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古早文崽崽不干了(快穿)》   作者:淑平   文案:   小龙崽陪陪穿越到了许多个古早文中的小世界里,成为了男女主的孩子。   但,她不是大结局里那个被百般宠爱的宝宝;   她成为了文中总是在男女主各种理由下被牺牲了的孩子,   只是用来体现出他们爱情之路曲折的工具人。   在男女主虐恋情深背后,这些孩子充当了他们的牺牲品。   有的失去了年幼的生命,有的被病痛折磨了一生,有的甚至还未有机会出生便消亡了……   陪陪的任务就是改变这些无辜可怜的孩子们的命运……   ……   第一个世界,早产夭折的崽崽   女主为了求男主放过一直对她情深的男二,故意喝下引发早产的汤药,在生产之际逼迫男主答应一定保住男二的性命。结果男二的命保住了,她与男主刚出生的孩子早产夭折了……   男主与女主一番虐恋后又和好了,后来还又有了一双健康可爱的儿女。   故事最后,没有人再记得那个被无辜牺牲了的孩子……   ……   小龙崽陪陪:不爱我,那我就自己爱自己好了。   我觉得对面那个反派很不错,很适合来给我当奶爸……   系统:“……”   ……   总之,她要在每个世界里做最靓的崽儿!   暂定世界:   破镜重圆文中的崽崽   娇妻带球跑文中的崽崽   几生几世虐恋文中的崽崽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系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陪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炮灰崽崽的逆袭之路!   立意:幼小的生命需要被爱护! 第一章 早产夭折的小郡主   昭文三十五年四月,夜。   樾国宁王府,   翠玉院中,来往侍女皆步履匆匆,一人提着药匣子急至,其后数人手托铜盆慌忙跟上。   内室中,嬷嬷们不断端着盛着清水的铜盆进入里间,片刻后出来便是一盆又一盆的骇人的红色血水。   烛光忽明忽暗,屏风帷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女子痛苦的声音。   “王妃!再用力!”   “用力!”产婆焦急道,脸上的汗水止不住地流下。   “再用力!”   “快看到头了!”   夜色如墨,廊檐下,宁王沈无夜神色凝重地在房门外来回踱步,紧握着拳头如同困兽一般。   终于,仓皇的步伐声响起。   侍女抱着一个襁褓颤巍巍地走到了沈无夜面前,跪在地上,   “王爷,是位小郡主……”   室内静默无言,众人死死低着头。   一旁的白嬷嬷不忍上前道:“您和王妃还年轻,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   沈无夜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   紫青色的一小团,没有呼吸……   良久,   “好生安葬了吧。”   ……   黑夜沉沉,来往侍从婢女皆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   负责内院诸事的白嬷嬷得了王爷吩咐,正准备将早夭的小郡主的棺柩送去京都郊外。   皇家有规矩,早夭的孩子的丧仪不能大办,只能悄悄地葬入皇陵西侧的郊地。   她忍不住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翠玉院,心中不住地叹气。   眉间掩不住地愁绪。   打从宁王一出生,她就伺候在身边,可以说王爷是她一手带大的。别看他现在还是一副冷静的样子,心中的悲伤谁人可知,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无益。还是将小郡主安葬了,快些赶回来多多开解王爷一番才是。   “白嬷嬷!”门口一声略带柔弱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一看。   “原来是如韵啊。”   心中忍不住道,这孩子也是让人怜惜。早些时候是宫中赐给宁王府的侍妾。可惜王爷不喜,每回都有药赐下。王妃进门后,王爷更是一次也没去过她的院中。   一个女人,身边没有子嗣可依靠,在府中虽衣食无忧,这辈子也难了。好在这孩子性子乖巧懂事,她怜惜她对王爷的一片心意,所以平日里也是多加照拂……   又有些疑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平时她都一直呆在房里不怎么出院门的。   如韵轻声道:“我听闻王妃早产,府中忙作一团,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视线转向停放的灵柩,   “想来王爷心中不好受。白嬷嬷照顾王爷多年,一定最懂王爷的心意。这里不如交给我来办吧。”   “这……”白嬷嬷有些犹豫。   “王爷现下肯定最需要嬷嬷的照顾。如韵受王府恩惠多年,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也是应当的,还请嬷嬷给如韵一个机会。”   白嬷嬷舒展了眉头,语气温和道:“你一向善解人意。那这里便交托给你了。”   如韵微微行礼。   “一定不负嬷嬷所托。”   **   一轮圆月当空,   “嗷呜——”   照影山上,野狼嚎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月光映照下,黑影森森。   几个身形鬼鬼祟祟的男子匆匆丢下一个红色包裹,头也不回地仓皇离去。   不一会儿,   一头灰色毛发的狼慢慢上前,先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嗅了嗅,再拱了拱那个红色的包裹。   “哇——”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声,灰狼被吓了一跳,步子打了个踉跄,赶紧跑走了……   一旁的密丛里几双发光的属于野兽的眼睛正悄悄盯着这里,本来打算赶走野狼独占猎物,现下一时也不能立马上前……   小龙崽陪陪现下很伤心,她还是一颗龙蛋的时候便处于一片虚空中孤独了百年,好不容易破壳了,又是孤零零的一条龙。   正当她嚎啕大哭的时候,一道自称天道系统的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告诉她只要她能完成任务,就可以获得功德,到时候就有足够的力量穿过世界壁垒见到其他的龙。   她太孤单了,眼角还带着泪水懵懵懂懂地答应了。没想到,再次醒过来,又是只有她一个……   不,还有一头丑丑的东西正对着她呲牙咧嘴。   “陪崽,别害怕。你身上有龙族的气息,那几只野兽现在不敢上前的。”系统放柔了声音道。   “哇——哇——”   空气中传来的只有婴儿啼哭声。   系统反应过来了,现在小龙崽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婴儿。   耐心教刚出世的小龙崽怎么使用心语沟通后,系统又说道:   “崽崽,仔细听好了。我现在把你的任务告诉你。”   每个世界里,都有一些气运之子。他们被称为男主和女主。通常男女主们会在经历一些波折后最后幸福结局。   但是近来天道发现,有一些幼小无辜的灵魂被怨气困住,无法转世轮回。   原来,在每个世界男女主刻骨铭心的爱情背后,这些孩子充当了他们的牺牲品,有些失去了年幼的生命,有些被病痛折磨了一生,有些甚至还未有机会出生便消亡了……   这些干净纯洁的灵魂被染黑了。   所以,我们找到了你,希望你可以改变这些可怜的孩子们的命运……   这个世界里的女主叫做谢清鸾,男主叫做沈无夜,就是你现在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   这个孩子因为早产夭折了。但她并不是因为意外早产,而是她的母亲谢清鸾服用了催产药导致的……   当今樾国皇帝子嗣众多,随着皇子们的长大成人,一直未册立太子,皇位之争也愈演愈烈。臣子们也暗地里各自站队,使朝堂分为了几个派系。   皇长子贺王,宁王,静王,安王……   其中以宁王沈无夜和静王沈无极为首的派系斗争最为激烈。   不仅如此,他们还都爱上了女主谢清鸾。   虽然最后女主选择嫁给了沈无夜,但静王沈无极心中还是一直装着她,背地里帮助了女主许多。   谢清鸾感动之下,在心里也为他留下了特殊的位置。   一次,边境兵权之争,两大势力斗得不可开交,最终静王一派惨败。   但谢清鸾为了让男主沈无夜放过一直对她情深义重的男配静王沈无极的性命,故意用药制造了意外早产的假象,在生产之际以性命威胁,最终使沈无夜答应,保住了沈无极的性命。   但是那个不足月出生的孩子生下来便夭折了……   沈无夜知道真相后,还是选择了原谅了女主,也不允许其他人再提起这件事,就当那个孩子从来不存在过。   两人和好后恩爱如初,不仅又有了一双健康可爱的儿女,沈无夜还登上了帝位,谢清鸾成为了皇后,幸福了一生。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再记得那个早产夭折了的的孩子……   幸福的假象背后是踏着无辜的生命和无数的算计。   ……   “啊啊!”陪陪问道。   系统:“你问你为什么会在这荒山野岭?”   唉——   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实在是命途多舛。   男主宁王沈无夜在成年时,宫中按规矩赐给了他几个侍妾。   话说每个霸道深情有权有势的男主在遇见美丽的女主之前,总是后院有些侍妾什么的,用来形成对比体现他对女主是真爱。   沈无夜虽说冷情,还经常带兵在外。但一年中总会去几次侍妾们的房中。自从娶了女主后,不但不去,还要把后院原来的几个侍妾都送到别院去。   不过最后被女主谢清鸾给拦下来了。一来是女主的圣母心作祟,二来谢清鸾聪慧骄傲,她坚信只要沈无夜爱她,府中也只不过是多养几个闲人罢了。   可她不知道,不合时宜的心软会埋下严重的祸患,骄傲自信过了头就是自负。   侍妾中的如韵早就对她这个王妃心怀不满了,在府外有心人的挑拨下,心中更是充满了怨恨。   你永远都不知道一个人狠毒起来有多么丧心病狂……   如韵找不到机会对谢清鸾出手,就把恨意发泄在了她的孩子身上。   明面上揽过丧葬事宜,其实暗地里买通了人手将早夭婴孩的尸身扔到深山中喂野兽。   当时男女主沉浸在他们的虐恋里,谁也没有关心孩子的后事是否安排妥当。后来,有了新的孩子后,也没有人再去墓地看一眼。真相也就没有人得知。   就这样,在男主沈无夜登基后,曾经的侍妾们也都被安顿好,富贵荣华一生。   而这个孩子的尸身被山中野兽吞食。可怜死后也不得安宁……   系统的声音开始变得深沉复杂了起来。   陪陪是龙,不通人的感情,但是此时崽崽觉得自己心口好像有什么堵着,又说不上来,十分难受。   许久,无论谁都没有出声。   ……   风声簌簌,山中的夜晚愈加寒冷。   “哇哇——”婴儿的哭声在这荒郊野岭显得更加凄凉。   陪陪被冻得大声哭了起来。   系统着急了,这样下去不行,人类婴儿的身体经受不住这样的寒风,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早产儿……   “吼——”虎啸声响起。   繁茂的密丛中几双凶恶发光的眼睛还在密切注视着这里,蠢蠢欲动……   虽一时不敢上前,但时刻准备扑上来。   系统现在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   突然,   “嗷呜——”   一头狼嚎叫,其余的也引颈长嚎,狼声四野,听了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空旷的山野,漆黑的夜里,只远远望见无数双幽暗森绿的眼睛正朝这边来……   听到群狼的嚎叫声,近处密丛中的几双野兽的眼睛不甘地离去了。   “刚才的灰狼跑回去又带来了一群狼!”   小龙崽现下是人身,余留的龙势可以暂时吓走一两头野兽,但是还不足以震慑住这么多狼。   系统现下是真的担忧了,它的力量进入世界线后便被压制了,只允许提供信息类的援助给崽崽。   现下这第一步怎么活下去便成了难事……   狼群已近,为首的几头灰狼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眼睛里发出幽幽的凶光,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冲上来撕碎猎物的架势……   但奇怪的是它们一直没有上前,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突然,围在婴儿身旁的野狼埋下头向后缓缓退去,   其余的狼也在向两边撤离,留出一道宽阔的空隙……   野兽厚重的喘气声先响起,   体形与周围其它灰狼相比略显巨大,银灰色毛发在月光映衬下隐隐发光……   是了,狼是团体合作作战的动物种族,纪律严明,必须统一行动,绝对服从。刚才它们不发动进攻,是在等待它们的首领,头狼的命令。   只见银灰色的头狼缓缓向前,它的眼角还带着一道伤疤,犀利的眼睛,锐利有神……   它慢慢低下头,用鼻头嗅了嗅正在哭泣的婴儿,随即露出锋利的牙齿,咬了上去……   …… 第二章   早产夭折的小郡主2   **   树丛林叶繁盛,布满青苔的石块间,偶尔长着几颗青草,或是星星点点遍布着几株矮小的白色的野花。   掀开青翠茂密的枝叶,   隐藏着一个岩洞,洞内干燥温暖。   这里是狼族的巢穴。   望着躺卧在母狼身边,吧唧吧唧着嘴正一脸享受地喝着狼奶的小崽子,   系统总算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可怜的娃啊,自从龙蛋里破壳后就没吃过一点儿东西。   人类它知道,幼崽时期要喝奶才能长大。   话说刚出生的小龙崽应该也是要喝奶的吧?   它没养过龙,也不太清楚。   不过好在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头狼叼起了包裹着婴儿的布包,将小崽崽带回了狼族的领地,让母狼喂奶。   现下崽崽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系统看着母狼温和的眼神,不禁有些感慨。   现在它总算知道为什么世间会有“畜生不如”这种说法,有时人不做人真的是连野兽都比不上。   不过天理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作为天道系统诞生的它不就是为此吗。   系统陷入了沉思,   现在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狼窝里……   “呜呜”幼崽凄切的叫声拉回了系统的注意力。   是不是崽崽被欺负了?   它赶紧地朝狼窝里看过去。   “……”   原谅它想多了。   虽然现在是人身,但是里面可是个龙崽子。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怎么还会让人欺负呢……   看小崽子霸道护食的样子,吃饱了有力气了,就手蹬脚踹地把原本缩在母狼身前的两只狼崽挤到另一边,一个人懒洋洋地霸占在母狼的怀里。   没抢过新来的还没毛的崽子,被挤到一旁的两只小狼崽缩在一旁正“呜呜”的伤心叫唤,灰白色的细毛还沾着草屑。   可怜它们也才出生没多久,牙都没长齐,打出娘胎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还从没遇见过这么霸道不讲理的崽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原地无措地叫着。   野兽生存法则一向讲究弱肉强食。山林里还有其它各种凶猛地捕猎者,若是自身不能强大起来,该怎么生存下去……   母狼见两只崽子这样弱小无助的样子,也不去管,从小多接受一些挫折教育对小狼崽们的成长来说也是好事。   眼见母狼不理会,它们又争不过没毛的小崽子,   两只小狼崽只好耸拉着耳朵,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幼小的两只凄凉地蜷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了,   “陪崽,”   没有回答。   “乖崽……”轻声诱哄道。   “……”   “坏崽!”   陪陪正窝在母狼的怀里,舒服地眯起了眼。   对于系统的打扰,很是不满地哼哼了两下。转过小脑袋,只留个后脑勺背对着外面……   系统:“……”   ……   **   早春乍暖还寒,尤其是清晨,寒意更重。   孙老二将身上的衣服再紧了紧,搓了搓手。随即升起了炉灶,将做好了的包子馒头放上了蒸笼。   天刚蒙蒙亮,城门才刚刚开启。过往也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但小摊贩们都已经急急忙忙地开始支起了摊子。   摆好桌椅板凳,又用帕子再将这些又擦拭了一遍。   做完这些,孙老二也不曾停歇。又开始和面继续包着包子做着馒头。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一会儿这里来往的行人就要多起来了,买早点的客人也多,可要多做一些预备着。   他的摊子开在京都的城门外不远处,每日来来去去人口众多。路过的无论是商人小贩还是进城出城的都可以顺便来这儿歇歇脚,吃点东西休整一下,然后再继续赶路。   随着这些年,樾齐两国互通商贸,这过往的商贩越来越多,他摊子上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靠着在这城门处卖早点的小摊子,他也慢慢存下了一些钱。虽然每天起早贪黑的,很是劳累,但他还想加把劲再辛苦干个几年……   等到那时家里的儿子也大了,该要考虑亲事了。到时就可以在老房旁边再盖间新屋子,那样也好请媒人说亲些。   刚蒸好一笼包子馒头,摊子上就来了几位客人。   “老板,来三笼包子!”粗重的声音响起。   其中随行的一名身形魁梧健壮的大汉对孙老二喊道。   其他几人找了张桌子坐下。   “好勒!客官稍等!”孙老二利落地回道。   将三笼包子送至那行人桌上后,离开时孙老二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   做生意靠的就是一份眼力,他在这城门口卖早点这么多年了,这来来往往的大小商贩也见了不少。一眼就看出了这几位男子的不同,特别是为首的那位身穿墨色衣袍的公子,那周身的气宇与这路边小摊格格不入。   似是察觉到了孙老二打量的目光,那墨衣公子望了一眼过来。   当视线触及他眼眸的一瞬间,孙老二愣住了,仿佛周身陷入了泥沼,动弹不得。   那双眼睛,让他心下一惊。   冷漠,幽暗,像一汪死水……   接着是……   窒息!   让人感觉如溺水般窒息!   终于那墨衣公子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理会他。   孙老二猛地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后背已经汗湿了。急忙离开,不敢再生出多的好奇心。   另外一名书生打扮的人,先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感觉无事后,才对墨衣公子点了点头。   “主子,可以喝了。”   随即墨衣公子才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   一旁的魁梧大汉轻声说道:   “出了这城门,经水路能最快回到齐国。”   突然想起什么,皱起了眉头,不禁手握拳头,语气很是恼火道:   “此次主子离开家已有一月,不知魏家那群人趁着主子不在又是怎样地兴风作浪!”   “要我说啊!就该找机会把他们一次性全解决了,也省的他们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整天窥视着主子的东西!”   随即有些期待地望向旁边的人。   墨衣公子没有回答,依旧淡然地喝着杯子中的茶水,好似在品茗什么珍贵茶叶一般。   魁梧大汉见此不禁撇了撇嘴。   这城门口的路边野摊能有什么上好的茶叶。   一旁的书生摇了摇头,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   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子严,我早就说过你这脾气要改一改,太冲动了……”   看见对面的大汉满不在乎的模样,又不禁叹了口气。   “事情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被唤作“子严”的魁梧大汉很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对面书生的说教。   “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多动脑再动手。这些话都不知道说了几百遍了,岳临你还是饶了我吧,你不累我都累了………”   望见蒙子严立马转过去的脑袋,   岳临摇了摇头,有种“孺子不可教也”的感慨,   眼中满是无奈又暗藏笑意。   拿起桌上的茶水继续喝了一口,他还是多想想该怎样才能保证主子平安顺利地回到齐国吧。   子严虽是莽撞了些,但他说的没错,魏家那群人实在是令人厌烦。这一路以来他们已经遇到了好几波魏家派来的杀手。总得想个万全之策将他们连根拔起。   只是主子他……   眼角微斜,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想起自家主子那漠不关心的态度,   不禁心下长叹一声,他也实在太难了……   齐厌,   这是他们主子的名字。   “厌”这个字,代表了嫌弃、憎恶与排斥。   能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的父母,谁还能指望他们的心中会对这孩子会存有一丝一毫的慈爱之心。   自生下来便受到父母厌恶的孩子,又该是怎样在皇宫那样一个表面金碧辉煌暗地里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的呢?   他虽未亲眼目睹,但其中的艰辛也可想而知。更何况……   你认为在牢笼里历经生死厮杀才活下来的猛兽,他的心中还存有几分的温情?   就算还有什么不忍与慈悲也早已在这些年来的杀戮与鲜血里消磨干净了。   他既不在乎别人的生死,更不在乎他自己的生死……   ……   **   夜幕低垂,   雨意渐浓,伴随着江风迎面拂来,凉意袭人。   沧澜江,水路开阔贯通南北,以水域划分,乃是樾国与齐国天然的屏障分界。   蒙子严仰头,一阵雨水扑面而来,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主子,天色已晚,江流湍急,怕是要等明天一早才能渡江了。”   船舱里,烛火晃动,映着人影忽明忽暗。   齐厌还是一副淡漠寡言的样子。   一旁,岳临眉头紧皱,神色凝重。隔着朦胧的雨势望了一眼窗外,夜色如墨,掩盖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今夜怕是不平静啊……   雨急风骤,唰唰抽打着江边停靠的小船。   丰茂的杂草丛中,厚厚的淤泥积堆了一层,一脚踩下去沙沙作响,不过这点轻微的响动瞬间便淹没在了暴雨声中。   “主子,早些休息吧。”蒙子严走了过来,粗狂的嗓音说道:“养足精神明日才好继续赶路。”   见主子和岳临都沉默不语。不由地握拳击掌,低下头闷闷道:   “也都怪我,攻入宫中的时候要是再心细一点就好了,齐辉那个贼人也不会从密道里逃跑了。现在还累的主子专程来樾国追查他的踪迹。”   岳临转过头来,看着蒙子严缓缓说道:“三皇子齐辉心性狡猾狠毒,他在宫中经营多年,布置严密。当初他联合大皇子齐烨等人逼宫时,一早把后路都留了好几条。一旦失败便可顺利脱身。所以你没抓住他也不奇怪。”   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齐厌,语气有些沉重,   “他逃亡在外,一日不抓住他,始终是个大麻烦……”   一时之间,静谧无言。   “唰”的一声。   人影微动,   几支利箭穿过木窗插在船板上。   “主子小心!”   耳畔划过无数锐鸣声。   岳临和孟子严迅速抽出刀剑,围在齐厌身边,挥舞得密不透风。   接连不断地“铮铮”响声一片。无数短箭落地。   锋利的箭头上泛着金绿,显然上面淬了剧毒。   船舱已经撑不住了,   外面的情景更是让岳临和蒙子严心中一惊。   成群结对的黑衣人密密麻麻围住了小船。手持弓箭利刃。   岳临面色难看了起来。   是他大意了,错估了齐国那群人的野心。刺杀的人竟然敢与樾国属官勾结,双方联手在此设局,这次就算是他拼上性命也没有把握能保证主子的平安了……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一试。   咬咬牙,拿着软剑转身道:“子严,我和你拖住他们突围,一定让主子杀出去!”   蒙子严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早已经做好为了主子牺牲自己的准备了。   两人正准备冲出去厮杀,   “慢着。” 第三章   即使面对生死,声音依旧如往常般平静不见异样。   闻言,岳临和蒙子严停住了脚步。   齐厌嗤笑了一声。   为了对付他,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这次又是谁呢,   魏家?   为了齐皓能登上皇位迫不及待地想要铲除他这个障碍。   齐辉?   跟齐烨一起毒杀亲父逼宫失败后藏在樾国的他的亲弟弟。   还是齐耀?   那个被百般呵护长大总是一脸正义的柔弱废物。   或者,是他们一起联手想要除掉他。不管是谁,这些年想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反正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真是个肮脏又无趣的世界。   望了望一脸大义凛然,随时准备赴死的两人。   齐厌嘴角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竟然会对他这样一个怪物忠心耿耿。   算了,就让这两个笨蛋继续在这苦难的深渊里挣扎吧。还是自己这个从一开始就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罪人早日先挣脱束缚……   声音慵懒又有些凉薄,   “各自保命。”   “主子!”岳临和蒙子严脸色大变,他们怎么能扔下主子不管呢!正要开口说什么……   “这是命令。”齐厌截住了他们的话,严肃道。   望见齐厌的依旧淡漠的表情,他们明白主子是认真的。两人脸上不禁划过几分悲切……   “杀!”   黑衣首领一声令下,埋伏在船舱周边的一队黑衣人同时暴起。   “唰!唰!”   刀光剑影凌厉,伴随着漫天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   小船已经被射得破烂不堪,船身上布满了红色的血迹,船脚堆满了尸体,夹杂着冰冷的雨水不断向江中蔓延开来,血水却怎么也流不尽……   看着不断倒在地上的属下和已经变成血人的三人,带队的黑衣首领们一跃而起,从四方围剿,举着重剑向他们扑来……   “铮!”   兵器碰撞相接,全力重刺的一瞬间,血花飞溅,   混在污浊的雨水中,被瞬间冲刷而去。   “啊——”   电光石火间,领头的黑衣首领一手提剑,一手捂着自己的鲜血淋漓的喉管,发出“呵呵”的声响,满脸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眼前的“杀神”,   终是支撑不住倒下了……   雪白的剑光中倒映着如同野兽般狠戾的一双幽暗的眼眸。   齐厌满身全是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血迹夹杂着雨水顺着他的脸庞和缓缓滴落,混入脚下的血水中……   风声猎猎,血衣摆动,墨发掠过有些苍白的脸颊,   齐厌神情漠然,眼底依然是一派平静,没有丝毫波动……   一旁岳临和蒙子严抬起满是雨水和血迹的脸庞,粗喘着笑着对视了一眼;   ……   重重的脚步声和兵械声响起,   源源不绝的黑衣人接连不断地向三人涌来,任凭他们武功再高,但历经厮杀许久,现在也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   “分开突围。”齐厌淡淡道。随后运转内力一把将围在他在身边的两人推到离自己较远的另一边。   “主子!”岳临和蒙子严回头焦急地大吼道。   见此,黑衣人迅速集结,大部分人马主要针对独自站在江边的齐厌。   齐厌瞬间被困在了在重重包围下,望向不断涌上前的黑衣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虽已力竭,但手中剑光还在本能地不停晃动,面前不断倒下一个又一个尸体。   剩下的黑衣人被震慑住了,一时不敢再上前。   突然一黑衣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怪物怎么还不死!”   听到这句话,齐厌突然有些愣住了。   “你这个怪物!怎么还不去死!”   耳边不停地回响起这句话,有尖厉刺耳的女人的声音,有满含恶意少年的声音,有讥笑嘲讽的男童的声音……   一瞬间似乎被各种不同的声音包围,齐厌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就是这个时候!!!   看见齐厌不知为何有些出神,黑衣人们抓住了这个间隙,一跃而上,同时暴起。   重剑横扫,血色飞溅……   “主子!!”岳临和蒙子严快速解决了眼前的敌人,回头一看,悲恸大喊道。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溅起的江水混杂着愈加猛烈的雨水迎面打在黑衣人们的脸上,隐约地遮挡住了黑衣人们的视线,一时不由地伸手去挡。   刀剑迅速再刺入水中,   江面泛起道道的波纹,中了一剑的人落入江中后已不见踪迹……   “啊!!”   岳临和蒙子严不约而同,怒喝一声,瞬间暴起,不要命地向江边的黑衣人拼杀过来。   其他围攻齐厌的黑衣首领一边指挥属下,一边紧紧按住自己不断流血的胸口伤处。刚才虽侥幸刺中了一剑,但立马就被反应过来的齐厌差点一剑封喉。   哀兵必胜!   眼见一个又一个同伴倒下。一时之间,也难以将这悲伤至疯狂的两人拿下。   他们的目标是齐厌,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也没有必要再跟岳临等人多做纠缠,随即下令,迅速撤退。   大雨不断冲刷江岸,江水暴涨且浑浊,悄无声息地掩盖住了这一场血色的刺杀……   ***   雨后,   碧波荡漾,水光潋滟,倒映着一望无际琉璃般的天色。   沧澜江从巍峨高大的照影山旁缓缓流过,为其披上了一道绚丽神秘的轻纱。   树木青翠,林叶茂密。山间小溪潺潺,许是人迹罕至,水流旁野草遍布……   刺眼的阳光穿透过树叶照进了破败的土地庙中,泥塑的土地神像上已经布满了灰尘,蜘蛛网上还沾着几滴水珠。   身着墨衣的男子将手轻搭在腿上,半倚靠在柱旁,正阖目养神,神色一派淡漠平静,不见丝毫情绪。   只是胸口有一道已经穿透过衣衫湿漉漉的伤口,周围处更是一大片深色,地上还沾了几滴暗红色血迹。   许久,齐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   看来,他这个怪物没有那么容易死啊……   那些人该失望了吧。   他们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怪物。   直到现在,他仍能清楚地记起那个女人尖厉刺耳的声音……   ……   齐国十二月,大雪纷飞。   与整个皇宫的金碧辉煌不同,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有一间破败不堪的殿宇。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每逢下雨便有水流进屋子里。冬天更是漫长难熬……   寒冷,荒芜。   那里住着一个小孩子和老太监。   有一天,偏僻荒芜的院子里,突然误闯入了一个身披狐裘着绸衣玉带的精致可爱的男童,与这个到处萧瑟凄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有些新奇地看着眼前仍穿着单衣的齐厌。   “现在都下雪了,你怎么不穿裘袄呢?”男孩语气天真地问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在冬天里仍穿的这么单薄的人,就算是在他身边伺候的奴才,现在都已经穿上厚厚的棉衣了。   “难道你不怕冷吗?”他兴致勃勃地接着问道。   心中想到难道此人像故事里说的精怪一样有什么神奇非凡之处不成?   越想越觉得好奇。   但是无论他怎么追问,对面的人都没有回答他。   齐厌的面上仍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虽然他看起来也只比眼前这个男童大两三岁的样子,但两人的境遇完全是天差地别。   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他清楚和明白自己在这皇宫中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继续提起水桶转身向井边走去,   不愿理会这个天真得近乎残忍的男孩,这样的孩子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从他的穿着来看,恐怕是哪个得宠妃嫔的皇子,趁着侍女嬷嬷们没有注意偷跑出来的。   等他再大一点,就会跟其他人一样见到他不是会远远躲开,就是带着一群人来嘲笑他欺负他……   见人不理他,男童有些着急了。想要上前拉住正准备离开的齐厌……   冬天的早晨地上刚刚结了一层冰霜,男童没有注意脚下,   “砰!”   一下子滑倒了……   “耀儿!”   此时,破敝陈旧的大门口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   见到心爱的幼子摔倒在了地上,身着牡丹锦裳衣裙,头戴凤冠金钗雍容华贵的妇人一脸紧张和疼惜地赶紧将他扶起,   一边小心翼翼地察看他身上是否有什么不适,一边对身旁的宫女侍从着急道:   “还不赶紧去叫太医来!”   看着女人温柔安慰男童的侧脸,齐厌愣住了。他认得这张脸……   在渐渐懂得了父母的含义后,他曾向照顾他的李公公询问过,为什么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他还记得李公公当时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然后悄悄地带他到御花园里远远地望过她一眼,告诉他那就是他的母后。   此后,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就像眼前这样温柔地将他抱在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抚平他心中无尽的委屈和伤痛。但梦醒以后,还是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刺骨的冷风,冻得瑟瑟发抖……   怎么,除了齐辉外,她又有了一个孩子吗?他,又多了一个弟弟吗……   齐辉和齐耀,辉和耀。   年幼的孩童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叫“厌”呢……   齐皇后在确认幼子平安无事后一把将他紧紧拥进怀中。然后转过头来满脸怒火地看向衣着破旧单薄的齐厌……   这个生来不祥又有残缺的孩子是她耻辱的见证。因为他,她被其他妃嫔夺走了陛下的宠爱;又因为他,她被钦天监和御史攻讦,差点失去了皇后的宝座。   直到现在,她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得到其他人嘲笑和讥讽的目光……   “你这个怪物,怎么还不去死!”终于,她忍不住咬牙切齿道。   冰冷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排斥,狠狠地刺伤了当时还只有七岁的孩童。   她的话比冬天里的寒风更冷,像锋利的刀尖一样插进了他的心里……   也是自那一天起,他对她再无任何期待与幻想。   ……   除了还逃亡在外的齐辉,一手造就现在的他的那些人差不多都死光了。   为什么心中还如此压抑沉闷?   果然,还是要杀掉齐辉后他才可以彻底解脱吗,   到那时就能圆满地离开了吧……   一旁手指紧握成拳。 第四章   **   胸前墨色衣襟黏湿一片,深色痕迹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空气中渐渐透露出来的血腥气味越来越浓重……   齐厌的脸色也愈加苍白。   他顺江流飘到了此处,暂时停歇在这处废弃的土地庙中。   但,不是久留之地……   那群人没有找到他,一定还会继续沿江扩大搜寻范围。   纤密的眼睫投下阴影,   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去了……   转过头,淡淡地瞟了一眼密林深处。   迷雾萦绕,   一场雨后,深山里足够发生任何事,   许多凶残的猛兽正潜伏在巢穴或树丛中;   此时正是它们捕猎的好时机。   如今自己伤口血流不止,血腥的气味很容易将这些野兽吸引过来……   嘴角不禁划过一丝深长的微笑,   比起人类,没有智慧只依靠本能行事的野兽倒显得亲切了许多……   ……   阳光透过参天巨木,洒下几道细微的光线,旁边的杂草丛高大丰茂能埋人。   起初下大雨时,百兽蛰伏。   现在密林中各种野兽的咆哮声已非常活跃,渐近可闻。   看来必须得快些找到一个可栖身的山洞了……   齐厌仔细地四处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当年,在那场蓄意杀死他的大火中,他逃出了皇宫。   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是在深山中度过的。   险象环生,遍地危机……他都活过来了,   这次也是一样的。   ……   **   “崽儿,”   “陪崽儿……”系统轻声道。   只见窝在干草堆中的崽崽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   自来到这狼窝中,也有段时间了。   山中野兽众多,处处凶险。   到了夜晚,气温骤降,更是寒冷。   这段日子,   ……   望了望崽崽肥嘟嘟的小脸,以及小胳膊腿上的肉肉,   原谅它实在说不出这些日子以来她过的不好这种话。   之前,崽崽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它有些担心,还专门去找了育儿书籍来看;才知道,人类的幼崽期间需要大量的睡眠,据说这样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发展。   一旁,狼崽子们在互相嬉戏追逐。   它们现在学乖了,也不在崽崽旁边吵闹打扰她睡觉。   为什么这么懂事?   说起来都是血泪的教训。   曾经,它们趁没毛的小崽子还睡着的时候,将她弄醒了……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除了结果是遭到了更加猛烈地打击报复还有什么。   不要以为小龙崽好欺负,以为她还是幼崽期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   狼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夜晚才是它们最佳的捕猎时间。   母狼们在洞内照看狼崽们,其余的狼在洞外休息或巡视领地,守护它们的家园……   突然,   竖起的狼耳微动,   外面的树林中传来轻微“悉悉索索”的声音……   灵活矫健的狼腿一蹬,立刻跳上了巨石。   “嗷呜——”   头狼察觉到有人类入侵了它们的领地,立即嚎叫示警族群。   银灰色背毛竖立,露出尖利的狼牙,尾巴平举,锐利的眼睛闪过冷光,时刻准备扑上来咬断眼前敌人的喉咙……   对面的人丝毫不惧头狼的威胁,幽暗深邃的目光紧紧与其对视。   手上锋利的长剑不住地反射出骇人的光芒。   此时,不是一人一狼,   而是两头猛兽在互相较量……   头狼与齐厌对峙着,   群狼则紧紧围在这个闯入它们领地的人类四周,时刻警惕,一时不敢攻上前。   风声簌簌,林叶沙沙作响。   洞内,   母狼全身戒备,守在洞口。   狼崽儿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呲了呲自己还未长好的乳牙。   学着其它年长的狼,露出自己最凶狠的表情,对着外面呜呜地叫唤个不停。   此时的氛围分外紧张……   除了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知发生何事的崽崽。   系统一直在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毕竟这可关系到崽崽的生命安全……   不过,   那个人类看起来好像不太一般啊。   又认真地瞧了瞧被群狼包围却一直面色未改的男人。   啊!它想起来了!   一本书中的小世界里,既然有男主和女主,必定也有反派人物。   齐厌,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如今的齐国皇帝。   虽然,年纪轻轻的便登上了帝位,但他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角色。   他出生时恰逢齐国百年难遇的大旱灾,又左腿带有残疾,于是被视为灾星,一直被囚禁了起来。   直到宫内发生一场大火,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去。没想到八年后,他又回来了。不仅将齐国皇室几乎屠戮殆尽,还用铁血手腕将反对他的大臣们全都杀了个干净。从此朝堂内外再也没有人敢跟他唱反调。   后来女主受人陷害落入了他的手中,被他当作了人质用来威胁男主。   男主也一直将他视为其统一各国的最大的敌人,有几次还差一点死在了他的手中。   不过,可惜最终他还是没能敌过气运之子。最后还英年早逝了……   ……   终于,   头狼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发出低嚎声,将狼头埋进前臂弯,以示臣服。   其余的野狼也纷纷退走……   在野兽中,狼绝对是一种聪明的动物。它们通过团体合作捕猎,内部分工明确,协同作战。狩猎时它们还会利用地形等各种计策,一起行动围攻猎物。   齐厌跟这种生物已经打过许多次交道了……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情景,不同的狼群……   它们聪明,对到来的危险更是有着最敏锐的直觉。   头狼很清楚,眼前这个人类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十分危险。就算他身上还带着伤,它和它的狼群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野兽的法则是弱肉强食,敌不过时就该立即退避,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害。   ……   扫了一眼干燥温暖的洞穴。   母狼们仍然护卫在幼崽们的身前,   幼小的狼崽们趴在地上紧紧蜷缩在一起。尽管弱小的身躯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对于这个突然闯入它们家中的“庞然大物”,还是目露警惕,呜呜地低声威胁道。   洞穴外的群狼们随着头狼缓缓地走了进来,尖牙收起,狼嘴紧闭,神情看起来十分严肃……   两方用鼻尖相互挨擦,喉咙里时不时地发出轻声的呜咽般的声音。   似是交流完毕,母狼转过头来,凶狠复杂的狼眼紧紧盯着齐厌看了许久……   齐厌早在进入洞穴后,便将锋利的长剑收起,露出淡然的姿态。   他会选择来狼族的领地,有许多原因。   一来,用来止血疗伤的灵药“青活草”就长在狼洞的周围。   再者,狼穴的位置绝对隐蔽,一般不会被轻易发现;就算侥幸找到了,也不会有人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到狼窝中来搜查。   寻常人不会想到的狼穴,对于他来说,却是最安全的用来疗伤的地方了……   像是终于确定他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们产生威胁,母狼退到一旁,露出一片宽广开阔的地方。   ……   齐厌曾在其它偏僻的乡野间听说过,   有的狼会将人类的的幼儿带回洞穴当作狼崽来喂养。   起初以为只是民间传闻,   但真的看见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看着正在熟睡的婴儿伴随着呼吸颇有节奏地一起一伏的小肚子,   他知道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忍不住弯下腰来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婴孩。   用来包裹孩子的红色襁褓虚掩着,虽然有些脏旧了,但他还是瞧的出来,这是用上好的云锦绸缎做成的。   这种布匹流行于各国中,在世家贵族间颇受喜爱。   不要说此处位于深山老林,就算在山脚下,距离最近的村子都还有一定的路程。   按理说,这婴儿不可能是狼从人类那里叼走的,那就是……   这些年来,齐厌已经看尽了人心的丑恶。他心中明白,这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   将幼小的婴儿扔在这野兽遍布出没的山林里,……   人心的罪恶他无法言说,只是更加厌恶这肮脏的世界。   忽然,哼哼唧唧的声音让齐厌闻声看了过去,   婴儿小手拳头紧握,嘟起的小嘴微动,似是睡得不太好,眉头皱起……   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了幼儿的眉间……   ……   陪陪现下很生气,   这段时间里她一直觉得很疲惫,总是想要睡觉休息。   只是耳边一直传来嗡嗡的声音。   前些时候,那几只打扰她安眠的小崽子才被教训过,怎么,这么快又不长记性了吗?   小龙崽下意识地忽视了自己也还是个小崽子的事实。   在陪陪的观念里,就算她还是个小崽儿,她也要做闪亮的那一只。   猛地睁开双眼,   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打扰她睡觉的“东西”……   只是一直盯着的黑黝黝的葡萄般的大眼睛,加上两片软乎乎肉肉的腮畔。   不管怎么看,都没什么威慑力……   望着小崽崽如雨后天空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齐厌的嘴角不由地露出了一丝平淡的微笑。   与以往讥讽的笑容不同,他也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地笑过了……   婴儿是这世间最干净纯粹的,他们初来到这世上,还什么也没有沾染。   不管是人性的卑劣、还是各种贪婪复杂的算计……   “啊!啊!”婴儿稚嫩的声音响起。   陪陪挥舞着小拳头,圆溜溜乌黑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虽然对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又高大的“东西”感到有些惊讶,但不管是谁,打扰到她睡觉了就是不行!   小龙崽的起床气可是很严重的! 第五章   此时齐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未跟这样小的婴儿相处过,听见崽崽的声音,有些着急道她是不是饿了还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系统眼见小崽子生气了,怕被发现异样,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   “陪崽,这个人是这个世界里的大反派……”   “啊?”   什么是反派?   刚出壳的小龙崽不懂。   “反派就是……”   系统犹豫了一下,   仔细想了想许多本书中关于反派的一些描写,大概总结了一下,接着道:   “反派就是跟男女主作对,给男女主的幸福之路造成重重阻碍,让所有人都害怕的角色。”   “啊啊!”崽崽兴奋了起来。   那我要当大反派!   这个称号不仅听上去就很有气势,   还有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   那就是最强的了!   一直懵懵懂懂的小龙崽心中豁然开朗,终于找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目标。啊,不对,是龙生目标!   她要做世界最强的反派!   “哎!哎!不是这样的!”系统见小崽子一脸莫名兴奋,情绪高涨,急忙阻止道。   歪了!歪了!   已经太晚了,年幼的崽崽找到了自己的梦想,沉浸在当大反派的愿望中,没有再理会系统的话。   “啊!”   圆滚滚的清澈大眼睛再盯着齐厌,   突然感觉眼前的人变得可爱顺眼了许多。   毕竟她可是有着当世界最强大反派的宏伟愿望的龙崽崽。面前的这个反派也是她这一边的,勉勉强强也算自己人了。   作为世界最强的大反派,她是老大,必须要懂得照顾小弟。   既然如此,那他打扰她睡觉的事就大方点,不跟他计较了……   忽然,   一个草编的活灵活现的绿色蚱蜢出现在了崽崽的眼前,   黑亮的大眼睛动都不会动了,紧紧盯着这个对于她来说十分的新奇的玩意。   见小婴儿开心地看着草蚱蜢,   齐厌总算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手上的东西,眼中滑过一丝落寞。   这还是从前被关在皇宫中的小院子里时照顾他的李公公教他编的。   那时他年纪尚幼,李公公也经常不在,荒凉破败的小院中常常只剩下他一个人。衣食尚且都不能温饱,又怎么会有什么可以玩乐的呢?幸好那里从不缺野草,还有一堆草编的小动物陪他度过那凄清的孩童时光……   他曾经编了一屋子的草玩具,可那场大火,带走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眉头皱起,幽森的眼眸中滑过暗芒,带着毁天灭地的狠戾眼神和气息让缩在一旁的狼群们不由地拱起了身子,警惕了起来。   手指上突然覆上一片温暖柔软。   低头一看,   原来是婴儿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小拇指。   眉心渐渐抚平。   ……   “啊啊!”   陪陪很不满,眼前的这个小弟真的太不懂事了。   明知道她现在是幼崽,还不能坐起身。他抓着草蚱蜢的手还在不停地抖动。   难道是生病了不成?   唉,等她恢复法力了,就帮他治治。谁让她是他老大呢……   系统:“……”   ……   **   宣和殿是樾帝日常批阅奏章之处,规矩繁多,内侍宫娥们人人谨慎有度,偌大的宫殿显得安静沉肃。   今日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内室中灯火明亮,樾帝负手背身而立,专注的看着挂起的地图上齐国与樾国的分界线。   金丝楠木长案正中间放着一本标注了朱红色加急的奏章。   内侍引卫源入内,恭声对樾帝禀道:“陛下,卫相来了。”   卫源行礼:“陛下。”   闻声,樾帝没有转头,只是抬手往案桌上一指:“那是边城加急送来的折子,你看看。”   卫源立刻小心的拿起折子快速览道,越看越忍不住心惊,眉头皱起,掩不住一脸焦急:   “陛下!这!”语无伦次道,   “他们怎么敢……”   樾帝转过头来,语气凌厉道:“是啊,他们怎么敢跟齐国的人合作刺杀齐帝!”   “一群胆大包天的东西!”   左右内侍宫婢连忙低头,   “那,现今齐帝他……”卫源急忙追问道。   “下落不明。”樾帝闭了闭眼。   卫源脸色更加凝重。   齐国与樾国有盟约。如今齐帝被刺杀,樾国参与了进去,就相当于双方撕破了脸皮,打破了两国现在表面的平静。若是齐帝就此死了便好,齐国大乱,对樾国来说就是好事一件;若是齐帝没有死,那等待樾国的便是两国纷争,战事将起……   ……   此时天色渐暗,夕阳西下,已入黄昏。天边暮色垂下,余晖笼罩大地。   水榭长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沈无夜负手闲步立于窗前,淡淡道,“还没有找到吗?”   身后,王府幕僚陆仲骞和杜士等人也不禁脸色微沉,眉头紧锁。   “到目前为止,暗夜营的人还未有齐帝的下落。”   亲信左迁上前拱手道。   自齐帝中剑落江已过了一天一夜,   一日没有找到齐帝的尸首,他们便一刻都不能放下心。   “章濮那里怎么说?”   杜士摇了摇头,回道:“章濮派去沧澜江边附近的村落和城镇搜查的人手也都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窗外飞鸟的惊啼声,清晰可闻。屋内空气中一阵静谧,许久都没有人开口。   齐帝死了吗?   没有看见尸体谁也不敢确定。   若是没死,……   此次联合齐国的魏国公等人刺杀齐帝,是他们经过多番商议讨论后的结果。   不管齐国的那些人打着什么主意,这次行动对他们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若是齐帝被刺身亡,齐国必定大乱。樾国便可从中得益,王爷在朝堂中的声望和话语权也会更进一层。   想起这里,众人不由地心中一紧。   他们跟随宁王沈无夜多年。   如今朝中形势复杂,变化莫测。各种势力都已开始隐隐出头,针锋相对。   皇长子贺王视王爷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安王和静王等人也在背地里不断算计捅刀。王爷的处境可以说是水深火热、腹背受敌。   若是齐帝未死,绝对将成为王爷的心腹大患!   一旁的六王爷见书房中压抑的气氛,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三哥,你就别忧心了!根据暗探的来报,那齐帝当胸中了一剑,当夜雨又下得那么大,沧澜江河水暴涨,水势湍急,说不定如今他已经葬身江底了!”   沈无夜转过身来,剑眉微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听到这话,六王爷沈无止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在他看来,三哥就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整日忧心这个担心那个,这样下去,迟早会把身体拖垮了……   沈无夜又对杜士等人道:   “传令下去,要不惜一切代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先退下吧。”   等到众人退去,书房中只剩下沉无夜和沈无止兄弟二人。   见眼前的人眉间还带着掩不住的愁绪。沈无止关心道:   “三哥,现在既然西北黑虎军的兵权已经到手了,你也应该好好歇息一下了。我听管家说这些日子以来你的书房是彻夜通明……不管怎么样,还是你的身体最重要啊!”   “我无事。”   沈无夜打断了他的话,眼眸微沉,冷峻的侧脸看不出情绪。   只是不时望向翠玉院方向的视线出卖了他。   看着院中已经燃起的灯火,   清冷深邃的眼中闪过沉重、无奈等许多种复杂的情绪。   在得知她早产不是意外,而是故意服用了催产的药物所致……   他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内心的痛苦更是无法言说。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需要拿自己的性命来要挟他,就为了救别的男人!   书房中静默无声,旁边的沈无止见三哥眉心皱起,一时也不敢开口再说些什么……   “王爷!属下来报。”   门外响起一道男声。   沈无止认得这个声音,这是三哥的亲信随从于风。   “王妃那里怎么样了?”淡淡的声音开口道。   于风立马上前答道:   “王妃还是不曾出过房门,紫叶一直在身边照顾着。”   沈无夜闭眼不语,俊眉微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在后背着的手猛然死死地握紧成拳。   烛光透过琉璃盏斜映在他如若刀刻,轮廓深邃的侧颜上,留下一片阴影。   “王爷,需不需要……”   沈无夜终于睁开了双眼,凌厉冷峻的目光扫了一眼于风。   于风随即噤声,不敢再开口。   视线又向翠玉院的方向望去,眼眸中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有一句:“好好照顾王妃。”   见此,于风松了一口气,立刻退出了房门。   一直悄悄注视着他们的六王爷沈无止心中不由地轻叹一声。   这段时间,就连他在宫中也听说了。   宁王和宁王妃近来感情不和,已经冷战了许久了。看三哥的样子,分明心中还是惦记着三嫂的。   既然如此,两人早些和好就是了,还这样彼此折磨做什么……   他不懂,   真的不懂感情这么复杂的事。难道是因为他还没有大婚的缘故? 第六章   翠玉院中,   假山流水,繁花似锦。   依旧如往日一般的景色,只是比平日里冷清了不少。   廊檐下,   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满脸疑惑,终归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向身边的人悄悄地问道:   “芳红姐姐,我瞧王妃都病了有些日子了,怎么都没有看见王爷来探望过呢?”   