以爆发之势冲入灵脉,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五脏六腑如同火灼刀绞,立时呕出了一口血。   南宫别宴见状,立刻出声提醒,“花清染,闭气凝神,不要有其他杂念。”   花清染听到听到他的声音,紧蹙的眉心才渐渐舒展。   待到成功之时,花清染已是满头大汗。   而这场突破从头至尾,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辰。   南宫别宴见她缓过劲来,不由啧啧称奇,“不亏是至纯灵骨,连突破境界都能如此之快。”   花清染的脸色比先前好了许多,不再是病态的苍白,但她方才耗费了太多力气,此刻只觉口干舌燥。   她顾不得说话,想要起身找水,便见南宫已然递了一杯水到她面前。   她顾不得仪态,端起茶盏猛灌了几口,才舒出一口气,低声道了句谢。   南宫看了她一眼,撤去护在二人身周的结界,“别急着道谢,先想想,待会儿你要怎么应付郁轩。”   经他这么一提,花清染这才想起来,郁轩不久前因美人图失窃而匆忙离开,还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   她依旧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捧着茶盏,问:“外面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南宫大喇喇地坐在茶桌前,随口说道:“听说了,美人图失窃嘛。”   “按说宫里戒备森严,城主的东西,怎会轻易被窃?”花清染突然紧张地看向他,“该不会,这事儿是你干的吧?”   南宫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不这么做,怎么给你争取时间啊?”   花清染愣了一瞬,不解道:“你如何确信,美人图不翼而飞,郁轩就一定会离开?莫非你知道画上的人是谁?”   “知道,你这身体的主人,郁轩的老相好呗。”   南宫别宴痞痞一笑,“不用怀疑,那日在葬花陵,我可什么都听见了。”   花清染撇了撇嘴,敛眉道:“他如此重视这幅画,你还故意如此,就不怕惹祸上身嘛?”   “放心,我自有打算。”他略一思索,起身道,“说起来,他这会儿应该也快要回来了,我得先走一步。”   他说完便朝着窗边走去,花清染心中一急,连忙站起身追过去,“可你还没说,我该怎么做?”   南宫止住脚步,挑眉看向她,“先前收敛灵力不是做得挺好?继续便是。”   “先前是先前,我如今已经突破,再这么继续下去,万一他被我拖得烦了,强行助我突破怎么办?”   “那岂不更好?”南宫笑道,“他若助你,必会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你,到时你只管纳为己用,随便做做样子,整出些该有的动静便是,他看不出来的。”   他见花清染面带忧色,不安地绞着手指,又道:“放心吧,就算暴露了,他暂时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这具身体,他可宝贝得紧。只要你还在这身体里一日,他便不会轻易伤害你。”   “哦……”花清染听她如此说,犹豫着点点头,“那你……”   南宫见她吞吞吐吐,直言道:“这几日我再见你,怕是不大容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处理完那些烂摊子,我自会再来。”   他方一说完,便翻窗离开了。   花清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廊檐下,欲言又止,最终却只得喃喃道:“溜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   然而下一瞬,却听见殿门外传来了郁轩的声音。   “花主是在同何人说话?”   花清染心里蓦地一惊,忙收起心绪,出声答道:“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她快步走出内殿,问,“你去了这么久,美人图找到了吗?”   郁轩见她神情无异,才道:“不是什么大事,宫婢们疏于防备,被宵小之徒趁机钻了空子罢了。倒是花主,修炼得如何了?”   花清染有些心虚,垂下头没有说话,察觉郁轩的眼神看了过来,才小声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说来听听。”   她抬头,“为何你一直称我为花主,而不唤我的名字?”   郁轩有些意外,随即面色不善地道:“你我二人又未结契,必要以礼相称。”   “可我以为,就算咱们没有结契,应该也算是朋友吧?”花清染打量着他的神色,大着胆子走近两步,“朋友之间这般客套,是否有些太过生分了?”   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却是出乎郁轩的意料,不由僵硬地转过头去。   花清染见状笑了笑,又道:“我听墨宗主私下里,都唤你‘阿轩’,我能不能也这样喊呀?”   “你呢,就叫我清染,这样,咱们相处起来,也更亲近些不是吗?”   郁轩闻言盯着她的脸,一时竟有些发怔,然而在看到她笑容的刹那,却又恢复了冷厉之色。   他不悦地撇过头去,冷声道:“花主如此,莫不是不愿修炼,想用这些小把戏搪塞过去吧?”   花清染心里一慌,攒着手心绕到他面前,“我没有!你难道不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吗?而且红衣使说了,修行之事不可急于一时……”   “花清染!”   郁轩一声低叱,打断了她,“幽明界已是岌岌可危,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值此非常时刻,你若自己无法突破,本座便助你一臂之力!”   “欸?”   郁轩言罢,不容分说,立时并起双指点在她的眉心。   浑厚的灵力从他指尖散出,强势注入到花清染体内,她不禁浑身一颤,蓦地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连忙压□□内乱窜的灵流。   好在方才她在南宫的协助下已然突破,否则,以郁轩如此蛮横的架势,即便这具身体无碍,她的神魂也会因经受不住灵脉被冲刷的疼痛而昏死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   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试图跟他攀扯关系。   这下可好,原本还想借机拖延时间,却是弄巧成拙了!   花清染此时脑中一团乱麻,只记得南宫别宴临走前所说,须得造出些功法突破的动静来以假乱真。   于是她咬了咬牙,在体内灵力到达极限的当口,猛地释放出大量灵流!   然而不妙的是,她才刚突破不久,体内积蓄的力量,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强大,此刻便有些收不住势头。   她猛然释放出的灵流之强横,显然也出乎郁轩的意料。   他迅速出手加固罩着二人的结界,却也为时已晚。   殿内陈设被这股强大的灵流,瞬间冲击为碎片!   若非有他的结界在,整座宫殿怕是都要毁在花清染的灵力之下!   经此波折,花清染也终于承受不住体内灵力的冲刷,昏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更新又迟了,今晚加更!_(:з”∠)_ 第24章 计划   幽明界,祁白道。   一时间大批禁军涌入商道,闹得各坊人心惶惶。原本沸天震地的赌坊,此时也鸦雀无声。   围聚在赌坊里的人悉数被带了出来,挨个接受盘查。   墨希微站在不远处,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向身侧的青衣女子:“‘格杀勿论’,阿轩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嗯。”   流霜神色淡淡,应了一声,“锦夫人的画像,一向被城主视若珍宝,此次突然遭窃,他也是一时气急,便下了杀令。”   她微垂下眼睫,“更何况,还要防着琼芳殿里的那位主子,万一因画卷失窃而走漏了风声,城主的计划便更难施行了。”   墨希微抬眸看向远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看来我不在的这一百年里,阿轩真的变了很多。他以前,从不会视人命为草芥。”   “毕竟百年前那件事,对城主的打击实在太大。只是……”   流霜顿了顿,侧首看向一旁的墨衣男子,“当真要杀了这些人吗?”   坊市中鱼龙混杂,聚集者众,画卷一旦出现在这里,难免不会被人传阅。   涉及此事者,不下千人,城主方才下的杀令一旦施行,此处怕是会血流成河。   墨希微果断道:“不可。”   流霜迟疑:“那城主那边怎么办?”   “阿轩虽已下了杀令,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未必是他真实的想法。这些人暂且收押,待找回画卷,喂些忘忧散便放了吧。事后他若要迁怒,由我担着便是,圣女不必忧心。”   墨希微说着,回身看向她,“此刻最要紧的,是先将锦夫人的画像找回。”   流霜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忙又垂首道:“流霜明白,多谢宗主。”   *   待墨希微回到墨府时,未见其人,便闻埙声。   他循着乐声在府中凉亭前驻足,果然见着靠坐在亭下的南宫别宴。   一曲奏罢,他才淡笑着开口,语气略有些无奈,“世子难道,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南宫闻言看向他,笑了笑,“墨先生想听我说什么?”   墨希微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美人图的事,是你做的吗?”   南宫面上带着嬉笑,不以为意道:“我还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成想,竟还是逃不过墨先生的法眼。”   墨希微摇头轻叹,“这里除了世子,怕是无人会如此大胆,敢去招惹城主。”   事情虽然败露,南宫别宴却丝毫不慌,依然跷着腿笑道:“郁轩城主可不会认为,我能有这种本事,墨先生缘何如此笃定?”   墨希微垂眸笑了笑,提步踏入凉亭,“阿轩不清楚,但世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认对世子还算有几分了解。”   他在南宫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语气温和,“你并非像旁人所说的那样,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从宫中取一幅画,对你而言,并非难事。”   南宫闻言,笑嘻嘻坐直了身子,“听说,郁轩对赌坊那些人,下了杀令?”   “是。”墨希微掀起眼皮,“你故意将画卷的踪迹抛向祁白道,不正是认定了这商道是我所辖,想让我出面来管这件事?”   “不错,不错,知我者,还得是你。”   墨希微见他如此,无奈摇了摇头,“这里毕竟是幽明界,不比朔方王城。万一行差踏错,以阿轩现下的脾性,我怕会护不住你,到时又该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墨先生放心,我有分寸。”   墨希微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见南宫沉默不语,他便知晓自己的猜测,又问:“难不成,你想救花主?”   “是啊,好歹是一条性命,墨先生难道要坐视不理?”   闻言,墨希微的神色却似笼上一道雾气,叫人看不真切,许久才叹道:“此事,我怕是有心无力啊。”   *   花清染陷入昏睡之后,只觉神魂无比沉重,身体似是在不断吸取她的力量,意识已然模糊不清。   或许是因为她尚未拥有形体的时候,感官便异常敏锐,故而即便处在昏迷的状态,也能将周遭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感知到,郁轩似乎召了大祭司前来,查看她的情况。   只听大祭司道:“她的昏迷,是突然流失大量灵力所致,不会伤害到锦夫人的肉身。”   郁轩道:“阿锦的灵脉如何了?”   “已复原了六成,以花主如今的修为,修复锦夫人的灵脉,只需三日。”孤阙似乎有些迟疑,“接下来的计划,可要继续?”   郁轩却毫不犹豫,“自然越快越好。”   “那我这就去准备,待三日后锦夫人的灵脉彻底恢复,便可施行余下的转生之术。”   “嗯,烦请大祭司,务必谨慎。”   “是。”   花清染听着他们的交谈,只觉寒意遁入骨髓。   从头至尾,那二人都不曾提起过她。   他们担心的,居然只是她的昏迷,会不会对这具肉身造成损害。   她心内冷笑一声,挣扎着想要醒来,又畏于他二人在场,不知醒来后该如何应付。   这种彷徨无措死死绑缚着她,如同深陷梦魇。   直到听见南宫别宴的声音,她才终于从这场漫无边际的困境中猛然惊醒。   方才那番挣扎,令她大口喘息着,久久不能平复,背上已尽数被冷汗浸湿。   “做噩梦了?”   花清染闻声看向南宫别宴,忽而又垂下头去。   不用看也知道,她此刻的模样定是十分狼狈,介于南宫在旁,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只点点头,却说不出话。   南宫却似猜到了她的心思,背过身去对她道:“美人图的事有了着落,郁轩这会儿正忙着问责,顾不上这边,我便想着过来看看你。”   花清染还未从方才的梦魇中回过神来,脑中尚有些不大清醒,抬眸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久久才道:“小宴……”   “嗯?”   “之前你走得太匆忙,我没来得及问……”她抿了抿唇,“你为什么要帮我?”   南宫似是猜到了她会有此一问,只道:“你觉得呢?”   花清染习惯性摇摇头,见他没有回头,又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你觉得是,那就是咯。”   南宫随口说了一句,复又笑道:“不过,本世子既然知道真相,总不能眼睁睁看你一朵小白花,傻乎乎地被那些人欺负。而且我不是说了吗,日后还得找你帮忙呢。”   花清染不解,“我能帮你什么?”   “时候到了你自然知晓。”   他笑了笑,却并未言明。   花清染见他不愿多说,闷闷应道:“哦。”   听出她语气有些不大高兴,南宫微微侧过脸来,问:“你方才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花清染经他一提,忽然害怕起来,抬起那双水雾尚未消弭的眸子,颤声说道:“小宴,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我离开这儿。” 第25章 威胁   “你说什么?离开?”   南宫别宴一听这话,诧异回头。   花清染此时也已顾不得体面,直迎上他的目光,“那日在葬花陵,你是不是也听到了‘移魂转生之术’?”   南宫听她如此说,不禁谨慎开口:“听到了,以魂养尸,阴邪至极。”   “那你也该知道,这具身体,其实不是我的。”   “嗯,知道。”南宫别宴应了一声,不由好奇地看向她,“但你为何突然要在此时离开?你这身子现下还虚得很,怕也撑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他忽而眉头一蹙,挑眉道:“听说你‘突破’时差点把琼芳殿给拆了,这动静闹得着实有些离谱。难道是郁轩发现你有所隐瞒,想要降罪?”   花清染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昏迷的时候,似乎听到郁轩和大祭司,正在筹谋三日后的转生之事。若那女童所言不假,待到那时,这具身体的原主复生,而我必死无疑。”   南宫抱臂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她,“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想逃?”   “自然,我既已经知道真相,难不成还要在这里坐着等死吗?”   南宫别宴道:“依我看,倒不必急于一时。”   “为何?”   南宫解释道:“按那个小鬼所说,想要原主顺利复生,唯有你心甘情愿献祭自己。你若有心反抗,郁轩定不敢用强硬手段逼你就范。否则这些时日,他何须一再迁就?”   “他赌不起。”   花清染却不以为然,“方才他和大祭司说话的口吻,分明成竹在胸,万一他们已经想到了别的法子对付我,那该怎么办?他连等我突破的耐心,都已消耗殆尽,留给我的余地,又还剩多少呢?”   “话虽如此……”南宫摸了摸下巴,琢磨道,“可你也不能这副模样离开吧?再说了,你一个无亲无故的小花灵,离开了还能去哪儿?”   花清染垂眸思索片刻,“你说你是凡世之人?”   南宫狐疑地看着她,“是啊。”   “那……”花清染忽然睁大了眼睛,眼巴巴地看向他,“你能不能带我到凡世去?”   “啊?”   南宫面带诧异,不禁蹙起眉,“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不能离开幽明界,而且你……”   花清染见他没有答应,疑有顾虑之色,连忙打断他的话,“你若不方便,我也可以自己走。但你从凡世而来,定然知道如何才能回去。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找到离开这里的路,我自己走便是,绝不过多纠缠!”   这完全偏离了南宫别宴的计划,他看着花清染认真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花清染见他沉默,赶忙挪到床榻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软下声音道:“好弟弟,你就帮帮我,带我离开这儿好不好?”   南宫别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叫我什么玩意儿?”   花清染又道:“你若不答应,我就去告诉郁轩他们,你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听到这话,南宫却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连忙甩开她的手跳开几步,“你这傻花儿,怎么还学会威胁人了!”   他一退开,花清染心里也没了底,只好强撑着发软的腿脚,跟过去捉住他,“他们若是知道,自己谋划多时的结契资格被你捷足先登,定不会轻易饶了你!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我就……我现在就去告发你!”   说着,花清染胡乱扯着他便要往外走。   南宫赶忙拦住她,“哎哎哎,行了行了。你给我回来!”   花清染原也不想将此事闹大,立刻乖乖回来站好,试探着问道:“你答应啦?”   “此事,我们得从长计议。”南宫理了理被她扯乱的衣袖,轻咳了一声,悻悻道,“而且,你既有求于本世子,喊一声‘好哥哥’不过分吧?你那句‘弟弟’算怎么回事?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花清染自然不知他因何不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我已经一百岁了,你看着也就是个半大少年,怎么会是哥哥呢?”   南宫有些无语,没好气地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本世子临风玉树,你也不能这么以貌取人吧?”   他顿了顿,又搭着眼皮故作深沉,“不过,跟郁轩和墨先生那些老气横秋的家伙相比,本世子的确年轻有为,你会有这种错觉,也可以理解。”   花清染看着他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但她此刻心里着急,根本没有心思跟他玩笑,只道:“不管你是弟弟还是哥哥,我……我现在就要离开!不然我……”   “不然你就去告发我是吧?”   花清染噎住,南宫觑她一眼,又道:“你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郁轩筹谋了那么久,怎会轻易让你离开?你这琼芳殿周围,遍布他的眼线,要不是本世子身手好,哪还能再来见你。”   闻言,花清染登时有些丧气。   南宫见状,便也不如之前那般强硬,好言劝道:“你可还记得,之前我同你提起过,幽明界与凡世相连的那条河么?”   她点点头,“记得,你说那条河只有墨家人能渡。”   南宫回身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我来之前,问过墨先生,你的事,他做不了主。”   花清染接过茶盏,蹙眉道:“那我们不告诉他便是。”   南宫无奈,“我是说,如果他不管,那条河你准备怎么渡?”   花清染却似早有打算,从袖中取出那枚蟠螭纹玉玦,递到他眼前,“喏,我有这个。”   南宫饮茶的动作一顿,看出那玉玦正是墨希微的信物,不免有些意外,半晌才道:“行,不愧是你。”   花清染看到他的表情,得意道:“墨宗主说,只要拿着此物,墨家人无敢不从。既然你说的那条河,被墨家掌管,有了此物,想要渡河应也不难。”   “我当初同他讨这东西的时候,他死活不愿意给我。”南宫别宴“啧”了一声,“厚此薄彼,重色轻友,亏我还如此敬重他。”   他睇了花清染一眼,忽又正色道:“不过,你这事的确急不得。我留在这里还有别的打算,现下帮了你,必定会彻底激怒他。”   “我倒也不是怕他,但好歹是在人家的地盘,万一真被他赶出幽明界,我这趟便算白来了。”   说罢,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花清染,“反正他现下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且再忍一忍,待此间事了,我便带你一起回凡世如何?”   花清染听了他的话,仔细思索一番,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必不能拖累你。”   南宫笑笑,“你能想明白,我很欣慰,那不如……”   他话未说完,便见花清染召出一条捆仙锁,二话不说将他的双手牢牢绑在身后。   南宫别宴:“……”   花清染绑完了他,拍了拍手,严肃道:“要是咱们真被发现了,你就说打不过我,受我威胁才给我带路。反正我现下已经突破,你打不过我很正常,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南宫别宴额角直跳,“……此计甚妙。但你能不能先把我解开,等到了地方,再绑也不迟吧。”   花清染却道:“那可不行,做样子也要做全套。”   她对着南宫比划了两下,似是终于找到了绑架人质的正确姿势,扬起下巴狠狠推了他一把,用甜美的嗓音故作凶狠道:“少废话!快带路!”   “不是!你这都跟哪儿学的,我……”   南宫别宴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心里气得想骂人,最后却也只说出一句,“行。”   *   南宫别宴一边带她绕过重重巡守,一边被她扯住捆仙锁推攘着,约莫用了一个时辰,才赶到月汐湾。   此时正值子夜,月汐湾上,一轮圆月高悬于天幕,洒落的银辉倾泻成一道瀑布,直落入湖水中。   “这里便是月汐湾,流向东边的那一段,叫做沉溪,正是通往凡世之路。瞧见中间那条瀑布了吗?”   南宫朝着湖中央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道,“这里的人称之为‘悬月流’,其实就是凡世落下的月光。这悬月流可不是随时都能得见的,今日赶得正巧,竟恰逢月圆之夜。”   花清染看着眼前这一幕风清月朗,却不禁紧张地后退一步。   南宫说完,身后却半晌没有回应,不由奇怪地回头看向她。   却见花清染怔在原地,正看着悬月流发呆,眼神中似乎带着些惊恐之色。   他愕然道:“你怎么了?”   花清染喃喃出声,“我……我梦到过这个地方。”   她只觉一阵恍惚,梦里的血色便浮现在眼前,声音发颤,“你看,岸上和湖里,都是血……”   南宫见她状态不对,连忙挡住她的视线,轻叱道:“花清染!那只是个梦。”   她摇摇头,“不……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梦到了那个叫‘花若锦’的女子,她就是在这片湖边陨落的,那日也是月圆夜,不……”   说到这里,她忽然痛苦地抱住头,神色茫然,“不对,她是和郁轩在这里观瀑赏花,红莲呢?为什么湖里没有红莲?”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菩提祸世》,打滚卖萌求收藏! 第26章 变数   南宫别宴看她如此, 不免错愕。   以他对花清染的了解,她之前从未来过月汐湾,更不会见到悬月流, 又怎么会梦到这里的画面?   况且, 百年前的幽明大劫,死伤无数,他自然也略有耳闻。   那场动乱延续了数日, 致使幽明界沦为一片尸山血海,染红了月汐湾的水, 也燃尽了湖中红莲。   而花若锦作为当时的花主,更是以性命为代价, 平息了这场浩劫。   旧日种种,正与花清染方才所说的,如出一辙。   而有关花若锦的一切,更是郁轩的逆鳞,已被悉数尘封在过去,更不会轻易让花清染知晓这些。   既然如此, 花清染能得知此事,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原主记忆,影响到了她。   若真是如此,如果不加干预任其继续下去, 或许会被原主的记忆篡改认知,从而灵台紊乱, 自己的记忆也会发生偏差。   到那时, 以她现下的状况, 未必能承受得住。说不定, 还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花清染,你所梦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那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千万不要被那个人影响!”   南宫别宴再次出声唤她,尝试将她从混乱中解救出来。   然而花清染却已无法控制自己,今世与前尘在识海中交杂错乱,令她头痛不已。   她不禁无力地蹲下身子,只觉周身灵脉有如火灼般疼痛,竟隐隐有爆发之势。   她才突破不久,尚无法自如运转体内灵力。一旦此时爆发,且不说会招来周围巡守,甚至还会伤到她的神魂。   南宫见状,当机立断调动灵力,瞬间挣开那道绑缚住他双手的捆仙锁!   他立刻并起两指点在花清染眉心,给她输送灵力,以压制她体内乱窜的灵流。   花清染的灵力经他引导,渐渐平静下来,只身体仍在因疼痛而不断颤抖。   她抬眸看向他,眼神虽迷茫,却已然恢复明澈,“小宴?”   “可好些了?”   她点点头。   南宫这才收回手,“看来原主对这个地方的印象,极为深刻。却没想到,竟会对你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花清染有些恍惚,不解道:“你说,那是花若锦的记忆?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一具躯壳而已,怎么会有记忆呢?”   “不然。”南宫别宴解释道,“修为至臻化境者,即便身死魂消,也会因其强大的精神力,将一部分记忆寄存在自己的肉身当中。”   “你这身体的原主,曾以一己之力,强势镇压下花魅之乱,挽幽明界于倾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的身体里留有些许记忆,不足为奇。”   花清染却皱起眉,“那我往后,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带着她的记忆?”   不知为何,南宫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位独守白昙花海的神秘女子面容,他不禁看向花清染,“所以我才说,你不必急着离开。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儿吗?”   花清染细细思量片刻,忽而垂下眼眸,“在我苏醒之后,就一直附在这具身体上,兴许,我根本没有自己的身体呢?”   “你这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南宫好笑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花木尚有躯干,你以为自己生来是个没有形体的孤魂野鬼?”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突然站起身,神情焦急,“就算只能占着别人的身体,也好过成为复生别人的祭品!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身体不身体的?我……我还没有好好活一次,我一定要离开这儿!”   南宫挑眉,“说得也是。”   花清染看了看他,认真道:“你想明白了就好,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月汐湾是圣地,故而商道不可直通向这里,而是绕到这片水域的尽头。就在那边。”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水域,“河道收窄之处,正是墨家在此设下的据点。”   闻言,花清染点点头,“那咱们快些动身。”   说罢,她提起手中的捆仙锁,作势有要绑向南宫的手腕。   南宫急忙躲开,“哎哎哎,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看这作戏就不必了吧。”   花清染放出灵识扫向四周,的确没有感知到旁人的踪迹,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哦,那就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   南宫揉了揉被她勒出红印的手腕,悻悻在前带路。花清染依然将捆仙锁拿在手里,跟在他身后,谨慎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沿着月汐湖畔一路向东,绕过一片焦黑的滩涂,便是沉溪所在。   此处水域虽然名为“沉溪”,水面也足有数十丈宽,一眼望不到边界。   墨家在此设了一处码头,供来往船只装卸货物而用。码头的工人们行动干练,此时正往停靠在岸的巨船上搬运货箱。   而那些来往的船只上,皆绘有墨家的蟠螭纹。   花清染拉着南宫别宴,躲在岸上一块隐秘的巨石后,悄声问道:“那边就是墨家据点?”   “嗯。看见最近的那艘船了吗?”   花清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华贵的客船,泊在码头靠西的位置,看上去比其余船只,小了整整两圈。   “嗯,看到了。”   南宫低声道:“若想去凡世,只有登上那艘船才行。其余的,都是些运送物资的货船,为防失窃之事发生,上面都设有禁制,旁人靠近不得。”   “哦。”花清染点点头,不以为意,“我有墨宗主的信物,也犯不着打那些货船的主意。”   南宫耸耸肩,略有些无奈,“了不起。”   花清染仔细瞧着那些来往的工人,确认里面没有宫中之人后,立马站起身,“我去试试!”   “哎,别急!”   她溜得极快,南宫措手不及,竟没能拦住她,只得一同跟上前去。   她跑到码头前放缓了步子,若无其事地朝着那艘客船走去。   立于栈道两侧的守卫见着她,手里的长戟立刻将她拦下,“来者何人,可有通行手令?”   此时,南宫也已赶来。   其中一名守卫看见他,诧异道:“南宫世子?您这是……要回凡世么?”   南宫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内心暗道不妙。他轻咳了一声,“本世子……”   “他不走,只是来为我带路。”   他正想着措辞,花清染却忽然出声打断,而后取出那枚玉玦,递到身前,“这个总认识吧?”   那两名守卫一见着上面的蟠螭纹,连忙垂首,却依旧没有放行的意思,只道:“请贵人出示通行手令。”   花清染见状,心中忐忑起来,只得硬着头皮叱道:“看清楚了,这是你们墨宗主亲赠的信物,见此物如见墨宗主,还不快快退下!”   闻此,那二人心中忌惮,互相对视一眼。   “贵人恕罪,此处是通往凡世唯一的入口,小的们不得不谨慎。您没有通行手令,小的们不敢擅自做主。管事的马上就来,您且稍候。”   花清染自是不知道那所谓的“管事”是何许人也,不由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南宫别宴。   但他也只是耸耸肩,对此亦不知情。   花清染心里没底,索性佯作不悦,轻叱,“那你叫他快些,若是耽搁了本姑娘的正事,回头定要让墨宗主狠狠责罚!”   “哦?不知花主想让墨宗主如何责罚我啊?”   正此时,一个妩媚的声音,突然从那艘客船上传来。两名守卫闻声,当即退到左右,垂首而立。   花清染对这个声音极为熟悉,猛地抬头看向来人,却见祝眉一袭红衣,轻盈出了船舱,踏上栈道。   她在花清染不远处停下,抱臂打量着她。   在看见她手里的捆仙锁时,祝眉微微一怔,有意无意瞥了南宫一眼,掩唇轻笑道:“宫里那么多珍品法器,花主怎就选了一个低阶废品?这锁链怕是连条灵犬都拴不住。”   南宫别宴闻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但此时这种场合,他也不好发作,只得咬牙腹诽道:好你个红衣使,变着法儿地骂我。   花清染自觉逃跑一事已经败露,心中的弦正紧绷着,丝毫没有发觉南宫的异样,只道:“红衣使怎么在这儿?”   祝眉闻言微一挑眉,惊讶道:“真不巧了,整个月汐湾都是我的领地,花主难道,还不知道么?”   “倒是我想问问,您为何会来此处?”她上前走了几步,停在她身侧,打量着二人,“啊,还有南宫世子,您不好好在墨府待着,却与花主出现在这里,怕是说不过去吧?”   南宫笑笑,随口道:“既然大家相识一场,红衣使不如卖我个人情,当没看见行不行?”   虽说二人之前有过约定,但一别多日,是敌是友皆有变数,花清染此时也拿不准祝眉的态度。   她谨慎问道:“你要拦我?”   祝眉柔柔一笑:“职责所在,花主见谅。”   花清染心如擂鼓,紧紧盯着她,“你我之前说好的,还作数吗?”   她却掩口道:“花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见她如此,花清染皱了皱眉,“你想毁约?”   祝眉轻叹一声,附在她耳边,“花主不如先仔细想想,该如何同城主大人解释吧。”   言罢,她状若无意地在花清染肩上轻点几下。   花清染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顿时凉了一截。   她转头看了南宫别宴一眼,同他传音道:“咱们两个联手,打得过吗?”   却见南宫悄悄抬手指向身后。   花清染心中纳闷,还不待她回头,便听到一声冷笑。   “听闻花主来了月汐湾,本座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怎么,花主这是,想去哪儿啊?”   作者有话说:   祝眉:“这锁链太破了,狗都拴不住。”   花清染:“真的吗小宴?”   南宫别宴:“假的,汪!”   祝眉:“?” 第27章 故人   这声音里的冷意, 只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寒,不用猜也知道,来者正是郁轩。   祝眉垂首行礼, 退到一旁。   花清染身子一僵, 连忙把捆仙锁塞进南宫手里,顺势将自己的双手死死绑了起来。   “小宴,你是凡世之人, 他不会为难你,你且委屈一下!”   这声传音来得猝不及防, 南宫别宴未及反应,便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完这一切, 徒留他愣在原地。   南宫:“……?”   花清染这才转过身来,将绑好的双手举到郁轩面前,又指了指南宫:“如你所见,我哪儿也没想去,是被他抓来的。”   听到这话,红衣使一时也忍不住抬头, 面色古怪。   南宫别宴震惊地跳开几步, 只觉这女子突然翻脸不认人,着实有些无耻。   但他震惊之余却忘了松手,不小心将花清染扯得一个趔趄。   郁轩冰冷的眼刀飞过来,南宫连忙举起双手, 以示清白:“冤枉啊,是她先动的手!”   “拿一条低阶捆仙锁, 就想糊弄过去, 未免太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这种低劣的小把戏, 郁轩自然一眼看破。他脸色越发阴沉, 冷冷盯着南宫别宴,“南宫世子,本座记得提醒过你,琼芳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就在郁轩即将发作时,墨希微终于赶来。   他扫了码头上的众人一眼,便大致摸清了当下的状况,于是挥退手下,含笑上前道:“花主和世子来此赏玩,怎么也不差人知会一声?手下的人行事没有分寸,若是怠慢了二位贵人,在下的罪过可就大了。”   经他一扰,郁轩隐隐待发的怒气,只得愤愤吞回肚中。   墨希微走到他身旁,对他一揖,“城主,南宫世子的确有些贪玩,是在下没有看好他,还请城主责罚。”   郁轩冷哼一声,“你倒是会为他开脱。”   墨希微淡淡笑了笑,垂首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便见郁轩看向红衣使,道:“将他们带回去。”   “是。”   音落,郁轩拂袖而去,转眼消失在原地。   许是因为有人陪着自己,计划虽以失败告终,花清染却并不觉得害怕。   她回头看了南宫别宴一眼,讪讪笑了笑。   南宫此刻正在气头上,悻悻白了她一眼,但还是近前替她解开了那条被绑成死结的捆仙锁。   墨希微看到她二人满不在乎的模样,无奈道:“红衣使已在月汐湖畔设好传送法阵。二位,且随我回去吧。”   南宫没好气地扬了扬下巴,对她道:“走吧。”   “哦。”   花清染应了一声,只得跟他原路折返。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码头的时候,沉溪附近却突然起了躁动。   原本宁静的水域上空,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惊异回头,却忽见天幕中落下一点荧光,如同星子坠落。   花清染仰头看着天幕,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南宫别宴眯着眼,仔细辨认,“似乎……是一个人。”   花清染好奇道:“天上怎么还会掉下来人呢?”   南宫摇摇头。墨希微却担忧起来,“沉溪鸿毛不浮,此人若是落入其中,怕是会当即殒命。”   待到那颗明亮的“星子”落得近了,随之而来的尖叫声,也越发凄厉,听起来,似乎是个身着黄衫的妙龄女子。   花清染被那声音激得打了个冷颤,敛起眉,“咱们就看着,不救人吗?”   回头时,却见南宫和墨希微,悚然睁大了双眸。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   南宫别宴:“她怎么也来了!?”   墨希微:“洛璎公主?”   花清染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们认识她?”   但这个时候,已容不得他们回答她的问题。   眼看那女子就要落入水中,花清染一颗心霎时揪紧,只见南宫别宴飞身而起,在那女子沾染到沉溪之水前,将人一把捞起!   墨希微见状,立刻用灵力扬起一桅风帆,让他借力将人带回岸上。   南宫方一站定,连忙问道:“没事吧?伤着没?”   洛璎有些恍惚,似是还未从方才的坠落中回过神来,看见南宫别宴后,却立时爽朗大笑起来,“居然是你,墨先生也在呀,看来我运气不错。”   见她浑不在意,南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情况?你怎么自己跑来了,你父王母后知道么?”   洛璎摇摇头,颇有些得意,“我瞒着他们偷偷溜出来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胡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就敢自己乱闯?”   “怕什么,你和墨先生都在这里,还能让我被欺负不成?”洛璎说着,对墨希微笑了笑,“是吧墨先生?”   南宫见她仍旧一副嬉笑模样,皱了皱眉,语气便重了些,“泽国距此岂止千里,你自己跑出来,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洛璎闻言,委屈起来,“还说我呢,你不也是自己溜出来的!”   “这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要不是你一声不响就自己跑了,我能追出来吗?”   南宫素来是了解这个小丫头的,但方才那一幕着实令他心惊,压在心底的火气立时蹿了上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万一今日我们没赶到,你差点就没命了你知道吗!?”   洛璎被他一吼,怔了一下,“什么啊,我好不容易自己一个人找到这里,一上来就骂我,我父王都没这么凶过我!”   她眼眶越来越红,不由提高了声音,“而且,我这次就是想来问你一句,咱们两个的婚事,到底还算不算数!”   花清染看着他们,发觉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一直安静地立在一旁。   直到听见这话,她怔了怔,复又垂下眼眸,只觉这些吵闹声有些聒噪。   候在一旁看戏的红衣使,瞥了她一眼,终于开口,“哟,南宫世子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往事呢。”   南宫也怔在原地,他诧异地看向洛璎,问:“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孤身一人寻来此地?”   “不然呢?”洛璎抽了抽鼻子,神色却是坦然,“你若当真不愿意娶我,说一声便是!这些都是母后做的决定,我也不会死缠烂打。但你一言不发就躲到异界去,旁人会怎么看本公主,怎么看我们泽国?”   南宫的火气顿时消了下去,“这……的确是我思虑不周。事发突然,没能来得及同你说清楚,是我的不对。不过你放心,等我回了朔方城,定会亲自前去泽国,向国主请罪。”   洛璎听到他的答复,神情黯淡了下去,瘪着嘴道:“这么说,你当真不愿娶我?”   南宫犹豫着没有回答,求救似的给墨希微递了个眼色。   后者轻笑一声,无奈摇了摇头,只得出来打圆场,“公主殿下,您初来乍到,不如先到在下府上歇歇脚,至于其余的事,稍后再议也不迟。”   洛璎闻此,四下环视了一番,终于意识到自己闯入了怎样一处异界。   她看着身后漆黑一片的水域,想到自己方才险些落入其中,不禁后怕起来。   她轻哼一声,“还是墨先生好,不像某人,凶巴巴!”   南宫看她似乎不甚在意,暗自松了口气,嘀咕了一句,“本世子不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洛璎在墨希微的引导下,同他一起先行进入传送法阵。   花清染停在原地,久久未动。   南宫回头看她一眼,刚要开口,便听她道:“她就是……你的未婚妻吗?”   “啊?是啊。”他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道,“我就说她是个小丫头。”   “哦……”   南宫见她不愿多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此时祝眉上前催促,“二位,请吧。”   南宫摸了摸鼻子,只好转身踏进法阵。   待他走后,祝眉凑在花清染耳边,悄声说道:“放心吧,他对那个小丫头没兴趣。”   “你怎么知道?”花清染惊愕抬头,几乎脱口而出。   待看到身旁的女子冲她一挑眉,她脸上不禁一窘,忙又低下头,“他有没有兴趣,关我什么事。”   随后,也匆匆踏入传送阵,消失在月汐湖畔。   *   洛璎被墨希微带回墨府,郁轩得知后,并未作何表示。   而他本就瞧不上南宫别宴,又因着他朔方世子的身份,不便多生事端,故而也没有如何为难,便将他放回墨府。   至于花清染的处境,却不如那二人一般轻松。   她回到宫中后,郁轩不再允她单独住在琼芳殿,而是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同席而食,同室而居。   她与郁轩的寝榻,只隔了一道翠嶂围屏。   得知此事后,她心内不满,捏着拳头跑去抗议,“为何不让我回琼芳殿?”   郁轩正握着一碟卷宗,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那处总有阿猫阿狗打搅,不大安宁,本座思虑再三,以为花主还是留在本座的幽明殿,最为稳妥。”   花清染柳眉直竖,“你我还未结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妥。”   郁轩却站起身,轻笑出声,“花主怕什么?莫非,你当真心有所属?”   他提步逼近花清染,语气冰冷,“不妨说来听听,花主所慕之人,是墨宗主,还是大祭司?抑或是……”   “谁说我心有所属了!”花清染连忙打断他,“你这样做,分明就是仗着自己的权势,想让我选你罢了。”   郁轩含笑退开一步,睥睨着她,“是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   花花委屈,花花不说。 第28章 昏迷   花清染皱了皱眉, 只觉嫌恶无比。   “说说吧,为何想逃?”   郁轩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状若无意地开口,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笼于周身的压迫感陡然散去, 花清染却丝毫不敢松懈。   她紧贴着身后的槛墙,谨慎地盯着他,尽量从容开口, “城主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又何必再问。”   “仅是因为, 不想结契?”   “是。”   “本座应该提醒过你,不要试图对抗既定的宿命, 否则,绝不姑息。”   郁轩玩味地扫她一眼,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说出的话落入听者耳中,却危险至极。   花清染自知逃不过,心下满是绝望, 她僵着脊背, 勉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抖,良久才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了我?”   却听郁轩嗤笑一声,轻轻吐出四个字:“绝无可能。”   随后, 他便拂袖而去。   花清染顿时颓然垮下肩膀,仿佛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 这才意识到, 自己后襟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腿脚此刻也软得厉害。   方才来时, 她已暗中探查过一番,幽明殿周围布满重重禁制,远比她先前所在琼芳殿的防备要严密得多。   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禁制之下,想要再度逃跑,简直异想天开。   “哪有这样的啊……”   她颓然瘫坐在地,将头埋在膝上。   从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开始,就已经成为旁人计划里的牺牲品,被所谓的“宿命”捆缚着。   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甚至连自己真正的样貌都不曾知晓。   她自己的身体又在哪里?   该不会……已经被郁轩毁了吧?   想至此处,花清染内心一阵哀嚎。   但葬花陵中的女童也曾说过,只要她不愿意,生出抗拒之心,移魂转生便不会轻易成功。   既如此,大不了到时鱼死网破,总好过自己不明不白,当了孤魂野鬼。   想通了这一点,花清染很快收拾起情绪。   琼芳殿看来是回不得了,郁轩的寝殿她也实在不愿多待,只得起身回到方才安置她的偏殿内。   经过这些时日,花清染已然明了,这具身体的原主名为花若锦,与郁轩之间的关系甚为亲密。   眼下自己这般与他同在一个屋檐,难免心里膈应。   万一他一个把持不住,将她错认成心心念念的意中人,那她岂不是很吃亏?   莫名其妙成了祭品已经够倒霉的了,若还被人当作替身,那她干脆一头闷进沉溪里淹死算了。   花清染叹了口气,提心吊胆地听着殿外动静。   郁轩离开已有半日有余,还不知会何时回来。   然而这一日,直到酉时末,花清染也没再见到他,只有不时前来伺候的使女们围着她转。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料想郁轩应不会再将她唤去他的寝殿。   今日这一劫,应是捱过去了。   幽明殿的使女,同琼芳殿的那些不大一样。   她们言语上虽也恭敬,但行动起来却明显强势许多,根本不顾花清染的意愿,只按部就班地做事。   花清染心里明白,她们皆是奉命行事,且也只会听从幽明殿唯一的主人之命。   故而她尝试了几次,见使女们无动于衷,便也不再试图反抗,由着使她们摆弄。   临到戌时末,她被使女引着,前去更衣沐浴。   起初她不大乐意离开这处尚且算得上安静的偏殿,但她不动,使女们也纷纷立在一旁不走。   她拗不过,只得随她们过去。   那是一处单独开辟的白玉池,好在离偏殿并不算远。   花清染仔细留意着周围,确认此处除了这些使女,再无旁人,才放心褪下衣衫。   踏入温暖池水中的时候,花清染不由舒服地喟叹出声。   她微微侧过脸,看向跪坐在一旁为她梳洗长发的使女,问:“你可知晓,城主去了何处?”   使女低垂着眉眼,恭敬答道:“回花主,奴婢不知。”   花清染想了想,又问:“听闻南宫世子今日一早,也被带来了幽明殿,你们可曾见过他?”   使女依旧温顺答道:“花主有所不知,奴婢们只在后殿伺候。南宫世子若被主人请来,也只会待在前殿,奴婢们,自然是见不到的。”   花清染见状,知道自己根本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多言。   以她现下的处境,几乎听不到任何外界的风吹草动。   她不由担心起南宫别宴。   昨夜在沉溪码头,她为了自保,无奈构陷南宫,做出并非是自己想逃的假象,用以迷惑郁轩,替自己开脱。   如今想来,那出戏码真是怎么看怎么拙劣,一分可信度也无。   只当时她也不知为何,脑子一冲动便那样做了。   被郁轩看破倒也罢了,可是自己最后却过河拆桥,将无辜的南宫也拉下水,实在是过分。   也不知他会不会因此而生她的气。   说起来,南宫与自己非亲非故,本也没有理由帮她逃离这里。   更何况,他的小未婚妻,现下也已找上门来。自己再凑过去,便有些不合适了。   想到这里,花清染垂下眼眸,心道:小宴以后,怕是不会愿意再来帮我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花清染啊花清染,都说你是至纯灵骨,聪慧非常,怎么这种时候却犯起蠢了呢?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   她心里烦乱,索性挥退了使女,自己沐洗干净后踏出白玉池。   她披上外衫,靠坐在白玉池边,并未急着离去。   只要不让她去到那个满是郁轩气息的寝殿,无论在哪都好。   然而花清染还未在这里停留多久,那道令她瑟缩的气息,便又出现在附近。   “夜已深了,花主为何还不回去?”   郁轩绕过屏风,毫不避讳地向她走去,凛冽的气息瞬间卷裹而来。   花清染心下一紧,连忙站起身,却又敏锐地嗅到他身上带着的酒气。   在她的印象里,还不曾记得郁轩也会饮酒,看他这模样,怕是醉得不轻。   她直觉危险,不禁谨慎起来,“我将才沐浴完,还没来得及动身。”   不知是否是因为饮酒的缘故,郁轩的眼尾微微有些泛红,但也因此失了几分平日令人敬而远之的冷厉之气,甚至连眉眼都柔和不少。   他笑了一下,向她靠近,“这些下人真是不懂事,怎能将花主一个人晾在这儿。不过,也不妨事,本座亲自来接花主回去。”   花清染见他如此,本能地后退几步,坚定道:“我不回去。”   听到她拒绝自己,郁轩收起笑意,一步一步逼近过去,“本座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   花清染尽量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捏紧手心,重复道:“我不回去!你这样做,于礼不合,你我还未结契,怎可同处一室!”   她已然退无可退,索性将手背向身后,准备聚力反击,却见郁轩突然红了眼眶。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悲戚,“阿锦,回来好不好?”   花清染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乞求。   她脑中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扬声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阿锦,我是花清染!”   郁轩却似对此置若罔闻:“百年孤寂,我都熬过来了。阿锦,你可怜可怜我,不要再让我等下去了,好不好?”   他说着,将手伸了过来。   花清染见势连忙躲开,却不想这一举动似乎刺激到了郁轩。   他错愕了一瞬,一把将她死死锁在怀里,喃喃道:“不要走阿锦,别再离开我,阿锦……阿锦……”   花清染头皮直奓,死命挣扎起来,却始终无法挣脱他的束缚,只得冲他大喊:“郁轩你清醒一点,我是花清染!花若锦已经死了!”   听到这话,郁轩身子一僵,眸子里的无措和彷徨顿时消弭。   他立刻放开花清染,手握成拳,死死盯着她,“你方才,说了什么?”   花清染一时心急,不禁失言。   她知道自己瞒不下去,索性向他坦白:“事已至此,不怕告诉你,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方才那一幕,令她心下惊惶不已,先前那记忆交叠所致的头痛,也再次袭来。她说这话时,浑身都止不住在颤抖。   郁轩此时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剐,声音如同蛇信一般冰冷。   他冷笑一声:“花主知道什么了?”   花清染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即便如此,她此时再开口,也已有些艰难。   “花若锦,你爱的女子叫花若锦,而我现在的这具肉身,便是她的。”她勉力支撑着,直直对上郁轩的目光,“你们想要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对么?”   郁轩怒极反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不久之前,葬花陵。”   说完这话,花清染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再也支撑不住。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在郁轩愤怒又惊疑的眼神中,缓缓倒了下去。   *   寝殿外间。   郁轩见到一袭白袍的大祭司从里间出来,立刻上前问道:“她如何?”   孤阙祭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这是何意?”郁轩紧张起来,“如今她已突破,修补阿锦的灵脉,虽会令她亏损不少精元,但也不至如此虚弱。”   “非也。”孤阙摇了摇头,沉声道,“方才我已探过,锦夫人的灵脉多数已被修复。但城主可还记得,宫里的那部移魂转生之术,并不完整。若我猜得不错,花主现下的昏睡之症,应是与此有关。”   郁轩微微蹙眉,“大祭司的意思是说,这是禁术残缺所致的后遗症?”   “多半如此。”   孤阙将手中法杖轻触地面,流光过后,一部残卷立时浮现在他眼前,“此术本就凶险万分,一步不慎,便是两条人命。此次冒险施行,实为下策。”   “我猜测,这残卷所缺失的几页,正是消弭花主这昏睡之症的关键。若不尽快解决,恐会伤及锦夫人的根本。”   郁轩急道:“可余下的那几页,本座命人寻了百年也未有所得。可还有别的办法?”   孤阙思索片刻,道:“城主再给我几日时间,我会尽力寻得解决之法。” 第29章 坦诚   花清染足足沉睡了两日, 终于醒转过来。   她方一睁开双眼,便看见郁轩正看着她的脸出神,眼神幽切。   前夜的经历令她心有余悸, 她担心郁轩再次将自己错认成旁人, 连忙弹坐起来,缩到床榻里侧一角,谨慎地盯着他。   “我警告你, 咱们话已经说开了,你不许乱来!”   郁轩却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花清染?”   她微微一怔,“怎么?”   “没什么。”   郁轩徐徐起身, 眼神清明,“只是有些好奇,你如此不顾一切地,暴露自己知晓真相一事,就不怕本座一怒之下杀了你?”   花清染心头一跳,想起南宫别宴说过, 只要她还在这具身体里一日, 郁轩念及原主的安危,便不会轻易伤害她。   她稳了稳心神,冷静道:“杀了我,你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生魂, 还能由谁来温养这具躯壳?”   “你就这么有恃无恐?”   花清染紧紧抱着膝盖,悻悻道:“不, 我怕得要死。”   郁轩轻笑一声, “你倒是坦诚。”   她撇撇嘴, 直言道:“反正都这个时候了, 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开诚布公,把话都说明白了。”   郁轩神色冷淡,背过身去,“本座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花清染看着他,一咬牙,“你就不怕,到时我故意反抗,误了花若锦的转生之机吗?”   闻言,郁轩果然再度看向她,眼神愈发阴寒,“你还不配提她的名字。”   “好好好,我不提。”花清染担心激怒他,连忙摆摆手,“但是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我若配合,城主大人可否替我寻得一线生机?”   他冷哼道:“你有何资格,同本座谈条件?”   “可你也不会拒绝我,不是吗?”   “你敢威胁本座?”   郁轩微眯起眼,语气中透着危险。   花清染被他的眼神一惊,硬着头皮说道:“绝无此意!你我二人互利共赢,何乐而不为?况且,花……”她连忙改口,“您的心上人,若知晓我是为了复生她而死,未必会开心。”   听闻花若锦百年之前,曾为镇压花魅之乱,甘愿以身赴死。   如此作为者,必会怀有一颗济世悲悯之心。对这种以命换命的邪术,定然嗤之以鼻。   以郁轩对花若锦的了解,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花清染现下别无他法,只能冒险赌一把。   她紧张地攒着裙摆,观察郁轩的神色。   这一番言论,显然触到了郁轩的逆鳞。   但他也只是愤愤瞪了她一眼,一言未发,便拂袖而去。   花清染不知他究竟何意,反倒更加忐忑起来。   *   离开幽明殿后,郁轩屏退左右,只身来到葬花陵。   他在白玉石砌成的月台上驻足,抬眸静静看着那道水波流转的石门,眼眸里满是晦暗。   彼时葬花陵内。   花若锦虚弱地倚靠在冰玉床上,伸手轻抚着幽真的头。   幽真平静下来的时候,身上的戾气便几乎察觉不到。她闭目趴坐在床边,模样甚是乖巧,倒真有几分八九岁女童该有的模样。   她睁开漆黑的眸子,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反抗?”   花若锦沉默无言,只神色柔和地继续手上动作来安抚她。   幽真换了个姿势,将下巴枕在手臂上看着她:“你明明可以向我求饶。只要你求我,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不会再折磨你。为什么要忍着?”   花若锦终于出声,语气温柔依旧,“因为,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被葬花陵的怨气浸染了千万年,我不该随口一说,就期盼你能放下。”   “你心里的恨不会轻易消解,需要发泄出来。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小幽,我愿意来承受你的恨,但也请你不要伤害这具身体。好吗?”   “你愿意承受?”幽真直起身,不悦,“你就不怕,我当真把你的魂魄吞了?”   花若锦淡淡笑了笑,“怕啊,哪有人不怕的。可如果我也拒绝你,你又该怎么办啊……”   “你这么做,是在可怜我?”   她摇摇头,“不,你不需要旁人可怜,这是幽明界对你的亏欠。我是郁轩的妻子,合该由我来弥补。”   闻言,幽真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忽然重新趴在她手边。见她没有动作,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花若锦无奈笑了一下,继续轻轻抚着她的乌发。   沉默了好一会儿,幽真才轻声开口:“凭你一个人,不够的。”   “我知道。”花若锦垂了垂眼睫,“但我还是希望,小幽能放下仇怨。哪怕以我之力,只能化解你心中千万分之一的恨,至少也会让你好受一些,不是吗?”   “花若锦,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副自诩善良的模样。”   若在以往,听到这番近乎自以为是的劝慰,幽真必定早已勃然大怒。   然而此刻,她却依然保持着平静,语气无邪却又沉重。   花若锦察觉到她的改变,欣慰地笑了笑,“我知道。”   幽真看到她的笑,却像被刺到一般,赌气似的将头埋在手臂里,闷声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你这样对我,我也还是要杀了他们。”   “可即便你那样做了,你真的会开心吗?”   她抬眸:“等我杀了该杀之人,自然高兴。”   “你之所以如此痛苦,是因为心中执念太过强盛。而造成这执念的人,大都已经不在了。你这么做,于他们而言无关痛痒,你只是在惩罚自己。”   花若锦抬手抚摸着她苍白又稚嫩的脸,眼神悲悯,“小幽,葬花陵沉积的滔天怨气,不是我和郁轩的错,更不是你的错,可外面那数万万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他们若因此枉死,与这里的无数花魂,又有何区别?”   幽真怔怔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惶惑。   “小幽,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幽真不自觉发问:“试什么?”   “试着去忘记。”花若锦柔声道,“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幽真愣了一瞬,突然冷声道:“你骗我。”   她狐疑地移开视线,“郁轩的计划还没终止,他马上就会让你复生。”   而复生之后,你就会离开这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漫长无尽的陵墓里,被怨念蚕食。   “不,我不会让他那么做。”花若锦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幽明王城的罪孽已足够深重,他不能再造杀业,若当真走到了那一步,我会阻止他。”   她对幽真伸出手,“来,小幽,试着让自己轻松一些,好吗?”   幽真怔怔看着她伸来的手,良久,喃喃道:“花若锦,当初,你为什么要给我起‘幽真’这个名字?”   花若锦似是有些意外,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淡远清幽,抱朴守真。”   听到这个回答,幽真心中一痛,蓦然落下一滴泪,漆黑的瞳仁渐渐恢复清明。   自她有意识以来的千余年间,眼前的这个孤魂,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愿意陪她说话的“人”。   在遇到花若锦之前,她甚至都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终日在怨恨里沉沦迷失,对周围的一切都恨之入骨、厌恶至极。可后来有一日,她却发现自己竟舍不得对这个女子下狠手。   她叫她“小幽”。   这仿佛一句诅咒,破开她心底最坚硬的壁垒,种下一粒名为“救赎”的种子。   她眼看着这个女子用温柔和耐心,一复一日地精心培育。直到现在,那粒脆弱的种子,终于有了破土而出的征兆。   她不愿让这个孤魂离开这里,她想让她留下来陪伴自己。   幽真几乎将要把手递向花若锦,然而在触碰到她指尖的刹那,却猛然察觉到葬花陵外的陌生气息。   这让她倍感烦躁。   幽真嗤笑一声,“花若锦,你还想骗我?”   