一旁,看起来年龄较大,身着粉衣的女子听到后,沉默了一下,转头向四周看了一看,然后才一脸神秘地回答道:   “你才来没多久,这院中的许多事自然不知晓。王爷和王妃成婚以来便十分恩爱,起初两人整日形影不离的,那叫一个如胶似漆。府中除了早些年宫里赐下的几个侍妾外,王爷身边就没旁人了,有了王妃后,也没有再去过其他人的院子里了。外面的夫人们不知道有多嫉妒和羡慕呢!”   “可说来也是奇怪,自打这王妃早产,生下来的孩子夭折后,没过多久,王爷突然就不来了,还整日宿在书房中。这段时间,我们这些做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叹了口气,芳红继续说道:“这王妃也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屋中,平日里连房门都不出了……”   “你们说,王妃是不是失宠了?”一个尖脸的婢女凑了过来。   “要我说啊,王爷怕是已经厌倦王妃了!”旁边又一个年纪稍大的婢女插嘴道。   “之前太医每日过府来请平安脉,还说王妃娘娘的怀相很好,怎么会突然就早产了呢?”听到这边的谈话,越来越多的仆婢凑了过来。   “是不是有小人陷害?我听说许多富贵人家大宅子的后院都是这样的。”   端着一盅参汤正准备给王妃送去的紫叶远远看见芳红一群人正聚在一起说话也不干活,不由地怒骂道:“都围作一堆作什么!院里都忙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多嘴多舌!”   听见紫叶的责骂声,一众丫鬟马上如惊慌之鸟般散开,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所有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那可是王妃身边最得宠的贴身侍女,也不知道刚才她们的话被她听见没有,要是被告到王妃面前,那可没有她们什么好果子吃……   穿过院廊,   紫叶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这段日子王爷都是在书房中睡下的。这还是自小姐嫁入王府后的头一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闲言碎语,小姐心中肯定十分难过……   “王妃,您已经睡下了吗?”   隔着帷幔,紫叶轻声地问道。   “奴婢看您晚膳时没什么胃口,便吩咐厨房做了碗参汤,现下可要用一些?”   久久没有回应,一时之间各种不好的想法划过脑海。   紫叶着急了,立即掀开床帘。   看到正靠坐在床上的人,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   清鸾听见了紫叶的声音,但她现在不太想说话,也不想理会任何人。   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   看见自家小姐泛红还带着泪迹的眼眶,紫叶忍不住跪在了床前,带着哭音地劝道:   “王妃,一定要保重身体,大夫说了您现下最是需要好生将养的时候。看着你这样,奴婢心疼啊……”   床上的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好似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   清鸾不明白,她的夫君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到现在都不肯相信她对他的真心。   茅草屋前相遇,繁华宫宴里重逢,绝命崖下生死相依,落花谷里互许海誓山盟……   两人走过这许多风风雨雨,难道都忘了吗?   还记得最初成婚之时,他指天为誓道,从此以后会无条件地爱她信她,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那深情而坚定的目光,彻底让她沦陷。心甘情愿地与他一起赴白头之约。   可现在他又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的迫不得已。   静王沈无极对她有多番相救之恩,这些年来更是明里暗里对她的家族不求回报地相助。如此深情厚谊,她却无以为报。   皇位之争,两人势如水火。她一直夹杂在自己的夫君和恩人其中,进退两难。   此次静王身入险境,有性命之忧。曾经待她如亲女一般疼爱的德妃娘娘躺在床上强撑着病体向她百般哀求,她怎能不救他……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与府中的幕僚们筹谋此事已久,断不可能因她的一句话而就此罢手。   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下,她才只能这么做……   他以为她心中就不伤心难过吗?   那可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谁来体谅她的痛苦……   看见自家王妃愈加苍白的脸色,紫夜焦急地说道,   “王爷只是一时还没有消气,再过着日子,等王爷想通了,便会体谅王妃的心,与您重归于好了。”   “会吗?”   “一定会的。”紫叶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亲眼见证着自家王妃与王爷这一路走来。王爷对王妃的情意,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像似终于回过神来,清鸾不由地微微一笑,烛光下笑靥动人,惹人心醉。   是的,无夜是那么的爱她。他现在只是气她为了别人而欺骗他,不相信她对他的爱意。但是只要他明白她心中从来只爱他一人,就一定会明白她的苦衷。   他们还会跟从前一样。   ……   “咕咕!”   青禾巷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   灰色信鸽扑扇着翅膀缓缓落到了紧闭的木窗前。   “咕咕”一直叫着,时不时转动着头。   一阵男人的咳嗽声响起,   窗门慢慢被打开。   一只略显苍白的大手取下了鸽子腿上绑着的纸条,慢慢地打开看了一眼后,微微蹙起了眉。   摇曳的烛火中,细长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只是挺直的鼻梁下,嘴角垂下……   随即信纸在烛台前燃起,顷刻间便成为了灰烬,烧的干干净净。   男人转过头去,静静望着远方。   薄唇轻掀道:   “一群废物!”   那个怪物,怎么可能就那么容易地死去了……   当初那场大火都没能要了他的命!   若是他那么容易就死了,他现在也不会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了。   夜半,整个街巷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任何光亮,看不清前方道路。   ……   **   黑夜的山林,   远离人群喧嚣,却并不寂静。   许多夜间的生物才开始出来活动,此时是它们狂欢的狩猎场。   头狼带着族群外出捕猎寻找食物去了,   狼洞中只剩下小狼崽们。   还有,两个人类……   夜已深,但齐厌睡得并不安稳。他总是会梦见从前的过往……   那个血色的夜晚,   乌云压顶,深宫大殿内,被慢性毒药折磨得骨瘦如柴的齐皇病势已重,躺在龙床上奄奄一息;   往日金碧辉煌的上和殿侍卫宫女尸体遍布,明黄的龙纹金帷上染满了血迹。   屏风外,脚步声响起。   刚刚经历过两个儿子逼宫,现下心力憔悴不堪的他费力地张开了双眼,浑浊的目光微眯,想要仔细辨别来人……   浓重的血腥味首先袭来,铠甲凌厉的光映射在眼中;缓缓抬起头,一双与他十分相像却更加淡漠无情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他,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   琉璃盏中烛光摇曳,殿中万千灯火通明……   仔细盯着看了许久,齐皇闭了闭眼,他还是认不出眼前人是谁。直到守在床边的魏大监颤抖着声音提醒,瞳孔猛然缩紧,他终于记起了!   齐厌!   他与皇后的嫡长子,那个从一出生就被视为不详,一直悄无声息的活在皇宫的角落里的,被他放弃了的儿子……   不过,他不是应该在八年前的大火中死去了吗?   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眼中蕴含了各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目光……   □□帐中一只苍白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已经灯尽油枯的齐皇喉咙里发出呵呵粗重的喘气声……   “你……”   “你……救……”   齐厌冰冷的眼眸看着明黄床榻上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齐皇,无视了他想要拉住他颤抖晃动的手,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垂下了惨白无力的手,到死都没有闭上双眼……   ……   齐厌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眼眸垂下,看不清神色……   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   黑夜无声,周围已经完全暗色,没有一点光亮。   不禁皱眉,   他虽然已经习惯了黑暗,但内心还是讨厌这样看不见一点光亮的夜晚。   “呼——”   小孩子睡觉发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齐厌不禁转头看去。   小不点的小嘴吧唧微动。或许是睡着不太舒服,时不时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小身子已经睡得歪歪扭扭,就快滚出洞外去了……   轻轻将她抱起,放在怀中。   小崽崽没有醒过来,或许是找到了软垫,睡着比较舒服,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接着睡了过去,小肚皮伴着衣服有节奏的一起一伏,睡态憨甜。   看着像小兽一样蜷缩在怀里的小东西,齐厌眉头微动,眼眸中情绪复杂,手指动了动,宽大的衣袖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幼小的身躯,遮挡住了夜晚的寒风…… 第七章   露珠沾湿了草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重重青翠的枝叶照进了山洞中……   狼群外出狩猎还未归来,小狼崽们正挤作一起趴在干草堆中熟睡。幼小的狼耳还在不时地微动,小巧的尾巴轻轻摇晃。   齐厌一向浅眠。   从年少时开始,他便总是睡的不太安稳。不是提防夜晚出没的野兽,就是戒备突如其来的暗杀。虽说如今的他大权在握,处境跟以往大不相同了;但他还是会习惯性地在枕头下藏一把匕首。   夜半总是会突然惊醒,察看一眼它还在不在,然后才能继续安眠。   自他登基为帝以来也有段时间了,朝野内外无人再敢反对他,那些过往已成为过去。但不知为何,晨起时依旧感觉一日比一日地更加压抑烦闷,无法解脱……   今日如往常一般他早早地便醒了过来,感觉比往日更加沉重。   胸口还隐隐作痛,像似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顺眼望去,   首先是一个圆圆的乌黑的小脑袋,……   他明明记得昨晚将小不点儿放在了旁边休息?   不知何时崽崽又趴在了他的胸口上睡觉。时不时地还用小脸蹭了几下……   被压住的伤口好似又裂开了,   ……   “嗯?”   睡饱了地小崽崽慢慢睁开了眼睛,   吧唧了几下小嘴,   她饿了…….   随即发出哼哼的声音,   狼狼?   统统?   ……   没有人理会她?   感受到自己没有再躺在又冷又硬的地上,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新收了一个小弟……   “啊啊!”   开始扯着小嗓子喊了。   齐厌自发觉小不点趴在自己的胸口上,便一动不动……   见她醒过来开始“啊啊”的叫唤,皱了皱眉。   大手撑着婴儿的两只小胳膊下,小心地将小不点提抱起,然后才缓缓坐起身。   望着正嚎地撕心裂肺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水的小不点,   有些担忧道,   是饿了吗?   目光向洞外瞥了一眼,   昨夜母狼们也随着头狼外出捕猎了,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回来……   又低头看了看,   小不点脸蛋通红,小手不住地摆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还在民间时,看见的妇人哄孩子时的情景。   犹豫了一下,   轻轻扶住小不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然后起身,   抱着正哭闹不止的小不点慢慢朝着向洞外走去……   “不……不哭了……”   一边轻拍着小不点的背部,一边学着记忆中的做法轻声哄道。   温暖的阳光披在他们的身上,画面静谧美好……   如果这美好的画面是无声的话,   就更好了……   “啊啊——”   婴儿的哭声响彻山林,惊起了无数正停歇在树枝丫上的飞鸟。   在齐厌的轻拍下,小嗓子哭得更加卖力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光打雷不下雨,   崽崽的眼眶中逐渐沁满了泪水,变得湿漉漉起来。   这不是感动的泪水!   “呜呜——”   好疼啊——   此刻,她只想“嗷呜”狠狠咬一口眼前的人,让他也尝尝她的厉害!   齐厌第一次哄孩子,尽管他已经尽力控制了自己的力气,可以说是在用此生最温柔的力度来哄崽崽了。   但他还是错估了一个成年人跟一个小婴儿之间的差距。   他认为的温柔的力道将小崽崽给“打”哭了……   陪陪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齐厌,   未来的世界最强大反派竟然被一个小小人类给“打”哭了,实在太丢脸了……   她要报仇雪耻!   “嗷呜”一口一下子咬上了齐厌的肩头。   只是小龙崽忘记了,   她现在还是一个小宝宝,没有长牙……   齐厌低下头来看着小不点兴致勃勃地咬着他肩上的衣服,小嘴还不停地用牙床蹭着,口水流淌,打湿了他的肩膀……   心下更加担忧地望向密林远处,   怎么还不回来?   看看都把孩子给饿成什么样子了……   手臂轻轻摇晃着。   突然感觉头皮一阵疼痛,   向旁边看去,   小不点肉肉的小手正紧紧抓着他垂下的几缕头发,一脸笑呵呵地望着他……   小孩子的力气都这么大吗?   齐厌心中有些疑惑。   伸出手指,轻轻剥开小娃娃的紧握成拳的小手……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发神,……   真的好小啊……   小不点幼小的手掌只能将将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宽大的手掌与稚嫩的小手渐渐重合,只要他轻轻一握,便可轻而易举的将幼小的手全部覆盖住。   忍不住轻捏了一下小不点肉乎乎的小手,   温暖,柔软……   齐厌有些舍不得放手,就想这样一直握着……   但很快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地放开了手。   神情又变得淡漠了起来,转头望向远处……   **   “啊!”   女子恐惧的叫声一下子惊醒了正在守夜忍不住打瞌睡的侍女。   急忙掀开床帐,上前着急询问道:   “小姐!”   雕花绣床上的女子一下子惊坐起,不停地喘气,满头大汗……   侍女见此情景,不由焦急问道:   “小姐!可是梦魇了?奴婢这就差人去请大夫来!”   闻言,女子恍惚地抬起头,不停地朝四周打量。   许久,才带着有些不可置信的颤抖着的声音小心翼翼试探道,   “香绢?”   “是,是奴婢。小姐可有什么吩咐?”一旁侍女见自家小姐奇怪的神色虽心有疑问,但还是立马反应过来答道。   女子终于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忍不住眼眶沁满泪水。   她明明已经死了,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从前。   她,林瑟瑟,重生了!   想起前世她嫁给了显昌伯府孙家的四公子孙业延,   眼中不禁流露出浓浓的恨意,   是她有眼无珠,竟然蠢得相信了他对她情深义重。没想到他早就背地里与他的远房表妹柳如烟勾搭在一起了,还将她抬进府中做了贵妾。   上辈子自己的身体也是被他们下了毒最后慢慢衰败而亡。   她还清楚的记得临死前,柳如烟那张柔弱的脸巧笑嫣然地对她说道:   “姐姐,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等你死了我就不再是妾而是正室夫人了……”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整日郁郁寡欢,忧思成疾。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之所以会病重全都是因为有人每日在药中下了毒想要她的命!   “为什么?”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姐姐可不要怪我。是这府中的所有人都在盼着你死。”娇俏的声音如□□般一字一句地吐露出了残忍的真相,   “显昌伯府规矩严谨,厨房更是把手严密,每日姐姐的药都要从大厨房煎制再送到房中,如果不是老爷和夫人暗中默许,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得手呢?”   “自你相府跟随三皇子一起谋反,陛下下令将你父亲林相处斩,全族男丁发配流放后,你怎么还能如此厚脸皮的占着正室夫人的位置不动呢?”   是啊,往日权倾朝野的林相府落败了。她的父亲死了……   柳如烟轻蔑地看了床上的她一眼,接着道:   “虽说陛下现在没有追究你相府女眷的罪责,但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伯爵府的人都担心被你一个罪臣之后连累了。所以我这么做也只不过是顺了大家的心意罢了。”   “夫君说……”声音虚弱嘶哑道。   “延郎早就知道你的药里有毒这件事了!”柳如烟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他说不管你如今怎么样都会待你如从前一般,对吗?”   美目蛾眉微挑,纤纤玉手缓缓撩起鬓间一缕垂发。   “真是可笑,起初那些安慰你的话不过是给外面的人看的。延郎马上就要入官场了,这时候可是半点差错都不能让人逮到。”   “再者,一个百年清流的世家大族怎么能立马把一个身无依靠的儿媳赶出去呢?要不然外面人该怎么说,显昌伯府的名声和延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突然低头凑近床上人苍白的脸,轻声细语道:   “只有你悄无声息地慢慢死去,才是最合所有人心意的……”   望着柳如烟嘴角含笑恶毒的脸庞,   她林瑟瑟怀着满腔的愤恨不甘地死去了,或许执念太重,死后的灵魂还飘荡停留在了那个世界两年,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能找柳如烟和孙业延报仇,也不能找显昌伯府的人报仇。   她的魂魄一直被困在府中不能离开,直到听说当今皇帝突然暴毙,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各路诸侯纷纷在各自领地称王,最终先帝分支一脉的皇室宗亲临王世子齐皓在永兴侯府魏家的支持下带兵攻入了皇城,登基称帝。   当时她还正感慨老天有眼让杀死她父亲的暴君齐厌身亡,随后便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醒过来便回到了自己还未出阁之时……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没有嫁给孙业延,丞相府也还没有落败……   让她好好想想,   应该怎样做才能避免前世的命运。   自三皇子齐辉与大皇子齐烨对先帝逼宫失败后,现下大皇子身死,三皇子逃亡到了樾国。   这一次,她一定要劝说父亲不要再与卷土重来的三皇子一起谋反了。   她还记得,   上一世暴君齐厌死后,最终是临王世子齐皓登上了帝位…… 第八章   日升月降,白昼黑夜往复交替循环。   不知不觉,齐厌已经在这狼洞中呆了好几日了。   望着躺在母狼身旁已经吃饱喝足了一脸惬意的小不点,   齐厌的神色淡淡,   只是微扬起的嘴角掩不住一脸温柔笑意。   如今每当清晨他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便是胸上越来越沉的重量。   小不点总是会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他的身上,紧握着的小拳头时不时还要捶打几下;   有好几次,睡梦中还在摆动的小手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脸上,深深驱散了他的睡意。   真是让他无可奈何,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山林中鸟鸣声清脆响亮,此起彼伏。   收回目光,齐厌的视线不由地转向了远处的山林之外。   青活草确实是疗伤的灵药。只是它长在狼窝旁边,普通人轻易不得涉足采摘。关于这种草的疗效还是早些时候偶然间听居住在山中的老猎户说起过。   如今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又回头看了看那小小的一团身影,   人类的幼儿总归不能一直在狼窝中长大,狼与人的习性毕竟大不相同。   既然让他遇见了,离开时就将这小不点一并带走吧……   只是,接下来呢?   是给她找一个好人家收养,还是……   深深闭了闭眼,垂眸下阴影一片。   他还再想什么呢?就他这种手上沾满鲜血的怪物,一出生便遭父母厌弃,同胞兄弟憎恶,旁人畏惧……   这辈子已经注定了亲缘寡绝,踽踽独行,孑然一身。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讽的微笑,   到底还在期望什么……   后背紧握成拳的手中有几滴鲜红的血珠落下,不知何时指甲已经划破了掌心中的皮肉。   ……   **   “统统?”   终于,系统的声音又响起了。   “陪崽儿!我在。”   “啊啊!”   小崽崽有些生气地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小手。   统统你跑到哪里去了?先前怎么叫你都没有回答。   系统此时有些感动,相处的这些时日,看来崽崽对它还是有感情的。   假装轻咳了几声,然后道:“前几天,我发现这个小世界里出现了某种不知名的波动,于是便去探查了一番,如今已经没事了……”   不知为何,这个世界的时空线突然有些曲折变化。经它调查一番以后,发现原来是有人的灵魂重生了……   倒是机缘造化,运气颇好。   像这种重生复仇的,它曾经在其它小世界中也见过不少了。天道仁慈,总是会为枉死的人们留下一线生机。不过重来一次后,接下来的人生是好是坏,就看个人自己的选择了……   反正它也见过有不少重生之人重来一次后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是踏上了从前的道路,又经历了一次悲惨的人生,最后不甘地离开人世。   可笑他们还在期待有再一次重生的机缘,殊不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不过这些应该对崽崽的任务没什么影响。   来来,让它好好看看小崽崽,在它离开的这些天里,是不是茶不思饭不想,吃奶都不香了?   可怜见得,好像都瘦了一圈了……   一点都不,谢谢!   小崽崽转过小身子,只留了一团肉乎乎的背影给正在自我感动的系统。   吧唧了一下小嘴,两边软嫩嫩的腮畔抖动了一下。   新上任的小弟虽然不太机灵,但好在懂事听话。这几天把她这个老大照顾得挺满意的,她吃点亏,让他勉强当个移动人肉坐骑,还是可以的!   一阵山风吹过,洞外的人又走了进来。   小心地将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脸茫然的小崽崽轻轻抱起,手臂熟练地摇晃了几下。   随即崽崽便舒服地靠在了他的怀中,   又要出去晒太阳了……   最近她迷上了这项活动,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整个人懒洋洋的。   伴随着周围山林景色不断改变,   渐渐地,崽崽便发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怎么离狼洞越来越远呢?   平日里每当他抱着她去晒太阳时,可是重来不会离开狼族的地盘的。   这次是要带她去周围走走吗?   真好,崽崽早就想到处去看看了。只可惜她现在还不会走路。   随即整个人懒懒地窝在齐厌的怀中。随着步伐起伏,崽崽慢慢地又感觉到了困意,逐渐沉沉睡去了……   系统一早便发觉到不对劲,但也没有出声。看这位反派的意思是准备带崽崽离开这山林。这样也好,它还正为此事发愁呢!   崽崽毕竟是人类,终究到底还是需要去接触其他人类。现在离开了这里,身体也才能恢复得更快……   山林道路崎岖不平,十分难走。   齐厌一手抱着小娃娃,一手握着长剑。经过高大的密丛时,还要防备白天出来觅食的野兽。   想了想,用布带将小不点绑在了胸前。   这样一来,他不仅可以多空出一只手撇开周围的长枝宽叶防止它们划伤小婴儿柔嫩的肌肤,也可以让小不点睡得更舒服一些……   **   一轮骄阳当空,在这春日里化作满目的明媚。阳光映照在江边几棵青绿的树木间,洒下一地光影……   容镇竹枝巷口处有一家小客栈,在这里开了许多年了,可惜生意平常,也没什么客人,偶尔只有几个过路的商人和店里的熟客,总的来说就是勉强糊口混个温饱。   因着这位置偏僻,前不着门后不着屋的,也没什么店家小贩愿意将铺子开设在这里,所以往来的人更少了,独剩这一家客栈在这街尾显得分外冷清……   老板段掌柜是个和气人,讲究和气生财,无论是对着伙计还是路过的商客,永远一副笑眯眯的脸庞。   今日,店中跟往常一样依然没什么客人,只有段掌柜一人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脚步声响起,   头还没有抬起,他便习惯性地先问了一句: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   “我住店,还是要老地方,天字一号房。”   一阵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段掌柜抬起了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语气如平日里一般继续道:“原来是齐老爷,好久不见您来了!您要的房间我一直留着,请随我来……”   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后起身,殷勤地为眼前的人引路上楼。   眼底暗暗滑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喜悦的光芒。   “吱呀——”一声。   木门关起的声音响起。   进了房门后,   原本谄媚的笑容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   “主子!”   段掌柜欣喜地对着面前的人喊道。   自从主子在沧澜江边中剑落水下落不明的消息传来,众人十分焦急。他原本也想要随岳临和蒙子严等人一起去探寻主子的下落。   可岳临说,主子脱险以后可能会来他这里,这些时日他是一刻也不敢离开,一直守在柜台前。   今天总算是让他等来了……   段掌柜的真名叫做段行,是齐国的暗卫首领之一,已经潜伏在樾国多年,主要负责樾国的情报任务。   “属下立马去通知岳临他们,您已经平安归来的好消息!”   段掌柜掩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脸兴奋地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但想起什么,   立马又羞愧地拱手跪在地上向齐厌请罪,   “请主子赐属下死罪!”   此次是他在樾国的情报网出了差错,竟然没有查到魏家等人与樾国背地里的阴谋,让主子身陷如此险境!   幸好主子平安归来了,若是主子有个什么好歹,他就是千古罪人,真的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脑袋又重重地埋在地上,久久都没有抬起。   “起来吧!”   齐厌的声音依旧平静,不见丝毫波动。   “自己去领暗卫司领罚。”   段行不禁热泪盈眶,暗卫司的刑罚虽重,但却能留下性命。以他的错误,直接被赐死都是应该的,主子是对他宽大处理了……   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段行,   “留着你这条命才能为我做更多的事,弥补你犯下的失察之罪。”   “是!属下遵命!”声音略带哽咽,   叶行终于抬起了头。往日八面玲珑的叶掌柜此时眼眶泛红,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齐厌有些嫌弃地转过了头,不愿再看自己的属下一副人前人后差异变化巨大的嘴脸。   段行用自己宽大袖子使劲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想起主子的胸口中了一剑,立马担忧地向齐厌的胸前看去,   “主子,您……”   声音戛然而止,他发愣失神地看着主子胸前绑着的包裹……   齐厌正在解下绑在身上的布带,   山林间杂草深茂,叶子锋利带刺,毒虫蚊子繁多。婴儿的皮肤娇嫩,他用包裹着的布轻掩住了小不点的全身,防止毒蚊叮咬或是被利叶划伤。   这一路走来,小家伙睡得正香……   露出了小不点的小脑袋,轻轻地将怀中的小婴儿放在了床上。   一旁,段行已经完全呆愣住了。   之前在柜台门口,他看见主子平安无事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强忍住激动的心情做出如往常一般的姿态。   上楼时,紧张、担心、兴奋等各种情绪扰乱了他的心神,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主子胸前还有什么东西。刚刚看见了,也只当是的一个普通的布包。   但,令他实在没有想到,里面竟然是一个小婴儿! 第九章   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开半天都合不上。   现在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他内心的震惊!   段行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娃娃,   又转头望了望自己的主子。   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双幽暗深邃的凤目微垂,摄人心魄。   原本冷硬的脸廓变得柔和了起来,一直淡漠的神情也隐隐透出了几分暖意……   心中更是惊奇非常,   他跟随主子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样的神态。   这孩子,难道是……   主子的?   随即重重地晃了晃脑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在想什么呢!主子一向不近女色,这些年来身边也没什么人,后宫也如同虚设。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小娃娃!   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谨慎地上前问道:   “主子,这是……”   齐厌抬眸,看了一眼一直候在身旁的人,并没有为他解答心中的疑惑,只是缓缓道:   “准备一些羊奶。”   复又低头细心地为崽崽盖上了轻柔的薄被。   等小不点醒了,差不多就该饿了。如果没有吃的,估计又要哭闹个不停了……   不经意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是,属下马上就去安排!”   ……   段行一脸神色恍惚地离开了那个房间。   走出了许久,才猛然回过神来!   乖乖的!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主子竟然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确定了!那小娃娃一定就是主子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小主子。   抬头朝后厨喊到,   “小……”   正准备吩咐伙计去老金家买羊奶的声音又突然止住。   赶紧转过身来朝着客栈外面走去……   他得亲自去一趟,别人买的他不放心。   再说了,这可是他的小主子,一定要最新鲜的羊奶!虽然现在还是小胳膊小腿的,但也不妨碍他提前抱大腿是吧!   ……   恭喜小龙崽,又多了一个忠实的跟班。离她成为世界最强反派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不过正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崽崽还吧唧着小嘴,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   等陪陪醒过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暮色透过雪白的窗纸照进屋中,洒下一地金色的光芒。   “啊?”婴儿奶声响起。   这是哪里?   圆溜溜的葡萄般的乌黑大眼睛转来转去。   有力的小腿动了动,慢慢蹬开了身上盖着的薄被;小胳膊不停地在丝滑柔软的床褥上摆动,突然触碰到了一个软软的方枕……   齐厌知道小家伙睡觉不老实。离开时专门在她身边放了几个软枕,防止小家伙翻身时会不小心掉下床去。   “啊啊!”崽崽叫唤了几声。   周围静悄悄的……   隔着琉璃苍松屏风,外室隐隐约约传来一群人说话的声音。   ……   天色虽还未完全暗下来,但屋子中已经燃起的烛火,在琉璃灯罩中使四周显得愈加明亮。   岳临和蒙子严围坐在齐厌对面。他们得到消息后,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直到见到眼前活生生的人时,才终于平复了忐忑不安的心情,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可把他们急坏了。   一直没有寻到主子的消息,樾国的官兵又大规模的出动,明面暗里地一直在沿江打探主子的下落。他们是一刻也不敢停歇,心中不知道有多焦急和忧虑,就怕樾国的人和齐国背地里那些不怀好意的叛徒的人马先他们一步找到主子的下落。   不过,现在好了。他们总算可以放心了……   “主子,这回的刺杀中一定有齐辉的手笔。就连他藏在樾国的消息,也肯定是故意放出来,让我们知晓的!”   蒙子严紧皱着眉头,狠狠地咬牙切齿道。说到齐辉这个名字时,更是一股子掩不住的杀意。   “子严说的不错。”旁边的岳临看着齐厌,神色严肃道,   “除了齐辉外,在齐国的魏家人和他们背后的临王府也参与了进来。他们可能还和樾国的贺王、宁王以及静王等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与他们共同谋划了此次刺杀行动。”   能让樾国皇室心动的利益是什么?   众人心中都明白,   是齐国的土地和城池……   是前线的将士们用血肉身躯捍卫的国土。   气氛越来越沉默……   蒙子严是军中出身,对战争的残酷更是深有体会,想到那被鲜血浸湿染红的土壤和一具具躺在战场上的残肢断臂,不由地目眦欲裂,对齐辉等人更是痛恨不已。   半响,   段行转头看了看岳临等人,接着开口说道,“这些人以后都可以再慢慢算账。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应该想想怎么才能让主子安全地回到齐国。”   闻言,岳临和蒙子严都陷入了沉思。   现在的搜查虽没有之前紧张了,但形势依旧对主子不利。各个关口的排查十分严密。   不过好在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   烛火摇晃,光影一阵模糊。   齐厌垂眸,看不清眼底神色。   缓缓拿起桌上的茶杯,微抿,再放下时,只见杯身道道裂纹……   无论是魏国公还是临王府等人,那群人的小心思他一直都知道。以前不管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看他们上蹿下跳的样子也算有趣。   他们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心底那点贪欲,不管怎么样,来来去去都是这些。   齐厌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还是高估了他们,既然心大了、手长了,不再受掌控了,也是时候该毁掉了……   ……   内室隐隐传来婴儿“啊啊”的声音,   在座的都是习武的高手,耳力自然不同凡响。   岳临和蒙子严面露疑惑,心下奇怪地向屏风帷幔遮挡住的内室的方向望去,   只听耳畔传来主子的声音,   “把热好的羊奶端上来。”   身旁,齐厌已匆匆起身,走了进去。   他知道小不点醒了,肚子也应该饿了。   身后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岳临和蒙子严疑问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唰唰地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段行。   段行得了主子的吩咐正准备起身去厨房将温着的羊奶端来。望见其他人不解的目光,只当瞧不见,什么也不说,   只是一脸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便立刻转身出去了。   见此,岳临等人心中更是充满了好奇,一同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   婴儿“啊啊”的声音越来越近,   齐厌抱着崽崽慢慢走了出来,手臂还在不停地轻微摇晃。   往日慵懒冷漠的眉目间透着掩不住的温柔。   看到这一幕的岳临和蒙子严……   已经瞠目结舌,完全无法言语……   蒙子严:这还是他那个让无数人畏惧,千军万马中瞬息间便可取走敌人性命的那个主子吗?   岳临:这还是他那个总是一脸淡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心只想要追求死亡解脱的那个主子吗?   如果段行在这里,一定会使劲点头道,   “是!”   然后暗自欣喜终于有人跟自己一样的反应了。接着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狠狠嘲笑他们一番。   “啊啊?”小奶声叫道。   崽崽小手抓着齐厌胸前的衣襟,有些兴奋地转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跟狼洞完全不一样的陌生的环境,还有呆坐在一旁的两个人类。   燃着的烛台,圆圆的桌子,绿色的窗幔……   还有许多东西,这一切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物,   对幼小的崽崽来说都十分新奇,瞧得是眼花缭乱,小脑袋转来转去,怎么也看不够。   “啊啊!”   小手不断地挥舞,拍了拍齐厌的肩膀。   表扬他这个小弟当得非常称职。   肉嘟嘟的小身子不断扭来扭去,好似想要每个都上前摸一摸碰一碰;一个没注意,齐厌差点都没抱住她。   这时,段行端着盛着温热的羊奶的托盘走了进来;   见岳临和蒙子严两人还在呆化中,不禁摇了摇头。   看起来,还是他的接受能力比较强。   望着正抱着小娃娃的主子,说道:   “主子,您抱着不方便,要不我来喂小主子吧。”   齐厌听见段行的话,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盛着羊奶的瓷碗,道:   “不用,我自己来。”   小不点刚到陌生的环境里,怕是不太适应,还是他亲自照顾比较好。   从头到尾,也没有纠正段行对小不点“小主子”的称呼。   ……   先用手摸了摸碗身的温度,再用勺子慢慢盛了羊奶,准备对躺在他臂弯中的小不点喂过去,   突然停顿了一下,想了想。   握着勺子的手臂抬高,轻轻吹了一下,才又喂给了小家伙。   崽崽睡了许久,肚子已经开始饿了。闻到香喷喷的奶香味,随即睁大了圆滚滚的大眼睛,一边拍打着小手一边不停地“啊啊”叫着,一心想要快点“开饭”……   勺子对于小家伙来说有点太大了,张大了的小嘴巴也还没有它的一半大。不能一口喝完,只能慢慢地喂着。   怕呛着小不点,齐厌只舀了小半勺。   等小崽崽喝完后,才又从碗中盛了一勺。   不料,小家伙是个急性子,小手直接一下子抓住了勺子,用力一倒……   鼻子上以及小嘴巴周围全是羊奶,弄得胸前到处都是……   还没等齐厌反应过来,小家伙小嘴一扁,先委屈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的奶!   刚才进到嘴里的只有一小点儿,她还什么都没有喝到呢! 第十章   灯影幢幢,   烛光映照下,两个已经呆立了许久的人影终于慢慢开始发生了些许变化。   转了转头,手臂抬起,   “啊!”一道惨叫声响起。   蒙子严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愤怒地转过头瞪着身旁的人,   “你要掐就掐自己的胳膊,掐我的做什么!”   岳临轻笑了一下,一脸理所当然道:   “我那不是怕疼吗!你皮糙肉厚的,掐一下不妨事,不妨事……”   “你……”   对于眼前这只狐狸的狡猾秉性,蒙子严与他共事多年,如今已经摸得十分清楚了。与他争论无异于自讨苦吃,   随即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再计较。   现下还有更让他关心的事!   两人四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软榻上的小娃娃,   刚才,勺子打翻后,主子便急忙将小娃娃抱起放在了软榻上,一边拿软帕小心地为娃娃身上打湿的地方擦拭,一边吩咐叶行去拿干净的衣服来。   突然想起什么,正在为小不点清理的齐厌转头道:   “岳临,你过来给这孩子把把脉,看看身体是否有什么不适之处。”   小不点还这么小,就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说不出来。刚才她哭得那么厉害,是不是被烫伤了?   除了智谋外,岳临医术也是一绝。让他看看,也好放心。   岳临立即答应道。迫不及待地上前为小娃娃检查。   大手覆上小手腕,   “这?”   岳临皱起了眉头,脸上带了些许疑惑。   “怎么回事?”见此情景,齐厌语气有些紧张的严肃问道。   正在为崽崽把脉的人没有立即回答主子的问题。只是又仔细地看了看小娃娃的脸色,摸了摸她的小胳膊,最后才得出诊断结论,奇怪道:   “这孩子是个早产儿,身体发育得并不健全,通常按理说这样体质的孩子是活不过几日的,但不知为何……”   还能活到现在。   岳临有些疑惑,深深沉浸在身为一名医者的思绪中。自然也没有注意道周围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空气中一阵静谧。   岳临又神色凝重地继续道,   “别看这孩子现在活蹦乱跳的,其实身体底子很是虚弱,必需得好生喂养。否则,随时一场小风寒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人。   齐厌正垂着头,阴影下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软榻上的小不点。   原本,他是打算给她找一对善良和蔼的父母,让她从此以后有一个幸福顺遂的人生。   可是现在……   屋内静默无言,   只剩下躺着的小崽崽一无所知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哈喇子打湿了胸前的软帕。   她还没有吃饱呢!   ……   正好此时,段行回来了。他手里捧着几件新的小衣服,神色有些愧疚的说道:   “主子,这竹枝巷位置比较偏僻,周围也没什么大的成衣店铺,只有一两家小店。布料针脚差了些,让小主子受委屈了……”   他这里没有小孩子的衣物,只能到邻街的布坊去买。   这镇子也不是什么繁华富庶的地方,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自己买了布料回去做衣服,直接买成衣的倒是少数。   所以店中也没有什么存货。这还是老板娘做好后准备给家中幼子穿的衣物,本来不打算卖的,他看料子做工虽比不上宫中的绣娘,倒也还行,就直接加钱给买了过来。   说到底,还是委屈了小主子了……   齐厌从中拿起了一件绣着寿字纹的大红色小袄准备给小崽崽换上,   露出的肉乎乎的小肩膀,他注意到小不点背上有一小块淡红色的红斑,有些担忧地唤来了岳临。   是不是在山中被毒虫咬伤了?   岳临听见主子的声音,悬着一颗心立刻上前来看了一眼。   见只是一个蝴蝶状的胎记。   笑了笑,安慰道:“主子放心,只是胎记,长在后背处,对小姑娘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说不定以后慢慢就消失了。”   闻言,众人又是一愣。   “小姑娘!”   蒙子严不禁惊讶地叫出来声来。   原谅他,这么小的婴儿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性别来,就这活泼好动劲儿,他一直下意识地以为这是一个男娃娃。   段行也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小主子是个小姑娘……   那他拿来的是小男孩穿的衣服,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榻前,齐厌一直平静自若。   在山林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小不点的性别了。   对他来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女孩的话确实应该更小心地呵护,不像男孩那样皮实,经打经摔的,不能糙养……”   蒙子严反应过来后,眼里冒出星光,一脸郑重其事地对众人说道。   他已经成家了,家中有三个孩子,全是臭小子。别人家羡慕,可又有谁知道他的苦楚。   自他和夫人成婚以来,便一直想要个软萌软萌的小闺女,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他最喜欢女儿了。软乎乎又可爱的小姑娘,那可是贴心小棉袄啊!家中那几个皮小子,唉……不提也罢。   他一直眼馋别人家的小闺女!   只是,他没什么孩子缘,不受小孩子亲近喜爱。或许是常年行军打仗的缘故,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杀伐之气,一脸络腮胡子也不怎么爱刮,不过好在家中夫人不嫌弃。可是平日里小孩子见了他都一脸害怕畏惧,躲得远远的,有的还曾被吓哭过……   每次看到同僚抱着自家的小女儿跟他炫耀时,他心里别提有多嫉妒了!   望着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喜庆娃娃,他眼热的一直盯着看着……   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靠在齐厌怀中的小崽崽终于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啊啊!”   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伸出小手去……   此时,蒙子严不禁热泪上涌。终于……   终于有个不怕他的小孩子了。   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姑娘!   眼睛里闪着光芒凑上前去,想要抱一抱……   “啊!”   又一声痛呼声。   不过,不是崽崽的声音。   蒙子严捂着自己的下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娃娃手中攥着的几根毛发,   那是他被扯下来的胡子!   眼睛里一边盈满了泪水,一边笑着道,不愧他看中的女娃娃,从小就这么力大无穷……   对面,   齐厌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想起了自己曾经被拽了许多次的头发,至今感觉头皮还在隐隐发痛……   **   晴空万里,水光潋滟。   一艘普通的商船驶离了江畔,渐渐远去。   陪陪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围的事物连带着自己都在晃来晃去。   “呀?”   不禁疑问道。   “主子,小主子醒了。”   耳畔传来一阵低沉的女声。黑衣女子一直守在摇篮旁,见崽崽醒过来以后,便立即起身向船外的人禀报。   随着轻纱帷幔掀起,刺眼的阳光铺洒而下,一身素色青衣长衫缀着淡淡的金光,齐厌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夜珠,你先下去吧。”   “是。”   名唤夜珠的黑衣女子全程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将门关好。   门外,一身商人装扮的岳临和护卫装扮的蒙子严等候在甲板上。   一见夜珠出来,便凑上前去,问道:   “怎么样?小主子是不是睡醒了?”   头发高束起,一身利落打扮的英气女子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冷冷道:   “这个时候,你们应该在自己的位置上待命。”   岳临挑了挑自己的桃花眼,   “夜统领,不要那么不近人情吗……要多笑一笑,你这样会吓坏小孩子的……”   夜珠丝毫不为所动,也不再看面前的两人。转身离去,进入了旁边的一间船舱,随时等待主子的命令。   屋子里静悄悄的。   等到四下已无人,房间中只有她一人时,   夜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随即慢慢扯起嘴角,她这样真的会吓坏小孩子吗?   那可不行,可千万不能吓到了小主子。特别还是那么可爱的小家伙。刚才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没有去捏那肉乎乎软嫩嫩的腮畔。   想到以后她可以长伴在小主子的身边,心下止不住地愉悦……   她是丙字营暗卫统领,能以女子之身登上统领之位。一路走来,打败了无数敌人,付出了不少血汗,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除了她身手不凡胆识过人以外,她对当今陛下更是忠心耿耿。   原本她只是暗阁收留的一名孤儿,等待她的将来只是作为一名普通的暗卫的命运。无人所知,浴血厮杀。因为她是女子,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机会成为头领。   但自先皇去后,陛下接管了暗阁。杀了一批人,撤走了人,重整了暗阁秩序。   只要有能力者,无论男女,皆可有机会上位。   过往那些拿命挣回来的却总是被算在她顶头上司头上的功绩和荣誉,也终于回到了她的身上。凭借这些,她有幸被提拔,终于也有机会出头,站在了阳光之下。是以,对陛下的命令向来尊崇。   得知陛下在樾国遇险失踪的消息,她带着手下的人马快速赶了过来。   幸好,陛下平安无事。   否则她非得扒掉那几个废物一层皮不可!就这还指望她对他们能有什么好脸色!   夜珠冷冷地笑了一下。   甲板上,岳临等人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第十一章   江风拂过,带起窗边薄纱轻舞。   齐厌静静地看着躺在摇篮里独自玩耍的小不点。   乌黑浓密的眼睫下,如雨后天空般干净透澈的一双大眼睛,倒映着他的脸庞……   好像一眼便可看穿人的内心。   “啊啊——”   肉乎乎、白嫩嫩的藕节似的小胳膊动来动去,小脚丫一阵乱蹬,将身上盖着的小被子踢到了一旁,露出了鼓鼓的小肚子……   天气虽渐暖,但江上的轻风还是带着丝丝凉意。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只是把被小不点踢到一边的小被子又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想起岳临的话,   又将被角掖了掖,将小娃娃包裹得密不透风,只剩下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还露在外面。   “咿呀!”   感觉这样不太舒服,   摇篮中的小崽崽不停地挣扎着,手拉脚踹地又把身上才盖好的小被子挤到一边去了。   见此情景,齐厌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继续将小被子拉过来给小不点盖好。   小崽崽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嘴一抿,肉乎乎的拳头紧紧握住……   “啊啊!”   她要生气了——   作为小弟怎么能不听老大的话呢!你这是在挑衅她身为老大的威严!   以为她就会这样简单地妥协吗?   那是不可能的!   小身子在摇篮中扭来扭去。小胖腿再次用力一蹬……   空气中一阵寂静……   齐厌看了一眼落在一旁孤零零的小被子。   沉默了一会儿,   起身,出去了……   摇篮中,小崽崽一脸得意洋洋。   怎么样,见识到她的力量了吧!   系统:“……”   忽然,屋子的门又被打开了。伴随着一阵江风拂面而来,带来一股冷意。   只见齐厌拿着绳子走了进来……   系统:“!”   不愧是这个世界中最大的反派,   需要这么狠吗?   红色绳子是用丝滑的绸带编织而成的。   只见他先将小被子的四角处都用红绳系好,然后盖在了崽崽的身上。随后又拿起了绳子的另一端与崽崽身下的被褥一起打了个结固定住。这样任凭小崽崽在摇篮中怎么翻滚,也不能再踢开小被子了……   “啊啊——”   小崽崽见不能再踢开小被子,忍不住小嘴一扁,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她作为老大的脸面没了……   齐厌见小不点哭闹了起来,心中有些担忧,但并没有将小被子拿开,只是轻轻晃动摇篮似安慰道……   随着摇篮轻晃,   崽崽慢慢不哭了,逐渐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嘟起的小嘴露出了笑容……   **   江浪随桨翻滚,水波滔滔。   沧澜江水域辽阔,自南往北分为三段。南面属于樾国,北面属于齐国,中间间隔的一小段流域则属于无人管辖的地带,作为樾国与齐国的分界处。   他们一行人乘坐的这艘大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跟普通的商船没什么两样,但船身内部却被改装过。   齐厌手下除了暗阁以外,还秘密培养了一大批能工巧匠,此船经过他们改装,无论是在水中行驶的速度还是防御能力都比普通的船只提升了不少。   突然,了望台上来报,   “夜统领,不远处有几艘船在跟着我们。”   夜珠抓住主桅杆上的绳索,动作利落地几下登上高处。   远远望去,   几艘没有挂上旗帜的大船正在向他们的船靠近,身份不明。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又仔细地看了看,船上来往的人动作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船只。   立刻飞身落在了甲板上,对身旁的属下道: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又对急匆匆赶来的蒙子严等人道,   “做好准备,让弓箭手随时待命!若是对方靠近,即刻放箭!”   “是!”蒙子严神情严肃道。立即转身下去安排人手。   虽然他与夜珠的官职品阶相同,但此刻敌人当前,没有那么多讲究。船上的人员调配全部归夜珠统领,既然他在船上,也合该听从她的命令。   随着一条条指令的下达,船上的护卫等人全都稳定了心神,按照吩咐继续有条不紊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一旁,岳临收回了打量那几艘船只的视线。眉头紧锁道: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驻守在沧澜江附近的水军。”   没有插旗帜,想来是要下黑手了……   不过可惜,他早已料到了这种状况。   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色……   经过改造的一排船桨拨开重重江水,带起不断翻滚的浪花,一层接着一层。   船行驶的速度骤然加快,不一会儿,便远远地甩开了身后的船只。   ……   水流声哗哗作响,   一名身着深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船头,两眼紧紧盯着前方逐渐远去的大船,脸色十分难看。   身后,亲卫面露疑惑,上前道:“将军,他们的船怎么会划得这么快?”   这么短的时间,刚刚还在眼前的船只怎么一下子就拉开了那么远的距离?就快要不见了踪影……   “将军!你看!”   忽然听见守在船栏周围的士兵一声惊呼。   任肃心中一紧,立即举目望去。   不知何时江上雾气渐浓,四周景色已然模糊不清。   前路更是辨不清方向……   “坏了!”任肃不禁恼怒道。   对方船只已然驶远,现下江上又起了大雾。更不要说,前方水域位置处还有无数条支流密集。   如此,怕是再难追寻他们的踪迹……   **   江雾浓浓,   甩开身后跟踪的几艘船,   岳临抬头望了望被雾气笼罩的江面。   此番樾国与齐辉等人联手设局刺杀主子,想来他们自己也知道是在挑起两国争端。如今诸国分裂了许久,天下一统是迟早的事。看来,樾国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是不知道,有这个心思的是当今的樾帝,还是哪一位争储的王爷?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能调动沧澜江驻军的,想来,就只有那位宁王殿下了吧……   ……   迎面江风拂来,带来无限凉意。   沈无夜站在云霄楼上,沿江放眼而望。   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不由地眉头微皱。   于风焦急地上前禀报道:“王爷,任肃带领的水军没能截住他们……”   风声猎猎,吹得衣袍不停地摆动。   沈无夜不语,眼眸中一片深沉。   负手静立前方,   远远望着沧澜江北面。   神情倨傲道:“随他去吧。”   就算回到了齐国又怎么样,不过是再多喘息上一些日子,他注定败在他手上……   突然,   沈无夜眉头一蹙,心中划过一丝怪异之感,   好像从此失去了什么……   但又立刻释然。   他与清鸾现下已经和好如初。只要心爱的女人还在身边,其他的,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樾国京都城外几里的阳祁山上,伫立着一座古朴森严的寺庙。   此庙叫做安缘寺,庙虽不大,但香火鼎盛。据说此地曾出过多位得道高僧,十分灵验。除了万佛寺外,京都不少人士都喜来此处上香祈愿。   通往山上寺庙的道路上,有一道长长的石阶,香客们可以选择从这儿步行上山,也可以选择从旁边的车马道处直接前往寺门口。   不过,不少信徒为表虔诚还是会选择从这里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今日山脚下停着一辆外表看起来低调朴素的马车。   这安缘寺靠近京都,平时来往的马车多了去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不过往来的香客中也不乏见多识广的人。   拉车的两匹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马车的车身也是用上好的香木木料制作而成的,还有随行的几名护卫,目不斜视,井然有序,一看就是受过严格训练有功夫在身的好手。   首先下车的是一名身着绿衣头戴绒花,装扮看起来约摸是婢女模样的女子,随后她又小心翼翼地从马车里扶出了一名身着绣着鸢尾花天蓝色披风的夫人。   云鬓高绾,乌发如墨。金丝玲珑步摇轻晃,妆容清美,一身素色衣裙仍掩不住其气质高华。嘴角一丝清浅的微笑,淡然而幽静。   看来是京都哪家的贵人闻名前来上香了……   一旁驻足悄悄打量的路人们也都不再好奇了,继续往寺庙方向前进,阶梯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可要花费不少时间。   “夫人,为何让车夫把马车停在这里,不从旁边的车马道上去呢?”紫叶将清鸾扶下车后不解地问道。   “自然要一步步走上去才显得心诚。”清鸾缓缓说道。   看着眼前的人脸色还有些苍白。紫叶又忍不住地心疼道:   “您才刚刚大病初愈,需得仔细点,可别又累坏了身子。”   寺门外,   空法住持一早在此等候。见到清鸾一行人,立刻迎了上去。   “夫人,一路辛苦,请先随老衲到后院中饮杯茶稍作歇息。”   清鸾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有劳大师了。”   ……   高大的苍松翠柏围绕点缀,禅院肃穆宁静。   月白色的清淡素衣长襟微垂,清鸾素手执杯,轻抿了一小口安缘寺独有的“绿眉”茶,从容而淡定。   对面静坐着的空法住持见清鸾只饮了一小口便将茶杯放置一旁,忍不住小心询问道:“可是茶水不合夫人的心意。”   清鸾笑了笑,“住持多虑了,此茶回味留香,意韵无穷。”   “只是近来有些脾胃虚弱,太医说不宜多饮。” 第十二章   随即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紫叶立刻会意,上前呈上一方精美的锦盒。开口道:   “这是我家夫人捐给贵寺的一些香油钱,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住持大师笑纳。”   空法住持望着面前石桌上的锦盒,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夫人行善事,得善果。上天一定会保佑您早日康复。”   清鸾唇角微扬:“借大师吉言。”   这时,一个小沙弥上前,恭敬道:“后殿诸事已经准备就绪,还请夫人移步。”   清鸾对空法微笑道:“此番打扰住持大师清修了,既然一切已经备妥,那我也该告辞了。看来只有下回有机会再来仔细品一品贵寺这独有的“绿眉”茶了。”   住持平和一笑,合十行礼。   ……   空无一人安静的后殿中,   高大的佛像立在正中间,宝相庄严。   清鸾跪在佛前,低首垂眸,虔诚祷祝。柳叶细眉间沉静而闲定。   忽然之间,后山传来悠悠笛声。   百转回肠,似忧愁低诉,黯然神伤,又带着柔情无限……   清鸾诧异地抬头,眸中一片复杂情绪涌动。   ……   寻声而至,   不远处青松翠柏之间,古亭中,立着一人。   修长的身影略显消瘦,细碎的阳光轻柔地洒在他身上,更显公子如玉,世上无双……   清亮婉转的笛音霎时而止,   静王沈无极立在亭中,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人,眼底波澜翻涌……   两人对视许久,不发一语……   少顷,   迈着沉稳的步伐,沈无极缓缓走至谢清鸾身前。清朗的声音响起,   “许久未见,如今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见一如既往温润如玉的容颜,谢清鸾不由地嘴角含笑,   轻声回道:“已是大好了,只是太医说还需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沈无极闻言,神情间闪过几分沉郁,   “本是我的缘故,才害你至此。”   谢清鸾:“其实……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暗中处处保护着我,……”   抬眸,认真地看着沈无极,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这是我欠你的。”   欠你的深情,此生都无法偿还……   如秋水淡波般的眼眸,沉静幽然,含着万千诉不尽道不完的轻声细语……   似被蛊惑住,沈无极一动不动地痴痴凝望着她的身影,   “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所做的不过都是些力所能及之事,你却为我舍弃了自己的骨血,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呢……   接着道:“如你所愿,我退出皇位之争。从此以后,都会尽心竭力地辅佐三哥,”   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错了,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太子殿下。”   谢清鸾闻言,细眉长睫下,不沾粉黛的清颜淡然一笑,   “只不过是个称呼,你与无夜之间的兄弟情分是不能被分隔的。”   “但愿如此。”   沈无极轻轻笑了一下,遂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所有的情思,从此以后,他都只能深埋心底……   ……   清风徐徐,树枝上的叶子微微抖动,不知扰乱了谁的心绪。   过了许久,   谢清鸾才慢慢收回了望着沈无极远去背影的视线。   此时,一直等候在一旁的紫叶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扶住。   “经书和香案都准备好了吗?”清鸾回身,缓缓问道。   “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又想起什么,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道,   “刚才……”   紫叶欲言又止。   清鸾有些疑惑地回望过去,“怎么,出什么事了?”   紫叶从小就伺候在她身边,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可以说是她身边最看重的心腹。   “奴婢……奴婢刚才去准备祈福事宜时,看见供奉长明灯的大殿,奴婢想,需不需要为小郡主点一盏……”   话音刚落,紫叶便低下了头。   闻言,清鸾皱了皱眉,“蓉儿才多大,怎么需要……”   话还未说完便止住了,清鸾的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反应过来,明白紫叶说的是她那个才出生便夭折了的孩子……   一旁的紫叶见自家太子妃久久都不曾言语,担忧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内心开始变得忐忑不安,于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太子还是宁王的时候,便一早就下过命令,府中不准任何人再提起关于早夭的小郡主的事情,说是太子妃身子弱,不能忧思,避免引太子妃想起往事伤心难过。   今天,她也不知怎么就昏了头了,突然提起了那个夭折的孩子。虽然这些年来太子妃一直待她宽厚,但若是因此让太子妃心伤,有个什么好歹,太子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一时之间,只想将刚才多嘴的自己狠狠教训一顿。一边又安慰自己道:没事没事,太子妃一向温柔大方,不会跟自己一个小小的奴婢计较的。   ……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没有去理会紫叶的紧张不安,这边清鸾微微垂眸,陷入了沉思……   那个孩子是她一生的亏欠。   可是,当时情况危急,她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只能那么做……   孩子以后还会再有,可沈无极却只有一个。   她已经欠他许多,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此死去。   所以,只能牺牲那个孩子了……   想到这里,清鸾不禁神色黯淡。   ……   许久,紫叶只听见耳边一声叹息。   “你也是忠心为我着想,抬起头来吧。”   望见清鸾脸上有些悲伤的神情,紫叶又忍不住说道:   “早夭的小郡主已经去了四年多了,还请太子妃节哀,一定要保重身体。皇太孙和小郡主,现下正是需要您的时候。”   闻言,想起活泼好动的一双儿女,   清鸾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原本黯然忧伤的情绪霎时明朗了起来。   忆起无夜起初抱着孩子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到如今对孩子的百般呵护和疼爱。   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如今她儿女双全,静王与无夜也握手言和,言归于好了。   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道,她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是,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母亲。   也算是,   弥补她曾经犯下的罪过……   风过无痕,微微撩动发丝。   带着为一双年幼的儿女求的祈福牌,也没有再多作停留。   清鸾一行人迅速地下山了。   ……   刚刚回到府中,   一阵幼儿欢快地的嬉闹声响起。   转头望去,   凉亭旁,两个长相极为相似的孩子正在一群乳母和婢女的照看下互相玩乐。   两个孩子都身着金丝绣着百鸟纹的大红色外衣,头上用缀着珍珠的红绳扎着两个小髻,脚蹬嵌着绿松石作眼的虎头鞋,脖子上戴着刻着吉祥如意的长命锁。可爱得像似一对小仙童。   “父王!”清脆的童声响起。   两个孩子兴奋地向凉亭的另一方向叫道,猛地奔向前方。   守候在一旁的乳母们赶紧跟上前去,在边上护着。她们有些畏手畏脚,不敢伸手,又要时刻防着小主子摔倒。   沈无夜从书房的方向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他的亲信随从于风。   两个孩子奔向凉亭中,一边一个扯着沈无夜的衣袖,不住地撒娇,眼中满是亲昵。   沈无夜先是对他们宠溺地笑了笑,然后缓缓弯下了腰,温柔地揉了揉他们的头。   静静地看着这和乐融融的场面,清鸾眼眸中柔情无限……   此时,沈无夜也注意到了花园边刚从佛寺归来的妻子。   原本清冷深邃的眼眸中笑意更深。   “清儿,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会和空法大师论佛许久呢?”   清鸾扬眉,凤眸佯怒:“怎么?怕我回来不成。”   沈无夜实在忍不住,嘴角淡噙着笑意道:“怎么会,我的太子妃这么霸道,这样的女人有一个就够我消受的了,怎么还会再去自找麻烦……”   清鸾眼波轻瞟了眼前人一眼,撇了撇嘴以示怀疑。   沈无夜上前自然而然地执起她的手,眼底含笑,将清鸾微微拉入怀中,   “都是做娘亲的人了,你这样,凌儿和蓉儿该笑话你了。”   轻轻倚靠在他的身上,“凌儿和蓉儿才多大,还什么都不懂呢……”   沈无夜眼中透着无限柔情,平日里冷峻严肃的脸庞也只会为眼前的人软化。   “我问过太医了,小孩子长得快,再过不久就要启蒙读书了……”   清鸾忍不住抬起头,深深沉溺在他温柔的眼神里。   “父王!母妃!”耳畔稚嫩的声音响起。   想起知凌和心蓉两个孩子还在这里,清鸾连忙直起身从沈无夜的怀中出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容。   又俯下身去,挨个抱了抱他们,开口道:   “时间也不早了,太医说不要让小孩子在外面吹太久的风,以免着凉。带两个孩子回房吧。”   随即便让照顾孩子的乳母将知凌和心蓉先抱了回去。   看着乳母带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   突然,   清鸾的神情变得复杂,说道:“如果当初不是我……”   “不是你的错。”   沈无夜打断了她的话,眼眸微沉,冷峻的侧脸看不出情绪,   “那是我的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足够信任我……”   抬头望向逐渐乌云密布的天空。   如果有什么因果报应都冲我来就是。清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远处凉亭中青色的纱幔随微风轻轻舞动,暗红丝线织绣成的图案在起叠中变得更加繁杂,理不清纹路……   **   “轰隆隆!!”   电闪雷鸣。   顷刻间,夹杂着狂风,伴随着急来的雨势越下越大,打在树林枝头之间,落下一地残叶……   雷声不断作响,似带着毁灭一切之意。   京都郊外的皇陵,   一阵山崩地裂之后,土壤裸露,落石泥水满地……   一夜混乱过后,特来察看的官员见此情景,不禁面露忧色。   ……   今日早朝,气氛十分凝重迫人。   只因尹御史上前启奏,弹劾当今太子殿下。将昨夜的雷雨天气致使皇陵西侧倒塌的事故,归于其立身不正,才招致天谴。   东宫属官左迁等人闻言,面色难看,眉宇间掩不住地怒气。   尹御史是贺王一派的人,定是贺王指使他这么做的!虽然说原本的宁王殿下已经被立为了太子,但是贺王和安王等人依旧野心不死,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地动摇太子殿下的地位……   沈无夜不动声色,也不加辩解。只是眼神往杜士等人的方向一扫,杜士立刻会意,   立即上前反驳道,   “启奏陛下,尹御史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一直勤政爱民,凡事必躬亲,处事进退得当。雷雨大风致使皇陵垮塌乃是关乎自然常理,两事怎能混为一谈!”   “自古为政不当,上天便会有示警之兆。自陛下当政以来,四海升平,百姓安乐,从未发生过皇陵倒塌之事;怎么太子殿下才上位不久,就发生此祸患。若不是太子无德,岂会有此一劫?”   尹御史振振有词道。   “你这是诡辩!”杜士气急。   龙椅之上,樾帝垂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随着年岁增长,他便越来越痴迷长生之道,相信天谴轮回之论……   立于前方的贺王和安王不禁相视一望,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十三章   帝王的猜忌,从来都是一大利器。   如今朝中太子势大,他们的父皇手握生杀大权几十年,就这样骤然失去权柄,心中难道真的没有一点不快吗?   听着其他官员窃窃私语的声音,眼看形式愈加对东宫不利。   终于,沈无夜上前道:“父皇,请让儿臣彻查此事。”   他从不相信有什么天意,不过是人为而已。皇陵西侧倒塌之事,肯定与贺王等人脱不了干系。待他查个水落石出,也可借此发落这几人……   过了许久,   略带苍老疲惫的声音终响起,年迈的帝王沉声道,   “此事便交由太子查探,贺王和安王等人从旁协助。”   随即摆了摆手,退朝,起身离去……   众臣也接连告退,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转眼就只剩下贺王和太子等人。   贺王沈无至笑容满面地走到了沈无夜的面前,怪气地说道:   “看来,父皇甚是体谅太子殿下劳苦功高啊……这不,知道三弟你事务繁忙,怕你累着了,特命我和五弟一起协助你调查……”   眼中闪过一道不知名的精光,   “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定会好好帮助三弟你查清皇陵西侧突然坍塌之事,就是掘地三尺,也会把真相原原本本地挖出来。”   虽对贺王语焉不详有些疑惑,但沈无夜冷峻的侧脸依然镇定道,   “如此,便多谢大哥了。”   “哈哈哈哈!”贺王突然有些癫狂地大笑,转身朝外走去,背对着身,连连挥手,   “不用谢!不用谢!”   “这都是我身为兄长应该做的!”   突然又猛地转过头来,一双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无夜,缓缓问道:   “三弟,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言罢,也没有等沈无夜回答,便大步离开了。   大殿内,   沈无夜看着贺王离去的背影,黑沉着脸色。   贺王,自太子之争败下来后,行事便愈发无状了……   **   天空变得有些阴暗,   太子府里,檐廊曲折环绕。   被一众内侍仆婢簇拥着的太子妃谢清鸾正在府中散步,抬头看了看,见天色不好,便准备回房去了。   路过花园时,清鸾转眼瞥见了凉亭中坐着的人。   追云髻斜绾,头戴婉约月季金钗,耳着珍珠坠子,一袭粉色衫裙掩不住窈窕的身躯。柳眉杏目,美丽的脸庞娇弱动人。   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女子看见清鸾,立即起身恭敬地行礼。   “如韵见过太子妃。”   清鸾温和地问道:“已许久不见你了,我看你一脸忧心忡忡的,像似有什么心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还是院中缺少了什么?”   如韵连忙摇头,“劳王妃挂心了。一切都好,屋里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愁,妾身并无什么难事。”   “那就好。”见如韵不愿说,清鸾也没有再多加追问。   对于无夜这些曾经的侍妾,她虽善心的没有将她们送走。但心中到底还是介意的……   “天色不好了,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是。”   如韵低头柔顺道。   过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望着太子妃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眸中复杂不安的情绪不断翻涌。   ……   沈无夜下朝之后,想起贺王似讥讽嘲笑的神情,内心很是恼怒。   随即吩咐暗夜营,将郊外皇陵坍塌之事涉及的相关人等全部彻查清楚。   又不禁沉思道,   到底是什么事脱离了他的掌控……   “啪!”   棋子落下的清脆声音响起。   “看起来又是我输了!”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子将白子重重包围,就连退路也全部堵死,胜负已然见晓……   亭中,   安王轻声笑了笑,抬起头来,对眼前的人道,   “还是大哥技高一筹啊!”   “五弟说笑了……”   对面,贺王一脸平静。端起旁边的琉璃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然后缓缓道,   “只不过是占了个先机罢了。”   亭外,早已等候在石阶下的一身侍从装扮的男子上前禀报,   “启禀王爷!太子已派手下暗夜营中的人前往皇陵查探了!”   此时,贺王嘴角才慢慢勾起了一抹笑容,   “太子殿下查案劳累辛苦,作为臣弟又怎么能不帮忙分担一二呢……”   对亭外的人吩咐道,   “去!想办法把那几人送到沈无夜派去的人面前!”   “是!”   侍从得令退下了。   贺王起身,闲步走到亭边。看着不断暗沉的天色,嘲讽的目光向太子府的方向望去。   三弟,这一回你可要好好感谢一下大哥我了……   夜晚,   太子府的书房中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沈无夜背对着众人,紧闭着双眼,脸色十分难看……   暗夜营的人手很快就回来了,真相明了。皇陵西面坍塌之事确实是人为造成的,是因为负责修建的官员偷工减料,用了次等的木材和石料,遇见了雷雨暴风便垮塌了。   一切的调查都顺理成章,证据充足,过程顺利得不像话。   就像是有人早就已经故意安排好了的一样……   而且,前去查探的人还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本应该葬在皇陵西侧的太子早夭的小郡主的灵柩是空的……   听负责的主事说,雷雨使皇陵西侧坍塌,受灾最严重之处正好是埋葬曾经宁王府早夭小郡主的地方。如今宁王已是太子,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上心,不敢怠慢。在清理现场准备迁移棺木的时候,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主事怕被问罪,于是连忙向太子府前去调查的人禀报道。   怎么会是空的?   众人都很疑惑。   当初负责小郡主后事的人是白嬷嬷……   “去叫白嬷嬷来!”沈无夜沉声对于风吩咐道。   书房中的其他人神色不定,心底暗自疑虑,   那可是一手照顾太子长大的乳母啊,她会背叛太子吗?   谁都没有答案。   随着太子的亲信于风前来的白嬷嬷心中满是困惑,书房从来都是太子府中的重地,一般人不得轻易踏入。   现下太子正在与幕僚们议事,叫她一个老婆子来做什么?   见此阵仗,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沈无夜静静看着面前白嬷嬷的身影,久久都没有开口。   一旁,陆仲骞语气温和地问道,   “白嬷嬷,此番叫您前来,实在是众人心中有些疑惑,需要您来解答。因为此事涉及到四年多以前,府中早夭的小郡主的灵柩安放之事。”   听见这话,白嬷嬷有些惊讶,片刻过后,才吞吞吐吐道:   “是……小郡主的后事当初是交由老奴负责安排的……”   想起来这事她交给如韵去做了,难道其中有什么差错不成?   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   “全都是按皇室规矩办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在场的人都是审案的老手,与不少嫌犯打过交道。众人一直盯着白嬷嬷不断变换的脸色,看到她闪烁其词的样子,料到事情果然另有隐情!   沈无夜的神色更加难看了,声音带着怒气呵斥道:   “你还不说实话!”   白嬷嬷被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膝盖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些年来,太子和太子妃一直对她敬重有加,府中的众人见到她也是恭恭敬敬的。一直养尊处优的身子猛地一跪,还真有些吃不消了……   但现下也顾不得这点子不适了!   见太子如此生气,白嬷嬷脸色煞白地什么也不敢再多想了,连忙道:   “太子恕罪!太子恕罪!当初老奴担心殿下,想留在府中照顾您。又恰千丝院中的如韵夫人主动将事情揽去,所以便将小郡主的后事交给如韵夫人去办了!”   如韵夫人?   沈无夜不禁面露疑惑,垂眸沉思了许久,才想起来府中还住着几个他曾经的侍妾。   闻言,立在一旁的左迁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禀报道,   “刚才属下等人在太子府周围查探之时,抓获了几个行为鬼鬼祟祟的男人。据他们所说,是府中如韵夫人的亲戚,因家乡遭了灾所以前来投靠……”   但,这几人说话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回话时眼光还在不停地躲闪,一看就是谎话连篇,另有企图……   良久,沈无夜清冷的声音响起。   “将他们都带下彻查!”   ……   烛影深深,   太子府中灯火彻夜明亮,地下暗牢刑讯室里血迹满地,哭嚎哀叫声不止。   这一夜,无人安睡……   **   夜落日出,   不知不觉,天色已逐渐大亮。   青天白日昭昭,所有的罪恶已无所遁形……   左迁陆坤等人在暗牢中审讯了一夜,不禁有些疲惫地揉了揉一直紧绷的眉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中一片复杂,   有愤怒,有感慨,有同情,更多的是为那个一出生便夭折了的未曾谋面的孩子感到不忍和难过……   谁能想到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女人,内心会如此歹毒!   竟然让人把孩子的尸身丢到山林中去喂食野兽!   自古以来,便讲究入土为安。这样的做法简直是人神共愤……   那几个男人自然也不是她的什么亲戚,就是当初被她收买的那一行人。银钱被挥霍一空了,便又找上门来,以此威胁敲诈,索要钱财。   想起什么,陆坤和左迁不禁对视一眼,面露苦涩,心中感到十分讽刺……   据如韵招供来看,这些年来,太子府一直善待这些曾经的旧人们,月钱财帛首饰等很是丰厚且从来都没有断过。   可以说,那个女人一直在用太子府中的金银养着他们!   换句话说,   就是,   太子一直在养着这些让他的孩子尸骨无存的凶手们! 第十四章   时入四月,   映阶碧草,绿叶翠枝,草木繁茂。   上和殿中,海棠绚烂,梨李雪白,冰心玉骨,更有兰草丛丛簇簇点缀。   金色的阳光穿过木窗,柔和的光线四散,为室内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   “陛下!事情已办妥了。”   一人拱手禀报道。   紫檀书桌旁,高大挺直的身影负手而立,幽暗深邃的眼眸微抬,透过层层叠云,望向不知名的何方……   “果然如陛下所料,我们的人把鱼饵放出去以后,樾国贺王等人便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男声顿了顿,又继续请示道:   “接下来,属下等人是继续搅浑这一塘水,还是……”   “不急。”淡漠的声音响起,   齐厌转过身来,衣襟袖摆处玄衣龙纹暗跃起伏,慵懒冷眉微挑,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纤密的睫下阴影一片,眼神中透着无限的冰冷。   就这点不痛不痒的程度怎么够……   突然,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伴着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原本冷漠的眼眸开始软化,变得柔和了起来,带上了暖意。   正为陛下这一转变感到惊讶的萧令,还未反应过来,便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小孩子稚□□气的声音,   “耶耶!”   耶耶?萧令想起民间有些地方会把父亲叫做“耶耶”,以示亲昵。   只见眼前一个胖团子迈着小短腿蹬蹬地一溜烟的跑过。   穿着一身雪青色襦裙,头上用丝带扎着两个小花苞,还缀着两个玲珑小巧的铃铛,头一晃,便“叮当”作响。   小团子伸出肉嘟嘟的小胳膊,很是熟练地抱上了齐厌的大腿,三两下就拽着宽大的衣袖顺着爬了上去,坐在了齐厌的怀中。   齐厌已然习惯了,连忙伸出大手将怀里的小不点扶住坐好。   一张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蛋迫不及待地向齐厌展示着自己头上的小铃铛,一边摇着小脑袋,一边兴奋地问道,   “耶耶!你看!你看!今天我的小铃铛有什么不一样?”   最近她迷上了会发出清脆好听声音的铃铛,不仅要在房檐下系一个,窗户边系一个,秋千上系一个,如今更是要在头上也系着漂亮的小铃铛。   齐厌认真地看了看,许久,才回答道,   “颜色不一样了……”   “还有呢!还有呢!”小奶声接着问道。   紧了紧眉,似有些为难,淡淡的声音犹豫地试探道,   “铃铛的……形状……不一样了?”   看着小不点逐渐嘟起的小嘴,齐厌转头望了望旁边不停地给自己提示的李公公,立马改口道,   “是铃铛上的花纹不一样了。”   “对了!”   奶团子皱起的小眉头立即抚平,绷得紧紧的小脸也一松,总算满意地看了看眼前的人。   不愧是她看中的小弟。   嗯,不对!   应该是不愧是她看中的耶耶。   系统跟她说,要入乡随俗。在这个世界里“小弟”要叫做“耶耶”。   ……   (系统摊手状:谁让这小家伙连个幼稚园的文凭都没有呢!)   ……   此时,齐厌心底慢慢松了一口气。   最近,小不点喜欢上了玩一个游戏,总是会问他,她有什么不一样。衣服有什么不一样了,鞋子有什么不一样了,发带有什么不一样了……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如果回答不出来,肉乎乎的小腮畔一鼓,小嘴一扁,浓密的眼睫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谴责地盯着你,那小模样,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忍不住捏捏了小不点的小鼻子。   小家伙也不甘示弱,伸出肉乎乎的小胖手直接往齐厌的脸上招呼……   一旁的萧令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父慈女孝的情景。   他早就听闻陛下对小公主十分疼爱,书房议事重地不仅任由其玩耍;起先早朝时,还抱着奶娃娃一起上朝,震惊了文武百官……   只可惜当时他正在地方任职巡查,没能一见;直到今天,才明白其他人所言不虚,甚至更甚。他所见中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敢随意伸手去扯父亲的鼻子,更何况是天家颜面……   终于,齐厌记起书房中还有一个人。抬起头来,对萧令道:   “你先退下吧。”   “是!”   连忙行礼告退。   直到走出了上和殿,萧令还不停地回想起刚才陛下软化的脸庞,不禁啧啧称奇。心想道,天家亲情难能可贵,就是从前的铁血帝王,如今也满目温情。   **   暖阳照入室内,殿中舒适明亮。   看着怀中小小的一团,齐厌心下一派柔软。   当年把小不点抱回齐国以后,他便将她带回了宫中抚养。那段时间,他也考虑清楚了,这身体娇弱脾气大的小崽子,无论把她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万一小不点的养父母对她不好怎么办?或许有他在背后镇压着,他们不敢对她不好,但,总有他看不到的时候;   一时的表面功夫谁都会做,但以后呢?需要花费大量心力照顾的身体虚弱的孩子,能尽心尽力多久时间?万一他们感到厌烦了怎么办?   他不是赌不起,而是根本不想去赌那个万一……   这样看来,还是放在自己身边养着最安心。   他亲缘淡薄,注定了孤家寡人。但一直灰暗的世界里突然闯入了一个小娃娃,与他相依相伴。   “陪陪……”嘴里不禁呢喃着小不点的名字。   他还没有成婚,也没有孩子。不过看着怀中幼小的生命,他决定尝试着当一个好父亲。把自己曾经所失去的,一直所渴望的,全部都弥补给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   在把她抱回来的那一天,他决定叫她陪陪,正式名为明曦。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崽崽疑惑地抬起了头,歪了歪,看着齐厌。   “还记得今天该做什么吗?”   齐厌对怀中正在摆弄小铃铛的小崽子故意严肃地问道。   闻言,陪陪眨了眨眼,葡萄似的大眼睛圆溜溜的转了转,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来,   小脸一阵激动,   “知道!今天我要学《反派成长秘籍》!”   系统:“……”   齐厌刚刚还温情脉脉的神色一下子就黑了。这些年来小不点经常说些奇怪的话,虽然不太明白小崽子的意思,但他知道她绝对是把今天要学习的内容给忘掉了。   “你要学习的是——帝王之术。”   齐厌看着小不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第十五章   此时,四周静谧无声。   内侍宫女早已全部退下,殿中只有齐厌与崽崽二人。   齐厌垂眸,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想留给这小不点最好的一切。   他所拥有的,稍微有点价值的,也就只有身下这把龙椅罢了。   幽深的视线转向了桌上摆放着的金色锦盒,   这让至亲血脉互相算计相互残杀,所有人都争破了脑袋的东西……   如今落在这里,   并非是靠他人的施舍而来,   这可是他凭借自己的实力正大光明夺来的战利品。   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想起如今朝堂之上请他丰盈后宫,繁衍子嗣,延续皇室后代的声音越来越多。   嘴角不禁滑过一丝冷笑。   那个男人的血脉有什么好延续的……   皇宫里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便已成为了自己父母争权夺利的工具。   父不慈,母不爱,子不孝……   齐厌看着桌上装着传国玉玺的锦盒,眼中的目光越来越冰冷……   这样肮脏的血脉还有什么传承下去的必要!   手臂又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正坐在齐厌怀中的崽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上的气息愈发不对劲……   疑惑地抬头,看了看。   只见面前的人眼底一片血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是又发病了吗?   随即崽崽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搂住了齐厌的脖子,用力地抱着他;学着从前她哭闹时,他哄着她的模样,   小手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奶声奶气道:   “不怕!不怕!不怕了啊……”   有老大罩着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耳边传来的熟悉的小奶声像是打破了过往的阴霾。   齐厌冰冷麻木的眼神开始出现了波动,   视线渐渐回笼,慢慢转过头。   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小人儿身上传来的热烈的温度,像旭日一般,融化了无尽的冰雪……   双手紧紧回抱着搂着自己的小不点,   不由地轻声笑了一下。   自己都还是个小崽子呢……   背对着身,嘴角掩不住的笑容。   金色的阳光穿过大殿,折射出无数光芒,淡淡碎金洒在他们的身上,一大一小,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拥抱着,彼此温暖……   齐厌伸出布满茧子和陈年伤痕的大手,摸了摸小不点的头。   他此生都不打算再有其他的孩子了……   对于他来说,血缘恰恰是最不值得在意的。   亲生父母和至亲手足都能为了一己私欲反目成仇,那被世人所重视的血脉传承在他看来太过虚无缥缈……   转头,   看了看小不点纯真无邪的侧脸。   想起近来他派去樾国的人手查到的关于小不点的身世……   眉头紧蹙,   他原本想着既然已经决定将皇位留给她了,那么为了防止将来别有用心之人再拿她的出身做文章,还是他先一步查清小不点的身世来历,彻底抹去所有的后患为好。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孩子的命运如此坎坷。   明明出身显贵,父母俱在。却被抛弃在荒野山林,任由野兽吞食。   不要说什么迫不得已,毫不知情之类的鬼话。不过都是在掩盖自己自私的本性,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这样才可以理直气壮地选择牺牲掉自己的孩子。   拳头紧握住。   ……   系统看着齐厌,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崽崽选的这个奶爸还是明理的……   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小崽崽之前,它已经经历过许多个小世界了,可以说是看尽了人世的各种悲欢离合。   它实在不懂,为什么,有些世人不明白,   孩子都是拥有独立人格和灵魂的小生命。   他们不是父母的私有物,是不能被随意处置的。   既然已经决定生下他们,就请好好爱护他们,否则,还不如一开始就决定不要。   至少,不会再有无辜的灵魂受到伤害……   **   感受到肥肥的腰身被勒得越来越紧了,   崽崽感觉到有些不太舒服。   肉乎乎的小胖手一伸,一拽……   正在沉思的齐厌只感觉到头皮传来一股熟悉的疼痛。   将小不点儿抱坐在身前,   看着还抓着“犯罪证据”的小胖手上,   一簇乌黑明亮的发丝。   转过头看了看小不点儿,   崽崽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与眼前的人对视着。   望着面无表情的齐厌,   好一会儿,   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被抓住了!   连忙将手上的证据藏了起来。   这些年,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感觉到不高兴或是不舒服了,便喜欢拽头发,但她是一个爱美的小崽崽,很是喜欢自己又黑又长的头发;   而且她是个好崽崽,也不揪别人的头发。就只能对着齐厌这个自己人的头发使劲了……   毕竟她是他的老大。他的就是她的,他的发就是她的发……   不过她一直都很聪明地将被自己揪下来的“证据”立刻藏了起来。不过这次……   小脑袋偷偷地抬头望了望齐厌。   看着小不点这一连串熟练地动作,齐厌心底暗自乐道,总算逮到你了……   他一向警觉。在小不点儿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为了安全,都是睡在他的旁边。   夜晚,他总是能感觉到身旁的小不点在拽他的头发,可每当他转过头去查看的时候,小家伙儿立马呼呼地一副熟睡的样子……   有几回他故意装睡,感觉到小不点儿又在拽他的头发,立刻转过身去,可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那么会藏东西?   没有“犯罪证据”,小不点儿又是一脸无辜茫然的神情,他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这些年来他总是容易脱发,若不是御医调理得当,说不准,他还人没到中年便先秃顶了……   现在好了,总算抓到现形了……   眼看气氛越来越紧张。   终于,   崽崽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圆溜溜地转来转去,小奶音先开口道:   “耶耶!你刚才说我们今天要开始学……”   学什么来着?   刚才一紧张,她又不小心给忘记了……   小脑袋迅速地转动着。   “学《反派宝典》了!”   齐厌:“……”   系统:“……”   这转移话题的速度它给满分!   小崽崽最近迷上了武侠话本小说,对《xx秘籍》和《xx宝典》记忆非常深刻。   齐厌眉头动了动,   看来,得下令让观全等人不要再给小不点讲那些江湖故事,也是时候没收她藏在小柜子里的那些话本了……   不过,对即将到来的一切,现在小崽崽还无知无觉。她继续转移着话题,争取让齐厌早点忘记头发的事情。   陪陪继续道:“但我还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   “是哪里不太明白?”齐厌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不点。   也不再提她揪他头发的事了。   只见,小身子坐的端端正正,肉乎乎的小胖手紧握着,圆圆的小脑袋低垂下,覆下一片阴影……   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小不点,齐厌心下一沉,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明白小不点开始认真起来了……   许久,小脑袋才复又缓缓抬起。   眉头微皱起,白嫩的小脸蛋露出了一副深沉的表情,双眼紧紧盯着齐厌,小奶音严肃地开口问道,   “是最大的吗?”   齐厌紧紧闭了闭双目,感觉心底不断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了,才又睁开了眼眸,   “是。” 第十六章   他知道这个小家伙一直都想着当老大。   当还在牙牙学语时,小胳膊小短腿儿的路都还走不稳,便已经称霸了皇宫——   的御兽苑。   还是个霸道不肯吃亏的性子……   只听见软乎乎的小奶声接着问道:   “是最厉害的吗?”   “是。”   大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那我要学!”   此时,齐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深意,低头看了看一脸激动地小不点,语气凝重地问道:   “真的决定好了吗?”   认真地望着陪陪的眼睛,   “这条路很辛苦。”   “你将遇见数不尽的困难……”   尽管他会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提前扫清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障碍。   但,依旧艰难……   看了看宽大手掌中的肉乎乎的小胖手,   她是这么小,他注定会走在她的前面。他还活着的时候可以庇护她平安长大,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到时候还有谁来保护她?   当年从大火里死里逃生后,在深山中躲藏的那段日子,让当时还年少的他逐渐明白,只有自身的力量坚强雄厚,才能不再畏惧任何险阻……   所以,……   淡漠的声音陈述着,在这寂静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传来阵阵冷意……   “有人会用敌视厌恶的目光看着你,也会有人用最恶毒的语言来伤害你……”   “还会有许多人站在明处或是藏在暗里,时时刻刻地想要着你的性命……”   像似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说的话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来说有多么残酷,   看着怀中的小不点儿,齐厌继续问道,   “即使这样,也不害怕吗?”   听见这些,陪陪静静地垂下了小脑袋,没有再说话……   她可以吗?   年幼的崽崽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   齐厌也没有出声打扰。   窗外,风吹过桌案,宣纸轻轻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小奶声又响起。   崽崽重新抬起了头,倔强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齐厌,坚定有力地说道:   “我不怕!我要当最大的!最强的!”   齐厌笑了,   一把抱起小不点将她举得高高的……   眼中有赞赏,有欣慰,还有说不清的感慨……   如果,当初他还年幼的时候,能像她这样的坚定不移。或许,也不会还抱着那点可笑的幻想,一直在那破败的小院子中苦苦支撑,期待着那些根本不会出现的人……   **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个早晨,   和煦的微风轻抚过,一架不起眼的普通马车驶过街头……   古朴威严的大宅中,深色的梁柱上透着道道似兵器状的痕迹。   宽阔的宅子里各种摆设简单明了,除了日常所需,便再没有什么玉器古董之类的多余的装饰物,就连庭院中也只有排排苍翠的松柏高大挺拔地立在各个院落处。   宽阔的露天演武场中,   蒙子严看着眼前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白嫩嫩胖乎乎的小娃娃,心下一片柔软。   多可爱的小闺女啊!   怎么就不是我家的呢!   浑厚的眼中透着对自家主子无尽的羡慕和嫉妒……   轻咳了一下,开始以一名武术教头的眼光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娃娃。   肉乎乎的小胳膊,胖粗的小短腿,还有看不出的小腰身……   不得不感慨一句,陛下真的是会养娃啊……   他跟着陛下已经许多年了。在陛下还没有登基之前,他便一直追随在他的身边。   比起陛下的称呼来,他还是习惯称呼他为主子。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他是不是皇帝,他永远都是他的主子……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个在狼群中浑身是血,拼命厮杀的少年。   有着比野兽还要更为可怕的眼神……   这样危险的人,却救下了他的命……   他原来也不叫做蒙子严。   其他人都管他叫做蒙大,   他就是一个乡下地主老爷家的卑贱的奴隶。   模模糊糊只记得,父母死后,便被卖给了人牙子……   不停地被打,被卖,辗转于各个地方之间。   渐渐地忘记了过去,也不知道将来……   等待他的命运,就像其他的奴隶一样,生的卑微,将来死得也卑微。   对于那些地主老爷来说,他们这些奴隶的命就如路边的野草一般,不值钱,给几口吃的就能换来。   他就这样麻木地活着,没日没夜的做工,鞭子抽在身上也不觉得痛,每天都要挨上几鞭子,他都已经习惯了……   他力气大,胃口也大。被当作牲口使唤,却还没有那牲口吃得好。不仅吃不饱,有时遇到灾年,为了省点粮食,就连一口剩饭也不给。   可他明明看见了那后院仓库中堆满了粮食,死活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吃草根,吃树皮,反正什么都吃。好歹就这样赖着活了下来。   连着几年干旱,老天爷久不下雨,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肝的出了个主意,说是要用人牲祭祀水神,平息水神的怒气。所以,他们这些不值钱的奴隶就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他也是被选中的祭品之一。   可他不甘心啊……   他想逃,但那些人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出村的各条道路都被严密把手着。只有身后一座大山密林,各种野兽出没,平日里就是猎户们都要结伴才能进山。   可不逃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只能咬咬牙,带着其他奴隶们一起往山里逃了,想着好歹搏条命。可惜,他们还是遇上了出来捕食的野兽。   再然后……   当他费力地睁开被鲜血染红的双眼时,便看见了他……   从此以后,不仅有了饱饭吃,还有了正式的名字……现在,还有了媳妇和孩子……   现在的日子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但,看着一直独自一人的主子,好像对人世间没有任何的留恋和不舍。他曾经害怕过,也担心过……   不过,现在好了。   如今的主子越来越有人气儿了,他看在眼里,真的是打心底地为他高兴……   这全都要归功于面前这个小娃娃。   崽崽歪了歪小脑袋,有些奇怪地看了看面前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沁满泪水的人…… 第十七章   一脸络腮胡子铁骨铮铮的大汉哭得鼻涕哗啦的。   被鞭子抽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他从未开口求过一句饶;被锋利的刀剑刺入血肉,伤口深可见骨的时候,他更是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喊过一个痛字。   但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在主子面前,总是情不自禁地就红了眼睛。   崽崽还记得每回他进宫后几乎都是哭着离开的……   谁能想到那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齐国第一大将,私底下竟然是这样地爱哭。   不过,如今的蒙子严好歹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读了书识了字,明白在外头表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的。   只要出了上和殿,首先便是找个四下没人的地方,把眼泪都抹干了再离开。   遇见同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淡定地点头打招呼。   可他不知道,眼泪可以擦干净,但泛红的眼眶却是一时半会儿消减不下去的。就这一点细节便把他出卖的彻彻底底……   能混迹在官场中的人谁不是人精,察言观色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强,立马就注意到他们这位第一将军的神色不对劲儿了。   但他们转了七八道弯的心思,全部都以为是陛下严厉训斥了将军,才让他眼角含泪……   众人对蒙子严的印象一直是威风堂堂,笑啖戎血,刀子到眼前眨也不眨一下的人物。   现下都认为他是强忍悲伤还要故作镇定,心下更是佩服……   他们心道,能让这位铮铮铁骨的大汉红了眼眶,那陛下的手段又该是多么的狠厉。于是,对齐厌更是敬畏有加。上奏的时候一直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地不敢犯丝毫错误。   后来,发觉到这些大臣们不对劲的齐厌,特地让人去探查了一番。   得知真相后,淡漠的脸上眉头微挑,遂不再管,也没有多做解释……   **   终于,   回过神来的蒙子严抹了一把眼泪。一手捂住涨红的脸,   真是太丢人了……   怎么就没忍住呢?   忽然,大树后面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   迅速抬头,眉锋一扬,雄厚的嗓子大呵道:   “哪个王八蛋玩意儿!格老子出来!”   慢慢地,悄悄躲藏树后的人走了出来……   蒙子严定睛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这不是他家那个小兔崽子吗!   蒙朗今年刚刚八岁,正是狗嫌猫厌的年纪。上树打枣捅掉蜂窝,下河逮鱼差点溺水……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几乎每天都要跟蒙子严手中的棍子来一次“亲密接触”。   蒙子严一直都嫌弃家中三个小子,遗憾没能和夫人有个闺女。   如今前两个儿子大了,听话懂事了,一个从文一个从武,都有了自己明确的目标,每日都在刻苦学习。   就这一个小的,调皮捣蛋,不服管教。整日是气得他肝火旺盛。   下意识地立即去找棍子,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顽皮小子。   蒙朗一见自家老爹这架势,是准备收拾他了,条件反射地立刻又往树后躲去。   他听说老爹正在后院演武场中接待客人,还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想着偷偷过来瞧瞧,没想到刚一藏好,就被发现了……   一边灵活地躲闪着往他身上抽的木棍子,一边哇哇地大叫道,   “啊啊!打死人了!”   “建威大将军打人了!”   看着明明一点都没有被打到却叫的惊天动地的小儿子,蒙子严气得汗眉倒竖脸色通红,   嘴里忍不住骂道:“小兔崽子!格老子躲!”   事先他明明都已经派人传令下去了,不要随便到后院里的演武场中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是不听话,这样冒冒失失的性子以后可怎么得了!   心下决定给蒙朗一个狠狠的教训,准备开始动真格的了……   挥舞着的木棍子疾速生风。   很快,蒙朗便发现,无论他怎么躲总是会被棍子打到。明白老爹这是真的生气了,要下重手了,今天他不脱层皮才怪!   脑子迅速转动,怎么才能让老爹冷静下来……   以往,都有娘在旁边劝着,但是今天娘一早就出门去了,不在家啊!   大哥二哥在隔了几道墙的自己院子中,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终于,视线晃过一角蓝色衣衫。   还没待仔细看,又是一记生风的棍子打在背上,一边慌忙躲避,一边大喊道:   “老爹!别打了!”   “别打了!还有客人在呢!”   崽崽一直站在旁边,对这“父慈子孝”的画面乐呵呵地看了许久,眼睛是眨也不眨一下。   “你个小兔崽子,别想着耍什么鬼主意,这一招你都玩了多少遍了!以为老子还信!今天你娘不在,老子今天一定要……”   声音戛然而止,猛然回过神来的蒙子严脸色大变。   真是被气昏了头了!   马上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娇滴滴的女娃娃,立刻扔掉了手中的棍子,转过身去。   兔崽子待一会儿再收拾,小娃娃一定被吓坏了……   迅速变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高大威猛的身躯此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蹲下身来,放柔了声音,慌忙开口安慰道:   “吓着了没?属下平时都不这样的,可温柔可温柔了,今天是意外!”   如果让陛下知道他在小公主面前爆粗口,讲脏话,非得好一通教训。   