她猛地站起身,伸手指向后方,“看看外面是谁来了。整整一百年了,他变成现在这副冷酷自私的模样,全都是因为你呀。”   她大笑起来,瞳仁再度被漆黑填满,“你说你会留下来陪我?别装了!”   “没有人会愿意放弃活着的机会,更何况,还有你的好夫君在外面,苦苦等着你回去。”   “花若锦,你以为你是谁?休想再来蛊惑我!”   说至最后,她的声音已被冷意充斥,却又隐隐透着惶恐不安。   她退开几步,桀桀低笑,“他好像不敢来见你,没关系,我去替你看看他。”   言罢,幽真化作一道轻烟,消散在白昙花海之间,唯有泛着冷意的声音,轻轻传入花若锦耳中——   “不要再试图阻止我,否则这一次,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花若锦敛起眉头,轻叹出声。   *   郁轩立在葬花陵的石门前,这道石门上禁制的解法,他早已熟记于心,却每每都望而却步。   他知道,他心爱的女子,就沉睡在这道门后的白昙花海里,可他却不敢以如今这副模样去见她。   她若知道他这百年来的所作所为,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就在他犹豫不前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他惶然回头,却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蓦然出现在身侧。   见他愣神,化作花若锦模样的幽真内心一阵嗤笑,学着她的语气唤道:“轩哥。”   她与花若锦片刻不离地相处近百年,对她的神态语气,甚至说话时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十分熟悉,此刻模仿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她的模样几可以假乱真,饶是郁轩也不禁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阿锦?真的是你?”   “是我。”她近乎透明的魂体站在原地,轻易看透了他的心思,“葬花陵中的禁制对你无用,为何一直都不肯来见我?”   “阿锦,我……”   “花若锦”走近几步,神情哀怨起来,“百年未见,你变了很多。”   郁轩自觉心虚,只垂着眼眸,不敢看她。   “为什么不看我?难道你不愿见我吗?”   “不,不是的!”郁轩忙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我只是……”   “你怕我会责怪你?”她抬手抚上郁轩的眉眼,柔柔笑起来,“怎么会呢,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说罢,她轻叹一声,“你是在担心,我会反对你用移魂转生之术来救我,是吗?”   郁轩垂着眸子,眼神里浮现出一丝惊慌,“你都知道?”   她笑了笑,平静道:“我虽身死,但魂魄弥留之际,模模糊糊也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些事。”   “你把我和另一个女子的魂魄彼此互换,为的是让她以神魂之力,修补我的灵脉,好助我复生。是吗?”   郁轩艰涩开口:“是……”   “花若锦”满是了然,“若放在之前,我的确该怪你自作主张,怪你视人命如草芥。但如今,我已是神魂之体,你想做什么,我又如何阻止得了?”   “阿锦,不要怪我……我只是……只是不想失去你。”   郁轩面露痛苦之色,“我听了你的话,谨记自己的身份,没有弃百姓于不顾。你离开的这一百年,于我而言,每日每夜都是折磨。”   “我想让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来,无论用何种方法,哪怕以我的性命为代价,我也要让你活过来。”   “可你用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性命,你要让我背负着这条人命活下去吗?”   幽真学着花若锦作出一副悲悯模样,“轩哥,这样未免太过自私。”   听到这话,郁轩突然紧张起来,语气近乎乞求,“对不起阿锦,都是我的错。”   “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会试着替她寻找生机,求你不要拒绝转生之术,好不好?”   幽真内心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哀戚之色,“移魂转生一旦施行,便再无逆转的可能。你又如何予她生机?”   “只要你快些回来便是。”郁轩快速说道,“她的魂魄多附在你身上一日,对她而言便会多一分消耗。如今你的灵脉已修补完全,只要你早些转生,我会想办法让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样,兴许能让她活下来。”   “花若锦”一愣,“当真?”   郁轩肯定道:“我会尽力保住她的性命。”   幽真略一思索,内心颇有些叹惋。   心道:唉,让她活下来,少了一条冤魂,岂不无趣?不过也无妨,她能活着,花若锦应该会很开心吧?   郁轩自是不知她的想法,见她不语,急忙又道:“阿锦,她现下的情况很不好,能救她的,只有你了。” 第30章 吞噬   “花若锦”惊奇道:“她怎么了?”   郁轩自知已瞒不住她, 索性和盘托出,“宫中留下的移魂转生术,其实是残本, 故而施用起来, 可能会出现诸多变数。”   “她昨日突然昏迷,孤阙猜测,许是施术时, 在残损之处出了差错,导致生魂与肉身无法契合。再拖下去, 她的神魂受损只会更加严重,到时怕是无力回天了。”   “原来如此。”   “花若锦”沉吟片刻, “你是想,让我尽早回归肉身,好将那个生魂换回她自己的身体里,是吗?”   郁轩低下头,涩声道:“是。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 可以保她一命。”   “花若锦”叹道:“既然能救她, 我怎么会拒绝呢?”   “阿锦,”郁轩闻言,惊喜地看向她,“你是说, 你愿意回来?”   她柔柔一笑,忽又悲戚地看着他, “但那毕竟是禁术, 又并非完本, 即便我与那姑娘的魂魄各自归位, 也难保此术不会对我们有所损伤。”   “我与大祭司,对此亦有顾虑。故此……”   郁轩迟疑片刻,终是决定将所有打算都向她坦白,“先前我们打算,以她的神魂为引,确保你顺利复生。”   “花若锦”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只轻叹一声,“我知道一个法子,或许能保此术万无一失。”她定定地看着郁轩,“我与她,都能活下来。”   郁轩忙道:“什么法子?”   她缓缓道:“宫中曾有一部上古流传下来的典籍,相传本是凡世众神遗落之物。里面记载过一件法宝,名为“血砂珠”,用之可固魂凝魄。兴许,会对她的神魂有所助益。”   郁轩微微有些讶异,“我竟不知,宫中还有此等典籍,阿锦是如何得知的?”   “花若锦”眼波一转,从容解释道:“啊,这部典籍太过古旧,个中记载早已无从考据,故而一直被陈放在宫中的典籍库里无人问津。我也是先前无意间看到,觉得新奇才将其记下。”   她低敛着眉头,作含悲状,“至于这血砂珠的效用,我也不敢保证确有奇效,只能姑且一试,总好过,戕害一条无辜性命。”   郁轩不假思索道:“阿锦说的法子,定然有用。既如此,我回去立刻派人去寻那部古籍。”   幽真见他未起疑心,稍稍松了口气。   她的本体,是葬花陵中无数花灵之魂的怨念和恨意,积聚上万年才得以成形。   那些花灵生前的记忆,或多或少都留在她的识海里。知道些许失传已久的上古秘宝,也并非什么稀奇事。   但她忘了,经年流转,郁轩却不一定会知晓这些。   只盼着这记载血砂珠的典籍,不要中途遗失了才好。   否则,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想至此处,她点点头,“我与她魂魄互换之后,无事自然最好。若出了什么意外,致使魂体分离,只要那古籍所载为真,以血砂珠相辅,我二人,当性命无虞。至于材料……”   话未说完,一阵铜铃的轻响突然传入识海。   那是幽真留在葬花陵中用以示警的法器,这番躁动,显然是有人欲要冲破她设下的禁锢。   “花若锦!”   她忽然停了话头,咬牙暗骂一声,随后,转眼便消失在郁轩面前。   “阿锦!”   郁轩看到她的魂影陡然消散,慌忙上前查看。   可空旷的石门外,哪里还有昔人半□□影。   *   葬花陵中刮起一阵狂风,惹得白昙花叶簌簌。   幽真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冰玉床前,周身原本散去的戾气再度肆虐起来,紧紧围绕着她娇小的身子。   她的眼瞳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所有光明。   花海中悬浮着的无数明灯,瞬间一同熄灭!   葬花陵陷入无尽的黑暗,只余那张寒凉入骨的冰玉床,仍旧散发着微弱荧光。   幽真愤愤盯着床上淡泊如冰的女子,忍着怒气咬牙低语,“我说过,你若再敢坏我的好事,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幽真扑上冰玉床,一把锁住她纤细的脖颈,“你想见他对吗?你怕我会伤害他?”   花若锦没有挣扎,艰难开口,“血砂珠之名,我曾听说过。此物可固魂凝魄不假,可有一点你却……没有说实话。”   “你知道?”   幽真见她喘息越发困难,不由皱了皱眉,略微松了松手上的力度,“那又如何?”   花若锦缓了缓,忍着喉间的咳意对她道:“炼成血砂珠的材料,极其珍贵,即便郁轩他们当真炼成,目下至多也只能炼出一颗。而换魂之术,本就对神魂消耗极大,我与那位花灵,不可能不受此影响。”   “一颗血砂珠,只能保一人魂魄不散。待郁轩发现时,必定只会保我而弃她。”   “可我不明白,你故意答应郁轩,接受换魂转生,又将血砂珠之事告知他,目的是什么?”   她勉力抬眸看着他,“你不会允许我的魂魄离开这里,更不会关心旁人死活。既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幽真却放开她,笑起来,“你不是自诩很了解我吗?不如来猜一猜,猜对了,我待会儿,兴许会对你温柔一些。”   花若锦抚着脖子轻咳一声,勉力道:“那个姑娘什么也不懂,对你的计划毫无影响,她是花灵,你不会轻易对她出手。”   幽真点头,“嗯,不错。”   “可她的神魂为修复我的灵脉,已损耗颇多,若再次经历换魂,必会受到重创,即便活下来,也时日无多。若让她继续留在我的身体里,虽魂体不稳,却也不会伤及性命。”   花若锦眼眸中现出疑惑之色,“你想……让我活着?可我活过来,自会离开这里。而你被困于禁制之中,自那之后便再也见不到我,你当真会愿意放过我?”   幽真含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听到这里,终于收起脸上的笑意。   “你猜错了。”她轻笑一声,“花若锦,你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啊。”   她娇小的身子跪伏在花若锦身前,语气愈发森然,“那个丫头的死活,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至于你,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言罢,幽真双手结印,重重击向花若锦灵台!   浓重的黑雾铺天盖地而来,将冰玉床上的女子严严卷裹着。   花若锦发出痛苦难耐的低吟,只觉自己的魂魄正一点点被撕碎,被吞噬。   在一阵鬼魅般的森冷笑声过后,黑雾散去。   冰玉床上的女子蓦地睁开双眸,右眼尾一颗泪痣隐隐发红。   她轻而易举地从床上坐起身,打量着自己这副新的肉身,忽而满意地笑了笑。   “你看,这样一来,你就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   她看向散落在床边的那件玄底赤纹的袍子,轻轻勾了勾指尖,立时燃起一簇赤红如血的火焰,将那小小的衣袍焚成灰烬,飘散在白昙花海中。   *   幽明大殿内,孤阙扬起手边的算筹,那双平淡无波的眸子里,映出一片星辰。   算筹起落间,他覆在双目上的白绫被风微微吹起,手中藏星杖散出冰蓝色的流光。   不多时,他收起算筹,抬眸对郁轩说道:“典籍库里,的确有一部从凡世传来的古籍,其中所载,也确与‘血砂珠’有关。”   郁轩立于大殿之上,神情已然恢复往日冷厉。   闻言,他上前一步,问:“是如何说的?”   孤阙道:“此物可固魂凝魄,保离魂之人魂魄不散。”   “这竟是真的?”   郁轩沉吟,“如此说来,只要炼成此物,阿锦和花清染,便都能活下来?”   孤阙摇了摇头,“且不说,炼制血砂珠的材料极其难求,单论换魂之术的风险,花主怕是,也难逃生天。”   郁轩蹙眉,“这是何意?”   “为了修补锦夫人的灵脉,她的生魂已经受损颇重,现下又出现魂体相离之症。即便日后不需献祭,再次经受换魂之术的磋磨,回到原身之后,也会虚弱无比。”   “以花主目下的状况,换魂的风险更甚。”孤阙顿了顿,斟酌着字句,“若想保她性命,为今之计,只有强制斩断她与锦夫人的联系。但这样一来,之前所有筹谋,皆会付诸东流。”   郁轩怒道:“绝对不行!”   “可若锦夫人当真知晓此术,定然也会想到这一点。以夫人的性子,怎会不顾及花主性命,反而接受换魂,让自己复生?”   郁轩一愣,拂袖道:“此术极为隐秘,阿锦不知此事,也在所难免。”   孤阙却道:“城主莫要忘了,不久之前,葬花陵中再次出现花魅的气息,就在那道石门附近。而锦夫人的魂魄即便苏醒,也无法轻易离开那具身体。城主今日所见,当真就是锦夫人么?”   “不会有假!”   郁轩掩在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阿锦说话时,会微敛着眉头,那分明就是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的一颦一笑……”   “就算花魅有幻化之力,也只是形貌相似罢了,绝不可能连神情都一模一样!”   “是。”   孤阙见状,亦不再多言,只垂首道:“城主既有决议,阙自当从命。只不过,炼制血砂珠的材料,一时半刻难以寻得。眼下花主的神魂,怕是等不到法宝炼成之日。”   “大祭司有何提议?”   “阙以为,血砂珠的材料虽世间罕有,却也并非是不可得之物。既如此,不若先行换魂之术。”   郁轩思索片刻,看向他,“她的神魂,受得住么?”   孤阙直言,“有风险,但好在花主已然突破。趁其灵力还未被锦夫人的灵脉蚕食殆尽,若辅以灵力加持,换魂时,或可保住一线生机。”   “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务必保住她的性命,切不可让阿锦因此,与本座生了嫌隙。”   “是。”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花花下一章就回来! 第31章 条件   自从那次昏迷之后, 花清染的状态便一日不如一日。   初时她还只是感到疲惫,到了后来,昏睡的时辰却越来越久, 往往一睡就是一整日。   半梦半醒间, 她依然会梦到一些零碎的陌生片段。   月下红莲,温柔旖梦。   无边血海,魑魅横生。   她知道这些都是花若锦的记忆, 但再次身临其境地感受昔日种种,心下仍是免不了生出一种如临深渊的紧迫感来。   梦境中如是, 醒来后也不得轻松。   花清染见识过郁轩醉酒的模样,不得不时刻对他心存戒备。   但郁轩每日来到偏殿, 也只是看她一眼便离开了,再未有过逾矩之举。   她始终看不透郁轩的想法,只觉得此人十分危险,不愿与他有过多接触。   可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他越是缄默无言,反倒让她越发忐忑起来。   而在这一日, 郁轩探查完她的脉息, 却没有急着离开。   但他也仅是徐徐走向床榻一侧,背对着她,仍是一副不打算言语的模样。   花清染心下一紧,不由谨慎起来。   “能不能, 给我讲讲她的事?”   她试探着开口,在郁轩转身看向她的时候, 忙又解释道, “我占着她的身子, 却对她一无所知。让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 用自己的命,去救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命。总也……说不过去吧?”   郁轩听到她的话,沉默了很久,就在花清染以为他会因此发怒的时候,终于听他开口:   “阿锦,是我的妻。”   对此,花清染早已知晓,故而并不意外。   便听他继续道:“百年之前,阿锦以花灵之身降世。她拥有至纯灵骨,无论天资还是修为,都是千万年难遇的佼佼者,就连我,当时也是望尘莫及。”   “可我二人结契那日,她前去葬花陵祭拜花魂之时,却突逢变故。无数花魅厉变成凶煞恶鬼,遇人便饮血啖肉,甚至连生魂都要吞噬殆尽。”   “那场劫难,死伤无数,令幽明界沦为尸山血海,却唯独没有伤及花灵性命。阿锦她,本可以……本可以活下来。”   说至此处,郁轩闭了闭眼睛,“可她不忍看生灵受难,终是以一人之力,将花魅镇压在往生台下。而她却……她却耗尽毕生修为,致使灵脉枯竭,灵骨寸断,最终身死魂散。”   说这些话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花清染却从中听出了无尽悲伤。   她在花若锦的记忆里,感受过生命终结时所经历的痛苦。   修士的灵脉一旦损耗过度,无异于抽空一身血液,会使身体迅速衰竭。而那灵骨被耗干了灵力,自然也就变得脆弱无比。   以花若锦陨落前那同归于尽般的消耗,落得个灵脉枯竭、灵骨寸断的下场,也不足为奇。   那些疼痛融入她的记忆里,影响着花清染神志的同时,也让她无端体会到花若锦当时的心境。   梦境中抽筋剔骨般的疼痛深入骨髓,每每想起,便令她心下一阵轻颤。   她不自觉抱起手臂,抿了抿唇,道:“她……锦夫人为苍生大义而死,她这样的女子,才当得起这花主之位。只可惜,我怕是无缘见她一面。”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郁轩蓦地轻声开口:“你想求一线生机,本座可以应允。”   花清染讶异抬眸,“你同意帮我,让我活下来?”   郁轩没有看她,只道:“你说的话虽不大讨喜,但有一点却说对了。你若身死,阿锦知道了,不会开心。”   花清染听到这话,却怀疑起来。   先前她被当作祭品,用以复生花若锦,或许这正是移魂转生的重要一步。   既是献祭,哪里还有生机可言?   以郁轩的身份,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施用这种阴毒之法。没道理凭自己几句话,就能撼动他的决心。   他对花若锦情根深种,明显已到了疯魔的地步,若是为了让自己配合转生,故意用所谓的“生机”诓她……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郁轩却似看破了她的心思,轻嗤一声,“不必紧张。即便你不信我,你也别无选择,不是么?”   “谁说我不信?我能感觉得到,你对锦夫人,也是一片真心。”   花清染生怕他反悔,赶忙出声安抚。   无论如何,郁轩对花若锦的情意总不会假。他既开了口要允她生机,就说明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如此,她信或不信,便都不重要了。   想至此处,花清染不由紧了紧手里捏着的被角,仰起脸看他,“只是……不知你说的‘生机’,是怎么一回事?你打算,如何帮我?”   郁轩道:“本座与大祭司决议,再次施展移魂转生术。届时,你的神魂也会回归己身。但,你需答应本座一个条件。”   回归己身……   花清染闻言心头一跳,忙问:“要我做什么?”   “相传有一固魂之物,名为‘血砂珠’,只要你寻得炼制此珠的三件材料,保住阿锦的神魂不散,本座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郁轩说着,冷眼看向她。   “就拿你的生魂来抵。”   *   西南墨府。   近些时日以来,南宫别宴带着现任花主出逃的事迹,已在幽明界大街小巷里传了个遍。   好在他有墨希微在旁维护,而郁轩此刻又无暇分顾,故而也没受什么惩戒。但毕竟此事闹得太大,之后这几日,他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在墨府里待着。   反倒是初来乍到的洛璎公主,现下却能自由出入。   然幽明界之于洛璎,实在陌生得很,外面又是黑黢黢一片。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哪里敢独自摸黑乱跑,便也只能乖乖留在府中。   于是墨希微回到府上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前院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南宫别宴站在房檐上,时不时躲避着下方射来的冰箭,毫不客气地说道:“本世子把你交给南肃,让他务必全须全尾地把你带回去。他倒好,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   洛璎显然已经累了,手上射出的冰箭慢了许多,但说出的话依旧中气十足,冲他喊道:“南肃是我们泽国的将军,自然要听本公主的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我还没说你呢,”南宫闪身跳到对面的檐角,看起来游刃有余,“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大老远的出来瞎跑,让你们国主知道了,南肃这个将军还想不想当了?”   “我自己偷跑出来,关他什么事?大不了回去让父王责罚一顿!”   她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指着南宫的鼻子继续骂,“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若当时肯好好听我说,我问完自然就回去了,哪还犯得着追到这里!”   南宫躲在房梁后,扬声道:“你那时磨磨唧唧的,谁知道你要说这个?”   “你想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悔婚,让本公主出丑!?”   “那日在沉溪码头,人也不少,你不也照说不误?”   “你有病吧!”   洛璎气极,出手便是三支冰箭,却被南宫别宴轻松避开。   看到这番鸡飞狗跳的景象,墨希微无奈摇了摇头,终于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吵闹。   洛璎转头看到他,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收起手中的法器,愤愤瞪了南宫一眼,“看在墨先生的面子上,本公主今日姑且放你一马!”   南宫靠坐在房梁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是是是,公主大人有大量。”   洛璎哼了一声,转身跑到墨希微身旁,垂着眼眸。   墨希微见她闷闷不乐,温声安慰道:“这几日宫中事务繁忙,委屈公主了。”   “不委屈,这里挺好的。”洛璎抬头时,脸上已带着笑意,“墨先生今日得空了吗?上次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墨希微亦含笑道:“那在下继续给殿下讲。”   “好啊好啊!”   洛璎闻言拍手笑起来,“不过,咱们得换个地儿,不让这个孤寡百年没人要的臭柿子听!”   南宫别宴搭着眼皮,随口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谁没人要了?”   “说得就是你!臭柿子!”   一听这话,洛璎立时奓了毛,“本公主以后,就是要墨先生也不要你!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嘿,你这小丫头!”   墨希微眼神一顿,看了洛璎一眼,生怕两人继续吵闹下去,复又笑着摇了摇头,“在下已命人去冰库,取了公主殿下最爱的水晶葡萄,殿下不若先去后院品尝,在下稍候片刻,就去给您讲故事。”   洛璎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南宫别宴,撇撇嘴道:“行,那你快一些,本公主等急了,可是要生气的!”   墨希微却只笑了笑,微微颔首,“好,遵命。”   待她离开后,南宫别宴终于从房檐上跳下来。   他掸了掸衣摆,叹道:“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也就你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   墨希微垂眸笑了笑,却道:“我已修书一封,随时可派人出去递给泽国国主,无论如何,先让国主安心也好。世子觉得如何?”   “目下,也只能先这么着了。等那小祖宗玩够了,再将她送回去便是。”   南宫别宴抬眸看向他,正色问道,“墨先生来找我,不只是为了说她吧?”   墨希微点头,“是花主的事。”   “她怎么了?”南宫微微一怔,“郁轩把她附着的那具灵骸当宝贝,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伤了她吧?”   说到这里,他突然紧张起来,“难道郁轩真想出了别的法子对付她?”   “世子果然还是担心花主。”   墨希微轻笑,放低了声音,“城主与大祭司决定,三日后,将为花主再次施行换魂之术。” 第32章 移魂   移魂之术颇为复杂, 施展起来十分耗神。   即便已是天人境的孤阙,此次也不敢托大,提前三日便设下祭台焚香祷祝。   与花清染不同的是, 花若锦的魂魄先前已经散过一次, 现下十分虚弱,根本离不得那张冰玉床。   为保全她的魂魄,此次施术之地, 就定在葬花陵中。   待一切准备妥当,郁轩亲自将花清染送了过去。   葬花陵外, 禁军驻守在甬道两侧,红衣使也奉命在外守候。   花清染踏上那方白玉石铺就的月台, 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   自从上次来到这里,被那个诡异女童道破真相之后,她几乎不可控地,对身边的人与事生出些许怀疑。   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只能凭借直觉,来分辨摆在自己面前的真心和假意。   虽说郁轩已经承认了移魂转生术的存在, 但这一事实于她而言, 至今仍是难以接受。   好在他也同自己说了事情的原委,虽不知其中有几分是真,但起码有一点她可以确信——   他不敢拿花若锦的生死,来跟她赌。   无论郁轩说的“生机”是真是假, 只要自己仍然持有玉石俱焚的资格,他便绝不会在转生之时, 置她于死地。   毕竟移魂之术兹事体大, 即便一丁点差错, 都有可能令他百年筹谋前功尽弃。更何况, 但凡她在施术途中,感知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威胁,也决计不会妥协。   这样一来,花若锦便再无复生可能。   而依照眼下种种,自己的身体,应该就被他们封存在这座陵墓里。   如此,她赌赢的胜算便又多了一成。   她抬眸看了一眼行走在前的郁轩,跟着他一同穿过葬花陵的石门。   却不知,郁轩此刻,心中亦五味杂陈。   这是他在花若锦身死魂散之后,第一次真正踏足这片白昙花海。   一想到心中所爱,马上就要回到自己身边,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但思及大祭司同他说的那番话,又不禁担忧起来。   百年前幽明大劫的罪魁祸首,就在这座葬花陵中。   花魅最擅魅惑人心,她们能轻易看透人们内心深处的执着与恐惧,并将其无限放大,种下一颗名为“心魔”的种子。   一旦心魔深种,惑乱心神,便再难拔除,其后果,不堪设想。   假若那日所见,不是阿锦,而是花魅所化……   不,阿锦此刻亦是灵体之身,魂魄游离在外也不无可能。那灵体的气息与她生前别无二致,绝不可能有假。   郁轩脚步顿了顿,继续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微风过处,花叶簌簌。   满目翠绿与素白散发着幽香,好似祭奠亡故的花魂。   花清染天生嗅觉灵敏,便觉这花海的香气,浓郁得令人头脑昏涨,不禁以袖掩鼻。   她和郁轩踏着满地芬芳,步入重重花帘。   孤阙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对着二人行了一礼。   花清染眼神一错,入目便是那躺在冰玉床上的女子。   只一眼,那熟悉的感觉便充斥了整个心房,像是有一种力量,冥冥中吸引着她,令她忍不住想靠近过去。   那女子面容恬淡安详,轻轻阖着双眼,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一般。但她面色苍白异常,不见血色,细看之下却是毫无生气。   不知为何,花清染心中一悸,竟莫名有些难过。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转头看向郁轩,“此法,当真可保我一命?”   面对她的质问,郁轩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应道:“只要你肯配合,本座与大祭司,会尽力保证移魂之术不出差错,你便能活。”   “好,我会配合。事成之后,也请城主履诺。”   说罢,花清染对孤阙微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   “花主,这边请。”   孤阙已在此处布好法阵,只见缠绕冰玉床前的藤蔓缓缓退开,露出一张七尺见方的晴水玉台。   花清染依言在台上盘膝而坐,面对着那名沉睡的女子,缓缓闭上双目。   入定的刹那,周遭的一切仿佛都瞬间凝固。   花叶的生长趋于停滞,微风止息,只余她的心跳,在这无边寂静中愈发明显。   郁轩和孤阙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结印,合力施法,催动法阵运转。   晴水玉台和冰玉床上,立时浮现出无数细小纹路,流光闪烁间,一路朝着法阵中心铺去,直至彼此相连。   在这法阵的微弱荧光里,花清染只觉一股暖意涌向四肢百骸,温柔而惬意,不禁渐渐陷入沉睡。   此前她曾设想过,既是移魂,或许免不得要经历魂魄剥离之苦。但此次移魂之术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楚。   待到醒来之时,花清染看见那副端坐在晴水玉台上的“身体”,一时有些恍惚。   自她降世伊始,便存在于那副身体里,早已习惯了那副面容。   此刻陡然以旁观者的身份观之,竟有一种魂魄离窍的错觉,只觉得无比荒诞。   许是因为甫一苏醒,她此刻的神志还不甚明晰。   正晃神之际,便看见自己原先那副身子,失去支撑似的轻轻晃了晃,忽然委顿下去。   花清染心里一揪,想要伸手扶住她,不料自己现下也动弹不得。   正当时,却见郁轩立刻闪身过去,在那女子倒下的瞬间,稳稳将她揽在怀里,神情关切。   孤阙也连忙上前,待探过那女子的脉息后,才对上郁轩询问的眼神,低声道:“锦夫人无碍,只神魂尚需休养。”   听到这话,郁轩明显松了口气,锋锐的面容也随之柔缓下来,眼中的欣喜更是难以掩饰。   花清染脱力一般躺在冰玉床上,五感尚有些迟钝。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许是因为太过安静,以至于郁轩和孤阙,都不曾察觉到她已醒来。   她就这样睁着双眼,怔怔看向头顶缠绕交错的藤蔓,心下闪过一丝茫然。   她尽力适应着这副新的身体,或者说,这具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身体,许久,才得以轻轻动了动手指。   随着五感渐渐恢复,她听到郁轩轻轻唤着怀中女子:“阿锦……”   不多时,花若锦也终于苏醒过来。   在看到郁轩的时候,她微微一怔,随即温柔对他一笑,唤道:“轩哥。”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郁轩大喜若狂,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花若锦眼底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嫌恶,很快又恢复如常。   此刻郁轩眼里,只有花若锦一人,再顾不得其他,立刻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直到这时,孤阙才转过身来,看向僵着身子一动不能动的花清染。   “花主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   花清染内心一阵无语。   问的什么废话,我若好端端的,还能赖在这寒凉刺骨的床上不起来吗?   但一想到自己原本就是个被放弃的“祭品”,他们这般区别对待,却也不足为奇了。   她强迫忽略掉心中不悦,勉力开口:“不适倒没有,只我现下尚不能随心操控这具身体,手脚有些无力。能否请大祭司帮个忙,扶我一把?”   孤阙似是一愣,沉默半晌,终是走近到她身前,将她扶起后,重新将手掩在袖中。   “多谢。”   花清染想对他笑笑,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也僵硬无比,只勉强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不禁叹了口气。   这身子,不知在这冰玉床上躺了多久,怕是早被冻僵了。   她动了动双脚,尝试自己站起来,腿脚却不听使唤,不慎歪了一个趔趄。   孤阙见状,犹豫片刻,终是伸手继续搀扶着她,朝葬花陵外走去。   这还是花清染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孤阙,只不过此人与传说中并无不同,白绫覆眼,白袍加身,面若神祇,无悲无喜。   面对如此神明一般的人物,她不禁开口问道:“都说大祭司恪守天道,秉公无私,缘何此番竟也赞成这移魂转生的禁术?”   孤阙声音淡漠,“城主之命,不敢不从。”   这种面上的托词,花清染已听了无数遍,自然不信。   她看着身旁这个清冷出尘的大祭司,试图从那覆眼白绫之后,看清他的眼神,却被他状若无意地避开。   她道:“这里并无旁人,我便直说了。久居幽明界者,应该无人不知,大祭司曾与城主平起平坐。若说您畏于君权,故而在有违天理之事上让步,我是不信的。”   她停下脚步,回身凝目注视着孤阙,“大祭司这般助纣为虐,戕害生魂,难道就不怕天道降罚?”   孤阙闻言,反问道:“花主以为,何为天道?”   “万物万法,天行天纲。”   “花主所说的这些,都是后世者所赋予的天道。”   他依旧面无波澜,漠然道,“殊不知,天地本无道。”   花清染不解,“何意?”   “若我想,我即是天道。”   花清染愣了片刻,惊讶于孤阙这句大逆不道之言。   对抗天地纲理,何其狂妄。   但自己这般试图对抗宿命,试图改变既定之路,与他所言又有何不同?   “可你不想成为天道,不是吗?否则,幽明界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她抿了抿唇,抬眸看向白衣祭司,“只是我不明白,神权衰微,信徒流散。大祭司不信天道,难道就当真愿意居于人后?”   孤阙难得轻笑一声,“花主不必揣度我的想法,我之所以如此,也不过是为先前所犯之错赎罪罢了。”   花清染皱起眉,“恕罪?不惜违背自己的教义信条?”   这一次,孤阙却沉默了,许久,他转头看向花清染,只道:“先前赠予花主的那道符箓,请务必收好,危急时刻,用之可保命。”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有事咕了,今天先来一更,明天补上   希望大家不要放弃我,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_(:з”∠)_ 第33章 图腾   听到这话, 花清染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当初我见着那道符箓的时候,便料想,大祭司将这等保命之物赠我, 绝不会是只为了来争什么结契者的位子。”   她轻轻将手臂从孤阙手中抽出, 试着自己缓步行走,“如今看来,莫非你在那个时候, 便已经开始想办法补救了吗?”   “或许吧。”   孤阙没有否认,沉默着跟在她身边。   花清染继续道:“但我并不认为, 你这样做,是出于对我的同情, 或愧意。”   她微微偏头看向他,“正相反,你,郁轩,甚至墨宗主,你们似乎都对花若锦有所亏欠, 所以才会如此想方设法、不计代价地, 想要让她复生。”   孤阙脚步一顿,没有说话。   花清染轻轻笑了一下,“看来我说对了。”   孤阙沉默片刻,问:“知道这些, 又有何意义。”   “好像的确没什么意义,”花清染耸耸肩, “不过, 与其让我不明不白地遭这无妄之灾, 知道了真相, 心里反倒平静许多。”   她收回目光,抬眸望着漫无边际的花海,眼神幽微,“说白了,你们选择我,无非是看中了我所拥有的至纯灵骨。”   “可就算没有我,也还会有另一个至纯灵骨。倘若她的运气不比我好,没能知道这些真相,兴许,现下已经成为你们移魂转生的祭品了吧。”   白衣祭司微微垂首,白绫遮住眸光里的黯淡,也掩住了不经意流露的神情,只余清冷依旧。   许久,他轻声道:“花主倒是豁达。然慧极必伤,知道得太多,于你未必是好事。”   “无所谓咯,反正现下也用不着献祭了,这对我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花清染笑了笑,忽而转头问道,“哦对了,旁的你不愿多说,这血砂珠一事,总能同我讲讲吧?”   孤阙颔首,“自然。”   她弯起眉眼,“那快说来听听。”   孤阙缓缓道:“炼制血砂珠,需要寻得三味材料。其一血曼陀,是一种拥有赤炎之力的奇花,相传生长在炼狱黄泉深处,从生根至开花,需要经历千年之久。欲寻此物,除却强大的实力之外,还需讲求机缘。”   “等等,你说炼狱黄泉?”花清染奇道,“那不是传说中的鬼蜮吗?”   “不错。”孤阙点点头,“炼狱黄泉不渡生魂,有三重熔岩冥火作为屏障。以我的修为,只身前去也非易事。”   花清染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尚且僵硬的手脚,不由皱起眉,“照你这么说,我如今这副身子骨,去到那里,岂不是连灰都不剩了?”   孤阙却道:“对于此事,花主大可放心,即便为了锦夫人,城主也不会袖手旁观,定会派人助你寻得此物。”   花清染撇撇嘴,“行吧,这样最好。”   孤阙瞥见她的神情,略微扬了扬唇角,继续道:“至于第二味,则是墨龙内丹。与血曼陀相比,此物应更为难寻。”   “墨龙内丹?幽明界居然还有墨龙?倒是从未听到过。”花清染有些讶异,敛眉问,“不知它们现在何处?”   “就在九幽潭。”孤阙解释,“据传万年以前,幽明界开辟之初,极西之地的深渊中,曾盘踞有九条墨龙,九幽潭亦是由此得名。但后来不知何故,竟再未得见墨龙真迹。”   “这么多年以来,就没人想过去寻一寻吗?”   孤阙摇了摇头,“九幽潭与沉溪,同为一系水脉。沉溪之险,鸿毛不浮,想必花主已略有耳闻,九幽潭深逾千丈,又岂是易与之地。”   “既然无人见过,又如何能确定,墨龙现下仍在九幽潭中?万一它们去了别处,或是早在万年岁月里作古,这第二味材料还怎么找?”   花清染为难起来,“而且,修士结丹尚且不易,更遑论拥有万年修为的墨龙。先不说我们是不是人家的对手,单论剖丹一事,失去了内丹,它们还能活吗?”   闻言,孤阙默然,少顷才道:“失去内丹,修为和元神皆会受损,但只要剖丹时没有剧烈挣扎,性命应也无虞。毕竟是上古卷宗的记载,其中有几分可信度,尚需考量。不过……”   他转头看向花清染,“若我所记不错,墨家应该就是在九幽潭附近发家,而墨宗主的府邸,如今正设在西南腹地。他对于此处水域十分熟悉,至于墨龙一事,兴许也会知道得比我多些。”   花清染垂着头,垮下肩膀,闻言也只是闷声应道:“说了半晌,原来墨龙的存在,竟只是个毫无实据的传说。看来那血砂珠的记载,怕是也靠不住。”   “非也。”孤阙见她如此,不禁缓和了语气,轻声道,“典籍库里的卷宗,都经过历代城主和祭司的筛选。血砂珠若无用,那部卷宗必不可能仍存于世。况且,还有第三味材料,其实我们已经得到了。”   “欸?”花清染立时支起耳朵,面露惊奇之色,“是什么?”   “佛骨舍利。”孤阙道,“现下,就在葬花陵中。”   闻此,花清染终于重现笑颜,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听闻,花灵死后,魂魄会归于葬花陵。那将佛骨舍利放在这里,是有什么说法吗?”   孤阙顿了顿,终是直言道:“毕竟是座陵墓,极阴之地,免不得会招惹邪祟。佛骨舍利可净化邪念,置于此处,亦是对花魂的保护。”   “哦。”   花清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慎被匍匐交错的花藤绊住脚腕,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子顿时一歪。   “小心!”   孤阙连忙伸手,再次将她扶住。   “多谢多谢。”   花清染站稳了身形,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说来也怪,明明是我自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倒比旁人的还不如了。”   “魂体分离一久,的确会有些难以适应。”   孤阙扶着她的手肘,带她绕过那片花蔓丛生之地,“方才我探过你的脉息,按说没有魂魄温养,肉身只会朽败得更快。但你这具身子,却没有丝毫受损的迹象,倒是稀奇。”   “兴许是因为我那副至纯灵骨罢,神魂之力都如此强劲,身体结实些也不足为奇。”花清染笑起来,“这样也好,免得我一边适应,一边还要再次耗费神魂修复肉身。我这点儿修为,可经不起折腾了。”   孤阙也微微勾起唇角,“花主说得极是。”   *   祝眉原本在葬花陵外候命,见到郁轩带着锦夫人先行离开,却迟迟不见大祭司的身影。   她等了许久,思索片刻,终是提步穿过了那道石门。   甫一进到白昙花海,便看见了搀扶着花清染的孤阙。   在她的记忆里,师父从不喜被旁人触碰,即便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也需时刻谨记男女大防。   他是高居神坛的大祭司,无悲无喜,远离尘嚣,手中藏星便是无上神权。   然而此刻却与另一女子相谈甚欢,全然不似有避嫌之意。   祝眉心中像是堵了一口气,微微皱了皱眉。   “师父。”   她若无其事地唤了一声,走上前去。   花清染听到她的声音,抬眸看向她。   “红衣使?”   祝眉没有看她,眼神直落在孤阙搀扶她的那只手上。   花清染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识趣地闭了嘴,思及先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便觉那目光中带着些锋锐之意。   糟糕,红衣使怕不是误会了吧。   她下意识想离孤阙远些,却又觉得此刻抽身更显刻意,一时僵着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一袭红衣,点缀在大片素白之间格外醒目,叫人想忽略都难。   以孤阙的修为境界,自是早在她穿过石门之时,就已经有所察觉。   可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吩咐道:“眉儿来得正巧,施术之地尚未清理,你去将那些法阵的痕迹抹去,再把那方空间封锁起来,务必仔细些。”   祝眉张了张口,最终也只应道:“是,弟子这就去办。”   说罢,她快步离开了二人的视野,来到那放置冰玉床的花海深处。   法阵上映出的流光早已黯淡,晴水玉台和冰玉床上的纹路,也几乎无迹可寻。   四周的花藤失了束缚,忽又肆意疯长起来。不过短短半刻,便已重新爬满整个地面。   祝眉打小跟着师父守护葬花陵,自然知道这些白昙意味着什么。   旁人皆道,花灵死后,魂魄会长眠于此。   殊不知,她们体质特殊,一旦魂魄彻底与肉身分离,必会发生异变,化作无数白昙。   在不知情者看来,这片白昙花海至纯至美。可在祝眉心里,却只觉恶寒。   她忍着心中不适,剥开紧紧缠覆的花藤,快速将法阵残留的痕迹抹去,而后用灵力催动花藤生长。   只一瞬,藤蔓便爬满了冰玉床所在的这方空间,所有罅隙都被牢牢封死。   做完这一切后,她抬手抛出一道透明屏障,将整座藤蔓围出的空间罩住。偌大一方翠绿的幕墙,霎时消失在眼前,仿若从未出现过。   祝眉嫌恶地收回手,轻轻舒了口气。   方才远处的灵流有过一丝轻微波动,她知道师父已然离开,便想着尽快处理完此间之事,好去找他。   就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忽地察觉身后闪过一丝红光,极为诡异。   她疑惑转身,便看见那座嵌在白昙花柱里的神龛。   祝眉上前查看,佛骨舍利安放在舍利塔中,散着柔和的佛光,并未有何异常。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祝眉心下生疑。   可就在这时,那包裹着神龛的白昙花柱,忽然缓慢伸展出数道藤蔓,在虚空之中交错攀缠,最终竟缠绕出一道神秘图腾!   那图腾隐隐流窜着血色,方才那道红光正是由此而来。   意识到这一点,祝眉心知不对,连忙抬手欲作抵挡。   可为时已晚。   她似是被那暗红的血光定住了一般,再挪不开视线。   耳边传来一阵桀桀低笑,声音稚嫩清脆。   “嘻……你反应得太慢啦。”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更,这次一定行呜呜呜 第34章 协助   那日离开葬花陵之后, 孤阙只送花清染出了甬道,便将她交给早已候在外面的莲夏。   既然花若锦已经复生,作为郁轩心尖尖上的人, 这幽明殿的女主人自然只能是她。   虽说她的灵脉已被修复, 但毕竟魂魄游离了百年,如今的状况甚至还不如花清染。   郁轩自那时起,便亲自照料她的起居, 寸步不离。至于旁的事务,更是无暇顾及, 悉数交给了流霜打理。   好在先前流霜已被警告过一次,明面上不敢再来找花清染的麻烦。现下又有莲夏在旁关照, 她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坦许多。   花清染被送回琼芳殿休养,无人打扰,倒也自得其所。   看到自己熟悉的寝殿,先前那颗紧绷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许是因为先前魂魄消耗得严重了些,再加上移魂之后与身体的契合太过劳神, 花清染回到寝殿便倒头就睡。   她睡着的时候呼吸极轻, 又一连睡了数日未醒,吓坏了前来伺候的使女。   是以莲夏忙完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跪倒在外哭成一片的几个小宫人。   “发生了何事?怎么都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她在庭前微微敛眉,言罢, 快步走到廊檐下,“花主醒了吗?”   绿衣使女抬了抬头, 忍着哭腔小声答道:“回夏姐姐, 花主这几日一直未醒, 奴婢们……奴婢们都担心, 是不是哪里照料得不周……”   莲夏无奈地笑着叹了一口气,“走之前我不是说了么,花主需要休息,你们还这般在此哭闹,生怕吵不着她吗?”   “可花主几乎已经没气了……”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花主好着呢。”   莲夏佯怒道,“你们几个还不快起来做事去。都起来吧,擦干净眼泪,被旁人看见了,还以为花主苛责你们呢。”   “夏姐姐教训得是……”   遣散了围在殿门外的使女,莲夏轻轻拨开珠帘,迈入内殿。   室内的陈设一如从前,只躺在床帐里的女子,已然是一副陌生模样。   虽说城主之命不可随意揣度,但这女子在幽明殿住了一段时日,回来后便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不少。甚至还改头换面,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莲夏不知其中有何因果,但自从那日在葬花陵外将人接回,锦夫人又已复生,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现下看来,这位没什么架子的花主,也是个可怜人。   她伸手在花清染额头探了探,还是很冰,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这模样一丝生气也无,也无怪乎那些使女们如此惊惧。   她轻叹一声,细细端详着花清染的面容。   毕竟是花灵,生来便是倾世之貌,并不比锦夫人逊色。正相反,如今这副娇俏模样,似乎也比之前更合她的性子。   而就在她愣神之际,床榻上的女子眼睫轻颤,缓缓醒转过来。   花清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见跪坐在床边的女官,一时有些恍惚,竟没能唤出她的名字。   见她苏醒,莲夏赶忙回神,上前关切道:“您终于醒了。“   她想了半晌,终于哑声开口,“莲夏?”   “正是奴婢。”   莲夏柔婉一笑,“花主可还有何不适?”   她摇了摇头,撑着手肘缓缓坐起来,眼神尚有些懵然,“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   莲夏笑道:“是挺久的,已有五日了。”   “这么久?”她诧异出声,“那,郁……城主那边可曾有消息传来?”   莲夏道:“城主知道您还在休养,并没有别的吩咐,只让奴婢在此好生伺候。红衣使倒是来了几次,见您还睡着,便又回去了。”   “她来做什么?”   花清染头脑尚未清醒,但思及那日在葬花陵中,祝眉毫无温度的眼神,她不禁心下一梗,“她……什么也没说?”   莲夏摇摇头,“没有,不过,红衣使吩咐说,您若醒来,务必让奴婢去知会她一声,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闻言,花清染长叹一声,无奈地双手捂着脸,闷声道:“罢了,只要她不是来兴师问罪便好。”   莲夏见状笑了笑,试探着问道:“那……花主若没什么不适,奴婢现在便去跟红衣使说一声?”   她点点头,“我没事,可能睡了太久,有些不大清醒,你且去吧。”   “是。”   莲夏应了一声,回身为她添了新茶,便退出殿外。   待她走后,花清染晃了晃脑袋,总算从惺忪中清醒了几分。   她起身去箱柜中翻找了许久,终于在满目碧色中,挑出了一件桃夭色的襦裙。   这是之前她专门托莲夏另外准备的衣裳,但一直未能有机会换去一身青碧。如今知晓花若锦的存在,便明白郁轩为何执意要自己只穿青碧。   既然是个替身,还是个附在人家身体里的“替身”,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现下既已失了这一层身份,她的喜恶便也不必再受旁人左右。   花清染心满意足地换好了衣裳,来到梳妆台前,拿起台上的铜镜,仔细看着镜中映出的面容。   美目流盼,澈如清泉,分明是一张娇俏笑颜,偏偏右眼尾处生了一颗泪痣,平白添了几分楚楚之色,也更加惹人怜惜。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长相,冰雪为肌玉作骨,倒也不输先前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这副面容,只觉陌生之余,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些天虽然都在昏睡中度过,但她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明显要比之前那具更为契合。   周身灵力的运转也自如许多,那困扰自己已久的滞涩之感和疼痛,更是再未出现过。   只是,陡然换回了自己的身体,这感觉好似新生。   自己尚且还能随着日渐契合的适应感,慢慢转变心态。毕竟不必时时对着铜镜,这样貌的变化,时日一久,便也不那么在意了。   可她之于旁人,却相当于换了个人。   即便他们嘴上不说,又如何能真正若无其事地,像原来那般看待她?   如此一想,花清染眼中的神采也不禁黯淡下去。   就在她望着铜镜愣神之际,殿门外忽然传来使女的见礼声。   而后,便看到祝眉从外走了进来,红衣似火,妩媚婀娜。   花清染蓦地回神,警觉地看向来人。   祝眉却未作停顿,慵懒抬手拨开珠帘,直入内殿,走到她身前打量着,许久才道:“见你突然换了副模样,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花清染观察着她的神色,警惕道:“听闻红衣使急着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别这么看着我,好歹我也曾做过你几日师父,咱们之间可不是什么敌人。”   祝眉笑了笑,“你放心,虽然那日我见到师父那般对你,的确心有不满,但你现在同他已经毫无瓜葛,自然对我构不成威胁。”   花清染道:“我与大祭司,的确再无干系。”   祝眉挽着手边披帛,挑了挑眉,“我也不是什么过河拆桥之人,咱们先前的约定,依旧作数。”   “红衣使当真这么想?”花清染狐疑地看向她,“那之前在沉溪码头,你为何拦我?”   “职责所在嘛。”祝眉叹了一声,轻轻将手倚在她肩上,“花主总不能让我这个红衣使,眼睁睁看着你出逃,却什么也不做吧?”   她靠得如此近,轻淡的呼吸拂在耳廓,花清染不由皱了皱眉,起身避开。   “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花主了,红衣使不必再如此唤我。”   她有意疏离,祝眉却也不以为意,直起身含笑说道:“按说锦夫人回来了,这花主之位,自当交由她继续来坐才是。”   “但,城主似乎还没有将你换去的打算。虽说你先前只是暂代锦夫人的位子,毕竟也的确是拥有至纯灵骨的花灵,有资格担那花主之职。这称谓,不改也罢。”   “随你吧。”   花清染倒也不甚在意这个,又问:“郁轩让你来的?”   “不错。”祝眉道,“花主想必已经知晓,城主令你寻找血砂珠一事。”   花清染点点头,祝眉又道:“我这次啊,是专程来帮你的。”   “帮我?”   她略微有些讶然,只没想到,郁轩派来协助她的帮手,竟是眼前这位弱柳扶风的红衣使。   虽说她先前也曾领略过红衣使的手段,知道她实力不凡。可前日听了孤阙之言,寻找炼制血砂珠的奇珍异材,不论是炼狱黄泉还是九幽潭,皆是极险之地。   只凭她们两个,怕也难以应付。   祝眉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笑道:“你现在神魂受损,城主必不可能放心,让你独自前去。但他不便离宫,故而将此事全权交由墨宗主负责。我这次啊,只是从旁协助。”   她轻叹一声,佯作委屈,“毕竟这炼狱黄泉,与我的赤炎之力恰好相融。作为助力,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花主可不要小瞧了人家。”   听到这话,花清染却并未觉得安慰,蹙眉道:“听闻墨宗主此前曾受过重伤,留下旧疾,至今未愈。炼狱黄泉有熔岩冥火作障,他的身体经受得住吗?”   闻此,祝眉耸耸肩,“他啊,别看他平日一副淡泊文弱的模样,其实以他的修为,若在鼎盛时期,恐怕城主和我师父合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她走到花清染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啊,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这番话倒是出乎花清染的意料,她面上有些惊讶,不禁问道:“墨宗主一个商人,竟如此厉害?”   “花主以为,在幽明界做生意,会是件容易的事吗?”   祝眉绕到她身旁,柔弱无骨地做下,“开辟一条横贯东西的商道已是不易,单凭通往凡世的那条沉溪,没有相当的实力,哪儿能那么容易渡过。”   花清染沉吟道:“说得也是……”   “哦对了,”祝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差点儿忘了告诉花主,那位与你双宿双飞的南宫世子,此次,也会一同前去。”   听到“南宫”二字,花清染猛地抬眸看向她,讶然道:“他也去?可他不是……不是已经……”   意识到她话里的用词,花清染面上一窘,连忙改口道:“你别胡说,什么双宿双飞,他有未婚妻的……”   “你紧张什么?”   看她如此,祝眉轻笑出声,“放心吧,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位洛璎公主的确是他的未婚妻。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这门亲事,是泽国国主和朔方城主定下的。他们两人,未必有真感情。”祝眉促狭一笑,“听说南宫世子此次来幽明界,就是为了躲这门婚事。”   花清染垂下眼睫,“可他又能躲到几时?既然是父母之命,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祝眉无奈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花主敢与命运抗争,遇见情爱之事怎就怂了?”   言罢,她站起身,“罢了,我言尽于此。其余的,还得看你们自己的这份心思,究竟够不够深了。”   她说完这话,款款行了一礼便离开了,独留花清染愣在原地。   听到南宫别宴也会一同前去,她心里是高兴的。   可自从上次,在沉溪之畔看到不远万里寻来的洛璎,她却始终提不起一丝欢喜。   毕竟小宴现下就住在墨府,此次会来帮她,是因为墨宗主的意思吗?   那洛璎公主呢?也会去吗?   还是说……   花清染一想到他,心下顿时乱作一团,却是如何也理不清了。   她颓然倒在床榻上,将脸埋在锦被里,口中喃喃。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寻不到药材,炼不出血砂珠,这条小命能否保得住还未可知,想什么别的啊……”   *   祝眉出了琼芳殿,心情显然比来之前好了许多。   其实那日处理完葬花陵的事宜,她便打算回到大祭司的殿前等候。   可谁知,临到末了,却被无端冒出的花蔓图腾缠住。   那图腾上的红光,似有摄人心神之力,她一时不查,险些中招。   好在师父将花清染送出甬道后,没多久便折返回来。那些藤蔓似乎忌惮于他,在他踏入葬花陵的前一瞬,竟纷纷散去。   师父亲自来寻她,她心中对花清染生出的些许敌意,便几乎尽数消散了。   可人心就是如此,经不起任何揣测和挑拨。   哪怕有些心思只是露出一丁点儿苗头,在看不见的土壤里,兴许也早已填满了密匝的根系,死死扎在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是以孤阙问她“可还顺利”的时候,她故意瞒下了图腾之事,以及那诡异的女童声音。   只因那女童对她说:“反应慢了,是要受罚的哦。”   “罚你什么好呢?啊,我想到了。”   她笑起来,“就罚你不许说出今日所见吧。是不是很简单?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说谎了,再多一句谎言,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听到这话,祝眉一心想要反驳,却无奈动弹不得。   便听那女童继续道:   “嘻……有意思,身为亲传弟子,却爱慕自己的师尊。你猜,若是你师父知道了你的心思,以他那恪守教条的性子,还会不会继续让你留在身边呢?”   “是不是很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的想法的?若日后还有机会,你会知道答案的。不过现在嘛……”   女童的笑声愈发阴邪,“你得乖乖听我的话,不要说漏了嘴哦,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心思还能隐瞒多久。”   “好孩子,你很合我的眼缘,可别让我失望哦。”   想到此处,祝眉灵台一阵恍惚,连忙收起思绪,提步朝前走去。   然而方才经过一处转角,却在御道上遇见了只身来此的花若锦。   她连忙垂眸行了一礼,唤道:“锦夫人。”   花若锦对她柔柔一笑,眼神温婉,“红衣使在此,是去见过清染了?她现下如何?”   “是,属下刚从琼芳殿出来。花主已然苏醒,看情况,应是暂无大碍。”祝眉恭敬一一作答,忍不住抬眸看了面前女子一眼,“夫人您的身子也还未痊愈,城主怎放心让您独自来此?”   “我也没什么事,哪里能天天被他拘在幽明殿?”   花若锦眉眼含笑,看起来极易近人,语气也十分轻柔,“倒是清染,听闻一连睡了许多天,想来之前为了我,的确消耗不小。”   说至此处,她轻叹一声,“说到底,她虚弱成如今这般模样,还是因为我,我总要去看看她的。”   祝眉十分敬重这位锦夫人,性子便也收敛了许多,垂首道:“夫人仁善。”   说罢,便欲退向一旁,让夫人先行。   然花若锦却叫住了她,“小眉,孤阙祭司如今,仍是只你一个亲传弟子么?”   祝眉微微一愣,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随即也恭敬答道:“是。”   “也是。”花若锦点了点头,“孤阙祭司一向不喜这些世俗羁绊,这么多年以来,倒也只有你,入得了他的眼。”   祝眉闻此,思及方才心底所想之事,不由一阵心虚,生怕被眼前女子看出端倪来,连忙垂下头,“能入师父门下,全靠夫人栽培,若非幼时被夫人收在身边,又岂会有今日的祝眉。”   花若锦无奈一笑,“你这孩子,平日倒是个随性所欲的性子,怎对上我,却变得跟你师父一般正经。”   “祝眉不敢对夫人不敬。”   “罢了,大祭司德高望重,你在他门下好好修行,来日定当无可限量。只不过……”   花若锦走近几步,在她身侧站立,忽然轻声低语,“赤焰火燃得再烈,也终究比不过柔骨花。”   “小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知道我是何意。”   闻言,祝眉猛地抬头,眼眸中满是惊惧,良久才道:“夫人……我、我不明白。”   花若锦看到她的神情,轻声道:“我也是女子,也同样有深爱之人。你自以为藏得很好,却忘了一件事——”   “任凭一个人再擅伪装,迟早也会被眼神出卖。”   她淡淡移开视线,唇角含笑,“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此事我会替你保密,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该为自己想想退路。”   作者有话说:   被三次元搞疯,今天写不完了,明天一定(跪下…… 第35章 探看   花若锦说完这番话, 伸手轻轻在祝眉肩上拍了拍,而后便收回视线,提步朝着琼芳殿的方向走去, 再没多看她一眼。   谁也没有注意到, 她面上温婉的笑容里,在转身的瞬间,却闪过一丝玩弄般的阴鸷之意。   待她走远后, 祝眉依旧呆怔在原地。   她不断回想着锦夫人方才的话,心神俱荡之下, 竟是连礼数也没能顾及。   然她心中想着的,不是自己对师父的那些旖旎心思, 为何会这般轻易被人看破。而是锦夫人方才所说的那句——   “赤焰火燃得再烈,也终究比不过柔骨花。”   夫人这是何意?   难道师父他并非无情?   难道他其实已经心有所属,只是……只是对自己无意吗?   想至此处,祝眉只觉心上传来阵阵刺痛。   她怔然抬手捂住心口,面上露出些微痛苦之色,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瞳里, 隐隐透着诡谲的殷红。   那殷红似泪似血, 浮现在黑白分明的眼底,便只令人觉得森然可怖。   “师父……”   她神思恍惚起来,久久未能回神,口中无声念着“师父”二字。   直到匆匆赶来的小使女, 轻轻唤了几声,见她不应, 无奈又大着胆子近前几步, “红衣使?”   祝眉这才将游离的心思迅速收回, 眼底那一抹血色也瞬间消弭。   她转身看向来人, 认出这是在幽明殿伺候的宫人,问:“何事?”   小宫人低垂着眉眼,恭敬答道:“大祭司请您过去一趟,听闻您去了琼芳殿,奴婢正要去寻您呢。”   祝眉微怔:“师父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以她现下的修为和地位,若无要事,孤阙鲜少会主动派人寻她。   莫非,与她即将要去的炼狱黄泉有关?   “大祭司只吩咐要您尽快过去,其余的,并未多言。”   也是,一个小丫鬟能知道什么,倒是自己心神不宁,问了这种无用之言。   祝眉思忖片刻,应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   琼芳殿外一如往常,只在此侍候的使女,比原先少了近半。   但她们本就受过严格的规训,无论走动还是洒扫,几乎都不会发出半点声响,比微风还轻。   如今去了些人手,倒也觉不出什么不同。   殿外庭院里,许久才有零零落落的一两个人影走动。   廊檐下明灯闪烁,那架搭成没多久的秋千,早已空置多时。即便现下新缠上了软香花蔓,因无主人问津,也不过徒增几分寂寥。   花清染倚在窗前,看着外面空寂的庭院,心中突然惆怅起来。   先前打算逃离这里的时候,她本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豁出性命,跟那些设计谋害她的人,拼个鱼死网破。   却没想到,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遭,最后还是回到了这座专门为她打造的“囚笼”里。   好在自己的身体,总算是换回来了。   她终于不用每日顶着旁人的身份和样貌过活,终于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这花主之位嘛……   她看了一眼外面仅剩的几个使女,心道:都走了也好,无人伺候,倒还乐得清静。   虚名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恹恹地将脸埋在臂弯里,只觉身心俱疲。   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承诺过郁轩,会替他寻找到炼制血砂珠的材料,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现下还不是感慨的时候,总该要想办法彻底脱身才是。   按照郁轩的意思,待她的魂魄适应了这具身子,便要先到炼狱黄泉,寻那千年一开花的血曼陀。   如今她的身体已然恢复了许多,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动身。只盼能赶在血曼陀凋谢前将其寻到,否则误了花期,再想得到它,便难了。   思及此处,她从乾坤袋里取出孤阙所赠的那道符箓。   明黄符纸上,以丹砂绘制着繁复的纹路。细看之下,那些纹路竟是由无数细小的文字勾画而成。   花清染看不懂这些文字,但仅凭一眼,里面蕴藏的强大威力,也足以震慑她的心神。   古来强大的术法皆是如此,若非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不可随意窥之。否则定会被术法反噬,轻则有损气运,重则一命呜呼。   好在花清染早已突破,虽灵力尚未尽数恢复,此刻应对这道符箓,倒也不至受其影响。   只是这符箓的用法,她尚无法参透。   孤阙一直守在葬花陵,想要去寻他,必得经过幽明殿,属实是件麻烦事。   即便郁轩现下时时陪在花若锦身边,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兴趣。花清染思及他先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再与他打哪怕一个照面。   不过,既然红衣使此次,也会一同前去炼狱黄泉,到时问问她也未尝不可。   毕竟是大祭司的亲传弟子,于这符箓一事上,应也得了他的真传,问她还是问孤阙,应也没什么不同。   想通了这一点,花清染不禁轻叹一声,将那道保命符箓仔细收好。   与此同时,殿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大老远便听见花主叹气,怎么,可是在这里住得不合心意?”   那声音轻柔如水,听上去也十分亲切,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凌人之气。   花清染蓦地回眸,循声看去,却见来人正是身着碧色衣裙的花若锦。   面对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花清染竟莫名生出一种对镜而视的错觉。   移魂之后也不过才短短数日,她还不能完全接受这种,与过去近乎割裂的冲击感,只得勉强平复着心中的波澜,起身生硬地开口:“你……锦夫人。”   花若锦的肤色本就白皙,许是因神魂虚弱,此刻她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她轻轻拂开内殿隔着的珠帘,冲她温婉一笑:“这里也没有旁人,咱们同为花灵,不必如此生分。我年长你许多,你若愿意,唤我一声姐姐如何?”   花清染怔了怔,随即依言笑着唤了一声:“锦姐姐,快请坐。”   花若锦含笑点了头,却并未动作,只看着她,眼神悲切。   “你的名字,是叫做花清染吗?”   “是。”   花若锦上前拉着她的手在旁坐下,轻声道:“我不在的这一百年,实在发生了太多变故。可我万万没有想过,阿轩竟会为了我,罔顾他人性命。”   “亏得也是至纯灵骨,否则换成旁人经这么一遭,哪里还有生机可言。”她轻叹一声,“此事皆是因我而起,是我们对你不住。你若因此有何闪失,我必是不能原谅自己……”   这是花清染第一次同这位锦夫人有所接触,倒是没料想过,她会专程来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此前虽听说过她为人和善,如今真真见着她,也不禁被这一股温柔风,吹得心下柔软一片。   加之先前在梦境中,几乎看遍了她的过往。   那是以己之命,换万民太平的英烈之人,是心怀苍生的济世者。   饶是自己有万般不甘和委屈,此刻也再说不出口了。   看着她那双哀戚的眸子,花清染心下不忍,几乎脱口而出:“锦……锦姐姐,郁轩如何做为,你并不知情,此事,又怎么能怪在你的头上?”   她抿了抿唇,笑起来,“不论如何,我总也捡回了一条命。能救回你这么好的人,也算幸事一桩。”   花若锦眼神一顿,似是有些讶然,“可你毕竟险些赔了性命,难道心中就不恨吗?”   “恨了又能如何?”   花清染坦然一笑,“仇恨并不能让我的身体恢复如初,也不会扭转我的命运。它只会加重心中执念,令我在痛苦中沉沦,渐渐被执念吞噬,化为一抹劫灰。”   “说不定还会像郁轩那样,做出些疯狂的举动来,最终害人伤己。”她抬眼看向眼前矜贵的女子,“我不愿变得和他一样,也不愿这世上,再有另一个如我般被迫遭遇不公的人。如此,我又为何要恨?”   听到这话,花若锦错愕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初,“你倒是想得开。”   “不过你说得也对,仇恨的确最是无用。”   她垂了垂眸子,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瞳上投出一片阴影,口中低语,形似喃喃,“可那些伤你欺你之人,总该付出些代价才是。他们不来恕罪,我们先前经历的诸多苦难,难道就只能这样白白承受么?”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轻,轻到花清染只依稀听见了几个零碎的字眼。   “什么?”她问。   花若锦却笑了笑,脸上再看不出一丝悲戚,温言道:“没什么,许是沉睡了百年,这其中留下的空白还未能填补,一时感慨罢了。”   花清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亦弯起唇角:“没关系,来日方长。”   花若锦眼神复杂地盯了她许久,终是含笑说道:“来日方长。”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使女惶恐的低呼:   “见过城主!”   花清染闻言眉头一跳,却见来人并未作声,径直穿过庭院,迈入殿门,向内殿走来。   “花……阿锦?”   郁轩见到里面的人,刚要出口的话便咽回了肚里。   他几步上前,目光几乎锁死在花若锦身上,蹙眉道:“怎么跑这里来了?你身子还没好,不可太过劳神。”   “鬼门关走一遭,你却总把我拘在幽明殿里当金丝雀,闷也闷坏了。”   “我……”   “只是出来透透气,顺道来看看清染妹妹罢了。如今见她身子好了许多,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些。”   花若锦徐徐起身,不动声色地避开郁轩抚在她脸上的手掌,神色虽依旧淡然,语气却带了些娇嗔的意味,倒叫人看不出有何不妥,“倒是你,来这里,想必是有事要同妹妹说,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回眸对花清染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不等郁轩开口,便自顾自往外走去。   “阿锦,其实你可以……”   其实你可以留下。   可那位对谁都一派温柔的佳人,并没有因此停留,他只能看着那袭碧色轻纱,渐渐隐没在殿门外。   花清染看着他失落的神情,心虽不解,却也顾不得疑惑。   眼下这里又只余自己和他两人,她本能地谨慎起来,起身退开几步,对着他的背影道:   “哎,你……来找我?” 第36章 奚落   听到她的声音, 郁轩终于将视线收回,在她那副如临大敌的面容上,淡淡扫了一眼。   “红衣使, 方才来过了?”   花清染道:“是, 就在锦夫人过来之前。”   “嗯。”他点头,“那你想必也已经知道,自己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何处了。”   “知道, 炼狱黄泉嘛。”   花清染故作镇静应了一句,见他看过来, 不禁又状若无意地后退一步。   可她这样的举动落在郁轩眼里,却莫名惹得他生出几分怒气。   他冷着脸盯着花清染, 问:“你不怕?”   “那种鬼地方,谁不怕啊。”   花清染摊开双手,如实回答,“但怕了又能怎么样,你总不会因为这个就放过我。便是为了我自己这条小命,也是定然要去闯上一闯的。”   她边说边后退, 实在不愿和眼前这个男人离得太近。   本就算不上大的内殿, 此刻更显得局促起来,花清染没几步便踢在了床帐一旁的小几上。   小腿上蓦然吃痛,她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亏得方才收着力,勉强还能保持平衡, 否则这一下怕是要出丑了。   见她如此,郁轩只觉心中无名火起。   他缓步逼近过去, 问:“你很怕本座?”   “没有。”   见他一动, 花清染立刻警觉起来。   “那你躲什么?”   她抿了抿唇, 勉强保持着镇定答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寝殿, 城主若还有别的事,还请移步至外殿一叙。”   “你的寝殿?”郁轩嗤笑一声,“花主莫不是忘了,整个幽明界,都归本座所有,这座琼芳殿也不例外。自家的宫殿,你觉得本座来不得?”   他眯起眼眸,像审视猎物一般盯着花清染,眸光中透露着危险,“当初南宫世子来此的时候,怎不见花主如此推辞?还是说,那些传言非虚,花主实与他私相授受,根本没想着避嫌?”   听他突然提起南宫别宴,花清染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更是听不得他如此编排那个少年。   花清染蹙眉道:“我和他是朋友,他也从不逾矩。”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更没有进过内殿!”   话虽如此,想到前次突破时,南宫便是从身侧这扇窗翻身而入。虽的确不曾逾矩,但她也确是说了谎的,不由有些心虚。   “哦?这么说,花主的意思,是觉得本座逾矩了?”   他在花清染身前三尺处停下,冷哼一声,“先前碍于你占着阿锦的身子,本座只得对你以礼相待,处处忍让。那次酒后失态,也不过只因把你错认成了她。”   “只那一次,你却至今仍在提防着本座,莫不是过惯了那种娇贵日子,便觉得自己能入得了本座的眼。”   “如今你已经失了这份筹码,也该认清自己的身份。若非你还有利用价值,你以为,本座还会多看你一眼么?”   他眼中满是嘲弄和不屑,一字一顿地道:“你,什么也不是。”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花清染嫌恶地皱了皱眉,只觉这人好生奇怪。   上次哄她答应移魂的时候,说得倒好听,现下如他所愿,便似换了一副嘴脸一般。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哪个要入他的眼。   自花清染这次醒来后,这座琼芳殿就没消停过。   此时无端被人奚落一顿,莫名受辱,她自是气不过,方才因说谎而生出的那几分虚怯,也顿时随之消弭。   她抬起脸直视那人,道:“城主应是误会了,寄人篱下非我所愿。我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谨记自己的身份。倒是城主您,这般闯入我一个小女子的闺房,就不怕锦夫人误会吃醋吗?”   “阿锦不是善妒的女子,更何况,你连她万分之一都不及。”   郁轩虽如此说着,花清染却清楚地瞥见他脸色变了变,便知道是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   想来他对花若锦,还是有所顾忌。   紧接着,花清染继续道:“是啊,若论起胆识,我自认的确比不上她。但我毕竟与她同为女子,相互之间,自是要比城主您看得明白些。”   “方才锦夫人见着您闯进来,面上可是不大高兴呢。现下人应该还没走远,您这般疼惜夫人,当真不追出去瞧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郁轩的神色,生怕真将他激怒。   眼下这里又无旁人,他若气极出手,也不知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能否应对得过来。   叹只叹花若锦走得匆忙,无人在此牵制郁轩,自己只得独自面对这尊难送的邪神,不得不谨小慎微起来。   郁轩听她提到花若锦,眼神复又森冷起来。   然而他却只是轻笑一声,嗤道:“你还不配让阿锦着恼。不若先担心担心自己,那炼狱黄泉凶险异常,一旦被熔岩冥火缠上,便会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些话花清染早已听大祭司说过,此刻自然毫无波澜。   而郁轩的这番话,想必正是此次来琼芳殿寻她的原因所在。   既然他有意转开话题,她便也从善如流道:“城主不必担心,您既派了墨宗主和红衣使前来相助,即便我技不如人死在那鬼蜮里,他们二位,也会安全将血曼陀寻回,不会误了炼制血砂珠的时机。”   却听郁轩不悦地冷声道:“黄泉之险,岂容你这般轻视。就算有那二位帮手,想要在熔岩遍布之地寻找血曼陀,也绝非易事。”   闻此,花清染一怔,却是犯了难,不由问道:“城主有何见教?”   “血曼陀乃上古仙葩,千年难遇,自是极为稀少。现下你所面临的最大困境,不是如何与熔岩冥火抗衡,而是要在无尽炼狱里,探得血曼陀的所在。”   听到这话,花清染微微蹙眉,“难道卷宗上,没有任何指引吗?”   郁轩觑了她一眼,“若有指引,本座自会告知墨宗主,何须亲自来同你说这些。”   “可什么线索也无,这叫人如何去找?”她撇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又问,“那血曼陀是何模样,总该有所描述吧?”   郁轩不置可否,只道:“那处地界属极炎之地,鲜有生灵能够存活,你若见着血曼陀,自会一眼便能认出。只不过……”   那就是没有咯。   花清染无语,不由稍稍垮下肩膀,叹道:“还有什么‘只不过’,城主不妨一同说了吧。”   郁轩轻哼一声,接着道:“只不过,炼狱黄泉鲜有人至,无人知晓其中情况如何。而血曼陀生长缓慢,现下是否还能赶上花期,亦未可知……”   “啊?”   好歹是个城主,怎这般一问三不知。   这话花清染自是不敢说出口,只暗自腹诽了一番。   可郁轩方才所说的那些,于她而言无疑是接连不断的噩耗,她又哪里提得起半点精神,于是恹恹道:“照城主的意思,我们这次前去,除却千难万险,指不定还会空跑一趟呗。”   郁轩的目光淡淡在她脸上扫了一道,见她终于收起方才那奓毛幼兽般的锋芒,顿觉心中翻腾不下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机缘之事,不可强求。总而言之,此番前去炼狱黄泉,切不可掉以轻心。”   郁轩看着花清染,只觉眼前这张娇俏的面容,看上去虽仍有陌生之感,但因内里的灵魂是她,竟也不难适应。   许是因为她低垂着眼睫的缘故,模样看上去乖巧许多。   郁轩再开口时,言辞便缓和了几分,不禁又道:“无论结果如何,务必保全性命。若实在承受不住那炎阳之力,便先回来吧。”   这话乍听上去倒像是在担心她,然以郁轩的所作所为,怎会在意她的死活?   花清染内心只觉可笑,再看不得他那副假仁义的嘴脸。   “城主放心,我比你想得更惜命,否则也不会为了自保,甘愿担下这桩棘手之事。”   她不经意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轻轻一笑,“你之所以来同我说这些,也不过是担心,最后材料没寻到,我又死在了炼狱黄泉,无人再能为你的心上人抵命罢了。”   这话说得直白,挂在那张娇靥上的笑意分毫不减,郁轩却从中看出几分哀戚。   正是由这一偏头,花清染眼尾处的那颗泪痣,便映在他的瞳仁里。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竟是许久都未能挪开视线,仿若被那泪痣勾去了魂。   花清染察觉到他的目光,浑身都不自在,想到眼下自己与他不过隔着三尺的距离,危机感蓦地从心底腾起。   她顺势绕过那方绊住她脚步的矮几,来到屏风旁,对郁轩说道:“虽说鬼蜮无生灵,但那处却有我的生机。”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我必会想办法抓住这生机,不让自己死在里面。”她复又一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城主也该放心了罢。”   得了她的承诺,郁轩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目光一沉,愤愤转过身去,语气也恢复原先的冷厉,似是覆了一层冰霜。   “花主这样想,倒是本座多管闲事了。既如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第37章 关心   看着郁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外, 花清染总算舒了一口气,松开紧紧攥着的裙摆,重新在案前坐下。   她自觉方才的那番话并无不妥, 不知道这位城主大人又是因何与她置气。   从一开始, 郁轩所求便是花若锦的复生,现在已然遂了他的意。以血砂珠作为交换条件,她也答应了。   虽说这炼制血砂珠的材料, 除却佛骨舍利之外,皆是难求之物。万一没能寻到, 对郁轩来说,也不会产生任何损失——   毕竟还有她这个生魂作补, 只要保住她的性命,且不论她愿意与否,那个人有足够的手段能让花若锦活下来。   既如此,他们之间也算是合作关系,对彼此的诉求都心知肚明,何须继续遮掩。   方才她也只是实话实说, 那人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不过想起前次种种, 郁轩似乎从未与自己心平气和地谈过一次,倒也无甚奇怪了。   “莫名其妙……”花清染伏在桌案上,喃喃自语,“锦夫人那样好的性子, 怎会喜欢上这种喜怒无常的人呢。”   *   “除却那三重熔岩冥火,炼狱黄泉中还有另外一个麻烦, 便是赤炎火鼠。”   墨希微端坐在后院凉亭中, 端起杯盏浅啜了一口, 缓缓同面前的白衣少年说道:“相传赤炎火鼠栖身在不烬之木中, 原属凡世炎州南荒之地,后来几经沧海,竟迁徙到了此处,成了黄泉鬼蜮里 ,唯一横行的凶兽。”   “熔岩冥火经年不熄,是它们绝佳的藏身之所。那地界又鲜有生灵能存活,它们繁衍至今,不受外力约束,其规模想必已不容小觑。”   他指尖不经意摩挲着杯盏边缘,语气淡淡,“其实这东西天性怕水,倒也不难对付。只那炼狱遍布熔岩,任何水源到了那里,瞬间便会化为水汽消散。故而……”   说到这里,他放下手中杯盏,掀起眼皮看向南宫别宴,无奈摇了摇头,“世子对此,可有想法?”   南宫别宴此时正闭目趴在亭中的石桌边,手里半拎半绕着一只鎏金酒壶,虽无丝毫醉意,却是连头也懒得抬一下。   听见墨希微唤他,他索性停了手上的动作,随口应道:“没什么想法,去就去呗。不过我有些好奇,”他终于睁开了那双琥珀眸子,挑眉问,“郁轩那般看不惯我,居然会同意让我也去?”   墨希微淡然一笑:“此次寻找血曼陀,绝非易事,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助力。”   “平时连个正眼都懒得给,用人的时候倒想起本世子了?”南宫轻笑一声,“我看未必。”   墨希微听他如此说,倒也不觉意外,只问:“世子何出此言?”   “虽然以他的无耻程度,的确能做出这等事来。但这次除了你,他还派了红衣使一同前去。如此阵势,若是连你们二人都无法应对那炼狱熔岩,我一个‘草包’世子,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他放下那盏鎏金酒壶,直起身看着墨希微,“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借机试探一番,看看我是否真如他以为的那般无用。”   墨希微目光一黯,垂眸道:“若真是如此,此次炼狱之行,恐不会简单。”他顿了顿,又问,“可世子怎么知道,城主已经对你起疑?”   “郁轩虽自大,却也不是傻子。前次带那朵小花儿逃出来,多半已经被他觉出了端倪。毕竟这座幽明王宫戒备森严,没几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所有侍卫的眼线。”   “她成日被郁轩拘在琼芳殿,对周遭地形全然无知,哪会有这个本事?”   提起花清染,南宫别宴不禁叹了口气,“唉,她这种未经世事的小丫头,喜怒全写在脸上。这些天,怕是没少受郁轩的气。”   墨希微低笑一声:“世子很关心花主。”   南宫眼神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嗐,毕竟上次没能帮到她,我心里过意不去。况且,先前碍于锦夫人的身体在,郁轩不会对她怎么样,现下可就难说了。”   他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仰头饮下,那双琥珀眸子里没有沾染醉意,反倒更加清明,“你方才说,郁轩此次令她前去炼狱黄泉,是为了寻那千年一开花的血曼陀?”   “不错。”墨希微道,“城主下令寻找此物,正是为了炼制那件上古秘宝,血砂珠。”   听到“血砂珠”一名,南宫眼神微动,而后不露声色地垂下眼睫,思忖片刻,问:“血曼陀长在那种鬼蜮里,没谁会冒着送命的风险前去采撷,只要过得了那三重熔岩冥火,应也不难寻吧?”   墨希微摇摇头:“此花生长不易,千年只得一株。而炼狱黄泉地域之广,不逊于幽明界,想要在无边熔岩中寻一株仙葩,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说什么?千年只得一株?”   南宫猛地抬眸看向他,面上闪过一丝讶异。   墨希微见状,微微一怔,“炼制血砂珠,一株足矣。世子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   南宫别宴很快压下面上的异色,笑道:“只是如此一来,便只能炼出一颗血砂珠。可毕竟移魂转生,所涉不止一人,若那小花儿的魂魄也出了岔子,郁轩将唯一一颗血砂珠给了锦夫人,她怎么办?”   “原来世子是在担心这个。”   墨希微笑了笑,“我听大祭司所言,锦夫人的肉身原本已失了阳气,魂魄又往冥府走了一遭,所以才会需要用血砂珠固魂。而花主似乎只是神魂受损,日后只要细心调养,应也无甚大碍。”   听他如此说,南宫别宴移开目光,轻嗤道:“神魂受损也分轻重,郁轩从来只把锦夫人当宝贝,怎会在意旁人死活。”   他单手倚在桌上,垂着眼睫,声音也沉下来,“若世上当真只能得一颗血砂珠,他这是,不给小花儿留后路啊。”   墨希微看了看他,亦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罢了,不提这个,倒是你。”   南宫掀起眼皮打量着他,“你这身子骨,连凡世的大漠烈阳都受不住,此去炼狱黄泉,能行么?还有你那伤……”他“啧”了一声,“郁轩当初,下手也忒狠。”   然墨希微只是笑笑,浑不在意,“我的伤已无大碍,劳世子记挂。至于那处炼狱,先前我也不曾去过,只能尽力而为。”   南宫耸耸肩,“得,到时可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墨希微失笑:“世子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我是认真的。”南宫斜睨着他,“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那种地方冒险,郁轩也真够狠的。”   墨希微沉默许久,才道:“不怪他。”   他微微垂着头,眉目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阴影,“锦夫人之事,皆是因我而起。若我当初能再谨慎些,没有将那凤凰血玉带到这里来,幽明界不会有那么多人枉死,花主也不至平白遭此变故。”   “此去炼狱黄泉,权当是赎罪罢。”   关于百年前的幽明大劫,南宫别宴早已略有耳闻。   墨希微因一枚偶然从凡世得来的凤凰血玉,成了引发那场劫难的罪魁祸首。   花魅祸乱,尸横遍野,锦夫人身死,郁轩一怒之下将他一剑穿心。   好在偏离了寸许,没有伤及心脉,可他也因此留下了病根,百年未愈。每每动用灵力的时候,心口都会有如万蚁噬心般疼痛。   即便当初的他只是无心之失,可毕竟那枚血玉出自他手。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背负着那些罪孽,不得片刻轻松。   虽沉重,却也心甘情愿。   南宫看着他,眼神复杂,刚要开口,却瞥见庭院里多了一抹浅杏色的身影,连忙住了嘴。   “你们在说什么呢?要去哪里玩儿,我也去!”   洛璎手里挑着一盏纱灯,从庭中的假山石后探出半个身子,不等二人回答,便蹦蹦跳跳地来到亭檐下。   南宫觑她一眼,“天天就知道玩儿,哪有公主的样子。”   “本公主又没问你,臭柿子你闭嘴!”   洛璎没好气地噘起嘴,“本公主方才都听见了!你们说的那什么泉,是个什么地方?”   墨希微起身对她行了一礼,解释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去处,公主且安心留在这里,不出几日,我与世子便会回来。”   “我也要去!”洛璎急道,“你们不能把我自己留在这里!”   “你去做什么,喂那些会喷火的大老鼠么?”   南宫别宴翻了个白眼,“就你这身细皮嫩肉,还不够给它们塞牙缝。”   “你闭嘴!”   洛璎瞪他一眼,将纱灯放下,转而绕到墨希微身边,“墨先生,带我一起去吧。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留在府里多无聊啊。”   “这……”   见他为难,洛璎索性扯住他的袖子晃了晃,“哎呀墨先生,你就带上我嘛。你也知道我贪玩儿,万一趁下人们不在,我自个儿溜出去跑丢了怎么办?你们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   这位小公主嗓音本就细嫩,央起人来,更显小女儿情态。   南宫别宴听着她的声音,忍不住一个激灵,颇为嫌弃地挪开眼。   墨希微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禁偏过头去,以手作掩轻咳一声,“那便依了公主的意思。”   “不是吧,这你就答应了!?”   南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方才还跟我说那里危险重重,这丫头使个性子你就让她去,这……这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听见这话,洛璎便不乐意了,叉着腰骂道:“我跟着墨先生,又不跟着你,你少管我!”   南宫皱着眉,罕见地正色道:“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就你那点儿修为,连自保都做不到。墨先生伤势未愈,你就别给他添麻烦了。”   “我……”   洛璎下意识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她在凡世泽国的时候,成日只知道贪玩,如今这些微末灵力,还是在国主的逼迫下才修成。   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甚至连亲自出手的机会都不曾有。   倘若真正遇见危险,她也的确没有自保的把握,此时经南宫一提,便失了底气,再说不出一个字。   见她如此,墨希微淡淡笑了笑,连忙开口:“无妨,公主若真想去见识一番,在下自会竭力保公主无恙。”   得了这句话,洛璎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只是,炼狱黄泉的确凶险万分,届时,还请公主务必听从在下之言,切勿独自行事。”   洛璎遂了心愿,心情大好,当即应道:“好!都听墨先生的。”   南宫别宴见状,也只得悻悻撇过脸,摇头叹息。 第38章 避嫌   因念着花清染身子尚且虚弱, 众人待她又休养了几日,方才出发前往炼狱黄泉。   红衣使得了消息,特地前来琼芳殿接她。   天地初分之时, 幽明界原是一片火海。后经清浊之力影响, 熔岩沉而成炼狱,永夜凝而化幽明。   是以那炼狱黄泉,恰巧成了此间与鬼界的一道分水岭, 整个幽明界都坐落于炼狱黄泉之上。   据传数千年前,幽明王宫落成之初, 此间仍时有岩浆喷射而出,扰得民众叫苦不迭。   幸而有一日, 九幽潭中突然延伸出一条水脉,由极西之地,直汇入东方的浅湾,堪堪将那些被熔岩灼穿的窟窿填上。   这道水脉正是后来的沉溪,而那处浅湾,因是唯一与凡世星月相连之所在, 便被命名为月汐湾。   沉溪非是寻常水域, 除却墨家之人,无人敢渡。   即便那处水域会“吃人”,在世人眼中,也好过捉摸难定的熔岩之怒。   再之后, 熔岩不断下沉,竟再未滋扰过这方小世界。   人们视沉溪为天降福泽, 认为是神明引来拯救幽明界的神圣之水, 连带对能渡此水的墨家人, 也一并视为神明派来的使徒。   只是经年累月, 过去的那些熔岩地陷,皆已消弭。   唯余月汐湖底,那道已被封印隔绝的深坑,仍与深陷于地底的热浪相连。   月汐湾本属红衣使所辖,而湖底的那道封印,也只能由她开启。   花清染随她来到月汐湖畔的时候,恰巧与同时来此的墨希微一行,碰了个对面。   她见着南宫别宴,习惯性地弯起眉眼,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却瞥见他身旁脚步欢快的少女。   那抹杏色衣裙明亮可人,倒是很配她。   花清染几欲出口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只依照礼数同对面几人施了一礼。   祝眉瞥见她的神情,扬了扬唇角,转而对来人福身道:“墨宗主,南宫世子。”   她的目光在那少女身上打量了一番,不禁笑起来,“洛璎公主生得娇贵,二位怎么将她也带来了。莫不是,公主缠世子缠得紧,片刻也不愿分开吧。”   洛璎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般玩笑,当即面上一窘。   “谁、谁要缠他了!分明是墨先生带我来的!”   她涨红了脸,指着祝眉就骂,“你是何人,怎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   墨希微见状,在她高抬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算作安抚。   而后对祝眉拱手道:“红衣使见谅,在下会看顾好洛璎公主,不会误了正事。”   听他如此说,祝眉便也不再调笑,正色道:“既然是墨宗主的意思,祝眉自然没有异议。”   南宫别宴悻悻摸了摸鼻子,自觉退开一步,与身边那二人保持着距离,目光不自觉看向一旁垂眸不语的花清染。   自那次沉溪一别,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虽然一早便知道她与锦夫人再度移魂,今次见着她原本的面容,南宫心中仍是有些惊讶。   那姣好面容上的一点泪痣,俨然是他曾在葬花陵中见过的模样。   果然是她。   如此看来,自己初次闯入葬花陵时,所见到的那个小花灵,应该就是她。   那时她还未移魂至锦夫人的身体里,故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本性所使的娇俏。   而后来见到的那个温婉模样,大抵是因为由锦夫人魂魄主导的缘故。   难怪那时再见着她,总觉着有一种莫名的割裂感。现下换了回来,远比先前顺眼多了。   可初见之时,她分明也醒着,还同他搭话。为何之后却似失忆了一般,全然不记得他了?   难不成,郁轩他们为了引她结契,故意抹去了她移魂前的记忆?   糟糕,若那一眼定情的传言为真,自己岂不是误打误撞,夺得先机了?   一想到此间流传的花灵结契之说,南宫别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竟莫名有些心虚。   花清染自打见着他,便一直低垂着头,比起以往沉默了许多。   南宫别宴看了她许久,心底自是疑惑,忍不住上前几步,对她道:“哎,几日不见,变小哑巴了?”   花清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涩声应道:“南宫世子。”   “你怎么了?”   她表现出的疏离,任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南宫不知何处惹了她,一时茫然,见她不欲多言,也只好识趣地不再出声。   洛璎见他吃瘪,立时得意起来,“还能怎么啊?臭柿子人嫌狗憎,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   “嘿,小丫头片子,有你什么事?”   “我说错了吗?臭柿子臭柿子臭柿子!”   洛璎一边骂着,一边冲他做鬼脸。   原本安静的湖畔,因着吵闹声,也逐渐喧嚣起来。   花清染在这阵喧嚣里愈发沉默,不动声色地绕到祝眉身侧,将自己与那吵闹声隔开。   祝眉看了她一眼,指尖绕着垂在胸前的那缕耳发,柔声开口道:“好了,都别闹了。”   吵嚷的二人终于停下,便听她继续说道:“子时将至,月汐涌动,正是开启炼狱之门的好时机。咱们也别多耽搁了,墨宗主,你说呢?”   墨希微略一点头,当即聚起灵力,抬手对着那片深湖。   只见深不见底的湖水,在灵力的催动下,立时翻涌起来。似有无形的力量将湖水从中劈开,卷起千重巨浪,湖底的景象瞬间展露无遗!   花清染只朝那劈开的缝隙里看了一眼,不禁惊呼出声。   万顷碧波下,竟是一片焦黑之地!   那些都是被炽热熔浆冲刷过的岩石,从四周向中间拱起,融化又沉积,在周边凝固成可怖的条纹。   而那岩石的顶端,被开出一道三丈宽的深渊,看上去好似地底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令人心悸不已。   细看之下,那深渊入口处,隐隐浮现着一道闪着金光的法阵。   正此时,墨希微低喝一声:“红衣使!”   “嗯。”   话音未落,只见祝眉飞身而起,手中掩月轮旋动不止,携着满月银辉,猛地击向湖底那处禁制!   霎时,掩月散发出耀眼的银白光辉,与法阵的金芒相撞,众人只觉脚下的地面震颤不已,竟似地龙翻滚。   花清染对眼前景象震惊不已,不慎身形一歪,险些站立不稳,幸被一旁的南宫扶了一把。   她低声道了谢,赶忙撇开他的手,心虚似的瞄了洛璎一眼。   而那洛璎公主的心思,现下全落在湖底那片金白相交的光影里。   如此新奇景象勾去了她的全部目光,不由欣喜地拍手叫好。   墨希微只得一手施法,一手抓着她的胳膊,才没让这位小公主,被地动之势影响,一脚跌进湖水里。   饶是花清染隐藏得再好,正如南宫所言,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总是不经意就能让人瞧出些端倪。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着那抹跳跃的少女身影,心中便大致明白了她为何一定要与自己保持着距离。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这时,祝眉的掩月轮发出铮鸣之音,湖底一阵轰响,似若千斤重门缓缓开启。   散着金光的法阵顿时一分为二,中间那条通往深渊之底的甬道,瞬间显露出来。   祝眉扬声对岸上的几人道:“炼狱之门已开,快随我进去!”   墨希微闻言,对南宫微一点头,抓起身旁仍在雀跃不止的洛璎,便跃向湖底那处岩洞,“殿下,得罪了。”   洛璎的尖叫声响彻整片月汐湾。   花清染还不及反应,也被南宫一把揽住腰身,朝那处甬道跃去。   虽然先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花清染进到炼狱黄泉的时候,还是被此间灼热的气浪,熏得心底发颤。   周边满是金红的岩浆,在各处沟缝里缓慢流淌,不时迸溅出耀眼的火花。   若叫这些熔岩沾在身上,即便有法障护体,起码也要烫掉一层皮。   眼前所见让花清染惊悸不已,但她仍不忘从南宫怀里挣脱出来,抬眸四下寻找着什么,才发觉红衣使等人,并未与她和南宫落在一处。   南宫看她如此,小声抱怨了一句:“得,这次连句道谢的话都不说了。”   花清染再次垂下眼睫,低声道:“多谢。”   南宫好笑地看着她:“几日不见,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移魂之术出了岔子,我认识的那朵小花儿,凭空消失啦?”   见她不语,他长叹一声,“可怜我还担心你受欺负,合着你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真是令人伤心。”   “我没有!”   花清染忍不住抬起头,着急辩解,“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我也还是我。只不过,只不过……”   后面那句话,她却如何也说不出了,复又缓缓垂下眉眼,模样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   南宫别宴轻笑一声,走到她身旁,问:“你就那么在意?”   “什、什么?”   “洛璎。”南宫道,“或者说,我的未婚妻。”   花清染心思被戳破,连忙否认:“谁、谁在意了?”   南宫挑眉道:“那你干嘛不理我?”   她低着头,小声道:“你未婚妻都追来了,总要避嫌的。”   南宫忍不住笑出声,“你还说你不在意?”   他的笑声总是如此爽朗,可现下听在花清染耳里,只觉得不怀好意。   她紧了紧握着的手心,不禁轻叱:“不许笑!”   “好,不笑了。”   南宫别宴立马收起脸上的嬉笑,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状若不经意道:“我早说过,洛璎那种小丫头,我只拿她当妹妹。这门婚事本就非我所愿,回去退了便是。”   “别躲着我了吧。”   花清染抬眸看了他一眼,狐疑道:“可她都已经追来了,难道你不该负责吗?”   “负、负什么责?”南宫被噎了一道,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又没怎么样她。”   他有些无奈,抬手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可别又是跟话本里学的。”   “话本里说得也没错啊。”   花清染撇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原本低落的心情却已好了大半。   “我也没想躲你,只是……”她嗫嚅许久,终是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行啦,本世子姑且不与你计较。既然话都已经说明白了,你若再躲着我,那我才是真的该伤心。”   南宫对她笑笑,“至于洛璎那丫头,从小被她父王宠坏了,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日后若是对你说了什么不敬的话,你千万别忘心里去,权当她不存在。她自己闹腾几次,没人搭理,自然也就觉得无趣了。”   “哦。”   她点点头,终于抬眸看向南宫,“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花清染试探着问道:“你难道就不觉得,我这副模样,会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南宫别宴猜出她心里所想,故意摸着下巴打量起她来,“唔,我瞧着是有点。”   她心下一紧,皱了皱眉,“什么?”   南宫“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了,不逗你了。”   他突然正色起来,一双琥珀眸直视着她,“这才是你的身体,是你本来的模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他如此说,花清染近来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们见着我,会很不适应。”她道,“毕竟,我已经与你先前认识的那个模样,完全不同了。”   “旁人不知道,反正我挺适应的。”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这话南宫自是没有说出口,但见着花清染总算露出笑颜,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这时,落在另一处的墨希微三人,也终于绕过隔在他们中间的山石,到这边与他们汇合。   “臭柿子——”   洛璎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花清染见她过来,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南宫一把抓住手腕,捞回身边。   “说好了不许躲。”他附在花清染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哎,你现在这模样,比先前好看多了。”   许是这炼狱中的熔岩太过炽热,热浪翻涌在周边,惹得花清染面上也一阵红潮。   她极快地抬眸瞄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却见他已然恢复往常的懒散模样,朝着来人挥了挥手。   “墨先生,我们在这儿。”   这里的地面,都被滚烫的岩浆冲得四分五裂,能供人落脚的地方并不多。   墨希微撑着法障,一边避开大的裂隙,一边护着身旁的少女。   这里灼人的热流炙烤着他的皮肤,本就带了些病态的面容,现下愈加苍白。   天真烂漫的少女,却并未觉察到不对,依旧欢快地一路小跳着。偶尔不留意擦过那道法障,也会立刻被重新安稳罩进去。   待来到南宫所在的这处平地,洛璎松开抓着墨希微衣袖的手,几步跳到近前,狐疑地打量着二人。   “你们方才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她看向南宫,“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你听见也不知道应一声吗?”   “冤枉啊殿下,这里尽是熔岩翻腾之声,你离那么远,自然什么也听不见。”南宫随口应付,指了指花清染,“不信,你问她。”   直到此时,洛璎终于留意到这个粉裳娇靥的女子,不由得微微一怔。   在泽国时,她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姿容之绝艳,放眼四海无人能及。   可到了这个女子面前,看着她那红晕淡染的娇俏面庞,洛璎竟第一次有了被人抢风头的念头。   她有些不服气,眼神不善地盯着花清染,却被南宫上前一步遮住视线。   小公主刚要发作,便听墨希微开口道:“此处仅是炼狱外围,待会儿进到里面,诸位切记当心。”   洛璎当即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乖乖退到他身旁,仰起脸笑道:“有墨先生在,没什么好怕的。”   这里虽是外围,但因熔岩之故,已然炎热难耐。   外围尚且如此,里面怕只会更为煎熬。   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祝眉笑着上前说道:“花主不必忧心,只消避开那些溅射的岩浆,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花清染点点头,“多谢红衣使。”   *   待出了这片尚且算得上平坦的地界,花清染终于见识到何为真正的炼狱。   两侧皆是百丈高的山石,上面布满裂纹,赤红的岩浆顺势淌下,在地面冲刷出无数巨大的深坑,俨然是一道道喷洒热浪的熔岩瀑布。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窄,两侧扑来的热流,几乎贴面而过。   而在地面那些看不见的细小罅隙里,滚烫的岩浆依然蓄势待发,不知何时会蓦地喷射而出。   越往深处,道路渐渐一分为二。   因此行目的,是为寻找血曼陀,众人商量之下,决定暂且分开行事。   洛璎听见这事,二话不说站在墨希微身旁。   墨希微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只道:“既如此,我与洛璎公主一道。另一道,还请红衣使多多费心。”   祝眉笑道:“分内之事,理应如此。”   有红衣使在前领路,花清染这一路倒也顺畅许多。   只眼下这种境况,即便有法障护体,她也不禁觉得胸口沉闷得厉害,原本水润的嘴唇也有了干裂的迹象。   一阵有一阵的热浪烘烤着她,还未穿过第二重,便已有些步履维艰。   南宫别宴回头看了看她,问:“你怎么样?还受得住么?”   花清染抿了抿干痛的嘴唇,勉强应道:“还成。”她强打起精神,看向前面的少年,“你怎么,好像一点事都没啊?” 第39章 担忧   听到她如此问, 在前带路的祝眉笑着答道:“花主有所不知,南宫世子的故土朔方城,乃是凡世至阳之地。朔方王都周边, 满是瀚海平沙。若在烈阳至盛时, 身处大漠深处,不会比这炼狱好多少。想来世子,已然习惯了。”   “红衣使对我们朔方城, 倒是了解颇深。”   南宫别宴笑了笑,“朔方王室生来具有炎阳之力, 的确足以应付这些火障。不过再往深处,怕还是要指望红衣使, 关照则个。”   祝眉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双流盼美目带着妩媚动人的笑意,细瞧之下却是毫无温度,便生出几分逢场作戏的不实之感。   “自然。”   红衣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而后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花清染,“只可怜花主这娇贵身子, 免不得要受些委屈了。”   花清染擦了一把额上沁出的细汗, 轻喘着勉强应道:“不妨事,我还撑得住。”   南宫见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她, “别逞强。熔岩冥火霸道至极,非特殊体质者, 极难承受。眼下还只是第二重, 你若这般消耗下去, 怕是还未到第三重, 便已经力竭了。”   花清染跟在他身后,亦站住脚步,对他笑了笑,“虽然这里的环境的确令人不适,但我也不至于娇弱到这种地步。眼下这炼狱黄泉已行了大半,却仍未得见血曼陀的踪迹。”   她抬眼望向前方,缓了片刻,“咱们需得抓紧时间,万不可因我一人耽误了行程。否则在此停滞得越久,这冥火的伤害怕是越大。”   南宫看着她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可你的身子才刚恢复,经不起这样折腾,要不还是歇一歇,也不急在这一时。”   花清染脸上挂起了个无奈的笑,提了口气几步跟上前去,“好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若实在撑不住了,会和你说的。”   南宫别宴张了张口,犹豫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祝眉一声极轻的笑打断。   “我知世子担心花主的身体,但花主方才所言,也不无道理。”   见二人看过来,祝眉悠悠开口道:“其实,若这炼狱黄泉中的三重冥火,只是无尽熔岩堆积出来的滚烫热流,倒也不是什么不可及之事。只此间封闭,不与外界相通,久而久之,热气积聚不散,便会在此形成火毒。”   “第一重姑且不论,等到了第二重,火毒便有侵入体肤之力,至于这第三重嘛……”   她遥遥望向远处那热气熏腾出的大片赤色火焰,语气淡淡,“越往深处去,火毒对人体的侵袭只会越重。若继续耽搁下去,怕是还未行至目的地,便叫毒火攻上心脉,这第三重,还如何能过?”   “说得也是。”   南宫别宴自知红衣使所言不无道理,只眼下花清染的状况已是十分勉强,而通往第三重的道路,又一眼望不到头,竟是落到了个进退两难的困境当中。   似乎看出他的忧虑和为难,祝眉捋了捋垂在身前的耳发,含笑柔柔开口:“不如这样吧,花主若不嫌弃,便离我近些。我自幼修习赤炎之术,兴许能为花主挡一挡,这熔岩所散出的火毒。”   她说着,朝花清染递出手,柔荑葱白如玉,身上的红裙比周围烈火更加明艳。   若因着前次不愉快的经历,花清染心中还对她有所顾忌。自己偏生又是个不记仇的性子,此次见她主动示好,心中那一抹微末芥蒂便消散了大半。   她抬头明媚一笑,毫不迟疑搭上祝眉伸来的手,“那就有劳红衣使了。”   祝眉笑了笑:“花主客气。”   虽说身旁这个女子,有着如火一般炽烈的心性,但她手上的温度,却冰澈似冷泉。   花清染头一次觉得,祝眉身周的气场竟是如此清凉。   好似周边难耐的灼热,都被无形的力量挡去,只余这抹清润绵柔的女子香,倒比先前好受了不少。   “红衣使果然厉害,只是靠近过来,身上便顿觉轻松了。”   祝眉听到这话,却是笑而不语,只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   南宫别宴看着远去的二人,不由悻悻摸了摸鼻子,亦跟了上去。   *   炼狱黄泉另一头的光景,显然不比花清染这边好多少。   洛璎一边摇着从墨希微那处讨来的玉骨折扇,一边牵着他的袖子,缩在他撑起的法障里。   两侧缓慢流淌的岩浆,与她不过丈余距离,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被热气熏得酡红。   二人凑着时机,跨过一道两尺有余的沟壑。   洛璎只觉地底喷薄而出的热气,瞬间从裸露的脚踝卷裹上去。   好在有墨希微的法障相护,才没让那白皙的腕子被灼出水泡。   她回头望向那深不见底,似有火龙吐焰般的沟壑,不由往后缩了缩身子。   “这种鬼地方,连石头都能烤化,哪像会有花啊草啊存在的样子。别是给弄错了吧?”   墨希微一面护着她,一面说道:“血曼陀本就是圣灵之物,水火不侵。这里于我们而言是炼狱,对它来说,却是极为适宜之地。”   洛璎皱了皱鼻子,小声抱怨了一句:“那咱们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墨希微抬头看了看远处焦灼的一片红云,沉声道:“应该快了。穿过前面的那道屏障,咱们就要进入第三重冥火境了。那里的情况只会比这边更糟,到时,还请殿下务必跟紧我。”   “知道了。”洛璎恹恹应了一句,垂着头紧跟在他身边。   然少女天性活泼,自是沉不住气,没多久便又忍不住唤道:“墨先生。”   身前的男子微微侧过头,眼神似在询问。   “方才那个女子是谁?”她问,“南宫哥哥身边的那个。”   墨希微道:“她便是这里的花主,名叫花清染。怎么了?”   洛璎沉默了许久,才道:“南宫哥哥就是因为她,所以才不喜欢我的吗?”   墨希微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面上微有些错愕。   他斟酌片刻,答道:“公主不要多想,情爱之事本就讲究机缘,许是你和世子缘分未至,倒也不必强求。”   洛璎却摇摇头,“连你也这样说,看来的确是因为那个女子。”   她越想越气,懊恼地跺了跺脚,“可我不明白,我堂堂泽国公主,究竟哪里比不过她?而且,我明明已经与南宫哥哥订过婚约,这下灰溜溜地回去,还不知要被那些瞧不上我的王公贵女们如何嘲笑呢。”   墨希微闻言笑了笑,“殿下是泽国国主唯一的掌上明珠,未来的王权都会交到您的手上,又何必在意他人之言。等您再大一些,自会有数不尽的皇子王孙,争抢着要去泽国求娶。”   洛璎低着头,脚尖拨弄着散在地上的碎石,闷声说道:“凡世与我年纪相仿的那些男子,要么歪瓜裂枣,要么脑满肠肥,没出息得很。有些年长的,都能当我爹了,本公主才瞧不上眼。”   “虽说南宫哥哥的年纪比我也大了许多,但毕竟我从小与他相识,自然比旁人亲切一些。就算他名声不怎么样,但模样却也是万中无一的。”   “只是现下,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驳了与我的婚约,我与他是再无可能了。”   听到这话,墨希微垂眸看了她一眼,不禁问道:“公主喜欢南宫世子?”   洛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但我跟他相处起来,倒不似与旁人那般难受。虽然他这个人挺欠揍的,可我也不觉得他讨厌。这是喜欢吗?”   她说着,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可我与墨先生相处,也是这般自在。我实在有些不明白,情爱之事究竟是何种感觉?”   墨希微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不消片刻便淡淡移开视线。   “世间所有学问都可以向人请教,唯独情爱一事,却无人有能力真正替他人解惑,只能由自己慢慢领悟。殿下小心。”   他带着洛璎绕过一处大的裂隙,耐心道:“公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洛璎不大情愿地点点头,沉默了半晌,复又突兀地问道:“那你呢?你明白吗?”   “墨先生喜欢我吗?” 第40章 遇袭   墨希微被她问得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洛璎公主心高气傲,但内里仍是一副孩子心性,忽然一朝被人比了下去, 心中自然不会乐意。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 才想着来他这里讨得一丝慰藉。   心底陡然冒出这个想法,墨希微不免错愕。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为洛璎找借口, 也是在为他自己找借口。   可他那颗一向平静如古井的心,哪里还需要用借口来平复, 便觉得有一丝荒唐。   他脸上仍然挂着温润的笑,平静道:“公主莫要拿在下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洛璎嘟起嘴, 似有不悦,“是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小孩子看,可我已经及笄了!”   她说着,声音越发小了下去,眉眼间的落寞和委屈,这一刻全都表露无遗。   即便如此, 墨希微也不得不继续开口劝慰。   “没有人会轻看了殿下, 但殿下涉世未深,见过的人与事还远远不够。将来总有一天,殿下会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也会等到属于自己的良人。”   洛璎听着他的话, 心里愈发沉闷。   她本就不喜被人说教,只觉得墨希微不似旁的先生那般迂腐无趣, 所以才喜欢整日缠着他。   偏偏此时, 这人却故意拿出那套她不爱听的说辞来教训她, 真是岂有此理!   越是这般想着, 洛璎心里便越觉得委屈。   “不喜欢就不喜欢,用不着编出些理由来搪塞我。反正本公主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也不差你这一个!”   她愤愤甩开墨希微的袖子,一头冲出他的法障。   失去保护的身体,瞬间暴露在熔岩翻滚的热气中,本就娇嫩的皮肤,霎时被灼得生疼。   “公主殿下!”   墨希微自是知道这位小公主的娇蛮性子,可眼下这景状,哪里是她意气用事的地方。   他无奈之余,又生出几分自悔,只得快步上前跟紧了她,耐着性子哄道:“方才是在下失言。公主若是气不过,待回去之后,自会来给殿下请罪。只是这里太过危险,殿下切莫冲动。”   “我才没有生气,你别跟着我。”   洛璎眼眶发红,头也不回地说道:“就算本公主能力不及你们,却也不是个只会吃饭的。我堂堂泽国公主,还会怕了这区区炼狱不成?”   她说着,手里祭出一把泛着冰蓝色水波的长弓。   那正是泽国至宝,化玉弓,有点玉化水、凝雾成冰之神力。   借着这法宝的威力,她终于觉得身周的热气消散了许多,心中不免得意起来。   “臭柿子还说,这里有什么会喷火的大老鼠。走了这么半天,连个老鼠毛都没见着。一个个的,都在糊弄本公主,真是可恶!”   她自顾自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身后却再没了动静。   只道那墨希微平日就一本正经,莫不是方才听了自己的话,信以为真了?   想至此处,洛璎心中瞬间没了底。   这里四下都是熔岩,无人引路根本辨不出方向。若他当真因此而对她撒手不管,将她独自丢在这处炼狱里,那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慌乱起来,但身为泽国国主千般娇宠的小公主,她自有她的骄傲,绝不愿轻易低头,便强忍着惧意,不去回头看身后的人。   可身边越是安静,她心中便越是恐慌。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唤道:   “墨希微!你……”   正说着,她微微侧过头去,还未看到身后之人苍白的面容,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大如山丘的屏障,似火球一般飞速朝自己袭来!   洛璎本能地心下一惊,便觉身前那屏障喷吐出一团火焰!   她几乎能闻到火焰灼烧而过散出的焦味,顿时觉得被热浪舔舐过的皮肤,钻心地疼。   没有经历过实战的小公主,脑中此时一片空白,全然忘了如何反应。不论平日修炼有多刻苦,在这当口上,也已忘得一干二净。   “啊——!”   到底是个小姑娘,洛璎尖叫着,再顾不得其他,转头躲到墨希微身边,声音带着哭腔,“那是什么鬼东西?墨先生救命!我不怪你了!”   她紧紧攥着那人的衣袖,一个劲儿地往他身后躲。   可面前的男人仍是一语不发,紧紧抿着唇,连眉头也微微蹙起,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洛璎还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墨希微,只道他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   小公主虽然骄横了些,但也是个知进退的,便想着再开口哄他一哄,待到安全了,再与他算账也不迟。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却突然发觉手上触到一片被温热浸湿的衣衫,隐约还带着些许腥甜的气味!   洛璎愣了一瞬,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却见指尖俨然沾了一抹刺目的殷红。   她怔怔抬头望向墨西微,他身上的墨色衣衫十分适合掩藏血迹,只胸前用金线勾勒出的暗纹,已明显被血色浸透,不断向周围蔓延。   前面喷火吐焰的巨兽,已不知什么时候倒了下去,洛璎却仍是害怕起来。   她顿时方寸大乱,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了?流了好多血……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你说话啊!”   墨希微却只是对她淡淡一笑。   “在下无碍,公主莫怕。”   *   有了祝眉在旁关照,花清染倒不似先前那般难熬。   待缓了一段路程之后,方才虚滞在体内的那股热气,已然消解了大半。   南宫别宴看到她渐渐恢复的脸色,也暂且放下心来。   至于那位红衣使,他虽然说不上讨厌,却也心知这个女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毕竟幽明界近百年波谲云诡,她一个女子能一举成为掌管此间各域的红衣使,除却她师父孤阙大祭司的缘故,定然也少不得相当的实力傍身。   “掩月银辉照,美人笑里刀。”   ——说得正是这位红衣美人。   而一旦被她盯上,再想糊弄过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听闻出发前,祝眉被传唤到幽明殿不久,自己便收到了要一同前去炼狱黄泉的消息。   如此这般,实在很难不叫人怀疑,郁轩派她前来的目的。   好在现下还没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他还能借着炎阳之力的借口搪塞过去。   待到了炼狱深处,怕是就瞒不得了。   想至此处,南宫轻轻叹了口气。   走在前面的花清染听到声音,回头看他,“小宴?你怎么啦,也不舒服吗?”   南宫心内一笑,顺势耷下脑袋,冲她发起了牢骚。   “没有,只是觉得这路太过漫长,实在没劲。唯一能说得上话的,还被旁人抢了去。”他叹了一声,“早知如此无趣,我就不来了。”   花清染闻言,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同红衣使说话,已许久不曾关顾到落在后面的南宫,确有不对之处。   于是连忙说道:“那可不行,你不在,我就要少一个帮手了。”   听到这话,南宫心里自然高兴,但嘴上却说:“你有红衣使就够了,哪里还需要我这个闲人?我看啊,还不如回去,自个儿吃吃小酒听听曲儿,免得在这儿碍了姑娘们的眼。”   见他如此,花清染便信了,担心他当真想就此打道回府。   只身离去,定不会比三人同行更为稳妥。   且与祝眉相比,她自是与南宫更为相熟一些,当即顺着他的意劝道:“怎会不需要呢?这里环境恶劣,我又不似你们二人,能抵御这熔岩冥火,待会儿到了第三重冥火境,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麻烦呢。”   “而且这里这么大,寻找一株血曼陀何其艰难。你就留下来帮帮我嘛。”   一旁的祝眉也适时开口:“花主都如此说了,南宫世子若再坚持,可就拂了美人心意了。”   南宫微一挑眉,没有立刻应声,花清染心里却急了。   虽说离了祝眉,周边热气熏腾得厉害,但她仍是毫不迟疑地朝他走了几步,伸手便要去抓他的胳膊。   南宫别宴知道,这里的热气会令她不适,便也见好就收。   他没有让她多等,主动凑了过去,“那本世子就勉为其难……”   他话未说完,身侧那座熔岩堆积而成的高大山石上,瞬间窜出一道携着火光的巨兽身影,猛地朝着三人袭来!   花清染蓦地睁大了眼睛,那巨兽她从未见过,心下不免一惊。   电光火石间,眼见危险将至,祝眉却未动身形,余光不经意留意着身旁的异族世子。   对于那道盯着自己的目光,南宫早有察觉,正犹豫时,却见身旁法光闪现——   竟是花清染凭着本能轰出的一道术法,将好对上了巨兽喷火的血盆大口!   巨兽轰然倒地,被烈火反噬的五脏六腑,散发出熏人的恶臭之气,正是一只尖头细尾的肥硕火鼠。   南宫从容依旧,看也不看那巨兽的尸体,只低低笑了一声:“原来小花儿这么厉害。”   身旁二人各怀心思,花清染却全然不知,只盯着那头火鼠皱了皱眉,连忙掩住口鼻。   “这是什么怪东西?也太臭了。”   却听南宫说道:“这东西便是火鼠,常年以腐物为食,气味自然不怎么样。不过,眼下还不是嫌弃它的时候,咱们,怕是遇上麻烦了。”   “什么?”   花清染疑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周围高低起伏的山石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火鼠,正窸窸窣窣地朝他们合围而来!   身周三丈开外,竟再无一处可落脚之地。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三更,之后恢复日更,这次是真的!!! 第41章 突围   突如其来的变故, 令花清染心惊不已。   眼见火鼠围得越来越近,她当即聚起一道灵力,猛地轰向那密集之处。   可那些孽畜虽然身形庞大, 但行动却十分灵活。   除了个别几只, 没能来得及找到空处逃窜,其余的竟毫发无损。   而术法撞击到它们的皮毛上,竟发出如金属碰撞般的铿锵之音!   花清染皱了皱眉, 抬手又是一道术法。   “这东西的皮毛,怎会如此坚硬?”   祝眉道:“火鼠生来便在烈火中淬炼, 身上的毛发虽细如蚕丝,却也极具韧性。而那层层毛发之下又有皮甲, 若没有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单凭术法,绝无攻破的可能。”   她身形未动,指尖绕着垂下的一缕耳发,悠悠瞥向花清染,“不过, 除了天性怕水之外, 它们还有一个弱点,便是那张会喷火吐焰的巨口。这些东西机灵得很,花主可要当心了。”   听她如此说,花清染便明白了。   原来自己方才刚巧误打误撞, 竟打中了那巨兽的要害,难怪会一举将其击杀。   只是在如此炎热的环境下, 持续的灵力输出本就艰难。   