当然那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估计再也不会让他随便接近小公主了,那可才真是比挨板子都疼……   “对!都是意外!”大嗓门再一次肯定道。   闻言,崽崽立即懂事地点了点小脑袋,似非常赞同,面上一派乖巧可爱。   心里暗自道,   这么有气势的语言,她一定要学!   陪陪身边照顾她的宫人们全是齐皇陛下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说知书达理,但也皆是规矩守礼老实本分之人。   平时不仅做事是小心谨慎,就连禀报说话,从来都是柔声细语,没有一个人敢在小公主的面前越礼放肆。   有一次,齐厌带她出宫游玩。   他们在酒楼里歇息,中途,齐厌临时离开了一会儿,让侍卫们守着她。暗处也还有暗卫们护着,倒也不怕出什么事。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并且愈演愈烈。   小崽崽好奇,探头望去。   原来是酒楼附近的两家妇人正在为家里的公鸡跑到邻居家中啄了谷子之事争吵不休。屋前屋后,围了一堆看客,但谁也不敢上前劝架。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两名妇人都是附近有名的泼辣货,战斗力十足。只见双方谁都没有动手,就凭着一张嘴,你一句我一句的,我来你往,火花四溅。口中飚出各种小崽崽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新奇的语言……   看这杀伤力,兵不血刃,甚是强悍。   周围的路人们怕被误伤,都已纷纷躲远了。   一瞬间,崽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等齐厌回来后,便迫不及待地喊着她要学。   这样杀伤力强悍的语言,作为未来世界最强大反派的她怎么能不会呢!   刚开始齐厌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民间他所不了解的地方语。等从侍卫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后,一下子脸就黑了。   无论崽崽怎样哭闹,全程就是不发一语。回宫后,还让观全等人把宫中的规矩又加强了,所有人都不准讲脏话,凡有违令者,杖责三十。   从此,陪陪出宫的机会更少了。就算出去,也是被带到禅院茶楼等略显清静高雅之处。齐厌严防死守,绝对不让小不点再有任何机会接触到那些不文明的语言。   为此,小崽崽很是难过了许久……   可任由齐厌千防万防,就是忘记了防止身边的人。   虽然蒙子严是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无意教坏小孩子,但奈何不住崽崽有心。逮住时机,就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   随后,再暗戳戳地记录在自己的小本本中。   ……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系统咬牙切齿道:“看到你这么“勤奋爱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奖你了……”   崽崽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不要这么说啦,窝会不好意思的。”   系统:“……”   如果它能跟齐厌沟通,绝对要让这小崽子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   仔细察看了一下陪陪的神色,   肉乎乎的小脸蛋很是激动兴奋……   虽然有些奇怪,但蒙子严总算松了一口气,幸好小娃娃没有被他吓到。   看到小公主乖巧可爱的脸庞,又不禁感慨道,   还是女娃娃贴心啊,不惹祸,不闹事,真的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乖宝宝……   系统:“……”   它还是需要静静……   一旁,蒙朗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老爹这变脸的速度。刚才还是一只凶煞暴怒的老虎立马就变成了温柔可亲的大狗狗。   当然,这还不是最惊奇的!   除了娘以外,他还从未见过老爹用那么温柔小心的语气跟谁说过话。   视线转向穿着蓝色小襦裙的小娃娃。   他和大哥二哥都知道自家爹娘一直想要个小闺女,两人成天念叨着,他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他们俩的影响,别说他们了,就是他也渐渐地想要个软乎乎的妹妹…… 第十八章   一阵清风吹过,带着枝头上的叶子轻轻晃动。   咦?   蒙朗仔细看了看站在老爹腿边的陪陪,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这个小娃娃他曾见过!   圆滚滚的大眼睛,肉乎乎的小胳膊,天真可爱的小脸蛋,   软绵乖巧的样子……   这不就是他一直梦想中的妹妹吗!   当下,也顾不得再担心蒙子严要收拾他了。不由地上前一步,愣愣道:   “老爹!这小娃娃是你从哪里拐来的?以后她就留在咱们家给我当妹妹了吗?”   蒙朗没有见过陪陪。   虽然每逢佳节,按照以往的规矩,宫中都会设宴。有品级的夫人们也可以携带一两名家眷参加,每当这个时候,谁家都不会浪费这个得沐圣颜的好机会。   但担心家中的小子们年幼无知会一不小心冲撞到陛下,往常这种宴会都是只有蒙大将军夫妇两人参加。   之前,齐厌还没有把崽崽抱回来时,夫妻两个经不住小儿子的撒娇,也曾带他去参加过一回宫宴见见世面。不过,宫中宴席不仅各种规矩繁多,所有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敢出丝毫差错;而且那些官员和夫人们之间说的都是些小孩子听不懂的话。   虽然宫宴上的菜品摆放得挺好看的,味道也比家中的厨子做得好吃,但是也根本没有什么人拿起筷子吃过几口……   有的人看见蒙朗大吃大嚼的样子,还一边用轻蔑的眼光偷偷看着他,一边低头窃窃私语。   虽然自家爹娘不在乎自家娃什么样子,也不怕丢脸。察觉到周围不好的视线后,立马就瞪回去了……   但当时年幼的蒙朗去过一次便觉得一点都不好玩,没什么意思。从此以后也不再闹着要跟着一起去了。   于是,这些年,每回宫宴的时候,又是只有蒙子严夫妇两人参加……   这还是长期以来称霸将军府的蒙小霸王第一次见到陪陪,一时只觉得这是哪路神仙菩萨听到了他的心愿,特地送来给他的妹妹……   蒙子严听见儿子不着调的话,又是怒气上头。   混小子就是欠教训!   还没等他发作,只见一溜风从身前闪过……   蒙朗已经跑到了陪陪的面前,满脸高兴地拉起了小崽崽肉乎乎的小手,一手拍了拍胸脯,说道:   “妹妹!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蒙朗的亲妹子。既然来到了我的地盘,不管闯什么祸,都有大哥罩着你!”   心底雀跃道,   太好了!   他终于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了!   此时家中的大哥二哥等人已经全部被蒙朗抛到了脑后。   既然是他第一个见到妹妹,那他就是大哥!其他的都只能往后排!   小崽崽有些呆愣地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微张着小嘴,可爱的小表情像似还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小脑袋中只不断划过,   不好!   有人跟她抢老大的位置!   随即小肥腮鼓起,一双大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眼前的蒙朗。   哼!   看起来……   比她高,   还比她壮,比她……   抬高了小脑袋,   那又怎么样!   谁都不能抢她老大的位置!   蒙朗不知道崽崽心中已经把他当成了目前的头号敌人,只觉得妹妹鼓起腮帮来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想要伸手捏一捏……   “老爹!我带妹妹去玩了!”   随即趁着蒙子严还没有反应过来,拉着崽崽的小手嗖的一下飞快地跑走了。   蒙子严看着两个小孩朝院门外远去的背影。最后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想着小公主刚到府中可能还不太习惯,让家中这个混小子带着到处转转也好。   随即叫来亲兵和管家,嘱咐他们好好照顾着两人……   此时,被蒙朗拉着跑了的崽崽,正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皱着小眉头,目光牢牢地盯着前面的人。   耶耶跟她说过,当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情况还不明了的时候,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等她再观察观察,摸清了他的实力,到时候再一拳打败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蒙朗正兴致勃勃地想着要带新来的小妹妹去哪里玩才好?   爬树?   不行,没意思。家中每个院里的大树他基本上都爬遍了……   捉鱼?   也不行,自上次他差点溺水后,老爹把他看得更牢了。还吩咐人把家中有水的地方都整修了一遍,如今院子里池塘中的水都还没到人腰高。   无意间瞟过旁边的草丛,一只蝴蝶停在一株黄色小花上面。   自家爹娘也都不是什么精细之人,不爱舞文弄墨的,大宅子中也没有种什么名贵的花草,都是一些外边随处可见的花种。   可怜的小蝴蝶,都没什么好的花蜜可以采……   蒙朗正感叹着,突然就止住了脚步。   他想到了!   崽崽跟在蒙朗的身后,一直在思考着怎么样才能探出这个想抢她老大位置的家伙的真正实力。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小身子差点整个人扑了上去……   还没等崽崽生气,只看见眼前的人一脸兴奋道:   “妹妹!跟我来!我知道哪里有好玩的了!”   又风风火火地拉着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   后厨房的栅栏中,   一群大白鹅正悠闲地四处转悠着,几只伸着脖子在水槽边喝水,有的在用嘴梳理着身上雪白的鹅毛。   栅栏外,蹲着一大一下两个身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瞧。   蒙朗听管家说过,后厨房的院里新开辟出来一块土地,一半用来种菜,一半用来养鸡养鸭。最近又新送来了几只大白鹅……   想着鹅肉是吃了不少,但活蹦乱跳的大白鹅他还真没见过几次。   偶尔也只是路过东街角的集市时才看到过几回,还全都是被关在竹笼中的。   他心中好奇,想着新来的妹妹应该也没有见到过。这次有机会,他这个新上任的大哥就带妹妹去瞧瞧新鲜……   旁边蹲着的小崽崽是一脸新奇,   她今年四岁半,总共也没有到外面去过几次,皇宫御兽苑中养着的各种小猫小狗,孔雀鹦鹉等动物她倒是都见过了,这大白鹅崽崽还真的是从没有见过。   两个小孩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那一只只神气的大白鹅。   或许是察觉到旁边两道火热的视线,有一只大白鹅扑扇着大翅膀“轧轧”地叫了几声,声音透澈响亮,气势十足。   突然,蒙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注意到栅栏里的杂草堆中有几个鹅蛋。   想着自己动手,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等我一下!”话音刚完,原地便不见了踪影。   陪陪抬头一看,只见蒙朗已经一脚踩进了鹅圈中。   等他捡起了草堆中的几个鹅蛋,用衣摆包好,打算往回走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就被鹅群给包围住了……   也没有多在意,毕竟这几只大白鹅一看就是很温顺,感觉脾气很好的样子,应该没什么攻击性。   “起开,起开……”   轻轻用脚赶了一下,想让它们腾出一条路来。   “轧轧!!!”   几只大白鹅像炸了锅似的,扇着大翅膀,不但没有让开,有一只还向前猛冲,使劲地对着这个“偷蛋贼”啄了一下。   “啊!”蒙朗惨叫了一声。   一手捂着自己的臀部。   还没待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其它几只大鹅也纷纷扑腾着翅膀,伸长了脖子对着他的腿部各处狠狠地啄着。   “啊!”又是一声惨叫。   蒙朗赶紧放下手中的鹅蛋,一边逃跑一边求饶道,   “还给你们!”   “都还给你们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轧轧!”愤怒的大白鹅们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继续伸长了脖子在后面追着他啄着……   一时之间,男孩的惨嚎声与大白鹅的怒叫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从蒙朗踏进鹅圈中捡蛋,再到被大白鹅们追着啄咬,事情发生不过晃神之间。   得了将军吩咐,一直悄悄地跟在蒙朗和陪陪身后的侍卫和管家见此情景,一人守着小崽崽,一人翻越进栅栏中,准备去把那个倒霉孩子从鹅群的围攻中给掂出来……   前院厨房中正在烧饭的仆从们听到了小菜园中的动静,也急忙地赶了过来。   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一时有些发愣。但立即反应了过来,也顾不得心中的讶异,赶紧上前帮忙,将小少爷给救了下来……   栅栏外,蒙朗吃痛地捂着自己的臀部,在一众人的搀扶下瘸瘸拐拐地向另一边的大树下走去。   他现在是再也不敢招惹这几只大白鹅了!怎么看上去那么温顺,脾气却那么暴躁!   虽然没什么大伤,但是痛啊!   一旁,崽崽瞪圆了大眼睛,一脸吃惊地看着蒙朗。   这么快就惨败了?   她的作战计划都还没来得及制定呢……   胜利来得太突然……   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栅栏中那几只打败了蒙朗的大白鹅。   看那一只只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模样,像得胜的将军似的在木栏前大摇大摆地转来转去……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崽崽的目光,   其中有两只还大模大样地走到了崽崽的面前,扑腾着雪白的大翅膀,对着栅栏外的崽崽“轧轧!”的得意洋洋地叫唤着,像在挑衅似的。   忍不住,两只小手紧握成拳…… 第十九章   风带起一地沙尘,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   这是在向她宣战了……   看着高昂着头,伸着长长的脖子,还不时扑扇着翅膀的大白鹅。   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崽崽蓄势待发,准备冲上去跟它们决一死战……   突然,双脚离地。   “有没有伤着!”粗犷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   一双大手将小崽崽立刻提抱起,着急地四处打量陪陪有没有受伤。   蒙子严得了消息便马上从北院赶了过来,此时看到小公主平安无事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万幸,没出什么大事……   随即一手托着崽崽,转过身去,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大树下被一堆人围着的“罪魁祸首”……   蒙朗正靠着大树,轻揉着被大鹅啄咬的部位,倏地感觉到一道熟悉又危险的视线,微微转过头去……   蒙子严面无表情,眼中泛着的冷光,让蒙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遭了!到了要算总账的时候了……   可他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蒙子严可不管那么多,事情的经过他已经从管家口中得知了,心下是又好气又好笑。若不是这混小子主动招惹,跑到那鹅圈中去捡蛋,那大鹅会咬他?   要知道大白鹅这种生物,是能随便去招惹的吗!那可是被称作村中的一霸啊,大人小孩见到一般都是绕着走。   它们的领地意识极强,特别是对待生人,一旦靠近,那是追着撵着啄咬,有时养只大白鹅看家比养条狗都管用……   蒙子严为什么这么清楚,说多了又是眼泪汪汪的,往事不堪回首啊……   这边蒙朗眼瞧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老爹,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以他对自家老爹的了解和多年来的“血泪”经验来看,这次估计是要半个多月下不来床了。   也顾不得臀部还在隐隐作痛了,奋力掀开围着他的仆从小厮们,转身就要往外逃跑。   还没跑出去几步,便感觉到后衣领子处被人给一把揪住了……   挣扎了几下无果后,眼见老爹就要到跟前儿了,蒙朗不由得暴跳如雷:   “谁啊?快把小爷我给放开!”   “呵!”一声冷笑。   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   “小爷?你在哪里学来的这话!”   蒙朗感觉脑壳被拍了一巴掌,   这声音如此熟悉……   神色一变,愣愣地转过头,惊喜道:   “二哥!”   耳边又响起了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   “三弟这是准备要去哪里?”   蒙朗再往旁边一看,眼睛亮起,   “大哥!”   不知何时,翠枝绿叶旁立了两位气质出众的少年郎。   一个俊秀挺拔,剑眉星目。小小年纪便已喜怒不形于色。   一个长身玉立,眉目清俊。举手投足之间已显成熟稳重。   见到两人,蒙朗如获救星,急忙大喊道,   “大哥!二哥!快帮我拦住爹!”   蒙景和蒙安两人没有理会蒙朗,见到蒙子严,先行一步上前向父亲问候安好。   蒙子严抱着陪陪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向两人点了点头示意。眼中的怒气渐渐平息,看着两个出色的儿子,眸中隐藏着几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满意。   好在还有两个懂事的……   “景儿,安儿,你们俩怎么突然过来了?”   闻言,蒙景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对父亲轻声回答道:   “后院闹出的动静那么大,儿子是想不知道也难啊……”   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蒙朗,   “儿子猜到肯定又是三弟闯了什么祸了。想着今日父亲早已吩咐过,府中要接待贵客,所以心下有些担忧,就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眸看了看父亲怀中抱着的白面团子似的小娃娃,   舒眉浅笑道,   “父亲,想必这个小姑娘就是府中的贵客了……”   蒙景一向聪慧。   这几年来,父亲和母亲的话语中常常提到一个他们想要偷偷抱回家来养的小娃娃……   再看今日父亲这番态度,他猜想他们一直说起的,应该就是面前这个小娃娃了。   看着陪陪乌黑明亮的大眼,肉嘟嘟的小脸,软绵又可爱的样子,   脸上的笑意不禁更深了……   蒙安挺直地立在一旁,不发一言。英挺的眉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眸悄悄打量着父亲怀中抱着的小团子。   盯着崽崽脸蛋上的小奶膘和胖乎乎的小胳膊,   挺肥的……   陪陪自从被蒙子严一把抱起,刚酝酿好的与大白鹅决战到底的气势一下子没了个干净,正闷闷不乐,表情有些呆呆的。   蒙子严只以为她是被吓住了。   其实小家伙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那群大白鹅挑衅的眼神,   不高兴,   就是很不高兴……   崽崽报仇,一日都晚!   眼角偷偷瞟了一眼周围的人。现在蒙子严担心小公主再出了什么差错,一直抱着她不肯放手,再加上周围一堆侍卫……   一句话总结就是,   现在人太多,影响崽崽实力发挥!   该怎么样才能趁人不注意,再来找回场子……   这是崽崽正在思考的问题……   **   蒙子严看了一眼两个儿子,想着两人没见过宫中的小公主,正准备开口,   谁料,躲在树后的蒙朗伸出头,抢先一步说道:   “那是老爹拐来给我们的妹妹!”   妹妹……   蒙景和蒙安彼此对视了一眼,眼中透露出疑惑。   一听这话,蒙子严想起来了这个欠收拾的小儿子,黑沉着脸色道,   “你们来得正好,看看该怎么惩罚这个整日胡作非为的臭小子!”   蒙景笑了笑,像春日和煦的阳光一样直入人心底,暖人心脾。   “既然三弟总是这样不听话,喜欢到处蹦蹦跳跳的,不如就罚他禁足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月,每日抄十遍《大齐律例》吧。”   看着蒙朗又继续慢慢悠悠地说道,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熟悉一下本国的律例,知道什么事可以做,哪些事情千万不能犯,顺便还可以陶冶一下性情。”   蒙朗一听,立即变了脸色,那《大齐律例》有二十多卷,每日一遍都抄写不完,更不要说十遍了……   瞥了一眼笑得一脸温和的蒙景,   他就知道!大哥肯定是在记仇!他上次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里,一不小心把他珍藏的孤本给弄脏了……   再说当时他都道歉了,这家伙还小心眼地把这事一直记在心里呢……   大哥这绝对是在公报私仇!   随即高声喊道:“我不服!”   蒙子严低头想了想,又瞧了瞧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儿子,问道:   “安儿,你说该怎么惩罚,才能让这小子长长记性!”   蒙安看了一眼蒙朗,   此时,蒙朗也一脸恳求地望着蒙安。   他还仔细地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最近没有做过任何让二哥生气的事情。   那二哥提出的惩罚就不应该有大哥那么严重了……   不由自主地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儿子以为,三弟所犯的错误,可以说得上是屡教不改,必须从重处罚,才能让他牢牢地记住这个教训,下次才不敢再犯。”   少年干净清冷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蒙朗的脑海中,   必须从重处罚……   必须从重处罚!!   “哇——”男孩的哭声一下子响彻在了院子中。   这回,不同以往哄骗老爹的假哭的把戏,蒙朗他是真的哭出声来了。   可怜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对狠心的兄长……   众人被吓了一跳,看着正抱着大树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子,都不禁眼含笑意。   蒙子严看着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此时哭得稀里哗啦的,嫌弃地说道:   “行了!行了!别哭了!”   蒙朗看了一眼自家老爹,哭得更大声了!   娘啊——   你快回来吧,看看老爹和大哥二哥他们是怎么欺负我的——   蒙子严无奈地望了一眼还哭个不停地小儿子,怕吓着怀中的小娃娃,   “行了!禁足一个月,抄一遍律例。”   立马,哭声止住。   蒙朗眼角还悬挂着泪水,   行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好歹只用抄一遍了…… 第二十章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呢!”   女人响亮的声音传来。   蒙朗抬头一看,立即乐道:“娘!你可算回来了!”   来人手提竹篓,身着青衣,一头乌发只简单地用了一根木簪高高绾起,一身打扮干净利落。   蒙朗正准备扑过去抱住女人的胳膊,结果不仅扑了个空,还被揪住了耳朵,   “啊——”吃痛的歪起了嘴,“娘!下手轻点!”   “准是你小子又惹了什么祸了吧!”女人缓缓道。说着,手上的动作又大力了几分。   “疼——疼——”   见母亲回来了,蒙景和蒙安赶紧上前向母亲问好。   蒙夫人转过头来看向两人,   哟!人还挺齐全。   平日里的两个大忙人儿子也在这儿呢!往常这个时辰这两人都不怎么空闲,不是在书房中埋头读书,就是在校场中跟着新兵们一起训练,倒是鲜少有这么聚齐了的时候……   当视线滑过蒙子严,看到他怀中抱着的奶团子时,她立即松开了手中的小儿子,眉开眼笑地上前道:   “小乖宝!还记不记得梅姨啊?”   崽崽抬起头来,眨巴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软糯的声音甜甜地叫道:   “梅姨——”   “哎——”蒙夫人立即应声道。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萌化了……   蒙夫人闺名梅九娘,性子爽朗大方,更是少有的女中豪杰。   她是当朝梅大将军的千金,家中世代从军。她名为九娘,却不是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九,相反,以往战功赫赫的梅氏家族到了她父亲这一代,便已是一脉单传。如今家中更是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她本人自幼便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被父亲当作男儿一般养大;虽无兄长可依靠,但兵法谋略,上阵杀敌,样样不输给其他男子。   曾经更是一个人带领着一帮娘子军在没有任何援军的情况下守住了镇云关。   齐厌登基后,力排众议,破格提拔她为“镇云将军”,连带着她的娘子军们一并封赏,编入军制,同享朝廷俸禄……   九娘将自己手中的篓子放到一边,拍了拍衣服,又搓了搓双手,上前一把将崽崽从蒙子严那里抢到了自己的怀中。   轻轻掂了掂小崽崽,   好像又重了点儿……   “有些日子没见了,乖宝还是一样的那么漂亮可爱!”   轻声哄着小娃娃,想起什么,她指着地上的竹篓说道,   “你看,梅姨知道今天你要来,特地起了个大早,去西江边钓了几条大鱼,中午给咱们的小乖宝加几道新鲜菜尝尝!”   昨天老蒙就跟她说了,今日小公主会到他们的将军府中来,她激动地一宿都没怎么睡好。   想着乖宝好不容易来一回,总得让她吃的开心玩得高兴,若是能舍不得走了……   那就最好了!   平时若无什么大事,她也没什么机会可以进宫,往日就只有宫中大宴的时候,才能看到小乖宝几回。   不禁感叹道,这小孩子长得可真快啊……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当时的小乖宝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小婴儿,被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抱在怀中,在为她举办的周岁宴中第一次跟群臣见面。   那软乎乎的可爱样子,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让她一下子就喜爱到了心底……   不自觉地轻轻蹭了蹭崽崽肉嘟嘟的小脸蛋……   梅九娘笑弯了眼睛。   感觉好幸福喔……   一旁,蒙子严一脸羡慕地盯着自家媳妇,但又不敢上前去跟她争抢,   家中母老虎积威已久……   蒙景笑得温和,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而蒙安则是依旧沉默寡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再看看蒙朗,可怜的娃好不容易等母亲大人松了手,将自己的耳朵救了下来。又被眼前这一幕场景暴击……   那温柔似水的模样,还是他那脾气暴躁得全家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娘吗!   看那轻声细语的模样!再想起她以往对自己的样子……   “哇——”蒙朗又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怎么差别待遇这么大啊!   虽然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但这打击也来得太猛烈了点儿。   弱小的心理承受不住,   他不想要小妹妹了……   “哇!!!”   正伤心地哭着哭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   哎?   怎么都没有谁来安慰安慰他一下啊?   果然都不爱他了是吗!   半睁开一只泪眼悄悄地打望了一下……   空荡荡的后院中,一阵微风吹过,只带走了几片落叶和一地沙尘……   人呢???   猛地打了个激灵。   赶紧抹干了眼泪,蒙朗不停地转头往四周寻找着,   刚刚都还在这儿的一群人,怎么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空荡荡的后院中,不知何时,就只剩下了蒙朗一个人还伫立在此处。   栅栏中,几只大白鹅“轧轧”叫着,响亮的叫声清晰可闻,像在嘲笑似的……   又不禁悲从中来,   “哇——”   **   暮色苍茫,暗淡的余光折射在含衍阁的窗沿上,一路延伸至幽深的内殿中。   樾国太子府中,   深色帷幔半垂在柱前,室内沉闷无声。上茶的侍从低眉恭顺,敛声屏息,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沏好茶后便急忙离去……   压抑的气氛让他背心已经冒出冷汗,端着放茶的托盘直至走到室外,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檀桌之后,沈无夜黑沉着眼眸,缓缓拿起案上的茶杯,只是刚抬起又重重地放下了……   “啪哧!”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为这凝重迫人的氛围更添了几分紧张。   两边杜士陆仲骞等人沉默无言,眉头皱起,神色十分难看。谁都没有去碰自己面前的茶杯……   今日朝堂之上,樾帝亲口下旨,将驻守边境的铁甲军的一半兵权交给了贺王。不仅如此,还让殿下将手中六部的公务交一部分出来分给安王等人。   陛下这是疑心太子了……   不说别的,但铁甲军的兵权是殿下自年少时起在边境呆了整整四年,用无数战功和满身伤痕换回来的,怎么能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分给了别人。   终于,陆仲骞上前拱手道,   “殿下,此次皇陵坍塌之事不过是个借口,陛下此举的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借此削弱太子府的势力。”   皇家无情,亲情寡淡。   何况还是一个根本没有见过面的孩子……   早夭的小郡主之事并没有在陛下那里掀起什么太大的水花,真正让陛下关心的是,皇陵坍塌一事中所涉及到的那些官员们。   因偷工减料导致皇陵坍塌的主犯等人已全部揪出,是监造的官员们合伙贪污了那些工银。   当时他们还疑惑,事情怎会如此顺利……   深入调查一番后才知道,那几个贪污的官员背地里竟然跟谢相府有利益往来,而且证据确凿,是想赖也赖不掉。   但谢相府是太子妃的娘家,虽说太子与谢相关系冷淡,无论如何,在外人来看此事都已经关涉到了太子……   就算殿下大公无私地把罪证呈上去,就论太子与谢相的姻亲关系,太子府也都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   朝中本来就有声音称是太子无德所以天降灾劫使皇陵坍塌,   现在与皇陵有关的太子府早夭的小郡主之事和贪污官员之事全部都指向了太子府……   陆仲骞不禁脸色愈发苍白。   贺王等人还真是好算计啊!   难怪他们一行人如此配合,对他们的审案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横加阻拦……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那些官员跟谢相府的关系,   这是在引着太子府的人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众人,沉思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   “眼下要想打消陛下心中的猜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人必须韬光养晦,明面上不能再与贺王等人相争了……”   闻言,左迁不禁愤愤道:“难道就这样看着贺王等人的势力坐大不成!”   杜士面色忧虑道:“陆先生所说的已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陛下不会眼看着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行,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朝中的各项势力达到平衡……”   陆仲骞:“殿下,您看如何?是否要吩咐边境的赵锋等人暂时按捺不动?”   众人转头,向上位的太子殿下望去,   沈无夜微微抬眸,看不出神色,许久,才低沉着声音道:   “就按你所说的做吧。”   “是。”   忽然,幕帷外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于风小跑着进来,见众人正在议事,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禀报道:   “殿下,太子妃请您过去一趟。”   见此,众人心道:看来今天只能暂且先到这里了……   果然,沈无夜眼底一动,起身。只留下一句:“其余之事,明日再议。”   随即拂袖离去,前往翠玉院中。   **   金盏雕花屏风内,案几上旃檀添着沉香在四足瑞兽金炉中升起袅袅轻烟。   谢清鸾斜倚在软榻上,身上搭着一件缥碧色披风。看着正在熟睡的一双儿女,眼中神色有些复杂……   木门轻推声响起,紫叶端着托盘慢慢走了进来,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见此,谢清鸾不禁轻声问道:   “怎么,是谁给你气受了……”   紫叶刚想脱口而出,随即又沉默不言…… 第二十一章   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自从宁王殿下被授封为太子之后,如今她作为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女官,也有了品级。府中的那些仆人婢女有哪个敢轻易招惹她……   见紫叶为难的模样,   清鸾柔声道,“这么些年,你一直伺候在我身边,名为主仆,其实我心中早已把你当做了妹妹来看待……”   她一早便把卖身契还给了紫叶,也曾问过她是否想归家,不料,这丫头是个死心眼,想要继续留在她身边伺候……   闻言,紫叶忍不住感动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着亮光。   清鸾靠坐在榻上,继续缓缓道:   “看你这样子,必定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跟我说说,或许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紫叶心下已过百转千回,   终于,忍不住屈膝跪倒在地,扑前磕头道,“奴婢……求太子妃您帮帮奴婢!”   清鸾急忙拉她起来,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紫叶不肯起身,哽咽道:“奴婢自幼便卖身谢府为奴,家中只剩下兄长一人,既要读书又要照顾年迈的父母……”   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眶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多亏相爷提拔,兄长中举后得了个小官。相府对奴婢一家人是恩同再造,奴婢实在感激不尽。”   “但……”似是难以启齿,   紫叶哭道:“奴婢怎么也没有想到,兄长他……他竟……”   头又是重重的一磕,   “他竟然牵涉进了皇陵工银贪污一案!现下已经被拿下大牢,即刻就要问罪处斩!”   清鸾目光一凝,不禁沉声道:“他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紫叶的兄长居然也涉及此次贪污之事……   紫叶浑身颤抖着,面色惨白,哭着喊道:   “求太子妃救命!念在奴婢尽心尽力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救救奴婢的兄长吧!他绝对不敢再犯了!家中父亲母亲年纪老迈,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啊……”   谢清鸾闭了闭眼,最终,皱眉道:“你起来吧……”   紫叶听着太子妃和缓的语气,面露喜色,立即叩首道:   “谢谢太子妃!谢谢太子妃!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永记于心,来世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谢清鸾叹道:“此次贪污之事牵连甚广,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你先退下吧……”   紫叶闻言,明白事情严重,立即俯身行礼告退。   室内静默无声,只余袅袅香烟……   谢清鸾揉了揉眉,   这次的贪污案涉及到了相府,但陛下还是交由了无夜审理,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紫叶兄长的事情,怕是不太好办啊……   又转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着的知凌和心蓉,不禁目露伤感。   皇陵坍塌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   那个无缘的孩子,身后之事竟然也没有被安顿好……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心如刀绞。这些时日,只能通过其他的事情来使自己分心,才能暂时遗忘那些悲伤的情绪……   她实在没有想到,竟然是平日里看着弱不禁风的如韵……   在她与无夜大婚后的第二天,原本负责王府管事的白嬷嬷便带着府中的几名妾室来给她请安了,她们都是从前宫里太后和陛下赐下的,但这些都是她与无夜成亲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她与无夜两心相许,自然见不得曾经有人与她分享她的丈夫。   当时无夜见她脸色不怎么好,便要命人把她们都送到别院去,不过被她给拦下了……   刚刚大婚便把原本府里的旧人们给赶出去,别说宫中的陛下太后等人有意见,就是府中内内外外又该怎么看她!   无夜心中有宏图大业,要令天下俯首称臣。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好不容易才苦心经营到今日。作为一个好妻子又怎么能让他的贤名有任何一丝污点呢?她要告诉所有人,她谢清鸾配得上他沈无夜。   把这些侍妾留在府中,从今以后也不过是府里再多养几个人罢了……   这些年来,她们也算规矩,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绝不到她与无夜的面前来打扰。   她以为,这样的和睦相处会一直持续下去……   待她身体好一点以后,她也曾亲自去牢房里审问过如韵。   她想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恩将仇报?   那张娇弱的脸庞一下子狰狞了起来,原来如韵的心底一直爱慕着无夜,怨恨着她独自霸占他。   如韵认为,之前,不管怎么样,就算应付一下宫中派来的女官也好,一年里他好歹会去她的院中几次。她想就算有了主母以后,也能偶尔见到他,可是这些年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在她看来,把她们这些旧人们还留在府里,不过是假仁假义,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想到这里,谢清鸾不禁神色黯淡。   她与无夜历经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让这些往日的侍妾们还留在府中已是她一时心软。   更何况,她可以容许他曾经身旁姹紫嫣红,佳人在侧。但在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后,她怎么可能再大方地让其他人在他们两人之间。   虽然如韵说背后没有人指使,但她和无夜都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吩咐陆坤等人继续审讯……   最后如韵死了,   有一天突然就死在了牢房里。   当看到她的尸身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   她的死状很惨烈,可以看出生前受了极大的痛苦,是慢慢一点受尽折磨而死……   然而,负责审讯的陆坤等人却说这不是他们做的。他们知道太子要的关于如韵与贺王等人勾结的罪证还没有拿到,所以即使心中再厌恶这个恶毒的女人,他们也没有给她上过重刑。   陆坤等人对太子府忠心耿耿,全都是无夜的心腹,所言自然可信。   但是能够随意进出戒备森严的牢房如若无人之境,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黛眉微蹙,谢清鸾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并没有亲眼目睹如韵的死状,无夜怕吓着了她,一切都是后来才告诉她的。   到底是谁杀死了如韵,至今无人可知。   不过,朝中局势复杂,想来跟贺王等人也脱不了干系……   “怎么在发呆?”耳边突然响起沈无夜低沉的声音。   谢清鸾抬起头来,看见他冷峻的面庞。   淡淡一笑,   “只是一时走神了……”   “你的身体还未痊愈,太医说过要少伤神。”   沈无夜端起桌上的参汤,轻轻搅拌,语气柔和道:   “听于风说,你找我有事?”   谢清鸾清隽的目光望着眼前的人,   “我听说,你准备将白嬷嬷送出府去……”   “哐当!”勺子落入碗中的声音刺耳。   许久,才冷冷地回答道。   “是。”   沈无夜放下手中的琉璃碗,垂眸不语。   那是一手带大他的乳母,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能割舍便能轻易割舍的。   这次,她所犯的错虽罪不致死,但也不能再留在府里了……   谢清鸾微微一笑,道:“白嬷嬷入宫多年,如今在宫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你现在让她离开太子府,她一个人孤身在外,该怎么活?”   沈无夜皱眉:“你这是在替白嬷嬷求情,”   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让白嬷嬷继续留在府中,你心中不会介意吗?看到她,不会想起……”   那个早夭的孩子……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拢起垂落在耳边的一缕发丝,谢清鸾缓缓道:   “事已至此,逝去之人也已回不来了。再说白嬷嬷也并无什么大错,只是无心之过。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她照顾你劳心劳力,待你真心实意。想来,你心中也不舍吧……就当是为那个早夭的孩子积福吧,希望她来世能平安顺遂。”   沈无夜深深注视着眼前的人,认真地说道:“清儿,谢谢你!”   让白嬷嬷留下,他知道,她这是在顾虑着他的感受……   谢清鸾抬眸,淡然一笑,又继续道:   “我想,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也会选择这么做的。我们的孩子,一定是善良又大方……” 第二十二章   “窝才不善良!才不大方呢!”   崽崽愤怒的小奶声响起。   转过身去,只留一个炸毛的小背影……   系统无奈叹气,   怎么劝都不听呢?   天色不早了,本该回宫的小崽崽却不肯回去,想要在蒙府中住一晚。梅九娘和蒙子严以为崽崽舍不得他们,自然是喜不自胜……   没过多久,小崽崽就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结果等众人刚走,便迅速地从床上爬起,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房门……   系统刚开始还在疑惑崽崽到底想要干什么?   但看到小崽子目标明确地朝后院走去,它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还没有忘记“挑衅”之仇啊!   它开始思考,这小龙崽子身上是不是混有睚眦的血脉?   世人皆知,龙生九子,老二睚眦心眼极小,俗话说:“睚眦之怨必报。”   无论如何,这小崽子也太记仇了吧!   想要打消陪陪的念头,系统轻声劝哄道:“人类都喜欢“善良大方”的孩子,崽崽你这样,别人会认为你是个气量小的孩子,以后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听见系统的话,陪陪停住了前进的脚步,慢慢垂下了小脑袋。   系统心中暗自乐道:这招看来起作用了,它就知道小孩子都怕这个……   不过,它说得也没错,根据以往那么多个小世界的经验来看,   人类都喜欢跟“善良大方”的人交往。因为这样的人总是会无限宽容和忍让他们所犯的过错。   即使被伤害了,只要道个歉认个错,便会“善良大方”地原谅对方……   它曾经就见过,   有一个小世界中,男女主相爱之后,有一天女主突然发现男主就是当初飙车肇事撞死她父母的人,但男主出身高干家庭,在家里人的权势操作下,男主并没有坐牢而是遗忘了一切去了国外。   得知真相后,经过一系列内心的挣扎,女主最后还是选择原谅了男主,并且两人还结了婚。   期间男主的父母和朋友们都担心女主是为了报复,所以一直小心防备着女主。   但婚后女主一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是个好妻子和好儿媳。并且为了不让男主感到愧疚也没有把车祸的真相告诉他,最终女主的“善良大方”感动了所有人……   在那个小世界中,系统还听到了有不少声音夸女主“大气通透”。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推理的话,有仇必报的人反而是斤斤计较,不讨人喜爱了……   “才不是那样的!”   沉默了片刻,陪陪终于出声了。   崽崽的小奶声听起来很是严肃,   “陪陪从来不“善良”,也不“大方”。陪陪很小气!不高兴了就会发脾气,别人欺负陪陪了,也会马上还手打回去……”   肉乎乎的小拳头紧握住,   “陪陪还有很多……很多的缺点……”   “若是他们只喜欢“善良大方”的孩子,陪陪不是!他们因此不喜欢陪陪了,陪陪不在乎!”   崽崽抬起小脑袋,认真地说道:   “总会……总会有人喜欢这样的陪陪的,就算是没有,陪陪也会自己喜欢自己的!”   系统沉默了……   是它狭隘了。   用世俗统一的标准去衡量了,明明不同的孩子。   不过,   看着崽崽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   这就是你跑去找那几只大白鹅决斗的理由吗!   ……   **   暮色如火焰一般燃起,西斜的余晖铺散在了水面上,波光荡漾……   “轧轧!”   一只大白鹅在水槽边上啄了几口,然后伸着长脖子,洒下了几滴折射着光亮的水珠,扑扇着雪白的大翅膀,欢快地叫了好几声。   “轧轧!!”   其余几只大白鹅,或在一旁梳理着自己的翅膀,或悠闲地在栅栏中转悠来转悠去,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突然,   敏锐的听觉让它们迅速警觉了起来,   白毛鹅尾微动,   一股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微微转过脖子,   今早被它们嘲讽挑衅过的人类幼崽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这里。   崽崽两手叉腰,白嫩的小脸蛋紧绷着,乌黑的大眼睛中冒着熊熊烈火,   圆滚滚的小身体里的正迸发出无限的战意……   “轧轧!!”叫声依旧响亮,优越中还带着挑衅。   大白鹅有一双结构特殊的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比它们小,所以一直以来它们无所畏惧,可以说是“目中无物”……   面对气势高昂的小崽子,它们也丝毫不退让,紧盯着眼中“小小的”人类幼崽。   风吹过落叶,气氛分外紧张,空气中还带着浓浓的硝烟味……   只听小奶声怒道:   “啊——”   “轧轧!!!”   战事一触即发……   **   漫天的霞光为上和殿披上了一道柔和的轻纱,   处理完了一天的奏折,齐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心里算着前去蒙子严府中接小不点的人也该回来了……   蒙子严一直追随他多年,如今更是齐国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一员猛将。他的夫人梅九娘也是当世的巾帼英雄……   这两人都手握着重兵,无论是蒙子严统领的赤炎军,还是梅九娘手下的娘子军,都是骁勇善战的精兵强将。   不只是蒙氏夫妇,还有岳临和夜珠等人……   文臣武将,明处暗里。他们都将会是拥护她一路登上帝位的良臣猛将……   一阵轻声的脚步,   “陛下,”观全趋步上前,俯身垂首,禀道:   “那些人都已经处置妥当了。”   齐厌一手撑着头,半掀眼皮,目光慵懒冷漠,   “没留下什么吧……”   观全低眉,更加恭顺道:“宫苑各处全都已经打扫干净了,跟往日一样,绝对不会遗留什么“不好”的东西污了小公主的眼……”   齐厌垂眸,观全立即识相地悄声出去了。   这次让小不点出宫去蒙府,说是让她去找蒙子严学学拳脚功夫,其实那不过只是个骗她出宫的借口罢了……   最近宫里又出现了许多“眼睛”和“耳朵”,悄悄打探着小不点的日常起居之事。   齐厌嘴角掀起一抹讥讽,   看来四年前的那些血流得还不够多啊……   察觉到了什么,幽深的眼眸紧盯着殿外,淡漠的声音缓缓开口道:   “怎么还不进来。”   重木门前,苏阙微皱着眉,正一脸难色。   忽然听见陛下的声音,猛然吓了一跳,赶紧进入殿中……   齐厌淡淡的目光一扫,有些微怒道:   “吩咐你去蒙府接小公主回宫,人呢?”   苏阙拱手上前告罪,有些无奈地苦笑道,   “小公主说她想在蒙大将军府上再住一晚,今天说什么也不肯回宫……”   闻言,齐厌微微挑眉。   那小没良心的,看来是玩的乐不思蜀了……   他竟不知,   这蒙府中还有这等好玩的东西,勾得那小家伙都不想走了…… 第二十三章   傍晚,落日与晚霞,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温暖的色彩染满了天边的暮云……   用过饭后,蒙景和蒙安起身向父亲母亲告退。知道这俩儿子是大忙人,要继续回自己的院中做晚课,蒙子严夫妇两个也没有多留。   倒是蒙朗还想着珍惜禁足前的这最后一点自由时光,一溜烟地就跑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到哪撒野去了……   安顿好陪陪休息后,蒙子严和梅九娘一起并排走在处处松绿苍翠的院子中,一边散着步,一边悠闲地赏着日落时分的美景,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真好啊……”看着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色,梅九娘忍不住感慨道。   想起那眨巴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奶团子,又有些遗憾,   “要是小乖宝能一直留在咱们家就更好了……”   不说别的,就说小乖宝那性子,特别是那股霸道不服输的劲儿,可真是对极了她的胃口!   蒙子严憨厚地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夫人莫不是忘了,咱们还有三个儿子呢……”   梅九娘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喜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家里还有三个小子!”   不能当闺女,也可以当儿媳不是!   再不然,她家的小子嫁过去也成啊!   虽然说小乖宝现在还小,考虑这些还太早了。但是这也并不妨碍他们先把童养夫的位置给预备着……   想想自家的三个儿子,老大温和稳重,老二心思缜密,老三……   九娘与蒙子严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多年的夫妻之间自然默契十足。   “老三就算了,就那个猴样儿,若是一直如此,怕是配不上小公主。”   这是来自亲爹明晃晃地嫌弃……   不过,这也只是他们两人单方面的想法,也不知道将来小公主看不看得上他们家的几个小子。   就说陛下那一关,怕是不太好过啊……   夫妻俩正苦思冥想着应该怎么样□□家中的几个小子,才能配得上小公主,让陛下满意,   突然,管家慌忙来报,气喘吁吁地很是着急。   “老爷夫人!门口……陛下来了!”   蒙子严与梅九娘震惊地彼此看了看,   真是想谁谁来啊!   随即立刻飞身前往接驾……   蒙府外,   禁卫军铠甲佩刀,队伍整齐威武,严密地守卫在道路两侧。   九龙曲柄,华盖旗幡,玉辂、金辂等五辂齐备,规模隆重,阵势庞大……   金銮玉辇,云龙宝座内,大齐尊贵的皇帝陛下正阖目养神,听着外面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慢慢睁开了锐利的双眼。   “微臣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蒙子严和梅九娘单膝跪地行礼道。   “起来吧。”淡漠的声音传出。   “谢陛下。”   得令,两人缓缓起身。视线望向金色辇轿内,   齐厌半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道,   “孤听闻小公主不想回宫,执意要留在爱卿府上,所以……”   微微打量了一下众人身后的蒙府,   “有些好奇,就过来看看,到底你府上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闻言,蒙子严半天摸不着头脑,有些愣愣地回答道:   “微臣府上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吗?”   他看府中跟往常一样啊?   疑惑地看向自家夫人,悄悄地问道:   “夫人,咱们家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吗?”   一旁,梅九娘狠狠地瞪了一下这个“憨憨”一眼。   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吗!   陛下弄这么大阵仗出来,不就是想要把小乖宝接回宫去吗!   上前缓缓道:“小公主有些累了,现下正在屋里歇息。”   一边说着,一边引陛下进府。   被瞪了的蒙子严,摸了摸脑袋还是想不明白,只好闭口不言,在旁边老老实实地跟随着……   穿过回廊,   刚进院子中,梅九娘便看见被她留下照顾小公主的侍女松香等人一脸急色,不由沉声道:   “出了什么事?”   松香见是夫人,先是一喜,慌乱的神情迅速镇定了下来。随即看到站在首端的齐厌,浑身凌冽的气势让她一下子苍白了脸色,吓得不敢开口。   旁边蒙子严见此,以为小公主出了什么事,急了!   “到底怎么回事?小公主人呢?”   众人得知陪陪的去向后,急忙朝着后院赶过去……   到了小菜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   漫天飞舞的雪白……   墙角处,   一群光秃秃的不明生物,挤缩在一起,凄惨悲凉地低声叫唤着,   见状,很是可怜……   不远处,   小小的一团但霸气非常的身影,   两相对比下,犹为突出。   