而她的身体也才刚恢复不久, 若继续这般不加节制地消耗下去, 恐怕撑不了几轮便难以为继了。   更何况, 离了红衣使的身边,免不得会受到冥火侵袭。   花清染只得尽量同她待在一处,如此一来,手上的攻势不得不受限许多。   面对如此密集的火鼠之潮,祝眉原本在一旁打算作壁上观,此时也不得不出手相助。   掩月轮从她手中飞出,迅速旋成一轮满月,携着凌厉的风焰呼啸而去,在四周划出一道银白的弧光。   弧光所到之处,火鼠硕大的身形瞬间被横切作两半!   可这些巨兽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即使是掩月轮这等稀世罕有的法器,想要将其彻底剿灭,也实非易事。   而那火鼠生性狡猾,待双方交战了几个回合之后,竟也不再一味只冲向她们,而是借助周围地势,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如此持续了约莫半刻钟,花清染只觉周身的灵脉,又似先前那般钝痛起来,便知是自己的身体吃不消了,手上轰出的术法也已慢了许多。   单凭祝眉一人之力,尚不足以对抗这些无穷无尽的庞然巨物。   继续拖延下去,只怕还未寻到血曼陀,便会被这些孽畜耗死在这里。   火鼠的数量依旧只增不减,围在前面的一批倒下了,后面的会立刻踩着同类的尸体如潮水般涌上来。   眼看巨兽的尸体越来越多,而它们生来与火为伴,不论经受过多少次赤炎之火的炙烤,一身皮毛也毫发无伤。   这条道路本就算不得宽,两侧除却泛红的山岩,还有几处热浪翻腾的火潭。   现下再被那些尸体前后一堵,三人所处的位置便成了一道深沟,进退无路。   这些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东西步步紧逼,花清染和祝眉竟渐渐落了下风!   如此僵持了片刻,三人被火鼠逼至一处死角,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焰。   若再被它们继续近前,即便没有死在这些孽畜口下,也会被身后的岩浆融成灰烬。   她们只得尽力一搏,也许还能从中杀出一条血路。   耳边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花清染和祝眉相互对视一眼。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两个并不算相熟的女子,彼此间竟生出了一丝默契。   几乎同时,两人皆使出必杀的招式,合力朝着同一个方向攻去!   不出多时,火鼠渐渐有了溃散之势,竟当真叫她们朝前推进了几丈。   南宫别宴一直不曾出手,祝眉即便有意试探,此刻也无暇分心。   花清染却并未觉出有何不妥,只当他是凡世之人,年纪看着也不大,也许在术法修为上,本就有所欠缺。   故而在施法之余,便一直分神留意着他的动向,生怕被那些巨兽钻了空子,转而对南宫下手。   前方重围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祝眉立时低声对二人道:“我去将它们引至火潭,你二人趁机翻出去,朝西北走!”   火焰烧灼过后产生的恶臭蒸腾而来,熏得花清染几欲作呕。   她强忍住胃里的不适,问:“那你呢?”   “放心,我自有脱身之法。”   祝眉说罢,收起掩月轮飞身而起,手上不断变换着法印,身周瞬间散出数道法光,猛然轰向前方!   爆炸之声似是惹怒了巨兽,那些庞大而迅疾的影子当即改变了方向,朝着凌空立于火潭之上的红衣女子奔袭而来。   如此,靠近另一侧山岩的部分,便多出了一条通路。   花清染见状,立刻道:“小宴,我们走!”   可南宫别宴却迟迟未动,似是一直盯着一片山岩发呆。   “小宴?”   花清染不知他在看什么,但以眼下的情形,若再不抓紧时间撤离,红衣使冒险替他们开出的这条生路,恐怕也很快就会被再次堵上。   她未作多想,上前抓住南宫的胳膊,将他晃回了神。   “你在看什么啊,咱们先离开这儿。”   南宫别宴这才轻轻开口:“不急,我在找出路。”   花清染不解,“红衣使说,这里的山石,内部都是熔岩,怎么会有出路呢?这些火鼠如此之多,以她一人之力拖不了多久,咱们还是快走吧。”   南宫却撇撇嘴,漫不经心道:“你何时变得这么信任红衣使了?你也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没有不信你,但现在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花清染连忙解释,而后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通路,内心不禁焦急起来。   随着火鼠的数量不断激增,那原本就不大富余的道路,已经越发收紧。   祝眉见二人久久未动,眼神一凛,冷声催促道:“谈情说爱也要分场合,还不快走!”   目下正值危急时刻,花清染也顾不上在意她的言辞,只急道:“小宴别闹了,我带你走!”   听到这话,南宫别宴笑了一下,却依旧未动,只紧盯着山岩的一道缝隙,摸了摸下巴。   忽而,他眼神一亮,“找到了。”   “什么?”   花清染怔了一下,也不禁顺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去,却并未发现那裂隙有何不同。   只听他道:“染染,帮我个忙。”   “啊、啊?”听到这个称呼,花清染愣了愣,“什、什么忙?”   她怔怔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却见他将手掌贴在面前的山石上。   那山石的裂隙赤红流金,不断往外冒着滚烫的热气,南宫却似浑然未觉。   即使隔着一臂的距离,花清染也能感受到裂隙熔岩扑面而来的灼热,忍不住低声提醒道:“你小心些。”   南宫别宴却只勾了勾唇角,而后缓缓闭上双目,感受着掌心下传来的不同程度热流。   片刻后,他蓦地睁开眼睛,“染染,借你的手一用!”   “哈?”   花清染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抓住了手腕,朝着那山岩的裂隙一把按下去。   她不由惊呼出声:“你干什么?”   与祝眉分开之后,围绕在周身的火灼之力,已让她十分难捱。   那些熔岩之火分明未能近到身前,却依旧令她的皮肤灼痛不已,心底本能地有些抗拒。   然而意料中的火燎之感并未出现,花清染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炽盛的灵力,顺着自己的灵脉由掌心激散出去。   随后,只听一声清脆的炸响,眼前的山体竟裂出一道一掌宽的缝隙!   原本填积在裂隙中的岩浆顷刻迸泻,花清染连忙抬手抵挡,却见南宫将她轻轻往身后一带,恰巧避开了那兜头而下的一道热流。   他作势轻叹一声:“唉,就知道你不信我,真是令人伤心。”   花清染眨了眨眼睛,只觉面上热得厉害,“我、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你……”   最后的“你”字,几乎淹没在红衣使的咆哮声中。   “你们搞什么!?打算进这些畜生肚子里做一对亡命鸳鸯么!?”   祝眉反手击飞一只火鼠,原本妩媚柔和的眉眼此刻紧紧拧在一起,狠狠瞪向依旧立在山岩前的两人,恨不能将他们丢进火潭里教训一顿。   而这时,那裂了缝隙的山岩突然不住颤动起来。   花清染抬头望去,却见那裂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延伸,所经之处亦爬满了无数细小裂纹。   这山体,似乎就要塌了!   她不禁蹙眉,紧紧盯着南宫身后的山岩,连声音也紧张起来:“小宴,这山里面……”   “染染别怕,这里面没有熔岩,是你打通的出路。”   南宫抬手捻灭溅向她的一丝火星,顺势捂住她的耳朵。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身后烟尘骤起,高逾百尺的山体瞬间分崩离析!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烟尘混杂着火星冲天而起,花清染下意识闭了闭眼,心中并不害怕,只仍是有些紧张。   再睁眼时,却发现那些烟尘并未涌向自己,似是被一方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说不出话,直到南宫别宴松开捂在她耳边的手,才慌忙移开视线。   而在他身后,那四分五裂的山体之间,竟当真现出一条平坦的通路!   作者有话说:   先来一更,今晚还有~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第42章 危机   少年的身形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也尽数阻隔了飞扬的尘沙,和带着火星的细碎山石。   花清染只得越过他的肩膀,看他身后多出的那一片狼藉。   方才游走于掌心的那股灵力, 汹涌而强盛。灵流散去之后, 她体内的钝痛竟也有所缓解。   可她分明没有调动任何灵力,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周遭的变化便顷刻而至。   而此刻,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垂眸看着自己,眼眸中带着戏谑的笑。   花清染心惊于少年的实力, 又恼他不声不响便自作主张,一时有些生气。   但她现下满脑子都是少年方才唤的那声“染染”, 说出口的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什、什么我打通的,分明就是,你……”   然南宫别宴微一挑眉,她的声音便越来越小,最后竟再说不下去了。   她慌忙垂下头,抿着唇背过身去, 对着空中仍在奋战的祝眉喊道:“红衣使——这边!”   方才山体崩塌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 祝眉显然也已注意到了这边。   但火鼠生来对声音十分敏感,听得巨响,更为躁动起来,竟比先前更加凶猛!   掩月轮绕在她身边, 飞旋出一道道银辉,而火鼠的攻势并未减弱分毫, 反倒发疯了似的, 前赴后继飞扑向她。   祝眉应对不暇, 自然无心答话。   花清染见状, 回头小声说道:“要不,咱们去帮帮她吧。”   南宫别宴却不以为意。   他看得出来,祝眉真正的实力,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   于是随口说道:“红衣使可是大祭司的亲传弟子,若是连她都无法应对,咱们过去也只会添乱。”   “可是……”   “放心,她有办法脱身,用不着咱们操心。”   南宫安抚似的摸了摸花清染的头,她便红着脸,不再多言。   他瞧着花清染模样乖巧,顿时心情大好,索性扬声对着悬在空中的人说道:“喂,你再不下来,我们可就走了。”   祝眉闻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而后将掩月轮收回身边,指尖聚力默念咒语,瞬间将围在身周最近的一批火鼠迅速绞杀。   巨兽的嘶吼声不绝于耳,花清染抬眼时,恰逢红衣翻飞而至。   她赶忙上前关切道:“眉姐姐,你没事吧?”   红衣使与那些巨兽纠缠许久,原本精心挽起的长发,已有些凌乱。   她再次剜了南宫一眼,抬手捋了捋鬓发,面上的笑意又恢复如初。   “我没事,多谢花主关心。”   她悠悠瞥了一眼倒塌的山石,敏锐察觉到隐藏于层层乱石深处的一缕亮光,眼神微动。   “这道路连我都不曾知晓,两位又是如何得知,这山体之后竟还别有洞天。”   花清染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看向南宫别宴。   她原想说这路是南宫发现的,可方才见他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才是打通这出路之人,便猜想他许是不想让祝眉知道这些,故而也并未作声。   南宫倒是比她从容得多,只道:“现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些圆毛畜生马上就会追来,咱们先离开这儿。”   祝眉知道其中利害,回头望了一眼依旧密密麻麻的火鼠,随即召回掩月轮,点了点头,“嗯。”   借着山体崩塌形成的空间,三人迅速钻进那一处裂隙。   火鼠身形庞大,此处裂隙只能容他们探进半个身子,突然被阻隔在外,自然气急,立时发狠似的撞击向那处支离破碎的山体。   花清染只觉地面随之一颤,悬在头顶的山石,立刻又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心下一慌,动作难免滞缓,幸而被南宫抓住手腕往前带了一把,堪堪避过那些滚落的碎石。   红衣使指尖聚起一簇火焰用以照明,听见响动,回头看了二人一眼。   却听南宫打趣道:“我说小花儿,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专心点儿。”   红衣是听着他的语气,颇为嫌弃的收回视线,在前专心带路。   花清染没有留意到祝眉的动向,只道是自己拖了后腿,讷讷道:“哦……对、对不起。”   她不知为何,今日同南宫说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脸上发烫。   许是这里的环境太过炎热,自己仍有些不适应。   可看到南宫抓着自己的手,面上不禁又泛起一阵燥热。   “你、你你别乱叫我的名字。”   南宫带着她绕开嶙峋的石块,好笑道:“那你让我叫你什么?花主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花清染急着辩解,但转念一想,南宫叫的也的确是她的名字,只是与旁人有些不同罢了。   可他又不是旁人,若也同祝眉这般,唤自己以尊称,不就显得生分了?   她现下心乱如麻,全然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些事情,便也由他去了,只赌气似的说了一句:“随你吧。”   “好勒。”   南宫笑着牵紧了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出了这随时可能坍塌的山体裂隙。   就在他们刚踏出裂隙的时候,身后的火鼠忽然发出一声咆哮。   紧接着,山体轰然而下,彻底将这之间的通路封死!   南宫移开护着花清染的手,轻轻拍落不慎沾在他肩上的一丝灰尘,道:“总算摆脱了那群恶心的东西。不过,这里离第三重冥火境,究竟还有多远?”   闻言,花清染摇了摇头。   祝眉也没有开口,只紧紧盯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   南宫瞧见她的架势,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瞒不过去,连忙讨饶,“行了行了,我招还不成么?”   他朝前走了几步,将花清染带至灰尘荡不到的安全之处,才悠悠开口。   “我们朔方城的炎阳之力,除了可以抵御这里的火毒,还能与所有热源产生感应。”   “方才我将手贴在山体之上,正是为了感应这山体中,是否真的有熔岩存在。很明显,这山体内里中空,定是别有洞天。”   “我便想着,与其要从那些恶心的东西身上踏过去,倒不如搏一搏,兴许还能寻到另一番生机。”   他说着,看向花清染,“所以,我便借着小花儿的力量,打通了这座山体。没想到,还真被我赌对了。”   花清染听着他的话,不由垂下眼眸。   小宴又在胡说八道。   他哪里是借她的力量,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灵力。   可既然他不愿让红衣使知晓此事,自己作为他的朋友,帮他隐瞒一二也未尝不可。   这番半真半假的言辞,祝眉显然并不完全相信。   但她也看出南宫别宴不愿多言,此刻多做计较也是无益,便顺势笑道:“原是这样,幸亏有世子在场,否则,还不知要与那些孽畜纠缠到何时。”   南宫也笑起来,“这还要多谢红衣使费心拖延,才叫我这个不中用的闲散世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花清染看着二人互相客气,终于忍不住出声:“那个……咱们接下来要往哪儿走啊?也不知,墨先生他们何时才能与咱们汇合?”   祝眉四下望了一周,道:“这第二重冥火境,地形并不复杂。按照卷宗上的记载,这里应是无数山体相连,从中间将这地界一分为二。”   “原本我们与墨先生他们兵分两路,若无意外,待行至此界终点便可汇合。但现在,凭空从中间多了一条路出来。这条路卷宗上并无记载,不过我方才用灵识探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何危险。而前面的赤色火焰,似乎与方才那条路所见到的也并无不同。”   她说罢,眉梢一挑,看向南宫别宴,“世子觉得呢?”   南宫别宴道:“我与红衣使想的一样。反正现下也只这一条路能过,何不走个试试?”   花清染也点点头,“小宴说得在理,方才耽搁了许久,也不知墨先生那边如何了。咱们且谨慎些,这便出发吧。”   正如红衣使所说,他们所探得的这条新路,亦通往第三重冥火境。   只不过这道路的走势,恰好是从山体正中纵贯而出。   虽与外界相比晦暗了不少,但好在这里有山体相隔,竟也不似外界那般炎热,除了不时有怪石相阻,走起来倒也算得上顺畅。   三人以火为灯,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已行到了尽头。   这山体内部的出口,被外界映得通红,但实际上并非与外界直接相通,而是隔着薄薄的一层山石。   那山石被火焰反复灼烤,将化不化地悬在那里,乍看上去,那出口之处反倒更像一座火炉。   花清染还未近前,便被那熏腾的热气烘得眼眶发酸。   她看着那处皱了皱眉,“穿过那片山石,当真就能到达第三重冥火境吗?”   祝眉道:“卷宗所载,第三重冥火境正在西北方位,我们的方向与之一致。不过……”   她略有些迟疑,“相传这第三重境内,遍布熔岩之火。我与南宫世子倒是无碍,花主怕是难以抵挡这冥火之力。”   看到花清染为此愁得皱起小脸,南宫别宴微微一笑,半开玩笑道:“这也好办,我与红衣使合力,还怕护不住一朵小花儿?”   祝眉却道:“若无外力干扰,在冥火之下护住花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怕只怕再像方才那样,遇见一群腌臜之物。到时自保尚难,花主岂不更加危险?”   “说得也是。”南宫点点头,“那不如还像方才那样,我来保护染染,红衣使冲锋陷阵,咱们总能冲出重围。”   听到这话,花清染面上一窘,赶忙制止了他。   “小宴别胡说。”   “好好好,遵命。”南宫收起玩笑,托着下巴琢磨了片刻,“不过我是说真的,若这山石外面当真是炼狱火海,定是要有一人来护住她的。否则,这样一朵娇弱的小花,岂不要被这赤焰,灼得灰都不剩了。”   花清染不满道:“我哪有那么弱,我可以自保的。”   祝眉听到这话,脸色却有些古怪。   那日在琼芳殿外,花若锦对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赤焰火燃得再烈,也终究比不过柔骨花。”   许是这里热气蒸腾得厉害,熏得人神思发昏。   有那么一瞬间,祝眉竟觉得,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竟是格外的碍眼。   花清染站在南宫身边,全然没有察觉到祝眉不善的眼神。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的乾坤袋中翻翻找找,终于从中拿出一张明黄的符箓,面上欢喜起来。   “差点忘了这个,这是先前大祭司赠我的护身之物,据说有保命之能。”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祝眉,“只是,我平日待在琼芳殿,不便去找他,竟忘了问这符箓的用法。红衣使既得了大祭司的真传,不知,可晓得这道符箓?”   祝眉盯着她手里的那张明黄符纸,只觉心口闷得发疼。   她当然认得这符箓。   此符名为神佑,的确有护人性命之能。   但炼制此符的过程极为艰难,除了要对符文有极为精细的掌控,还需消耗不少修为,才能将护命的神力注入其中。   师父于此道钻研颇深,可至今也只炼出了三道神佑。   听闻先前师父曾赠予花若锦一道,另一道后来给了郁轩城主,还有一道,则留在他自己手里。   那么,花清染手里的这道神佑,只能是师父自己的那道。   祝眉不禁失笑。   自己身为大祭司的亲传弟子,在得知神佑一符的时候,无论怎么向师父讨要,他都没舍得割爱。   而现在,却将这珍贵之物,给了这样一个女人。   一想到师父将此符赠予花清染的目的,原是为与她结契,祝眉便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自己与师父相伴百年,都未能得他亲赠这护命的宝物。   这半路杀出的小花灵,却能得师父青眼相待。   她凭什么?   “凭她是一朵博人怜惜的柔骨花呀。”   脑海内陡然出现的声音,令祝眉一惊。   便听那声音又道:“是不是觉得,被人比下去,是一件十分不甘的事啊。你猜想得没错,孤阙大祭司那般刚正不阿之人,怎么可能会与自己的徒弟私相授受?”   “但就算你与他不能有明面上的男女之情,又凭什么,被这半道杀出的花灵捷足先登?”   “杀了她。”   听到这三个字,祝眉猛然回神,暗自反驳着那个声音:“不行!她是城主要保的人,我若杀了她,师父也会怪罪。”   “你怕什么呢?死在这炼狱火海之中,是她自己实力不济,怪不得你。你何不想想,城主若真担心她的安危,只怕要令大祭司亲自前来相护。可他派了你来呀。”   “这是你的机会,是你唯一的机会。杀了她,师父就还只是你一个人的。”   “杀了她……”   看着那道有些刺眼的明黄符箓,祝眉的内心有一丝动摇,如丝媚眼中,再次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红光。   那声音似有魔力,引着她不断向深潭下沉。   “红衣使?”   她被花清染的声音拉回现实,随即若无其事地答道:“此符名为神佑,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花清染又问:“那可否请教红衣使,到底该如何使用这符呢?嗯……它既然能护命,在火海中,应也能为我抵挡一二吧?”   祝眉心思流转,只干巴巴地笑了笑,“这是自然,花主到时,且试着将自己的指尖血,滴在那符箓正中。待到您的血与上面的符文相融,便可触发它真正的效用。”   花清染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就知道问红衣使也是一样的。”   祝眉看着她的笑只觉得刺眼,索性移开视线,“花主且后退些,待我破开这山石。”   “好。”   花清染依言后退到南宫身旁,便看祝眉祭出掩月轮,猛然撞击向那本就薄弱的山石。   山石破碎之时,阻绝在外的热气瞬间涌了进来。   南宫别宴护着花清染,跟上祝眉的脚步,一齐出了这山洞。   外面灼目的火光,使得花清染闭了闭眼。   果然是一片炼狱火海。   好在这火海中并没有火鼠之流阻拦,花清染被二人一前一后地护着,倒也并不觉得有何不适。   而三人还未行至几步,便在眼前的一片火光中,发现了一株通体赤红的仙草。   只见那仙草生有九叶,叶片上的脉络散着如血的殷红,顶端托着一朵赤红色的花,花瓣边缘如波浪翻涌,美艳不可方物。   花清染惊呼出声:“那便是血曼陀吗?”   作者有话说:   入v好开心~评论区掉落小红包感谢大家!么么啾~ 第43章 险象   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 南宫不禁眼神微动。   红衣使也面上一喜,惊奇道:“‘九叶一花,脉纹如血。’与卷宗上的记载如出一辙, 应该就是血曼陀。”   花清染欣喜道:“太好了, 终于叫咱们找到啦!”   她说着,便往那血曼陀的方向冲去。   南宫别宴此刻正四下观望,一不留神, 身旁的人已经冲出了数步,连忙收回思绪紧跟其上。   这第三重冥火境内, 满是将熄未熄的赤焰,不知何时便会冲天而起, 将涉足此间的生灵焚为灰烬。   花清染被身旁的二人护在中间,那些烈焰难以伤及她分毫,自是察觉不到周围暗藏的危机,满心满眼只有唾手可得的那株仙葩。   可临到近前时,却又犯了难。   她转头看向祝眉,问道:“红衣使可知, 这东西摘下来该如何保存吗?如此圣物, 若是被不慎弄坏了,咱们可就白来了。”   只见祝眉取出一只青色的锦囊递给她,道:“这只灵囊可保物品不腐,用来盛放仙草, 最合适不过。”   花清染收下灵囊,笑道:“原来还有这种宝物, 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言罢, 她用法力将那血曼陀收入灵囊中, 仔细别在腰间, 而后转头对着二人道:“既然东西到手了,咱们这便去寻墨先生他们,一同回去吧。”   “嗯。”   祝眉应了一声,“方才那条路已被火鼠封死,咱们顺着另一条路走,想必不多时,便能与墨宗主汇合。”   花清染点点头,抬眸望向空空如也的另一条道路,心中不免担忧起来,“咱们方才耽搁了那么久,眼下也都已经到了这里。墨先生和洛璎公主至今不曾出现,莫不是路上也遇到了麻烦?”   祝眉对她笑了笑,“花主与其在这儿忧心,倒不如过去瞧瞧。万一他们当真遇上了麻烦,咱们也好帮衬一二。”   “说得也是。”花清染弯起眉眼,“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这第一味材料到手得如此顺利,花清染心中欢喜,话刚说完,便兴冲冲地准备返程。   可她转身之时却忽然注意到,自从到了这里之后,南宫别宴便一直沉默不言,不禁开口问道:“小宴你在想什么?”   南宫正打量着周围,神情若有所思。   听到她的话,回神道:“啊,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古圣物周围,皆有异兽或仙灵守护。这血曼陀如此难得,却让咱们如此轻易地弄到手,我总觉着,这其中有些古怪。”   花清染听到这话,却笑起来,“这炼狱黄泉的环境如此恶劣,除了方才那些火鼠,只怕异兽仙灵到了这里,也难以经受被这熔岩冥火常年炙烤之苦。”   闻言,南宫也笑道:“染染说得对,但愿是我多虑了。”   “谨慎些,总也不会有错。”   许是受他影响,花清染不禁看向方才采仙草的方位,“说起来,这第三重冥火境,的确与我想象得不大一样。唔……怎么说呢,好像有些太过安静了。红衣使,你觉得呢?”   另一旁,祝眉不知何时也陷入了沉思,自是没留意她说了什么。   直到听见花清染唤的那一声“红衣使”,才恍然抬眸看过去,面上略有些不自然地应道:“不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须得尽快离开,以防生变。”   花清染点点头,也不再多言,紧随着二人,朝另一边的峡谷走去。   可就在这时,三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无数赤红的岩浆迸裂而出,在空中炸裂开来,溅射之处皆燃起熊熊烈火,竟彻底阻断了三人的去路!   红衣使见状,蹙眉道:“糟了!地底的冥火即将爆发,此处马上就会塌陷!”   话音未落,三人只觉地底动荡更甚。   火光炸裂声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尖锐的嘶鸣,似是沉睡许久的巨兽突然觉醒,正咆哮着想要冲出地底。   紧接着,这三重境内的冥火仿佛受到了召唤,急剧涌向她们所在的方位。   周围山石上的裂隙也愈发膨胀,仿佛再难承受山体内部滚烫的岩浆,竟在这震荡之势中,自上而下分崩离析。   三人所处的这座山谷,瞬间成为一片炼狱火海!   火焰呈升腾之势,逐渐形成一道燃烧的屏障,将三人牢牢封死在里面。   作者有话说:   在捋大纲,所以这章内容有点少,明天补上 第44章 生变   那屏障虽无形, 却每一寸都燃着赤金色的火焰,从三人周围的地面升腾而起,逐渐向空中收紧。   到了最后, 竟燃成一道拱形的罩子, 将三人牢牢困死在这方空间里。   见到这等阵势,花清染心头突突直跳。   但眼下还不是害怕的时候,她勉强镇定道:“咱们试着冲出去!”   听到她的话, 南宫立刻释放出炎阳之力,试图感知这火屏的薄弱之处, 不料却只是徒劳,甚至还险些被那赤金火焰反噬。   他连忙收手, 神色一凛,沉声道:“不好,这冥火有异,与我的力量相斥,根本靠近不得!”   “我也一样。”红衣使敛起眉,“我试着看能否破开它!”   音落, 她祭出掩月轮, 狠命朝前击去。   看似无形的火屏,在两者相撞的瞬间,竟发出金属般的嘶鸣之音。   掩月轮立时被震飞数尺,那火屏却纹丝不动, 甚至连一丝裂隙也无。   花清染见势不禁脱口而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南宫别宴凝眸注视着前方,思忖道:“应是上古魔神残存下来的力量。”   “上古魔神?”花清染疑道, “可这炼狱黄泉, 不是从幽明界分离出去的吗?怎会还有上古魔神存在?”   南宫却笑了笑, 解释道:“既是上古之事, 自然无奇不有。兴许是当年仙魔之战后,魔神落败逃至此处留下的残念。”   说罢,他耸耸肩,“看来还真叫我给说对了。这道火屏经年日久,只怕已成了这血曼陀的守护之力。”   见他仍是如此漫不经心,花清染不由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敢不敢,”南宫连忙做出个讨饶的手势,“但我方才所说,也不全然是在玩笑。”   “何意?”   南宫正色道:“你想啊,若这真是上古魔神留下的残念,只怕难以被寻常术法攻破,除了神兵利刃,或许还要用到与之相对的圣灵之力来压制。”   “圣灵之力?”   此时祝眉也已从前面退回,别有深意地看了南宫一眼,接着他的话道:“南宫世子所言不错。上古魔神曾以红莲业火燃遍六界,相传神魔之战落败之后,便消失无踪。”   “此间熔岩冥火由浊气而生,单凭这浊气,断不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倘若以红莲业火与之相融,两股力量相互转化,便会生出无坚不摧之力。眼前这道火屏正是由此而来。”   “我的掩月轮虽可破世间一切魔障,但想要彻底摧毁这道禁锢,还需耗费不少时间。”   她神色愈发沉重下来,“眼下冥火越来越旺,我们根本耗不起,需得尽快借助圣灵之力,破开这屏障才是。”   听她如此说,花清染终于明白其中厉害。   她点点头,复又蹙眉道:“可眼下咱们去哪儿寻那圣灵之力呢?”   话刚说完,她面上蓦地一喜,“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咱们不是还有大祭司的那道神佑之符吗?”   她立刻从袖中取出那枚明黄的符箓,欣喜地看向二人。   只听红衣使道:“师父炼制的神佑,的确蕴含有圣灵之力。若能得此助益,破开这道火屏,也不过须臾之间。”   闻言,花清染高兴道:“既然如此,我这便一试。”   她说着,便依照祝眉先前所说的法子,打算将自己的血滴在那符箓上。   灵力划破手指,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与周围灼热相比,却也并非不能忍受。   花清染皱了皱眉,咬牙从手指的伤口处挤出几滴血。   祝眉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张了张口,却未作声,忽然撇过眼去。   只这一瞬的犹豫,她的神情便悉数落入南宫眼中。   南宫别宴心下生疑,立即对花清染说道:“染染,先等等!”   他边说边伸手欲拦,但说时迟那时快,此刻已然来不及阻止。   花清染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一愣,指尖流出的血,恰好滴在那道符纸上。   南宫微一蹙眉,便见那滴血在沾染上符纸的瞬间,竟沿着纸上的符文洇开,与那绘制符文的丹砂迅速融为一体,只中间滴血的那处晕成一团,难辨痕迹。   若是寻常符箓,经那血污一染,便算作废了。   但这道神佑却与之不同。   待花清然的血迹,彻底与那符文相融之后,符纸瞬间光华大盛。   她只觉指尖一烫,竟似被神佑灼伤一般,不自觉松开了手。   神佑之符悬浮在空中,倏然腾飞到她头顶。   耀眼的光华倾泻而下,瞬间将她纤细的身子笼罩起来。   花清染还未及反应,便被那灼目的光晃了眼。   而后只觉身周涌入火灼般的刺痛,那刺痛直入灵台,一时竟连神思也恍惚起来。   “染染!”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南宫焦急的声音,下意识想要回应他。   可手指在虚空中胡乱一抓,竟是再难说出一个字。   *   在这第三重冥火境外,另一条道路上的情况,也并未比花清染一行好上多少。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墨希微与洛璎二人,亦遭火鼠围困。   好在出现在这条路上的火鼠并不算多,墨希微以周边砂石作为利器,三两下便将那些尖头细尾的巨兽斩杀殆尽。   然他此时旧伤突然发作,临近心脉的那道伤口已有溃烂之势,竟是血流不止。   周围满是巨兽的尸体,洛璎顾不得害怕,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山石上。   慌乱间,她鼻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怎么会这样?它们伤到你了?”她敛眉看着眼前的男人,声音中满是焦急,“你有没有事啊?不要吓我好不好……”   墨希微咽下喉间的腥甜,勉强对她一笑,安抚道:“一些旧伤罢了,公主无需担心。”   “怎会不担心?你流了好多血,这样下去怎么行?”   她眉目间满是忧色,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无措道:“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帮你?要不……咱们回去吧。反正还有臭柿子在这儿,他不怕这些火,寻找仙草的事让他去做,我带你回去治伤!”   墨希微却摇了摇头,他缓了片刻,忍住喉间的咳意,道:“城主命我保护花主,事情未尽,怎可一走了之?前方凶险异常,我若不在,他们恐难应付。”   洛璎急得哭出了声,“可你现下自身难保,还管什么花主不花主的。万一你因此丢了性命……”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连忙止住话头,“呸呸呸!你……你起码先将伤口处理了,再担心旁人吧。”   他伤在心口位置,洛璎说完,便要伸手去扒他的衣襟查看伤势。   墨希微一惊,连忙止住她的动作,“公主不可!”   可洛璎此刻却不再听他的话,忍着委屈瞪了他一眼。   墨希微见着她的眼神,手上动作一顿,不留神便叫那小公主拉开了衣襟。 第45章 炼狱   因血流过多, 伤口与衣服相贴的部分,已有了黏连的迹象。   小公主下手没有轻重,一下子将那衣裳与血肉撕裂开来。   墨希微不由得闷哼一声, 洛璎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想看看,我……墨先生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啊?”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忽而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 “伤成这个样子,总要先处理一下才是。”   “殿下不必……”   洛璎吸了吸鼻涕, 不顾墨希微反对,捏着绢帕, 小心翼翼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迹。不经意触碰到他裸露的皮肤,却忽地被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激得收回了手。   那皮肤下的温度,比雪窟中千年的寒冰还要刺骨。   可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体怎会冰冷至此?   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极炎之地。   洛璎不由诧异地看向眼前的墨衣男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的身体怎会如此……”   她话未说完, 却突然意识到,墨希微原本罩在两人身上的结界,现下竟全部到了自己一人身上。   而他的身体,则全然暴露在周边的灼热当中。   洛璎大惊失色, “墨先生这是做什么?臭柿子说你本就难抵酷热,把法障全都让给我, 你不要命了啊!”   墨希微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 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 只道:“在下无碍, 只是旧伤发作便会如此。公主金枝玉叶,受不住这火灼之力。在下既应了殿下之诺,自是要护殿下周全。”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撇过脸轻轻咳了一声,“还望殿下,也谨记当日之诺,切勿独自行事。”   听他如此说,洛璎突然就明白他为何要将法障让与自己。   方才她为赌一时之气,故意离开他的法障范围,他越是跟近,她便离得越远。   如此一来,为保自己不受冥火伤害,他只得将法障分出,套在她的身上。   本以为自己能抵御这冥火的侵蚀,乃是借了化玉弓的力量,原来竟还是因为墨先生在旁相护。   一边是烈焰灼烤之热,一边是冰封彻骨之寒。这般冰火相斥之下,任是修为再高,只怕也难以经受住这种折磨。   可他却仍是只说了一句“无碍”。   洛璎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悔不已,低下头闷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听到这话,墨希微却是一愣。   这小公主嫌少有服软的时候,只怕这次,当真是被自己的伤势吓得不轻。   只见洛璎红着眼眶,连忙从腰间的储物囊中翻找出一瓶伤药。   正打算给他上药的时候,却又忽地顿住了手。   他胸前的那道伤口血肉模糊,说话间仍在不断往外渗着血。   看着那狰狞的惨状,她突然有些害怕。   在凡世的时候,她便知晓墨希微身有旧疾。南宫别宴虽为他遍访名医,他的伤势却一直未愈。   只不过,其人平日看上去,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倒也不似伤重至此的模样。   如今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的伤势,落樱不免心有余悸,手上拿着那只药瓶,竟迟迟不敢动作。   看到她轻微颤抖的手,墨希微有些无奈,安慰道:“这伤伴随我许久,已经习惯了,也就看着有些唬人,不会有事的。”   他脸上依旧带着淡然的笑,洛璎心中的惊惶,竟也被这笑意抹消了几分。   她道:“这是我泽国王室专治外伤的秘药,对你的伤虽不一定有用,但应该也能止血。我且给你试试。”   墨希微认出那药,却摇了摇头,“没用的。此药难得,即便王室,所存也并不多。公主还是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用在我身上,却是浪费了。”   “我不管!”洛璎的语气急切起来,“到底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说罢,不等墨希微阻止,她便将那瓶药粉,悉数倒在了他的伤口上。   这等珍品伤药,本不易对伤口造成刺激。   但墨希微的伤处本就糜烂成一团,被洛璎这样算不得温柔的手法一激,任是他再能忍,也不禁倒吸一口气,身子紧绷起来。   洛璎见状心里一慌,连忙松开手,嘴上却道:“你还说没事。”   但她还是放轻了动作,仔细帮他把伤口包扎好。   墨希微瞥见她泛红的鼻尖,不大自然地移开目光,“多谢公主殿下。”   洛璎抽了抽鼻子,抹干净脸上的水渍,轻哼一声在他身旁坐下,“不要以为本公主这么做,是因为担心你。”   “你又不喜欢我,我才不会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死在这里,我自己找不到出路,所以才勉强帮你一次。”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着墨希微,想要从他一派平和的脸上,看出些不一样的神色,可后者显然不为所动。   洛璎心里不服气,不由皱了皱眉,重重哼了一声。   但有了方才的教训,她再不敢离开墨希微半步,只蜷起腿,背对着他。   “在下明白。”   墨希微只当她仍在耍着孩子气,无奈一笑,而后闭目运转灵力,压制着体内的冰寒之气。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响起密集的窸窣声。   墨希微蓦地睁开双眼,目光凛然。   洛璎也同时察觉到了异常,立刻循声望去。   可那声音密匝如潮,似从四面八方连绵而起,一时竟难辨方位。   洛璎不由紧张地站起来,“墨先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便听墨希微低声道:“是火鼠,数量很多。”   “就是方才那些恶心的巨兽吗?”   “嗯,”墨希微应道,“殿下别怕,跟紧我。”   洛璎张了张口,本想说自己不怕,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远处赤褐色的山头忽然冒出无数白点,那白点越来越密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很快便遮住了山体原本的颜色。   洛璎惊呼一声:“它们过来了!”   话音未落,火鼠瞬息而至,嘶叫着喷出赤色火焰。   霎时间烈焰四起,眼看就要舔舐到洛璎身前,却被墨希微撑起的法障牢牢抵挡在外。   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   只见墨希微抬起手掌,周身激荡的灵力立时汹涌而出,扬起洛璎的长发。   他蓦地收拢五指,磅礴灵力被猛地捏爆。   洛璎只觉眼前空间有一瞬的扭曲,旋即便听到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断回响在这山谷里。   无数残肢混杂着破损的内脏,如落雨一般散碎在地。   血液洒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发,腥臭气扑面而来,弥漫向整座山谷。   洛璎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直到胃里止不住地往上泛起酸水,才面色发白地回过神来。   方才还在蠢蠢欲动的火鼠大军,此刻已然血流成河,悉数爆体而亡。   这一刻,小公主才终于明白,何谓真正的炼狱。   她忍不住弯腰干呕了几下,在墨希微向她递出手时,却本能地退开半步。   虽说他此举是为自保,对待那些火鼠也不必手下留情,可甫一看到这等残忍手段,心下难免惧怕。   原来他看似温润的外表之下,却藏着如此一颗杀伐决断的心。   原来她从未了解过身旁的这个男人。   即便知道,他并不会伤害自己。   墨希微看到她的神情,递向她的手顿在半空,连同眼眸里的光彩也略微黯了下去。   他自嘲一笑:“抱歉,吓着殿下了。”   然而还未等他收回手,便又叫那小公主一把抓住衣袖。   洛璎抿了抿唇,睁着一双杏目对上他:“你方才说你没事,现在我信了。早知你这么厉害,哪还需要我在一旁瞎担心。”   她说着,复又垂下眼眸,努着嘴掷地有声,“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我没有……”   墨希微哑口无言。   “算啦,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洛璎轻哼一声,扯着他的衣袖转身就走,“但是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招数,这一点儿也不像‘墨先生’。”   墨希微不由失笑:“那像什么?”   “唔……”她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像我们泽国传说中的恶龙。”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泽国深渊中盘踞着一条恶龙,通体漆黑,眸如日月,利爪一挥便能将人撕得粉碎。”   她看向墨希微,笑道:“你方才一出手,那么多火鼠便全成了碎片,只怕那恶龙到了这里,也不是你的对手。”   她说完,便拉着墨希微避开地上的血污,继续朝前走去。   墨希微沉默了许久,忽然问:“公主不怕吗?”   见洛璎看过来,他又补充道:“那条恶龙。”   “只是传说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她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就算真的有,以墨先生的身手,也足以将它赶跑。但如果你不在……那就另说咯。”   他垂眸看向身旁明丽的少女,浅淡一笑,轻声说道:“在下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殿下。”   “嗯?”   洛璎回头看了他一眼,连忙收回视线,小声嘀咕着,“谁……谁要你保护了,本公主保护你还差不多。”   *   炼狱尽头,火光漫天。   花清染被神佑之符的光华笼罩,陡然失去意识。   她的身体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着,缓缓悬浮在空中,青丝如瀑散落,面上隐隐露出痛苦之色。   南宫别宴很快意识到事有蹊跷。   那神佑之符既然有保命之能,缘何此刻非但没有分出丝毫圣灵之力,反倒却使周遭冥火燃得更烈?   以孤阙的为人,若想取她性命,断不会用这等卑鄙手段,故而给她的符箓,应不会有假。   如此,问题多半便出在使用这符箓的方法上。   想至此处,他眼神一冷,未作犹豫,立时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抵在红衣使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说:   以后不出意外大概都这个时间更新啦! 第46章 锋芒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红衣使虽有掩月轮在手,但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面对南宫的无声询问,她的眼神轻微飘忽。在看清抵在自己喉间的长剑时, 却又忽然笑起来。   “世子这是做什么?”   南宫别宴低叱:“少废话, 让那道破符停下来!”   她将那道符箓视若珍宝,他却语气如此不敬。   红衣使冷冷睨了他一眼,笑道:“祝眉学艺不精, 不知该如何停下。要不,世子自己想想办法?”   祝眉说着, 眼神落到悬浮在半空的花清染身上。   赤色的烈焰卷裹着她,让白皙娇嫩的肌肤微微透红, 恰如一朵娇花浴火。   原本鲜活的生命力,仿佛就要这样一点一点在烈焰中枯萎。   见着此情此景,祝眉不禁恍惚了一下。   “赤焰火,比不过柔骨花。”   比不过柔骨花……   这个声音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令她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看向花清染的眼神里, 也逐渐被嫉妒和恨意填满。   南宫别宴瞥见她的神色, 眉心一蹙。   “别在这儿装傻!你既然能在那符箓上做手脚,就一定有解开它的办法。”   他说着,手中的剑又往前近了半寸,“我不管你对染染有何成见, 但郁轩派你来护她,若她在这里出了事, 郁轩定不会放过你, 孤阙祭司也难辞其咎!”   听到他提起师父的名讳, 祝眉愣了片刻, 眼中的妒火却愈燃愈盛,竟将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一层诡异的殷红。   南宫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心下一紧。   而下一瞬,祝眉突然大笑起来。   “比不过又如何?赤焰火焚尽万物,区区一朵柔骨花,在漫天烈焰之下,也终将化为灰烬!”   “她逃不掉的。”   “她该死!”   “杀了她……”   这一刻,那个一直藏匿在祝眉灵台深处的声音,忽然与她说出的话重合起来。   祝眉笑得花枝乱颤,状若疯癫,竟对紧贴在颈项上的长剑视而不见,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花清染。   幸而南宫及时收手,才没叫那利刃一下割断她的喉咙。   可那雪白的颈子上,仍是留下了一丝血痕。   “莫名其妙。”   南宫骂了一声。   以他的立场,还不能轻易对红衣使动手。   他心知祝眉有异,看她现下的状态,显然是被不知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而这红衣使疯癫的程度,他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可眼下已顾不得回想那些细枝末节,他随手摸出一道清心符,趁其不备,“啪”地一下拍在祝眉脑门上。便由她在那处继续发疯,自己则立刻收剑,上前查看花清染的情况。   被光华笼罩的女子,已然不省人事,好在呼吸还算平稳,紧皱的眉心也舒展开来,看起来似乎已没那么痛苦。   神佑之符洒下的光辉,如同一道屏障,将她牢牢包裹起来,周边那些烈焰,竟也近不得前。   南宫见状,略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悬着的心还未放下,便敏锐察觉到那符箓的异样。   花清染方才划破的指尖,仍在不停冒着血珠。   而那血珠暴露在空气中,却似被无形之力吸收了一般,融进那光柱里。   符箓散出的光华,沾染的血色愈发明显。   只这一瞬间,便分散出无数纤细的血线,千丝万缕,如同触手般缠缚在花清染身上。   “不好,是牵丝!”南宫别宴神色一凛,“染染!”   他立刻挥剑斩向那光柱,却被一道强劲之力反弹回来,震得虎口发麻。   而这时,只听身后“锵”地一声,似有金器落地。   南宫蓦地警觉起来,回头一看,却见祝眉恍然瘫坐在地,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似有惊恐。   掩月轮银辉不再,如死物般跌落在她手边。   祝眉仿佛失力似的大口喘着气,缓了片刻,才一把扯下自己额头上的清心符,涩声开口:“没用的,花主的血,恰好滴在那符箓上的逆转区域,现下神佑已被篡改,成了弑杀之符。”   她眼眸中的血色渐次消褪,已然重回清明,此刻正低着头,不敢看被困在符光之中的人。   南宫别宴神色凛然,睥睨着她,冷声道:“你还不打算说么?”   祝眉摇了摇头,道:“弑杀之符一旦触发,不吸干一个活人的血,是不会停下的。除非师父在场,兴许还能以圣灵之力压制。”   她眸光黯淡下来,指尖紧紧抠着地面,“我的能力远不及师父,也未曾习得那圣灵之力。抱歉世子,我……我救不了她。”   听到这话,南宫别宴却轻嗤了一声:“早说啊,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世上只有你师父一人,才拥有圣灵之力吧?”   音落,他毫不犹豫地提剑划破手掌,剑身的莹白立时沾染上血色,猛地朝那愈发浑浊的光柱击去!   祝眉怔怔抬眸,只听得一阵玉碎之声,便见那光柱顷刻间崩裂成无数碎片!   南宫别宴旋即飞身而起,一剑将那“神佑之符”斩作两半。   符箓破碎的瞬间,延伸而下的血线同时断裂,花清染的身子再无支撑,飘飘然向下坠去。   南宫连忙用没染血的手揽住她,手中长剑被他随意插在地上。   剑身散着莹润的光,竟将那无处不在的冥火,逼退至一丈开外。   直到此时,祝眉才真正注意到他手边的那柄长剑。   与掩月轮不同,那剑身上的莹白,并非是灵力汇聚所散出的流光,而是一道道细小密集的铭文。   那铭文在长剑上流转缠绕,将其原本质地严丝合缝地遮挡起来,也掩盖住万年寒晶铸就的剑身,所散发出的霜寒之气。   祝眉不由低呼:“竟然是‘灭尘’!”   南宫探查着花清染的伤势,头也不抬地应道:“原来红衣使认得这把剑啊。”   祝眉闻言忙敛起神色,垂着眼睫道:“传闻灭尘初代主人,曾参与过当年的神魔之战,这等稀世神兵,自是听说过一些的。没想到,灭尘现下,竟会在世子手里。”   说罢,她又抬眸看着南宫,眼神中略有些复杂之色,“只我有一事不明,世子并非修行之人,为何也会拥有圣灵之力?”   南宫别宴没有急着回答,待确认过花清染无碍之后,才漠然开口:“我早说过,这世上拥有圣灵之力者,绝不会只有你师父一人,又关修行什么事?”   “红衣使成日跟在大祭司身边,眼里看不到旁人,怕是早已忘了何谓天外有天。”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而笑起来,“你师父那人一板正经,怕是故意拿着修行当借口,唬你的吧。”   祝眉眸光黯淡下去,却并未作声。   她自己对此,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有些事她不愿细想。   即便那假象脆弱得如同纸糊,只要不被人戳破,她便能继续以此慰藉自己。   便能继续在心底,以另一种见不得光的方式,供奉她的神明。   但其实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她与她心中的人,永远绕不开师徒的名分。只这一条,便足以成为她难以逾越之地。   却没想到,这一点深藏心底的执念,如今竟成了她的心魔,反让邪祟钻了空子。   祝眉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开口:“抱歉。”   这一次,南宫终于抬眸看向了她。   “这话,你得留着跟染染说。”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眸间的锐利便显露无遗。   祝眉心中莫名一颤,任是平日再雷厉风行,此刻也不由低下了头,“自然。”   她顿了顿,又道:“世子平日藏锋敛锐,故意做出一副闲散模样,如今为了花主,却不惜让灭尘现世。您对花主,果然情真意切。”   却听南宫说道:“用不着试探我,回去之后,你大可将此事告知郁轩。”   祝眉错愕道:“虽不知世子如此做,所图为何,可如此一来,您掩藏的实力必然暴露。就不怕,城主会因此对您心生忌惮么?”   “郁轩那般自大,犯不着跟我这个凡世之人计较。得知此事,他至多也只会觉得,我这个游手好闲的朔方世子,怙恩恃宠。”   “即便仗着自家家底,得了一把稀世神兵,也不过是暴殄天物,搅不出什么水花。”   南宫别宴说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轻轻将尚在昏迷的花清染抱起,回头瞥了祝眉一眼,“染染的身体尚未恢复,不宜在此多做停留。你若真觉得对不起她,就赶紧起来干活了。”   祝眉得话,终于回神。   方才她被自己的心魔牵制,消耗了不少心力。好在谈话间,手脚的麻木之感消退不少,身体已然恢复了大半。   她从地上站起身,掩月轮顺势飞回她身旁。   二人对视一眼,未见南宫如何动作,灭尘便应时而动,携着寒冰之息猛地刺向那道火障!   祝眉同时出手,掩月轮紧随而至,飞速击向同一个方位。   刺耳的金石之声响彻山谷,不多时,两件神兵终于将那燃着烈火的壁障,硬生生撕开一条通路。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补上了!今晚还有~   (可以帮我加个作者收藏吗QAQ感谢) 第47章 隐瞒   封死在他们面前的屏障, 陡然被打开,连同周围的火势,也一齐减弱了不少。   趁着这当口, 南宫别宴抱着花清染, 瞬间闪身出了那道屏障。   无边火海蔓延叫嚣,遇着那袭白衣,竟也近不得身。   祝眉紧随其后, 看着与先前判若两人的少年,内心惊诧不已。   自从不得已祭出灭尘之后, 南宫别宴似乎便不再可以隐瞒自己的实力。   他眉目间嬉笑不再,行止却依旧从容。从眼前的少年身上, 祝眉再看不到半分昔日闲散模样。   面对这炼狱冥火,即便是自己,也仅能勉强应对。而他看起来,竟仍是游刃有余。   祝眉自认自己的实力在幽明界已是不凡,可这来自凡世的少年,修为还远在她之上。   但以现下的境况来看, 这少年显然还未完全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   这位朔方世子, 先前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藏巧于拙,竟将所有人都瞒了个彻底。   可他如此做又是为了什么?   他来幽明界,究竟有何目的?   因心有所想, 祝眉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眼神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那个白衣劲装的少年。   南宫别宴对此早有察觉, 待到出了第三重冥火境, 彻底远离了那道火屏, 方才悠悠说道:“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你这么一直盯着我,待会儿染染醒来误会了怎么办?”   祝眉噎了一下,却罕见地收敛起脾性,连忙移开视线,“今日是我有错在先,方才的事,我就当没有看见。”   南宫奇道:“郁轩派你盯着我,不就是为了让你来探探我的底?你这么空手而归,岂不是让他大失所望?”   “原来世子都知道。”   祝眉怔了怔,随即笑道:“此次前来炼狱黄泉,不为别的,只为寻那血曼陀。如今东西已经到手,我自然可以回去复命。”   南宫别宴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如此甚好。那等待会儿见到了墨先生,还要劳烦红衣使,不要说漏了嘴。”   “这是自然。只是……”   祝眉面露疑色,“我听闻,墨宗主与世子,亦师亦友,您为何,连他也要一并隐瞒?”   “这便不劳红衣使费心了。”   南宫别宴促侠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必为此忧虑。我所图之事,不会涉及幽明界的安危,更不会和你师父沾上半点关系。红衣使,大可放心。”   被他猜透心中所想,祝眉心下一窘,眼神变得闪躲起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此时,花清染终于徐徐醒转过来。   三人远离了炼狱深处,那迫人的火灼之气也已有所缓解。   花清染方才被抽走了几丝血气,脸色有些苍白。原本饱满的樱唇,现下也有些干裂,仿若即将枯萎的花瓣。   她艰难睁开眼,待视线清晰起来,便看到少年清俊的侧脸。   他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意气风发,有不同于旁人的朝气,似乎正同旁人说着什么。   许是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花清染对那二人的交谈还听不甚清,只模模糊糊听着他的声音,便觉心中安定许多。   恍惚间,她竟情不自禁,抬手抚上他的脸。   南宫正四下探查着周围的动静,以防再度生变,并未留意怀中的动静。   以至于脸上突然被柔软的指尖触碰了一下,竟让他惊得顿住脚步。   他没有闪躲,只有些不大自然地看向怀中的人,“染染,你醒了?”   花清染恍若未闻,轻轻抚在他脸上的手,也未曾收回。   “染染?”   南宫别宴看着她尚且懵懂的神色,便知道她的神思,还未从混沌中抽离出来,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是失了几丝血气,怎么人还变傻了?”   跟在一旁的祝眉闻言,朝他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只道:“被牵丝吸取血气之人,短时间内极难恢复。在移魂之后,花主的身体,本就没有完全复原,受到弑杀之符的影响,自然会严重一些。”   她见南宫看过来,忙又解释道:“不过世子不必担心,方才那血线切断得及时,还不至伤及花主心脉,只是需要些时间。待再过些时辰,花主的五感,自可恢复。”   听她如此说,南宫别宴稍稍松了口气。   他不再多言,将花清染轻轻放在道旁的岩石上坐下,自己蹲下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然而花清染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不禁蹙眉道:“染染,看得见吗?”   祝眉道:“被牵丝影响者,如身处混沌,所思所想,皆由心而起。眼中所见,也大多是心中产生的幻象。花主没有反应,也属正常。”   却听花清染道:“我看得见呀。”   听到这话,二人一齐转头看向她。   花清染一脸茫然地看着南宫别宴,歪了歪头,“你看着我做什么啊小宴?”   “呃……”南宫见状,试探着指向身后的红衣女子,问,“你能看到她吗?”   花清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茫然眨了眨眼睛,摇头道:“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闻言,南宫和祝眉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终于相信了祝眉所说的话,不由紧张问道:“染染,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花清染摇了摇头,“没有啊。”她见着南宫的表情,心生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她如此,思及红衣使方才的话,南宫心道:没想到,这小花儿把我看得如此重要,到了这个时候,竟还一心念着我。   见着花清染的模样,除了有些不大清醒,似乎并无其他不妥。   他顿时心情大好,便又生出了逗弄她的念头,便放轻了语气道:“放心,没什么事。只是你方才睡了一觉,还想趁机占我便宜。”   花清染闻言,便知他又在拿自己玩笑。   但此时又蓦地想起,方才自己的确被他抱在怀里,似乎还伸手摸了他的脸……   想至此处,她面上一热,慌忙垂下头,绞着手指局促道:“我、我怎么会睡着了呢?我不知道……可能还在做梦吧!你不要误会,对不起!”   “真是无情。”   南宫轻叹一声,起身摸了摸她的头,“罢了,你没事就好,待会儿等见着墨先生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与此同时,花清染的视线逐渐开阔起来,周围的一切也重新染上一片赤红。   而方才南宫所指的那个位置,正立着红衣使的身影。   “红衣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现下身处何地,不由惊呼道,“我想起来了!”   南宫挑眉看着她,似是意料之中。   便听她道:“我们方才,不是被一道火屏封住去路了吗?是怎么逃出来的?”   待看清二人略带诧异的神色,她不免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匆忙站起身,求助般地看向南宫,“小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南宫别宴眼神一顿,被她的眼神一瞧,莫名有些心虚,只讪讪一笑,信口胡诌道:“嗐,你方才使那道保命符箓的时候,用错了法子,反被神佑反噬。幸亏得红衣使及时出手,最后才有惊无险。”   他抬手在花清染鼻尖上一刮,“你这小花儿也是心大,对待那等霸道的符箓,自己一知半解,居然也敢直接上手去用。好在这次没有酿成大祸,否则,你叫红衣使回去后,如何交代?”   他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红衣使一眼。   后者立刻会意,虽心有疑惑,也只接道:“啊,是、是啊,花主下次,务必要谨慎些才是。”   花清染并未觉出二人不妥,只道是自己一时大意,险些害了大家,便觉心中过意不去,垂下眼眸嗫嚅道:“对不起……”   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使得二人皆是一滞。   南宫自是知晓这小花儿好骗,对她轻信自己一事并不意外,但此时也不免生出几分愧疚。   她如此信任自己,他怎能连她也一并欺瞒呢?   但眼下时机未到,还不能将一切都对她和盘托出。   南宫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未开口,便被远处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   “臭柿子!你快来看看,墨先生的伤势,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第48章 巨木   片刻前。   洛璎一路扯着墨希微的袖子, 走到半途时,忽闻一阵崩天车地的巨响。   她没留神站立不稳,幸而被墨希微搀了一把, 才不至一脚踩进地面的裂隙里。   “这是……什么声音?地动了吗?”   