崽崽坐在地上,蓝色的小襦裙上沾满了泥土,小脸蛋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今早头上扎好的小揪揪如今是一边高一边矮,发丝也全部松垮下来了,还沾着几片宽大的羽毛。   不仅如此,两只肉乎乎的小胖手上也各自攥着一把雪白的鹅毛……   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胜利的光芒!   见到众人,小脑袋得意地高昂起,很是骄傲……   纤密的眼睫垂下,看着那地上坐着的一坨泥团子,齐厌的眼眸中全是笑意。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小家伙非要留在蒙府中了……   转过头,又看了看那群光秃秃的东西,很是眼熟,想起宫中御兽苑中,类似这种状况的,不少。   长腿一迈,踏进栅栏中,准备亲自去把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东西给抱出来,   好歹也养了这么久了,洗洗,还能要……   看到齐厌,小崽崽乐呵呵地笑眯了眼,立刻伸出了肉乎乎的小胳膊,要抱。   齐厌长臂一捞,一把抱起了小家伙。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湖色龙纹衣袍,现下,胸口处衣袖处全都被沾染上了黑褐色的泥土,很是显眼。   不过他倒是没有在乎这些,怀中的小崽子正抬着小脑袋,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着手中攥着的战利品,   一簇雪白的大白鹅毛……   “耶耶!你看!”胖乎乎的小短手又指着栅栏中遍地的白色鹅毛,眼中闪烁着亮光。   解读一下就是,   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全送给你!”拍了拍小胸脯,小奶声豪气地说道。   望着小不点小脸蛋上认真的表情,齐厌转过头去,嘴角掩不住笑容。   在场的其他人听着这稚声童语,也不由低着头,偷偷笑了。   一旁,蒙子严和梅九娘望着陛下怀中的小娃娃,再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的那一群“不明生物”,   半天才认出来,那是他们家养得大白鹅。   一脸恍惚过后,神情复杂……   不约而同地想到,   “小公主,真乃勇士也!” 第二十四章   后院小菜园中散乱四处的大白鹅毛都被齐厌吩咐人给捡起来收好了……   这些雪白的鹅毛将会被装进精美的木盒中,然后被带回宫去,存放入有着各种华贵的珠宝的珍宝阁中。   鹅毛虽轻,但也是崽崽凭自己的实力“扒”下来的,这是她胜利的“硕果”和勇猛的见证,意义非凡……   书房外,   石桌前,已经重新换好了一身干净衣物的崽崽坐在石凳上。   桂花糖藕、枣泥酥、如意糕、七巧点心等各式各样的糕点摆满了整整一桌。   崽崽正左手一块桃花糕右手一碗糖蒸酥酪,小奶腮鼓起,看着很是忙碌……   干架是个力气活,晚饭时吃的东西差不多已经全部都消耗完了,如今小肚子空空的,急需填满补充一□□力。   “慢慢吃,别噎着了……”少年干净如玉的声音响起。   崽崽抬起沾满糕点碎屑的小脸,先前她一直想着怎么找那几只讨厌的大白鹅干架,倒是没怎么注意,现在才仔细看了看围坐在自己四周的几位陪客,   两位翩翩少年郎,一个俊秀挺拔,一个清朗如松。   圆溜溜的清澈大眼睛先是看了看这个,又望了望那个…….   崽崽的小嘴巴不停地吧唧吧唧地,吃得很是香甜满足,扬起的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笑眯了眼,   好看的小哥哥……   很是下饭呢。   先前蒙景和蒙安等人得知陛下到了,也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前来迎接,他们悄悄站立在父亲母亲身后,一路随着他们找到了小公主……   那霸气的小身影,自然也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原来看着软萌可爱的小奶团子,居然如此勇猛。   起初是震惊,不过很快就接受良好。   虽说蒙景和蒙安两人心理强大,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迅速地恢复过来……   比如说,   那边还在大树下蹲着当蘑菇的某人……   某人——蒙朗,如今的心态已经崩得彻底。可以说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碎成了一片一片,原本的世界观正在重塑中。   以往将军府的小霸王已成为过去式了。他现在还处于不可置信中,那一群把他啄得抱头逃窜,就算哇哇大哭求饶也不肯放过他的“恶霸”们,就这样被一个小不点儿给打败了?   而且还败得那么惨烈……   刚开始他还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后院的小菜园中又养了什么新的品种。   毕竟谁能把眼前这胆怯地缩作一堆的“不明生物”跟曾经追着他啄咬的那群神气凶悍的“恶霸”们联系在一起。   视线悄悄地朝石桌旁那一团小身影探去,   一时之间,只觉得那周身的气势,霸气十足,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跪倒臣服……   一块点心吃完了,崽崽伸出小胖手,又想再拿一个,   不料,目标盘子一下子被拿远了……   顺着白净的大手望过去,   蒙景眼带笑意,一边挪开盘子,一边轻声说道:   “晚上别吃太多了,要不然你的小肚子该会不舒服了……”   蒙安虽不语,但也赞同大哥的话,动手将崽崽面前的几盘不易克化的糕点全部挪开了。   还未等崽崽反应过来,   蹲在大树下当蘑菇的“某人”首先一下子跳了起来,气愤地对蒙景和蒙安大声地指责道:   “你们怎么能这样!一点都不懂得体贴照顾!我老大这一战打得那么辛苦!多吃点怎么了!”   随即上前端起桌上的盘子捧到崽崽的面前,小心的讨好道,   “老大!您辛苦了!别理他们,想吃多少吃多少!”   “老大?”崽崽疑惑。   望见陪陪的神情,蒙朗立刻严肃地立正,郑重地宣言道:“是!小弟我被您的霸气英姿彻底折服!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老大了!”   “不要。”崽崽啃了一口玉露糕,转过了头去。   听见这话,蒙朗有些着急了,怎么送上门去给人当小弟都没人要啊!   “您不要那么快就拒绝了!再考虑看看!我脑子特聪明,能文能武,能说会道,能玩能跳,还会……,”   算了,暂时想不出来了。   蒙朗殷勤积极地卖着自己,   “总之!有我这个小弟您绝对不赔本!”   耳边的人一直叽叽喳喳的,崽崽有些烦了。   转过头去,软萌的小脸上学着齐厌的样子淡淡地瞟了蒙朗一眼,奶乎乎地说道:   “你打不过大白鹅。”   意思就是,窝不要这么废物的小弟!   蒙朗急了,结结巴巴地向崽崽解释道:“不……那是个意外!”   “你打不过大白鹅。”小奶声继续道。   蒙朗有些底气不足:“别这样,我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优点!”   崽崽:“你打不过大白鹅。”   蒙朗:“再考虑考虑我吧!”   崽崽:“你打不过大白鹅。”   蒙朗:“……”   “你打不过大白鹅。”   刀子直戳心扉。   终于,被打击得彻底的蒙小霸王垂头丧气地继续回大树底下去当蘑菇了……   一旁,蒙景和蒙安突然被自家小弟一通莫名的指责,还没缓过神来,又看到蒙朗这一副欠揍的狗腿子的样子……   拳头硬了。   俗话说得好,弟弟不仅要趁早打,还要趁热打。   结果还没等他们两人动手呢,就看到自家小弟被奶团子几句话就给打蔫了……   望了望大树底下那萧瑟的背影……   算了,看在他也这么不容易的份上,暂且先放过他一马吧。   再回头,看了看正捏着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糖蒸酥珞的奶团子,   神色很是复杂……   “吱——”   身后,木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齐厌率先走了出来,接着是蒙子严和梅九娘等人。   齐厌换好干净的衣物后,并没有马上带着崽崽离开蒙府回宫,而是有事与他们夫妇两个商议。   在嘱咐好蒙景和蒙安照顾好小公主后,梅九娘和蒙子严与齐厌一并去了书房中谈话,   看起来很是严重的样子……   崽崽嫌屋里闷,就坐在了书房门口的石桌旁,等着他们出来。   现下,这几人终于谈完了。   只见齐厌的神色依旧与往常一样,看到崽崽脸庞的糕点碎屑,自然的从袖中掏出了一方洁白的帕子,轻轻地为她擦了擦嘴。   “你们谈完了吗?”崽崽仰着头,也没有问他们在书房里都说了些什么,等齐厌给她擦好了,伸出了小手……   齐厌无奈,熟练地将小不点抱起,这么懒的性子可得好好改改。   虽然嫌弃着,但手上的动作依然是稳稳的。   随即转身,   抱着小不点准备离开了……   送至门口,   “蒙蒙!梅姨!小哥哥们!陪陪告辞了!”崽崽趴在齐厌的肩膀上,对着蒙子严等人挥了挥小胖手。   蒙子严和梅九娘赶紧答应道,不舍地看着车辇远去……   一旁,蒙朗愣愣地看着,心中感到有些怅然,好不容易才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又是要离别的时候了。   在心底暗暗发誓道,他一定要成为让老大认同的小弟,   从今天开始,他不斗蛐蛐了,屋子里的那些小玩意也全部都收进箱子里。   他要好好读书,勤加练武!一定要让老大对他刮目相看!   蒙景和蒙安望着崽崽离去的方向,短短的一天时间,这小奶团子实在是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震撼和惊喜了,   就是不知道下次见面,又该是什么时候了……   夕阳西下,几道拉长了的人影,感到无限惆怅。   过了许久,一众人等才转身回府。   跨过栏槛,梅九娘与蒙子严并排慢慢走着,想到了之前他们在书房中与陛下的谈话内容,   相互对望了一眼,眼眸中各种情绪波涛翻涌,有激动,有喜悦,也有担心……   **   东方初晓,明亮温暖的曦光逐渐笼罩大地。   庄严的太极殿上,早朝已经开始。   高高的龙椅之下,   左边是以岳临为首的文官,右边是以蒙子严为首的武官。两边排列整齐有序,所有官员恭敬地俯身垂首,等着陛下发话。   齐厌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冕冠垂旒下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眸扫了一眼底下的众人,气势非常。   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观全会意,打开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昭告文武百官……   下首,   除了一早就与陛下通过气的岳临蒙子严等人还神色自若外,其他各级文臣武将皆是一脸恍惚,怀疑自己是否神志不清,出现了幻听……   若不然,他们怎么会听见,   陛下要立今年才四岁的明曦公主为皇太女!   皇太女!   这可是自大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   群臣一下子炸开了锅,左右前后相互望着,面色十分难看。   但碍于齐厌积威已久,记忆起他刚登基那几年的狠辣手段,至今他们都还心有余悸……   即使心中有无数不满,但是谁也不敢轻易地上前,当这第一个“出头鸟”。   齐厌一直观察着底下官员们的各种反应。   虽然这些年来,他册立了不少有品级的女官女将,准许民间开立女户,还制定了禁止溺杀抛弃女婴等许多律令。相比其它各国,齐国女子的地位显然提升了不少。   但流传已久的男权思想依然根深蒂固,要想彻底压制去除,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他也曾想过,等陪陪长大成人之后再昭告天下,行册封皇太女之礼,那样是否更加稳妥一些……   仔细考虑了许久,   最终还是决定现在就行册封之礼,未来变数太多,无法掌控。   最近,他也听到宫里宫外有不少声音在议论说,如今他只是膝下无子才会这样疼爱陪陪,一旦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就会立刻被冷待甚至被抛弃。   宫里传那些话的人都已经被处置掉了,但是宫外呢?他能堵住他们的嘴吗?   他不能确定那个孩子是否已经听见了,是否心中会感到不安……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在暗地里用怜悯的目光悄悄打量着或是议论着那个孩子。   现在,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这把龙椅是属于她的!   这天下都将会是属于她的! 第二十五章   这些年,   自齐厌连续贬罚一批人以后,朝中的大臣们再也没有谁敢提起让陛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之事。   虽明面上不敢惹他们这位陛下不快, 但私底下众人都偷偷摸摸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想着来日方长, 如今陛下还年轻, 正式鼎盛时期, 现在自然不在乎这些。等意识到没有继承人之后, 宫中总会有皇子诞生的, 何必现在争论什么   也有一部分朝臣, 与齐国宗室一直保持着良好亲密的关系。心底暗自盘算着,万一陛下以后真的没有子嗣, 一定会选择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立为太子, 待百年后也好后继有人。   现在他们可以在背地里提前押注站队,一旦赌对了, 那就是从龙之功   可谁也没有想到陛下竟然要立皇太女   这一道诏书实在让他们措手不及,内心一时难以接受, 以往的那些苦心谋划全部都付之东流了   站在左侧后末端的秦晦都此刻就像是脑子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耳边不停地嗡嗡的作响。   随即, 很快又调整了过来, 作低头俯身恭敬状, 沉默不语。只是浑浊的眼中藏着止不住的凝重   林相府垮了, 魏国公府也已经没了, 他们之前在朝中的布局全部都被打破了。   但是这些都不要紧, 还可以慢慢再找其他的人培养新的势力,不过是多花些功夫费些时间。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道旨意,一下子又打乱了一切   秦晦都此刻只是一个五品官员,站在朝中各位大员们的身后, 隐藏在后末尾处,并不起眼,也没有发言的权利。   现下他只期望,其他大臣们能站出来,反对齐厌这一荒唐的决定。   不过,可惜他要失望了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   许久,就是没有人出列,来做这第一个“出头鸟”。   将底下众人的神色全都纳入眼中,齐厌缓缓开口道   “很好,没有人反对最好。”   淡漠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毕竟,这也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只是通知一下你们罢了”   “建巳月,花朝节那天,是个吉日,就定在那一天举行皇太女的册立大典。”   随即起身离去。   “退朝”伴随着大监响亮的声音,   群臣全都是一脸恍恍惚惚,头重脚轻的不知道怎么出的宫,但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懦弱无能之辈,会像从前的其他君主那样受到朝臣辖制。   什么撞柱明志、罢官威胁在他那里统统不起作用,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齐厌一直在培养朝中的新兴势力,提拔寒门新贵。对于他来说,这一批官员没了,下一批会更好,他从来不缺为自己做事的人   对于陛下的打算,朝野内外没有谁不知道。所以,朝中诸位大臣们,特别是以往那些老臣,没有谁不珍惜自己的位置。兢兢业业,埋头苦干,就怕一个不留神,被哪个新来的毛头小子给替代了。   如今朝堂和军权全部都掌控在齐厌的手中,齐国在他的治理之下也是日益强大。其他的人更是没什么话说了   现在他们应该烦恼和操心的是,他们之前的盘算有没有被陛下发现。   还有,以后该怎么应对这位今年只有四岁的皇太女殿下。   需不需要,   送点小孩子喜欢的民间小玩意儿进宫,提前打好一下关系   不禁叹气。   毕竟,他们以后就要在这个小娃娃的手下讨生活了   上和殿中,   齐厌正靠在椅中闭目养神,片刻,又缓缓睁开了双眼,对着没有其他人的殿内,轻声道   “乌玄。”   暗处,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全身上下都以黑色包裹,就连面部也半覆着面具,看不清面容。   没有言语,在一旁俯身垂首,拱手待命。   “你去查查那个秦晦都,所有详细的背景。”   乌玄得令后,立即又消失了。   寂静的上和殿中,如今又只剩下了齐厌一人,半靠在椅子上,   垂眸,眼中深邃复杂。   早朝大殿之上,从高处往下望去,底下所有官员的神色他都看在了眼里,基本如他所料。   不过,那个秦晦都,他从前倒是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据吏部的记载来看,   此人已经在朝中五年了,一直默默无闻,政绩表现并不出色,也没有什么过错,没什么异常   虽然外表看起来老实憨厚,只是一个迎合众人随波逐流的低阶文官。   但,   当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他可没有看错   “咕咕”   繁华的街巷酒馆,   空无一人的后院中,   灰色信鸽腿上绑着布条,扑扇着翅膀从木窗前立即飞出,   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秦晦都身着灰衣,背手立在窗前,看着鸽子远去的方向,神色凝重   “秦兄”前院传来一阵带有醉意的呼喊声。   怕被人发现什么异常,秦晦都急忙返回。   夜幕低垂,灯影森森。   “怎么才几杯就不行了”   “莫不是怕了才借口上茅房”又一名男子的戏谑声响起。   “哈哈哈哈”一众人乐道。   听见厢房内不停地调笑声,秦晦都目露憎恶,袖中握紧了拳头。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他都已经忍了五年了   要不是为了殿下的大业,他才不会跟这群酒鬼混在一起。   等着吧,看他以后怎么收拾他们   随即,迅速换上了一副胆怯谄媚的样子,推开门,小心道歉道   “失礼失礼下官酒量实在不行,比不过诸位大人海量”   房间内,   几个已经喝得醉熏熏脸色通红的男子围坐在桌旁。   中间的一人还略显清醒,“啪”的一声,狠拍了一下桌子,端起桌上的酒壶一把拿起,望着秦晦都道   “这哪行”   “这才几杯啊我们是瞧得起你,才叫上你一起喝酒。现下你不喝就是不给我等面子”   转过头去,摇晃着身形看着其他几人,   “你们说,对不对啊”   “对”其他两人半趴在桌子上附和道,一看就是平时压迫底下的人压迫习惯了,料定秦晦都不敢拒绝他们。   “快喝”   看着已经将要戳到鼻子上的酒壶,秦晦都见实在推脱不过,只能灌入喉咙中,不由得呛了几声   他是真的不怎么会喝酒,但也不能拒绝,这几位都是他的上官,不喝,指不定背地里怎么给他穿小鞋。   这些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马上就要官员考核调任了,若是因此得罪了他们,在考核中给他使绊子,让他被调离上京城,那才真的是他最担心的。   四年前那场血洗,虽然有幸没有波及到他,但他们在上京的人手,埋伏的暗棋几乎被屠戮殆尽,全部被拔了出来。   若不是当时他不在上京,一直没有露过面,也没有跟他们的人联系过,说不定也活不到现在。   这些年来,他一直低调处事,隐藏在暗处,什么也不能做。若不是,此次事关重大,他也不会冒险联系殿下商议对策   也不知道,这回怎么这么倒霉被这几个酒鬼给盯上了,非要拉着他喝酒   秦晦都感到视线渐渐模糊,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意识有些模糊不清楚了   “砰”的一声栽倒在了桌上。   “秦兄”其余几人围上前去,担心地问道。   “你还好吧”   “秦兄”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见秦晦都怎么叫都叫不醒,脸色通红的几人相互看了看   此时,几人眼神清明,哪还有一点醉酒的样子。   “呵,跟老子喝酒,不知道老子外号“千不醉”吗”绿衣男子看着趴在桌子上的人,嘲讽地说道。   “行了”   另一人说道”别耽误时间了赶紧通知其他人,事情办好了”   “哗啦”一通凉水直接泼在了木架子上被绑着的人的脸上。   “啊”秦晦都立即醒了过来。先是有些疑惑,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后,眼里一沉。   随即惊慌地大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   见有人走了进来。   又立刻求饶地喊道“不要杀我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千万不要杀我”   “别装了郑浩度。”岳临一下子叫破了眼前人的伪装。   “我们已经查清楚你的底细了”   秦晦都,不,应该叫做郑浩度。在听到自己真名的那一刻,一愣,随即苦笑一声。   太久了,他都快忘记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了   没有再继续挣扎叫喊。只是垂头不语   他明白,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真是大意啊,看来方统领失职了,竟然还漏掉了这么一条大鱼。”岳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人,笑着说道。   方舒冰冷的眼神回望了岳临一眼,没有说话。   又转过头盯着木架上绑着的人,冷冷地说道“郑浩度,前皇后母家郑侯府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见郑浩度不理睬,方舒也没有在意,直接问道   “罪人齐辉在哪里”   终于,郑浩度抬起了头,向四周看了一圈,讥讽地笑道“怎么,你们的皇帝陛下没有来吗”   “对付你们这种罪人,哪里需要陛下出手。”岳临缓缓道。   “哈哈哈哈”郑浩度疯狂地大笑,怨毒地说道   “也是,那个弑父杀母的怪物怎么敢轻易露面”   “你连真相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凭什么说是陛下杀的”岳临愤怒道。   “不是齐厌这个怪物杀的,还会是谁郑家虽然没了,但我作为郑家的儿子,理当拥护正统三皇子大义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替先皇先皇后报仇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罢了”   “齐厌这个怪物,本来就不该活着”   “你简直是满口胡言乱语”岳临气急,额头青筋暴起。   他知道,这种已经癫狂至极的人,只相信自己所认为的真相,是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言语的。   真是,气煞我也   “齐厌就是个怪物不该出生的怪物”郑浩度不停地骂道。   “啊”惨叫声响起。   方统领直接拿起滚烫的火钳子重重地烙在了他的胸前,然后“咔嚓”两下卸掉了他的下巴。   转过头来看着岳临,“你废话太多了。”   看着方舒这一连串熟练地动作,再回看了看木架上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的郑浩度,岳临不禁感叹道   “还是你有办法”   对付这种人,道理是讲不通的。还是简单粗暴点比较有效果   “呵呵”胸前的剧烈的疼痛让郑浩度想要叫喊出声,但下巴被卸掉了,双倍的疼痛让他痛苦不已。   牢房大门被打开了,齐厌走了进来,看了看木架上如死狗一般被绑着的郑浩度。   郑浩度看到了齐厌,又激动了起来,胸前剧烈地震动,但怎么样也挣不脱束缚。   “呵呵”   见此,方舒上前又是一烫红的烙铁。   郑浩度痛得想蜷缩在一起,但是被绳子绑着,连这也做不到。   齐厌面色平静,看着他,淡淡道“真是可怜又可悲。你一个被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也能代表郑家”   “差点忘了,以往的郑侯府已经没了。建立在利益交换上的家族总是那么脆弱。”   慢慢转过身去,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齐辉了吗”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人,慢慢打开了从鸽子腿上取下来的信件,   随后,房间内一阵桌椅翻倒“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出,   然后又是不停地大笑声,在这漆黑的夜晚显得十分诡异   似是鬼魅声低声喃喃自语道   “齐厌”   “齐厌”   他们相互残杀,费尽心思想要夺得的皇位,就这样被他送给了一个才四岁大的幼童   哈哈哈哈真是可悲又可笑啊   眼角不自觉地有泪水滑落,   这算什么   为了那个位置,他亲手给自己的父亲下毒,又失手杀死了亲母   为什么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却是那样一个“怪物”   “齐厌”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月色苍凉,   齐厌重新换了一身衣物,确定身上没有任何血腥味了,才踏进了上和殿。   殿中灯火明亮,   望见桌上摆着的饭菜,和旁边在榻上趴着睡着了的小家伙。   眼中一片柔软。   崽崽枕着小胳膊,似是睡得有些不太舒服,睡梦中都还皱着小眉头   轻轻抱起小不点,想要把她抱回去睡觉。   感觉到有人,崽崽慢慢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切,小胖手还揉了揉,小奶声道   “耶耶,你回来了”   “是。怎么没吃饭呢”桌上的饭菜看起来都没有动过,他走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想要等耶耶回来一起吃”   “好。”   旁边观全等人已经利落地将桌上原本的都撤走,迅速地换上了新的饭菜。   崽崽坐到了桌前,看着桌上的东西,   又伸出小胖手揉了揉眼睛,是她记错了吗   怎么都不一样了   疑惑地望了望身旁的齐厌。   “冷了的饭菜吃了对身体不好。”齐厌端起手边的一碗鸡汤,轻轻用勺子搅拌,“以后不要再等那么久了。”   “喔。”崽崽点了点小脑袋。   摸了摸碗,感觉到手中的鸡汤不烫了,才用勺子舀了半勺,习惯性地先伸到小不点嘴边,   “啊”崽崽立刻张大了嘴巴就着勺子喝了一口。   “好喝”   随即,崽崽拿起小勺子,舀了自己面前的鸡汤,小胖手递给齐厌,“耶耶你吃”   齐厌低下头,就着小勺子喝了。然后继续喂着小不点。   虽然当初那个小娃娃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吃饭了。但是每次,他还总是习惯性地先将手中的食物喂给她吃。   “啊呜”又是一大口好喝的鸡汤。崽崽笑眯了眼睛。   别看她年纪小,但她的胃口很大,若是没有人看着,总是会一不小心就吃撑了。所以齐厌专门让人给她准备了一副小碗筷,小勺子,这样可以定量吃东西。   崽崽对此很不满,总是眼馋齐厌面前的大碗,大碗的份量装得比小碗多。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齐厌每次先喂她吃饭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先拿起自己面前的大碗,   就像现在这样,   他面前是一大碗鸡汤,而她面前的是用小碗盛着的鸡汤。   她想喝大碗的,就把小碗的喂给齐厌   一旁,观全看着陛下和小公主两个相互喂着自己碗里的鸡汤,   画面很是温馨。   不过,看着看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小公主喝得是陛下碗里的鸡汤,陛下喝得是小公主碗里的鸡汤。虽然汤是一样的,但是碗的大小份量不一样啊   这样一来,本来是为了防止小公主吃撑了而定制的小碗,怎么成了陛下专用的了   齐厌心里想着齐辉的事情,也没有注意。等到手中的一碗汤都喂完了,听到面前的小不点打饱嗝的声音,才发现这小家伙的肚子又鼓起来了。   这是又吃撑了   崽崽摸了摸自己鼓起的小肚子,糟糕,一时没有控制住份量,又不小心吃多了。   齐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大碗,再看了看崽崽面前的小碗,终于意识到问题了   一旁,见到小公主胀起的肚子,观全早就急忙去请太医去了。   如今,只剩下崽崽与齐厌相互瞪着。   最后,只能叹息一声。   是他自作多情了,原来这才是一直等着他回来一起吃饭的理由。   失策了   为了防止小不点再这样吃撑肚子,齐厌随即轻声道“不久就是皇太女的册立大典了,到时候会有很多很多的人看着你,”   伸手捏了捏小不点儿肉乎乎的小肥腮,   “等你一露面,其他人就都知道了,原来皇太女殿下是个有着圆滚滚肚子的小胖子”   随着齐厌的描述,崽崽捂住小脸,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想象着,从此以后,其他人无时无刻不在背地里讨论着,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知道了,   她是条小肥龙   太可怕了,她身为老大的面子和里子都没有了   齐厌的话起效果了,   这几日不需要任何人监督,崽崽也不会再悄悄偷吃多的糕点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饭桌上,   看着只吃了一两口,便放下小勺子,不吃了的小不点儿。   齐厌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不吃了”   往日,可是小碗中吃得干干净净都还闹着没吃饱,要继续吃的。   崽崽摇了摇小脑袋,说“我吃饱了。”   嘴上虽这样说,但圆溜溜地乌黑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的鸡腿,一刻都没有移开过视线。   鸡腿,她最爱吃的红烧鸡腿。   嫩嫩的鸡肉,红人的汤汁,洒上几粒绿色的葱花   真是好看又好吃   崽崽不自觉地吧唧吧唧小嘴,   小鼻子嗅了嗅,虽然不能吃,闻个味道也是好的。   第一次看见小崽子这副想吃又不吃的馋猫样儿,齐厌有些新奇,欣赏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道   “鸡腿香不香”   “香”崽崽使劲地点了点小脑袋。   “颜色好不好看”   “好看”   “那就吃一个吧”   崽崽想要接着点头,但低下头看了看圆圆的小肚子,立马又摇了摇小脑袋,很是坚定道   “不能吃”   “那正好,你不吃的话,我吃。”   齐厌不怎么喜欢吃肉,但崽崽却是无肉不欢,每次桌上的肉菜基本上都是为小家伙儿准备的,怕她吃撑了,所以每样菜的份量都不多。   借此机会,他也想看看这个小家伙儿的定力到底有多强,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猜小不点儿肯定一会儿就坚持不住要来跟他抢了。   随即,夹起盘子唯一的一个鸡腿,用筷子挑开。   宫中的御厨们不愧是有一手好厨艺,   平常的鸡腿做得不仅是鲜嫩多汁,   随着齐厌用筷子将鸡肉扒开,一小块一小块的撕下来,   顿时,空气中香味更加浓郁了   崽崽呆愣愣地紧紧盯着被扒开的鸡肉,   吸溜了一下,口水已经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齐厌手上一边慢慢动作着,一边视线悄悄地注意着小不点儿。   见崽崽微张着嘴,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他面前盘子里的鸡肉,   嘴角还淌着晶莹的液体……   不由轻笑一声,看来已经坚持不住了。   “真的不吃吗?”   旁边,观全及时地递上了手帕,齐厌接过,为崽崽擦了擦嘴,   陪陪终于回过神来,很是艰难地移开了自己的小脑袋,有些气力不足地小声道:   “不吃。”   “咕——”话音刚落,伴随小肚子传来一阵响声。   明显是还饿着的。   现下,齐厌严肃了。   “为什么不吃了?”   崽崽紧抿着小嘴,鼓起小肥腮,倔强地不说话。   齐厌想了想,明白了。   小不点儿这是爱美了……   看着像河豚一样圆乎乎气鼓鼓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   软软的……   “陪陪现在就已经很可爱了。”   看着崽崽望过来的有些不相信的大眼睛,齐厌语气肯定道:   “真的,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加可爱的孩子了。”   崽崽皱起了小眉头,挥舞着小胖手道:   “骗人!”   小奶声还带着几丝委屈,   “你明明说过,陪陪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   齐厌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笑容,   小家伙儿还挺记仇。   随即将崽崽抱起,放在怀中。   看着还嘟长的小嘴,缓缓说道:   “那样说是为了让你不要吃太撑了。你想想,每次你吃多了,小肚子胀起,是不是都要难受好久……”   听见齐厌的话,崽崽垂下了头。   虽然感觉自己还能吃,但每回小肚子都已经装不下了,还胀得很不舒服……   统统说,像她这么大的人类小孩子是不能吃这么多的,弱小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还想要继续吃……   “所以,现在陪陪不是忍住不吃了吗?”   崽崽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齐厌。   意思就是,   窝都忍住了,你怎么还不夸夸我?   揉了揉小不点儿的头,齐厌无奈道:   “那现在你的小肚子难受吗?”   崽崽连忙点了点小脑袋,小奶声道:   “嗯!它在叫!陪陪还是感到肚子不舒服!”   她有些迷茫,这到底是为什么?   齐厌接着慢慢说道:“你看,小肚子吃多了会难受;但是,吃得太少了,同样也会感到不舒服。”   捏了捏崽崽胖乎乎的小手,   “所以,无论吃什么都要适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好麻烦。”崽崽垂下小脑袋,自言自语道。   “什么?”   陪陪抬起头,睁着清澈黑亮的大眼睛,有些恹恹地看着齐厌道:   “做人好麻烦。”   齐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喃喃低声道,   “是啊,做人本来就是一件很麻烦……也很辛苦的事……”   饿过才知饥,撑过才知胀。   有一些道理,别人可以说给你听;   但有一些,可能只有亲身经历体会过才会明白……   齐厌将小不点儿提抱起,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将扒好的鸡腿肉放在了她的面前,   “快吃吧,你的小肚子已经在叫个不停了。”   终于,崽崽不再忍耐了,决定好好安抚一下自己正在抗议的小肚子。   毫不犹豫地向眼前香喷喷的鸡腿伸出了肉乎乎的小胖手……   小嘴吧唧吧唧地,两边的小肥腮不时微微抖动着,吃得满嘴都是油汁。   也不再想着身上的肉肉了……   反正齐厌说了,她是最可爱的崽崽!   明亮灿烂的阳光照进大殿内,金色的光芒照耀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温暖美好……   **   雕梁画栋,曲水回廊。   如往日一般的景色,此刻看在太子妃的眼中,却是多了几分陌生与惆怅。   让一众仆婢全都退去,身旁也不带着贴身侍女,谢清鸾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在府中闲逛着。   穿过假山竹林,路过杜鹃花丛。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无夜的书房外。隐隐约约听见杜士等人的声音。   杜士和左迁等人,早在她还没有跟无夜成婚的时候,便一直追随着无夜,全部都是无夜十分信赖的人。   她嫁进府中后,这些年来与他们相处得也是极为和睦融洽,不时,与一众人等相约,弹琴下棋,喝酒聊天。   尤其是左迁和杜士,与她志趣相投,只觉相见恨晚,遂互引为知己,谈天说地。   之前,她也时常与他们一起在书房中讨论朝政时局,共同为无夜出谋划策。   想起陆先生等人还屡屡夸赞她,若不是生为女儿身,也是一名出色的谋士……   谢清鸾垂眸,记忆起往日的情景,心中的愁绪不由被冲淡了几分。   只是,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想起来,她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如今既然来了,还是与众人打个招呼再离开吧……   走进门前,正要推门。忽然听到几人的话语:   “此次要不是荣国公府及时出手相助,在陛下那里周旋一二,否则,殿下的太子之位还不知道保不保地住!”   “我等苦心谋划多年,好不容易才将殿下送上太子之位,不料,这次却被贺王等人逮住了机会,抓着殿下的一点错误就不放,捅到了陛下跟前!谁不知道,陛下心中本来就已经对太子很是不满了,如此更是火上浇油!”   “这次不仅是太子被禁足,我们这些人也遭到了贬斥,还不知道要被调到哪个穷乡僻壤!”   “你说,这太子妃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太子殿下正处于风口浪尖处,非要冒险去救一个犯了贪污之罪本该处斩的小人。”   “所以说,女人就是见识短浅!之前我还以为太子妃与其他一般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听见杜士和左迁等人的话语,谢清鸾眸色一黯,准备推门的手又无力垂下。   心中无数复杂的情绪翻涌,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转身离去。   谢清鸾如失了神般,茫然无措。一心只想快点逃离那个地方。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他们这些人的心中,与其他女人是不同的。   相比其他女子在闺阁中绣花扑蝶,在背后争衣服抢首饰,   她自小便与兄长们一起读书写字,无论是兵法策论还是百家论言,甚至是朝中大事,她都熟知一二。   及笄后,   其他人女子在为自己的婚事,苦心积虑地打算,在家中力争多几分嫁妆,能有一门显赫的亲事。出嫁后,更是想方设法地讨丈夫和婆婆欢心。   而她女扮男装出入茶楼会馆,与其他书生们一起争辩时论指点江山,潇洒快意。   也是在那时,她遇见了无夜,与他一见倾心。婚后,彼此携手并肩,只有对方一人。   这些年来,无论是谁,见到她都不禁会夸赞道一句,温柔大方,见识不凡。   渐渐地,她自己也认为,自己与后宅那些深闺怨妇们是不一样的。每次她与其他王妃见面时,总是会不自觉地目露怜悯……   她可以与无夜携手相伴,共商国事;而她们只能在后院中与其他妾室宠妃们争夺男人的宠爱。   今天,左迁等人的话像是一下子打破了她长期以来的认知。血淋淋地剥开了真相,   原来,在他们的心中,她跟其他女人是一样的……   神色恍惚间,谢清鸾走到了花园中。   不经意抬头,   看到了凉亭中被一众奴婢簇拥着的人……   落云发髻高绾,头戴淡金色莲花发冠,耳着洁白圆润珍珠坠子,一袭银白色低调华丽的衫裙,   那清冷动人的脸庞,就像天边高洁的月,惹得无数人为之心醉……   陆云雪,荣国公府陆家的嫡女,就连宫中的陛下和太后等人都赞誉有加的名门贵女。   现在,她是太子府的侧妃。   这是谢清鸾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   荣国公答应相助太子府的条件就是,太子必须娶陆云雪,通过联姻建立荣国公府与太子府的结盟关系。   樾帝已经年老,向来保持中立的荣国公府为了保证将来新帝即位也能荣宠不衰,现在就必须要选择站队了。   荣国公陆定奇在所有皇子中选择了沈无夜。一开始,他本来就打算将嫡女嫁给沈无夜,但是,当时沈无夜选择了谢相府的谢清鸾。   国公府嫡女当然不能给人当侧室。但是现在沈无夜已不再是王爷,而是太子,以后樾国的皇帝。   现在虽是太子侧妃之位,但将来的皇后之位,谁又说的准呢?指不定就是陆家的女儿母仪天下了……   荣国公陆定奇料定了沈无夜会答应。   沈无夜也不得不答应……   谢清鸾眼眸中不禁滑过一丝悲凉。   她从未想过,自己以为的一件小事,竟然会为无夜带来这么大的祸患……   事前,她考虑过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   只是偷偷放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员的性命,就算陛下发现了,太子府也最多不过是受到斥责而已,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件旁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小事,会连累无夜的太子之位差点不保……   当然,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性命在皇帝的眼中是无关紧要,樾帝需要的只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废除太子之位的借口。   樾帝一生痴迷权利。当初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为了防止他死后,诸子相争,江山动荡不安,实在是不得已之下他才同意立了太子。   现在樾帝的身体逐渐好转起来了,他便后悔了,认为自己不应该那么早立下储君。   权柄的流失,让他感到不适;朝臣对太子的夸赞,让他感到刺耳。年老体衰的帝王害怕死亡。他偏执地认为所有人都在盼着他早点死去,好让太子继位。   所以,他急切地想要收回权利。   但他是帝王,不管怎么样,朝中有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总是要留下一层体面。   所以,樾帝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以此为借口可以废除太子之位,重新掌握所有大权。   樾帝的心思,沈无夜他们都猜到了,谢清鸾也心知肚明。   但是所有人又都错估了……   一个帝王对死亡的害怕,和对权利的偏执。   谢清鸾失算了,也源于她太过于自负。只是这一次失败的后果,她无法承担……   现在能劝得动樾帝的人,也只剩下荣国公了。荣国公陆定曾对樾帝有过救命之恩,他的手中还握有御赐的丹书铁卷,他的话,如今的樾帝还能听进去几句。   不求能立马打消樾帝废太子之心,但求暂时能延缓一些时日,为沈无夜等人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那天的情景,谢清鸾记得很清楚。   她知道自己这次闯了祸事,所以才连累无夜这些日子在外忙碌。心有歉意,自己却又无能无力,谢相府已经卷入了贪污案,此时不可能再插手。   外面的事情,这次她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是府里的事还是力所能及。   想着这些天来,自己的夫君都没有怎么好好吃饭。于是,她跟府中的厨子学着怎么和面怎么做臊子,然后亲手下厨为他做了一碗面,带着知凌和心蓉一起守在桌前,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但是她从白天等到黑夜,   等来的却是荣国公府的嫡女陆云雪将被纳入府中作侧妃的消息……   面已经凉了,她的心也凉了……   她还记得当时她有多期待,后来就有多哀伤和悲恸。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夫君违背了他们之间情深意挚的誓言,但他却神情隐忍与凝重地告诉她,他只爱她,什么都没有变。   就算他娶了陆云雪进府做侧妃,他们之间也还会跟以前一样。   这只是一场利益交换……   理智告诉她要相信他,可感情又让她接受不了。   从前的那些侍妾,那是他们成婚之前的事情,身份低微,没有正式的名分,她可以不过问不计较。   但是,太子侧妃,那是会被樾国皇室正式记录在册的。只要想到,   从此以后,他的名字旁边除了她谢清鸾这个名字以外,还会有其他女人的名字;从此以后,在这府中,还有其他的女人能名正言顺地分享她的夫君!   谢清鸾的心中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她不能想象,往日曾被她可怜过的那些府里妾室成群的王妃和夫人们,到时候,带着故作安慰的神情,反过来用怜悯的目光再看着她!   只要一想到那时的情景,心中的苦涩就止不住,她的骄傲不允许!   但是,所有人都在劝她大度一点。   太子府中的幕僚们全都明里暗里地轮番来相劝,告知她无夜需要荣国公府陆家的支持。就连平时与她交好被她视为挚友的左迁和杜士等人也在劝她为大局着想。   当时,她不明白杜士等人为什么也来劝她?她以为这些“挚友”们能明白她,帮助她……   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以为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把她当作挚友过!   如今更是认定她跟其他女子一样,只是一个浅薄无知的妇人!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连累他们被贬谪!   她也曾经想过寻求父亲母亲的帮助,动用谢府的权势,只要能让太子府度过这一关,陆云雪就不会嫁进府中来,她和无夜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只有彼此。   但是,她的母族谢家,依旧无能无力,只能劝解她想开一些,只要太子正妃的位置和尊荣都还是属于她和谢家的就行了……   她只觉得所有人都背弃了她。   尽管心中抑郁难平,但又无可奈何!   她不得不接受荣国公府的嫡女陆云雪嫁进太子府……   愣愣地望着凉亭中的身影,谢清鸾站在高大茂密的树丛后,一时之间,也无人能发现她……   突然,几个婢女路过密丛旁边,小声议论道:   “你们说!太子和太子妃从前那么恩爱,如胶似漆的。我们这些下人们都以为太子不会再娶了,怎么现在突然就要纳新人进府了!”   “从前是两个人举案齐眉,但现在又多了一个!这太子妃的心里一时可怎么接受的了。不过,我想太子心中还是有太子妃的。你们看,陆侧妃进府那天,太子不想刺激太子妃,专门吩咐管家,直到要迎亲了才挂红绸贴喜字……”   “听你这么说,太子既然心里还有太子妃娘娘,那又为什么会答应纳侧妃呢?”   “要我说啊,这男人三妻四妾才正常,别说皇族世家了,就是一般的高门大户人家也是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堆,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人过日子!”   “这些年来,太子妃娘娘对我们这些下人很是体恤,也不知道那位新来的侧妃娘娘性情怎么样?”   听见婢女们私底下的谈话,谢清鸾神情悲伤,   不由抬眸,视线紧紧盯着亭中被一众仆婢们簇拥着的高贵大方的陆侧妃。   心中愈加觉得烦躁不安。   明明这是她与无夜两个人的家!   她哪里不能去!   为什么现在的她却要像个偷窥者一样在暗处打量着一个只是暂时在府中居住的“长客”!   遂拿出太子府女主人的威仪,谢清鸾迈着端庄的步子,缓缓朝凉亭中走去…… 第二十七章   蛾眉远黛, 娉婷袅娜。   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尽显大家风姿。   越靠近, 谢清鸾愈加能体会到眼前的人是怎样一个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   经世家望族精心教养, 高高在上却又似不染尘埃,   谢清鸾望着凉亭中那美丽动人的身影,   这样如天上月一般高洁冷傲的女子, 是有多少人暗中爱慕但又接近不得,   如今却落在了太子府中   谢清鸾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危机感, 暗自担心道,   无夜呢   面对这样一个清丽绝俗高贵典雅的女子, 还是他名正言顺的侧妃,   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   心生爱慕吗   谢清鸾感到十分不安, 她不敢确定,自己相伴多年的枕边人, 他心中现在的想法   近来, 这一连串的打击,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颠覆了她过往的认知。   现在的她, 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和自信   谢清鸾只觉得自己像是咽下了一颗枳果, 心中酸涩无比   亭中, 陆云雪正靠坐在桌旁, 轻摇画绢团扇, 察觉到有人过来,见是太子妃,随即在侍婢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缓缓起身行礼道,   “见过太子妃。”   礼节规矩标准大方,一举一动就像是事先丈量好似的,没有丝毫错误。   眼前人的眼中,   没有亲热讨好,也没有傲慢无礼,态度很是疏离冷情。   就像是天边的月,给人感觉很近,但却是遥不可及   谢清鸾受了礼,温和地说道“你刚来府中,一切还不熟悉。若是有什么缺漏之处,来翠玉院中告知一声即可,我也好及时差人给你送过去”   “回禀太子妃,妾身院中并无缺少什么。”如玉珠落盘的清脆婉转的声音慢慢响起,打断了谢清鸾的话语。   谢清鸾心中有些苦涩,   是啊,荣国公府的嫡女,怎么会缺少什么呢   无论是华服绸缎,钗环配饰,还是奴婢仆从   荣国公全都为自己的爱女考虑到了,一早便一并都送进了太子府中。   朱门悬彩,十里红妆,惹得无数人艳羡。   随即,空气中一阵静默无言   见陆云雪美丽清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也并没有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打算。   谢清鸾接着轻声问道   “现在你在漪云苑中住着可好”   “多谢太子妃关怀,漪云苑中一切都好。”陆云雪淡淡道。   陆云雪一向少言寡语,她才刚进太子府不久,对府中的许多事情都还不清楚,但一直谨记出嫁前时父亲的教诲,谨言慎行,低调处事。   此次,父亲为了让她能嫁进太子府,已经惹陛下心中不满了,将自己的女儿嫁进太子府,显然就是告诉所有人,荣国公府站在了太子这一边   如果太子府被陛下降罪,同样的,荣国公府也将一并垮了。反之,若是太子沈无夜能登上帝位,那荣国公府就是从龙之功,可再保显赫荣华。   这是一场豪赌,不仅是荣国公府的,也是她的   或许谁也不知道,   在随同母亲参加宫宴时,她曾经远远望见过这位太子殿下。冷峻深邃的目光,和其他王爷府中妻妾成群所不同的,那只为一人展露的柔情,让她不禁心生向往。   但她明白自己身为陆家女儿所背负的使命,为了荣国公府的显耀,为了父亲的期望,她是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心愿随意选择未来的夫婿。她只能将一切的情绪都暗藏心底。   这次,当她得知自己将会嫁给太子,那心底无人可知的心事像是重新生根发芽,期待着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陆云雪抬头,眸中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   看着眼前情绪外露,眉目间掩不住敌意,却还要故作大方的太子妃。   她想,应该很快了   那人眼底的柔情迟早有一天会只为她绽放   远处,   太子沈无夜刚刚与荣国公等人商议完接下来的对策。   转角,一眼便望见了凉亭中的两人。   一个温婉淡雅,一个娉婷明丽。   见清鸾与陆云雪相处和睦,也不禁放下了心中一直以来的担忧   这次他也是实在别无它法,只能用联姻荣国公府的方式来摆脱眼前的困境。   苦心谋划多年,付出了太多心血,他绝对不能失去太子之位   沈无夜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登上帝位,实现自己统一各国的宏图之志。   他爱谢清鸾,爱她的聪明大方,善解人意。更爱她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过人见识   自第一次,在群英聚集的会馆中,看到女扮男装的谢清鸾。相比于其他只能隐藏在后宅中的女人,   她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他心里很明确,只有这样胸有丘壑,见识不凡的女子才能理解他心中所想,也只有这样不同一般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沈无夜   所以他动心了。   但同样,沈无夜也爱自己的宏图大业。这是他一直以来前进奋斗的目标。他谋划了许久,绝对不能轻易地放弃   如果可以,江山与美人之间,他不想做出选择。   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   然而,近来,清鸾的所做所为确实失策了,行事判断也不再像之前的那个她了,现在整个太子府都被困在了漩涡中。   他知道纳陆云雪为侧妃之事让她心中不好受,但目前也只能先如此了   干月,   上和殿中花开正好。   海棠绚烂,梨李雪白,冰心玉骨,丛丛簇簇点缀着枝头景色。   更有喜鹊鸣叫,整个皇宫内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悦欢快的气氛   按照以往册封太子的流程,需要祭天地,太庙,社稷,陛下亲自向太子授册授宝授印,太子向陛下行叩拜大礼,众百官向太子朝贺跪拜等等一系列繁琐复杂的流程   但自接到陛下要册立皇太女的圣旨以来,礼部的官员头疼了许久。   现在齐国的所有大典礼节都是按照以往宗法流传下来的进行,即使随着朝代更替,有些许不一样,但大体流程不变。   无论是祭祀大典,登基大典,还是各种叩拜的礼节,这些都是史书中有明确的记载,不管再怎么复杂,总归都是有先例可寻。   但皇太女册立大典的礼节应该怎么样进行   礼部的所有官员们是翻遍了各种史书,都没有任何记载。   毕竟这册立皇太女之事这是建朝以来的头一遭,各国中都没有过的先例   无可奈何之下,礼部官员只能硬着头皮,冒着被贬斥的风险,向陛下询问皇太女册立大典的具体流程和礼节应该怎么操办。   要说,这现任的礼部尚书也是个人物。   他愣是顶住了齐厌那杀伤力十足的眼神,忍住了不停颤抖着的身体,在议事殿中跟齐厌商议了一个上午,才最终确定了皇太女册立大典的礼节和各种细节流程。   当时,礼部尚书程非好不容易走出了大殿,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手中记载的册子,想着这也算是史书中的头一回了。   程非虽然主管着礼部,负责各种大殿祭祀繁琐又古板的礼仪,但他的身体里却有一颗不受拘束的心,时刻不在想要放飞自我   得知陛下要册立皇太女时,他也不像其他官员的反应那样震惊猛烈,反而心里很是冷静。   蒙子严和岳临等人依旧神色自若,是因为他们一早就知道了陛下的打算,所以再听见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然而程非一开始并不知道,   得知陛下要册立皇太女的消息,当时他的心里很是平静,就像陛下只是颁布了一道再平常不过的圣旨。   不就是册立一个今年只有四岁大的皇太女吗,跟以往那些烽火戏诸侯的,强抢儿子的老婆的亡国之君干得那些事情比起来,这都不算个什么事儿   程非心中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操办皇太女的册立大典,那他这也算是第一人了   他领着礼部的官员们积极地筹备着,很是期待着将被载入史册的这一天的到来   当明亮的阳光笼罩皇城时,   三千禁卫军已严装以待,守卫在上和殿通往太极殿前的各条道路上。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他们的铠甲上,折射出一道道光芒,整齐威武。   岳临萧令身着朝服,蒙子严和梅九娘身着将军铠甲,伴随着德高望重的三朝老国公捧着金册金宝,一起前往皇太女殿下所在的上和殿中   殿内,   齐厌看着眼前穿着明黄金龙袍的小娃娃,眼中止不住的笑意。   “耶耶你先去过去等着我吧。”陪陪抬头望着齐厌,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此刻满是坚定,   “我自己可以过去的。”   “好,我在那里等着你。”齐厌轻声回答道。此时他穿着一身繁复庄重的龙纹礼服正装,头戴垂旒冕冠,很是威严。   现在的他本该已经在太极殿前等待,但是想在离开前,还是先来看看陪陪。   他的心中有些感慨,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   当初那个还在吃奶的小娃娃如今已经能跑能跳,也不再需要人抱着走了。   好像突然之间,就要长大了 第二十八章   如果现在蒙子严在这里, 一定会为齐厌解答此时他心中这种莫名复杂的感情,毕竟他可是三个孩子的老父亲了   不管嘴上再怎么嫌弃自家的那三个小子,看着他们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一点一点地长成今天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心底暗自骄傲的同时也充满了伤感和惆怅   这种矛盾又复杂的心理, 恐怕也只有父母自己能体会了。   为人父亲母亲, 总是这样, 在期盼着孩子快点长大的同时也在不断地祈愿时光流逝的能再慢一些,   好像只是眨眼之间, 当初那个还被自己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幼小又脆弱的生命, 如今已经可以离开他的怀抱,独自地向远方前行   见陛下抱着小公主有些不舍, 守候在一旁的观全不由得上前轻声提醒道   “陛下, 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齐厌慢慢地放开了安静靠在他怀里的小家伙儿, 又仔细地看了看她天真稚嫩的小脸,   终于, 转身大步离去。   上和殿外,   岳临萧令等人已到了大殿门前, 身后跟着腰系红绸威武肃立的卫军, 一队是由蒙子严带领的男兵, 另一队则是以梅九娘为首的女兵组成。   微风抚动, 红绸喜色飞舞   无论是梅九娘还是她身后的女兵们, 此刻虽脸上神情肃穆, 但心中都是压抑不住地兴奋和激动。   皇太女的册立,没有人比她们这些女子更加高兴了。虽然陛下特旨,女兵也能入军册,享朝廷俸禄供养, 但大多数人们依旧看不上女兵,认为她们应在家相夫教子,不该在外面抛头露面。   不过当初她们既然决定成为了梅将军手下的女兵,自然心性坚定,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但是现在她们这些女兵的数量依旧非常稀少,统共不过才区区几百人,大部分都是些身世悲惨,失去父母又无家可归的女子。   起初,许多人选择跟随梅九娘,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才选择加入了娘子军,想给自己找一个容身之处。但随着她们凭借自己的双手保卫了身后的城池和百姓,守护了自己国家的疆土和荣誉,   渐渐地,她们发现了自身的价值,开始觉醒,开始思考   她们多么希望,有一天,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处于同等的地位。能建功立业,能指点江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庙堂之上   现在,眼见心中的期盼实现,她们又怎么能不激动不喜悦   所有人都步调一致,整齐划一。   今年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国公,满头白发却依旧神采奕奕,他捧着属于储君的金册金宝首先上前,面目慈祥道,   恭请皇太女殿下前往太极殿   陪陪穿着明黄金龙袍,端正地站在上和殿前,小脸上一派严肃。   双手伸出,从老国公的手中接过放在案上金宝金册。   刚入手,小胳膊便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楠木端案很重,虽然考虑到皇太女的年纪,已经吩咐人改小了许多,但依旧很有份量。   “你可以吗”老人低沉浑厚的声音在陪陪的耳边响起。像是山寺外古老的磬钟,带着岁月无尽的沧桑与浓厚。   你可以吗   这句话仿佛在问现在,也似乎在问将来   陪陪抬起了头,望着老国公深沉锐利的双眼,   小奶声虽稚嫩,但语气坚定不移道   “我可以”   之前,齐厌已经告诉过了陪陪,坐在这个位置上所要承担起的责任,他很清楚这个担子很重,将会背负起什么。所以他希望,陪陪能仔细考虑清楚。   他知道这个孩子很聪明,很多事情也还懵懵懂懂的。   但是他也并没有把陪陪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来看待,而是把她放在了一个跟他可以平等对话的位置上,讲道理,说事实,给选择   陪陪心中明白,如果她成为了皇太女,将来要坐在齐厌的位置上,也就要像他如今这样做,遵守人类的规则。   就像是老大要罩着小弟,头狼带领着狼群一样   遇见事情,要第一个冲在最前面;要想办法让受她保护的“狼群”吃饱穿暖,还有   还有   还有的,她都可以学   看见小公主脸上的坚毅,老国公微微一笑,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历经三朝,看尽了世间的尔虞我诈,也目睹了皇家父子相争兄弟相残的各种局面。每一代帝王登基前总是免不了一阵腥风血雨   先帝在时,朝堂中的争权夺利,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所有人都在想着怎么夺得最大的利益,却忘记了抬头向外看一眼,灾荒饥年,饿殍千里   先帝猜忌他,皇子们算计他,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有心无力。最后别无他法,只能选择躲了起来。   当齐厌出现在他面前时,望着那双幽暗深邃又冷漠的眼眸,不知怎么地,   或许是怜悯这个可怜孩子的遭遇,   也或许是想给大殿上坐着的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却不识民间疾苦的帝王,一次狠狠地痛击   他答应了相助他,然后,又是一阵血雨腥风,齐国朝堂焕然一新。   他也终于可以安心地颐养天年了。   听闻陛下要立皇太女,起先他是错愕又震惊。毕竟这可是在挑战千年以来的祖宗礼法。直到昨天都还有一些老臣们跑来他家,让他出山去劝一劝陛下   可惜,那些人全都打错了如意算盘。   他一点都不关心将来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是男还是女,   这些年来,糟心的皇子和太子,他也看得够多了   皇太女就皇太女吧,   他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现在他只关心的是,这个孩子能不能承担起这个重担,和百姓的期望   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现下看来,值得期待啊   老国公手抚花白胡子,目露赞赏。   身后,岳临和蒙子严等人也松了一口气,不禁相视一笑,看来老国公这一关算是过了。   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陪陪双手牢牢握着端案,带着象征储君身份的金宝金册,缓缓向着太极殿走去   太极殿上,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恭谨地立在两边。   齐厌站在御座前,负手在后,视线紧紧望着殿前龙纹红毯铺就的道路,等着那个小身影的出现   一旁,此次册立大典的司礼,礼部尚书程非身着祭祀礼服,负责唱词。   虽说现在他面上神情一派肃穆庄重,但此时他的心里也跟齐厌一样,盼望着皇太女殿下快点到来;   然后,他将随着这次大典的进行,史书留名   礼乐鼓声响起,   明黄的小身影终于来到了太极殿前,一步一步走地很是稳当。   远远望见立在上首的人,小脸上笑得很是灿烂。   齐厌站在高处,静静地等着她向他走来   终于,   迈上一道又一道台阶,   陪陪走到了齐厌的面前。   一旁,程非手捧玉案,及时地送上了属于储君的冕冠。   齐厌拿起,为皇太女佩冠。   慢慢地,很是细致。   授冠完毕,转身,接受群臣朝拜   伴随着唱词声,   齐厌的大手拉着陪陪的小手,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各国得知齐国君主册立了公主为皇太女,   先是一怔,随即纷纷目露不屑,嘲讽道   “竟然立女童为储君,看来齐国气数已尽了”   随即,不再过问。   在他们看来,选择将江山交托给一个女娃娃,齐国的君主显然已经是病得不轻了   深宫中,   百盏琉璃灯与烛火相映,流光溢彩,煜煜生辉   “咳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响起。   一旁,内侍立即上前呈上丹药。   樾帝服用了一把黑色药丸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慢慢缓过神来了   近来,他感觉到身体愈发虚弱,好像之前好转的迹象只是回光返照,昙花一现。   心中十分忧虑,于是又召集了大量的术士,为他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   “这次的丹药怎么跟以往的有些不同”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   内侍随即俯身道“回禀陛下,刘真人说这是他特意为陛下新炼制的丹药,加强了药效,对于缓解陛下的咳疾有奇效。”   樾帝感觉自己的气息确实畅通了许多,随即也不再多问。   看向待命在一旁的左相,   “卫爱卿,你对齐国册立皇太女一事怎么看可是齐帝为了迷惑各国故意放出的风声”   卫源上前缓缓道“启奏陛下,微臣派去齐国探查的人已经回来了,确有其事,并非那齐帝故意所捏造的虚假传言,”   “齐国皇太女的册立大典举办得很是隆重,不仅是宫中,就连民间也是四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挂红布,齐国百姓人人得知。”   樾帝闭了闭疲惫的双眼,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嘴角缓缓露出笑容,自言自语道   “立一个四岁的小丫头片子为皇太女,看来齐帝是真的失心疯了,齐国亡矣”   卫源轻声道   “陛下不必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齐国君主此举,是在与这世间的宗法礼教为敌,根本不足为虑。” 第二十九章   樾帝慢慢睁开双眼, 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爱卿你向来忠心耿耿,朕都记在了心里。”   又不禁感叹道,   “要是那些人也能像你这样, 该多好”   卫源摸不准樾帝的心思, 不敢应答, 只能俯身叩首道   “为陛下鞠躬尽瘁, 这都是臣的本分”   “本分”樾帝语焉不明地低声喃喃道, 随即笑了起来, 笑容很是讽刺,   “好一个本分为什么那些人就不明白,为人臣子的本分”   荣国公啊, 陆定奇   要不是看在你曾拼死救过朕的份上, 就凭你的所作所为,朕把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原以为你与朕有从小相伴长大的情谊, 只会效忠听命于朕,没想到背地里竟然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   前脚让朕当着一帮老臣的面松口从轻发落太子, 圣旨才刚下, 后脚就把自己的嫡女嫁进了太子府   你也跟其他人一样, 看朕快不行了, 提前跑去投靠太子;也跟其他人一样, 都在盼望朕早点驾崩   起身, 将还跪在地上的卫源扶起,   “爱卿的忠心, 朕都明白以后朝中诸事还多要你辛苦了。”   “臣卫源为陛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卫源毫不犹豫地拱手行礼道。   樾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   好在现在他也并不是无人可用。   就先让那帮人得意一阵子吧,很快, 他们就该高兴不起来了   边陲小城,黄沙漫天,环境极其恶劣。   这里是蛮地,人烟稀少,专门用来流放发配犯人充当苦力之处。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换回了几个干饼子,林瑟瑟将它们小心地用灰白色破布包好,慢慢朝不远处地一处破败的茅草屋中走去。   换做以往,这种又干又硬的饼子,是连她家的下人们都不会吃的。现在在这边陲之地,对于她来说,却是难得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咽了口生疼的唾沫。若是此时有面铜镜,她一定不会相信,镜子中那个苍老憔悴的女人会是自己。   没有了珍馐玉食,只有几块干硬的杂饼;没有了丝绸华服,只有两件粗布烂衫;也没有了婢女仆从,凡事只能靠自己的双手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林瑟瑟愣愣地看着手上布满了老茧新茧的粗糙的大手,就算是上辈子,她嫁进显昌伯府,任由他们怎么冷待,也从来没有遭过这种罪。   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林瑟瑟吸了吸鼻子,努力安慰自己道   “再坚持一下,这些苦难很快就会过去了”   到了茅草屋中,突然“哐当”一声,从里面扔出来了一口破碗。   林瑟瑟吓了一跳,若不是她躲避及时,那碗就要将她头上砸出一个血窟窿。   抬头望去,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穿着麻布衣衫,披散着凌乱的头发,一脸胡子拉碴,身上还暗暗散发着些许臭味。   一双浑浊布满血丝的凤眸此刻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林瑟瑟,沙哑地声音中掩不住的怒气冲冲,   “贱人你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看我现在落魄了,也想跟其他人一样,丢下我跑了”   林瑟瑟被刚才那只差点砸中了她的碗给吓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迟钝地没有开口。   见眼前人没有立即回答他,男人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语气恨恨道   “当初可是你说什么也要跟着我的现在后悔了本世子告诉你,晚了”   “呵”林瑟瑟感到快要窒息,也掰不开眼前人的手,只能哑着嗓子奋力地回答道“不我去买饼饼”   抱在怀中的干饼落在了地上   愤怒中的男人终于相信了她的话,一把放开了她的脖子。随即扶住林瑟瑟,一脸愧疚道   “是我误会你了,瑟瑟。你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你千万不要离开我现在,我只有你了”   男人不停地道歉。   “要是你不相信”他看了一眼周围,随即捡起地上的破碗碎片,就要往手臂上划去   林瑟瑟捂着脖子,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见男人要伤害自己,立即扑上前去,哭着喊道   “我相信你你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出门前忘了告诉你一声。”   男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碎片,转过头来紧紧抱住她。不停地说道,   “瑟瑟,我爱你。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   他的母妃早逝,只有母妃的娘家魏家人关怀着和支持着他。现在魏府没了,那个只顾吃喝玩乐的父王认为是自己连累了他,带着他的小妾们和藏起来的一点钱抛弃了他   现在他身边只剩下,这个在流放途中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一直照顾着他,还任打任骂不还手。   虽然不知道现在他一个废人身上还有什么好值得她谋划的,不过,有一个人使唤总比没人好,   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不怕她贪图什么   林瑟瑟抱住他,轻声安慰道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她怎么可能离开他。   她已经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他齐皓的身上,抛弃了一切,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一起被流放到了这里。   到了这一步了,吃了那么多从前没有吃过的苦,现在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林瑟瑟现在就像似一个已经输光了赌徒,拼了性命也要赌上这最后一把   可恨,她重生得太晚了。虽然改变了上辈子嫁入显昌伯府的命运,但还是没能及时地劝住她爹林相,放弃跟三皇子齐辉的合作,因为参与了刺杀计划,最终林相府还是倒了。   这次,她本想利用上辈子的记忆,占住先机。提前抱住下一任皇帝临王世子齐皓的大腿,不仅是为她爹报仇,也为了自己向显昌伯府报仇。   但是,怎料有些事情竟然不一样了   她记得,上辈子那个暴君是到死都没有一儿半女的。没想到,这次他回来后,竟然还抱回来了一个女儿   不仅如此,更让她气愤的是,上辈子的林相府,明明是过了两年后,才被问罪的。   但这回,那个暴君一回到齐国后,就立刻下旨杀了她爹,抄了林相府,一切快得让她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思考挽救的对策。   而且,他不仅将林相府抄了家,还将魏家问了罪,就连临王府众人也全部贬为了庶人流放。   可她明明记得,直至那个暴君死后,魏家和临王府的众人都一直还在,还是帮助齐皓最后登上帝位的最大助力。   为什么会不一样了   林瑟瑟眼底一黯,咬牙道,   虽然现在的有些事情跟上辈子不同,发生了些许变化。但大致上的轨迹应该错不了   只是上辈子她死后,魂魄一直被困在显昌伯府,也不太清楚,当时的临王世子齐皓是否曾经被流放过   现在距离记忆中的他登上帝位还有一段时间,   本来她一个罪官之女的身份,还在烦恼应该怎么样才能抱上齐皓的大腿   当看到他也在流放的队列中时,不禁心中一喜。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还有什么比同甘共苦的情分更值得让人珍重。   当时她决然地放弃了跟她的母亲以及林相府的一众女眷一起去条件较好的如镇,   独自一人跑向了另一个方向,追向了齐皓被流放的地方。   她也曾回头跟母亲告别,望见母亲眼中伤心的泪水,最终她还是转过头去,咬牙继续往齐皓所在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要,齐皓登上了帝位,有过这段共苦的情谊,她所有的付出一定会被他谨记在心中,那她将来就是齐国的皇后,就可以重振门楣,让母亲重新过上好日子   玄月,   褚国与锦国为边境疆土划分之事发生争执,锦国率兵攻打褚国,邯国以调停两国纷争为名,插入其中。   就此,诸国争霸之战开启   “古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从前诸侯国割据一方后的必然现象”   岳临手拿着史策,对眼前的皇太女殿下细心教导着。   自大典礼成之后,除了大赦天下免除赋税等政令颁布,按照往日旧例,还需要辟立东宫,增设属官等   但念及皇太女还尚且年幼,培养幕僚心腹等其余的事情可以暂且不急,慢慢挑选。但目前最重要的,读书启蒙之事,必须开始进行了。   早在一年多以前,齐厌就已经开始教陪陪认字写字了   但自收到褚国和锦国在边境争执的消息,齐厌与岳临等人,便明白天下大争之世已然到来。   现在诸国之战已经开启,每日各种急报,事关国家大事,齐厌需要与大臣们及时商讨,便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再像从前一样,每日亲自教导陪陪读书。   便只能按照惯例,择选太傅。   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还是决定让岳临担任陪陪的太傅 第三十章   岳临转过头, 将手中的史策放在一边,看着眼前在桌案前端坐着的小人儿,   金纹玄绣耀眼灼目, 衬得软乎乎的小脸蛋更加白嫩可爱。   “小殿下, 刚才臣说的那些, 你都听明白了吗”岳临俯下身子, 笑着问道。   崽崽睁大了清澈明亮的眼睛, 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 很是认真严肃。   听见岳临的话, 迟疑了一下,先是点了点头, 然后又摇了摇头。   “开始的能明白, 我知道阿褚和阿锦打架了,阿邯去劝架, 最后它们都打起来了,它们打架影响了我们家, 所以耶耶这些天很忙, 不能教陪陪写字了, 现在只能让岳岳你来教陪陪读书然后”   崽崽肉乎乎的小脸上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伸手摸了摸小脑袋,   “后面的, 那些就听不太懂了”   岳临笑了笑, 温和道“不急, 不明白可以学,各国间的关系本就复杂,这些现在不懂的,以后臣都会慢慢教给殿下的。”   看来, 得调整一下教学方法了   陛下让他来教小殿下读书,能跟可爱的小奶团子一起,他心中自然是乐意的。   可是,他之前也没有教过小孩子,也不太清楚应该怎么教,只能像教其他大人那样来教小殿下了   现在,看来这样的方式不太可行,还需要改进改进   “从晨间开始,小殿下你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想必,应该也累了,”岳临对着陪陪缓缓地说道,   “这样,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等一下再接着上课”   他也好趁这段时间赶紧修改一下教学方案。   崽崽抬起头,看了看岳临,小脑袋又往窗外的景色望了望,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   湖边亭中,   崽崽迈着小步子走了进来。身后,宫人们按吩咐远远地跟着,并不靠近。   肉乎乎的小手抓着亭中的木栏,踮起小脚,朝湖中望去   湖畔,水光潋滟,灌木萋萋,细长的垂柳落入水中,青翠的枝叶丛高大茂密,盛开着黄色的小花。   崽崽的小脸蛋上有些疑惑,转动着小脑袋,向湖面四周看了看。   随即皱了皱小眉头,走出亭外,顺着地上的石子路,向转角处的灌木丛方向走去   绿草如茵,被围住的一小块低矮的草坪上除了几朵白色的小野花,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你在看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疑惑的声音。   转过头,   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孩正站在旁边望着崽崽,   男孩身着红色夹襟衣袍,不仅脖子上戴着金璎珞,就连腰间也挂着福字绣做的香囊和玉佩,看着很是气派富贵。   “你是谁啊”崽崽的小奶声问道。   此时,周围只有他们两个,没有旁人。随侍的宫人们等候在亭子的另一边,从这个方向看去,也望不见身影。   男孩看着崽崽乖巧的样子,神色有些倨傲道   “我是静安伯的嫡长子,齐承”   他和父亲母亲是从季城赶来上京参加皇太女册立大典的,现在大典结束了,他们也该准备离开了,所以特地前来向皇帝陛下辞行。   如今父亲还在议事殿中,他独自等候在侧殿,有些无聊,就偷偷地溜了出来。   同时,他也有些好奇,据说父亲从前就是住在皇宫里的,所以他也想要看看父亲口中的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子。   齐承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丫头,   他一直居住在季城,那日册立大典上又离得太远了,所以至今也不知道传闻中的皇太女长得到底是什么模样。   不过,自小,父亲就夸他聪敏伶俐。他刚才远远便瞧见这个小丫头了。   年纪差不多大,又从内宫的方向过来,衣服上还绣的有龙纹   他知道,眼前这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小丫头,就是最近所有人都在讨论的皇太女。   崽崽黑亮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天真无邪地问道   “嫡长子是什么啊”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齐承轻哼了一声。   虽然眼前这个小丫头长得是很可爱,但看来脑子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连这么基本的问题都不知道,不由得眼神中带了几分轻蔑。   “看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解释一下吧”   “嫡长子,就是正室夫人生的第一个儿子,按照宗法祖制,将来是要继承父亲的爵位和家业的。”   当说到“儿子”两个字的时候,齐承还特意看了一眼陪陪。   虽然他今年才九岁,但是这些年在父亲和夫子们的教导下,也懂得了不少的道理。   他知道,这世间默认的规矩是男尊女卑。男子在外建功立业,女子在家相夫教子,这才是天理纲常。   齐承低头看着陪陪,有些不屑道,   女子怎么能做储君呢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看到父亲母亲还有叔伯们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他的周围全是批判怒骂的声音。   所以,他知道,女子做储君,这是不对的   叔伯们都说了,   等再过几年,皇帝陛下还没有子嗣。   他们就会联合其他宗亲们一起,要求陛下过继他为皇太子,继承齐国的皇位   现在,他不过是提前来看一看以后要住的地方罢了   崽崽看了看面前的人,目光很是嫌弃。   虽然说齐承有意掩藏自己的真实态度,想要装作友好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个孩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神情举止间尽是掩饰不住的优越感。   本来是打算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的,但现在,崽崽已经没有耐心了   看不起崽崽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不是问窝在看什么吗”睁着纯洁无辜的大眼睛,小奶声轻声说道。   崽崽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指了指齐承背后,   “就是那个。”   齐承疑问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他身后的   五只大白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口哨响起,   五只大白鹅一边“轧轧”地叫着,一边扑腾着翅膀,伸长着脖子,向齐承冲了过来   随后,只听见,   “啊”惨叫声响彻云霄。   齐承被五只大白鹅围攻着,一只啄他屁股,一只咬他腿部,其它的几只还扇着翅膀猛地啄咬他背部   他是护住了大腿,又被咬了胳膊,只感觉到全身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五只大白鹅包围着他啄咬,任他怎么样都逃不过,只能不停地惨叫着。   “啊”   旁边,崽崽静静地欣赏着齐承狼狈凄惨的样子。   这家伙看起来脑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以为用那些废话就可以伤害到她幼小脆弱的心灵吗   崽崽看了看那几只战斗力彪悍的大白鹅,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时离开蒙府的时候,崽崽还把后院那几只差不多被扒光了羽毛的“手下败将”也带回了宫中,   宫中的兽医们把它们慢慢地治好了,身上的羽毛也渐渐重新长回来了。   但是自此以后,“手下败将”们遭遇了“扒毛之痛”,见到崽崽再也不敢嚣张跋扈了。   看到其他人,依旧。   崽崽心里认为,这几只大白鹅能跟她一战,实力还是很勇猛。   于是,在宫中驯兽师的帮助下,成功将它们养作了自己的御用“打手”。   刚刚,崽崽担心那些宫人们过来,这几只大白鹅会攻击他们,所以让他们留在了亭子的另一边。   一直跟随着崽崽的宫人们心里也很清楚,亭子的那一边有什么,所以也听吩咐,没有过来。   宫人们这么听话,是因为,曾经有几人不小心误入了其中。然后,   他们就见识到了,皇太女殿下这几只御用“打手”凶悍的战斗力   或许是宫中伙食太好,也或许是尝过了“扒毛之痛”,这几只大白鹅的攻击力远超过其它的大白鹅,成功晋升为了大白鹅中的“战斗鹅”   现在,齐承已经泪流成河   在他走过来跟崽崽搭话之前,还特意看了看四周,见她身边没有旁人,这才敢上前。   他之前也看到过舅舅家中四岁大的小表妹,羞涩腼腆,只要稍微吓唬一两句,就会害怕地哭了起来。然后他再吓唬几句,小表妹也不敢把他吓哭她的事情告诉母亲。   他本来以为,皇太女跟小表妹差不多大的年纪,应该也是这样。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事先试探了几句,小丫头一副绵软好拿捏的样子,   他才敢无所顾忌了起来,谁知道   “啊”又是惊天动地地一声惨叫。   各处的宫人们听到了动静,飞快得赶了过来,见皇太女殿下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   转头再看眼前如此,凄惨的陌生小子,凶猛的大白鹅群,一时拿不准主意,也不敢贸然上前   “殿下,您没事吧”随侍宫人红英上前温和地对崽崽问道。   不过,看皇太女殿下这小脸上乐呵呵的笑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崽崽抬起小脑袋,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闪闪发亮,奶声奶气道   “陪陪没事,红红不用担心”   肉嘟嘟的小脸蛋再配上那可爱的小奶音,红英感觉一下子被击中了内心深处的柔软。   再也撑不住严肃的脸,不自觉地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给崽崽   美好温馨的画面,   伴随着齐承凄厉的惨叫声,“啊” 第三十一章   大殿静默无言,   金丝楠木案后,高大的身影正批阅着手中的奏折,紫檀松墨流转, 一道道折纸上笔墨棱角锐利强劲, 锋芒毕露   不远处, 静安伯齐耀行拜礼, 等候在下首。   殿中八爪瑞兽玄纹漏刻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随着一次又一次规律的水落滴声传来, 已保持这个姿势许久的静安伯渐渐感到手臂膝盖发麻, 然而不得召令起身。   俯首在地上的身影, 不由暗自咬牙,眼中露出愤恨和不甘。   但又畏惧其威严, 不敢展露出一丝的怨怼   终于上首冷漠的声音响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   不知何时, 齐厌已经停下来手中的动作,细细打量了下方的人许久。   “明明心中极其怨恨, 却又胆怯地不敢表露出分毫。这也是朕一直看不上你的原因。”   齐厌看着眼前的人,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从前的皇宫可真是一个绝佳的斗兽场, 往日单纯幼稚的孩童早已消失不见, 就算是被那个女人再怎么悉心呵护着长大, 也免不了被权利和欲望所啃噬。   真要说起来, 也得感谢他自己这份怯懦, 所以才让他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   “臣不敢”声音响亮却饱含怒气, 但依旧跪俯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不敢”齐厌轻声笑了笑,很是讽刺。   确实,他现在不敢。   但, 以后呢   齐厌转过头,看了看这间议事殿,自他登基后,内务府又重新修整过了一遍,但依旧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出几分从前的样子,   他还记得,当年的这里满是血迹斑斑   如果可以,他和他彼此应该都不想再见到对方,他是畏惧,而他   是厌恶   厌恶关于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所有的一切   齐厌眼角泛着冷光,瞥了一眼地上还跪趴着的人   看来,日子久了,心也开始大了。   皇太女册立大典前,关于眼前这个人最近的消息和动作已经全部摆在了他的案上。   齐氏宗亲和那些被他贬谪的老臣们与静安伯府暗中来往甚是频繁   昔日备受先帝和先后宠爱的嫡幼子,可是让不少蠢货的心又死灰复燃了起来。   恐怕,这个看起来胆小懦弱的人,心思也开始不安分了   风掀起重重叠叠的帷幔,氛围凝滞紧张。   此时,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前来传信的内侍对守立在一旁的大监一阵耳语后,   观全神色有些复杂地悄然上前,靠近齐厌的身边小声禀报道。   听罢,齐厌垂眸。   许久,看着下首的人,缓缓开口道   “齐耀。”   听不出情绪的淡漠声音让静安伯齐耀慢慢抬起了头,   坐在上首的人,冰冷幽深的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齐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心中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对眼前人的恐惧,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尊浑身染满了鲜血的“杀神”   “齐陛下,唤臣何事”   回忆起过往的情景,让他不知觉地想要叫出眼前人的名字,随后立即反应了过来。   齐耀俯身叩首,但这一回,再也不敢升起任何不满与怨怼的情绪。   “听说,你把你的“嫡长子”也带来了宫中,不知现在何处”   齐厌淡淡道,说到“嫡长子”三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凝重迫人了起来,   温暖和煦的阳光穿透过窗纸,打在跪俯在地上的齐耀身上,但现下他的身体只感觉到无尽的冰凉与寒冷   这次是他被宗亲和老臣们的话捧的得意忘形了,竟然忘记了忌讳。   别人不清楚这三个字对齐厌的意义,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他还不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年,就是皇帝的“嫡长子”这个身份,成为了齐厌的催命符,让他差一点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齐耀还清楚地记得,   那年他还年幼,在去母后的殿中时,不小心听到了她和三哥的谈话。   看着让他感觉到十分陌生的母后和三哥,心中很是害怕,他便把这个偶然听到的秘密永远埋藏在了心底。   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地,他也明白了,   齐厌虽生来不详被父皇母后厌弃,又作为一个被遗忘了的人在皇宫中被圈禁了起来,但只要他还活着,就会占着“嫡长子”这个身份,所以,他必须死。   当初发生在宫中的那场看似意外的大火,就是三哥和大哥等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密谋策划的,为的就是让身为“嫡长子”的齐厌死去。   这些年来,齐耀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他一直所敬爱的父皇是否也清楚此事的真相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害怕极了,他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隐藏起来,假装什么都不明白,这样他就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当着他受尽父皇和母后宠爱的幼子。   现在,齐厌眼中那无尽的杀意,又重新让他想起了这些年来逐渐被淡忘了的畏惧之心。   大殿中,跪俯在地上的齐耀自嘲地笑了笑,不止是他,还有那些宗亲们,全都是真的昏了头了   对他们痛恨至极的齐厌,他怎么可能会在乎宗室的意见和看法。   没有将齐国宗室屠戮殆尽,已经他手下留情了,怎么还敢妄以此胁迫他   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齐耀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道   “臣弟真的知错了求二哥留我全家性命”   殿内,久久无声   湖亭中,   崽崽舒服地坐在石桌旁,小口小口地吃着水果点心,被一众宫人关心照顾着。   一边听着亭外的哀嚎声,一边欣赏着湖光水色美景。   乌黑的大眼睛还偶尔地瞟过一眼旁边激烈的战场,点评一下御用“打手”们最近的战斗力。   小脑袋满意地点了点,   很好,看来又加强了不少   不知持续了多久,这场单方面的群殴终于落下了帷幕,   得胜归来的大白鹅们昂首挺胸,一个接着一个地有序下水后,在湖边悠闲地玩耍,还时不时地捉点小鱼小虾什么的,犒劳犒劳自己   旁边,是趴在地上已经疼得起不来身了的齐承。   同时,巡逻的禁卫军们也已经赶到,见过皇太女殿下后,便迅速地将这个擅自闯宫,惊吓到皇太女的陌生小子给围了起来。   不过鉴于刚才有御用“战斗鹅”们在教训犯人,他们这群人也只能清闲地守在一旁,等鹅大爷们都啄痛快了,这才上前审问。   “你是何人为何在宫中随意行走”   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小子的年岁和打扮,禁卫军头领也知道,最近有皇室宗亲们前来觐见陛下。   但就算要出宫,也绝不会走这个方向。此处紧挨着内宫,相距外宫甚远,通常陛下和大臣们议事都在外宫,此人身边又没有宫人带领,必是擅闯。   “再不说,就以刺客论处”见地上趴着的人半天都没有回话,禁卫军头领施横不由怒声威胁道。   此刻,齐承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流干。听见耳边审问的声音,又是害怕又想骂人。   他也想说啊,但没看到他痛得都说不出来话了吗   见还没有答话声,施横挥了挥手臂。   其余禁卫军们立刻将齐承架起,准备先投入大牢中再行处置。   “陛下到”远处,内侍的声音传来。   崽崽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迅速地朝齐厌的方向跑了过去,小脸蛋上满是高兴道   “耶耶”   随即张开小手,   齐厌一把将小不点儿抱起,让她靠坐在了自己的有力的胳膊上。   “又重了”淡淡的声音中暗含笑意。   听见这话,崽崽生气了,挥舞着小手道   “才没有”   红红说了,她是越来越漂亮可爱了。   “不信,你看”   崽崽双手捧着自己的肉嘟嘟小脸蛋,让齐厌看自己的脸,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圆了,现在都能看到小下巴了   齐厌最近很忙,每天都看不见身影。   只有当深夜陪陪熟睡后,才能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一会儿,为她重新盖好被踢开的小被子。   现在见小家伙儿捧着自己可爱的小脸蛋,极力想证明着自己,不由得嘴角噙笑。   “是,又漂亮了。”说着,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随即一阵银铃般清脆干净的笑声响起。   崽崽甜甜地笑着,一边躲开齐厌的大手,一边伸出自己肉肉的小手去捏齐厌的鼻子。   齐厌仰起头,一下子将崽崽举高过头顶。崽崽兴奋地大笑了起来,两只小胳膊不停地摆动,作小鸟飞翔状   看着美丽的天空和白云,她想要再飞得再高一点   无论宫人们还是禁卫军队对此场景都习以为常,和小殿下在一起的陛下,脾气都会宽和温柔了许多。   一旁,被两名禁卫军架着的齐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随即满脸灰尘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他心里很疑惑,   为什么,   会不一样   在他的记忆中,无论是舅舅家,还是叔伯们的家,甚至是他的家,与父亲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没有像这样的   温暖。   齐承不自觉地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崽崽玩够了举高高的游戏后,被齐厌抱在怀中,转过头看向被禁卫军扣押住的人。   “你就是齐承吧,齐耀的儿子。”齐厌淡淡开口问道。   “是。”望着齐厌幽暗冰冷的眼眸,齐承怂了,立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此时看着他的陛下太可怕了,跟方才的眼带温柔笑意相比,现在完全就是两个人。   更不要说刚刚他还经历了那么惨痛的教训,此刻是什么也不敢再想了   齐厌看了看齐承,满脸土色,红色的衣袍如今只剩下了一块块碎布还挂在身上,样子十分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   齐承闻言,猛地抬起头,难道陛下要为他做主   对,陛下一定是被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丫头给骗了,以为她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才会立她作皇太女。   齐承刚想一动,就感觉到身上各处火辣辣地疼痛,心中暗恨道,   他一定要让陛下知道,这小丫头有多么的恶毒多么的坏心眼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乖巧的孩子   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一步地上前。   他要告发她   他要举劾她   他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他要誓死跟“鹅势力”斗争到底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陛下的面前,眼眶中已沁满了泪水,齐承一脸悲愤地开口道   “陛下皇太女殿下她”   “很想耶耶”响亮清脆的小奶声打断了齐承的话。   正靠坐在齐厌怀中的崽崽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可爱。   “陪陪很想耶耶”   “陪陪已经好几日都没有见到耶耶了。”   齐厌挑了挑眉,故作疑惑道“是吗”   崽崽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小奶声肯定道   “是的陪陪最喜欢耶耶了”   齐厌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中喜悦无比。   能听到小不点亲口说,她最喜欢他。还真是不容易啊   这里事情的经过,他已经都听说了。但他还是想再逗一逗小不点儿。   “那他是怎么回事”   崽崽立即转过头去,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齐承道   “他非要跟我的大鹅们一起玩,互相嬉戏,“追逐打闹”,实在玩得太开心了,一不小心就成了这个样子了,真的是太调皮了”   潜语言就是,你看窝是不是很乖,才不像他那样调皮   “我不”   “你玩得太开心了,已经不想走了,是不是”齐承刚想要抗议道。很快又被崽崽打断了。   可爱的小奶声又紧接着缓缓道   “你知道吗”   “什么”望着崽崽很是神秘的语气,齐承成功地被崽崽带偏了。   “窝啊,除了这几只大白鹅,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小伙伴,比如说,带着爪子的,带着牙齿的,带着尖嘴的”   崽崽思考到,两只小胳膊张开比了一个大大的动作,   “总之,还有很多很多,如果你不想走的话,不如陪陪带你去看看,跟它们也在一起玩一会儿。见到新伙伴,它们一定会很兴奋很激动的”   齐承呆呆地望着崽崽黑亮的大眼睛,沉默了   这是在威胁他吧   对这一定是在威胁他   扁嘴的都已经这么厉害了,何况还有尖嘴的,有爪子的,有牙齿的   齐承曾经跟父亲和舅舅们一起外出去郊外的山上打猎,偶然间看见一头老虎从深山中跑了出来,锋利的爪子,满嘴尖牙,一下子就猎杀了一只兔子。   当时他吓得是一动也不敢动。幸亏护卫们来得及时,将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不过,他还是一连做了好几晚的恶梦。   至今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身上的疼痛让他逐渐地清醒了过来,望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不知怎么地,他感觉到这双眼睛比野兽还要凶猛和危险。   齐承害怕了,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原谅他还是一个孩子,承担不起这世间的重重险恶,他要回家找阿娘   宫门外,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急速地驶离了红色威武的重门,好似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再不快点跑就会被一口吞下。   齐承走了。   准确地来说是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灰溜溜地跑了。   来的时候有多么的神采飞扬,走的时候就有多么的狼狈不堪。   他爹齐耀一直在宫门外等着他,见到儿子这副凄惨的样子,什么也不敢问不敢说,熊孩子可以回家慢慢再教训,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里   父子俩第一次这么默契地所见略同。所以一路停也不敢停地快马加鞭地跑了。   齐耀保住了性命,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四皇子,只有庶人齐耀。   齐氏皇族宗亲,很快也将彻底不存在。只有一群跟普通百姓一样,姓齐的人   现实来说,百姓们从来只在乎自己能否吃饱穿暖,才不会管皇位上坐着的人到底姓什么。   齐厌收回了望着宫墙外的视线,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的小娃娃。   很快了   齐氏的天下就从他这里断绝吧。   他已经痛恨透了自己的名字和姓氏。   怕吓着怀中的小不点儿,齐厌很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在宫里还养了什么有爪子,有牙齿,有尖嘴的野兽”   能把齐承吓成那样的,应该是被称作“野兽”吧。   这小不点儿什么时候偷偷带回宫中的,怎么都没有人来禀报   那些有着锋利爪子的野兽大多凶性未除,万一,不小心被伤着了该怎么办   事关陪陪的生命安全,齐厌的神色开始严肃起来了,今天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随意任由这小不点儿胡来了。   听见齐厌的话,崽崽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奶声道   “耶耶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知道”齐厌奇怪。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随即,崽崽转过小脑袋,对着远处喊道   “来福招财进宝”   齐厌愣了一下,感觉好熟悉的名字。   不一会儿,从草丛里传出来了一阵“窸窣”声。   随行的侍卫暗暗警惕道。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他们看到了   一坨   对,没错,就是一坨。   一坨橘色的,圆滚滚的肉球慢慢从草丛中移动了出来,   一堆肉里许久才慢慢张开了一双几乎跟没张开一样的小眼睛,懒懒地看了眼众人。   “进宝”崽崽叫了它一声。   “喵”像是回应,进宝甩了甩尾巴,对着崽崽轻轻地叫了一声。   随即,或许是感觉到累了,进宝又懒洋洋地卧在了地上。   齐厌明了,有爪子的。   “招财招财”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红嘴绿鹦鹉,停在了树上。   对着崽崽又叫道“老大老大”   听着这响亮的声音。崽崽挺起了小胸脯,很是骄傲得意。   “老大”淡漠的声音轻轻响起。   “嗯。”崽崽刚一答道,便感觉到不对劲儿,转过头一看   旁边,齐厌一双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崽崽。   果然,他的感觉没错。   小不点儿经常喜欢摸他的脑袋,拍他的肩膀,之前他还一直感觉到有些奇怪,以为她是看到其他人这样做跟着学的。   现在,他明白了   敢情这小家伙儿是一直把自己当作他的老大。而且是想来已久了   知道自己暴露了,崽崽肉乎乎的小手一下子捂住了小嘴,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   在这个世界学习了那么久,崽崽渐渐地也明白了,有些心里想的事情是不能说出来的。   现在   悄悄偷看了一下抱着自己的人,正好对着了齐厌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没有生气   还是很生气   看着小家伙儿这样子,齐厌气笑了。抱着崽崽的手,腾出一只来,大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   “小坏崽。”   随即眼中带了几分慵懒之意,缓缓说道“也行吧,既然这么想当老大那以后小弟我就归老大你罩着了”   听见齐厌的话,崽崽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稚气的小奶声大声喊道   “没问题”   崽崽笑眯了眼睛。   一个反派认输了,其他的反派还会远吗   她,是注定成为世界最强大反派的崽崽   齐厌看了看在地上懒洋洋地躺着不动的,肥乎乎的大橘猫;又望了望树枝上不停地叫着“老大万岁老大万岁”,谄媚的绿鹦鹉。   都很眼熟,   他记起来了,这两只曾经都跟小不点儿打过一架,还被扒了不少毛   想到小家伙儿收藏在床底下的那些木盒中,满满一盒子的橘黄色的细毛,和绿色的羽毛。   齐厌又看了看地上的和树上的。   看来御兽苑中的兽医们都需要大力赏赐一番,毕竟,妙手回春。   带爪子的,带尖嘴的,都在这里了。   那还有带牙齿的呢   “还有一个呢”齐厌问道。   还没等崽崽回答。   “叮当”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众人顺声音望去,湖亭的另一侧。   一个巴掌大的毛绒绒的小东西正在奋力地攀爬着一道又一道石阶梯槛,看样子很是费力。   努力了许久,可惜最后一道阶梯,还是没能爬上去。后面的两条小短腿悬挂在半空中,前面的两只紧紧攀着石阶沿处。   伴随着脖子间挂着的小铃铛轻声响动,“呜呜”地不停叫着   那可怜又无助的小样子萌化了旁边一众宫女们柔软的内心,纷纷自告奋勇地想要上前帮忙。   齐厌仔细地望了望,看着那貌似幼犬的小东西,嘴里几颗星星点点都还没有长齐的小乳牙,这恐怕还没有断奶吧 第三十二章   “来福”齐厌迟疑了一下, 轻声唤道。   “呜呜”小东西听到自己的名字很是高兴地回应。   四只胖粗的小短腿朝上,露出雪白的小肚皮,在地上不停地打滚撒娇, 咬尾巴   任谁一看, 都会认为这是一只可爱的小幼犬。   但是齐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小东西, 下垂的尾巴和竖起直立的耳朵   少年时期跟这种生物打过许多次交道的齐厌, 不会认不出来,   这是一头小狼崽   转过头, 齐厌探视的双眼紧紧盯着崽崽有些心虚的小脸蛋, 问道   “这小东西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崽崽垂下了头,看着地上的小来福, 低声说道“是窝自己捡回来的。”   “在哪里捡的”齐厌疑惑了。   他很确定, 为了保证宫中的安全,就算是御兽苑中也不可能养着任何具有危险性的动物。   既然不是宫里捡的, 就是宫外了   齐厌的视线看向一直跟在小不点儿身边照顾她的宫人们。   原来,前些日子, 崽崽去了郊外行宫。偶然在后山的一处洞穴中发现了这个小东西正饿得呜呜叫唤, 看到只剩下它一个可怜又孤零零地在那里, 崽崽就把它带了回来。   当时宫人们看到被放在篮子里的小东西, 都以为它是一只小奶狗, 也就没有在意了, 一直喂着它   崽崽眨巴了一下天真无辜的大眼睛, 奶声奶气道   “这几天耶耶太忙了, 窝没有机会说”   听见小不点儿的话,齐厌沉默了。   确实如此,这几天,边关来了急报。褚锦两国打得不可开交, 邯国在其中挑拨离间,坐收渔翁之利,稳占了上风。就连一直在一旁窥视的樾国最近也在蠢蠢欲动,囤积粮草集结兵力。   齐国也在加紧备战中了   叹了一口气,是自己疏忽了,齐厌缓缓道   “这不是小狗,你不能养它。”   崽崽皱起了小眉头,大眼睛执拗地望着齐厌,   “要养”   小奶声接着道   “窝知道来福现在是弱了一点,但是将来它肯定会变得很强大的。你不能看它这个样子就歧视它”   齐厌“”   没有人会去歧视一头狼。   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熟练地打滚撒娇卖萌的小东西,心中默默道,   但是其它狼会歧视它的   甚至会被开除狼籍。   肉乎乎的小胖手轻轻扯了扯齐厌的衣服,崽崽轻声说道   “你不是说了,窝是老大。你不能不听老大的话。”   崽崽知道这是一头小狼崽。但是她还是想养着它。   她一直都记得当时把她叼回狼窝中喂奶的头狼,那威风凛凛的身影。   所以,   “好吧。”看着小不点儿执意如此,齐厌妥协了。   “就先养着吧。”   齐厌想着,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过几天就不想养了。   似乎是知道自己能留下来了,小东西来福迈着小短腿围在齐厌的四周转来转去,很是欢快的样子。   卧在一旁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进宝用着它那看不出睁没睁开的小眼睛打量了一下来福这副蠢萌的样子。   随即慢慢起身,转动了一下胖胖的身子,大肉团似的肥肥的屁股一甩   小东西来福一下子就撞在了那肥乎乎的一坨肉上,有些迷茫地向四周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树枝上,招财不停地喊着“坏猫坏猫”   进宝微微扭动了一下肥肥的脖子,紧紧盯着枝头上的绿鸟。胖脸上的一双琥珀色的猫瞳露出了危险的眼神   眨眼之间,   以与它肥胖的身体所不符的速度飞快地爬到了树上,与招财你一嘴巴,我一爪子地打了起来   湖边,悠闲地大白鹅们“轧轧”响亮地叫着,为这场猫与鸟的恩怨火上浇油着,场面十分热闹。   齐厌揉了揉眉心,他可以预想将来这宫里会是什么景象了   上和殿中,   清炒时蔬,松鼠桂鱼,莲花豆腐,还有陪陪最喜欢的红烧鸡腿。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围坐在桌子旁边,正高兴地一起吃着午饭。   崽崽脸上肉乎乎的小腮畔一鼓一鼓的,两只小手还在跟一个大鸡腿努力奋战着。   齐厌望着小不点儿吃得脸上和手上满是油汁,拿起柔软的帕子为她擦了擦小脸,又擦了擦小手,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倒是有好些日子没有与小家伙儿一起吃过饭了。   陪陪的小脸蛋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很是配合地任由齐厌给她擦小脸擦小手,也不知道为什么,现下心里就是感到有些莫名的开心。   稚气的小奶声问道   “晚饭也一起吃吗”   听见小不点儿的问题,齐厌愣了一下。眼睫微微颤动,垂眸,神色有些黯淡。   一边继续为小不点儿擦干净小手,一边轻声道   “书房里还有几叠折子没有看完,恐怕不能一起用晚饭了”   怕小不点儿失望,齐厌抬眸,悄悄地观察一下她的小脸上的表情。   