她有些害怕地缩在墨希微身旁, 谨慎盯着四周,一双杏目睁得浑圆。   墨希微感知着周围灵流的变化,仔细将洛璎护在身后。   就在这时, 二人所处峡谷的一侧,突然不断向下滚落碎石, 伴随而来的大量火灼之气,从裂开的缝隙里涌出。   不过瞬息之间, 那震颤不已的山体,竟顷刻崩塌!   地面在急剧抖动之下,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霎时间火石飞溅而起,眼看就要迸射到洛璎身上,墨希微立刻将她拉至一旁,以身作盾, 为她挡住砸来的火石。   这些火石夹带的冥火之力, 比之周围更为炽热,轻易便穿透了墨希微的护体法障,立时击在他的背上。   他方才旧伤发作,现下也不过勉力支撑, 再度经受这么一击,火灼之气瞬间蔓延至肺腑, 牵带得伤势愈发严重。   如此一来, 任是他再能忍痛, 脚下也不禁一个趔趄。   洛璎忙扶住他, 抬眼一看,便瞥见他背后多出几个焦黑的血洞,急道:“你自己不会躲吗,管我做什么!”   墨希微轻咳一声,此时却顾不上开口安慰她,只眉心深深蹙起,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   洛璎看到他的眼神,连忙闭了嘴。   经历过方才的遭遇,即便她平日再娇纵,也知晓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便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留意着周遭动静。   在安静了几息之后,脚下道路忽然剧烈震颤起来。   地面中间裂出的沟壑越来越宽,且不断向两侧塌陷。   墨希微瞳孔骤缩,立刻低声道:“公主殿下,得罪! ”   洛璎未及反应,惊呼一声,便被他一把揽在腰间,带向空中。   借着不断掉落的山石,几个起落过后,二人终于停在前方几丈处的平地上。   身后那道裂隙仍在不断蔓延,他们只得继续向前。   洛璎原本对此不以为意,可她刚要回身看向前方,便蓦地睁大了眼睛。   看着眼前的情形,她声音惊惶失措,带着些许颤音:“墨先生,我们没有去路了!”   只见前方原本平坦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高耸的山峰。   那山峰在方才剧烈的震颤中,分裂成无数碎石滚落而下,竟露出了内里的本来面目——   那高耸的山石之下,竟是一片燃着烈焰的参天巨木,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这片燃烧的密林里,每一根巨木都有二人合抱之粗,以火作叶,在冥火之中不断燃烧,不死不灭。   墨希微眉头紧蹙,声音却依旧淡淡:“是不烬之林。”   “那是什么?”洛璎下意识问道,旋即跺了跺脚,“哎呀,别管它是什么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墨希微看了一眼身后,那道愈来愈深的沟壑,仍在不断向他们蔓延。两侧的道路几乎全部碎裂进去,再不能站人。   那深沟之下的万丈深渊里,俨然是一片焚尽万物的火海,就连山上滚落的碎石掉进里面,也会瞬间被炽热的高温燃成灰烬。   如此情形,想要原路返回已是不能。   墨希微当机立断,镇定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穿过眼前不这片不烬之林,与世子他们会合。”   “可是前面那片林子,似乎也比咱们身后,好不到哪里去……”   洛璎看了一眼前方的火势,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怯意,竟迟迟迈不动步子。   墨希微看了看她,低声劝慰:“我们现下已无路可退,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往前走个试试,兴许还能绝处逢生。”   “可你的伤……”   “无妨,我不会有事的。”墨希微说着,将手递给她,“还请殿下跟紧我,我会尽力护住殿下。”   见他如此,洛璎不再犹豫,立刻伸手如先前那样抓住他的衣袖,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准备妥当之后,墨希微不再停留,立刻领着她进了那片燃着烈火的密林。   据传这不烬之林深处,正是火鼠的巢穴,但他们此行,却并未发现那圆毛畜生的踪迹。   墨希微不禁松了一口气。   没有外力干扰,以他现存的灵力,应也足够穿过这片密林。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半道的时候,周围巨木上的火焰忽然爆燃起来!   墨希微只觉胸腹中涌进一股滚烫的赤炎之气,不由得眼前一黑,竟再也提不动脚步。   洛璎立马察觉到他的异样,抬眸紧张道:“墨先生,你怎么样?”   他缓了片刻,道:“我没事,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罩在二人身上的护体法障,忽然现出数道裂纹,竟有破损崩裂之势!   墨希微心下一惊,忙将余下的法障悉数套在洛璎身上。   而他自己,则瞬间暴露在无尽火海当中。   洛璎怔了一下,便见他勉强撑了片刻,而后似是再也支撑不住,蓦地跪倒在地。   小公主心头突突直跳,手里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如此一来,也不由被他带得往前一栽。   只这么一下,她终于回过神来。   “墨先生!”   洛璎鼻头一酸,眼眸里立时泛起水光,语气也焦急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就说咱们应该先离开这里,你偏不听。伤成这个样子,你还说自己没事!”   墨希微咽了咽喉间涌出的血气,哑声说道:“此行众人之中,只有我能开启回到幽明界的传送法阵,我怎可先行离开。”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会死的!”洛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快把法障收回去,你倒下了,我们还怎么出这片林子!”   她说着,眼里的泪滴终于滑落。   墨希微看着她的眼泪,不由皱了皱眉,想要抬手替她拭去泪水,身体却仿佛被冻僵了似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安慰道:“殿下别哭,先听我说,我的意识可能会暂时消散,但我不会有事的。殿下信我可好?”   洛璎迟疑片刻,终是点点头。   他便又道:“那么,不管待会儿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殿下都不要害怕,好么?”   对于他的这番话,洛璎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自是没有全信。   但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她不愿让他再为自己分心,便也仍是点了点头。   可到了此时,墨希微的意识已然模糊起来,口里只不断重复着:“不要怕。”   “墨先生……”   洛璎终于哭出了声,“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非要闹着来……若不是为了护着我,你也不会伤成这样……”   她抬头看向周围似乎随时都能吞噬他们的冥火,强压下心中的惧意,用力抹了一把泪。   “我堂堂泽国公主,还会拿你们没办法了不成!”   说罢,她取出化玉弓,调动灵力附着其上,尝试召唤灵泽,以抵御冥火。   但那灵力还未释放出来,顷刻便消散无踪。   她没有气馁,仔细默念习过的术法,再次尝试。   这一次,她的指尖终于流出一道水幕。   她以为看到了希望,可还未欣喜片刻,那水幕便在灼人的火势中蒸发殆尽。   洛璎急地跺了跺脚,只恨自己平日疏于修炼,连这保命的法子也生疏至此。   临到用时,竟如何也拿不出手。   她回头看了看墨希微。   此时的他已然陷入昏迷,即使是在这般灼热的环境下,他的身体也冷得似冰,唯有额头滚烫异常。   洛璎知道再耽搁不得,一把抹掉眼中再次蓄起的泪花,用尽全身力气,将全部灵力注入化玉弓。   只这一瞬,滔天的水幕喷薄而出,瞬间卷裹在他们身周,抵御着叫嚣不止的炎炎烈焰。   洛璎见状,如同久旱逢甘霖,竟忍不住哭出了声。   但她丝毫不敢松懈,强忍着眼泪,回头去看墨希微的伤势。   水幕带来的清凉之感,使这方小空间的温度骤然降了不少。   许是因为如此,墨希微方才再度流血的伤口,居然也有渐渐好转的趋势。   洛璎心中一喜,连忙再次将灵力注入化玉弓,加强这道护在身周的水幕。   “墨先生,你醒醒啊!”   在她不住的催唤之下,墨希微的意识终于渐渐恢复。   他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脸上似有一瞬的错愕。   在看到洛璎竭力维持的灵泽之时,不禁欣慰一笑,“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可这片不烬之林,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待墨希微缓过一丝力气,二人便借着水幕之力,匆匆出了那片密林。   而也就在此刻,他们恰好遇见折返而来的南宫一行。   南宫别宴循着声音看去,便见着满身狼狈的洛璎,正搀扶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墨希微,遥遥冲自己挥手。   他立刻上前查看墨希微的伤势,蹙眉道:“怎么弄成这样?你本就喜水怕火,这次就不该来。”   洛璎一听,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说完又想到他伤得如此之重,皆是因为自己,又不由有些心虚,连忙噤声。   南宫见状,不用猜也知道,定是这小丫头又惹了乱子,便也看破不说破,只道:“行了,我看你这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如早些回去,免得这丫头替你担心。”   洛璎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而这细微的神情,恰好被花清染看见。   她心中仍记着这小公主是南宫的未婚妻,下意识想离远一些。但又想到南宫先前曾说过的话,又觉得自己似乎用不着避嫌,便只垂着头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祝眉离她最近,自是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   她弯起唇角,妩媚一笑,上前道:“南宫世子所言有理。既然血曼陀已经到手,墨宗主,还请尽快开启传送法阵,我们该回去了。” 第49章 误会   一行人经由传送法阵回到了幽明界, 法阵的另一端正连通着幽明殿前。   正如南宫所说的那样,墨希微的伤势,在离开炼狱黄泉的时候, 便奇迹般好了大半。   那伤口虽依旧无法愈合, 但好在血已经止住。连同背后几个被灼穿的血洞,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洛璎见状,惊讶之余, 心里竟生出几分失落。   她跟在墨希微身旁,低声说道:“原来你真的没事, 倒是我自作多情,白担心了一场。早知如此, 方才在不烬之林里,就不该那般拼命,反叫你看了笑话。”   墨希微哑口无言,只对她笑了笑,“是我的错,没有提前知会殿下, 让殿下担心了。”   洛璎哼了一声, 垂着头不再理他。   墨希微看着她的模样,略有些无奈。   然此时,恰逢一身银色盔甲的殿前侍卫来报:“墨宗主,城主有请。”   墨希微对那人点了点头, 便提步踏上面前石阶。   洛璎见势,也要随他一同前去, 却忽地被那侍卫手中长戟拦住去路。   “城主有命, 只请墨宗主一人进去, 其余人且在此等候。”   这侍卫语气冰冷, 更是看也不看洛璎,全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似的。   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便要上前同他理论,“大胆!知道本公主是谁吗?凭你也敢拦我!”   侍卫不为所动,只漠然说道:“这里是幽明界,不是泽国。旁人休要在此喧哗。”   “你!”   洛璎登时柳眉倒竖,指着他便要骂。   墨希微赶忙拦住她,劝道:“殿下息怒,若不愿在此久候,我可遣人先送殿下回府。”   洛璎闻言,稍作犹豫,想到这里是他人地盘,无人能替自己撑腰,便也只得隐忍不发,一把甩开他的袖子。   “不用你管!”   墨希微知道这小公主被驳了面子,心里不服气。但此时侍卫催得紧,他也不便多言,只得轻叹一声,同旁边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提步进了幽明大殿。   待他走后,洛璎愤愤转身,目光恰好落在身后二人相牵的手上,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问责道:“好啊你个臭柿子,原来你那日当众悔婚,果然还是因为她!”   花清染被她一瞪,不由心虚起来,连忙挣开南宫的手,“不是的,公主不要误会……”   南宫别宴原本正抓着花清染的手腕,正杵在一旁看热闹。   此时手上忽然抓了个空,心有不悦,皱眉轻叱道:“这门婚事我本就不乐意,关染染什么事。小丫头别胡说八道。”   洛璎因方才之事,现下正在气头上,再度被熟悉之人指责一通,心中怒火无处发泄,便一并迁怒到花清染身上。   她眼眶微红,瞪向花清染,“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墨先生也不用去炼狱黄泉那种鬼地方受罪。现下还抢了我的南宫哥哥,你、你……”   她说到这里,半晌没有下文。   这小公主原本想用恶毒的话,狠狠刺她一刺。但见着那张无辜的脸,却又如何也开不了口,最后只重重哼了一声,随即掉头跑开。   原本在此等候墨希微的随从,见她一走,连忙向花清染等人告了一礼,便急急跟上。   耳边终于清静,祝眉掩口轻笑道:“这小公主,还真是急性子。”   南宫讪讪一笑,略有些尴尬地对花清染道:“染染你别在意,洛璎那丫头打小就这样,听不得旁人半个‘不’字。她小孩子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花清染却垂下眼睫,“我生什么气?我和你又没什么,本也不是她说的那种关系。”   说完这话,她便沉默下去。   南宫别宴见她与自己划清界限,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只觉心中似是堵了一口气,闷得难受。   祝眉见状,无奈摇了摇头。   *   幽明大殿内。   墨希微抬眼看向前方金台,郁轩倚靠在御座上,身旁却不见花若锦的身影。   不过几日不见,他眉目间的阴郁之色,比之先前更甚。   见他看过来,墨希微不动声色垂下眼眸。   便听他问道:“此次炼狱黄泉之行,可还顺利?”   墨希微道:“遇上些小麻烦,但也算有惊无险。只不过,传说中的不烬之林,居然也已落入了炼狱黄泉。”   “哦?还有这等事。”   “先前的情报里,只提到了火鼠从凡世逃窜而去,并未提及不烬之林。”   墨希微神情肃然,“我猜测,炼狱黄泉兴许还有继续下沉的可能,一旦彻底沉入地底,我们与鬼界指尖,便再无障壁。”   “届时,幽明界将会浊气四溢,沦为另一个鬼域。望城主早做打算,以防万一。”   郁轩抬手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此事,本座自有打算。”   他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金台下的墨衣男子,迟疑道:“你的伤,为何还没好?实在不行,便让孤阙去给你看看。”   墨希微闻言微怔,复又垂首道:“多谢城主体恤,我的伤已无大碍。”   见他不愿承情,郁轩轻叹一声,摆了摆手,“无事便回去休息吧,待过些时日,还要劳你再往九幽潭一趟。”   墨希微眼神微动,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应道:“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短了,实在抱歉,明天补上(其实不敢说大话了可恶)   明天发糖! 第50章 喜欢   花清染从方才起, 便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墨希微从大殿中出来,她才恍然抬眸。   没有看到洛璎的身影, 墨希微也并不意外, 只眉目间略显疲惫之色。   这时,先前那位手执长戟的侍卫再次现身,冷漠地对殿前众人道:“城主已经允准诸位进殿, 请随我来。”   墨希微看了候在殿前的三人一眼,淡声道:“如此, 在下便先回府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白衣少年身上, “南宫世子可要随我一同回去?”   “不了,回墨府的路,我熟得很。”南宫别宴笑了一下,“你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墨希微笑道:“也好,那在下先失陪了。”   说罢,他对众人略一点头, 身形便化作一阵轻烟离去。   花清染此刻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正要随祝眉踏上石阶的时候,踯躅片刻,竟迟迟迈不动脚步。   她回头看了看靠在廊柱上的南宫,问:“小宴, 你不去吗?”   南宫对她笑了笑,“郁轩那厮……”   话刚出口, 便觉一道冰冷的视线, 从殿门前投来。为了免生事端, 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改口, “他们城主不待见我,我就不去添乱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   花清染听到这话,心中稍有安定,但也仍是不见动作。   祝眉看出她的犹豫,回身轻声对她说道:“花主此行辛苦,若实有不便,我可独自去向城主复命,想来城主亦会体谅花主。”   花清染心知逃避无用,至多也只能躲过这一时,只要自己还在幽明界一日,便不可能永远躲下去。   于是她定了定神,抬头道:“没关系,我同红衣使一起去。”   南宫也笑道:“去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这话说得花清染面上一热,她连忙移开视线,没有作声,只轻轻点头,便跟着祝眉进入幽明大殿。   看到独自坐在金台上的男人,花清染不由心下一紧。   没有花若锦在旁斡旋,她始终对郁轩心存惧意。   待到祝眉将炼狱黄泉之事,悉数告知郁轩之后,他朝下瞥了花清染一眼,道:“东西取来了?”   “是。”   花清染应了一声,从灵囊中取出一株通体血红的仙草,“请城主查验一二。”   郁轩掀起眼皮,瞄了一眼她手中之物,手指随意一勾,便将那株仙草凌空取来。   “九叶一花,脉纹如血。”   他大致将那仙草观摩一番,点头道:“不错,此物与卷宗中的记载别无二致,正是血曼陀。”   音落,他抬手一挥,便将那血曼陀送至祝眉面前。   “此物且交由你师父保管,且让他务必谨慎些。”   祝眉连忙将血曼陀捧在手中,垂首应道:“是。”   而这时,郁轩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花清染身上。   她正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今日竟格外安静。   不过是去了一趟炼狱黄泉,眼见着人也完好无损的如愿而归,为何却这般心事重重?   也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莫非,是因为南宫那小子?   想至此处,郁轩心下烦闷,声音也随之变冷了几分。   “这次做的不错,接下来,还望花主继续着手寻找,余下的最后一位材料。”   他见花清染终于抬头看向自己,又道:“不过,九幽潭之凶险,不亚于炼狱黄泉。念在花主身体初愈,本座可多宽限一些时日。”   然而花清染并未急着接话,只看着他,许久才道:“不知,我可否单独与城主聊聊?”   郁轩微微一顿,眼神里浮现出些微诧异。   祝眉也讶然回眸看过来,她自是知晓花清染心中对郁轩的畏惧。   先前还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现下却为何突然主动提出要单独与他相谈?   然而她还未及疑惑,便听郁轩道:“那便遂了花主的意,红衣使,你且退下吧。”   “是。”   祝眉赶忙回神,恭敬退出殿外。   待她走后,郁轩一手支在扶手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说吧,你想同本座聊什么?”   花清染紧了紧手心,鼓足勇气抬眸直视向他,“先前说好的,我为城主寻得炼制血砂珠的材料,你就会放了我。”   “不错。”   “既然这样,左右我也逃不出去,可否向城主请一道旨意,别再囚着我了。”   她死死掐着手心,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至少,让我自由出入琼芳殿。”   郁轩看见她的模样,嗤笑道:“花主可是有过前科之人,前次若非红衣使及时赶到,现下说不定,你已经在凡世逍遥快活了,又要让本座如何信你?”   花清染极力压制着心中对此人的恐惧,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城主说过,整个幽明界都在您的掌握之下。既如此,凭我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花灵,还能跑到哪里去?”   “还是说,城主对幽明界的管控,并不像表面那般自信?”   听到这话,郁轩果然眼神骤冷。   他微眯起双眸,打量着花清染,语气森然:“你想激怒本座?”   “不敢。”   花清染逼着自己直视他,全然没有退却之意,“我只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自由罢了。更何况,城主也说,九幽潭是一处险地,想在那里寻到墨龙踪迹更是难上加难。我总要趁着这些时日,找些帮手,到时,胜算也大些。”   听完这番话,郁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叫她脊背发寒。   她的指甲深陷在手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这无形威压的时候,郁轩终于开口:“本座可以答应你,在幽明王城的范围内,你可以自由出入。”   说着,他徐徐从御座上起身,目光锐利如刀,像是要在她身上生生割出几道口子。   “但也奉劝一句,不要打什么歪心思。还有,记得离那个凡世的小子远一些。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   郁轩最后的那句话,花清染竟从中听出了几分不悦之意。   她知道郁轩对南宫有成见,本也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何,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盘桓在她心上,久久未能消散,以致她被南宫送回寝殿的这一路上,一直都没有说话。   南宫别宴知她心中有事,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扰,两人便各自沉默着。   既然得了郁轩的允诺,琼芳殿的使女们,在洒扫过后,便被花清染遣退了出去。   偌大庭院中,如今只余一株两人高的花树,孤零零立在那里。   花清染倒也不以为意,只觉这琼芳殿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   她坐在花树下的石凳上,抬头望着廊下悬挂的风灯,若有所思。   南宫别宴见她并未赶自己离开,便也巴巴地坐在她身旁,手肘支在石桌上,拖着下巴看着她。   他的目光直接而热烈,花清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开口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少年弯起眉眼,“你好看啊。”   花清染撇过脸去,小声嗔怪一句:“你又胡说八道。”   “哪里胡说了?染染最好看。”   南宫说着,对她呲牙一笑。   花清染见状,干脆转过身背对着他。   "好好好,我不说了。"南宫连忙讨饶,"从幽明殿出来都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郁轩欺负你了?"   花清染道:"没有。"   南宫摸了摸下巴,"难道是因为洛璎?"   "不是。"   这可难坏了南宫别宴。   他仔细思索了一番,试探着问:"那……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他煞有介事地凑近到花清染面前,“染染开恩,给小的指条明路。给人判罪,也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花清染闻言,有些无奈,连忙说道:“不是因为你。”   “那你为何不高兴?”   花清染抬眸看了看他,小声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南宫闻此,也起了兴致,不由问道:“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   她抿了抿唇,垂着眼睫说道:“我在想,花灵的宿命之说,有没有可能,其实也是一场骗局?”   “就像他们想骗我结契,以此来换取花若锦的复生那样,也许从一开始,这所谓‘一眼定情’的宿命之说,原本就是假的。”   南宫微微一怔,“你为何会这么想?”   花清染道:“因为,如若这个传言是真的,我第一眼见到的那三个人,为何我一个也不喜欢?”   她抬眸看向南宫,“你不觉得,这种说法,本身就很荒谬吗?”   “是挺荒谬的。”   南宫别宴漫不经心地点头应和,心中却突然想起,在葬花陵中与她的第一次相遇,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不定,也有些道理呢……”   花清染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便问:“什么?”   “没、没什么。”南宫赶忙摆摆手,“染染说得对!”   花清染见着他的模样,垂眸轻声笑了笑,良久,突然唤道:“小宴。”   “在。”   “方才在大殿里,郁轩说,让我离你远点儿。”   她边说边观察着南宫的神色,便见他果然皱起眉头,低声骂了一句:“这狗东西,一天天的只会乱吠!”   而后紧张地看向她,“那……你怎么说?”   花清染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南宫慌了:“染染你别理他,他就是条疯狗,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背地里定是没少被他编排,你可千万别听他胡说。”   看到他如此紧张,花清染不禁笑了起来。   南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不知她这笑到底是何意?   却听她道:“小宴,我……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她说这话的声音比风还轻,南宫别宴却还是听到了。   他愣愣看着她,许久都未能回神。   花清染脸颊微红,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却还是将心中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不大明白什么才是喜欢,但是,郁轩让我远离你,我只那样想了一下,便觉得难以接受。”   她的手绞着裙摆,声音越来越轻,“最初得知你有未婚妻的时候,看到你和洛璎公主一起打闹说笑,我心里,就像吃了最最酸的葡萄一样难过。”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下唇,脸上已是红得发烫,轻细的声音中满是不确定,头也越来越低,活像犯了错似的。   “这应该……就是喜欢吧。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怕你会因此而犯难。但我方才想了许久,心里实在闷得难受,便还是想同你说一说。你若是介意……便当不曾听过这些话。但是,请你不要因此而远离我!我现在,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觉脸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南宫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身边,忽然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她的话便断在那里,茫然睁大眼睛看向他。   南宫一手撑在石桌上,一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沉声道:“谁说我会介意?我高兴还来不及。”   “傻染染,这话怎么能让你先开口呢?”   “我也喜欢你的啊。” 第51章 诉情   廊檐下的风铃, 还在兀自摇晃出轻微的脆响。   少年的话,温柔拂过少女心弦,看向她的眼神也无比认真。   花清染一下子怔在原地。   南宫别宴离得极近, 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少年温热的气息, 脸上一阵燥热,却也不愿就此移开目光,只傻傻看着他。   “你……你是认真的吗?”   南宫别宴笑起来, “我何时骗过你?”   花清染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好像是没有……”   她抿了抿唇, 羞红着一张脸仰起头,学着南宫方才的动作, 也青涩地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南宫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笑得更加开心。   廊下明灯映着少女绯红的双颊,给本就明丽的容颜上添了几分羞赧,更叫人心生怜爱。   琼芳殿此时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南宫抬头看了一眼周围, 对她道:“染染, 你想不想上去看看?”   花清染歪了歪头,问:“上哪里?”   话刚说完,南宫别宴突然俯下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令花清染低呼一声,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只见少年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 转眼间便轻盈落在正殿最高一层的挑檐上。   他轻轻放下花清染, 伸手指着远处的灯火, “染染你看。”   花清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幽明界原本被浓重的夜幕笼罩着,从高处朝下眺望,整座幽明王城尽收眼底。   通明的灯火化作点点星子,点缀在高低错落的楼宇上,倒也别有一番梦幻景致。   她不由发出一声喟叹:“好美啊。”   南宫带着她在房檐上并肩坐下,唇角含笑说道:“除了没有日月星辰,这里和凡世的夜晚相比,其实也无甚差别。”   花清染看了他一眼,“难怪你总是喜欢待在房梁上,原来这里的景致,竟与下面如此不同。”   这话被她不经意说出口,本是无心,南宫却顿了顿,有些不大自然地问道:“你怎知我常往房梁上去?”   花清染奇道:“不是你故意让我知道的吗?”   “有吗?”   她点点头,“有啊。就像上次,郁轩来我的寝殿逼我突破,中途却被你使了绊子引他离开。”   “那时你还说……什么‘暗中观察’,不就是偷偷躲在我寝殿的房梁上,才没被发现吗?”   南宫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只觉一阵无奈,偏生内心又欢喜得紧,不由笑道:“得,那次我好心帮你,没成想,现下还要被你翻旧账。”   他故意长叹一声,“真是令人寒心呐。”   花清染嗔怪地瞥他一眼,垂下眸子小声道:“才没有呢。你帮了我,我很感激,才不是翻旧账……”   闻言,南宫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   那只小手温凉如玉,在他的掌心里轻颤了一下,却也没有挣开。   南宫别宴看了她许久,终于轻声道:“你不必感激,我帮了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嗯?什么?”   花清染没有听清,疑惑地看向他,却不经意在他的眼眸里,瞥见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们所在的这处房檐上,并不如下面那样悬着明灯,少年清俊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她竟一时看不真切。   然而这疑惑也只在她心上停留了一瞬,便被少年恣意的笑声一扫而尽。   “没什么。”   南宫别宴抓着她的手略微收紧,忽而认真道:“染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朔方城去?”   花清染微微一怔,“朔方城?就是……你的故乡吗?”   “是,等再过一些时日,我可能就要回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南宫说完,似乎又为难起来,略感不安地挠了挠头,“只是,朔方连年大旱,你怕是不会喜欢。”   花清染几乎没有接触过,除了幽冥界以外的事物,对于“大旱”一词,自是毫无所知。   但因为那里是南宫的故乡,她心里并不抵触,反而生出无限向往之感,故而开口道:“总不会比炼狱黄泉更可怕。”   忽而被人把自己的故土,拿鬼蜮作比,南宫倒也不觉得唐突,只笑看着她,“那倒不至于,只是相比于幽明界,会炎热许多。”   他说着,长舒一口气,语气忽然轻快起来,“其实,我们朔方城起初也不是这样的。那里原本满是青草绿树,溪水蜿蜒,碧空如洗,是世人向往之地。”   “然而百年前突然天降异象,致使地脉受损,灵气流失。除却朔方王域,全都湮没在一片大漠之下。”   花清染听着,不禁敛眉道:“那……周边的百姓,岂不是很可怜。”   “是啊。”   南宫别宴看向远处的灯火,眼神幽微,“大漠一直侵蚀到王城幽都,眼看连附近最后一片绿洲也即将消失,我父王以身为祭,施法布雨,苦苦支撑数十载,最终耗尽了所有灵力,永远离开了我和母后。”   花清染知晓灵力枯竭所带来的后果,花若锦当年便是因此而陨落。   她不由心下一颤,问:“后来呢?朔方城的情况可有好转?”   南宫别宴却摇摇头,“父王身故后,他勉强维系的灵气,也只让朔方城安稳了很短一段时日。那时我还年幼,城中事务便都落在母后一人身上。”   他垂下眼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直到后来,我阴差阳错,从大漠中将重伤的墨先生救回王城,借他的力量祈以灵泽,才暂时抵御住了大漠的侵蚀。”   “原来竟是这样……”   借着底下映来的微弱灯火,花清染第一次看到南宫流露出这般悲伤的神色,只觉心下也随之一痛,反握住他的手,“你母后独自一人撑起朔方城,你现下却丢下她离家远游,回去之后,不怕被她责罚吗?”   南宫却笑起来,“你关心我呀?”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花清染的脸,叹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此行并未是外出游历。我之所以到幽明界,一来是为了躲开那桩婚事,而来,正是为了寻找能修复我族地脉的奇珍异宝。”   花清染不由好奇起来,“如此说来,难道你和洛璎公主的婚事,也与朔方大旱有关?”   南宫倒也不避讳,直言道:“她是泽国公主,泽国有一至宝,名为‘寒玉幡’,在此法宝护佑之下,泽国虽处极阳之地,也可保水源常年充沛。”   “但此物关乎泽国国运,轻易不外借。母后与族中长老,此次正是想打着结亲的名头,顺理成章将其借来一用,以缓解我朔方大旱。”   “我身为朔方世子,面对这种事,即便我再如何不乐意,在朔方危急存亡之际,也不好推脱。好在墨先生那时要回幽明界,我想着或可来异界寻一番机缘,便与母亲约定,无论结果如何,一年后必归。”   他轻叹一声,“朔方城已经撑不了太久,再拖下去,迟早会被荒漠彻底吞噬。”   “一年后啊……”   听到这个时限,花清染忽然紧张起来,“你现下还能在这里停留多久?我是说,修复地脉的宝物,找到了吗?”   南宫别宴故意做出没有看出她心思的模样,叹道:“修补地脉之物,绝非寻常法宝,不过,好在现下也已有些头绪了。”   花清染闻言,略微松了一口气,但握着他的手仍是不由得收紧了些。   先前承诺郁轩之事,还余下一味墨龙内丹没有到手。而墨龙踪迹全无,究竟能否寻得还是未知。   如若南宫在此之前便要回到朔方城,以郁轩的手段,也决计不会放她离开。到那时,她与南宫,或许此生再难相见。   想至此处,她抿了抿唇,垂眸道:“既然泽国有寒玉幡,可解朔方危机,你又何必退了与洛璎公主的婚事,反倒舍近求远,千里迢迢跑来幽明界,寻那难寻之物?”   南宫见她神色黯然,生怕她又起误会,连忙说道:“那寒玉幡再如何厉害,充其量也只治标不治本,干旱的根源还是出在地脉上。”   “再说了,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洛璎,若真娶了她回去,你还不得自己偷偷哭鼻子?”   花清染听他语气重回往日的调笑,便知他又在拿自己逗趣,不禁嗔怒地瞪他一眼。   但她也知道,南宫此举,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责怪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南宫别宴见她沉默,便也收起逗弄的心思,故作轻松道:“不说别人了。染染,”他侧过身看着她,声音低沉,“假若你愿意,到时,我便带你一同回去。若你不愿……”   “愿意的!”   他话还未说完,花清染便急忙出声打断,生怕他反悔似的。   见他面上错愕,她又赶忙垂下头,声如蚊蚋,“我还没去过凡世呢,想同你一起去……而且,我也可以帮你一起修复朔方地脉。”   “你不能丢下我。”   南宫别宴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时,只觉内心怦怦直跳,异常欢喜。   他抬手小心翼翼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好,待此间事了,我带你离开这里,一起回去。” 第52章 心魔   在前次感知到花魅的气息之后, 为防葬花陵再度生变,孤阙大祭司便亲自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但这一次, 祝眉却并未在葬花陵附近, 看到孤阙的身影。就连掩月轮,也没有感知到师父的任何气息。   她有些失落地走出白玉甬道,随手拦住一名行色匆匆的使女, 问:“你可知,大祭司现在何处?”   那使女原是在幽明殿侍奉的低阶女官, 后来不知何故惹怒了流霜,便被调离至禁地附近做使女。   但这使女平日里做事也算沉稳机敏, 不似心有杂念之人。故而师父有时也会允准她进入甬道里,做些清扫的活计。   既然现下她在这里,即便不知师父的去向,至少也该知晓他是何时离开的。   然那使女听到她的问题,面上微有些惊讶,而后赶忙敛起神色, 恭敬对、她施了一礼, 垂眸道:“回红衣使,祭司大人一早便去经堂了。”   末了,她又谨慎补充一句,“今日, 是初八。”   闻言,祝眉微微一怔, 方才恍然想起, 原来已到了每月一次的传道日。   没成想, 自己竟将如此重要之事给忘了, 实是不应该。   “知道了,多谢。”   祝眉站在原地,垂眸看了看手中的血曼陀,而后提步朝着宫外一处僻静之所走去。   作为曾与幽明城主平起平坐之人,孤阙祭司在幽明王城里,亦有属于自己的宫殿。   但除了有不可推脱的紧要事务之外,他几乎不会去往那处寝殿,而是长居在宫外的星月阁。   谁人都知大祭司喜静,常深居简出,故而星月阁平日几无人烟。   只今日却不同。   百年前历经幽明大劫后,王城百废待兴,就连盛极一时的神权也逐日没落。   可毕竟孤阙祭司德高望重,他先前所立下的威信,并非是一场劫难就可动摇的。   虽自那之后,他避世不出,几乎消失在众人视野,但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千万民众追随他的热潮。   时至今日,大祭司座下信徒,依旧广布幽明界。   无奈之下,他只得立下规矩,每月初八,便在星月阁开坛布道。   祝眉赶到的时候,星月阁经坛前的席位上,已坐满了人。   但毕竟坐席有限,大多数则是站在一旁,将经坛周围占得满满当当。   信徒们皆身披白袍,衣上沾着焚香沐浴后的淡淡香味。   乍眼望去,私下里那些贫贱富贵,到了此处,便无甚分别了。   因祝眉来得不巧,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她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随众人一同听师父讲道。   待传道结束,那帮信徒渐次离去之后,才堪堪在孤阙面前现身。   孤阙早已察觉她的到来,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收起案前经卷,并未看她。   祝眉安静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星月阁,才终于忍不住唤道:“师父……”   话音未落,一道冷劲携风而来,身后的大门突然闭合。   祝眉微微一怔,手中那株血曼陀,便出现在孤阙面前。   “跪下。”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但祝眉却不由心头一震。   待反应过来时,膝盖已重重磕向地面,手心和脊背也都泛出一层冷汗。   孤阙立于正堂之前,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可知错?”   祝眉心中藏着秘密,一时竟没有听出师父此问是何意。   她自是有错的,错在不该对师父心生妄念,不该在炼狱黄泉,对花青染动了杀心。   可她却拿不准,对于她的错,师父如今又知道了多少?   只这一瞬的犹豫,孤阙心中便已了然。   他似乎轻轻叹息一声,祝眉赶忙回神垂下头,“徒儿、徒儿知错……”   “哦?错在何处?”   祝眉心中有愧,不敢抬头,只觉师父的目光洞悉世事,即便隔着一层白绫,也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她知道,在师父面前,任何谎言都无处遁形,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说道:“徒儿……不该罔顾花主性命。”   “仅是如此?”   “是。”   孤阙冷哼一声,旋即平静道:“神佑之符乃为师亲手所炼,你当真以为,为师会对那符箓的变化,一无所知么?”   神佑之符的威力不容小觑,护与杀皆在一念之间。   他炼制此符时,也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只要那符箓上附着的灵力没有消散,他便可随时与之感应。   护命转为弑杀,力量这般颠覆变化,他又怎会不知?   祝眉连忙跪伏在地,“徒儿有罪!不该一时疏忽,被心魔所扰,更不该将此事瞒着师父!”   只是不知,那日在葬花陵中看到的那个诡异图腾,还有那形同鬼魅的女童声音,师父是否已经知晓?   但一想到那个声音最后警告自己的话,她还是不敢轻易将此事说出口。   孤阙闻言并不意外,只悲悯的看着她,“若非心有执念,心魔又怎会有可乘之机?可你到了此时,竟还不愿与为师说实话。眉儿,为师对你很失望。”   “师父……”   从小到大,祝眉最怕听到的,便是他最后这句话。   她不由抬眸,怔怔看着他,内心挣扎着,几乎要将那日所见所闻,倾数说出口。   可就在她犹豫之时,孤阙又道:“如今你已是幽明王城的红衣使,平日不管再如何品行不端,即便身为你的师父,我一个并无实权的大祭司,也不好多做管教。”   “但你此番所作所为,背主之托,有负君恩;罔顾性命,有违教义。为师不得不罚。你去自领一百鞭刑,即日起闭关思过,没有为师的允准,不得再踏入星月阁半步。”   听到这话,祝眉再顾不得害怕,不可置信地抬眸注视着他。   她自幼便跟在师父身边,也并非没有受过师父的责罚,但前次种种,皆是些诸如面壁思过或抄写经文之类,无关痛痒的小惩大诫。   但师父这次,却要她自领鞭刑。   一百鞭刑加身,即便没有重伤,也会灵力大损。   仅如此还不够,他竟连让自己进入星月阁的资格也要剥夺。   可她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这样做,在她看来,便是要与她划清界限。   想至此处,祝眉心中一痛,先前被清心符勉强压下的执念,再次在心底滋生。   心魔一生,便再难拔除。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目光不再闪躲,扬起脸直视着孤阙,声音中透着一丝凄绝。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了徒儿的心思?”   孤阙不置可否,她又道:“徒儿心知,私慕师父,罪无可赦。徒儿甘愿领罚。”   她试图从孤阙覆着白绫的眼眸中,看出些异样的神色,却终究只是徒劳。   看来他真的知道。   可笑自己还一直费心隐瞒,将那一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深深在心底埋葬。   面前这如神祇一般的男人,永远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又如何是她能看透的?   她咬了咬唇,继续道:“但是,徒儿心中有一事不明,恳请师父解惑。”   孤阙凉薄的唇终于轻启:“何事?”   “师父在得知,锦夫人复生之时,心中是否欢喜?”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孤阙听到这话的时候皱了皱眉。   她凄然一笑,终于大着胆子,说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师父是不是喜欢她?”   孤阙的脸色愈发难看,“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祝眉听到这声斥责,神情忽然恍惚起来。   不,不对。   方才她说了什么?锦夫人?   可在炼狱黄泉中,她想要加害的人,分明是花清染。   是她弄错了吗?   柔骨花……柔骨花究竟是谁?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这些事,便被孤阙的一声厉斥打断:   “看来你还是不思悔改,既然如此,那便把鞭刑加至二百!”   祝眉惶惶一笑,瘫倒在地,“师父……当真要如此绝情吗?”   “够了!”孤阙拂袖背过身去,“你下去吧,在你想明白之前,为师不会再见你。”   祝眉恍若未闻,眼中酸涩难忍,却不见一滴泪,良久才道:“是,徒儿领命。”   说罢,便失魂落魄地走去刑堂。   正此时,墨希微前来星月阁拜访,恰好瞥见那一抹消失在刑堂外的红衣身影。   他未做多想,提步踏入阁内。   这次炼狱之行,让他久治不愈的旧伤愈加严重,权衡之下,只得来找孤阙替他诊治。   孤阙遣走爱徒,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待探过墨希微的脉息之后,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已时日无多,何必寻这伤身之法吊命。顺其自然,反会少些痛苦。”   墨希微却笑了笑,只道:“我还有许多未尽之事,望大祭司成全。”   孤阙便不再多劝,递给他一只墨色瓷瓶,叮嘱道:“九幽潭太过凶险,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切莫轻易涉足。”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   临走前,孤阙又突然叫住了他。   “墨宗主,可否帮我一个忙?”   *   离开星月阁后,墨希微有意在院门前停留了片刻。   不多时,果然见着面色苍白的红衣使。   她的步履有些不稳,虽在极力隐忍着,却也能看出是受了重伤。   祝眉神思恍惚,显然没有看到候在前面的人。   她勉励支撑着,方一踏出星月阁的院门,终于失力一般倒了下去。   她趴在地上喘息着,背上残破的衣衫下,鞭痕深可见骨,每一道都不断往外渗着血,沾染在红裙上,倒也不甚明显。   昔日万种风情的美人,现下风华不再,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墨希微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皱起眉。   大祭司这次的刑罚,未免有些过了。   他走到祝眉身边,将她扶起,轻声开口:“你也知晓你师父的为人,又何必执着于此?”   祝眉认出来人,出神一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墨希微轻叹一声,“既然在这里会让你如此痛苦,你如今自保也已无虞,若是想回凡世,便回去吧。”   祝眉微微扯了扯唇角,“多谢墨宗主,但此事,我心甘情愿。”   闻此,他缓缓点了点头,许久才道:“我送你回月汐湾。”   *   自那日互诉情意之后,南宫别宴便日日来琼芳殿陪着花清染。   虽然花清染的行动已不再受限于这一方寝殿,但她也知道,郁轩留在琼芳殿外面的那些眼线,仍在时不时地盯着她。   起初她还担心,南宫时常来此,会惹得郁轩不悦。   但那人得知此事后,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依旧让莲夏在此锦衣玉食地伺候着。   花清染不明所以,便猜想,许是锦夫人的复生让他心情大好,便也顾不上找自己麻烦了罢。   如此也好,倒给了她省出不少空闲养精蓄锐。   可这样平静的日子,也仅仅维持了不足半月。   这日用过晚膳之后,南宫别宴刚要回墨府去,便撞见了匆匆跑来的莲夏。   莲夏一反往日的规矩仪态,还未对二人行礼,便急急喊道:   “花主,南宫世子,佛骨舍利失窃了!” 第53章 失窃   花清染和南宫别宴, 随莲夏来到幽明殿前的时候,王城各处的禁卫军,已比先前多了一倍。而通往禁地的方向, 更是早已戒严。   佛骨舍利失窃, 关乎幽明界的安危。没有此物镇守,葬花陵中的怨气,便少了一层禁锢。   长此以往, 怨气积聚不散,势必会再次形成花魅之乱。   值此危急时刻, 城中四处人心惶惶。   但幽明殿前的月台下,一抹青碧色的身影, 却正半弯着身子,不疾不徐地与一个男童轻声说着什么。仿若周边的紧迫,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   那微微弯着腰的女子便是花若锦,而她牵在身旁的男童,正是莲夏的弟弟莲冬。   眼角余光瞥见来人,花若锦微微一笑, 不动声色地附在莲冬耳边, 轻声道:“咱们方才说好了,冬儿可要记住,一定不能反悔哦。”   莲冬点点头,“锦夫人放心, 冬儿记住了。”   花若锦这才悠悠直起身,面上带着一抹轻柔的笑。   花清染三人行到近前, 对着花若锦行了一礼。   方才甫一见到莲冬, 莲夏的脸色便有些慌张。   她这个弟弟素来顽皮, 此刻不老实在家里呆着, 竟胆大包天出现在此地,不知是否又惹了什么祸事。   她心中一急,连忙上前道:“锦夫人,我弟弟他不懂规矩,若是不慎惊扰了夫人,奴婢愿替他给夫人赔罪。”   “他还是个孩子,爱玩乃是天性,我还不至于同一个孩子计较这些。夏女使不必惊慌。”   花若锦轻轻扶起她的胳膊,语气有些无奈,“不过,近来宫中变故颇多,冬儿如此年幼,独自行事难免危险。你这做姐姐的,日后可要仔细看顾才是。”   莲夏忙道:“是,奴婢谨记夫人之言。”   随后,花若锦冲她们轻轻摆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且带他下去吧。”   “是。”   将那男童交给莲夏之后,花若锦看了其余二人一眼,目光落在花清染身上,而后扬起唇角了然道:“两位是来殿内议事的吧?事出紧急,快请随我一同进去,阿轩还在等着你们。”   花清染点点头,“有劳夫人。”   莲夏紧紧拉着莲冬的手,直到前面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月台上,才垂首退至道旁,将他带往回家的路。   虽然锦夫人方才并未动怒,但莲夏仍是心有余悸,不由低声斥责:“冬儿,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吗,幽明殿是宫中重地,不可随意靠近!你怎能如此调皮?”   莲冬有些委屈,“冬儿记得,但这次不是冬儿要来的,是锦夫人带我来的……”他说完,连忙抿起嘴。   莲夏知晓自家弟弟的脾性,以为他又和往常一样,为了逃避责骂,故意编些胡话来诓她。   更何况,锦夫人的身子未愈,就算真的有事要寻他过来,又何必亲自前去。   她不禁有些恼火,当即低叱道:“冬儿说谎的毛病何时才能改?看姐姐回去不罚你。”   她说着,作势便要打莲冬的屁股。   “姐姐我错了,别打冬儿!”   莲冬连忙告饶,趁这间隙,还故意挤出几滴眼泪。   莲夏本就是为了吓唬他,见着他的模样,即便知道是故意做出的样子,也不由心软了几分。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姐姐平日太忙,没有照顾好你。但你也要记住,往后切不可再在宫中随意走动了,知道吗?”   “知道了。”莲冬乖巧点点头,讨好地对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姐姐,锦夫人真的很好,方才还给了我一颗糖吃。”   莲夏微怔,忙问:“什么糖?”   “不知道,夫人没说。”莲冬道,“不过,那糖冰冰凉凉的,没什么味道。吃完之后,冬儿感觉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莲夏略微松了口气,“许是夫人赏的,滋补健体的灵丹罢。”   想至此处,莲夏不由心生感激,“还好你这次遇到的是锦夫人,若是遇上旁的禁卫,指不定就将你当做贼人抓起来了。”   莲冬撇撇嘴,嗫嚅道:“姐姐对不起,冬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莲夏终于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是我的好冬儿。走,姐姐回去给你做点心吃。”   莲冬雀跃道:“好!”   *   幽明殿内,众人皆正襟危坐。   郁轩高坐金台之上,流霜立在一旁侍奉。红衣使和墨希微,则分别坐在台下的席位中。   花若锦领着二人进入此间,对着殿内众人温婉一笑,柔声开口道:“抱歉诸位,今日我本不打算来此,方才在外面恰好遇到花主和南宫世子,便与他们一同进来了,希望没有打搅到各位。”   墨希微道:“锦夫人说笑了,三位来得正巧。”   花若锦对他遥遥一礼,便听郁轩道:“阿锦,到我身边来。”   闻言,她顺从地走上金台,在他身侧的御座上坐下。   之后,郁轩冷冷朝下瞥了一眼,漠然开口道:“花主与世子,也一同入座吧。”   与之前几次有所不同,花清染这次,有南宫作伴,在面对郁轩的时候,倒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   待在席位上坐定之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方才来时路上,我们已大致听莲夏说了佛骨舍利失窃一事。”   “但是,我听闻此物存放在葬花陵中。那里遍地机关,禁制重重,还有大祭司亲自镇守,怎会突然之间便不见了?”   郁轩道:“不久之前,花魅再度生变,此事极有可能与她们有关。红衣使不若将大祭司的看法,道与众人听听。”   说罢,他转头看向祝眉。   听到这话,祝眉沉默了。   自上次鞭刑过后,她的神情便不同于往日,虽然眉目间妩媚依旧,但眼中再无先前的神采,便显得有几分憔悴。   星月阁的鞭刑,因施加了术法,留下的伤口极难愈合,可谓是一道长久的刑罚。   但她这次受了足足二百鞭,不过短短十日,伤势竟奇迹般痊愈了,连一丝疤痕也未留下。   在昏迷时,她常梦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叹息,偶尔清醒过来,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但她毕竟得了师父的真传,即便师父将自己掩藏得很好,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也能从明显愈合的伤口处,感知到属于他的一丝气息。   或许连师父自己都不曾发觉,他在替人上药的时候,总喜欢先用灵力将淤血化开,再将药粉如点茶作画般涂在伤处。   那般精细的手法,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   而那残留在伤处的灵力,虽然微不可查,可对于祝眉来说,也再熟悉不过。   在得知佛骨舍利失窃的时候,她便知道,师父那样一丝不苟的人,若非自己有意离开,怎会叫人从那般严密的布防中钻了空子?   然她万万没有想到,师父这般严苛地对待自己,竟也会瞒着众人,瞒着自己,私下到月汐湾来为她治伤。   祝眉有些不解,这究竟是出自师父对徒弟的关怀,还是说,其实师父对她,并非表面说的那般冷酷无情?   可无论如何,这样一来,便坐实了师父擅离职守的罪名。   思及此事,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默了片刻后,涩声道:“启禀城主,祝眉有愧,近日并未得见师父,不敢贸然开口。”   花若锦似是有些诧异,“红衣使一向与大祭司亲近,若连你都不知晓他的想法,那怕是要将他亲自请来一问了。”   祝眉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一紧,垂下头不敢答话。   墨希微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城主和锦夫人有所不知,红衣使前次犯了错,被大祭司罚去面壁思过。如今才刚解了禁,便又因佛骨舍利失窃一事,在宫中忙碌,的确已许久未曾见过大祭司了。”   他笑了笑,声如清风,“不过,对于大祭司的想法,在下倒是知晓一二。”   郁轩道:“哦?那便请墨宗主说来听听。”   墨希微道:“据大祭司之言,佛骨舍利失窃之后,葬花陵中并无异动,也全然没有任何花魅的气息。况且,佛骨舍利之于花魅,本就具有强大的压制之力。即便花魅的力量能够抵消这种压制,也定不能轻易近身,更遑论将其窃走,还能穿过重重禁制,带出葬花陵。”   “故而他猜测,此番盗窃之事,或许,人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若当真是人为,此人的修为也定不容小觑。”   花清染奇道:“究竟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避开大祭司的灵识范围,闯入禁地窃取佛骨舍利?”   正此时,一旁的流霜突然开口:“花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您身边的南宫世子,先前不就安然无恙地闯过一次葬花陵?”   听到这话,花清染心生不悦,也不顾众人在场,立刻说道:“圣女这是何意?南宫世子这几日,一直同我在一起,绝不可能是他。”   流霜笑道:“哦?是吗?难不成,世子晚上也宿在花主的琼芳殿?”   她言语中的挑衅之意,令花清染皱了皱眉。   便听南宫别宴道:“真没想到,圣女竟对本世子的行程如此好奇。只可惜呀,圣女说错了。本世子白日的确是在琼芳殿,到了晚上,自然是回墨府咯。”   他觑了流霜一眼,“这种话,圣女可不能乱说。我倒是无所谓,我家染染面皮薄,圣女这般凭空污人清名,实是有些,以下犯上之嫌。”   “你!”   郁轩脸色阴沉,冷冷睇了流霜一眼,便将她即将脱口的话堵了回去。   墨希微此时也道:“这一点,在下可为世子作证。”   郁轩冷哼一声,“眼下,将佛骨舍利寻回才是重中之重。此物与花主所求之事息息相关,若世子真的在意花主,必不会轻易打这舍利的主意。”   南宫别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城主英明。”   “不过,佛骨舍利本也是花主的任务之一,本座思虑之下,决定将此事交由你二人负责。但,眼下葬花陵也急需佛骨舍利镇压,留给你们的时限并不多。三日,三日之内,务必寻回佛骨舍利。”   郁轩目光森然,扫了花清染一眼,“若是寻不回来,或是佛骨舍利有任何闪失,花主当知晓其中利害,你我先前的约定,便也一并作罢。”   听到这番威胁,花清染掩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衣裙,面上尽量平静地道:“我明白,我们定会在时限之内,将此物寻回。”   郁轩勾了勾唇角,“好。另外,念在先前的炼狱之行,你们几人合作也算顺利,此次便依旧由红衣使在旁协助。”   “至于墨宗主,伤势未愈,便回去好生将养。”   “是,多谢城主。” 第54章 调查   葬花陵失去了佛骨舍利的镇压, 依旧平静如常,连一丝怨灵气息也无。   孤阙时刻守在这里,周围设下的禁止, 也比原先加固了数倍。   花清染几人来到这里的时候, 他正闭目在石门前打坐,藏星杖悬在他身后,散出淡金色的光芒, 将此间照得通明。   在踏出甬道的时候,祝眉的脚步踌躇片刻, 随即跟在众人身后步入此间。   虽然远远便已察觉来人,直到脚步声近前, 孤阙才缓缓睁开双眸。   祝眉上前一步,低声道:“师父,花主和南宫世子,奉命来此调查佛骨舍利失窃一事。”   孤阙没有看她,而是淡淡扫了南宫一眼。   虽然隔着一条白绫,感知到那道犀利的目光, 南宫别宴仍是不由得一阵心惊。   他耸耸肩, 若无其事地退到花清染身后。   而这时,孤阙却蓦然瞥见甬道里,姗姗来迟的花若锦。   他怔了一下,起身垂首道:“锦夫人。”   花清染闻言回头看去, 见到来人后亦有些惊讶,“锦姐姐, 你怎么也来了?”   花若锦对众人微一点头, 笑道:“阿轩放心不下, 但宫中还有许多事务待他处理, 我便替他来看一看。”   她面上的笑依旧温婉如常,南宫别宴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原是这样。”   花清染转而看向一身白袍的孤阙,“那就劳烦大祭司,与我等行个方便,进葬花陵一观。”   “自然。”   孤阙面无表情地将法杖尾端掷于地面,一阵清脆的金石之响过后,布在石阶两侧的法阵便暂时闭合。   他侧身让出一条通路,对众人道:“诸位,请随我来。”   祝眉垂着眼睫,沉默地跟在众人身后。   自花若锦到来之后,师父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即使在面对城主的时候,也鲜少见师父如此,这样明显的变化,不禁让她心中不适。   但经历过上次的事,她已不再任由心魔侵吞自己的神智,便悄悄在指尖藏了一枚银针,在心中的怨怼即将失控时,狠狠刺向掌心。   虽不见血,但这深入骨髓之痛,也足以令她保持灵台清明。   待到众人穿过石门之后,门外十二根白玉廊柱同时闪过一丝金芒,设在其中的法阵,又继续运转起来。   这是花清染有意识以来,第二次进到葬花陵里。   白昙花依旧盛开得肆意,原先的冰玉床已被咒术隐去,只留下花海深处那株高大的花柱。   拨开遮掩其上的层层藤蔓,终于见到那座半人高的神龛真容。   原本供奉着佛骨舍利的鎏金舍利塔,此刻光芒尽散,里面已然空空如也。   孤阙挥了挥手,在神龛之前腾出一条小径,“这便是原先存放佛骨舍利之处。”   上次来此移魂之时,花清染心中惊疑不定,自然没有心思过多留意周围。   只没想到,原来那被花帘包裹的冰玉床后,竟然别有洞天。   她朝那神龛中看了一眼,问:“那枚佛骨舍利,花魅当真碰不得?”   “寻常花魅自是不能,否则这百年来,葬花陵不会一直风平浪静。”   孤阙手执藏星杖,眼神淡淡扫过来,“但,花主前次误入此间,镇压在这里的怨气突然暴涨。故此,我与城主皆认为,或许更为强大的花魅之主,即将出世。”   听着他的话,南宫别宴突然想起,此前私闯禁地时,曾在这神龛中见到的女童。   他思索片刻,若无其事地问道:“照这么说,难道那花魅之主,并不会受到佛骨舍利的影响?”   “幽明界卷宗中关于花魅之主的记载,仅有只字片语,大抵是怨灵沉积日久,或可凝聚成实体示人。”   孤阙缓缓道:“故而我猜测,拥有实体的花魅,或许能借助幻化出的那层皮囊,抵消掉佛骨舍利的纯阳之气。”   “但如此一来,她们的实体所过之处,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绝无可能藏匿至今,也仍未被发现。”   孤阙所言,不无道理。   花清染第一次得知移魂真相后,曾私自到这里来查证。那时,她的确在此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童。   那女童幻化成花若锦的模样,将移魂转生的来龙去脉悉数告知。但不知为何,那女童在这之后却突然发狂攻击她。   也就是那一次,若没有南宫及时出手相救,她或许就傻乎乎地,折在那女童手里了。   想至此处,她与南宫对视一眼,开口道:“我也觉得奇怪,若我当时在此遇到的,正是花魅之主。为何在那之后,她却又销声匿迹了?”   “而且,她的本体似乎是一个女童,能幻化成旁人模样。我那日遇见她时,她便是化成了锦姐姐的样子。”   花若锦奇道:“还有这等事?”   花清染有些诧异地看向她,“是啊。那日我和小宴都看到了,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锦姐姐当时还在葬花陵中,一点声响也未曾听到吗?”   花若锦微微一怔,而后茫然摇摇头,“先前我一直昏迷,期间发生了何事,我自是不知的。”   花清染见状,不免有些错愕。   当日危急时分,那女童口中分明喊着花若锦的名字。若非此女以灵体忽然现身相助,她和南宫也不会那般轻易脱身。   可为何这位锦夫人现下却说,自己并不知晓此事?   莫非她醒来之后,便记不得葬花陵中发生的事了吗?   也罢,移魂转生之术毕竟凶险,若是被其影响了记忆,倒也无甚奇怪。   花清染没有多心,只道:“是我忘了这一茬,姐姐勿怪。”   花若锦笑着对她摇了摇头,便听孤阙道:“自那之后,花主所说的诡童,便再未出现过,葬花陵中的白昙也没有任何异变的迹象,的确有些蹊跷。”   正此时,祝眉突然开口:“师父,徒儿其实,有一事隐瞒了师父。”   见孤阙看过来,她便把先前在此处看到的图腾,以及听到的女童声音,悉数向众人说了一遍。   而她自己,也正是受此影响,才生出心魔。   听罢,孤阙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平淡无波,似是并不意外,只问:“可还记得,那图腾是何模样?”   她道:“乍看上去,形似一只眼睛,中间是相互缠绕的白昙花丝,应是绘成了一道铭文,但那铭文我看不懂,只记得整个图腾上,都泛着诡异的红光。”   南宫别宴听闻此事,思及先前在葬花陵中的所见,那女童发难时,的确眼泛红光。想必祝眉所说的图腾,也正是她留下的。   就在这时,祝眉脊背一阵发寒,仿若一道冰冷的视线,正紧紧盯着自己。   她立刻循着感觉看过去,却并未发现身后的任何异常,只有花若锦秀眉轻敛。   祝眉心底生出一些疑惑,便听花若锦道:“百年前,我分明已将怨灵渡去往生。这期间,也并未再有花灵亡故,为何还会滋生出如此强大的怨气?”   孤阙微微垂首,安抚道:“此间怨灵积攒近万年之久,想要将其净化,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当时情况危急,有一两只漏网之鱼,也并不奇怪。”   “不过,锦夫人也不必忧心。自墨宗主从凡世请来了佛骨舍利,这些怨念被纯阳之气压制着,成不了气候。即便当真生出一只花魅之主,只要找到她的踪迹,也不难将其铲除。”   锦夫人闻此,稍稍松了口气,“如此,有劳诸位费心了。”   花清染见她愁眉不展,也出声安慰道:“寻找佛骨舍利,本就是我和小宴的事。若能顺带将那花魅之主捉住,便是再好不过。锦姐姐,你且安心养身子,切莫为此忧虑。”   花若锦点点头,勉强对她笑了笑。   南宫别宴看了她一眼,道:“只是不知,若真是那花魅干的,她不惜冒着神魂俱灭的风险,也要将佛骨舍利窃走,究竟有何目的?”   孤阙道:“脱离佛骨舍利的压制之后,葬花陵中怨气激增。届时,若不及时填补上这一空缺,致使怨灵冲破结界,会否再次造成一场劫难,犹未可知。而这,便是最坏的结果。”   这话一出,众人不免心情沉重。   正沉思时,花清染环顾周围,不经意瞥见神龛前方的地面上,隐隐留有一片暗红。   “这里……似乎有一滩血迹!”   她说着,便要俯下身,试图拨开遮掩在上面的藤蔓。   “染染别碰。”   南宫别宴只瞥了一眼,连忙伸手拦住她。   花若锦见状,不由奇道:“南宫世子,莫非知道些什么?”   南宫别宴将花清染带向身后,随口道:“我一个外人能知道什么?但你们这葬花陵实在诡异,处处都透着不详,落在这里的血,万一有古怪怎么办?反正,我可不敢碰。”   孤阙的视线在他身上淡淡扫过,而后用藏星杖轻轻拨开花叶。   霎时间,地上的血迹竟活了似的迅速四处流窜,转眼便绘出一幅血色图腾!   孤阙大惊,连退数步!   南宫见势不对,也连忙转身护住花清染的眼睛。   “师父!”   祝眉认出那正是前次影响自己神智的图腾,心下一紧,连忙上前,却被孤阙一把推开。   他顺势朝着那处击出一道掌风,将那滩血色毁去。   唯有花若锦站得最远,并未受到波及,但此时也不禁紧张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孤阙淡声答道:“是那只花魅留下的东西。”   话音未落,已然面目全非的图腾上血色散去,一阵女童的低笑蓦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哎呀,奴家在此恭候多时,终于被你们发现啦。”   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孤阙便已布下法阵,将众人护在其中。   那女童的声音空灵又诡异,带着惑人心神的力量,一时难辨方位,不断围绕在四周,试图冲突这法阵的围挡。   “别紧张,不如,咱们来玩儿个游戏吧。奴家先祝各位,玩儿的开心哟。嘻……”   音落的刹那,孤阙手中藏星杖,猛然爆发出一道金芒,立时注入到法阵之中,将那女童如鬼魅般的桀桀低笑,彻底绞碎在风里。   “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将诸位送出这里!”   随着法阵光芒大盛,花清染等人转瞬被传送到了石门之外。   她见锦夫人面色发白,料想她许是经历方才之事后,受到了惊吓,便提议送她回去。   花若锦并未推辞,只抚着心口,由她搀扶着走出禁地甬道。   方才在葬花陵中,南宫别宴直觉有异,但一时又看不出是哪里不对。   此时见花清染无恙,他自顾自思忖着心中之事,不知不觉便落后了许多。   行至半途,花若锦忽然轻声说道:“清染妹妹,我实是没想到,一晃百年之后,幽明界竟仍不得安宁。”   花清染挽着她的手,劝道:“姐姐不必担心,这次不是还有我吗?我也有至纯灵骨,定不会让百年前的祸事,重现于此。”   花若锦闻言轻叹一声,正色道:“其实,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锦姐姐请说。”   花若锦看向她,神色凝重,“如果,幽明界再度爆发花魅之乱,甚至,比百年之前更为严重,即便众人联手也无力抵挡。你愿意如百年前的我一样,为了结束这场动乱而牺牲吗?”   听到这个问题,花清染似乎并不意外。   她对着身旁的女子微微一笑,从容道:“说实话,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便活在一场阴谋里,我对这个小世界,并无太多感情,甚至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但假若真到了那一日,见到此间血流漂杵,生灵涂炭。若以我一人性命,可换万民平安,我或许,也会和姐姐做出同样的抉择。”   锦夫人闻言,悲悯地看着她,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屈起,许久才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她终于松开手指,转头看向前方,眼神悠远,“但我本是已死之人,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挡在前面。只盼日后,你能替我看看这里。”   “离开也好,留下也罢,我只希望,你心中莫要怨恨。”   “被仇怨吞噬的人,死后也不得安息,即便得到了自由,也终将被自己的执念禁锢。”   她拉起花清染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不愿你成为那样的人,那种痛苦,该结束了。”   花清染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只当她见着方才的怨灵之怒,心中感慨。   也或许,是不希望她身死之后,也变得如同那些怨灵一般,被执念囚锁在方寸之地。   不论如何,锦夫人这番善言,令她心中温暖。   她不由感激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怨恨。无论将来如何,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你有任何需要,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眼见着已到了幽命殿附近,花清染实在不愿再见着殿中的那位主儿,便辞别了花若锦,对远远跟在身后的南宫别宴招了招手,“小宴——走啦!”   南宫见状,赶忙回神跟上。   在他们离去之后,花若锦悠悠转身,独自踏上前往幽明殿的那道百级石阶。   她的步子放得极缓,行走间突然轻声道:“其实,方才我本想杀了她的。”   她缓步拾级而上,驻守在两侧的禁卫恭敬向她行礼,却仿若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花若锦”自顾自走在石阶上,朱唇未启,轻轻叹息,“那样干净无瑕的魂魄,一定很美味,能助我提升不少修为呢。但我放过了她,花若锦,你开心吗?”   无人应答。   她又叹了一声,“你怎么又不说话?哎呀,难道你也看出来啦?”   “她的生机,早在那群臭男人的无尽谎言中荡然无存了。待我成事之日,即便我有心留她一命,她也逃不掉,真是可怜呢。”   说到这里,她灵台内终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虚弱得仿若一缕随时都会消散的轻烟,柔柔叹道:“小幽,收手吧,你不会如愿的。”   她却笑起来,“不论如愿与否,总要试一试嘛。”   “但是,你方才不理我,我生气了。唔……这次要怎么罚你才好呢?”   “不如这样吧,你猜猜看,刚刚我留在葬花陵里的东西,那位大祭司,能瞧得出来吗?”   “嘻……” 第55章 猜测   将花若锦送回幽明殿后, 花清染便和南宫别宴,一同往琼芳殿的方向走去。   她见着南宫仍旧心事重重,待远离了周围的禁卫后, 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宴, 你在想什么?”   南宫闻声,恍然收回思绪,对她道:“你没觉得, 方才在葬花陵中遇到的那个怨灵,有些不对劲么?”   花清染思索片刻, 茫然道:“哪里不对?”   南宫凑到她身旁,压低了声音, “还记得,那次你独闯葬花陵,在石门前见到的那个小疯子吗?”   她点点头,“记得。”   “若我没记错,你那时见到的,应该只是她的一个灵体。”   花清染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那个幻化成花若锦模样的女童, 的确只是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正是魂魄分出的灵体形态。   “可大祭司说,只有修炼出实体的花魅,才能隔绝佛骨舍利的纯阳之力。”   “这正是疑点之一。”   南宫继续道:“若她已经修炼出了肉身, 无论有多擅于掩饰自己的气息,在孤阙的法阵之下, 也必定无处遁形。可为何方才在葬花陵中, 却并未看到她的本体?”   适才在葬花陵中听到那个女童的笑声时, 他们亲眼看到大祭司的法阵, 瞬间铺满了整个花海。也正因着这个法阵,才得以勉强看到那个女童的灵体模样。   在如此浩大的法阵之下,灵体尚能现形,若花海之中当真藏匿着一具肉身,也必定逃不过大祭司的法眼。   花清染蹙眉道:“难道说,她的本体其实已经离开葬花陵了?所以,佛骨舍利也一定是她偷走的?”   南宫别宴点点头,“虽然只是猜测,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说到这里,花清染突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转头看向他,“小宴,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之前为何要擅闯葬花陵?”   南宫怔了一下,随即打着哈哈,“我就是好奇嘛。都说那边是禁地,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呢?”   花清染自是不信的,但此时也顾不上同他计较,只道:“好吧,我不问。那你之前去的时候,可曾有所发现?这个总能说吧?”   南宫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似乎并无任何不悦,便也敛了神色,正经道:“我想,我应该见过那个女童的本体。那是个双瞳漆黑的小姑娘,看上去疯疯癫癫,邪乎的很。”   “正如大祭司所说的那样,她根本不怕佛骨舍利。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躲在神龛里,紧贴着那座三尺高的舍利塔。”   虽说这话在意料之中,花清染仍是止不住心中诧异,“她真的是花魅之主?”   “或许吧。”   南宫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起来,“而且,当时你这副身子也在那里,我忍不住就多瞧了两眼。可惜呀……”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仔细瞻仰,我家冉冉的美貌,就技不如人,被那个小疯子给打出来了。”   听到他这番戏言,花清染面上一热,笑着撇撇嘴,嗔怪道:“和你说正经事呢,你又乱开玩笑。”   南宫笑了笑,复又正色道:“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当时见着你的时候,那位锦夫人的魂魄就附在你的肉身上,甚至还出手帮了我。为何移魂之后,她却仿佛全然不记得此事了?”   花清染道:“我也觉得此事古怪。那日花魅化作锦夫人的样子来同我说话,后来发狂时,明显有一道白光没入她体内。以花魅当时的反应来看,那道白光,应该就是锦夫人的魂魄。”   她说着。皱起眉看向南宫,“难不成,移魂之术当真对她的记忆造成了影响?”   “应当不会。”   南宫别宴摸了摸下巴,沉思道:“移魂转生之术,牵涉到生魂和原主。两者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当真因此造成了她的记忆缺失,为何你却不受影响?”   “还有一点,那日花魅既然是以灵体在石门外现身,那便说明,她的魂魄随时可以离体,却无法穿过大祭司的结界。那么,她又是如何离开葬花陵的呢?”   花清染怔了怔,谨慎地问:“你是怀疑,锦夫人有问题?”   “不错。”   “可若是她有问题,以郁轩和她的关系,怎会至今也未察觉?”   “唔……这倒也是。”   南宫别宴犹豫起来,“不过,那禁术本就残缺不全,若是因此生出些变故,致使她失去了在葬花陵中的记忆,想来也并不奇怪。”   说罢,他微一转头,正对上花清染略带审视的目光。   “你一个凡世之人,怎会如此了解幽明界的禁术?”   南宫别宴微微一顿,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幽明界创立之初,曾在凡世大肆招揽贤人志士,顺带将凡世的一部分典籍,也一同带入了这里。”   “那移魂转生之术,包括有关血砂珠的记载,其实都是从凡世流传过来的。我先前周游各国,搜集了不少上古残卷的真迹和抄本,看得多了,自然便了解了一些。”   音落,他小心翼翼打量着花清染的脸色,呲牙讨好道:“染染想知道什么,我便说什么,就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吧?”   “油嘴滑舌。”   花清染轻哼一声,“要是能早些离开这里就好了,我也好想到外面去看看,也想四处游历……那一定很有趣吧?”   南宫顺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不会太久的。”   花清染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不由生出几分赧然。   人一旦有了依靠,无论再强大的内心,也会变得柔软,便也无需再刻意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颇有些丧气地叹道:“原本以为只余下一味墨龙内丹还未得手,现在倒好,连佛骨舍利也不见了。如今花魅的踪迹也毫无线索,想要在三日之内将其找回,谈何容易啊……”   南宫别宴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不论如何,明日先请红衣使多派些人手,在城中四处搜查。既然花魅将佛骨舍利盗走,她定然还有别的图谋。如此一来,就算她当真要对幽明界动手,咱们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花清染挽着他的手,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是想不通,花灵的魂魄纯净无瑕,为何死后却会厉变成怨灵?都说花灵的魂魄容易被怨气侵蚀,可幽明界安乐已久,这般强盛的怨念,又是从何而生?”   南宫别宴抬眸看向远处,轻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能让花魅亲自来解答了。”   花清染点点头,略有些疲惫地轻靠在他肩上。   方才经过幽明殿时,花若锦的那番话,令她疑惑不已。   她希望她心中不要怨恨。   她说“那种痛苦”该结束了。   若在先前,她还能将这番话,当作是锦夫人看她被移魂之术牵累,心生怜悯而说出的劝慰之言。   那么现下想来,以锦夫人的立场,方才的这些话,便处处透着可疑。   莫非,她真的有问题?   想至此处,花清染心中突然一惊。   既然花魅的魂魄可自行离体,那便意味着,即便没有肉身,她也依然能以灵体的形式存活。   可假若那东西自愿舍弃肉身,她的魂魄,是否也能附在旁人身上?   花清染顿觉一股恶寒窜上脊背。   “小宴,我还想去葬花陵看一眼!”   南宫别宴看到她突然紧绷的神情,未做犹豫便应道:“好。”   就在他们赶去葬花陵的途中,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二人皆是一惊,便遥遥看到远处一股浓重的黑气,从葬花陵的方向冲天而起!   彼时葬花陵内,花海中的无数明灯,骤然一同熄灭,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失了佛骨舍利的束缚,此间深重的怨气叫嚣者,肆意冲撞向结界。   孤阙守在这里,念诵祷词,以平息怨念。但对上那些越来越多的怨灵,便也显得有些勉强。   “师父!我来助你!”   祝眉立时祭出掩月轮,却被孤阙拂袖挥退出结界范围外。   “师父!”   孤阙声如止水,依旧平静道:“花魅最擅惑人心神,你心魔既生,留在这里只会添乱。速速去请城主过来,然后去做你该做的事,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祝眉心中焦急,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口,连忙垂眸应是。   她咬着唇,立刻退出甬道,熟练调动周边禁卫军严守在禁地外围。   幽明殿中,郁轩得知此事后大惊。   花若锦面带愁容,颤声道:“她们果然又来了……”   郁轩见状安抚道:“阿锦别怕,我过去看看。”   花若锦忙道:“我去帮你!”   他回身拍了拍她的手,“你留在此处,就是在帮我。阿锦,我不想你再出事了。你放心,我与大祭司早已想到了压制怨灵的办法,如今也终于可以一试。”   说罢,他便随红衣使一同离去。   偌大的幽明殿中,此刻只余下花若锦一人。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   “小幽,你究竟做了什么?”   灵台内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透着焦急,孱弱得仿佛一挥即散。   “花若锦”扯了扯嘴角,“看来,那位孤阙大祭司,还是和百年前一样怯懦。若他真的有胆量进到葬花陵腹地,又怎会没有发现,我留在那处的宝贝?”   她缓缓踱步到金台上的那方御座前,眼中满是不屑,“百年前,害你耗尽一身灵力而死;百年后,你猜,他又会拉谁垫背呢?郁轩?花清染?还是这幽明界的所有人?”   “小幽,算我求你……你想报仇,冲我来便是!不要再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了……”   “花若锦”冷笑一声,“冲你来?隔了百年,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个花灵?什么是无辜?你难道不无辜吗?”   “小幽……”   灵台内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她不悦地皱了皱眉,随即笑起来,“嘘,安静些。这只是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我脚下。我要让你用命去维护的幽明界,毁在他的手里。你越是想保护的,我越是要毁掉。”   她忽然放轻了声音,形同呢喃,“花若锦,这便是不听话的代价,你高兴吗?” 第56章 怨灵   花清染二人折返回禁地的时候, 葬花陵中怨气冲天,仅勉强被禁锢在结界里。   但那结界在无休止的猛烈冲撞之下,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祝眉带领禁军守在甬道外围, 见到她二人时不免惊讶, 微微蹙眉上前拦阻,“禁地有变,切不可靠近。二位既已离开, 为何又要回来?”   花清染解释道:“我们是来帮忙的,还请红衣使先放我们进去, 至于缘由,之后再同你解释。”   “不行!师父有命……”   花清染自然知晓她不会轻易放行, 只得硬着头皮,用先前想好的说辞来压她,“既然这样,那我便以花主的身份,命你退下。”   闻言,祝眉稍有犹豫, 便听南宫别宴凉凉道:“不想你师父出事, 就听她的。”   祝眉:“……”   虽心中仍旧疑惑,但葬花陵中的动静,实在搅得她心神不宁。她难免会担忧师父的安危,此刻也顾不得多想, 便咬牙退至一旁。   “多谢!”   二人对她微一点头,迅速穿过甬道。   郁轩比他们先到一步, 此刻正与孤阙分别守在两侧的阵位上, 一同将灵力注入法阵之中, 以加固这层摇摇欲坠的结界。   孤阙见着去而又返的两人, 微微皱眉,低叱道:“闲杂人等,还不速速离去!”   “闲杂人等?是指我呀,还是我们呢?”   南宫别宴抱臂而立,唇角噙着一抹讽笑,“想要平息里面的怨气,单凭这层结界,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怨气一日不除,结界便一日不安。大祭司和城主大人,难不成想一辈子都耗在这里?”   郁轩面色不善,冷声开口:“南宫世子有何见教?”   南宫耸耸肩,“别问我,我是陪染染来的。”   花清染与他对视一眼,而后看向月台上的二人,抿唇问道:“城主,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听到这话,郁轩只觉荒诞无比,怒极反笑,“花主怕不是疯了。现下这里面都是怨灵,生人进去必死无疑。莫要在此误事,在本座还没发火之前,立刻离开这里!”   花清染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道:“我要进去确认一件事,此事关乎花魅之主的存在,也关系到佛骨舍利的去向。城主若是拒绝,线索一断,我看也不用等三日之后了,干脆现下就把我的生魂拿去吧。”   郁轩被她激怒,此刻却也抽不出手来教训她,只得咬牙道:“花清染,发疯也要看场合,休要在此胡言!”   被他狠厉的眼神一瞪,花清染下意识向南宫靠近了一步,捏着手心道:“我才没有胡言!我本来就是花灵,又拥有至纯灵骨,邪祟难以近身。即便她们当真发难,也不会危及我的性命,既如此,何不让我一试?”   孤阙闻言一顿,覆着白绫的双眼淡淡扫向她,问:“花主是认为,那只花魅,现下仍在葬花陵里?”   花清染道:“还不能确定。但怨灵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躁动,之所以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怨气,定然是受到了邪物影响所致。所以,我才想着进去将那东西找出来,如此,或许才可彻底平息这场动乱。”   “不可!”   郁轩厉叱,“你根本不了解怨灵的可怕之处,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就不怕性命不保?”   花清染平静道:“城主不要误会,我早已说过,我是惜命之人。若是没有把握活着出来,必定也不会来冒这个险。”   郁轩的目光冷冷扫向她,眯起眼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想耍什么花样?”   “都说是猜测了,你偏不信。”   一旁的南宫别宴终于听不下去了,对花清染轻叹道:“算啦,我看,这二位有十足的信心困住这些怨灵,咱们何必来自讨没趣?”   “染染我们走,就让他们死守在这里,万一哪天结界撑不住了,咱们也好趁乱逃出幽明界。”   花清染听出他话中之意,也点头附和道:“嗯,那好吧。看来的确是我不自量力,便不打扰了。”   说罢,二人作势便要离开。   “且慢。”   孤阙叫住了他们,转而对郁轩道:“城主,花主方才所言不无道理。现下怨灵未成气候,不如且让花主入内一试。若真能找到花魅留下的邪物,也好尽早将其除去。”   郁轩被他一劝,内心也有了一丝动摇,随即冷哼道:“那便依大祭司所言,不过……”他冷冷看向月台下的二人,“只许花主一人进去,至于南宫世子,便随我等一同在这里守着罢。”   南宫别宴自是不愿如此,当即反驳道:“不行!我要去保护染染!”   郁轩没有看他,只冷笑一声,“花主莫忘了,你与本座的承诺尚未兑现,你的命,现下还不属于你自己。”   “你最好说到做到,活着回来。否则,本座不介意成全你和南宫世子,让你们到鬼界,再继续双宿双飞。”   南宫别宴却笑起来,“那敢情好啊,能和染染下辈子也在一起,我求之不得。”   花清染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仰起脸看着他,“小宴别闹,你在外面保护好自己,等我出来。”   随后,她对月台上的白衣祭司说道:“大祭司,有劳了。”   孤阙微一点头,手中聚起法光,默念咒语。   随着藏星杖光芒大盛,罩在石门外的那层结界,立时开出一道缝隙。   “花主切记,不论结果如何,一炷香后务必出来。否则怨灵会将出口封死,若再次开启裂隙,必定会被她们冲而破之。”   她点头,“我明白,多谢。”   趁着这间隙,南宫以传音之术对她说道:“放心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嗯。”   音落,花清染飞身跃上月台,身形瞬间隐没在结界正中分出的那道裂隙里。   只这一刹那,葬花陵里肆意叫嚣的声音,便在这罅隙中无限放大。仅仅只是听着,留在外面的几人,便顿觉心神一阵激荡。   孤阙亦暗自心惊,立刻反转法杖,将那结界重新闭合。   嘈杂的鬼泣之声,终于被压制下去。   待这一切结束之后,阵位上的二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南宫别宴挑眉朝花清染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索性抱着双臂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悠然自得地闭目养神。   郁轩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冷声道:“世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的安危。”   南宫眼皮也不抬,随口便道:“染染的修为,如今已有大成,足以独当一面。她虽看似柔弱,却不是被囚于深宫里的娇花。城主大人身居高位,从不以正眼视之,自然看不到她的实力。”   郁轩冷哼一声。   连续的灵力输出,已令他略有些疲惫,为保留精力,便也不再多言。   *   彼时葬花陵里,铺天盖地的怨气,远比花清染预想的更严重。   怨灵的声音如泣如诉,间杂着悲哭哀嚎和恶毒的诅咒,充斥着整片花海。稍不留神便会被其侵入识海,惑乱神志,直教人毛骨悚然。   花清染连忙定了定心神,克制着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   她一边往深处走,一边回想着在折返回来的路上,南宫别宴曾对她说过的话。   “那小疯子当时就躲在神龛里,若她当真能够舍弃肉身,依附在旁人身上,尚在昏迷中的花若锦,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假使如此,那么方才我们在葬花陵里见到的,应该只是她分出的一个灵体。而她附着的图腾已然损毁,灵体一般维持不了太久。”   “可那灵体一散,怨气却并未消退,反而愈加猖獗。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本体,多半还留在葬花陵中。”   花清染问:“可偌大一片花海,连大祭司都对此毫无察觉,又要如何寻找那花魅的本体?”   他道:“那东西不畏佛骨舍利的纯阳之力,常年躲在神龛之中。也许,这便是她至今也未被发现的关键。想必那处神龛下面,另有玄机。”   说着,他将灭尘取出递给她,“它叫灭尘,是我游历时,从凡世一处秘境中寻得的灵剑。你拿着它,兴许会派上用场。”   花清染看着手中的灵剑,微微一怔,不由问道:“把它给了我,你怎么办?”   南宫笑了笑,“郁轩那家伙,待会儿定不会允我陪你一同进入葬花陵。我留在外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你,进去之后,务必保护好自己。”   ……   周遭的黑雾愈加浓重,迫使花清染收回思绪。   黑雾中隐隐浮现出一张张面目难辨的鬼脸,叫嚣着向她冲来,在将要近身时,却又不约而同地绕向别处,似乎并没有打算攻击她的意图。   花清染有些诧异,只稍一分神,那无休无止的桀桀低语,便在她耳边清晰了起来。   一个声音道:“看啊,是新鲜的血液。姐妹们,吃了她!”   其余声音立刻附和起来,“吃了她!吃了她!”   “不对,她是花灵,是同类!”   “可她没有死……没死为何会在这里?”   “外面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连活着的花灵也不放过了吗?”   “可恨!该死!”   “吵什么?你们可别忘了,百年前那个叛徒,也是花灵!”   “说的对!叛徒!杀了她!”   “嘘……她似乎……就是之前躺在那儿的那个吧?咱们可不能动她,小幽姐姐会不高兴的。”   听到这话,那些声音竟然颤抖起来。   “那放了她吧……”   “别管了,反正她在这儿,也只能等死。咱们还是继续干活吧,嘻……”   这些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但显然已对这个贸然闯入的花灵,有了一致定论,便继续试图冲破结界,再不在她附近停留。   逃离这里,是她们现下唯一的目的。   花清染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由寒毛直竖,赶忙闭了闭眼,勉力稳下心神。   趁着那些怨灵冲撞结界的时候,她快步来到神龛前,手中现出那柄通体莹白的长剑。   灭尘素有感应邪祟之能,在这样阴邪的环境里,立时发出一声铮鸣清音。   花清染未做犹豫,翻转手腕,立时提剑将那神龛劈作两半!   裂石之声骤然响起,随着神龛基座的碎裂,与其相连的巨大花柱也一同坍塌!   而这时,原本藏匿在基座底部的那一团乌黑,终于展露眼前。   花清染天生嗅觉敏锐,只觉此刻在那馥郁花香之中,似乎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不由皱了皱眉。   灵剑挥出的白光暗淡下去,她细看之下,勉强能分辨出是一团乌黑的头发,只其上附着的那层黑气,隐隐透着不祥。   花清染直觉此物有异,立刻提剑斩去。   那团头发却突然如活物一般,猛地刺向她!   花清染瞳孔微缩,疾疾后退。   与此同时,周围怨灵也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向她围过来。   其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喝道:“他动了小幽姐姐的东西,果然是叛徒!”   这一次,那些鬼脸的面目忽然狰狞起来,不断嘶叫道:“叛徒该死!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嘈杂声不止,黑雾带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而来!   花清染连忙挥剑抵挡,可怨灵的数量太过庞大,竟渐渐将她逼退至花海深处的角落。   她心中并未慌乱,反倒弯起唇角,随即抬手聚起灵力,蓦地击出一道法光,正巧轰在那团如蛇般扭动的头发上,当即将其焚成灰烬。   秽物既除,周围浓重的黑雾,顿时浅淡下去。只余下那些已然化为人形的怨灵,仍在不停扑向她。   不过如此一来,原本密布透风的围堵,便也空出了几道生门。   她瞅准时机,朝着那攻势薄弱之处,聚力斩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斩妖除祟,仿若不费吹灰之力。只听附近的怨灵一阵哀嚎,剑气所过之处,霎时溃散出一条通路。   花清染惊讶于灭尘的威力,同时飞身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穿过剑气开出的那条通路,急急向出口掠去。   感应到石门之后的动静,孤阙微微抬眸,“来了!”   话毕,结界再次裂出一道缝隙,便看到化作流光的花清染从中一跃而出,“本体已毁,怨气可诛!”   闻言,南宫别宴连忙上前,抬手稳稳接住了她。   “城主。”   “嗯。”   孤阙和郁轩互一点头,极为默契地合力结印,终于开启了那道早已布下的杀阵。   刹那间,葬花陵中法光大盛。   即便隔了一层结界,仍能清晰听到,怨灵被绞杀时凄厉的哀嚎。   花清染听着那声音,原本毫无畏惧的脸上,也现出一丝惊恐之色。   那些怨灵说,她和她们是同类。   是啊,她们原本都是幽明界诞生的花灵。可她好端端活在这世上,她们却在死后化为厉鬼,变得面目全非。   她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这一瞬,花清染只觉巨大的疑团在心底慢慢滋生,竟忍不住微微发颤。   南宫似是看出她心中的恐惧,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染染不怕,对她们来说,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第57章 疑团   无数法光交错辉映, 将禁地附近,包裹得密不透风。   在这样强横而霸道的术法之下,葬花陵中的叫嚣渐渐平息。   待到里面再无动静之后, 郁轩和孤阙终于变换法印, 停止了对那些怨灵的绞杀。   为绝后患,他们又将石门外的那层结界加固了一番,这座葬着白昙花的陵墓, 由此被彻底封死。   这绞杀之阵霸道非常,成阵之后, 竟令二人耗去半数修为,只怕须得休养上一段时日, 才可恢复。   从阵位上下来的时候,郁轩紧抿着唇,脚步沉重许多。   他路过花清染,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方才说,‘人体已毁’, 是什么意思?”   花清染此刻已经从方才的惊疑中平静下来。   她道:“是花魅之主。我在葬花陵里发现了一团头发, 阴邪至极,那些怨气,应该也都是由此而生。而花魅之主不畏神龛之力,反倒借此瞒天过海, 隐去自己的气息。”   “但不知为何,那里面除了头发之外, 并未发现她的肉身。我猜想, 许是她的肉身, 已被自行毁去, 之所以留下那团头发,也不过是为了搅动葬花陵里的怨灵,将我们的视线都困在此处。而她的魂魄,或许早已离开了。”   孤阙闻言,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   “花主如何知晓这些?”   “也只是碰运气罢了。”   花清染险些没有忍住去看南宫别宴,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葬花陵中,只有神龛之下没有被探查过。既然只有修成实体的花魅,才会不惧佛骨舍利,那么,在神龛下发现的那团邪物,必定只能是她留下的……”   郁轩的目光凉凉扫向她,不耐打断道:“花主莫忘了,本座方才允你进去,是为了让你寻找佛骨舍利的下落。”   花清染噎了噎,理直气壮道:“里面并未发现什么线索,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佛骨舍利已然被带离了葬花陵。”   眼见郁轩的神色冷了下去,她又赶忙补充道:“不过,这也论证了我的一个猜测——花魅的魂魄,无法擅自离开大祭司的结界。倘若她能附在生人肉身上,兴许便不会受此限制。”   孤阙问:“您是说,花魅是借助他人肉身,离开了这里?”   “不错。”   白衣祭司神色凝重:“何以见得?”   花清染道:“若非如此,神龛之下,只见头发却不见肉身,又该如何解释?佛骨舍利,总不会是自己不翼而飞的吧?”   孤阙沉思片刻,似乎认同了这一说法。   “不知,花主可有怀疑之人?”   花清染几乎不假思索,刚要说出心中的那个名字,却忽然察觉握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微微加大了力道,当即止住了话头。   却听南宫别宴道:“既然大祭司也认为这个说法成立,那么近些时日所有进过葬花陵的人,或许都有被附身的可能。依我看,不若将这些人全都召集起来,不论身份地位,仔细盘查一番,切莫让那花魅之主钻了空子。”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也的确是当下最适合的办法。   可这样一来,包括花若锦在内,与葬花陵有所牵扯的一众人士,全都难脱干系。   郁轩深深蹙起眉,思存片刻,终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葬花陵中的动静闹得着实不小,但好在事发之初,祝眉便已及时疏散附近的宫人。   幽明界各域虽然遍布禁军,处处戒严,人们心底深处那份对邪祟的恐惧,倒也并未因此而扩散开去。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花清染跟着南宫别宴,避开那些身着铁甲、手执长戟的禁卫,走上一条相对僻静的小道。   她低声问:“方才为何不让我说出花若锦的名字?”   南宫终于收回四处乱瞄的视线,看向她,“你说了,郁轩反而不会听。”   “为何?”   南宫别宴道:“据我所知,郁轩之所以会变得这般喜怒无常,正是因为当年受了锦夫人之死的影响。如今锦夫人好不容易复生,那花魅的魂魄,演技又如此精湛,郁轩定然不会相信,日日陪在自己身边的夫人,其实是花魅所化。”   “咱们若贸然告知,锦夫人并没有真正回来……万一他又受了刺激,一怒之下发了疯,怪到你头上可怎么办?”   “说的也是。”   花清然思忖了一番,觉得这的确是郁轩能做出来的事,也仍是止不住心中疑惑。   “若现下的锦夫人当真是花魅所变,想要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必然不能露出一丝马脚。只这一点,便需对锦夫人生前的行为习惯、甚至语气神态,都要十分熟悉。她一个生在葬花陵的花魅,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此事的确奇怪。按说花魅出自人的怨念,最擅长发发掘人们内心最阴暗的一面。虽然这样的确可以对此人的生平,有大致的了解,但也绝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   南宫别宴摸了摸下巴,“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在你的魂魄归位之前,那个小疯子,似乎与花若锦极为相熟。至少,花若锦一定知晓该如何克制她。”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那小疯子何时修出的形体,两人一同在葬花陵中被关了百年,我看,八成是不打不相识。她能对花若锦了解至此,倒也不足为奇了。”   花清染看到他的笑,不禁撇撇嘴,“花魅可是邪祟,就是她们害得锦夫人身死。背负这样的杀身之仇,若是还能与她相交,那她也太大度了吧?”   话虽如此说,但一想到那缕不生不死的魂魄,被禁锢在葬花陵中百年之久,唯有一个阴邪古怪的怨灵,与自己朝夕相对。   只要拿怨灵不出去害人,倒也并非不能与之和解。   怨灵以生魂为食,却也忍住自己的天性,不去伤害花若锦的魂魄。莫非也是因为,葬花陵中太过孤寂?   那么,锦夫人的魂魄,现在究竟会被藏在何处呢?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一时分神,便顾不上看眼前的路,下意识握紧了南宫的手。   有他带着自己走,看不看路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南宫瞥见她的模样,不由扬起唇角,却也不出声打扰。   许久,花清染才道:“不管锦夫人和那女童究竟是何关系,总而言之,目前待在她身体里的,应该就是那只花魅之主。只可惜,郁轩并不知晓此事,倒是个麻烦。”   南宫别宴道:“就算他知道,以他对锦夫人的痴狂程度,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多半也不会愿意相信。”   “所以,你才故意将可疑之人的范围扩大?”   花清染恍然大悟,又不禁皱起眉,“可如此一来,万一他根本怀疑不到锦夫人头上怎么办?”   “放心。”   南宫依旧神色自若,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郁轩这个人疑心甚重,好在他并不算太蠢。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要不了多久,就会生根发芽。”   “而那只花魅,似乎对幽明界积怨已久,虽不知她怨恨的源头是什么,但既然郁轩身为幽明城主,她必定也会对其恨之入骨。”   他笑了笑,“现在,就看那只花魅,究竟能忍到几时。倘若她当真愿意,继续演这出伉俪情深的戏码,迟迟不见动作,咱们也不是不能从中添把火。”   “可她被郁轩保护得那么好,咱们想要见她一面都不容易,又要如何做呢?”   花清染犯了难,轻轻叹了口气,“还有佛骨舍利……本想去葬花陵赌一把,结果一点儿线索也找不到……”   “别急,这两日,咱们先静观其变。”   南宫别宴的指尖轻轻在她手背上点了点,算作安抚,“若我猜得不错,想必那花魅之主,很快就会有大动作了。”   他说话总是这样漫不经心,花清染听着他的声音,也不禁被他轻松的语气所影响,仿若一切难题到了他这里,便都算不得问题了。   她点了点头,突然停下脚步。   南宫别宴察觉到她的动作,不禁疑惑转身,却见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花清染打量许久,终于道:“有时候,我总觉着,这天底下似乎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她松开南宫,背着双手倾身凑到他面前,“你真的,才刚来幽明界没多久?”   少女身上淡淡的花香扑入鼻息,南宫竟也并不排斥,反倒破天荒地觉得,这香气有些诱人。   他怔了怔,随即得意一笑,“怎么?是不是很崇拜我?”   花清染转了转眼珠,极为认真地思索道:“有一点点吧。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请问。”   花清染紧紧盯着他,狐疑地问道:“你今年,究竟多大年纪了?怎么像个老狐狸似的……”   “唔,许是在墨先生身边呆久了,耳濡目染罢,这可不能怪我。至于我的年龄嘛……”   他微一挑眉,颇为好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低声道:“反正,你叫我一声哥哥,一点儿也不吃亏。”   话音刚落,他轻快地顺势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便笑着继续朝前走去。   花清染只觉面上一热,不由捂着唇愣在原地。   “可我已经……一百岁了呀?”   *   正如南宫别宴所料,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次日一早,这宫中的平静,便被一出闹剧打破。   南宫别宴来到琼芳殿的时候,也顺道带来了一个消息——   向来守礼自持的女官莲夏,第一次不顾宫中规矩,大清早便疯了似的,跪在幽明殿前哭天抢地。   花清染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莲夏素来守礼,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会让她如此失态?”   “具体我也不知,但似乎听说,是关于他弟弟的事,宫中已然传开了。”南宫挑眉看向她,“要不要去看看?”   花清染点头道:“也好,先前她在这里帮过我不少,他们姐弟二人若真出了事,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她稍有迟疑,又紧张道:“该不会……是与花魅之主有关吧?”   南宫耸耸肩:“去了,自然就知道咯。” 第58章 莲冬   女官莲夏在幽明殿前长跪不起, 以致宫中流言四起。   但实际上,她最初来到殿前的时候,被守在宫门口的禁卫拦下, 根本没有见到殿内之人。   莲夏心急如焚, 又不放心弟弟独自一人留在家中,便又在中途匆匆折返回去,查看他的情况。   莲冬此时已然昏迷不醒。   他昨日便总说肚子有些不舒服, 莲夏忙于宫中事务抽不开身,只当他是寻常腹痛, 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夜里被莲冬的哭闹声吵醒,朝他身上一摸, 却发现他的肚子,竟硬得似一块石头。   莲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去将值夜的医官请来为他诊治。   但那医官探过脉象,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只开了一些缓解积食的药方。   很显然,这药方对莲冬的症状, 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一旦涉及到寻常医官无法医治的疾症, 按照宫中制度,应去向大祭司寻求解决之法。   但眼下禁地周围任何人不得靠近,想要见到大祭司,更是难如登天。   莲夏只得抱着一线希望, 到幽明殿前,求见郁轩。   此时, 莲冬的肚子已高高鼓起。   分明是八九岁的孩童, 却活像一个十月怀胎的孕妇。任谁看上一眼, 都觉得奇诡无比。   莲夏泪流满面, 迟迟不见殿前来人,终于忍不住扬声喊道:   “城主!莲夏求见!”   外面的动静,终于惊扰到殿内之人。   “去问问,她有何事?”   郁轩冰冷的声音从内殿传来,而此时,圣女流霜就候在外间,连忙应了声是。   她步出幽明殿的大门,便看见莲夏跪在地上,双眼肿得像核桃,怀里抱着莲冬瘦小的身体。   “何事在此大哭小叫?成何体统。”   莲夏一见着她,赶忙直起身,“圣女,求您让我见见城主,我弟弟他,快不行了……”   流霜撇了莲冬一眼,却见他的腹部高高隆起,将衣服撑得浑圆。   她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出声询问,便折身回到殿内。   然而,待她向郁轩禀告完毕,却久久不见应答。   说起来,自从这次锦夫人复生之后,她与城主的关系,似乎已不同于百年前那般亲密。   有很长一段时日,城主都在偏殿处理公务,直至深夜也不回寝殿休息。   起初她以为,城主是担忧扰了锦夫人的休息。但日日如此,难免不会让人生疑。   更何况,宫中虽然琐事繁杂,但也并非事事都需要城主亲自处理。   如此一来,倒更像是城主在故意躲着锦夫人。   流霜这样想着,静静候在外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才终于传了话出来。   “知道了,让她等着。”   流霜微微一愣,终是垂首退下。   “是。”   幽明殿设有隔音的禁制,外面听不到里面的交谈,故而内殿里的争执,丝毫没有传到流霜的耳里。   “阿锦,旁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此事,绝对不行。”   郁轩深深蹙眉,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花若锦面带愁容,柔声劝道:“轩哥,我知你是在担心我。但,既然天道允我死而复生,我自是要将未完的使命继续下去。身为你的妻子,葬花陵之事,也理应与你一同承担。”   “葬花陵有孤阙看守,里面的阵法也已启动。就算花魅再狡猾,短期内也断不可能再搅出什么乱子。你的身子尚未恢复,我如何能让你以身犯险?”   郁轩缓和了语气,垂眸凝视着她,眼中似有挣扎,“阿锦,百年前的痛苦,我承受不住第二次。”   花若锦轻轻叹息,“你是这幽明界的城主,势必要担负起城主的责任,怎可因你我之间的私情,置万民于水火?”   这声轻似鸿毛的指责,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刺在了郁轩心上。   “是,我不是个合格的君主,但我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去遏制这场灾祸!”   他抬手抚上花若锦的双肩,依旧好言相劝,“眼下葬花陵尚能支撑,你若当真为了万民考虑,就不要再为这些事忧心。尽快养好神魂,才是你当下最该做的。”   “轩哥……”   花若锦眼中满是失望,“你明知我的性子,却还要如此拘着我吗?”   “够了!”   郁轩看不得她这种眼神,挣扎片刻,终是松开了她,转过身去紧紧握着拳,“我意已决,此事休要再提!”   “倒是你,阿锦,这次你回来之后,似乎很抗拒我的触碰。你离开的这百年间,难道就不曾想过我么?”   “你怎么会这样想?”   花若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若你没有使用禁术,恐怕,我早就已经入了鬼界的轮回台。”   她后退了几步,失神道:“这场移魂转生,本就是个错误,还害了清染妹妹……如果连你我之间也生了嫌隙,那么……我的复生,还有何意义?”   听到这话,郁轩心中一滞,急忙道:“对不起阿锦,是我的错……我方才一时冲动,胡言乱语,你莫要往心里去。”   花若锦垂下眼睫,掩饰着眸中的情绪,微微摇了摇头,忽而平静道:“莲夏还在外面等着,你不去看看吗?”   “嗯。”   郁轩低低应了一声,临到出门时,又顿住脚步,“他们姐弟二人的祖辈,曾在月汐湖畔开过一间茶坊,就是我们之前常去的那家。七年前他们双亲病故,我便将他们接来了宫里。”   “阿锦,你是不是……也已经不记得了?”   郁轩说罢,头也不回地迈出殿门。   花若锦怔在原地,忽觉脸上划过一道温热的水痕。   她不明所以,抬手轻轻拭去。看到指尖沾上的泪珠,轻轻敛眉。   “你在难过,为什么?”   花若锦的残魂,如今已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幽真倒也不急着催她回答,反而自顾自地道:“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是不是很失望?”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罕见地没有嘲讽之意。   “我早说过,外面这些臭男人,全都是自私自利的垃圾,没一个好东西,你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男人难过。”   花若锦气若游丝,艰难开口,“是我走得太匆忙,才致使阿轩心中执念过深,我不怨他。”   闻言,方才幽真眼眸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彷徨,便被嫌恶所取代。   她扯了扯唇角,轻声道:“好吧。不过,他对你倒是上心。别说一个花清染,哪怕是要这城里所有人的命,只要能换回你,他都在所不惜。”   “一片痴心是真,自私残暴也是真。”   “你若愿意喜欢这样的人渣,那也是你的事,我可不奉陪了。”   花若锦立刻紧张起来:“你又要做什么?”   幽真轻笑一声,以手掩口,悠悠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不做什么,演戏演烦了,总要让我休息几日吧。”   *   花清染二人赶来幽明殿,远远便听见那声压抑又绝望的啜泣。   莲夏在殿前等了足足三个时辰,也未等到传唤,心急之下,便欲起身冲入殿内。   流霜冷漠地将她拦下,“夏女使,这里是幽明殿,容不得你放肆。”   莲夏双手颤抖,哭着哀求:“圣女,求求你,让我见见城主吧。”   “城主说了,让你在此等候,你若再要硬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想来花清染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流霜,今日一见,那女子果然还是如先前那般,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   她皱了皱眉,快步上前。   “这是在做什么?发生了何事?”   莲夏一见着她,仿若看到了救命稻草,急忙扑向她面前跪下,哭诉道:“花主,您帮我求求城主,求他救救我弟弟!冬儿他快不行了!”   花清染早已注意到,那被平放在石阶前的瘦小身形。   莲冬的身上裹着一条泛旧的毯子,唇色灰白,额上烧得发烫,却又似处在极寒之地一般,浑身冷得发抖。   花青然俯身掀开毯子的一角,不由惊呼一声。   许是耽搁了太久,那孩子的肚子大得可怕,几乎已经达到了人体的极限。肚皮胀得近乎透明,皮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若再不加以抑制,这肚皮怕是就要被撑破了。   “怎么会这样?请医官看过了吗?”   莲夏忍着泪意,哽咽道:“医官帮忙诊了脉,却也对此束手无策,所以我才斗胆来此求见城主。可是……呜呜呜。”   见着弟弟这般痛苦,她终是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连话也说不完整。   花清染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几句,转头问南宫:“小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急症?”   南宫别宴打量着地上的小人儿,抬手摸了摸他鼓胀的肚子,问:“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莲夏道:“是昨日,具体什么时辰,我也没有留意。白日只是腹痛,到了夜里便成了这样。”   南宫思忖片刻,又问:“他最近,可曾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莲夏摇了摇头,“冬儿吃的东西,皆是由我准备的,不可能出问题。”   南宫想了想,掌心轻轻覆在莲冬的肚子上,谨慎地送去一缕灵力,却觉指尖蓦地一麻,连忙松开手。   饶是花清染并未上手,此刻也敏锐地感知到,莲冬腹部突然激涌出的那股强劲灵力。   若非南宫及时收手,像莲冬这样从未修炼过的寻常孩童,根本承受不住那两股灵力的对冲。   “这便奇怪了。”南宫摸着下巴,微微蹙眉,“好端端的,没理由会变成这样。他这肚子里,多半是有什么东西。”   莲夏听他如此说,不由害怕起来。   但她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不久前,弟弟曾对自己说,锦夫人给过他一颗糖。   难不成是这颗糖出了问题?   可他姐弟二人与锦夫人无怨无仇,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心中一慌,刚要开口说出此事,便听郁轩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将人带进来吧。”   流霜闻声,对着殿内微一颔首,而后朝着台下说道:“夏女使,请吧。”   莲夏闻言,仿若得了赦令,连忙抱起弟弟,撑了一口气,片刻不敢停地冲上月台。   花清染二人对视一眼,也紧跟其上。   她朝殿内立着的那人看了一眼,却见郁轩面上阴沉之色更甚,下意识觉得危险。但好在现下有南宫别宴作陪,心中倒也并不慌乱。   莲夏早已抹干了脸上的泪,按照吩咐将弟弟放在一旁的条案上,心内焦急,却也垂着头不敢多言。   郁轩瞥向莲冬,只一眼,便紧紧蹙起眉。   “佛骨舍利?”   花清染一怔,忙问:“你是说,他肚子里的东西,是佛骨舍利?可那东西……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南宫别宴挑眉道:“这东西,平日里见着并无特别之处,一旦感应到邪祟,其中蕴含的力量便会被激发。”   “兴许,正是被昨日葬花陵里的东西所影响,才会突然灵力暴涨。而这小孩儿并非修士,无法化解这股灵力,体内瘀滞出一团灵气,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郁轩冷冷瞥他一眼,“世子倒是了解颇多。”   南宫耸耸肩,“还行。”   莲夏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抬头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城主……我弟弟他……”   正此时,躺在条案上的孩子,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情况已不容乐观。莲夏心痛不已,却也不敢哭出声,死死捂着嘴,默默流泪。   郁轩见状,便也不再耽搁,抬起掌心对着莲冬的肚子,微微合眸,默念法诀。   一阵灵光闪过,那佛骨舍利催生出的灵气,似是被渐渐安抚,重新缩成小小一团,直至恢复原样。   抑制佛骨舍利的法子并不复杂,再将瘀滞的灵气抽离出去,莲冬的性命便算保住了。   郁轩反手在莲冬的腹部一按,那枚不足寸许的舍利子,顺着引导,立时便从那孩子口中跳了出来,悬停在他掌上。   佛骨舍利的躁动,是由邪祟而起。但昨日封死了葬花陵,也已除去那些怨灵,它的力量也该一同平复才是。   如此异样,实不合常理。   难道,真如花清染所言,是潜逃在外的花魅之主作祟?   莲冬的肚子瘪了下去,却仍然昏迷不醒。   郁轩蓦地问道:“你弟弟,可曾去过禁地?”   “绝对没有!”   莲夏一听,吓得跪倒在地,“禁地周围有禁军把守,莲冬只是个寻常孩子,根本靠近不得!”   “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郁轩冷哼一声,对她摆了摆手,“他已经没事了,回去吧。”   “是,多谢城主!”   即便心有疑问,此刻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即抱起莲冬退了出去。   看着郁轩手上泛着明光的宝物,花清染怔了怔,察觉到他扫过来的目光,不禁干笑几声:“哈哈,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快就失而复得,真是虚惊一场。咱们之间的三日之约,我也算完成了,那先前说好的事……”   “哼,本座自然言而有信。”   他收回视线,道:“花主如此有闲心,想来恢复得不错。既然这样,寻找墨龙一事,也莫要再拖了。”   花清染面上一僵,点头应是,心中却难免腹诽。   还真是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啊…… 第59章 交易   郁轩说罢, 便不再看台下的二人。   昨日为封印葬花陵,他的修为损耗过半,方才又和花若锦不欢而散, 已是身心俱疲。现下只想尽快将人打发了, 好让耳边清静一些。   但花清染二人却迟迟未动。   他有些不耐烦,掀起眼皮不悦道:“还有何事?”   花清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曾料到他会率先开口询问, 闻声回过神来,仰起脸道:“哦,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墨龙踪迹如此难寻, 又听闻宫中有一典籍库,便想着向城主讨个方便,允我入内一观。万一能寻到些线索,可省去不少麻烦,也好尽快将您要的东西找回来。”   郁轩面色不善,“花主倒是比本座还要心急, 你就如此迫切地想离开幽明界?”   不然呢?花清染心想。   “呃……哈哈……”   她干笑两声, 只觉此人莫名其妙,“还不是因为担心锦夫人嘛。早一日将此物寻来,便能早一日炼成血砂珠。到了那时,即便禁术的残损之处, 当真会使锦夫人的神魂再出变数,咱们也可有备无患不是?”   说罢, 她对着金台上的人笑了笑, 那笑意明媚而温暖, 直刺入郁轩眼中。   想起最初花若锦被这女子占着躯壳时, 也是这般对自己展露笑靥。   而今好容易将真正的她盼回来,看似一切未变,却抵不住她看向他时,眼中难以掩饰的冷淡……   虽然仅有片刻恍惚,但他方才竟荒唐地觉得,他似乎更希望,那具他曾经朝思暮想的躯壳里,仍是眼前这个女子的灵魂。   这样,他就能永远拘着她,不必忍受冷待,也不必再看她与旁人卿卿我我。   想至此处,郁轩冷哼一声:“说得倒好听,只怕花主,另有所图吧。”   花清染奇道:“我所求何事,城主不是一向清楚吗?”   “你想离开,本座可以答应。”他微眯起眼眸,语气冰冷,“但即便如此,你与这位南宫世子,也绝无可能。”   听到这话,南宫别宴笑了起来,“真是笑话,我和染染是否良配,何时轮得到旁人指指点点?”   “哦?是么?”   郁轩倚在御座上,指尖轻点扶手,睥睨着二人,冷声道:“看来,是近日太过松泛,似乎让二位忘了一件事。花清染,你身为花主,生来便注定,要与幽明界共存亡。”   听出他似有反悔之意,花清染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握紧了手心,抬眸看着那人,“我……我没有忘。假若幽明界当真出现危机,只要我在这里一日,就定不会袖手旁观。”   郁轩嗤笑一声,“既然花主有如此大义,本座也不妨直说了——事成之后,你可以离开这里,但在此之前,你需得与我幽明界之人结契!”   此言一出,南宫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花清染大惊:“为什么!?如今锦夫人已经回来了,你又要做什么?还不能放过我吗?”   看到她这般抗拒,郁轩心内不满,但见着她眼里的恐惧,他又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玩弄猎物的心思。   “花主急什么?当初,你的命定之人,可不止本座一人。”   闻声,花清染指尖微颤。   这番困扰她许久的宿命之言,曾如梦魇一般缠缚着她。今日再度听到,仍是会激起她潜意识里深藏的恐惧。   她以为自己已然挣出了泥沼,即将回到岸上,此时才恍然发觉,原来一切都只是濒死前的幻象。   原来一切都还在原点。   这感觉如同堕入深渊,濒临溺水,那名为宿命的绳索死死捆缚着她,越挣越紧,拖着她不断向下坠去。   “可我根本不喜欢他们!”花清染急切地喊出了声,面上的惊惧再难遮掩,“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我不愿意!你不能……”   “花灵的命运就是如此!幽明界创世万年之久,这一点,从未改变过,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郁轩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若不肯结契,届时幽明界灵气衰微,灾祸四起,便皆是你一人之过。”   花清染睁大了眼睛,怔怔说不出话来。   此前她的确曾听人说过,花灵由幽明界灵气孕育而生,化形之后,又以自身的力量,回馈幽明界。如此循环往复,才能维系这里万年间的平衡。   至于这两者之间建立联系的关键,便是让花灵与幽明界之人结契。   契约一成,花灵的命数,才算真正与幽明界休戚与共。   倘若郁轩所言都是真的,这方小世界会因她没有结契,而走向衰亡。这罪过,她根本担不起。   “啧啧啧,精彩。”   几个不轻不重的掌声,将花清染的思绪抽离回来。   只听南宫别宴道:“素来听闻幽明城主治下有方,不曾想,原来你们竟把一方世界的存亡,寄托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就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么?”   郁轩目光森然,冷冷盯着他,“幽明界之事,外人无需置喙。”   南宫别宴笑意不改,悠悠道:“我说城主大人,你当着本世子的面,如此明目张胆,逼着我朔方城未来的世子妃改嫁他人。是不是有些,太不把我们朔方城放在眼里了?”   听到“世子妃”三个字,花清染心头一荡,不由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方才故意提到了朔方城,这样一来,倘若将此事闹大,便不再只是幽明界的内务了。   自古以来,幽明界始终都无法完全与凡世切断联系。   而朔方城虽远在北域,甚至眼下还面临着难以遏制的大旱之灾。但以他们时代积攒下来的实力,在凡世四分五裂的权力纷争之中,仍旧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此时与之交恶,无疑是切断了凡世这最重要的一条补给之路,于幽明界而言,绝非良策。   即便郁轩再看不上南宫别宴,那也毕竟是朔方城的世子,浮菁夫人唯一的儿子。一旦认真起来,他也必定要敬其三分。   郁轩搭在御座上的手指蓦地收紧,似笑非笑道:“南宫世子说笑了。世子作为朔方城的继承人,想必浮菁夫人,不会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成为你们未来的王后。”   “唉。”南宫长叹一声,“这是我的家事,自该等我回家之后再作商议,就不劳城主大人费心了。现在,只消说说咱们之间的事。”   “我不管你们这里的花灵,究竟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命运。但既然城主大人现下有求于我们,就莫要忘了,这墨龙内丹,原本就是用来换染染自由的筹码。”   他说着,上前几步,站在花清染身前,“我听城主方才之言,似乎是想在这次的交易之上另加条件。且不说我们会否同意,您这价码,似乎也不太合理吧?”   郁轩冷声道:“世子若想谈条件,不妨直说,本座兴许可以考虑。”   “欸,城主误会了。”   南宫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染染所求,不过是能够自由地离开这里。所以,我们并不打算接受,这额外的条件。”   “那你想如何?”   郁轩的额角跳了跳,显然已忍耐到了极限。   “当然是,按照原先的约定,我们替你寻到这炼制血砂珠的最后一味材料,你放冉冉自由。若是城主还打算单方面为她附加条件,那便算作毁约了。还是说,您其实是想亲自下一趟九幽潭?”   他从容抬眸,看似纯善无邪地一笑,“哎呀呀,昨日封印葬花陵,似乎让城主损耗了不少修为。”   “九幽潭之凶险,连墨先生都有诸多忌讳。城主如今这副模样,就算甘愿为了锦夫人赴汤蹈火,这幽明界,如今也离不了您吧?”   “你在威胁本座?”   “我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小世子,怎么敢呐?只不过……”   他蓦地收起脸上的嬉笑,目光锐利得如同大漠鹰隼,“若是城主不答应,这种没好处的买卖,本世子自然没什么兴趣。单凭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花儿,想要寻得墨龙真迹,怕是难咯。”   这还是花清染第一次见到郁轩吃瘪,自然十分痛快。   她在后面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定,方才那一丝被蓦然勾起的忐忑,也渐渐平复下去。   但这最后一句话,她听着,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趁着郁轩沉默的间隙,她悄悄扯了扯南宫的衣袖,小声抗议:“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笨了一点?”   南宫闻声,回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毫不避讳的哄道:“乖,当然不是,我骗他的。”   看着二人在自己跟前眉来眼去,郁轩怒从心中起,咬牙切齿道:“旁的事,本座可以暂且不提,但,二位不如也先仔细想想,寻不到墨龙内丹的后果,可承担得起?”   花清染看了看南宫,见他对自己微一点头,才道:“此事,我自会全力以赴,也请城主言而有信。”   见那二人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郁轩气极,只觉肺腑之间窝着一团火,苦于无处发泄。   正此时,殿外的侍卫忽然来报:“城主,墨宗主在殿外求见。”   他揉了揉眉心,吩咐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那一袭墨衣,便出现在大殿之上。   花清染见到来人,笑着打了声招呼:“墨先生。”   墨希微一进到这里,便被此间剑拔弩张的架势唬了一跳,好在见着粉裳女子脸上的那一抹笑意,置身其中的诡异之感,才略有缓解。   他稍有错愕,随即浅淡一笑,躬身行礼道:“原来花主和世子也在,看来在下来得正巧。”   休养了一段时日之后,他的伤势已略有好转,气色不似先前那般灰败,说起话来,便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润风采。   郁轩压下心中的怒火,对他道:“本座命你所查之事,可有眉目?”   “是。”他微微垂首,缓缓道,“我已命手下去九幽潭探过一遍,潭水下不可及,但在千丈之内,并无任何生灵气息。想要寻到墨龙,只怕要往更深的水域去,祂们应是仍在潭底沉眠。”   “你说‘祂们’?”郁轩眼神微动,“意思是,那些墨龙,仍尚在潭底?”   “多半如此。”   “可有办法潜入最深之处?”   墨希微垂下眼睫,语气淡淡:“有。”   “好!”   郁轩像是松了一口气,忙道:“既然有迹可循,你便协助花主,一同深入九幽潭仔细搜寻,务必将那内丹取回来。”   “遵命。”   自墨希微进来之时起,南宫别宴便不再多言,此时他看了这位墨衣男子一眼,若有所思。   此间之人都说,九幽潭凶险万分,缘何这位墨先生,却能将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虽然他与此人相识已久,但关于墨希微的身份,也仅是知道他来自幽明界而已。   由于幽明界地域特殊,这里的人们去往凡世,或多或少都会因经受不住炎阳之力,而功力大损。故而,当初在大漠深处,发现重伤濒死的异界之人,南宫倒也不觉得奇怪。   然而,上次一同去往炼狱黄泉时,比之旁人,墨希微的修为分明更胜一筹,却似乎,也更惧那里的熔岩冥火。   听闻西南墨家,体质特异,皆喜水而惧火。   墨先生,你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正思忖时,殿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一名使女神色匆忙,杵在侧门处,进退无措。   郁轩认出这是在花若锦身边伺候的使女,心下一紧,忙问:“何事惊慌?”   却听那小使女战战兢兢开口:“城主,是锦夫人!夫人她方才……突然晕过去了!” 第60章 印记   听到这个消息, 郁轩脸色大变,立刻闪身冲向内殿。   小使女颤栗着提裙跟上,一边小跑着, 一边快速对他说道:“奴婢领命去换了新茶, 回来时却发现夫人倒在地上,就在那张茶席前。先前夫人也曾昏迷过几次,但那都是疲乏所致的神昏, 歇上片刻便能有所好转。可是夫人这次……这次……”   “说!”   郁轩眼风冷冷一扫,吓得那小使女连忙跪在地上。   “夫人这次!连鼻息都探不到了!身上也失了温度……”小使女伏下身子, 颤抖着高声答道,“奴婢该死!城主饶命!”   听到这话, 郁轩心头一跳,连忙探向花若锦的腕脉。果真如使女所言一般,感受不到分毫跳动的迹象,指尖接触到的皮肤,也冷得不似常人。   使女还在不停求饶,他只觉聒噪, 不耐地呵斥:“滚出去!”   那婢子被吓得猛然一颤, 赶忙噤声,低伏着身子退了出去。   花若锦此时正躺在床榻上,面色已然泛起青白,就如同百年前在冰棺里一样, 仿佛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分明前脚还在好言和他相商,想要再为守护葬花陵出一份力, 然而现在却双眸紧闭, 再无一分活人气息。   他才离开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 怎会突然变成这样?   看到花若锦了无生息的面容, 百年前的梦魇再次袭上郁轩的心头,他突然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这一刻,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无力、害怕,甚至恨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又如何不知,无论之前还是当下,花若锦从来都不是甘居人后的弱者。   可这百年间,他不惜违背祖训擅用禁术,费了千辛万苦,好容易才将她的魂魄,重新安放在这具残损不堪的身体里。   他现在只想将所爱之人,完完好好地保护在身边。任何有可能伤害到她的风险,都将被隔绝在外。   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所爱之人,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陨落……   这样的经历,他绝不愿再来一次。   “阿锦……为什么?”   他颤着手抚上花若锦的眉眼,小心得如同对待一件精美而脆弱的瓷器,“方才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所以才故意这样……我给你道歉,对不起,阿锦……别再闹了好么?只要你醒过来,你想做什么我都应允。”   床上的人依旧沉默,也不可能再回应他任何一个字。   而这时,花若锦颈侧的一处印记,忽然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直映入郁轩的眼中。   他的心立时提了起来,连忙抬手轻轻覆在那处印记上,果然还能感觉到一丝轻微的跳动。   那是移魂转生之术留下的印记,形同缠绕的藤蔓,彼此间相互依存,将宿主的魂魄与身体连通起来,以另一种方式补充着宿主所需的生命力。   这正是那禁术留下的印记,平时全然看不出痕迹,只有宿主生命垂危时才会显露出来。   郁轩终于勉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思考起当下的情况。   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昏死过去,但既然这一印记还未完全消弭,便说明花若锦仍尚有一丝生机存在。   也或许,这便是那禁术残缺之处,所带来的隐患。而孤阙曾说过的“魂魄不稳”之症,也与之别无二致。   如此,只有尽快将那固魂凝魄的血砂珠得到手,才能救回阿锦的性命。   幽明殿内殿,没有城主准许,旁人不得擅入。   除了墨希微。   作为城主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他并不受此限制。   虽说百年前,两人曾一度刀剑相向,几乎走到决裂的地步,可时至今日,不论出自何种原因,郁轩也从未撤下过他在此处的特权。   墨希微来到寝殿门前,犹豫片刻,轻声问:“城主,锦夫人如何了?”   里面许久没有动静,他便站在门外垂眸等候。   突然,大门从里面被打开,郁轩阴沉着脸色,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都是你!是你害她成了这样,是你害的!”   他压抑着声音,低低呵斥,“阿锦已经等不了了,必须尽快炼成血砂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立刻去将墨龙内丹取来!立刻!”   墨希微对此并不惊讶。   花若锦之死,是他一手造成,也是他此生最为悔恨之事,故而也没有挣扎,只微笑着淡声答道:“城主放心,至多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内,我定会将内丹奉上。”   *   九幽潭远在极西之地,来回路途十分曲折。   由于时间紧迫,花清染不再折往琼芳殿,而是和南宫别宴一同在墨府住下。   自从幽明殿回来之后,墨希微就变得异常沉默。   南宫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见他面上仍带着温润的笑,只当他是因与郁轩那厮的冲突,而败了兴致,便也并未多想。   来到西苑时,洛璎正坐在房檐上晃着腿,手里拿着一串只剩一半的糖葫芦,自在得很。   “哟,回来啦。”   墨希微抬眸看向她,轻声提醒道:“高处危险,殿下小心些。”   看到众人脸色沉重,洛璎的好心情也折了大半。   她不情不愿地从房檐上跳下来,问:“这次又遇上什么难事了?”不等众人应答,她又瞥向花清染,嘟起嘴不满道,“她怎么也来了?”   南宫别宴对她道:“明日有正事要忙,染染只是在此借住一晚,你别欺负她。”   “谁欺负她了!”   洛璎瞪了他一眼,“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南宫耸耸肩,“嚯,你最好真是如此。”   “哼!无聊!”   小公主重重跺了跺脚,气呼呼转头回了房。   墨希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花清染道:“府中几无女眷,这处院子相对僻静,我也吩咐下人们不得打扰。只是……洛璎公主也被安置在此,只得委屈花主,且忍一忍。”   花清染环顾四周,这西苑虽然不大,布局倒也精巧,只两座厢房并排相连,相互间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此处相比于别处院落,已是最优之选。   况且府中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仆妇,其余多是男子,自然要与之避嫌。   她笑了笑,道:“这里挺好的,多谢墨宗主。”   对于那位小公主,花清染其实并不反感。   只是初时得知那是南宫的未婚妻,她难免心存芥蒂。如今说开了,她无需再介意这些,便也能够平和地与之相处。   至于小公主的脾气嘛……   她觉得还挺有趣的。   明日前去九幽潭的行程,墨希微都已安排妥当。   众人最终商议一番,便都提早各自回去休息了。   洛璎不清楚此次行动意味着什么,只道是同前次一样,取了那位幽明城主索要的宝贝,就可以继续回来吃喝玩乐。故此,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回西苑的路上,她顺道又折去后厨,取了满满一盒糖葫芦回来。   路过庭院的时候,刚巧看见坐在石桌前,托着下巴发呆的花清染。   洛璎狠狠咬掉一颗糖葫芦球,凑到她跟前细细打量一番,忽而重重“哼”了一声。   花清染被她唬了一跳,不明所以。只听她道:“你,真的要跟南宫哥哥回凡世?”   花清染点点头,见她似乎并无恶意,便也对她笑了笑。   但关于洛璎与南宫的事,她毕竟只听南宫说过,还不知这小公主是何想法,又忍不住问:“公主……喜欢小宴?”   “谁喜欢他了?”   洛璎翻了个白眼。   这个问题,墨希微也曾问过她。   那时她还不明白何为喜欢,现在,倒已有了答案。   “我和他的事,都是两家父母自作主张之过,跟我可没关系。”   花清染:“那……”   洛璎看她一眼,“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一直都不待见你吧?”   她怔怔点点头。   “废话,”洛璎索性也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你若是我,被未婚夫为了别的女子当众悔婚,你不气吗?”   花清染按着她的话想了想,点头道:“好像的确会……”   “这回懂了吧?”洛璎轻哼一声,“你该庆幸本公主不喜欢他,否则……我就诅咒你这辈子都吃不到糖葫芦!”   说着,她颇为得意地咬下一颗山楂果。   花清染却疑惑起来:“糖葫芦是什么?”   闻言,洛璎惊讶得张大了嘴,“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你你你,你居然没吃过?”   她点点头,看向小公主手里的东西,问:“就是你拿的这个吗?我在幽明界,还从未见过这种食物。”   有那么一瞬间,洛璎甚至觉得她有些可怜。   “算了算了,”她叹了口气,从食盒中取出一支,“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勉为其难分你一个。”   洛璎态度的转变,令花清染有些意外。   她小心接过那串糖葫芦,便觉一阵酸甜的香气扑入鼻间,不由笑起来:“多谢公主殿下。”   “这都是墨先生准备的,用不着跟我客气。”洛璎摆了摆手,“像这种东西,墨先生府中有好多好多。本还以为,你们幽明界的人也喜欢吃呢。”   花清染笑道:“只怕,是墨先生专程为殿下,从凡世带来的吧。”   洛璎对这话颇为受用,不由暗喜,顿时心情大好,“那是,本公主的喜好,他必须得记着。” 第61章 准备   墨府中所植多为翠竹, 唯西苑周围种满了榴花。   可惜幽明界没有日月轮转,这些榴花凭借灵气生长存活,却无法结实, 只能作观赏之用。   虽在明灯下依旧红艳似火, 终是不比凡世。   看着庭院里两位少女有说有笑,渐渐熟络,身形隐没在繁茂榴树后的少年, 轻轻舒了口气,悄然转身离去。   前厅的风炉刚熄不久, 茶汤还沸着。   南宫别宴轻车熟路推门而入,大喇喇地往那空着的席位上一坐, 朝前嗅了嗅。   “这顾渚紫笋,虽是我凡世之茶,但论起汤色、兰香,还得是经你之手,方显上乘。”   墨希微挽袖为他添了一碗茶,“世子似乎心情不错, 想来那二位姑娘, 相处还算融洽。”   “是有些出乎意料。”南宫别宴一手支在膝盖上,点头道,“洛璎那丫头,仗着自己是泽国公主, 在凡世可没少惹祸,连苍梧君都拿她没办法。没成想到了你这儿, 居然安分了不少, 真是难得。”   “公主殿下年岁尚小, 处世之道, 还需有人在旁指点。苍梧君平日国事繁重,在这些事上难免无法躬亲。等殿下再大一些,自然会明白的。”   墨希微浅淡一笑,抬眸看向南宫,“世子幼时,不也是如此?”   “得,当年就不该同你走得太近,你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记性太好,糗事全被你拿捏了。”   南宫长叹一声,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九幽潭深不见底,郁轩又只给了你十二个时辰,你却一点都不着急,居然还有闲情在这儿烹茶……莫非,是早已有了对策,能确保万无一失?”   锦夫人的濒死之症来得太过突然,他们原先的计划,不得已全部被打乱。   而作为交换筹码的墨龙内丹,本是花清染一人的差事,如今却也不得不成为墨希微无法推脱的责任。   “此事急也无用。”他徐徐说道,“九幽潭之险,即便是墨家人,也难以直入潭底。更何况,墨龙生性高傲,除非自愿,否则,就算当真有人能将其生擒,祂宁可自毁内丹,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嚯,有意思。”南宫轻笑一声,“内丹承载着毕生修为,有谁会这么傻,甘愿将其双手奉上。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也并非毫无胜算。”墨希微垂眸笑了笑,“只不过,要等一个机缘。”   南宫奇道:“什么机缘?”   他却笑而不语,并未答话,“世子,茶要凉了。”   南宫耸耸肩,“行吧,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罢,他端起茶碗浅啜一口。   虽不知墨家与那九幽潭之间,究竟有何渊源,但眼前这人好歹也是现任墨家之主,是现下唯一有办法深入沉溪水脉的人。   若连他都力所难及,放眼天下,这墨龙内丹怕是无人能取了。   *   墨府虽临近祁白商道,但因其地处偏隅,远离幽明王宫,便也少了许多琐事。   出发前的这一晚,远比在宫中时要安宁得多。   花清染难得睡了个好觉,次日一早便醒了。   这次的事虽然棘手,好在有南宫和墨希微相助,她也并没有太过忧心。   相较之下,幽明殿的那位“锦夫人”,昨日突然昏迷,反倒更让人放心不下。   移魂转生之术已然结束。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肉身一死,任何魂魄都无法进入,而花若锦也再不可能有复生的机会。   事到如今,也只有尽快用血砂珠,将那禁术的缺失之处补上,才能保下她的肉身。   可这样一来,宿主的神魂与肉身,都被那固魂凝魄的法宝牢牢绑在一起,想要再度分开,便没那么容易了。   假若那具躯壳当真是由花魅之主顶替,此番固魂之后,她便可以彻底拥有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对真正的花若锦来说,也是一死。   可以花魅之主的实力,想要在此搅动风云,何须做这夺取肉身的多余之举?   她究竟,还有何目的?   不待花清染多想,伸展到窗前的一枝榴树叶忽然簌簌而动。   她蓦地惊回了神,朝窗外看去,便瞧见南宫别宴从窗台下钻出来,对着她龇牙一笑。   她觉得好笑,刚要开口,却见南宫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而后又指了指门外。   花清染立刻会意,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却也还是轻手轻脚出了房门。直到跟着南宫离了院子,才终于明白他的用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满是榴花的西苑,低声对南宫道:“咱们这次,不带上洛璎公主吗?”   南宫不置可否,“这是墨先生的意思。以那丫头半吊子的修为,同入九幽潭,无疑是去送死。”   花清染迟疑道:“可咱们就这样走了,等公主醒来……会生气的吧?”   “放心,墨先生的家仆会照顾好她的。”少年轻轻一笑,“等咱们回来,她若还想兴师问罪,只管推到墨先生身上,她也没辙。”   “哦。”   听他如此说,花清染便大致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也一同笑起来。   墨希微早已交代好府中事宜,在前院等着他们。   待他二人一到,院内法光一闪,竟蓦然显现出一道泛着金芒的法阵。   墨希微解释道:“此阵可直通九幽潭,我已命手下在那附近寻到最合适的探索地点。时间紧迫,二位请入阵。”   “嗯。”   花清染和南宫微一点头,一同踏入阵中。   墨希微手上立时结下一道法印,只见法阵灵光暴涨,三人的身形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而原本垂首立在法阵周围的一众家仆,突然纷纷朝着那阵眼的位置,伏地跪拜。神情之肃穆,隐隐含悲。   *   穿过这法阵的时候,空间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不过瞬息之间,脚下的触感由虚变实。   花清染再睁眼时,见到的便是一片黢黑的水域。两队墨家家仆打扮的侍卫,分立周围。   这法阵连接的另一端,正是九幽潭边。   她凭借着天生的敏锐洞察力,抬头向上望去,才知这潭水竟处于万丈悬崖之下。   岸上满是黝黑的礁石,不断被那潭水冲刷,已然四分五裂。   无数细小的碎石均匀散落在岸边,见证着这处水域千万年以来的变化。   然此时,潭水却寂静无波,若论起势头,远不似沉溪那般骇人。   但也正是因为这静谧,倒使得这处深潭愈发神秘,仿若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在静静等待猎物的到来。任何生灵进入这片水域,都会被它无情吞噬。   花清染只朝那深不见底的水面瞧了一眼,便不由得心生怯意。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南宫别宴握了握她的手。   旁边一个瘦高的家仆见到三人,立刻上前一步。   “家主,一切已准备妥当。”   墨希微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两枚不足寸许的碧玉珠,“此物是我墨家秘宝,二位将它佩在身上,可暂保己身不被潭水所困。”   花清染接过那碧玉珠,道了声谢,便听南宫别宴道:“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在幽明界这么久,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这东西如此厉害,只要得到一颗,岂不是人人都能渡那沉溪离开?”   墨希微笑了笑,并未言语,方才那侍卫却开口答道:“南宫世子有所不知,这碧玉珠内,含有墨家人的一滴血,才能拥有如此效用。此珠的力量,仅能维持一个时辰,平日多作准备也无甚用处,旁人自然也无法可得。”   听到这话,花清染睁大了眼睛,“一个时辰?可这潭水如此之深,一个时辰来得及吗?”   南宫别宴安慰道:“染染别担心,墨先生自有他的用意。”   说罢,他收起脸上嬉笑,看向沉默站在一旁的墨希微,“我说得对吧?墨先生。”   墨希微背对着他们,似是一笑,轻声道:“花主大可放心,一定来得及。” 第62章 献祭   九幽潭水漆黑如墨, 似是比这夜色还要浓重,令人望而却步。   然而,当花清染跃入九幽潭的时候, 却发觉这深愈万丈的渊薮, 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   潭水冰凉,但并不彻骨,肌体尚能忍受。包裹在皮肤上, 也没有生出任何不适的感觉。   许是有碧玉珠的缘故,花清染的身上, 像是被一层薄光笼罩。入水之后,也没有像传闻中所说, 被潭水的力量牵引着不断下沉。   此刻她只觉自己身轻似鸿毛,随着水流浮动,反倒需要借力才可继续下潜。   因这潭水漆黑无比,在水中视物并不清晰,似是隔着一层墨影。被这潭水裹挟着,如身处虚空, 只余无尽的窒息之感。   花清染跟着那二人往深处游动, 越接近潭底,身体承受的压力也越强。头顶的水,仿佛成了重逾万斤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距离潭底仅有最后数十丈的时候, 她便有些承受不住。   南宫别宴也有同样的感受,于是紧跟到她身边, 问:“染染, 你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胸口有些不舒服,还能坚持。”   南宫拉住了她的手,用自己的灵力替她分去一些压力,“小心些,千万不要硬撑。”   花清染对他笑了笑,“嗯。”   墨希微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放缓了下潜的速度。   不多时,潭底的风光便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处由嶙峋乱石和珊瑚礁,堆砌而成的天然洞穴,足有一整座幽明王宫那么大。   洞口宽敞无比,有三四人之高,一看便知是潭底霸主的洞府。   墨希微悬停在这座石宫之上,对花清染二人说道:“此处,应该就是墨龙巢穴。”   闻言,花清染朝那洞窟深处望去,却窥不见一丝动静,不由心底发毛,“好安静。”   墨希微道:“墨龙已许久不曾在人前现身,许是正在沉睡。”   南宫别宴道:“这样最好,倒省去不少麻烦。”   墨希微浅淡一笑,对二人叮嘱道:“先前派去的那些探子,能力有限,无法深入这座石宫。里面是否危机暗藏,犹未可知,二位务必跟紧我。”   二人一同应道:   “知道。”   “好。”   潭底的这座石宫,位置的确隐蔽,入口被泥沙掩埋了近一半,上半部分,也缠绕着许多杂乱的水草。   若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这洞口原本的模样。   墨希微抬手挥去一道气劲,生生将缠缚其上的水草斩断,辟出一条通路,率先朝那洞口游去。花清染和南宫别宴紧随而上。   然而,三人方一进入那石宫,地底深处却蓦地传来一阵剧烈震颤!这震颤在水底搅动起无数道汹涌的暗流,猛地冲向他们!   那些暗流携着巨大的冲击力,人力在它们面前,无疑是蚍蜉撼树,根本不足以与之对抗。   南宫见势不对,立刻抓紧花清染的手腕,勉强稳住她的身形,提声朝前问道:“墨先生!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还未等到墨希微的回答,他的声音便被再度袭来的乱流冲散。   借着手边牢牢嵌入地底的一根巨大长刺,南宫别宴才没有被乱流冲出洞穴。   然而就在这危乱之际,他却瞥见墨希微的身影,正稳稳站在石宫殿堂上,看着面前两人高的红玉珊瑚屏风,沉默不语。   “染染抓紧我!”   南宫见状,直觉有异,但此时也已无暇分顾,只得死死抓住花清染的手,不让她被乱流冲走。   水中不比陆地,花清染的招式在这里根本无力施展,这让她有些害怕。   但即便如此,她此刻也已注意到了墨希微的异常。   只见那一袭墨衣的男子背对着他们,低低发出一声叹息,而后抬袖一拂,一道巨大的暗流,瞬间如利剑一般冲向他们!   在这样庞大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花清染被那道暗流卷裹着,转眼被冲了出去。   “染染!”   须臾之后,暗流止息,石宫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南宫立刻冲向花清染消失的方向,却被无端窜出的水草挡住了去路。   他回头看向墨希微,却见那人依旧平静从容,仿若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由怒道:“你把染染怎么了!?”   墨希微平静道:“世子无需担心,在下只是把清染姑娘送了出去,她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墨希微缓缓转过身,面上带笑看向他,“清染姑娘不在这里,有些话,你我才好明着说。”   闻言,南宫心头一跳,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觉眼前的这位墨先生,竟变得如此陌生。   那浅淡的笑面之下,也似乎藏着难以琢磨的危险。   他敛起心神,低声问:“你知道了什么?”   “世子一直隐瞒的事。”墨希微缓缓道,“墨龙内丹,或者说,血砂珠——那才是世子来幽明界真正的目的。”   “何以见得?”   他笑了笑,“世子莫忘了,我曾在朔方城停留百年,此前也一直与凡世有所来往。对于那里所载的奇妙法卷,自然也略懂一二。凡世虽与幽明界截然不同,但彼此间的术法,亦有相通之处。”   “譬如血砂珠,与人而言,可固魂凝魄,但对于一方水土,亦有修补地脉之能。”   “朔方城之所以会遭遇现下的劫难,正是因为当年地脉动荡,出现了裂痕。只要借用此物,将朔方城缺损的地脉补全,大旱之灾自然可解。”   听到这话,南宫反而放松下来,似乎对他能猜到此事并不意外,“不愧是墨先生,的确懂我。但我有些好奇,先生是如何猜到的?”   “世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也说过,世子的实力,远非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稀松寻常,也绝不是世人口中所说的那样,丝毫不将朔方城的安危放在心上。”   他语气温润,不疾不徐,抬眸看着南宫,“从你打算同我来幽明界的那天起,世子所想,我便已经猜到了。”   南宫抱臂而立,挑眉道:“所以,你当时才会故意向母后提议,让我来幽明界碰碰运气,寻找能解朔方之困的法宝?”   “不错。”   南宫紧紧盯着他,声音冷了下来,“你既然知道,现在又是在做什么?难道是想阻我?”   “非也。”墨希微摇了摇头,“我若想阻拦世子,当初在朔方城,便不会同浮菁夫人那样说。”   南宫微有些错愕,“那你为何……?”   “因为墨龙内丹,当世仅存一颗。”   南宫闻言皱了皱眉,墨希微又道:“虽说血曼陀现下也仅得一株,但其并非绝品,待到千年之后,还会生长出第二株、第三株。但墨龙内丹却不同……”   他抬起眸子,神情严肃,“也就是说,血砂珠,只可能炼成一次。”   南宫别宴打量着他的神色,道:“你想救花若锦,所以想劝我放弃?”   墨希微笑了笑,垂眸摇了摇头,“我欠了锦夫人一条命,理应救她。但,真正的锦夫人,已经回不来了,不是么?”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意味着,他心中也认为,如今存在于锦夫人躯壳之中的魂魄,并非花若锦本人,而是由花魅所顶替。   但除却这个原因,南宫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墨希微,点头道:“你既知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却听墨希微道:“并非犹豫,只是想给世子提个醒——移魂转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若锦夫人因禁术残缺,而出现神魂不稳之症,那么清染姑娘,多半也会如此。”   “你说什么!?”南宫心头大震,“可染染她……她现在并未出现任何异常,怎么可能会和锦夫人一样?”   “早晚之事罢了。”   墨希微轻叹一声,“救一人性命,不负佳人;还是救一城百姓,挽家国于危亡……如何抉择,皆在世子一念之间。”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令南宫别宴心神大乱。   移魂转生之术的残卷,他也曾有幸翻阅过,故而也深知,墨希微所言非虚。   但既然术法有所缺漏,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这也正是花清染如今的转机。   倘若她因残损的变数而免遭一劫,也并非没有可能。   而他身为朔方城世子,自该担起守护百姓的重任。   为一人而弃一城,这样的事,他万万做不到。否则,与那郁轩又有何区别?   可万一染染出了事,这后果也决计非他所能承受。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救她!   固魂凝魄的法宝,在凡世传说中就有许多。   待到日后待她逃离出去,遍寻凡世,总能寻到可以替代血砂珠之物。   而修补地脉,却非血砂珠不可……   正在他犹豫之时,身周的水域忽然再次翻涌起来!   南宫猛地抬头看向前方,却见原本站在大殿正中的墨希微,此刻正缓缓浮起。   在他的脚下,流沙翻滚,赫然显露出一座墨石砌筑的古祭坛。   那人悬浮在祭坛之上,衣袂翻飞,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墨气。   随着墨气不断流转,他身上的血肉,竟似乎正一点点被无形的力量蚕食!   南宫心头一惊,冲着前方大喊:“你又要做什么?快停下!”   与此同时,他急急上前,却再次被水草拦住脚步。   他手上立时现出灭尘剑,狠狠斩向身前的障碍,但那些水草似是被赋予了强大的法力,竟将他的剑生生弹开。   他震惊地看着前方的人,一直萦绕心头的猜测,在被证实的前一刻,反倒更令人心悸。   “抱歉,世子,我的时间快到了。”   墨希微面上依旧是那温润如玉的笑,南宫却失了平日的镇定,急急问道:“什么时间?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事!?”   墨希微反问道:“世子猜不到吗?”   听他如此问,南宫怔在原地,也愈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你……真的是墨龙?”   “是,也不是。”   墨希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其实早就已经没有墨龙了,而唯一的墨龙之魂,就在我的体内。”   南宫惶然一笑,缓缓放下扯着水草的手,“这么说,当年我在大漠中见到的龙影,并非幻象?可若没有墨龙,那内丹之说,不就只是一纸空谈?”   “世子所见,的确是龙魂残影,是我昏迷时无意放出来的。”墨希微轻叹一声,“内丹承载着墨龙毕生修为,而将所有龙魂之力凝聚起来,所得之物,与内丹别无二致。”   看着他即将分崩离析的身体,南宫的内心愈发慌乱起来,“既然如此,将龙魂分离出来不就好了,你为何还会……”   墨希微凄然一笑,“世子有所不知。墨家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在万年之前,和墨龙达成了约定——我族之人,以血肉为契,供养龙神,以获取龙神的无上神力。”   “所以,唯有献祭自身,才能召出真正的龙魂。龙魂一出,原本承载这种力量的肉身,也会因此而崩溃。不仅是我,自此之后,墨家族众,皆会失去曾拥有的力量,沦为普通人。”   南宫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世子不必为我难过,我存在于这世间,已有万年之久,早已足够了。”墨希微看着他,眼神悲悯,“而我百年前所受之伤,之所以久久未愈,除却凡世对我的限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龙魂之力,正在逐渐消退。”   南宫怔怔道:“是因为……墨龙已经不存在了?”   “是啊。”   墨希微忍着肉身损毁的痛苦,微微皱了皱眉,缓缓道:“墨龙原本已可成神,但祂们贪图供奉,甘愿与我签订契约。”   “随着墨家的壮大,越来越多的墨家人时常往来于凡世。但出了凡世,便会切断与墨龙的联系。”   “墨龙给予我们力量,却得不到供养,逐渐难以为继。即便祂们之中,后来有些离开了这里,去往凡世,没有沉溪水脉的连通,也一样无法恢复神力,最终只能走向灭亡。”   他身上的墨气越发浓重,忍不住咳了咳,再开口时,声音也轻了许多,“换言之,其实是墨家人贪得无厌,不断夺去祂们的力量,才致使墨龙消失。我本意虽并非如此,但也的确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合该……以死谢罪。”   听到这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南宫却也已经顾不上惊讶,见墨希微的身体隐隐已有支离破碎的迹象,连忙说道:“这些事,等你出来再仔细与我说!什么死不死的,既然你不打算救那个冒牌的锦夫人,那便无需再寻什么内丹!”   “朔方城已支撑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血砂珠,也一样不会就此消亡!染染的身体我也会另想办法,不要内丹了!你快停下!”   墨希微轻叹道:“世子何必自欺欺人,已经来不及了……”   “你不在了,洛璎怎么办?”   见他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南宫别宴继续道:“那丫头喜欢你,你该知道的吧。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让她怎么办?”   墨希微眼眸黯淡下来,沉默片刻,终是轻声开口:“她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第63章 残魂   说完这话, 墨希微被龙魂之力不断撕扯的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顷刻间化为碎片, 湮没在那翻腾不息的黑雾中。   “墨先生!”南宫别宴大喊出声。   但这一刻, 眼前那一团浑浊的墨气已然消散在水里。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墨色龙影。   那龙影口中衔珠,随着水流虚虚浮浮, 龙吟之声裂石破空,直冲云霄。   南宫看着眼前震撼的一幕, 想要阻止却已是无能为力。   随着墨希微力量的流失,拦在他身前的水草也逐渐消散。   那枚凝结着所有龙魂的内丹, 萦绕着墨气,缓缓来到他身前。   他抬手接过那枚内丹,这小小的一颗,不足两寸,置在他手心里,却只觉沉重无比。   南宫沉默许久, 抬头看向盘踞于前方的龙影, 低声道出了心中疑问:“你当真……不是为了救花若锦么?”   墨希微轻笑一声,“我的魂魄拘于此潭中,此后外界之事,与我再无干系。”   南宫别宴静静看着眼前仅余一个虚影的男人, 忽而笑叹道:“自己走得倒轻巧,把难题全留给了我。你还真是……我的好老师啊。”   那人低低笑了笑。   当最后一丝墨气散尽之时, 他的虚弱的残魂, 几乎已被庞大的龙影吞噬, 只隐隐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墨希微垂下眼睫, 良久,轻声道:“回去吧。”   这一次,南宫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定定看了看他,终是转身离去。   在凡世时,他与墨希微亦师亦友。   随着那道残魂越发浅淡,这百年间的情谊,便都在此刻化作烟尘,消散在往昔点滴之中了。   *   九幽潭中漾起的层层波澜,打破原本死一般的沉寂。   花清染站在潭水边,心下焦急万分。   不久之前,她被潭底的暗流卷走,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在清醒时,却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岸上。   而身处急流的自己,竟毫发无伤,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未被沾湿。   她直觉此事蹊跷,不待多想,便欲再次入水。   而这时,却被墨希微留在岸边的几个侍卫,拦住了去路。   “花主恕罪,这是家主的吩咐。”为首的一人态度谦卑,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   正在花清染一筹莫展之时,却听潭下传来一声龙吟,只听着,便觉十分危险。   她急急问道:“墨先生为何要这样做?小宴呢?”   那侍卫道:“家主应是与南宫世子有话要说,还请花主稍安勿躁。”   看这几人的架势,虽对自己并无恶意,但也决计不会再让她入这潭水。   花清染心知他们是墨家最忠心的护卫,不会轻易违抗主人的命令,便也不再为难,只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水面渐渐安静了下来,待到再起波澜时,便听见一道破水之声。   而那浮出水面的人影,正是南宫别宴。   花清染赶忙迎了上去,“小宴,你没事吧?下面发生了何事?”   借着岸上悬着的几盏明灯,她清晰看到南宫黯淡的神情,那颗涌动着墨气的内丹,就握在他的手上。   他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没事。”   候在一旁的侍卫们见他出来,左右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那人上前递了一只锦盒给他。   “南宫世子,这是家主临行前,留给世子的书信。”   南宫微微一怔,接过那锦盒,苦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   花清染有些疑惑,看向他身后的水域,问:“墨先生呢?”   侍卫们没有答话,只道:“南宫世子,花主,二位请回吧。”   南宫点了点头,轻轻牵住花清染的手,沉声道:“染染,我们先回去。”   花清染见他神情有异,便也没有多问,亦点头道:“好。”   侍卫们得了话,立刻双手结印,召出早已设好的法阵,准备送他们离开这万丈悬崖之下。   然而法阵启动后,在灵光骤盛的瞬间,花清染却因眼前所见,惊呼出声:“那些人……怎会如此!?”   只见那些侍卫,仍保持着方才结印的姿势,但他们的身体,却随着灵力注入法阵而迅速粉碎!   他们微微闭着眼,面上不带一丝痛苦,仿佛正在完成某个虔诚的仪式。   她转头看向南宫,却见少年微微垂眸,冷静依旧,似乎对这奇诡之事并不意外。   见他如此,花清染便也猜到了一些事,“难道墨先生他……”   听到这话,南宫忽然揽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肩上,闷声道:“我分明已经说了,不需要什么内丹!他为何还要如此?他为何……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我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这是花清染第一次,见到南宫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也知道此刻不是细究那些事的时候。   她抬手轻轻抚在他的背上,安慰道:“墨先生,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守在岸边的侍卫,与墨希微的力量一脉相连。当墨龙之力被完全抽离时,他们自然也会同主人一样渐渐消失。   开启这道传送法阵,消耗了他们最后的灵力。阵成之时,便是他们生命的终结之刻。   南宫别宴没再说话,借着法阵开启通道的间隙,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多希望,花清染给予他的这短暂安宁,能够再久一些,好让他有足够的心力,去应对即将面临的一切。   *   花清染一行,平旦时分出发,回到墨府的时候,已是巳时末。   二人方一落地,便听见府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花清染循着声音望去,“是洛璎公主!”   南宫别宴:“去看看。”   他们一路从前堂来到西苑,才发现府中之人,和那几个侍卫一样,都在逐个消失。   只余下十数个从凡世带回的家仆,因没有墨家的血统,尚能幸免于难。   洛璎跌坐在院门前的角落,紧紧捂着嘴,缩成小小的一团,似是受到了惊吓。   也难怪,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任谁都无法保持镇静,何况一个小丫头。   花清染连忙上前扶起她,便听她颤着声音嗔怒道:“你们去哪里了?居然敢丢下我!这府里的人……怎么都消失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说着,抬手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立时痛得呲牙咧嘴,全然没有察觉到面前二人的异样。   洛璎踮起脚,朝着二人身后看了看,问:“墨先生呢?他昨日还答应我,今天要带我去最最热闹的坊市瞧一瞧,他人呢?还没回来吗?”   南宫低垂着头,只觉喉间一阵酸涩,竟是说不出一个字。   花清染见状,硬着头皮开口:“公主,墨先生他……有些重要的事,要亲自去凡世一趟,很久才会回来……”   “别骗我了,我不是小孩子。”   洛璎却突然冷静下来,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去了九幽潭。你们的计划,我都听到了,所以,不用把我当傻子。”   南宫别宴诧异抬头,“洛璎,你……”   “他回不来了,对吗?”她抬眸看向南宫,“那么,他应该留在了九幽潭。还活着吗?”   南宫敛眉看着她,沉重的点了点头。   她笑起来,“好,我亲自去找他。”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墨府。   “公主!”   见她如此,花清染有些担心,起身便要去追,却被南宫拦住。   他苦笑道:“让她去吧。那老狐狸再如何狡猾,总不会看着她出事。”   *   洛璎借着一身灵力,一路狂奔到九幽潭的悬崖边上。   行至此处,没有传送法阵做引,单凭她这半吊子的修为,根本无法到达崖底。   她喘了口气,看着崖下黑黢黢一片的水域,顾不上害怕,朝着下面大喊:“墨希微——你出来!把话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声不响就离开?躲着我算怎么回事!?”   “你这个胆小鬼!上次的问题,为什么要回避?就算你不说,我也还是要再问一遍!”   “墨希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还要舍命护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是,我是泽国公主,自小锦衣玉食,所有人都顺着我哄着我,没有人敢违逆我的意思。”   “但他们这样对我,不过是畏惧我的父王母后。要么,就是有求于泽国。就连南宫哥哥,也是为了求借我泽国的寒玉珠,才对我一再容忍。只有你……”   她声音里的哭腔再难掩饰,“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无关任何利益,没有任何目的……只有你!你出来啊……”   崖下依旧一片平静,连一丝水花都不曾泛起。   小公主所求的回应,似乎也只是抛入这吞噬光源的黑暗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妄念。   洛璎擦了擦眼泪,声音已有些沙哑,喃喃道:“不想见我是吗?好。”   音落,她咬着牙,克服着心里的恐惧,从万丈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   烈烈风声充斥着她的耳膜,刮在娇嫩的皮肤上只觉阵阵生疼,脸上的泪水消散在风中,强劲的冲力挤压着她的身体。   此刻,崖下那一潭漆黑的水域,于她而言,俨然是毁灭这瓷娃娃的最后一记钝器。   骄傲矜贵的小公主,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如现在一般无助。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与水面接触时的粉身碎骨。   然而,就在她与水面不过一丈距离的时候,只听潭底一声龙吟响起,似是来自远古的叹息。   巨大的龙影破水而出,稳稳托住她如飘萍一般下坠的身子。   那力量冰凉却轻柔,就如同曾守护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一样。   洛璎惊喜地睁开双眼,借力翻身而起。   在看到身后伴在龙影旁的残魂时,她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你……你的身体呢?”   墨希微目光沉沉,开口道:“公主应已看到,府中之人的下场。”   洛璎怔了许久,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面上的笑却分毫未减。   “我还以为,你好歹是家主,会与他们,有所不同。” 第64章 天时   墨希微看到她的眼泪, 心中钝痛无比。   “公主殿下既已见到了,就快回去吧。”   洛璎却有些急切,红着脸坚持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 你喜不喜欢我?”   墨希微垂着眼, 不敢看她,“……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她急急上前几步, 裙角被潭水沾湿,稚气未消的脸上满是不容辩驳的坚持, “我就是要知道!不许你就这样消失!”   墨希微抬眸怔怔看着她,苦笑道:“我的确……心悦殿下已久。但如今, 我已不能再离开这里,亦无法回应殿下的心意,殿下又何苦执着……”   听到这个回答,洛璎既惊又喜,但又难掩心中酸涩。   “我就知道。”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扯了扯嘴角, 又忍不住皱起小脸, “既然这样,上次在炼狱黄泉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要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等死?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我?”   她此刻似是失了力气, 蹲下身子,哭出了声。   墨希微叹息一声, 魂影缓缓落在岸上, 来到她身边。   先前碍于身份, 他的心意不敢明说。在小公主受了委屈, 独自躲起来抹泪的时候,亦不敢触碰。   那时他所能做的,只是默默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如今互诉衷情,他终于有资格为她拭去泪水,却连这一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了。   墨希微抬起的手,虚虚穿过洛璎的肩,他再也触碰不到这个,被他私自捧在心上的小公主了。   少女身上的尖刺从未指向过他,此刻却仿佛深深刺进了他的心里,带起一阵阵抽痛。   “疼吗?”   洛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墨希微怔了怔,随即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回答道:“不疼的,转瞬之事罢了。”   洛璎身子一顿,心中酸涩难言,将脸埋在膝盖上不停抽泣。   墨希微的魂影便也在她身边坐下,静静陪着她。   过了片刻,她又闷声问道:“你……还有多久?”   墨希微抬头望着寂静无波的水面,道:“不知,也许数年,也许数月。”   她擦了擦眼泪,下定决心道:“好,那我留在这里陪你。”   听到这话,墨希微心下一惊,忙道:“不可,殿下……”   “为什么不行?既然你离不开这里,那我便留下。”洛璎抽了抽鼻子,声音里透着委屈,“你现在这个样子,别想再管我!我就是要留下!”   果然,还是改不了孩子心性啊……   墨希微有些无奈,好言劝道:“殿下是泽国公主,怎可因一己之私,置家国父母于不顾?更何况,殿下日后还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优秀的王孙贵胄……我能有幸成为殿下生命中的过客,已是天道所赐予的,最大的福泽。实不敢,再耽于殿下。”   经他一提,洛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都不曾归家。   此次私自外出已有数月,父王母后一定急坏了。   真是不孝。   想到这里,她只觉无望。   自打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她便总喜欢缠着他。   那时她还小,只知道这人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脸上永远带着温润的笑。不管她如何使坏,他都不会生气。只要有他在身边,所有的危险,也都伤害不到她。   这个包容她、爱护她的人,不经意闯入她短短十数年的记忆里,不轻不重地离开,却无端在她心上,扯下一块最稚嫩刻骨的血肉。   她委屈地皱了皱眉,眼泪再次滑落下来,却也未再反驳。   “你说得对。”洛璎渐渐平静下来,依旧垂着眼,神情黯然,“但是……我又不可能自己回去,至少,在南宫哥哥离开之前,我一定要在这里陪着你。”   “不许拒绝!”   这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妥协。   墨希微对此心知肚明,虽有些无奈,但也只得应下。   “好。”   洛璎擦了一把眼泪,终于笑起来,“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你的事。”   墨希微点头应允,将自己与墨龙签订契约之事,悉数告知。   洛璎在他身边细细听着,就如同先前听他讲各种奇闻异事时一般,认真又满怀好奇。不久前的阴霾,仿若也被一扫而空。   “你说有些墨龙去了凡世?后来呢?”   墨希微轻轻摇了摇头,“墨龙踪迹一向难寻,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知晓。但祂们的消亡,在离开凡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洛璎已然整理好情绪,煞有介事地打趣道,“听你这么说,那我们泽国深渊里的恶龙,会不会,就是祂们其中之一?”   墨希微道:“或许吧,但如今,也只能成为传说了。”   洛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展开蜷起的双腿,语气也随之轻快起来,“一直以来,都是你给我讲故事,不如这次,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缓缓道:“六岁那年,我因贪玩儿,不慎跌进了那道人人畏惧的深渊。那时我还太小,在下坠途中被吓晕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我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传说中的恶龙一口吞掉?但当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却连一点伤都没有。”   “那时我就在想,也许人们误会了,也许深渊里的不是恶龙,而是龙神,是祂救了我。”   “旁人都说,那是恶龙见我年幼,不忍下口,才放我一条生路。但我知道,那不过是他们为了吓唬我,故意编出的谎话。真正救了我的,是你吧?”   她看向身旁的残影,见他微微一怔,满意地笑起来,“那日我隐约看见了一条龙影,就和方才你救我的时候一模一样。现在想想,那时你恰好和南宫哥哥来我泽国做客……一定就是你!”   “殿下竟还记得。”   往日回忆浮上心头,墨希微低声笑了笑,后又垂下眼睛,“抱歉……”   洛璎一愣,便听他重复道:“殿下,抱歉。”   *   洛璎离开后,花清染和南宫并没有急着将那枚内丹交给郁轩。   虽说九幽潭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在那里发生的事,却已令他们身心俱疲,不得不在府中休整一番,才有余力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偌大墨府,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所剩不多的几个家仆,正仔细收拾着院子。仿若方才那可怖一幕从未发生过,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比原先安静了许多。   趁着花清染休息的时候,南宫别宴打开了那封墨希微留给他的亲笔信。   信中说,幽明界的平衡,实则与花灵的命数相捆缚。时日越久,花灵的身体便会越虚弱。   而身为拥有至纯灵骨的花主,因其本身便灵力超群,被这方空间夺去的灵力只会更多。   换言之,想要保住花清染的命,就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里。   南宫蹙起眉头,闭了闭眼。   “难怪郁轩那时,偏要逼迫染染与此间人结契。只怕是想让她代替花若锦,被这幽明界蚕食灵力,好将花若锦的命数与之剥离开来,真是可恶至极,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来到常与墨希微小酌的那处凉亭,取下腰间的白玉埙置在唇边。   埙声依旧,却已再无琴箫相和。   这时,同为凡世之人的一名老仆,抱着一个长条檀木锦盒,循着埙声来到亭前。   埙声戛然而止,南宫转头看去,便听老仆说道:“见过世子,这是家主离开前留下的。家主说,让老奴代为转交给世子处置。”   他依言打开那只锦盒,里面果然是那管墨玉琴箫。   在凡世时,这琴箫是那人极为珍爱之物,几乎片刻不曾离手。到了幽明界,反而鲜少听他吹奏了。   他对老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那老仆见他收下,便行了一礼,佝偻着腰准备退下。   南宫抬眼看向他,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悲色,不由出声唤道:“老丈。”   老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恭敬道:“世子还有何吩咐?”   “你们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他这样做的后果。难道就不怨他么?”   他终于说出了心中疑问,老人却笑了笑,“家主为人宽厚,待我等不薄。没有家主,我等又该如何安身立命?若舍己身性命,能成家主之所愿,我等,自然甘之如饴。”   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温和,低垂着眉眼,神态一如此间主人,“况且,若非家主一力维持,墨家人的天命,只怕早已断尽了。这一次,不过是将这所窃之命,还回去罢了,哪里还敢有何怨言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南宫别宴沉默了下去,忽而摇了摇头,哂笑一声:“他还真是……”   原来这墨府众人真的都知道。知道自己的命运,皆掌握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原来墨家上下所有人,一直以来,都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   他们将自己的性命,视作那人给予的恩泽,如此,即便明知等待自己的,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也无一不甘,无一畏惧。   生时感恩戴德,赴死亦能从容。   见他无事,那老仆再次躬了躬身。   “老朽告退。”   *   炼制血砂珠所需的三味材料已然集齐,但血曼陀和佛骨舍利,尚在郁轩手里。   南宫别宴原打算先将内丹给他,之后再伺机行事。但因墨希微之事,他又改了主意。   他没有让花清染去幽明殿复命,而是带着她去了月汐湾,将那颗龙魂之力所凝的内丹,交给了红衣使。   炼制血砂珠之事,本应由孤阙亲自动手。但眼下葬花陵的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他根本无暇离开。   而红衣使得他真传,这炼制血砂珠之责,最终还是要交到她的手上。   此时越过先前那层层章程,直接来寻她,反倒能省去不少时间。   祝眉接过内丹,狐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问:“城主可知晓此事?”   “不知。”南宫别宴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你们城主急着要这血砂珠,你早一刻炼成,锦夫人便能早一刻得救,红衣使,大可自行思量。”   祝眉犹豫片刻,抬头朝月汐湖上方看了一眼,终是点头应了下来。   在看到她轻而易举从虚空幻境中,将那早已备好的血曼陀和佛骨舍利取出之时,南宫别宴了然一笑。   月汐湖畔最邻近悬月流的位置,设有一处祭坛,在那里炼制血砂珠,最合适不过。   “炼制血砂珠之法,其实并不复杂。但在幽明界,对天时的讲究却十分严苛。”   花清染问:“为何?”   南宫带着她退到一旁,低声同她解释:“因为这血砂珠,除却那三味材料,还需有月光做引。而这悬月流,是月光在幽明界唯一的通道。当月光倾泻而下时,方可得精妙月华相辅,令三味材料得以最完美地融合。”   花清染抬眸望去,她记得先前南宫曾同自己说过,唯有月圆之夜,才可得见那道如瀑月华,不禁恍然道:“难道今夜,有悬月流?”   “不错。”南宫笑了笑,“今日,正巧是望日。”   花清染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自上次在这里见到悬月流,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月。   也是那时,她第一次萌生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如今,只待血砂珠炼成,她便能真正离开了。   这本是她期待已久之事,临到所愿成真时,她的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   “错过今夜,再想要见到悬月流,便要多等一月。锦夫人显然等不了那么久,所以,你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笃定,红衣使不会拒绝我们的提议。”她看向南宫,问道,“可是,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关于血砂珠的记载,并非幽明界所独有。”   南宫如实回答,“幽明界所有卷宗,都藏于宫中的典籍库里。相比于此,凡世流传下来的典籍,才真正可谓浩如烟海。其中提到过血砂珠的文献,便有十余本,自然不乏有炼制之法的记录。”   花清染点点头,“原是这样。”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辰,不早不晚。不多时,便已临近夜半。   而就在天幕正中缓缓落下银辉的时候,先前龙魂消逝所带来的影响,终于在积攒了几个时辰之后,顷刻间爆发。 第65章 界门   龙魂既散, 沉溪逆流。连带月汐湖的水位,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半柱香,临近界门的河段便已经彻底干涸。   码头的工人们, 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几艘运送货物的巨船, 搁浅在见底的河床里。   但此间主人似是早早预料到了这一切,船上的货物已被全部卸下,完好无损地堆放在栈桥上。   南宫别宴站在河岸边, 望着这片渐渐消失的水域出神。   花清染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少年面上平静, 但她感受得到,他的心里, 此刻并不好受。   待沉溪最后一痕水流尽的时候,南宫轻笑出声,喟叹道:“这个老狐狸,还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而此时,守在祭坛边无暇分心的祝眉,终于完成了炼制血砂珠最艰难的一步。   水域的变化使她心惊, 也让她意识到, 不远处的少年原是有备而来。   她稍得空暇,立即出声斥问:“南宫世子是否该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宫闻声,站在原地未动, 漫不经心地说道:“血砂珠的炼制一旦开始,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他回头看向祝眉, 笑了一下, “红衣使可要专心些, 待东西炼成之后, 再来兴师问罪也不迟。”   眼见天边悬月流稍纵即逝,祝眉心知南宫所言不假,此刻正是炼制血砂珠的紧要关头,万不能再分心。   但她之所以常年守在这里,正是因为沉溪水域与界门的安危息息相关。   倘若界门出事,势必会对幽明界造成极大的影响。   她愤愤收回视线,不再多言,转而对候在祭坛旁的女侍使了个眼色。   那女侍立刻会意,微一颔首,便悄声朝着王宫的方向掠去。   花清染陪在南宫身旁,轻声问:“不拦着她吗?”   “不用,”南宫望向沉溪尽头的那一团幽黑,“界门快撑不住了,那人应该来。”   不消片刻,郁轩果然亲自赶来此处。   见到来人,祝眉略微松了口气,“城主。”   在此等异状面前,郁轩自是无暇他顾,便也没有留意到她手边正行之事。   他怔怔看着眼前河道,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南宫回过神,瞥见来人的表情后,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看来你也知道墨希微的来历。”他轻嗤一声,“也是,你身为幽明城主,若连身边人的身份都摸不明白,未免太过愚蠢。我原还想着,你若知晓他那一身力量,皆为龙魂所化,便不会让他去送命。没想到……呵。”   “亏他在朔方城的时候,还成日与我念叨,说他在异界有一位挚友。好一个挚友啊……百年前亲手给他刺下的伤,至今未愈。临到头来,竟还要了他的命。”   他看向身后惶然失措的幽明城主,目光中的鄙夷之色,再不加掩饰,“郁轩,是我高看你了。”   听到这话,郁轩向来冷肃的脸上,崩裂出一道道不敢置信的惊惶之色。   他不禁后退了几步,恍惚道:“他分明说过,还有墨龙存活于世……他亲口说过的!本座……本座没想要他的命……”   南宫别宴见他如此,嗤笑道:“罢了,墨先生求仁得仁,既然他不怨你 ,又何须我来多管闲事。龙魂之力凝成内丹,沉溪水脉尽数退行至九幽潭,届时,幽明界与凡世的屏障将彻底消失。你身为此间城主,若还想维持这里的平衡,难道不应该尽快想想办法?”   闻言,郁轩虽对眼前的少年所知之多有所怀疑,但此时已来不及细究。   少年的话已然应验,这里的灵气,正在以不可逆之势迅速流失,若不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所谓界门,其实是得以穿梭两处世界的空间裂隙,寻常肉眼并不可见。   先前这裂隙尚有沉溪之力作掩,此时沉溪干涸,那道裂隙便完全显露出来,往来再不受阻。   他立时召出承夜剑,来到那道虚幻无实的界门附近,横剑在前,口中默念祝文,将灵力源源不断灌送入剑身。   承夜剑身通体漆黑,随着灵力的注入,数道白光如抽丝一般缠绕其上。   末了,剑尖猛然刺向地面,磅礴的灵力霎时直入地底。   源于此间主宰者的力量,经由无上至宝的加持,足以撼动这方小世界的空间法则。   但失去了界门屏障,即便身为城主,也无法完全切断这里与凡世的连系。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将这界门裂隙压缩起来,只在每日子夜交替时,极为短暂地开启一瞬。   唯有这样,才可保灵气不继续外泄,维持住这里险些倾覆的平衡。   改变界门的过程,需要消耗不少灵力。   南宫别宴静静看着他完成这一动作,在他施术的间隙,朝后退开几步,转脸看向一旁正散发着红光的祭坛。   时辰已过,悬月流渐渐收回洒落的银辉。   在月华散尽、红光大盛之时,便是血砂珠炼成之际。   能否将此物夺来,就看那一时了。   花清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隐能感觉到,那不断翻腾着红雾的丹炉,已有大成的迹象。   而就在此刻,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轻轻晃了晃头,方才那感觉却又消失了,仿若只是幻觉,便也没有在意。   炼制血砂珠,本不需要他们亲自到此,她直觉小宴如此行事,是另有目的。   虽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但以他的心性,总归不会是伤天害理之事。故而花清染也并不在意,只一心想陪着他。   一想到血砂珠炼成之时,就可以同南宫一起离开这里,她的心中满是期待。   *   因担心界门生变,会在房间引起恐慌和骚乱,郁轩已将术法对地脉的影响降至最低。   但这样轻微的响动,可以避开寻常民众,却逃不过修为高深者的感知。   幽明殿里,床帐中的美人蓦地睁开眼睛。   圣女流霜正在门外候命,察觉到空间灵流的变化,不由担心起来。   城主方才离开时行色匆匆,定是与这动静有关。   看方位,应是界门出了岔子。   她只恨自己灵力低微,灵识还不足以覆盖到遥远的月汐湾,只能焦急地在殿前来回踱步。   突然,身后的内殿大门从里打开。   她愕然回头,却看到了被禁术反噬、本应昏睡的花若锦。   她惊呼出声:“夫人?您怎么醒了?”   花若锦的气色,虽仍略显苍白,但眼眸清明,步履稳健,已全然不见反噬之象。   她的目光瞥向流霜,淡声道:“哦?看到我醒了,你不高兴?”   流霜赶忙低下头,“属下不敢,夫人莫要误会。”   花若锦笑而不语,随即移开视线,提步便往殿外走去。   流霜见状微一蹙眉,立刻上前拦住她,“夫人,城主命属下守着夫人。您身子尚未康健,应多加休息才是。”   花若锦没有理会,却也停住脚步,遥遥看向月汐湾的方位。   “你方才,听见响动了吗?”   流霜微微一怔,道:“听见了。”   “机不可失啊……”   面容温婉的美人轻笑一声,“你觉得,自己有本事拦我?”   听到她的话,流霜微露诧异之色,随即道:“属下自知无力,但城主之命,不敢不从,请夫人莫要为难。”   花若锦终于将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   “司花圣女?”她笑了起来,“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彻底消失吗?如今时候到了,我可以成全你。”   直到此刻,流霜才终于明白,夫人方才的那句“机不可失”,究竟是何意。   她当即心神大震,悚然看着面前的美人,只觉得那一双美目,仿若能洞穿人心,不禁颤声道:“夫人……这是何意?属下绝不敢……有此僭越之心!”   花若锦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大笑起来,“别装了,你的心思,瞒不住我。”   她收起面上的笑,缓缓凉声道:“郁轩向来不在身边留女官,而你却是个例外。你也该清楚,他之所以留下你,不过是因为你的喜好,像极了花若锦。”   “但他不知道的是,你本身与花若锦没有半点相似。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你猜透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之。故意模仿,故意接近……”   “你思慕城主多年,渐渐容不得他的身旁出现别的女子。所以,先前才会对花清染百般刁难,现在又巴不得花若锦被禁术反噬,就此死去。”   “只有这样,那位城主大人,才会只是你一个人的。”她看向瑟缩在一旁的女子,目光中带着审视,“我说得对吗?”   流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躲避骇人的怪物一般后退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花若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表情,轻叹道:“不过我有些好奇,郁轩那种自大又无用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竟能让两个女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听到这里,流霜终于察觉到不对,惶恐道:“你……你不是花若锦!你究竟是谁?”   “我啊……我是能让你得偿所愿的人呀。”“花若锦”咯咯笑起来,上前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人,乖乖让开,我饶你一命。否则,我保证,你比百年前的那些人,死得都要难看。”   百年前发生的事,对所有幽明界之人而言,都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流霜几乎瞬间猜到了眼前这女子的身份,惊惧交加之下,双腿一软,顿时瘫坐在地上。   见她如此,“花若锦”微一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嗤一声,面目悲悯。   在踏出殿门的前一瞬,不见她如何动作,身后的女子,便昏倒在地。 第66章 心乱   幽真从容步出了幽明殿。   宫道上偶有路过的使女停下步子, 躬身礼让。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脸上一直带笑,倒也未曾为难她们。   “……小幽,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许是因为休养了几日的缘故, 灵台内那一缕残魂的声音,已不似先前那般虚弱。   做什么?   问来问去,还是只这一句。   幽真作势打了个哈欠, 懒懒道:“别吵,时候到了, 自然会让你知晓。现在,先带你去见一个故人, 如何?”   不待那人回答,她便施了个术,封住那残魂的声音。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还不想被人破坏这难得的舒畅。   她顶着花若锦的容貌,来到禁地附近。   在此把守的禁卫,看到她有些诧异。   但她的身份无人不识, 亦无人敢多问一句。只道她是代城主来此, 便也不敢阻拦。   近卫手执长戟,纷纷颔首行礼。   她顿住了脚步,便见那首领上前道:“见过锦夫人。”   她弯起唇角,问:“祭司大人, 现下可有空闲?”   那首领道:“这几日葬花陵安然无恙,大祭司并未设下禁令。”   说罢, 他未作多想, 立刻让到一旁, “夫人请。”   幽真面上含笑, 对他略一点头,便施施然朝里走去。   孤阙此时,正盘膝坐在葬花陵的石门前。   佛骨舍利不在,他便以自身之力镇压怨灵。   但自上次绞杀花海中躁动的怨灵之后,这里面,似乎安静得有些反常。   葬花陵里的白昙,并非寻常花卉,而是花灵死后,魂魄所化。   照往常,这些白昙的吐息开合,几乎与沉睡中的人类无异。   但近几日,这些轻微的声响,却仿若不存在一般,只余下一片死寂。   他曾怀疑过,也许是前次异变的花魂,数量太过庞大,令其中大半白昙遭受了污染。   可这样一来,周围的灵气也必然会有所消减,绝不会和现下一般毫无变化。   幽明界的灵气给予花灵生命,她们一生都与这里有着无法割裂的羁绊,生死不论。   想到这里,孤阙心下一声叹息。   正此时,甬道里的灵流,忽然有了些微变化。   他缓缓睁开双眼,在看到那一些青碧色衣裙的时候,不由轻轻蹙眉。   幽真笑了笑,学着花若锦的语气,柔声说道:“大祭司看到我,似乎很惊讶?”   按规矩,孤阙见到花若锦,应当起身行礼。但他却并未如此,只道:“夫人不该来此。”   幽真微一挑眉,起了兴致。   “百年前我来得,百年后却来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沉默少顷,孤阙抬眸直视着她,“你果然不是锦夫人,花魅之主。”   “哎呀,才说了两句话就叫你瞧出来了。”   被人戳穿了身份,幽真倒也不生气,娇笑道:“想不到,你竟比郁轩还要了解她。”   孤阙不为所动,“夫人不会如此说话,城主自是早已知晓你是什么,只他不愿承认罢了。”   幽真掩面一笑,脚步未停,径直踏上白玉石阶。两侧廊柱中设下的禁制,竟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是吗?那他对花若锦,可真是一片痴情啊。”   随着女子的靠近,那股强大而阴冷的气息越发明显。   孤阙身形未动,脊背却紧绷起来。面对如此具有压迫感的阴邪之力,他不得不撑起结界抵挡。   不过转瞬,幽真已然近到身前,抬手轻按在他的肩上,“放松些,你紧张什么?方才界门变动,想必你也已经有所察觉。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会选在此时,来到这里?”   孤阙道:“你想趁机破坏葬花陵的封印,放花魅出世。”   “猜错啦。”   幽真摇了摇头,语气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啊,是来杀你的。”   “我原想着,待拿到血砂珠、增进灵力之后,再来见你也不迟,但我等不及了。”   她轻叹一声,如实说出心中想法,“你五百年的修为,也足够我毁了这里。而且我还想看看,那小子究竟会怎么选……所以呀,只能先把你吃掉了。”   她说着,指尖一挑,顺势扯上孤阙系在脑后的白绫带子。   下一瞬,便见他闪身而起,反手击来一掌。   幽真旋身轻松躲开,敛眉轻轻抚着心口,娇嗔道:“哎呀,吓到我了!就算我不是花若锦,这身子也还是她的,你若碰坏了,郁轩怕是要扒了你的皮。”   孤阙手持藏星杖,冷眼睇向她,“你若再敢放肆,我不会手下留情。哪怕之后以死谢罪,也定要除去你这大患。”   幽真却忽然大笑起来,“祭司大人若真有此等魄力,百年前,便不会当那缩头乌龟。”   听到这话,孤阙脸色大变。   幽真继续道:“其实,我原还不懂。你一早便知道,移魂转生所带来的反噬,远比书中记载要多得多。”   “花若锦的肉身毁得太厉害,又在鬼界游走一番,损了魂魄。即便这禁术最后能成功,她也没几天好活。更何况,只要她醒着,就还会有这么大一个幽明界,不断汲取她的力量。”   “你们根本救不了她,还会白白折了另一条无辜花灵的性命。郁轩为爱昏了头也就罢了,而你,居然也不加劝阻,反倒助纣为虐。”   “幽明界谁人都知道,大祭司奉公克己,于礼法之上,最为严苛。”   她徐徐绕到孤阙身前,目光不咸不淡扫在他的脸上,“你明明和自己的好徒儿互生情愫,却碍于师徒身份,故意对其视而不见。”   “这样一个恪守礼法的大祭司,对自己的徒弟都这般狠心,在移魂转生这等荒唐之事面前,居然能毫无顾忌地接受。”   她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你之所以会同意这件事,不过是因为,你心中有愧。”   “真该叫外面那些人看看,看看他们所追随的大祭司,他们所信仰的神明,百年前,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些信徒,前赴后继地送死;是如何无动于衷,只顾自己性命。”   闻言,孤阙不禁后退几步。即便被白绫覆着双眼,也难掩他面上惊恐。   他厉叱道:“你休得胡言!”   “我是否是胡言,祭司大人心里,最清楚不过。”   幽真步步紧逼,眼神死死盯着他,“白袍加身,权杖在握;高坐神坛,不染尘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光鲜啊,祭司大人。”   “百年前幽明大劫,你本该身先士卒,却因怕死,而临阵退缩。”   她长叹一声,“可惜呀,以花若锦的实力,与你联手,势必能镇压下那场花魅之乱。可你逃了,孤阙,你逃了。留下花若锦一人苦苦支撑。她……本可以不用死,是你害死了她。”   听到这话,孤阙心神俱荡。   他的确,曾因畏惧而逃避,有负大祭司之名。   原以为过去百年,他可以渐渐淡忘,当初几乎本能做出这一决定时,所带来的羞耻之感。   却不曾想,如今再度被人提起,才发觉自己早已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口中喃喃,连带藏星杖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不……我只是……只是还没准备好。”   “准备?她一个初初降世的小女子,那时又何来准备一说?”   幽真轻嗤一声,“真是可笑啊……她临到死时都还相信,幽明界的大祭司,会赶去助她一臂之力。可你却因为惜命,背叛了她。”   “所以,当郁轩提出使用禁术令他复生之时,你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因为你对她心怀愧疚,又不想让自己高高在上、有如神祇的名望蒙尘,便只能尽可能弥补。哪怕明知一切都是徒劳,哪怕会让另一个人因此丧命!”   说到这里,她厌恶地皱了皱眉,“有用吗?孤阙,你自愿放弃能与幽明城主比肩的权势,自愿消失在众人视野,成日里诵经祷祝……世人感念你之清高,无一不对你歌功颂德。但其实,你只是怕了。”   “你也厌弃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德不配位,我说得对吗?祭司大人。”   花魅,极擅祸乱人心,易使人滋生心魔。   孤阙对此,再清楚不过。   他自觉已被眼前这妖邪影响,连忙闭目盘膝,平心静气,诵祷词以摒除杂念。   但似乎为时已晚。   幽真见状,轻笑一声,俯身凑在他耳畔,叹息道:“罢了,一晃百年,你无时无刻不深陷于悔恨当中,无法自拔。花若锦是个善良的人,不会责怪于你。”   “不过,你方才,心乱了。”   “让我看看,是乱在何处了呢?”   她抬手抚上孤阙的心口,感受着手下出于抵抗带来的轻微刺痛,蓦地笑起来,“找到了。原来你这么在乎你那小徒弟呀……死到临头,居然想的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你那肮脏卑鄙的过去。”   “也是,红衣使媚骨天成,那样的美人,又对你言听计从,想要不动心,的确太难了。只怕,你早就想和她抵死相依,怕自己忍不住,怕她乱了你的道心,所以前次才会故意将她赶走……”   幽真直起身,眼神轻蔑,“明明心里喜欢人家,却还要摆出一副师尊架子。二百戒鞭呢,抽在那样一副美人背上,好狠的心啊……”   “住口!”   孤阙大喝一声,似是终于忍无可忍。   见到他这般模样,幽真却愈发兴奋起来,“你呀,对自己所爱之人,也能这般虚伪。可真是……该、死。”   话音未落,只见孤阙霍然执起手中法杖,星芒如利刃,猛地向幽真刺来!   但他毕竟血肉之躯,也并非旁人所想的那般完美。   有瑕疵便有软肋,便易生心魔。   幽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只随意挑拨,便令他心神大乱。   而实力相近者之间的较量,稍有差池,生死便已注定。   他手上的招式已经失了章法,终是不敌。   “哎呀,抓住了。”   幽真的指尖化作利刃,狠狠刺入孤阙的心脏,“不妨,让你那宝贝徒弟仔细瞧瞧,她所爱慕的师尊,这颗心,究竟有多龌龊。”   随着她的话语,孤阙的动作顿时停滞,面上白绫自行散落,露出他那双微微放大的双瞳。   瞳仁中透着诡异的猩红色,衬在这张宛如谪仙的面容上,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浑厚灵力从那颗心脏不断涌出,顺着幽真的指尖,悉数灌入她的身体。她笑得近乎癫狂。   就在这时,甬道内忽然闪过一阵利器破空之声!   祝眉一袭红衣,如风焰般冲了进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掩月轮铮然落地,发出一声清脆鸣音,回响在空寂的石室里。 第67章 离间   幽真见到来人, 弯起唇角,附在孤阙耳边说道:“郁轩对你倒是放心得很,也不知是你太会伪装, 还是他太过愚蠢, 竟会让你这等心中有瑕之人守在这里。你的修为,我便笑纳了。”   说罢,她随手一甩, 便将早已灵力尽失的孤阙抛下高台,丢向祝眉面前。   藏星杖光芒尽失, 如同废铁一般,滚落到他脚下。   “师父——!”   祝眉肝胆俱裂, 疯了似的扑过去,接住那从高处跌落的身影。   “师父!”   那一袭白衣已被胸口涌出的血染红,祝眉颤着手,小心翼翼抚上那血肉翻卷的伤口,试图用灵力为他止血。   但孤阙的身体,被强行抽干灵力, 灵脉也随之枯朽, 早已回天乏术了。   “怎会、怎会如此……?”   祝眉怔怔看着他那狰狞的伤口,恐惧深深攥紧了她的心脏,泪水早已涌出眼眶,“师父……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帮你?”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绝望过, 只眼睁睁看着眼前人的生命,一点点消逝, 却无力阻止。   “眉儿……”   祝眉闻声, 赶忙俯身过去, “师父!”   “别哭。”   孤阙的声音有些沙哑, 灰白的唇瓣轻轻开合,不断有血迹从口中涌出。   他满身浸血地躺在地上,动了动手指,朝一旁摸索着。祝眉立刻明白过来,连忙捡起跌落一旁的藏星杖,捧到他面前。   只听他道:“可还记得,为师曾告诉过你,藏星掩月,本是一体。”   祝眉连忙点点头:“记得。”   “此后,藏星杖将认你为主,但你无需继承为师的衣钵……带着它们,离开罢……”   听到这话,祝眉的心越来越沉。   此时的她早已忘了身处何种险地,只一心想要留住眼前人的性命,不顾一切地为他输送灵力。   但他伤得实在太重,心口的血仿若堤坝溃决,竟如何也止不住。   “不要……师父,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   “没用了,为师大限已至……”   孤阙气若游丝,艰难抬手抚上她的脸,指尖轻拭着她脸上的泪痕,“眉儿,别怪师父。你……保护好自己,离开罢……”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在她脸上,触感冰凉。   虽然仅有一瞬,但祝眉还是察觉到,师父方才似乎对她笑了一下。   这是师父第一次对她笑。   她怔怔感受着,还未来得及回神,孤阙的手便颓然失力,从她的脸侧滑落下来。   祝眉惊慌地捧住那只手,却再感受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师父——!”   “师父!我都明白,我不怪你……你回来好不好?师父……”   她握紧了那只手,伏在他身前,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一声声唤着师父二字。   但躺在她面前的人,已再也无法回应她。   高高的月台之上,幽真静静看着下方几乎崩溃的红衣女子,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这女子简直和他师父一样蠢,大敌当前,却只顾沉浸在悲伤中,丝毫不曾对她设防。   以祝眉现下的状态,若想取其性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她却没有这样做。   孤阙死后,葬花陵的封印失去支撑,一击即溃。   那道水波涌动的石门,是白昙花海最后的防线。   似是觉得下面的哭声太过吵闹,幽真漠然收回视线,抬头看着面前那道石门。   她曾在这道门后,度过了无尽漫长的岁月,此时终于能彻底摆脱这座牢笼,心中却莫名生出些感慨。   她自嘲一笑,抬手轻覆在石门上。   方才吸收了孤阙的五百年修为,再想破开这道屏障,已是轻而易举。   随着她的触碰,石门自上而下,一寸寸化为齑粉,发出的剧烈轰鸣声,仿若垂死前的呐喊。   这一切,该结束了。   *   与此同时,月汐湖畔的祭坛上,笼在丹炉周身的红光,骤然大盛。   血砂珠终于炼成。   就在片刻前,祝眉突然察觉葬花陵有变,想到师父独自一人守在那里,内心便担忧不已。   她极力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坚持完成了炼制血砂珠的最后一步。之后,便寻了借口匆匆离去,只留下几个女侍,继续守着丹炉。   南宫别宴见状,眼神微动。而这时,此地以北的楼阁之后,猝然涌出一股浓郁的黑雾。   那方位,正是葬花陵。   花清染抬头望去,只觉那黑雾的气息,熟悉得令人作呕,不由蹙眉道:“葬花陵出事了。可那次,明明已经将邪祟彻底清剿,怎会突然又生出如此大的怨气?难道说……”   “是花魅之主。”南宫平静道,“看来,她已经按捺不住,要有所行动了。”   他的看法与花清染如出一辙,但这次的躁动,似乎比以往更加猛烈。   花清染立刻道:“我们去帮红衣使。”   南宫没有说话,他垂了垂眼睫,径直向祭坛走去,却被留下看守的几个女侍拦住脚步。   “南宫世子,红衣使离开时吩咐过,除了城主,任何人不得擅动此物。”   南宫显然不愿与她们多做纠缠,迅速使出几个手刀,便轻松将她们放倒在地。   今日的小宴,有些反常。   花清染心下疑惑,并未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她跟在南宫身后,来到了祭坛上。开启丹炉的瞬间,炽盛的红光刺得两人皆一闭目。   只这一瞬,原本在河岸尽头修复界门的郁轩,也已听闻动静急急赶来。   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血砂珠已然落在南宫手上。   郁轩执剑而立,承夜剑泛起银白的灵光,在他冷峭的脸上映出一片阴影,笼罩着眉目间尚且算得上隐忍的怒气。   他冷冷扫向几步之外的少年,不悦道:“南宫世子,东西既已炼成,还不快将它交给本座。”   南宫不予理会,细细打量着手中那枚不逾半寸的血红小珠,忽而五指收拢,将其攥入手心。   “凭什么?”   听到这话,郁轩危险地眯起眼盯着他,“血砂珠换花清染的自由,怎么,你想反悔?”   南宫别宴沉默不语。   瞥见他的神情,郁轩轻笑道:“看来,世子也没有那么在意花主。本座早该料到,你不远千里来我幽明界,又莫名对花主如此照顾,自是早有预谋。”   花清染有些愣神,几乎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少年。   南宫曾对她说过,他来这里非是游历,而是为了寻找能修复朔方地脉的法宝。   而今看来,血砂珠兴许便是他所寻之物。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把这东西交给郁轩,更不会将其当作换她离开的筹码。   花清染自是早知这少年对她有所隐瞒,可她也不愿这般轻易便怀疑他的真心。   可这样一来,自己也的确成了被他利用的对象。   他明明可以坦白这一切,可却至今只字未提。   直到现在,她也还是被蒙在鼓里。   这一刻,花清染不禁意识到,自己原本就未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少年。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南宫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着对郁轩说道:“城主大人若想挑拨离间,大可不必。诚然,我的确是奔着血砂珠而来。但现在,血砂珠我要带走,染染,我也绝不会放手。”   只这一个动作,花清染的心便稍稍安定下来。   郁轩闻言,轻蔑一笑:“就凭你?”   “就凭我。”   南宫耸了耸肩,“城主大人方才为稳固界门,消耗不小吧?你以为,现在还拦得住我么?”   郁轩冷哼道:“浮菁夫人该教过你一个道理,在他人地盘上,要懂得收敛。”   南宫笑了笑,依旧漫不经心,“不好意思,我一向不听我母后的话。”   他会有如此反应,倒是出乎郁轩的意料。   外界都传,朔方世子仗着浮菁夫人的宠爱,不知为母分忧,反倒成日纵情享乐,落了个不学无术的恶名。   是以在他眼里,南宫别宴不过是一个不堪重用的竖子,成不了气候。   但现下种种,无不说明此人极擅藏锋敛锐,倒是小瞧了他。   可毕竟他在幽明界势单力薄,直至此刻,郁轩仍不觉得他能在此闹出什么花样。   他笃定这少年已插翅难飞,“子时已过,界门封闭,今日你已无法离开。”   南宫点点头,“唔,这倒是个麻烦。”   “世子既然明白,就莫要负隅顽抗。”郁轩冷声道,“血砂珠和花清染,你只能带走一样。”   南宫笑了起来,语气有些无奈,“你错了,该做出选择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血砂珠和幽明界,你也只能保一个。”他抬眸直视着郁轩,提醒道,“你身为城主,与其在这儿同我争这个,不若回头仔细瞧瞧,这一次,你所要面对的乃是花魅之主,你就不怕,百年前的祸事,再度重现?”   幽明城主对于王域之内的感知十分敏锐,每一方土地上的灵流,都如同融入进血脉当中,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灵识范围。   所以,即便郁轩不回头,也早已察觉到葬花陵的剧变。   但一想到血砂珠是救花若锦唯一的希望,他仍是不愿放弃。   “本座该当如何,无需你来置喙!”   说罢,他迅速欺身向前,欲夺南宫手中之物。   南宫轻松侧身躲过,顺势将花清染带向一旁,从虚空中摸出灭尘剑,与那人的承夜猛地相击!   霎时间,一黑一白两道剑光,立时缠斗在一起。   花清染看着两人的较量,不过几个来回,郁轩便显得吃力许多。   但不知为何,她却有些心慌。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   她不愿怀疑南宫对自己说过的话,可他此前也的确对她有诸多隐瞒,甚至没有一句解释。   这令她困惑不已,渐渐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实在不愿去想,倘若自己当真只是南宫为了得到血砂珠,而利用的一枚棋子。   倘若他的接近,他的保护,皆是别有用心……   那么,他答应要带她离开这里,会不会也仅仅是出于应付的安抚?   或者说,仅仅是见她可怜,施舍给她的顺手之劳?   难怪前次她求南宫带自己离开,他会那般不情愿。   难怪他说,帮她,也是在帮他自己。   那么,他曾说过的那句喜欢,如今还作不作数?   花清染有些不敢确信。   虽然明知现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机,但郁轩方才的话,的确叫她心里闷得发紧。   他也没有那么在意我……   花清染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似情绪莫名被那些刺耳的字眼牵引着。   只这片刻的恍惚,久违的晕眩感便再次袭来。   她直觉自己该去帮南宫,击败郁轩,夺下血砂珠。   但当她尝试调动灵力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灵力,正在被另一股力量,源源不断从体内抽离出去。   那无形之力霸道非常,如附骨之疽,她竟避无可避。   正此时,不远处一道强大的邪气猛然涌向这里,正对上南宫的后心!   花清染几乎下意识冲了过去,竭力聚气轰出一掌,那团凌厉的黑雾当即被击散。   而她也终于支撑不住,大口喘着气,意识渐渐模糊。   “染染!”   南宫霍然加大手上的力道,一剑击退郁轩,瞬间闪现到花清染身旁。   却不曾想,竟被黑雾中走出的女子,抢先一步。   那女子正是幽真,她仍是顶着花若锦的模样,温婉眉目间,带着一股张扬的邪气。   所过之处,染血的白昙绽放满地。   花清染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满地血红的昙花。   恍惚间,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在花若锦先前留下的记忆中,月汐湖里的那一抹红艳并不是红莲,而是浸满血色的白昙。   方才见花清染阻拦自己,幽真微有些惊讶,也同时鬼使神差地收了几分释放出的法力。   但这位小花主此时似乎被禁术反噬,魂魄已有动荡之势。只这一击,便消耗掉她最后的力气。   许是出于同为花灵的惺惺相惜,她轻轻托住花清染的身子,并没有继续伤害她,反而在为她输送灵力。   南宫见状,停下步伐,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却也止不住对花清染的担忧,不敢轻举妄动。   “你要对她做什么?”   幽真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女子,弯起唇角,“别误会,同为花灵,我不过见她可怜罢了。”   她叹了口气,抬眸幽幽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她对你如此信任,你却接近她,利用她,到了此时,也依然见死不救。你说,她若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南宫握紧手中灭尘,心中一紧。   墨希微曾说,移魂转生的双方,皆难逃禁术反噬的命运。   花清染现下的模样,却不知是被禁术反噬,还是被这花魅做了手脚。   “我会救她。”   “救她?”幽真挑了挑眉,轻笑道,“你瞧瞧她,反噬已经开始了,她的魂魄撑不过一个时辰,就会灰飞烟灭。血砂珠只有一颗,你舍得吗?”   “……你说什么?”   怎会……这么快?   就在他恍神之际,郁轩看准时机,立刻击出一道灵力!   南宫一时不查,手上的血砂珠顷刻间便已易主。   然而,待看清那站在血河中的女子面容时,郁轩却怔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阿锦?”   听到这一称呼,幽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恢复笑颜,抬头看向他,冷笑一声:“郁轩,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音落,她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轻轻一抬手,一道花藤便迅速从身后窜出,瞬间刺穿郁轩的手掌,缠绕上那颗血红小珠。   那人恍若未觉,似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血砂珠被眼前这女子抢走。   与此同时,南宫飞身上前,手中灭尘猛地刺向幽真心口,迫得她不得不出手抵挡。   趁着这间隙,他立刻接过深陷昏迷的花清染,抬手抚上她额间。   “染染?”   花清染眉头紧锁,模样看起来十分痛苦。   只这轻微的触碰,南宫便明显感觉到,她的灵力正在迅速流失,魂魄也将散未散。   这便意味着,她不仅在承受禁术反噬带来的痛苦,同时还要被迫接受幽明界对她的掠夺。   花清染的生命就如同昙花一般,片刻绚丽之后,便开始迅速枯萎,没有给他片刻挽留的时间。   这症状来得猝不及防,令南宫暗自心惊。   他终于害怕起来,害怕自己救不下花清染。   而现在,唯一能救她的法宝,已落入眼前那花魅之主的手中。   花魅之主踏着枯骨而来,脚下淌过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湖畔。染血的白昙,在她身后妖异绽放。   一旁的祭坛已是现下唯一算得上干净的所在,南宫轻轻将花清染放在上面,而后缓缓起身,手中灭尘发出躁动的铮鸣,剑尖直指幽真。   “救她。” 第68章 正文完   幽真怜悯地看了南宫一眼, 笑道:“你若方才这样想,说不定我会心软,将这血砂珠让给她, 可你犹豫了。与其让她余生都活在被欺瞒的悲哀中, 还不如现在,一了百了。”   南宫眉目冷肃,自知与这花魅多说无益。   他本不愿参与幽明界的纷争, 但现下看来,也只能先从这花魅手中夺回血砂珠, 之后再另做打算。   思及此处,不等幽真说完, 他便提剑而起。   只听铮然一声剑器相击之音,便见郁轩执剑而立,将南宫的剑光拦在半途。   幽真身形未动,面上笑意更浓,似是这瞬息之变,早在她预料之中。   剑风肃杀, 玄衣猎猎, 郁轩左手上被花藤刺穿的血洞,仍在不住淌血。加之方才损耗颇多灵力,现下几乎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拦在南宫身前, 手中紧握着承夜剑,分毫不退。   南宫别宴冲他怒道:“郁轩你疯了吗!你看清楚, 站在你身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花魅, 是害死花若锦的邪祟!还不快让开!”   郁轩神情有些茫然, 目光也失了往日锐利。   他依旧护在“花若锦”身前, 提剑对着南宫,一字一顿道:“本座,不许任何人伤害阿锦。”   他的眼眸尚且清明,不似被花魅摄魂蛊惑。可他现下做出的事,却愚蠢至极。   南宫别宴皱了皱眉,啐道:“既然你一意孤行,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语罢,他再不愿与这人过多周旋,当即使出杀招,处处击其要害。   眼见郁轩落了下风,幽真心知再耽搁不得,抬手便要将那血砂珠送入口中。   南宫见状,蓦地飞起一脚踢中郁轩的肘弯,承夜剑脱手而出,猛然击向幽真!   她心下一惊,收了动作堪堪避过,但那剑刃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灭尘随后而至,找准她的空门,不留一丝余地。   然几乎同时,郁轩飞身挡住他的剑锋。   这一剑极快,南宫想要收手已是不及,只尽力在最后关头偏离几许,勉强避开那人的心脉。   可即便如此,生生受下这几乎必杀的一剑,也足以要了他的半条命。   失去承夜剑的郁轩,不惜以身作盾,也要牢牢护住身后之人。   顷刻间,鲜血自他肩头如注洒落,浇灌在地面浸满血液的白昙上,为那猩红之色再添一抹秾艳。   看到这一幕,幽真的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她似是终于被激怒,原本平静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狰狞,诡异的漆黑爬满她的眼瞳。   她恶狠狠瞪向南宫,咬牙道:“小子,你胆敢几次三番坏我好事,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话音未落,黑雾自她身周冲天而起,携着强劲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南宫心道不好,想要抽剑做挡,却不料被郁轩一把抓住剑刃,用自己的血肉死死卡住灭尘。   他发冠散乱,神志已有些混沌,口里渗着血,低声喃喃:“不许……伤她。”   那团黑雾速度极快,转瞬逼近!   “疯子!”   南宫骂了一声,随即弃剑,甩出几道符箓护在周身。   这一击,怕是躲不过了。   正此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倏然冲向那团浓重的黑雾!   只这一瞬,已足以为他争得喘息之机。   南宫心下一紧,终于不再留手,猛地拔下钉死的灭尘,挥剑斩向那黑雾。   郁轩的身子失去支撑,颓然倒地。   黑雾散去,显露出那抹纤细的身影,一袭粉裳娇艳如花,背对着他,盈盈立在他身前不远处。   南宫一时怔住,“染染?你……”   话未说完,便见那少女的一头青丝,从发尾开始,渐渐染上霜白。   花清染茫然回眸,待看见他眼中的惊惶之色时,不由歪了歪头。   片刻前,她头昏得厉害,身子疲惫不堪,意识也有些模糊。但隐约间,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周边的响动。   他们方才的交谈,其实她都听到了。   但她醒不过来,似被魇住了一般。   直到察觉南宫遇险,心中一急,便再顾不得其他,发狠似的聚起全部修为,奋力挣脱囚住她意识的牢笼,为他挡住那震天骇地的一击。   只他何故用这种表情看着她?   花清染不解,便听得身后响起一阵大笑。   幽真笑弯了腰,抚掌道:“小丫头,真不知是你太过愚蠢,还是胆识过人,竟为了救一个欺瞒你的小子,动用这燃命之法。”   花清染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垂眸一看,才发觉自己的满头青丝,已然变得雪白。   南宫闻言,心知不妙,立时道:“什么燃命之法?”   “原来你们不知道啊。”幽真故作惊讶道,“所谓‘燃命’,自然是以损耗性命为代价,短时内换得修为暴涨的法子。这丫头受禁术反噬,本就命不久矣,如此一来,只怕连半个时辰也撑不到了。”   南宫心中一顿,疾步上前来到她身边,神情忧惧地看着她,“怎么这么傻……”   “我、我只是担心你……”   见他如此,花清染摇了摇头,“没事的,你别听她胡说。”   青丝成白,怎会无事?   南宫苦笑,轻轻抚上她的脸。指腹下触碰到的皮肤异常冰凉,全无半分生气,好似下一刻,便会在他眼前凋谢枯萎。   禁术反噬来得如此之快,他始料未及。   先前见她无事,他便心存侥幸,以为花清染会足够幸运,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另寻他法。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相信,原来墨希微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从来都没有什么皆大欢喜,总要有人承受这选择之痛。   此时,葬花陵的方位轰然传来一阵巨响。   设在花海周围的禁制,终于全部崩溃。无数怨灵纷纷躁动起来,叫嚣着倾巢而出。   哭喊声不断在周围响起,一时间,痛苦、恐惧和绝望,充斥着这座宫城。   被囚锁在那无尽牢笼中的灵魂,终于得以自由。   幽真见此,满足地喟叹出声,“如今血砂珠已被我吃了,小丫头也没救了。只可惜了这身上好的至纯灵力……”   她的视线落在花清染身上,眼神中透着无尽贪婪,“不如,你也把修为献给我。我保证,对你,会比对孤阙温柔。”   “大祭司他……”一股寒意霎时窜上花清染的脊背,“怎么会……”   似是被她指尖微颤的动作所影响,无名恐惧如同一枚尖锥,一下一下刺在南宫的心上,没入血肉里,带起阵阵剧痛。   他定了定心神,将花清染带到身后,抬眸看向幽真,忽然笑起来,眼神却冷厉得仿若变了一个人。   “你错了。”他冷声道,“还有个法子可以救她——”   “杀了你。”   音落的瞬间,南宫猛然提剑冲向前方!   先前他与郁轩对峙时,念及幽明界的存亡,不愿取他性命,尚且留了几分实力。   眼下对上这花魅之主,若再继续有所保留,无异于自寻死路。   心念电转间,他骤然聚力,猛地挥出几道剑气。   剑光瞬时暴涨,交织成一张莹白巨网,急速向幽真收缩而去!   她的身后猝然窜出数道带着尖刺的花藤,还未靠近,便被那凌厉的剑气悉数搅碎。   这剑气比之方才,可谓天差地别。   幽真微微一怔,眼前这凡世的小子,修为居然如此深不可测,不知他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实力,实在留他不得。   她立时双手结印,漆黑眼瞳中闪过一丝血光。   葬花陵中的怨灵受到感召,须臾间集结至此。滔天黑气汹涌弥漫,吞噬掉月汐湖畔的所有光亮。   剑气织就的巨网还在不断收缩,奈何怨灵数量庞大,竟不惧被剑气绞得灰飞烟灭,生生在幽真周围挡出一道屏障。   南宫未作犹豫,反转剑刃划破手掌,一剑荡平身周黑雾,染血的剑尖,直刺向被怨灵护在正中的女子。   直至此刻,幽真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凡世少年的体内,居然也拥有圣灵之力!   带有圣灵之力的血,对邪祟有先天的克制。   她有花若锦的身体作掩,倒也不足为惧。但这些怨灵尚未凝为人形,一旦沾染上,怕是会当场陨灭。   只没想到,死了一个孤阙,还是未能将这最大的隐患抹消。   瞬息之间,灭尘剑光已破开邪祟的阻碍,逼至幽真眼前。   她抬手轰出一掌,顺势挥退怨灵向后跃去,南宫竟未能近身。   花清染见势,连忙甩出一道法光,将她的退路封死。   前后夹击之下,幽真只得勉力抵挡。但那灭尘剑携着万钧之力,又染了圣灵之血,她的法障在这一剑面前,竟脆得如同琉璃,一击即碎!   剑尖瞬间穿过她的手掌,只差寸许便能刺入她的心脏。   而这时,周遭怨灵仿佛忽然失控,纷纷赴死般涌向南宫。   幽真来不及惊讶,看准时机旋身避过。   这必死之局,竟就这般在折损了近半怨灵的代价中,被她破开了一条生路。   她皱了皱眉,面上浮现出一丝哀色。   她看着自己淌血的手,愤愤道:“花若锦,又是你。”   这个可恶的女人,魂魄都被她吃了,还是学不会消停。   先前总是劝她收手,如今被封了口,居然还敢同她争这身体的控制权。   呵,一抹残存的意识罢了,她动动手指便能将之彻底抹消。   你想拦我,我偏不让你如愿!   想至此处,幽真心内的烦躁更甚。   趁着南宫被怨灵缠住,她蓦地闪身至花清染面前,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花清染被她带离了地面,想要抬手反击,却发觉自己已然失力。   锁在颈间的手不断收紧,窒息之感愈发强烈。这回光返照似的燃命之术,终是到了尽头。   南宫大喝:“放开她!”   他的心被猛地攥起,想要破开这僵局。可奈何圣灵之血再过强大,也终究无法一举消灭,这杀之不尽的怨灵。   幽真眼瞳漆黑,冷笑道:“既然你不识好歹,我也无需再对你手下留情!”   说罢,她猛然将花清染甩向南宫,黑雾化作漫天箭矢,疾疾射向二人!   南宫别宴呼吸一滞,借着腕上洒下的血,冲开怨灵的包围,飞身上前接住花清染。   此时的他,也已近力竭,提剑的手微微发颤。   花清染的呼吸越发困难,但她还是尽力弯起唇角,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受,“对不起,我本想帮你的……”   葬花陵中流窜而出的怨灵,还在滔滔不竭涌向这里,漫天箭矢也顷刻而至。   南宫来不及回应她,强撑着一口气,迅速起身抵挡着箭雨。   他的灵力已难以为继,剑光暗淡不少。可那箭雨的攻势丝毫不见衰减,反而随着更多怨灵的加入,愈发强盛起来。   坚持到最后,他只得以纯粹的剑招,挥砍向那些射来的箭矢。   但少了灵力的加持,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攻势下,难免会有所疏漏。   花清染眼见一枚羽箭朝她射来,南宫却率先飞扑过来,牢牢将她护在身下。   这箭矢是怨气所化,沾上他的血便会消散。   可那迅疾的箭簇还是穿透了他的肩膀,血色立时浸出白衣。他咬牙忍着没发出声音,花清染却惊慌地撑起身子。   “小宴!”   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无力对抗这一切。   她生在幽明界,本不该妄想离开,不该拖他下水。   她知道,从踏入幽明界的那日起,小宴就有自己的计划。   可她也知道,在他的计划里,原本是没有“带她走”这一打算的。   她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老实本分地接受这被安排好的命运,是不是他就不会受伤了?是不是就不用和她一起,在这里等死?   他这么聪明,如果没有她在拖后腿,也许一切都可以很顺利。   见到少年受伤,幽真癫狂大笑起来,“死吧,都去死吧!”   南宫别宴咽下喉间上涌的血腥气,深深看了她一眼,笑起来,“是我对不住你。”   话音未落,他便再次提剑斩向那片箭雨。   花清染怔怔看着他,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其实所谓燃命之术,她原本并不懂,只不过在危急关头,误打误撞使了出来。   但花灵远比常人聪慧,既然知晓了这个法子,即便没有旁人指点,她亦可以循着方才的感觉,试着再使一次。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燃命之术便不会终结。   她绝不会让小宴死在这里。   花清染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竭力调动体内仅剩的些微灵力,看了前方浴血奋战的少年一眼,轻轻闭上双眼。   她的身体渐渐悬至半空,圣光自她指尖笼向全身,耀眼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周遭不住叫嚣的怨灵,痛苦哀嚎起来。凡圣光所到之处,怨灵无处遁形,渐次消散。   南宫惶然回头看向她,内心的恐惧再难压制。   “染染……不要!快停下!”   “不要啊染染……你快停下!我还要带你回家……染染,停下……”   他踉跄着扑过去,想阻止这近乎献祭的术法。但那圣光太过强势,他灵力耗尽,竟是接近不得。   洁白的圣光刺破幽深黑暗,不远处昏迷的人渐渐苏醒。   郁轩缓缓睁眼,看到这纯净圣光的时候,忽然有些恍惚。   他的阿锦,离开时也是如此。   没想到,时隔百年,他还是把阿锦用命换来的安宁,亲手毁之一旦。   见到这一幕,幽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痛苦地抱住头,口中语无伦次嘶吼着:“不,不可能!为什么她也会这样……她疯了,你们都是疯子!叛徒!疯子!”   她的话戛然而止。   趁她方寸大乱之际,郁轩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她身后,手中承夜剑贯穿了她的身体。   不偏不斜,正中心脏。   肉身损毁,花若锦再无复生的可能。   郁轩鬓发散乱,眼中带血,垂眸不看她,哑声道:“从阿锦的身体里,滚出去!”   幽真本是怨念所化,虽说夺了花若锦的身体,但这具肉身上的感官与她并不相通。   按理说,即便这肉身被千刀万剐,她也不会有丝毫感觉。但不知为何,她的心脏方才却一阵钝痛。   她怔了许久,遽然大笑起来,“好啊,在此之前,我得先取了你的命!”   她的指尖锋锐无比,一下震开心口的剑,抬手便直取郁轩心脉!   而这时,她的身体里蓦然分出一道虚影,正是花若锦的残魂。   那虚影近乎透明,张开双臂挡在郁轩身前。   眼看幽真的利爪就要洞穿那道残魂,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郁轩陡然上前,拼尽全力对着她的灵台击出一掌。   幽真的魂魄,顿时跌出那具躯壳,正巧迎上郁轩手中的承夜剑。   幽真被制住,前赴后继的怨灵也一同失了力量。   似是感知到邪祟气息渐弱,圣光终于消散。花清染的身子如一片残花,飘落而下,被南宫紧紧抱住。   失去了那具肉身,幽真又恢复了女童的模样。   她抬手握住剑刃,仰起脸对着那道残魂笑了一下,流下两行血泪,在她惨白的脸上,明艳又可怖。   花若锦看得出来,这一剑,幽真本可躲开。   “小幽……”   “花若锦,”幽真打断了她,“别做出这样的表情。你那一副悲悯众生的样子,真是让我恶心。”   花若锦轻轻敛眉,叹息一声,“你若肯早些收手,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你凭什么让我收手!?你根本不知道,这千万年里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幽真哭喊起来,“你尝过怨恨的滋味么?感受过痛苦么?知道被怨念裹挟有多绝望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至纯至圣的百花之灵,而我呢?我就活该生在幽暗里,活该永世被关在那座坟墓里么!?”   花若锦平静听着,眼中的悲悯,夹带着一丝困惑。   这百年相伴里,她大致已明白了幽真的痛苦,也看透了葬花陵中掩埋了千万年的,自私龌龊、血淋淋的秘密。   花灵是幽明界明净圣洁的存在,犹以身负至纯灵骨者最为尊贵。也正因如此,花灵一生中只会爱上所遇第一人。   她们血统高贵,是以初代幽明城主早早便立下规定,只有此间高位者才可与之结契。凡俗者,甚至连见她们一面都不配。   但实际上,所谓宿命,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谎言。   花灵诞下的子嗣,势必会承袭母亲的强大灵力。初代城主为保后继者血脉纯正,便以“天命”为借口,编造出结契之说。   再之后,他们又发现花灵的灵力,能近乎完美地填补幽明界灵气的不足。   自那时起,为了将花灵永远留在幽明界,她们便难逃天命的诅咒。   在她们尚且懵懂之时,便被变相软禁在王宫中。除了所谓命定的结契者,谁都不准见。   同自己那位被安排好的结契者朝夕相处,自然会日久生情。   即便无情,也会在所有人的“教唆”下,渐渐接受这场早已安排好的命运。   花灵难以逃脱的宿命,皆起始于初代城主的私心和贪婪,是一场传承近万年的骗局。   时移世易,后人只记得先祖立下的规矩,早已将这肮脏的事实抛之脑后。   但当她们身死后,才是这场噩梦真正的开始。   生前以命数维系幽明界的平衡,死后亦要被当作养料,囚禁在那座以供奉之名而设的坟墓中。   葬花陵的怨念,并非是因花灵极易沾染邪祟所致,而是得知真相后的不甘与愤怒。   幽明界的所有人,享受着花灵给予的安逸。   到如今,始作俑者早已入了轮回,而生者之中,却无一人知晓这其中的鲜血淋漓。   瞧瞧,她们这些花灵,一生单纯无邪,怀负赤子之心,却因自身强盛的灵力而被人觊觎,死后魂魄亦不得安宁。   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幽真不是花灵,她是这千万年间积攒的怨念和恨意,凝出的魂体。   她说,她不懂。   花若锦的确不懂。   没有切身体会过她的痛苦,又谈何理解?   花若锦本想试着帮她减轻这份痛苦,但她失败了,她低估了怨念的可怕。   日夜经受仇恨的折磨,即便是道心最为坚定之人,也不可能不动摇分毫。更何况,幽真本就生于仇恨。   那么,她又有何立场去劝她放下?   可笑的是,她自己也是拥有至纯灵骨的花灵啊。   花若锦紧抿着唇,垂下眼,“小幽,对不起……”   幽真似是一愣,随即笑起来,轻声道:“花若锦,如你所愿,我要死了。你不是问过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吗?我……想解脱啊……”   花若锦对此毫不意外,却不敢再看她。虽然只有一瞬,她竟在那女童的眼眸里,看出了一丝释怀。   那丝释怀仿若错觉,一晃即逝。   幽真继续道:“可你看看这周围,都是那些人在葬花陵一手养出的花魅。”   她闭了闭眼,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漆黑的眼瞳中却毫无温度,“我死了,还有她们,至死不休。那些人曾赋予我们的伤害,终将数倍偿还!”   “我以无数花魂之名诅咒你们——从此之后,草木凋敝,百花失色,魑魅横行,鬼门大开!你们幽明界,永无宁日!”   说完这话,她大笑起来,笑声癫狂至极,引得周围匆匆赶来的禁卫们,脊背生寒。   只有花若锦听得出来,她在哭。   幽真的魂体,便在这笑声中渐渐消散,形神俱灭。   她终于解脱了。   同一时刻,花若锦的肉身也再难支撑。   被强行留了一百年,最终也还是化为尘土,消散在幽明界的夜幕里。   郁轩失神地踉跄了几步,想要冲过去抓住那渐次湮灭的肉身,但看到身旁的残魂,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若锦轻叹一声,没有看他,径直走向自己已然化作烟尘的身体附近,俯身捡起地上那枚血色小珠。   她来到南宫别宴身旁,将那珠子递给他,“小幽方才护住了她的灵脉,趁她魂魄还未离体,服下血砂珠,兴许还有救。”   南宫未及思索,连忙接过那珠子,颤着手喂到花清染口中。   虽然怀中的女子尚未苏醒,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已暖了许多。   他总算看到了希望,这才回过神来,抬眸对那虚影道了声“多谢”。   花若锦淡淡笑了笑,不再打扰他们,回身离开时,目光终于落在那失魂落魄的郁轩身上。   “轩哥,好久不见。”   听到她的声音,郁轩恍然抬眸,却在目光相接时,逃也似的错开视线。   “阿锦,我……”   他踯躅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花若锦笑了笑,柔声道:“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葬花陵已毁,花灵之魂再也不用受此束缚了。   这话令郁轩痛苦万分,他挣扎着看向她,目光中透着恳求,“能不能,不要走……”   “我也不想啊,但生死有命,我早就是已死之人。那禁术,别再用了。”   花若锦见他还欲挽留,眼中流下一滴清泪,“轩哥,你对我,执念太重。但你心里的那个人,真的还是我吗?轩哥,你还分得清吗?”   还分得清吗?   还是说,只要那具肉身还是“花若锦”,无论里面是谁的魂魄,都无所谓呢?   花若锦终究没有等到郁轩的回答,她的残魂本就虚弱,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在她魂魄消散时,向来端肃的城主大人,终于放声大哭。   *   据说花魅在外肆虐屠戮的时候,是红衣使站了出来,将掩月轮与藏星杖合二为一,带领溃不成军的禁卫,一举清剿了余下的邪祟。   这场血流成河的闹剧,至此终于结束。   葬花陵损毁得很严重。   白昙花海一夜枯萎,甬道坍塌,十二根白玉廊柱尽数折断。月台正中凹陷了一道深坑,里面隐隐还残存着一滩血迹。   宫中殿宇损毁大半,幽明殿前的宫道满是沟壑。   但第二日,那些沟壑里无端生长出几枝白昙。   宫人们都觉得稀罕。   这种花,往常只开在葬花陵。而今花海毁了,却又一夜间,开在这幽明殿前的残垣里。   倒是头一遭。   但更离奇的是,除了殿前这几枝白昙,其余花木却相继凋零。   就连墨府西苑里植的那几株榴树,也未能幸免。   只有郁轩和南宫别宴知道,这是幽真的诅咒应验了。   孤阙的尸身没能保存下来,修为尽失的下场,总也逃不过一个灰飞烟灭。   祝眉倒是很平静,她抱着合为一体的藏星掩月,在他的灵前跪了三日。   第三日时,郁轩派人请她过去。   “你师父生前,曾为你请了一道赦令。”   郁轩高坐金台之上,眉目间满是疲惫,昔日冷厉之色,再不复见。见祝眉抬头,他道:“待幽明界安矣,可允你重回凡世。如今大局已定,是去是留,皆随你意。”   祝眉怔怔听着,一时忘了回话。   师父弥留之际,也的确曾说过让她离开的话。   郁轩倒也不急着让她做决定,只道:“你去吧,想好了,可随时来与本座说。”   她垂头应是,便退下了。   花若锦离开后,郁轩命人寻了一块等身高的上好玉料,无事便关在房中亲自雕琢。   他想,阿锦如此狠心,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他总该为自己留些念想。   玉料温润,最是配她。   他的雕刻功夫也是极好,不出几日,那玉料便成形了。   可就在他精心雕琢出石像的眉眼时,却惶然发现,石像的右眼尾处,赫然浮现出一点微瑕。   许是天意,抑或巧合,那点微瑕像极了那人的泪痣。在这张花若锦的面容上,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郁轩颓然跌坐在地,他忽然想起花若锦最后对他说的话。   还分得清吗?   他痛苦地以手掩面。   分不清了吧。   早就分不清了。   *   那日之后,南宫别宴带着花清染回了墨府。   外面满是血腥气,唯有远在西南一角的墨府,尚且算得上干净。   花清染从昏迷中醒来,是在第五日。   血砂珠固住了她的神魂,填补上她耗尽的灵力,却已无法再让那染了霜雪的长发变回原样。   南宫说,这样也好看。能保住她的性命就好,其余的,他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点弥补。   他憔悴了许多。   这几日他昼夜不歇地守在她身边,自己身上的伤却只是草草包扎了事。到花清染发现时,已隐隐有些化脓了。   她鼻头一酸,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一言不发地替他清理好伤口,便自个儿生气去了。   联想到之前种种,南宫心里当即没了底,连忙凑过去向她赔罪。   “染染,我错了,你理理我呀。”   花清染别过头去,“你有什么错?”   南宫别宴道:“我不该瞒着你,在你的事情上不该犹豫,不该让你受伤……”   花清染听不下去了,“是你不该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南宫愣了一下,随即龇牙笑起来,“原来你是心疼我啊。好染染,别担心,只要你没事,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花清染原本还想再说他几句,但见到他的嬉皮笑脸,责怪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她撇撇嘴,只问:“你把血砂珠给了我,地脉没法子修复,朔方城的百姓怎么办?”   南宫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漫不经心道:“没有血砂珠,这么些年也都撑下来了。大不了就学我父王祈雨呗,以我的修为,说不定还能比他多撑个几十载。”   “我帮你!”   花清染敛起眉头,急急道:“我陪你一起,既然我能维系幽明界的灵气,说不定,对朔方地脉也会有些用处。我陪你一起承担,一起想别的办法。”   南宫怔怔看着她,忽然笑起来,“我母后一定很喜欢你。”   她低头,“你胡说什么……”   南宫没让她躲开,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染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世子妃?”   少年有一双好看的琥珀眸,这般直白地盯着她,便叫她的脸上染了红晕。   “不愿意。”   南宫慌了,“为何?”   她却背过身笑起来,“我还在生气呢。”   他听出那掩饰不住的笑意,大着胆子从背后揽住她,“那我天天问,问到你答应为止。”   花清染挣了挣,自是没能挣脱,想着他的伤,也没敢用力,“无赖。”   少年得寸进尺,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嗅了嗅,极其自然地吻上她右眼尾的那点泪痣。   “反正,你也要跟我回家了。”   花清染的脸红到了耳朵尖,没再拒绝,反手与他十指相握。   她想,原来这不是梦,是真的。   *   那二人待彼此的伤势都有所好转之后,才动了离开的心思。   也正因此,连日守在九幽潭边的洛璎,才有了更多的时间,给自己这段懵懵懂懂,却又无疾而终的感情,做一个了断。   “洛璎——走了——”   南宫站在悬崖边,朝着下面大喊。   崖底的少女听见了,抱着膝盖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对身边的残魂说道:“送我上去吧。”   分别之日,终究是来了。   “嗯。”   墨希微没有多言,点头应下,而后便抬手召出龙魂。   洛璎习惯性去抓他的袖子,抓了个空。   她沉默着收回手,攥紧了自己的袖口,扬起脸对他说:“墨希微,我听你的话,但我不会忘记你。”   他心中酸涩,很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也只能笑着对她道:“殿下长大了,一路珍重。”   花清染三人离开得悄无声息,这件事只有红衣使知晓。   祝眉终究选择留了下来。   这里有她爱的人,是她真正的家,她在凡世无处可去。   她想在这里陪着孤阙,哪怕再也寻不到他的气息,哪怕仍是以徒弟的身份。   出了幽明界,南宫才将墨希微留下的那管琴箫交给洛璎。   小公主抱着它出了神,最后哭着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之后还有一两个番外,会写到小宴和花花在朔方城的故事~   感谢大家的陪伴,鞠躬——   下一本《菩提祸世》,佛子X猫妖,喜欢的话,可以去专栏点个收藏~么么啾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