小不点儿的小脸蛋上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失望,不满之类的情绪。好像她只不过是随口一问。   齐厌有些担心,怕小不点儿把难过的心情都藏在了心底。   “我会尽量早点都处理完,跟你一起吃晚饭的。”   崽崽转过小脑袋,看着齐厌有些不解道   “如果很忙的话,不用特地赶回来,窝只是问问。”   只是问问   齐厌不由得失笑,还真是他想多了。这小家伙儿整天一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就难过。   说只是问问还真的就只是问问   看着眼前人有些奇怪的表情,崽崽想了想,这样是不是太直白了,感觉有点不好。   于是,小奶声又接着说道   “窝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帮耶耶你分担一点辛苦的。”   这样说没错了吧。   之前出宫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小孩儿跟他爹娘这么说,当时他的爹娘是满脸的笑容,还给他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崽崽特意抬头望了一眼齐厌,发现他也是一脸笑意。   果然,这样说是对的。   齐厌夹起一个鸡腿放在了陪陪的碗中。缓缓道   “那你可要好好学,快一点替我分担。”   “好。”崽崽开心地点头道。   窝一定好好学习   学习   想到这个词,   突然,肉嘟嘟的小脸蛋上变得一片茫然。   瞧见小家伙儿这个样子,齐厌担心地问道   “可是出什么事了”   崽崽抬起小脸,看着齐厌,眼睛里很是迷惑   “窝,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齐厌“什么”   崽崽没有回答,转过小脑袋,望向守候在不远处的红英,小奶声里满是迷茫。   “红红,窝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红英听小殿下这么一说,脑子也有些发蒙。   好像是忘记了什么来着   此时,内侍前来禀报,太傅岳临正在上和殿外等候。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是,不仅崽崽忘记了,就连红英也忘记了,应该说是所有人都忘记了   御水湖畔,藏书阁中,还在苦苦等待着的岳太傅。   当岳临终于找到了适合皇太女殿下学习的教学方法,修改好了教学方案。一个人在藏书阁的殿中,满心期待地等待着休息好了的小殿下回来继续接着跟他学习。   但是,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没有人回来   他笑了笑,小孩子贪玩,继续心平气和地等待。   然后,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他安慰自己道,应该是小殿下不太清楚他说的“一会儿”是多久时间   当两炷香点完了,   他对自己道,要拿出为人师者的风范,以身作则。等小殿下回来时,看到他一直坚持地等候在这里,一定会感动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是,他等了许久,看着线香都燃尽了;再看外面的日头,已将近正午时分。   也没有人回来   甚至,连个通知他的人也没有。   岳临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肚子,想起早晨出门时,他只喝了半碗清粥。   于是,终于起身,离开藏书阁中。一路问了附近的宫人,才找到了上和殿外。   进殿,闻见了饭菜的香味,见到了坐在桌子旁正在吃饭的一大一小二人   忍不住,   “咕”肚子传来一阵叫声。   崽崽的小奶声首先响起,热情地邀请道“岳岳,一起吃饭吧。”   她知道这次是自己做的不对。明明答应了岳临休息一会儿再回去接着学习,结果却一不小心把他给忘记在藏书阁中了。   这样的言而无信,绝对不是身为一个老大应有的品格。   齐厌看了看一脸神色愧疚的小不点儿,又望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岳临,好像明白了什么。开口说道   “先吃饭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刚好岳临也是这么想的,有什么账吃饱了再算。随即也不再客气,坐了下来。   岳临与齐厌两人有多年相伴的过命交情,殿中又没有什么外人在这里,自然不再拘束。   宫人们立即在他面前摆上了一份碗筷,又命人添上了几道新的菜色。   平日里就只有齐厌和陪陪一起吃饭,通常都只让膳房准备了较少分量的四菜一汤,一大一小两人吃也不浪费。   现在多了一个岳临,自然是不够的。   齐厌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人。观全立即会意离去。   当观全再回来时,端上来了一个白玉酒壶和酒杯。   “这是西域新供上来的美酒,朕平日里也不好酒,未免可惜,正好你来了,尝尝看。”   齐厌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为岳临倒了一杯酒。   醇厚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一下子就勾起了岳临腹中的酒虫。   岳临好酒,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有一壶好酒品尝更让人痛快的了。   迫不及待地拿起酒杯品尝了一番,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来,一脸享受与惬意。连连赞叹道   “好酒好酒啊”   齐厌淡淡一笑“要是喜欢,一会儿走时带上一壶。”   “啧啧,”岳临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笑意,戏谑道   “你这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转过头,又看了看不停地给自己碗里夹菜的小团子。   “你们父女俩这心眼里,打着还真是一个主意。”   随即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对齐厌缓缓说道   “行了,你第一次对我这么温柔,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一杯酒饮罢,   又垂下头,伸出大手,轻轻捏了一下崽崽肉嘟嘟软嫩嫩的小脸蛋儿,   “原谅你了,不过,罚写五篇大字。谁叫我吃人嘴软呢”   崽崽兴奋道“谢谢岳太傅下次我一定不会再把你给忘了”   听着这稚声童语,岳临笑得很是开怀。   谁又舍得跟这么可爱的小家伙计较什么   崽崽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一直在想着,应该怎么样才能让岳临原谅自己把他忘记在藏书阁中这件事情。   想起她听其他人说过,吃人嘴软。   于是,她便一直给岳临夹菜,想着给他多吃一点好吃的,这样他是不是就会心软,原谅她了。   果然,她真是最聪明的崽崽。   岳临拿起桌上的酒杯,指了指白玉酒壶,对齐厌调侃道   “再给兄弟我倒一杯吧”   齐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倒。”   “哎”岳临假意叹气道“还真是目的达到了,是装也不装一下了。”   齐厌不理他。知道这个人平日里人前人后两副样子。   突然,岳临语气严肃道   “樾国那边又传来消息了。”   齐厌默不作声,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   一边伸手为崽崽盛了一碗汤,放在了她的面前。   两人谈论朝政大事,从来也不会因为崽崽年纪还小而避讳她,反正这些事情,她迟早都要亲手处理的。   “褚锦邯三国的战事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褚国和锦国积弱已久,邯国已经稳占了上风。以他们的野心,怕是紧接着就要把矛头转向我们了,虽说齐国现在粮草军用储备充裕,但”   岳临看了一眼齐厌,缓缓道   “此次若是能与樾国合作,先击垮邯国,先不说以后,就目前来看,也会免了我国将士不少伤亡。”   “最终还是我们与樾国的决战。”   许久,齐厌才淡淡道   “朕知道。朕已经答应樾国的国书了。”   “不仅如此,朕还决定与他们在沧澜江水域边界处会盟。”   听到会盟地点在沧澜江,岳临皱了皱眉,   “这些年来,对于当年他们联合魏家等人设伏刺杀之事,至今没有给我们一个交代。此次会盟,不得不防啊”   齐厌没有说话,转过头,静静地看了看眼前正抓着小勺子小口喝着汤的陪陪。   注意到齐厌的视线,崽崽抬起了小脑袋。小奶声缓缓道   “耶耶,你要出门了吗”   刚才齐厌与岳临之间的谈话,崽崽都听见了。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她知道,齐厌必须要离开齐国,去那个地方参加什么会盟。   “是。”齐厌语气温和地答道。伸出大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崽崽的头发,   “你要在家乖乖的。”   “窝一直都是乖乖的。”崽崽眨巴着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齐厌轻笑了一声。   这小家伙儿要是真的乖巧听话,那她的床底下也不会有那么多装着各种羽毛的木盒子了。   算了,反正吃不了亏就是。   樾国,   太子府书房中。   氛围凝重,杜士左迁等幕僚众人神色间是掩不住地忧虑。   “三哥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四年前那场刺杀,让你与齐帝已经结了死仇,现在又要派你去参加此次会盟”   自早朝樾帝下了让太子沈无夜代他前去参加齐樾两国会盟的圣旨后,担心自家三哥安危的六王爷是止不住地烦躁不安。   “六弟,此次会盟,孤身为太子,非去不可。”   沈无夜转过身来,看着六王爷道。   “众人皆知,父皇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能代表樾国前去跟那位齐帝陛下会盟的,也只有孤了。”   “齐樾两国会盟,共同商讨对付邯国之事,事关重大。既然如今齐帝已经接受了国书,答应了会盟。就不会忘记大局,想着在会盟时对孤做什么手脚。”   沈无夜冷峻的眼神看了众人一眼,“你们都准备好,随我一起前去。”   这次会盟不仅是齐樾两国之间的较量。也是他与父皇之间的比力   他赢了,从此再无人能在朝堂之上动摇他的地位和威望,就算是父皇也不行。   如果他输了,可能就不只是被废除太子之位这么简单了   议事罢,众人全都散去,各自为此次会盟做好准备。   门外,于风前来禀报。   “殿下,漪云苑那边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无夜想了想,应该是有关于此次会盟之事。   “去告诉来人,孤随后就过去。”   于风并没有立即离开,又接着说道   “翠玉院那边,太子妃也遣人来问,您什么时候过去用膳。”   沈无夜垂眸,许久才答道   “孤晚些时候再过去。让太子妃和孩子们先行用膳,不必等孤。”   这段日子以来,陆云雪是联系他与荣国公府陆家的纽带。   在荣国公府的势力的帮助下,他也逐渐摆脱了之前的困局。   有些朝堂之上不便说之事,也通过她与陆国公传递消息。   此次关于会盟之事恐怕还是需要荣国公府的势力   于风走出书房,廊檐下,正在等候的紫叶赶紧上前问道   “怎么样太子得空了吗可说了什么时候过来”   于风缓缓道“紫叶姑娘,你来晚了。刚才漪云苑中派人来请,殿下已经决定一会儿先去漪云苑中的陆侧妃那里。”   “殿下还说了,让太子妃先用膳,不必等他。”   “太子殿下真的是这么说的”紫叶有些不敢置信道。   要知道,从前即使太子再忙碌,只要翠玉院中有事,太子都会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务过来的。   “是不是你没有把话传清楚”紫叶有些怀疑地看向于风。   闻言,于风现下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给她了,冷冷道   “紫叶姑娘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去找太子殿下对峙,看看是不是我传错了话。还有,如今紫叶姑娘身上已经没有品级了,只是这太子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而我是太子的亲信侍卫,正儿八经的官身,按照规矩,你见我是需要行礼的。”   “如今你对着我大呼小叫,没有让人把你拖下去打上十几大板,已经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了。”   “你”紫叶怒道。她怎么敢再去找太子殿下。光是想起太子府出事之时,太子看她的眼神,就已经让她忍不住颤抖了。   但依旧忍不住愤恨道,这要是从前,于风哪里敢这么跟她讲话。   “小人得志等我回去禀报了太子妃,看你还怎么嚣张”   听紫叶这么说,于风目露嘲讽道   “我劝你,若真是为太子妃着想,还是收敛一点,否则下次,谁也保不住你”   这次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太子府也不会遭遇如此困境。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处处受贺王府和安王府等人的欺压掣肘。   原以为这个女人怎么也该挨上几十大板,被驱逐出太子府去。   没想到,太子妃恳请太子把她保了下来,只是摘去了身上的品级,降为了最末等的婢女。   但这不是跟没惩处一样吗   只要还在这太子府中,有太子妃护着,这女人不是照样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可恨,他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劳心劳力的,还要受一个婢女的气   也不想再理会眼前这个人,于风转身离开了。   紫叶气愤地跺了跺脚,只能这样回去禀报了。   翠玉院中,   得知太子又先去了漪云苑中,谢清鸾什么也没有说。   “太子妃...”   “我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谢清鸾打断了紫叶正要开口的话,脸色很是难看。 第三十三章   朗日,风轻云淡。   上和殿中,   稚嫩的小手握着长长的笔杆,在洁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终于,一篇大字写好了。   陪陪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又抬头看向坐在前面的岳临道:   “岳岳,耶耶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听见陪陪的话,岳临合上了手中的奏折,笑道:   “小殿下,陛下才刚走不过两日,这么快就开始想念他了。”   齐厌已经起身前往沧澜江参加会盟了,朝中诸事暂时都交给了岳临萧令等几位朝中重臣。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短时间内倒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嗯。”陪陪轻轻地点了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戳着面前的青瓷笔筒。   之前,虽然齐厌很忙,常常见不到面,但陪陪知道他还在这间大房子里,她不是一个人,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现在陪陪知道,齐厌不在皇宫里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即使身边还有红英等人守护,却还是感觉到有点寂寞,就好像自己还是从前在龙蛋中一样,孤零零的一个。   看着小殿下这个样子,岳临叹道:   “小家伙儿这是感到寂寞了……”   说起来,这还是齐厌第一次离开陪陪这么久。这些年来,齐厌就算去地方视察,都会把她给带在身边。   但是这次,会盟之事到底还是凶险万分。双方都暗自戒备,谁也不知道其中有一方会不会中途反水,联合邯国反咬一口。   就算樾国真心诚意联盟合作,但邯国的那些政客谋士们,也绝不会轻易地坐视此次齐樾两国会盟成功……   望见小殿下因陛下的离开如此闷闷不乐的样子,岳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看来还是得转移一下小娃娃的注意力才行。   岳临想起刚刚呈上来的奏章,随即开口说道:“小殿下知道再过几日是什么日子吗?”   陪陪抬起头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又掰着肉乎乎的小手指认真地算了算,高兴道:   “我知道,是金谷节!粮食都丰收了!”   金谷节,是齐国代代传承已久的节日。百姓们为了庆祝庄稼收获,分享丰收的喜悦,欢歌载舞,庙会赶集,花灯游园……   从白天到晚上,可要热闹一整天。   以往,每到了这时,齐厌都会带着陪陪出宫和百姓们一起庆祝节日。   想起这个,陪陪原本兴奋的脸上又变得失落了起来。   岳临道:“按照惯例,在金谷节的当天,皇帝陛下需要前往城楼,与百姓们一起欢度佳节。”   “窝知道,是辰时。之前每到了这天,耶耶都会带上窝在那个时辰去城楼呆上好一会儿,然后再带窝出宫去玩。”   随即,想到了什么,陪陪好像遇见了难题,白嫩的小脸蛋出现为难的神情,   “可是,现在耶耶不在,那……那天应该怎么办呢?”   岳临笑道:“陛下不在,不是还有小殿下你么。这可是自册立大典以来,小殿下你第一次以皇太女的身份正式跟百姓们见面。可是要好好准备一番才行。”   刚才呈上来的奏折,就是在商议陛下不在,今年的金谷节仪式应该如何进行才好。   皇帝陛下不在,能代表他登上城楼的也只有皇太女殿下了。   再者,这也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有利于提高皇太女殿下在朝野内外的威望。相信这也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那窝需要做什么吗?”陪陪问道。   以前,都是她陪着耶耶一起呆在那里。   现在崽崽得知自己将要一个人站在那么高的城楼上,别说,心里真的还有点小紧张。   看见小殿下有些忐忑的样子,岳临蹲下身来,看着陪陪宽慰道:   “不需要特意准备什么,只要小殿下你把精神最饱满的样子展示给所有的人看,就可以了。其他的事都还有我们……”   **   夜晚,   烛影摇晃,灯火昏暗。   透过窗去,隐隐约约只见一男子背靠坐在木椅上,眉头紧皱,闭目沉思,双手紧紧抓着两边的椅把。   一阵夜风吹过,一张被拆开的信纸散落在了地上……   终于,男人睁开了的双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喃喃自语道:   “这都是为了陛下……”   转眼,夜落昼升。   这日万里无云,天气正好。   一大早,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用红线缠绕着的一把金色的麦穗,庆祝丰收的喜悦同时,也是讨一个好彩头,期待年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   高大的城楼以及威武的石狮上全部都挂上了用作庆贺的红绸。   城楼四周,巡卫军已经各就各位,守卫在了各处。   上京的百姓们已渐渐聚集在了城楼下,也有一些是从外地赶过来的,他们都听说了今年金谷节的首启仪式,会由皇太女殿下主持进行。   “这皇太女殿下也不知道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你是外地来的吧,我都见过好几回了,就跟菩萨身边的小仙童似的!之前,小公主还没有被立作皇太女的时候,每年的金谷节,她都会在陛下身边,我那时远远望见过,不愧是陛下的孩子,一看就气势不凡!”   “你们说这陛下还这么年轻,身体也健壮,怎么不再生几个儿子,为什么要立个小丫头为皇太女呢?”   “瞧你这话说的,陛下肯定有自己的成算,再说陛下的女儿,当然与普通人不一样了。陛下不把皇位交给自己的孩子继承,难道还会给你不成?”   “我说你们这一个个的多想想怎么管好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吧,这皇家的事儿,还是少操心。”   “也是,谁让咱们吃饱穿暖,管它上面坐着的是谁呢……”   随着庄重肃穆的礼鼓钟声敲响,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皇太女殿下到!”伴随着宫人们一道道洪亮的声音。   城楼周围,百姓们赶紧行礼。   远处,一身明黄金龙礼服正装,头戴垂旒冕冠的陪陪在一众大臣们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城楼之上已经摆好了礼台,大臣们在红毯外就已经止住了脚步,整齐地等待在一旁。   岳临跟在陪陪身后,看着她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向高台。   此次的主礼人依旧是礼部尚书程非,他捧着的端案上面放着一把用红绳系着的谷粒饱满的麦穗走到皇太女殿下的面前。   陪陪的小手从端案中拿起麦穗,转身,看着下方的百姓。学着记忆中齐厌的样子,抬起手,示意百姓们免礼。   稚气地声音坚定道:“愿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陪陪知道,不止下方的人还有许许多多在远处的人,都将是需要她所守护的。   既然要做老大,就必须担起做老大的职责。   一旁的岳临目露笑意,看着高台上的小殿下,心中默默道,他们都会努力,帮助她实现这个美好的祝福。那也是他所为之奋斗的。   他一定会尽心竭力地教导她成为一个优秀仁慈的帝王。   其余众臣看着他们的皇太女殿下,神色复杂,年纪虽小但沉稳大气,面对这样隆重的场面也不骄不躁,那周身的气势也不输给陛下,可叹,偏偏是个女儿身。   百姓们起身,看着城楼之上的小身影,听着那真诚的祈愿祝词,不知怎么地,心中好像觉得真的会如皇太女殿下所说,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陪陪转过身去,完成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仪式。   举起金色的麦穗,将它高挂在面前的城楼正门上,就如百姓们家家户户那么做一样。   考虑到皇太女殿下尚且年幼,工部的能工巧匠专门赶制,做了一道可移动的阶梯。陪陪一步一步地登上去,将手中系着红绳的麦穗高高地挂在了大门的正中间。   由此,金谷节开始了。   城楼下百姓们一阵欢呼雀跃,这将是热闹喜悦的一天……   换下了繁琐的金龙礼服和冕冠,扎着两个小啾啾,穿着一身蓝色棉制襦裙,陪陪看着城楼下各种活跃愉快的场景,   舞龙舞狮的,喷火杂耍的,还有卖冰糖葫芦,以及各种小吃的。   视线眺望远处,更多的热闹景象映入眼中……   陪陪看到,高大的枣树下,卖面人的白胡子老爷爷今年也来了。   转过头去,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期待望着身旁的岳临。   岳临看着小娃娃,两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对视了许久……   终于,岳临败下阵来。无奈地说道:   “不能太久。”   “不会太久的,就在那里,窝马上就回来。”崽崽指着被一堆小孩子围着的大树下,兴奋地对岳临说道。   带好随行护卫,岳临正准备陪同小殿下一起前去。   突然,京兆府尹赵达前来禀报,城西发生动乱,恐有他国奸细混迹在其中。   岳临眉头一皱,   每当节日庆典,总是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借机生事。   此次,陛下前往沧澜江会盟,绝不能让他们趁此再生祸端……   转过头,有些歉意地看着陪陪。   “没关系,岳岳你放心去忙吧。还有红红她们在呢。”   岳临想了想,也是。   就在眼皮子底下,还有一大堆侍卫跟着,几个暗卫也还在。   随即嘱咐了一众人等,放心离去。   裙摆扬起,红色绸带随风舞动,陪陪一阵小跑,往枣树底下奔去……   小身子灵活地挤进围在一起的人群,小奶声迫不及待道:   “窝要一个面人!”   凉风抚过,枝头木叶轻轻晃动,   等红英付过钱,崽崽心满意足地把面人放进斜挎着的小布包里。   “我们回去吧。”   红英有些诧异,不由俯身轻声问道:“时辰尚早,不再继续逛逛其它的摊子了吗?”   陪陪抬起小脑袋,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道:   “窝答应了岳岳,去去就回,现在东西已经买到了,说话就要算数。”   上次就把岳临给忘记了,这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望着崽崽认真的眼睛,红英不由失笑道:   “好,说话就要算数。我们这就回去,可不能再让那个小气的家伙再等着了……”   她不就是一时疏忽,忘记了通知他一声,让他在藏书阁中等了许久吗。现在,那个家伙每回见到她都是一通抱怨,骗走了她不少珍藏的好酒。   红英和陪陪,还有一众侍卫等人转身往回走去。   街角各处,锣鼓声满天,众人喜气洋洋。   游龙舞狮的队伍在街上不停地来回巡游,还有一众踩高跷顶盘子的杂耍班子也在街边表演着,惹得围观的百姓们接连叫好,气氛很是热闹…… 第三十四章   耳边只听到车轱辘的声音不断响起,陪陪迷迷蒙蒙地醒过来,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个木箱子中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箱子中的几个狭小的气孔透出微弱的光线来。   想动一动,却感觉到双手被绳子紧紧地给绑在了身后,嘴巴也被给用布堵住了。   很难受   陪陪渐渐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给绑架了。   回想起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幕,   突然之间,人很多,一下子全都拥挤了上来;   然后,转眼,侍卫们不见了,红红也不见了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而且计划周密的绑架。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陪陪现在很平静,虽然难受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马车一直在快速地行驶着,外面,没有什么人谈话的声音,很是小心谨慎。   看来不是什么普通的人贩子,就是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被绑架了。”许久未听到的系统声音又响起了。   崽崽“”   不用再提醒一遍,窝知道自己被绑架了,现在可以说一点有用的吗   系统“对方看起来是邯国人,应该是为了破坏齐樾两国在沧澜江的会盟之事。想来,你很快又会见到你的耶耶了”   崽崽“那你能帮助窝逃跑吗”   一阵沉默   系统“不能。我只能信息类的援助。其它的要靠你自己了。”   崽崽“窝就知道。”   窝只是问问,本来也没想靠你。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晃动感停止了,马车停了下来。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过来了,箱子被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一下子亮起,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差不多也应该醒了。”略带嘶哑的男声响起。又一个普通商人装扮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们要保证这个孩子活着到达目的地,所以迷药下的份量并不多,此时见到箱子中的小孩子醒了过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视线渐渐明朗,陪陪看到,周围全是一片杂草树木,荒山野岭,没有什么人烟。   转动了一下头,望了这些人一眼。   加上赶车的人,看着她的人一共有两个男人。   这两人负责将陪陪送走,从同伙手中得到装着人的箱子后,出了城门,一直挑选无人的偏僻小道行走,尽量绕开有人家的地方。   一来,是为了躲避官兵的搜查,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再者,也是为了保证他们的任务万无一失,一行人能按约定好的日子准时到达目的地。   路程还很长,绑着陪陪的绳子暂时被解开了。   起初,他们是怕这个小丫头会中途突然醒过来,哭喊吵闹引来官兵,才将她绑了起来,又堵上了她的嘴。   但是现在,翻山越岭的,他们也怕这小丫头忍受不住路途的颠簸,死在半道上了。到时候他们可没法跟主子交代。   再说,有他们两个大男人在,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四岁大的小娃娃吗。   这荒凉的地方,除了他们几人,连只鸟都没有,就算他们把这小丫头放了,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说来也奇怪,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听话,不哭不闹的。为首的青衣男人用怀疑的视线打量了一下陪陪,如愿瞧见了她小脸上胆怯害怕的模样。   应该是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吓得不敢开口了。   这样倒好,也省得他们多费事了   但还是开口威胁了一句,   “小丫头,你最好不要跟我们耍什么花样,否则,说不定就要悄无声息地埋在这山里,永远醒不过来了。”   像是被这个男人的话吓住了,陪陪的小身子颤抖了一下,听话地点了点头,眼中全是恐惧。   看着小丫头这副样子,果然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娃娃。   为首的男人总算放下了心,遂不再去管,一行人准备在这荒野中暂时歇息一下,呆会儿再接着赶路。   天色已近傍晚,   陪陪双手捧着一个馍馍慢慢地啃着,虽然干巴巴的,味道也很是粗糙,但现在还是保持体力最重要。   终于,馍馍吃完了。   陪陪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一人守在火堆旁,余下一人正闭目养神。   看他们这样子,是想带她去沧澜江的会盟地点,用她的命来威胁齐厌了   “窝想如厕。”陪陪对那个还看着她的人说道。   负责守夜的穿着黑衣的男人看了面前的小娃娃一眼,权衡了一下,最终,低骂了一句,“麻烦事儿真多”   还是起身,带着她往远一点的草丛中走去。   黑衣男人对着崽崽低声恐吓道“不要想着逃跑,这山林中的夜晚,到处都是野兽,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吞进它们的肚子里了。”   “窝不敢的。”陪陪怯怯地回答道。   月黑风高,昆虫声在不断鸣叫。   刚走了几步,崽崽又止住了脚步,不动了。   “干什么”黑衣男人低下头,看着眼前又突然停住不走的小丫头,目露凶光。   “那里有东西在动。”崽崽的小手指着轻微晃动地草丛说道。   黑衣男人顺眼望过去,草丛中确实是有“窸窣”的声音传来,不由目露警惕。   想着现在这个时辰,差不多该是许多夜间动物结伴成群出来觅食的时候了,也不好多起冲突。   “真是麻烦,换个地方”话音刚落,就再无声息。   崽崽的小胳膊举起又放下,肉乎乎的小手腕上露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木镯子。   一旁,黑衣男子已经倒下,后颈处只有一道红点。   镯子当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木镯子,这是齐厌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找人给崽崽做的一个防身的暗器。里面藏着浸过药粉的毫针,趁敌人不备之时,可出其不意地放倒对手。   齐厌考虑到他不能时时刻刻地守在崽崽的身边。如果出现了什么不测,他又不能及时赶到,就让崽崽自己保护好自己。   关于木镯子的具体作用,也只有齐厌和崽崽自己两个人知道,其他人也只当是一个小孩子的寻常小玩意儿。   这些绑架的人,当然不会把一个四岁大的小丫头放在眼里,也就自然没有注意到崽崽手腕上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镯子。   陪陪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又回头望了望不远处有火光的地方   火堆中燃烧着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为首的青衣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他并没有睡着,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这荒郊野岭的,他谅那小丫头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就任由他们去了,现在差不多有一会儿了,也是该回来了。   但是,怎么都还没有人回来   青衣男人皱了皱眉,准备起身前去察看。   忽然,杂草丛里一阵异样的声音传来,   正打算戒备。   看见蓝色的小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青衣男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望了望崽崽身后,没有看到一起前去的黑衣同伴。   青衣男人没有多想,正准备询问眼前这个小丫头,另一人的去向。   突然注意到崽崽用身前的小裙子包着一个鼓鼓的东西。   还没等他开口问到,甜甜的小奶声首先响起在了耳边。   “窝捡来的,送给你。”   “什么”看着小丫头乖巧可爱的小脸,青衣男人不由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崽崽将怀中包着的东西打开,放在地上。   “哼哼”的幼小声音响起。   青衣男人看到一头棕色绒毛的小东西不停地叫唤着。   长嘴尖耳,背有条纹,细短的尾巴,粗短的小腿上四只硬蹄有四趾   很眼熟。   这是青衣男人首先划过脑海的想法。   紧接着,众多发光的眼睛在密草丛中出现,转瞬间将此处包围。   粗重的喘气声,尖长的獠牙,凶狠的眼睛   青衣男人又看了看脚边还在“哼哼”叫着的小东西,声音听起来在告状似的,很是委屈。   男人没有动,现在他也不敢再动。   这么多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只要他敢动一下,野猪群就会全部一起冲过来。   任由他武功再高强,也免不了重伤   他也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个“罪魁祸首”跑到哪里去了,现下怎么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陪陪已经跑远了。   在放下野猪仔,青衣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她就头也不回朝着男人身后的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在用针放倒那个黑衣男人之后,她也想过立刻逃跑。但是,偷袭的方式只能用一次,那个留守在火堆旁的男人很快就会察觉到有问题,过来追赶她。   夜晚的山林辨别不清方向,而且那个青衣男人的功夫很高,她只凭借着两条小短腿是跑不远的。   被抓到后,看守将会更加严密,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跑掉了   那时,她发现了躲在草丛中的野猪仔。   此时,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惨烈的叫声,于是更加放心大胆地往前跑了。   夜风呼呼地从耳畔刮过,   陪陪的脚步一刻也不停地继续朝前走着,荒野山林间的夜晚太危险,她还是需要先找个山洞借宿一晚   风声猎猎,   沧澜江分界水域两岸旁,高挂着的代表齐国和樾国的旗帜鲜明,迎风招展。   一排排驻扎的营帐,整齐有序,灯火通明。   大帐中,   齐厌正就着烛火,看着桌案上的水域地图。   突然,“砰”的一声。手中正要端起的茶杯一下子失手摔在了地上。   一旁的蒙子严和萧令见此,担心地上前问道   “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今日不如早些歇息,明日再看吧”   他们一众人今早才刚刚到达这沧澜江,安营扎帐。各种事务繁杂,不仅要加强防备邯国派来的各种刺客奸细,还需要讨论出会盟所需商定的各种条约。   看着陛下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蒙子严等人不免有些担心。   “朕无事。”齐厌揉了揉一直紧锁的眉头,不知为何,心下感觉到有些莫名的不安。   抬眸,望着众人。   “就先到这里,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是”众人告退。   齐厌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中,怔怔地望着被茶水打湿的地方,失手打碎的杯盏早已被收拾好,但心中依旧烦躁,无法安宁。   想起几日前,岳临的来信。   信中与他商议金谷节之事,那天,小不点儿要第一次以皇太女的身份承担起城楼祈愿的任务。可惜,没能亲眼看见她穿着明黄金龙礼服站在上面。   还有,今年,也第一次失约了,没能与小不点儿一起在金谷节那天到处玩玩逛逛。   也不知道这回她玩得高不高兴,去年那个捏面人的今年还来不来   齐厌不免轻笑一声,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等收到从皇城的来信,不就都知道了。   山中寒冷的一夜过去了,白昼拉开了帷幕,天气晴朗明媚。   重重光线穿过绿叶,温暖的阳光照进洞中,打在相互依偎着的两个小身影上。   崽崽渐渐醒了过来,感觉到自己正抱着一个暖乎乎软绵绵的东西,习惯性地捏了捏,又蹭了蹭。   明亮的双眼渐渐睁开,意识渐渐清醒。   眼前,一个身形大小跟她差不多大的,圆滚滚的团子正和她抱在一起,彼此取暖。   团子很有特色,黑白的。   记忆渐渐回笼,   昨晚,夜风很冷,陪陪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黑夜让人辨不清方向。   还好,系统总算发挥了它的作用,找到了一处山洞。   只是山洞中,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紧缩成一团,发觉到有其它生物进来,弱弱地低声叫唤着。   崽崽太累了,不想打架。   然后,在陪陪将小布包里的糖分给它一块后,成功让它分给了她一块地方。   滚滚睡这边,崽崽睡那边。   或许是山中的夜晚太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小家伙儿就相互依偎在一起了。   崽崽反应过来后,看着旁边已经醒过来的圆滚滚,想起手上摸到的触感   还行吧,   软乎乎毛绒绒的   看着眼前笨拙地又翻了个身的滚滚,小手忍不住伸出,又轻轻抚摸了它一下。   确实,软乎乎的。   “咕咕”小肚子传来一阵叫声。   崽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   饿了。   昨晚走了那么多路,如今小肚子里空空的。   “咕咕”洞中又传来一阵声响。   这次不是她,崽崽顺着声音看去,是旁边滚团子的肚子。   “你也饿了窝也饿了。”两只小胖手捂住小肚子。像是在跟滚团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   感觉到身侧有动静,转过小脑袋一看,对面的滚团子不知何时到了崽崽旁边,正用圆乎乎的脑袋对着她的小布包拱来拱去,找昨晚吃到的糖。   小手撑开圆脑袋,拿过小布包,找出里面装着糖块的小袋子,倒出里面最后两块糖。   犹豫了一下,还是分了一块给滚团子。   甜滋滋的味道一下子化在了口中。崽崽不禁笑了起来。   随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没食物了,要去找东西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   突然,感觉到小裙子被碰了碰。滚团子往外面走去   想了想,崽崽随即也跟了上去。   眼前,有一小片竹林。滚团子用头拱了拱,把自己刚刚正抱着啃的一棵嫩竹子分给了她。   “窝不吃这个。”崽崽转过身去,发现不远处的树上有结着野果,随即迈着小步子跑了过去。   成熟的紫红色果子,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但崽崽并没有马上动手采摘,   “统统,这个可以吃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崽崽才摘了一个,用小袖子擦了擦紫红色的果子,咬了一小口。   酸酸甜甜的,好吃   吃了几个后,总算感觉到小肚子没那么难受了。   滚团子还抱着嫩竹子在啃,崽崽抱着又摘的几个果子回到了洞中。   询问过系统后,崽崽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已经距离齐国很远了,走回去不太现实。倒是离沧澜江边很近。   想到齐厌正在沧澜江水域处,崽崽决定,既然已经来了,就去沧澜江边找齐厌,等会盟结束后,再一起回家。   将摘的果子都装进身侧的小挎包里,想了想,可能不够,又再回去摘了几颗。   看着已经吃饱了,在地上慢悠悠地翻滚着的滚团子,崽崽摸了摸它毛绒绒圆乎乎的脑袋,小奶声道   “我要走了。”   转过身,朝山洞外面走去。   走了几步后,感觉有些不对劲,回头。   发现滚团子一直晃晃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你快点回去吧,不用送了,我要去找耶耶了”崽崽挥了挥小手,稚气的小奶声对着圆滚滚的小身影道。   随即,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不经意间回头,看到滚团子还在身后远远地跟着。   终于,停住脚步,往回走去。   看着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打滚的小东西,崽崽轻声道   “你是要跟窝一起走吗”   滚团子一个翻滚,过来抱住了崽崽的腿。   感受到腿上沉甸甸的份量,崽崽一个没站稳,趴在了滚团子的身上。感受到手下软乎乎毛绒绒的触感,崽崽不禁笑弯了眉眼。   小奶声故作无奈道   “好吧,以后窝就是你的老大了。”   又忍不住摸了摸滚团子圆乎乎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独自孤零零的一个,但是没关系,等窝找到耶耶,窝就带你回家,以后,窝家就是你家。”   崽崽想了想,   “窝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很快,   “富贵”   “这个名字怎么样好听吧”   “富贵”   滚团子也不再翻滚了,转过身去,四只小胖腿迅速地朝前跑去,只留下了一个圆滚滚的背影给崽崽,表示抗议。   崽崽呆愣了一会儿,问系统,   “这名字这么高大有气势,为什么滚团子不喜欢窝可是认真地想了许久的。”   系统“”   看着崽崽还在纠结,系统终于出声安慰道   “可能它想要低调一点,不想招其他人嫉妒” 第三十五章   最终,这场取名之争以双方各自退一步落下了帷幕。   “富贵”还叫富贵。   不过考虑到它那低调不想招摇的想法,于是,崽崽又给它取了一个在其他人面前叫的小名。   “滚宝”   崽崽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上的几粒看不见的微汗,看着前方望不见尽头的山路。   日头正好,蝴蝶蜜蜂在两边草丛中嬉戏。崽崽已经走了许久,但山势复杂,山路曲折,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走出去。   “窝累了。”崽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想再继续走了。   灰扑扑的小脸蛋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澈明亮,此时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一旁的滚团子。   滚宝也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在崽崽的身侧,两只黑眼圈也抬起望着。   崽崽的小身子一下子趴在了它圆滚滚的身体上,不动了   意图明显,想要它背着。   滚宝四只短粗的小胖腿顺势趴在了地上,歪着圆乎乎的大脑袋,也不走了。   意思也很清楚,它还只是个宝宝。   两个小身影僵持了许久,谁也没有说服谁。   然后   阳光正明媚,   草丛花海中,只见到一人一熊懒洋洋地趴在上面匀速前进着。   远远望去,就好像两个小家伙儿是漂浮在半空中似的。   系统看了看那悠闲的小短腿,小熊腿   又望了望半高的密丛底下,慢吞吞行走着地垂头丧气的大老虎,   谁让它自己送上门来了呢。   原本是发现了两只猎物,想美餐一顿,结果反倒被教训了一番,现在不得不出卖苦力用来赎罪。   手下败将,只好认命地驮着背上这两只,继续往前走了   终于,快到下山的路口了,只要顺着这里走下去,就可以找到大路,发现村子和人烟了。   放下两小只后,体型庞大的花斑大老虎便头也不回的往山林深处奔逃了   留下两个小身影面面相觑。   看了看面前的大路,两小只一屁股就地坐了下来。   崽崽从斜挎着的小布包里掏出了两颗果子,分给了旁边的滚宝一个。   “咔嚓”   “咔嚓”   一娃一熊,两只小胖手和两只小熊手捧着果子,一边吃着,一边向四处张望着,动作画面可以说是几乎神行同步。   现在该怎么办,光靠这两条小短腿,恐怕没个十天半月的,是走不到沧澜江边的会盟地点的。说不定,等崽崽走到了,那边都已经谈完,各自离开回家了。   要是有个代步工具就好了   “嗒嗒”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阵阵马蹄声。   几人骑着马正往这边赶来,   忽然眼睛一瞟,碧绿青翠的草丛旁,一身蓝色衣裙的小娃娃和一个黑白色的动物很是显眼。   马蹄声渐渐停了下来。   为首的青年男子向四周望了望,轻声问道   “小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此地位于齐樾两国分界境内,荒无人烟,属于无人管辖的地域。   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子独自在此   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衣服上也满是尘土。   “阿七,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快别耽误时间了。”身后一名男子驾着马缓缓上前道。   旁边,另一男子坐在马上,虽不言语,但面色也是不赞同。   被叫做“阿七”的男子回过头,看着他们两人说道   “不差这一点时间。这小娃娃独自一人在这里,没有爹娘在身边,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们既然看到了,能帮就该帮一把。”   随即翻身下马,走到了崽崽的面前。   “小娃娃,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崽崽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陶七一脸温和,目光清正,见崽崽不说话,也没有催促,耐心地等着小娃娃开口。   稚气的小奶声慢慢响起   “窝被坏人抓走了,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了出来。你可以送窝回家吗窝想家了”   陶七一听,立即反应了过来,明白这孩子是遇上人贩子了。   他曾经见过被人贩子拐走了孩子的人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一大家子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心中很是痛恨那些天杀的畜生不如的玩意儿。   当即说道“小娃娃,你放心。我绝对会把你平安地送回家,让你跟家人团聚的。”   “阿七”身后骑马的男子皱眉道。   “我们还要按时赶回去,哪来得那么多时间”   “就是,那边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要是晚了,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可不替你担着。”   陶七回身对他们说道“阿武,阿册,你们放心,我都知道。绝对不会耽误回去的时间的。”   再说,他们的差事也已经都办完了。大营那边也已经收到传书了。   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那些皇城来的上官们不适应这边的环境,命他们去找附近的店家,订做几套桌椅屏风,绸被缎衣罢了   想起还没有问小娃娃的家在哪里,陶七紧接着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   崽崽垂下了小脑袋,想了许久,才又抬起,奶声奶气道   “窝只记得窝家住在一条很长很大的江边附近,好像是叫做什么澜沧澜江的,具体的”   “窝记不起来了”   听到小娃娃的话,几个男子神色一变。   “真是巧了”陶七一脸喜悦道。   “你说的应该是沧澜江,我们正要往那边去,也是顺路了。”   一旁的阿武和阿册两人也没有再开口反对什么。   崽崽搂着滚宝,被陶七抱上了马,坐在身前。   看着小娃娃怀中抱着的小东西,陶七起初愣了一下,也认出来了。   不过这么小只还没成年的倒还是少见,不由得开口问道   “它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一般这么大年纪的都是会跟在母亲身边的。独自在危机四伏的野外可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崽崽抱着怀中的滚宝,低声道   “它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陶七一听,也也明白了。看来是失去了父母的幼崽。   “坐好了。”   马蹄飞扬,一众人远去。   炊烟袅袅,   “咕咕咕”   土墙院子里,老妇人正在喂鸡。   旁边堆放着柴火,往左是用木栅栏围着的一小块菜地。   “娘我回来了”   院门外,陶七大声喊着老妇人。   听见儿子的声音,陶朱氏立马眉开眼笑,赶忙上前去开门。   “儿啊怎么突然回来了”   话刚出口,她一眼就看见了儿子身边站着的小娃娃。   “这是”   陶朱氏不停地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陪陪,不由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着自己的儿子。   “娘,我们先进去再慢慢说。”陶七道。   “也是,瞧我都忘了,有什么进来先歇一歇,喝口水再说。”陶朱氏立刻将拉起小娃娃的手热情地将她带进了屋中。   身后,滚宝也慢悠悠地跟着进了小院中。   喝过水后,陶朱氏也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娘,就是这样,县令说怕是不好找,让我们先回去等消息。我还要回营中复命,就只能暂时把孩子带到咱们家来了。”   陶七端起桌上的陶碗又猛地喝了一口,抹了一把嘴,缓缓道。   此时,陶朱氏一脸疼惜地看着眼前的小娃娃,   “孩子,别怕。在大娘这里安心待着就是”   “谢谢大娘。”稚嫩的小奶声慢慢道。   崽崽扬起头,看着面前和蔼的老妇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眼前的这一对母子都是善良的好心人呢。   陶朱氏年轻时守寡,一个人愣是咬牙养大了儿子,如今儿子长大,立志从军当兵去了,常年不在家,这小院子里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冷冷清清的,她也只能养点鸡鸭打发一下时间。   可惜,直到现在,儿子都还没有成婚,说是要先建功立业,虽然有点担心,但她还是尊重儿子的心意。   现在,家里来了个可爱的小娃娃,她也算是有个伴了。   “饿了没,大娘去给你拿点吃的。刚蒸好的玉米馍馍,又香又甜。”   说着,陶朱氏起身,去厨房端一早就蒸上的馍馍。   崽崽有些呆呆地望着陶大娘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七低下头,看着坐在小木凳上的小娃娃,温和地说道   “陪陪,你就先安心地呆在我家,等有消息了再去找你的家人,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跟我娘说就是,一会儿,我要先回营复命去了,怕是不能多呆了。”   “好,谢谢陶七哥哥。”崽崽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用谢,帮扶弱小,本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做的。”   陶七拍了拍胸脯,很是爽朗道。   “来来,刚出锅的玉米馍馍,小陪陪,儿子,你们都多吃点。”陶大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走了过来。   “知道了,娘我来帮你,别烫着了。”陶七上前接过陶大娘手中的盘子。   母子俩母慈子孝,和乐融融。   吃过饭,陶七就跟陶大娘告别了,他要赶回沧澜江的大营中去了。   陶大娘一家是生活在樾国边境处的普通百姓,他们就住在沧澜江附近的小村子里。   陶七原本是随水军驻扎在沧澜江,此次齐樾两国会盟,他也一并被上峰抽调过去帮忙了。   作为侍卫,替从皇城来的太子殿下他底下的一众东宫属官跑腿办事什么的。 第三十六章   陶大娘一直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陶七的身影,才转身往回走去。   脸上是掩不住地失落。   虽然母子两个离得并不算远,但陶七事务繁忙,按规定是不能轻易出营的;军营重地,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前去探望。   每回别离后,再次见面又不知该是什么时候了   想起家中还有个小娃娃,陶大娘又打起了精神。   打了一盆清水,沾湿了帕子。   “来,小陪陪,擦擦脸。”   轻轻为崽崽擦拭干净脸上的灰尘。   看着眼前白嫩可爱的小脸蛋,陶大娘心中一片柔软。   多好的孩子啊,是爹娘手心里的宝啊   那些天杀的人贩子,真该遭到报应   “谢谢大娘”崽崽奶声奶气道。   “好孩子,不用谢。”陶大娘柔声道。   “哐当”一声。   转头望去,圆滚滚的胖团子趴在地上,头上还顶着大陶碗。   羊奶喝完了,不够。   它还想再喝点,脑袋一个劲儿的往里伸,结果,就这样了。   笨拙的四只胖粗小短腿无助地摆动着。   陶大娘笑了,哪来的这俩可爱的小家伙儿。   “我再去挤点羊奶。”   正好陶大娘家中还养了一头山羊,要不然还喂不起这个小胖墩儿。   齐国,   红英一脸愧色,及一众侍卫等人请罪。   “是属下等人没有保护好小殿下,请太傅大人降罪”   对方下手速度太快,而且来者众多。故意利用人流将他们分散,不过转瞬之间,小殿下就在眼前失去了踪迹。   岳临负手而立,神色十分难看。这次是他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才害得小殿下被人绑走   他在城东抓住的那几个邯国奸细,不过是引诱他上钩的几条小鱼,已然是弃子。   这群人的真正目的,是皇太女殿下   这一环扣一环的,真是联系紧密。   “你们的罪责是要追究,但不是现在。”岳临沉声道。   “当务之急是要快点把皇太女殿下从那群人手中给救回来”   “是”   红英等人出去追查那群人的下落了。   如今,大殿中只剩下岳临一人。   暮光沉沉,   “夜枭”岳临沉声道。   光影暗处,一人蒙面出现,一双眼睛此刻满是复杂。   “你们暗卫是做什么的”岳临厉色道,声音中是掩盖不住的怒气冲天。   “不是一个个身手不凡吗就那么一个小孩子你们都保护不了,我看暗阁还是趁早解散算了”   等岳临发泄完心中的怒火,夜枭才缓缓开口道   “此次跟随在皇太女殿下身边的那两个暗卫,我们已经全都审问过了。当时,察觉到不对,他们便已立刻上前,但是被突然出现的四名高手给拦住了几息。”   几息之间,已经足够他们动手,暗卫也来不及救人了。   锐利的视线回望过岳临,   “那群人能对我们的布防和行踪这么清楚”   明白夜枭的言下之意,岳临抬头,眼眸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杀意,冷冷道   “我们的内部是该好好清查一番了”   “咕咕咕”稚嫩的小奶声响起。   崽崽正学着陶大娘的方式,给小鸡喂食。   旁边,滚宝躺在嫩竹叶堆里,像颗糯米搓成的圆团子似的,在其中幸福地翻滚着。   崽崽已经脱下了脏兮兮的小襦裙,换上了一身陶大娘用往日的旧衣服给她改小了的布衣裙,很是合身。   陶大娘心灵手巧,重新给崽崽在头上梳了两个好看的小花苞,还特意用同色的布带系了两个蝴蝶结在两边。   又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崽崽。   不过,陪陪还是很苦恼,虽然陶大娘对她和滚宝都很好,但是她不能在这里呆久了,她还要去找耶耶。   现在,她也没有办法传信给岳岳和红红他们,告诉他们自己目前已经平安了。想来,这些日子他们一定都担心坏了。   “嘭嘭”突然,敲门声响起。   “有人在家吗”院门外,响起了一道询问声。   “谁啊”陶大娘从厨房中连忙赶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葫芦水瓢。   天色都不早了,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来呢   “门外是谁啊”陶大娘有些警惕地问道。   这些年来,她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孩子独自撑起门户,也不是没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打过主意,可不得事事都谨慎一些。   “大娘,我们是赶路的,天色已经不早了,可否在你家歇歇脚”一阵清脆的女声响起。   陶大娘面带犹豫。   这样贸然地将陌生人迎进家门,就算对方是个女子,也难免不会出事儿。   坏人可不分男女。   见门内久久都没有人应答,门外的声音又响起了。   “大娘,我们不是坏人,只因我们一行人还带着孩子,夜色已晚,赶路不便。这附近又没有什么客栈,孩子怕是受不起颠簸,所以才想在你家借宿一晚。”   听到这里,陶大娘终是软下了心肠,上前开门到。   一旁,崽崽皱起了小眉头,这外面的一行人让她感觉到好生奇怪。   不过,只要不是那伙坏人又派人来抓她的就行了。   “吱嘎”陈旧的木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借着朦胧的月光,陶大娘望去。   门外一男两女,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   两名女子,其中一人清秀俏丽,一身紫色衣裙的妇人装扮,怀中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另一女子长发高束起,一脸冷色,一身素色衣裙,手臂有些僵硬地抱着另一个孩子,倒是让人有些摸不准她的身份。   当陶大娘的目光打量过这两名女子身后的男子时,她有些呆愣住了。   纶巾束发,月白色长衫,一身书生模样打扮。   望向其眉眼,陶大娘不禁在心中赞叹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瞧着,竟然比他身边的两名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大娘,可否让我们进去歇息一晚。”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下子惊醒了呆愣住了的陶大娘。   “哟,瞧我这记性。”陶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居然盯着人家公子看了这么久。   “外面风大,几位快进来吧,可别冻坏了孩子。”   进入院子里后,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陈,单名一个清字。旁边这两位是我的夫人和婢女。”   “原来是陈公子和陈夫人。”陶大娘笑道。   “你们先坐,灶上正烧着热水,我去给你们倒些过来,喝点暖暖身子。”   陶大娘招呼他们一行人先进堂屋中坐下后,就转身去厨房,准备倒壶热水过来。   此时堂屋中只剩下了这一群人。   只见那位陈夫人左手抱着孩子,右手从怀中熟练地掏出手帕,对着堂屋中的木凳子仔细地擦了擦后,那位陈公子才坐下,一看就是习惯了如此的。   这番做派倒不像是什么夫人,而是伺候人的婢女。   而那被称作婢女的,正抱着孩子守候在一旁,一双眼睛警惕地四处打量着屋中的摆设和情况。   一旁,陈公子坐下以后,也在悄悄地看着这周围破旧的环境,眉头微蹙起。   当视线扫过木栅栏旁,不禁吓了一跳。   大概是月色昏暗,他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到,那边竟然还坐着一个四岁左右大的小孩子   在这漆黑的夜晚,就好似鬼魂一般突然出现。   感觉到一阵心悸,陈公子伸出手捂住了胸口。   “小公子,可是出什么事了”见陈公子这副模样,旁边的陈夫人赶紧上前,拍了拍他的背部,替他顺了顺气息。   那奴婢也满脸疑惑,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看见院子中,一个四岁大的小姑娘正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撑着小脑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瞧。   旁边还有一个躺在一堆叶子中的不明动物。   婢女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在她刚才进入院中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小姑娘了,不过,她只当是这屋子主人家的孩子,也没有过多在意。   又转过头,看了看一旁好似被吓住了的自家主子,有些奇怪,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应该是进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吧,所以突然看到,才被吓了一跳   那位陈公子缓了缓神,慢慢地又抬起了头,朝院子中的小姑娘望去。   视线划过那个孩子的眉眼,   看着那幼小的身影   不知为何,一直感到莫名的心悸。   恐惧,惊慌,难过   种种复杂的情绪袭上心头。   “热水来了”   此时,陶大娘提着一茶壶热水从厨房里走了过来。   见这一行人的视线都打望着坐在院子中的小娃娃。不禁皱了皱眉,对着崽崽说道   “陪陪天晚了,快进屋子里呆着吧。”   “好”崽崽乖巧地答应道。   起身,先费力地把滚团子连拖带拽地推进了旁边的草棚中,用稻草盖的严严实实的。   确定它不会冻着了后,崽崽转身回了里屋中,也没有去管身后那一群人打量的眼神。   “大娘,这是你家的孩子吗,今年多大了生的可真是乖巧可爱”陈公子开口问道。   陶大娘笑了笑,没有了刚才的热络,语气淡淡道   “是,是我家的孙女。小孩子淘气,没有吓着你们吧。”   打听的这么清楚做什么   她悄悄瞥了他们一眼,   这几人行为举止奇奇怪怪的,要不是看在那两个还年幼的孩子份上,她才不会让他们一行人进来呢   想起他们望着小陪陪的眼神,   别不是人贩子吧 第三十七章   陈公子一行人望着陶大娘戒备的神情,明白她这是误会了,随即也不再多言。   “公子,看这天色不好了,恐怕要下雨,我先去外面将马车停好。”婢女突然开口说道。   “好,把孩子给我吧。”陈公子道。   陈公子自然而然地从婢女手中接过正在熟睡的孩子,抱在怀中。   婢女出去了。   看着那陈公子抱着孩子熟练地轻哄的模样,这一举一动让陶大娘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这小地方虽偏僻,但也曾出过几个秀才老爷。她见,一般的读书人家都讲究个“君子抱孙不抱子”。   男子可以亲昵地抱着自己的孙儿哄,却从不会去抱自己的儿子。   她一个妇道人家,虽不太明白这是为何,但听人说这是流传下来的规矩,大多数人家都讲究这个。   既然如此,看眼前这位书生的年纪也不像是可以当祖父的模样,那怀中的孩子也只能是他的儿子了。   看这一行人的一番做派,应该也是个讲究的人家。怎么   注意到陶大娘一直打量的视线,陈公子抬起了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开口道   “大娘,可是有疑惑。”   听见这清脆的声音,陶大娘一下子愣住了。   这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借着木桌上的烛火,她又仔细地打量了眼前的“陈公子”一番。   眉目精致如画,脸颊边缘还带着女子独有的柔美,脖子处也没有男子那般粗大的喉结。   于是,陶大娘心下了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陈公子”,不,应该称呼她为谢清鸾。缓缓说道   “大娘,我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扮作男子,也是实在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欺瞒于你,还望不要怪罪。”   又转头看向一旁抱着孩子的“陈夫人”,   “那是我的贴身婢女,紫叶。门外去赶马车的也是我的婢女,紫媛。不过她会点拳脚功夫,这一路以来,也算充当了我们这一行人的护卫。”   明白眼前的人是女扮男装,以及这几人的真实关系后,陶大娘的脸上又恢复了亲切的笑意,连连摆手道   “不怪罪,不怪罪。说起来,也是大娘我误会你们了。出门在外的,谁没有个难处。”   走到木桌边,提起手中的茶壶,拿起桌上的陶碗,倒了几碗热水,轻声道   “这乡下地方的,家中平日里没什么客人,也没有备下什么茶叶,就只有几碗热水,还望几位不要嫌弃简陋”   一边倒着水,陶大娘一边问道   “公子不,夫人这是带着孩子打算到哪儿去不是大娘我多事,而是最近这沧澜江各条道路都安排了士兵把守,管的可严了,一路还要察看各种身份文书什么的,怕是不好随意到处走动”   谢清鸾笑了笑,并未开口。   坐在一旁的紫叶说道   “我家老爷在沧澜江办差,夫人心中甚是担忧,于是特意带着小公子和小姐前来探望。”   “原来如此。”陶大娘轻声道。随即也不再多问。   她听儿子陶七说,此次齐樾两国要在沧澜江会盟,从皇城里来了不少高官,这夫人怕不是哪家大人的家眷。   陶大娘倒是没有什么上赶着巴结的想法。他们这些边陲之地的平头百姓,还是本本分分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夜已深,   谢清鸾没有睡着。   此次,她是私自带着孩子前来,并没有告诉沈无夜。   她希望能和他好好谈一谈。   如今的太子府越来越不像她和他的家了。   自贪污案后,谢府元气大伤。父亲虽然没有被革职,但被陛下训斥,下令在家反省。往日人人争相巴结的谢相府如今门庭冷落。   就连太子府中的众人,无论是那些幕僚属官,还是底下的仆人婢女,待翠玉院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她心里烦闷。   谢清鸾慢慢转了个身,看到在地上睡着的紫叶,或许是这一路太过劳累,现在已然睡沉了。   陶大娘家只有两间屋子,可以匀出来一间给她们休息。紫叶和紫媛也只能在地上打地铺将就一晚。   想起府中那些人的态度,谢清鸾心中明白,紫叶是有错。但一直以来,她对她也是忠心耿耿。   所以,她也不会轻易地舍弃她。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如今太子府中的大部分人都已心向着漪云苑中的陆侧妃。   陆云雪   天空,乌云翻滚,雷声乍起。   风起雨落。   此时,樾国太子府,   漪云苑。   紫金瑞兽香炉中缓缓燃着檀香   一旁,纤纤玉手正夹着一封从沧澜江边寄回来的家书,一览而过。   陆云雪起身,走到琉璃烛台前,转瞬间,一纸书信已成为了灰烬。   “都安排好了吗”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国公府来人说,一切皆已安排妥当。”站在暗处的侍女轻声回答道。   陆云雪缓缓挪步到窗前,透过雨水珠帘,望着翠玉院的方向   黑沉幽怨的眼眸中所透露出来的情绪,昭示着此刻她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白色披风下的手掌紧握,修长的指甲不知不觉划破了血肉,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   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顺着房檐落在了地上,伴随着雷声,不停地哗啦作响。   “崽儿”   “陪崽儿”   崽崽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看了看在一旁熟睡着的陶大娘。   听着耳边轰隆隆的震雷声,想起还在草棚中的滚宝,急忙起身。   悄悄打开屋门一条缝,迎面一阵冷风吹来,赶紧关好房门,向草棚的方向走了去   崽崽撑起门前放着的一把大伞,远远望去,只见一把油纸伞在风雨中缓慢地移动,看不见伞下的小人儿。   草棚离屋子不远,就在旁边,顺着屋檐的方向走过去就是。   走进草棚,崽崽松了一口气。   还好,草棚搭建的很牢固,雨也进不来,那黑白的滚团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稻草堆里呼呼大睡。   忍住了想揪毛的小手。   想起什么,崽崽问道“统统,刚才是不是你在叫窝。”   系统“是。”   崽崽歪头“做什么”   系统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有点担心。你知道那些来借宿的是什么人吗”   听系统这么说,崽崽有些疑惑了,小奶声道“知道她们是谁很重要吗只要不是来抓窝的就行了,反正明天一早她们就会走了”   系统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崽崽,思考了许久,终于咬牙沉声道   “为首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人,就是这个小世界中的女主,谢清鸾。也就是,”   “你的亲生母亲。”   系统闭眼,想着应该怎么样才能安慰到崽崽,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定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崽崽得知了那个人的身份后,愣了一下。然后,   “喔。”   系统“......”   系统“就这样”   崽崽疑惑“要不然”   系统“没有痛苦流涕没有锥心之痛不想立马上前去告诉她你是谁,然后看她流下悔恨的泪水”   崽崽“......”--   系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赶紧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心中暗自鄙视自己道真是的,都一大把年纪了,那么多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就这么一点儿小事,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连个小崽子都比不过,不该,不该   终于,崽崽道“对窝来说,她只是一个很讨厌的陌生人。”   系统放心了,感叹道“是。”   又是一阵惊雷,雨声雷声交相作响。   系统“不知怎么的,我还是有点担心。”   这些小世界中的男主和女主,都被称为气运之子。   男女主自己倒是气运集于一身,怎么作都不会死。   不过,对于遇到他们的人来讲,不是“贵人”,就是“瘟神”了。   以它的经验来看,还是当“瘟神”的时候占多数。   特别是那些偶然出现在男女主身边的人,路人甲,路人乙   往往会因男主或是女主的一些行为而受到牵连,轻则倒霉,重则丢命。   虽然崽崽的出现,让原本世界的发展方向已经有所偏离了。   但,还是有一些还是没有改变。   让它好好想一想,   原本的世界中,齐国和樾国为了对付邯国,也有过“沧澜江会盟”之事。   当时女主女扮男装偷偷前来帮助男主,虽然最后顺利到达了,但路途中,还是遭到了邯国派来的刺客伏击。   邯国想要破坏此次会盟,听闻沈无夜非常重视他的太子妃。所以想要抓住谢清鸾来威胁他。   不过,邯国派来的人最后失败了。   系统只知道这中间死伤了许多人,后来还出现了一个跟男女主作对的小反派。   到底是什么让它感到如此心神不宁。   沧澜江,途中刺杀,邯国,谢清鸾,反派夲奇   系统明白过来了。   不好   土墙小院外,突然之间被几个黑衣人给包围住。   四个黑衣人飞身进入院子中,雨水顺着他们手中泛着冷光的刀剑流下,在这漆黑的夜里,明晃晃的刺眼   他们目标明确地朝着屋子中走去。   系统崽崽快躲起来现在的你打不过这么多人的   崽崽趴在地上,急道陶大娘还在屋子里睡觉呢   “砰”刀剑相交的声音已经响起。   女护卫紫媛察觉到有刺客进入院子中,让紫叶藏好太子妃,一个人提着长剑出去迎敌。   “你们是什么人”   刺客相互望了一眼,提刀砍了过来。   现在有两名刺客在跟紫媛打斗,其余两人分别进入了两间屋子中,找寻樾国太子妃的踪迹。   崽崽向四周望了望,草棚挨着牲口圈,   “咯咯”   “嘎嘎”   鸡鸭们已经全部都被刀剑相撞时“铮铮”的剧烈声响给惊吓住了,正在不停地叫唤,不时,还伴随着水缸碎裂的声音。   崽崽转过头,目光看向了牲口棚中。   突然,   正在打斗的三人感觉到旁边有异。   “咯咯咯咯”   “嘎嘎”   一群鸡鸭扑腾着翅膀向他们飞了过来,伸长着尖嘴扁嘴对着人就啄。   掉落的羽毛漫天飞起。   “噜噜”   随后,猪圈中的两头大肥猪似是受惊,猛地向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体型庞大,攻势猛烈   院子中的几人不得不先应付眼前的混乱。   几人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崽崽趁着夜色和动物们各种混乱的叫声掩护,顺着屋檐边悄悄地返回了陶大娘住的里屋。   陶大娘早已经被院子中的动静惊醒。看见窗户纸上的黑影,赶紧躲在了柜子后。   黑衣人悄声进入屋子中,立即提刀对着床上砍去,发现扑空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始仔细搜寻屋里各个可以藏人的角落。   屋子不大,床上被砍过的被褥,枕头,棉花翻出散乱地到处都是。   突然“砰”的一声,高大的木柜子被砍了两刀,木门摇摇欲坠,露出了里面的衣物。   黑衣人往里看了一眼,没有人。   视线望向柜子后,木柜与墙角形成的狭小空间里,隐约的呼吸声渐近可闻   锋利的刀尖与地面摩擦,带起一阵刺耳的尖厉声。   听到柜子后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黑衣人蒙着黑巾的脸上目露出残忍的笑意。   他最喜欢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戏码了,看着猎物一点一点地被吓破胆,可比直接杀了还要有趣   陶大娘躲在柜子后,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刀尖与地面的摩擦声。   心中已经害怕得不行,但双手还是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知不觉,眼眶中已渐渐生满泪水。   她知道,自己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临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儿子陶七。   她死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脚步声已到了跟前,明晃晃的刀光映入了眼中。   黑衣人瞧见眼前的老妇人并不是他要找的太子妃谢清鸾,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一句,抬起手中的长刀就要立刻解决了陶大娘。   他们只要太子妃,其他的人不重要   “砰”的一声。   刀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响起。   陶大娘正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眼角泪珠落下。凄然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等了一会儿,痛感都没有出现。此时,耳边响却起了陪陪的小奶声。   “陶大娘”   是她已经死了吗   不然怎么会听见小陪陪的声音。   那个可怜的孩子也惨遭不幸,没能逃过这群黑衣人的毒手吗   天杀的畜生玩意儿,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陶大娘”   崽崽又叫了一声,有些奇怪,是不是被吓住了,随即伸出小手去。   陶大娘感觉到自己的脸覆上了一片温热,终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看到眼前平安无事的小陪陪,感觉到脸上传来的阵阵温热。   热的不是鬼魂   她还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陶大娘不禁热泪盈眶,这次是激动的泪水。   顺着小陪陪的视线,陶大娘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外面还有好几个坏人”崽崽没有解释,拉着陶大娘着急道。   木镯子中藏着的毫针只剩下一根了,外面还有三个黑衣人,得赶紧逃跑   “是是我们赶紧逃走”陶大娘听见崽崽的话,立刻也回过神来了,现在应该想想办法,该怎么逃出去才好。   她还没有看到儿子成家,不甘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但是,还没等她们出房门。外面又是一阵大批人马集结的脚步声。   随后,“哐当哐当”兵器落地的声音陆续传来。   透过窗户纸看去,外面竖起的许多明亮的火把,把整个小院子照得通明。   “吱嘎”木门被一下子打开了。   前来察看的段凡一愣,没有想到屋子里的人还活着。   院子里与黑衣人打斗的女护卫已经身中数刀,死在了他们的围攻之下。就连太子妃身边的婢女也身受重伤。   他还以为进来后,会同样看到倒在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   看见屋中这一老一小防备的眼神,段凡想起还没有告诉她们自己是谁,赶紧安抚道   “大娘,你们不要怕在下是驻扎在沧澜江边水军的前锋校。现今刺客已经全部伏诛了,你们平安了”   “真的平安了”陶大娘心有余悸地一手捂住了胸脯,一手紧紧拉着陪陪的小手。   “真的平安了此次是我们大人亲自领兵前来,那些贼子还不束手就擒。”段凡骄傲道。   若是往常,他可没这耐心说这么多话,看着这受惊的老妇人和小孩子,不知怎么地,他想起了家中年迈的老娘和幼小的儿子。   再者,这次针对太子妃的刺杀对于她们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来说,也是无妄之灾。自然也就耐着性子多加安慰了几句。   陶大娘带着小陪陪跟着段凡走出了房门。看着院子中的景象,不禁转过身反胃到。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院子中,一群鸡鸭和两头猪的尸体倒在了几名黑衣刺客的身旁。   满地鲜血淋漓,有些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一大片,一大片的,分不清到底是人血,还是动物们的血   崽崽看到,早晨她才喂过的几只小鸡,此刻也是心脏和肠子外露,有的甚至只剩下了半截身子,满身鲜血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那个叫紫媛的女护卫,一身素色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身上的衣服被刀锋剑尖划破,两只手臂,胸前,脸上到处都是深可见口的刀伤剑痕。   陪陪立即返回了屋子里,负责清理院子的卫兵们看到,都以为是小孩子被这场面给吓到了。   不禁摇头道,果然孩子就是孩子。更惨烈残酷的画面,他们在战场上都已见过无数次了   陪陪将屋子里还完好无损的布料抱了出来。   然后,伸出小手,奋力地将花色的长布盖在紫媛的身上。   一旁的陶大娘见此,也赶紧上前帮助陪陪把长布盖在已经死去了的紫媛的尸身上,为她掩盖住了身体上裸露出来的皮肤。   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这个姑娘拖住了那几个黑衣人,为她们争取了时间。她们现在能不能还活着,都说不定   陶大娘抬起头,看了看紫媛伤痕累累的脸庞。   多好看的姑娘啊,就算离开了,也要体体面面的   正在打扫血迹的卫兵们见此,是他们考虑不周了。   崽崽将紫媛盖好,转过头看向满地动物们的尸体。紧抿着嘴,眼中强忍着泪水。   她不怕鲜血,也不怕死亡。   但,这些动物们原本可以好好地呆在棚子里,或许可以再多活一些日子的。   是她,明知道结果如何,还亲手将它们推了出去。   或许这么想,有些可笑。这些家畜们反正迟早都会进人们的肚子里,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但是现在,它们是为她迷惑住了敌人的视线,掩护她去救陶大娘的英雄   系统轻声道“就算没有你,按照原来世界中的剧情,那群黑衣人也是把这些家畜们给杀光了的。”   崽崽“我知道。只是这种感觉不好很不好”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为什么   系统叹气道,还是个孩子啊   看见一个卫兵正要把地上的鸡鸭们扔到布袋子里拿走。   赶紧上前抢过来,大喊道   “这是我的不准你们带走”   “快放开”卫兵厉声道。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不打小孩子。   陶大娘见状,立刻上前,把陪陪抱在怀中,连连道歉道“官爷孩子被吓坏了,您不要跟她计较。这些死了的家畜你都可以拿走。”   “哼”卫兵拿过布袋子,继续往里装地上死了的鸡鸭。   陶大娘把陪陪抱到一旁,轻声道“那些官老爷,可不是好惹的,不过是些畜生,拿走了就拿走了,重要的是人没事就好。”   陪陪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心中很是难过。   难道因为她不是人吗所以才会有这些莫名复杂的情绪 第三十八章   崽崽站在一旁,看着这遍地血淋淋的动物尸身。想起什么,又立刻转身,朝草棚中跑去。   看到那稻草堆下圆滚滚的身影,   会动。   赶紧上前把它给扒拉出来。   小家伙儿似乎受到了惊吓,嘤嘤地叫着。   “滚宝。”   忍不住,小手伸出,紧紧地抱住了它。滚团子也四只小胖腿井用,紧紧扒着崽崽。   太阳出来了,夜晚已经过去了。   两个小家伙儿抱在一起,彼此安慰着   院子里的卫兵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陶大娘看着自己的家,屋顶,木门,四处破漏;墙上,窗户上,满院子血迹斑斑。   恐怕是不能住人了   不禁有些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   突然,一道血色刀光反射入眼中。   身后,原本倒地的一个黑衣人挣扎着醒了过来,一手撑起身子,半跪在地上,一手捡起了沾满血迹的刀,状如索命厉鬼   “唰”长刀猛地向前劈去。   目露狠毒,定要拖一个人给自己陪葬   “小心”周围的卫兵转头见此,立刻大喊道。   可是赶不及上前救人了   “噗”利器划过身体,鲜血飞洒。   带着滚烫热度的血液溅起   “铮”   长刀落地。   黑衣人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卫兵们怔怔地看着站在黑衣人身后的那个身影。   陶大娘又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反应过来后,急忙地看向救了自己的恩人。   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心骇目   陪陪双手紧握着长剑,猩红的血迹溅在了她稚嫩的小脸上,血滴缓缓落下。   “啊”女人的惊叫声响起。   屋门口,太子妃谢清鸾正被一个陌生的婢女搀扶着出来,刚好见到陪陪持剑击杀黑衣人的一幕,两个人都被惊吓住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谢清鸾很快又镇定了心神。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不由得想起昨晚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感到十分诡异和恐惧。   不过,陪陪没有理会她。此时,她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正朝她看来。   不远处,玄色披风扬起,身形挺拔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倨傲。   冷峻的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地探究,像锐利的剑锋一般,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孩子。   染着血迹的小脸,平静无波的神色,还有那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   握着长剑的小手,没有颤抖,没有犹豫,也没有恐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坚毅   沈无夜剑眉微扬,不禁目露赞赏。开口问道   “你是谁家的孩子”   陪陪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谢清鸾身边的男人,转过头去,没有回答。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家大人在问你话呢”一旁的副将见此,皱眉道。   一个普通的乡下孩子竟然敢无视太子殿下,实在太过于放肆。说着,准备上前去把这个在他看来胆大包天的孩子拉回来。   沈无夜抬手,制止了副将前行的动作。清冷的声音缓缓道   “你们怎么办的事,这么多年的杀敌经验,连人死没死都分辨不出来吗”   察觉到面前的人话语中暗含的怒气,副将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脸愧色道   “末将领罪,是末将失察了。”   沈无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此不小心谨慎,看来是安乐日子过久了,人也松懈了,都该好好敲打一番才是。连个小孩子都比不过   陪陪不关心这群人到底转了几道弯的心思,扔掉手中的剑,抬眸,看着仍是一脸呆滞的陶大娘。   此时,陪陪已经从系统那里知道了这场刺杀原本的结局。   不知道,是剧情的作用不可违逆,还是男女主的“瘟神”光环太过于强大。   原来,陶大娘会跟那个女护卫一样,死在这场邯国密谋的刺杀中。   刚才,若不是那个黑衣人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勉强撑着身体半跪着,她根本无法一击即中。也就救不了陶大娘,逃不过原来的结局   此时,陪陪才渐渐明白梅九娘他们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手中的武器,不是为了杀戮,而是守护。   但是,   陪陪抬起头,很认真地望着陶大娘脸上的神情,一丝一毫的情绪也不放过。   其实,懵懵懂懂的,她自己也不明白,希望看见对方将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是害怕恐惧,还是就此疏远   陪陪清楚,这些都是常人应该有的反应。毕竟,她现在的样子,可不怎么可爱。   不过,陪陪心底也知道,如果看见的是这个样子的话,   那她一定会很失望,很失望的   此时,陶大娘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看着眼前脸上沾满血迹的孩子,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眼中饱含热泪,不停地喃喃道   “谢谢你谢谢你,好孩子”   满是老茧的大手抚摸着陪陪的头,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你救了大娘两次,如果不是你,大娘的命早就没了。”   陶大娘心里很清楚,此次若不是小陪陪冒险救了她,她根本就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她明白,自己的命在这些当官的看来,不过是路上的杂草,一点儿也不会被放在心上。   但她想活着,活着再见到自己的儿子。她虽不识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但也知道,救命之恩,是当牛做马都要报答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小娃娃还救了她两次性命。   别人怎么想,她不管。若是有人对这个孩子不利,她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她。   感受到陶大娘的真心实意,陪陪笑了。小手回抱住眼前的人。   她原本都想好了,就算是陶大娘害怕她远离她,她也不会后悔救了她。毕竟,陶大娘只是做出常人都会有的反应罢了。不过她和陶七都曾热心真诚地帮助过她,免了她不少麻烦,就当还他们的好了。   但,没想到,是现在这样。   滚团子慢悠悠地走到了陪陪的脚边,两只胖乎乎的小短手也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它也想要抱抱。   一旁,谢清鸾神色复杂地看着在满地血色中相拥的一老一小。许久,才回过神来。   “可是被吓住了”沈无夜转头,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由地关心道。   “我无事。只是孩子们恐怕受到了惊吓。”谢清鸾轻声道。   沈无夜沉声道“你也知道孩子们被吓到了。此次你一声不吭地偷偷跑来这里,身边就只带了一个女护卫。若不是她发现不对,提早传讯给大营,恐怕,我来时见到的就是你们的尸体了”   见沈无夜如此着急的模样,谢清鸾微微笑道   “你别气,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我和孩子这不是平安无事吗。我明白这次会盟之事对你十分重要,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想要前来帮帮你。”   沈无夜见她脸上血色还未恢复,终是不忍对她发作。   这些时日以来,因为陆云雪的事情,他们一直都在冷战,直至他临行前,她也没有出面送过他。现下,她来寻他,就是在向他当面求和了。   虽然有些气恼她擅作主张,带着还年幼的孩子来沧澜江寻他。不过,到底是一心为他着想。   “娘”门口传来焦急的声音。   “这里是我家你们快放我进去”   陶七听同僚说,余水村有邯国刺客刺杀,太子殿下亲自带队前去捉拿。想起家中只有年迈的母亲和一个幼小的孩子,他担心的不行,求了其他人跟他换岗,急忙赶了回来   见大门口满是血迹,又有重兵把守。内心着急不安,就怕母亲有什么不测。   “儿子”陶大娘转头看见门口被拦住了的陶七,赶紧上前去。   守门的卫军见他们是母子,犹豫了一下,放了行。   “娘你没事吧”陶七一脸担忧道。   “我听说家里出事了”   “儿子,娘没事儿,娘好好的。”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两遭的陶大娘,此时再见到一直心心挂念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是不知道,娘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陶大娘一边抱着陶七痛哭,一边用手拍打着儿子的背。   陪陪抱着滚宝,静静地看着这历经生死之后母子重逢的感人画面。   系统望着眼前的场景,又瞟了一眼已经拉手进屋子里互诉衷肠的男女主,缓缓道“他们真的是瘟神。”   崽崽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被男女主差点给作没了。   原来的结局是陶大娘受牵连死了,原本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从此天人永隔。   当陶七匆忙赶回家后,见到的只有母亲冷冰冰的尸身。他不能接受身体一直硬朗的母亲的突然离世。陶七想不通,他们只是老老实实的普通百姓,为什么会遭此无妄之灾。   于是,得知真相的陶七崩溃了,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成人,是他最重要的人。却这样平白无故的死了,陶七黑化了。   他改名换姓为“夲奇”,想尽办法接近男女主身边,伺机刺杀他们。不过,很快就被抓了起来,然后处死了。最后只能在地底下跟陶大娘团聚了。   一对平凡的母子就这样成为了炮灰。   或许,男女主曾经有过一瞬间的愧疚,但跟他们自己比起来,这一点点的内疚之情也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转眼就忘怀。   晨曦洒在江面上,淡淡又温暖的光芒与水色相接,流光闪烁。   齐厌一早便站在了江边,望着对面飘扬着的樾国旗帜。   又转头顺着江流望向了齐国的方向   淡漠的眼眸中,复杂的情绪隐隐涌动。 第三十九章   眉头微蹙,齐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陛下有急报”   随后,蒙大将军等人被急召入帐中议事。   樾国大营,   “启禀殿下我们与齐国的正式会盟之日已与齐国来使商定好了,就是明日。”陆仲骞拱手上前禀报道。   “各项事宜也皆已准备妥当。”杜士道。   桌案后,沈无夜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几日一定要加紧巡逻,邯国人不死心,一定会伺机再次出手破坏此次会盟。”   “三哥你就放心吧,有我守着,保证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六王爷沈无止拍着胸脯向沈无夜保证道。   此次沧澜江会盟,他实在放心不下三哥,怕齐帝或是贺王等人在暗中对他不利,于是主动请旨前来,希望能助沈无夜一臂之力。   听见沈无止的话,沈无夜剑眉一挑,唇角微扬,“你能安分一点,少闯点祸,孤就谢天谢地了。”   他与沈无止说笑道,此次六弟冒着被父皇厌弃的风险前来帮助他,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到底是自小一直疼爱的弟弟。   想起也是因为担心他所以偷偷跑来沧澜江的谢清鸾,看向一旁的于风,开口问道   “太子妃那里都安顿好了吗”   “殿下放心,属下都已安排妥当。营帐中所缺少的物件,属下也都派人去采买回来了。”   于风回答道,想起什么,又接着道   “现在紫叶受伤,恐怕不便再伺候太子妃。皇太孙和小郡主尚且年幼,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于是,属下又派人去附近的镇子中找了几个听话老实的丫头过来伺候。”   沈无夜垂眸,想到那个让他感到很是不一般的孩子,问道   “那对祖孙怎么样了”   当时他一心的注意力都在受了惊吓脸色苍白的清鸾和两个幼小的孩子身上,倒是没有关心底下人对那个妇人和孩子的安排。   于风一愣,没有想到太子会问起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和乡下孩子。又快速地反应了过来,上前照实答道   “那老妇人的儿子是大营中的一个普通的侍卫,原本属下是想着,现下太子妃娘娘和皇太孙身边正缺人,准备安排那对祖孙前去伺候,也算是个恩典。不过”   于风皱眉,像是不解。   “怎么了”见此,沈无夜问道。   于风赶紧道   “那老妇人像是受惊过度,行为举止有些疯疯癫癫的,说什么也不愿前来。属下怕她冲撞了太子妃娘娘,只好就此作罢。不仅如此,那家的儿子还向属下请求能离开大营回家种地,说是经此一遭让他想通了,想要一直留在母亲身边尽孝。”   “属下想着不过是个普通的低等侍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念在他们家此次也算是为了太子妃才遭此一劫。于是就留给了他们一些银两,一来是了断因缘,二来也是防止将来他们再以此恩情攀附上来。”   想到余水村的那家人,于风心中虽感到不解,但对于他们的选择也不禁大呼愚蠢。乡下妇人就是没有见识。   能伺候在贵人身边,那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机缘,不说达官显贵,就说是那妇人的儿子,这次也算是帮了太子妃一把,求个恩典,提携一番,也能官升几级,不用再做最末等侍卫。   可他们偏偏选择一家人回去种地,这不是放着大好的机缘不要了不是。   沈无夜沉默不语,想起那双让他倍感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眼眸,心中充斥着一种莫名异样之感,就像四年前他站在云霄楼上只能目睹齐帝的船远去之时   “陛下,请三思而行”   萧令得知齐厌要在这会盟的紧要关头离开,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劝谏道。   “是啊,陛下,不如再等一等吧,明天就是正式会盟之日了。”   大帐中,其余众人也纷纷劝道。   唯有蒙子严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作为臣子,他反对陛下此时的决定;但作为父亲,他又必须全力支持他。   其他人不明白,但他知道。   一定是上京的小殿下出事了,否则,陛下不会在这时决定独自一人离开沧澜返回上京。   看着像困兽一样忧心如焚的陛下,蒙子严不禁思考,若是他,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又应该怎么选   没有答案。   “朕意已决。关于此次会盟之事的章程早已商定妥当,明日由萧令和蒙子严代朕前去即可。”齐厌淡淡道。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依旧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条又一条的命令,安排好他离开后的诸项事宜。   但案上死死紧握成拳的双手已不知不觉渗出血迹。   见陛下主意已定,萧令等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但想到陛下此去虽隐瞒了消息,但到底还是孤身一人,不由担心道   “陛下,此行凶险,还是带上一队人马护送您一路前行。”   “是啊,陛下您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也架不住敌人埋下的重重阴谋诡计。还是多带些人手,以防万一吧。”   “都不必再说了。朕走后,你们务必封锁消息至明日,稳定人心。”   大军此时不能有任何的动作,否则会被外人看出端倪,致军心不稳。留蒙子严等人在这里继续签订盟约,他一人返回,将来也不过是身后留下一个“贪生怕死”的骂名罢了,人死如灯灭,这一点虚名又算的了什么   “陛下您”众臣还想继续劝道。   忽然,齐厌神色一变,抬手打断了他们还未说完的话。   “闭嘴”   立刻,大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屏声敛息,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来。   齐厌神色凝重,像是确定了什么,又急忙起身,向大帐外走去。   帐内所有人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陛下突然这是怎么了。随即也立刻跟随了上去。   随着帐帘掀起,视野开阔,一群人来到了大帐外面。   正在当值和巡营的卫兵们见此,心中虽疑惑,但依旧目不斜视,继续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齐厌抬头向四周望去,似在寻找什么。   众人面露疑惑,但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些武将,身手矫健,耳力不凡。   很快便察觉到,不远处好像有一阵断断续续的陶埙声传来。   大营中规矩森严纪律严明,自然不可能是营中人所吹奏。   而且   “这是附近哪家的小孩儿在吹埙,如此,不成曲调。”其中一位大人忍不住皱眉道。他爱好吹埙,家中更是收藏了各种各样的埙乐曲谱。   耳边这埙声一听,音色清亮,空灵辽远,古雅深沉。   这埙倒是好埙,就是这吹埙的人,吹一声断一声的,时断时续,宫商角征羽不通,一听就是小孩子在胡乱吹奏   忍不住叹道,“哎,真是暴殄天物”   把这么好的埙给一个初学的小孩子玩乐。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看了过来。   抬起头,看到陛下幽深淡漠的眼眸中别有意味   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蒙子严听着这埙声,感觉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听过。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见齐厌的动作,众人奇怪道。   齐厌没有回答,牵过马匹,翻身上马,迅速飞奔离去。   只留下萧令等人面面相觑。   沧澜江边,水波荡漾,潋滟生辉。   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圆滚滚的小东西正露着鼓鼓的小肚子,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着太阳。   但听着耳边又响起的埙声,翻了个身,将毛绒绒的脑袋又藏进了两只小短胳膊中。   崽崽坐在它的旁边,小手捧着上面刻着自己名字的陶埙,鼓起肉乎乎的小奶腮,使劲吹一下,停一下的。   小脸蛋上很是陶醉和认真。   系统听着这吱吱呀呀的声音,一阵信号扭曲。于是,决定暂时先屏蔽一会儿。等小崽子演奏完毕再回来。   巨石周围的一大片水域中,现在已经没有藏着任何一条小鱼小虾,在崽崽吹响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全部都逃得干干净净。   终于,一曲作罢。   崽崽忍不住感叹道,窝真是一个天生的演奏家。   若不是,她志不在此。说不定,现在到处都是她的乐迷。   她感觉到自己技艺又进步了,吹奏得是越来越好了。   可惜,她的第一个忠实的听众不在这里。   抬起小脑袋,看着不远处守备严密的大营。   进不去。   也不知道耶耶听见没有,会不会出来找她。   崽崽还记得当时齐厌把陶埙送给她时说过,只要她一吹响,无论多远,他都会听得到。   当然,崽崽现在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骗小孩儿的。   之前,她明明偷偷吹过好几次,他都没有听到   但是,崽崽还是想要再试试。   万一,这一次听到了呢   耳边风声拂过。   突然,感觉到双脚离地,整个小身子被举得高高的。   崽崽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转过头。   果然,   “耶耶”   齐厌一路寻着陶埙声找了过来。   当他听到这埙声时,就明白,这么“别致”的曲调,除了眼前这个小家伙儿,其他人是吹不出来的。 第四十章   “耶耶你听到了”崽崽高兴道。   “嗯,我听到了。”齐厌眼里含笑,让崽崽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见崽崽还眨巴大眼睛看着自己,想了想,又继续道   “吹奏得是越来越好了。”   终于,崽崽一脸得意和喜悦。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齐厌淡淡道。   看见小不点儿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齐厌总算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但,能一个人找到这里来,他猜,这小家伙儿一路上也应经历了不少艰难曲折。   果然,崽崽一听,扬起的嘴角垂下。立刻迫不及待地向齐厌告起状来了,诉说自己这一路的委屈。   “有坏人他们拿绳子绑窝,还把窝关进了一个小箱子里可难受,可难受了”   齐厌一直静静地听着,眉头微蹙。   当知道那几个绑匪一个被针毒倒了,一个被野猪给拱了。   终于舒缓了眉头。   “后来”崽崽说起被陶七和陶大娘带回家的经过。   “小鸡死了,小鸭死了,猪也死了”小奶声突然低沉道。   不知道想起什么,两只小胳膊一把搂住齐厌的脖子,小脑袋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很是消沉的样子。   齐厌听着小家伙儿这摸不着头脑的话,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抱紧了小崽崽,轻拍着她的背部。   他知道,小崽崽这是又长大了一点。   不过,每次成长的代价总是巨大的。   很快,小崽崽又恢复了过来。向齐厌介绍她新认识的小伙伴。   “它没家了,就一直跟着窝回来了。”   “窝给它取了个名字,“富贵”,是不是很好听”   崽崽指着还懒懒地躺在石头上的一团,絮絮地说道。   “不过,它想低调一点,怕别人听到这个名字嫉妒它,所以,窝又给它取了个小名,叫滚宝。在其他人面前,耶耶你要记得叫它滚宝喔。”   齐厌顺眼望去,看着石头上那瘫着一团圆滚滚的毛球,短胖的四肢。   还有那与周围景色对比十分突出的,黑白色的绒毛。   嗯,一看就很低调。   又低头,看了看还一脸兴奋地小不点儿。齐厌头疼,终是叹了口气。   这到处乱捡东西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想起家里那个还在喝奶的,又看了看眼前这个。   这幼崽看起来也还没有断奶,恐怕独自在外面也活不了,就先养着吧。   等它们再大一点了,小不点儿就会明白了。   野兽的天性注定它们是不能与人一直生活在一起的。   “我们走吧。”   齐厌准备带着崽崽和滚宝一起回大营去。   “窝们还不能走。”小奶声道。   齐厌疑惑地抬起头。   原来,陶大娘和陶七还在不远处等着崽崽。本来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打算带着陪陪立刻离开这里。但是,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沧澜江就近在眼前,崽崽又怎么能离开呢   反应过来的陶大娘和陶七明白,崽崽要找的家人就在这里,于是,暂时也不打算离开了,崽崽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绝不能把一个幼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们在附近租了一个地方,准备先帮崽崽找到家人,然后再离开。   “阿七,起风了,你去江边看看,把小陪陪接回来,别回头着凉了。”   陶大娘将手中的针线穿好,又抬起头,对着院子里正在劈柴的儿子喊道。   “知道了,娘,我马上就去。”陶七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去屋中套了件长衫,准备往江边去。   现在的日子他很满足,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提心吊胆的过活。   从前年少满怀一腔抱负,想要出人头地,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但事与愿违,不仅在营中熬了这么多年都无法出头,还要受上官的打压,只能干些跑腿献媚的差事,碌碌无为至今。母亲也独自在家中一个人忙上忙下的,没个人帮忙。   这次,还差一点就与老母阴阳相隔。经此一遭,陶七也想明白了。   与其去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不如好好把握当下,珍惜眼前。母亲年岁已大,腿脚也没有以往利索了,他还是留在她身边,多尽一些孝心。   之前事情发生的经过,母亲也都告诉他了。陶七不禁感慨,老话说的对,善有善报,带那个孩子回家,不过是一件在他看来力所能及的小事,没想到竟阴差阳错的救了母亲的性命。   这次小陪陪救了他母亲两次,这样的大恩大德,他们一家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陶七也想好了,如果最终还是找不到小陪陪的家人,他就把她当亲闺女养,不,比亲闺女还要好,报答她的恩情。   “嘭嘭”木门轻叩声响起。   “是不是小陪陪回来了,快去开门。”陶大娘探出头来问道。   “吱嘎”陶七打开了门。   看见站在门前的人,呆愣了一下,随即平复了一下心绪,小心翼翼地问道   “请问你找谁”   “陶七哥哥”   崽崽带着滚宝躲在齐厌身后,突然冒出来吓了陶七一大跳。   只见稚气的小脸蛋上满是喜悦,小奶声兴奋道   “我找到耶耶了”   大营,   齐厌一手抱着奶乎乎的小崽崽,一手提着毛绒绒的滚团子,大步昂扬地走来。   一路上,收获了众多惊奇的视线。   蒙子严和萧令等人听闻陛下回营了,急忙赶出来相迎。   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愣住了,然后立即反应了过来。行礼道   “微臣拜见皇太女殿下”   众臣在册立大典上都是见过皇太女殿下的,他们自然认得自家陛下怀中抱着的小娃娃是谁。   此时,其他偷偷注意着这边的卫兵们也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看起来软萌可爱的小姑娘就是他们的皇太女殿下。   也是,除了皇太女,还有哪家的小孩子能被陛下给抱着   众人见过礼后,又不禁感到疑惑,皇太女殿下不是应该在上京的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蒙子严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崽崽,   没有受伤   太好了,总算有惊无险。   陛下也不用再独自孤身一人返回了。   想起绑走小殿下的那群人,不用说,其中肯定有邯国的手笔。   心中暗自道,卑鄙小人们,绑架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这次一定要给你们一个狠狠的教训才行。   齐厌抱着小崽崽回了大帐中,他已经安排好了一直在樾国的段行等人负责安顿好陶七和陶大娘两人,让这善心的母子二人可以平安富贵一生。   并且扫去了他们所有的行踪,防止某些不怀好意之人再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   “耶耶”崽崽的小奶声唤道。   “怎么了”齐厌把崽崽放坐在铺着毯子的榻上,轻声问道。   崽崽拉过自己的小布包,在里面一通翻找。神神秘秘道   “你先闭上眼睛。”   “嗯”齐厌疑惑。   “先闭上眼睛”崽崽严肃道。   齐厌不知这小家伙儿在打着什么主意,无奈地笑了笑,顺着崽崽的意思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耳边响起稚气的小奶音。   “可以睁开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泥塑的小人儿。   泥娃娃穿着蓝色的小襦裙,小脸蛋上笑得一脸灿烂。   渐渐地,与举着它的小娃娃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崽崽兴奋道。   “今年的金谷节,那个捏泥人的老爷爷也来了,这次,窝买到小泥人了。送给你生辰快乐”   去年的金谷节,齐厌和崽崽一起出宫游玩,当他们路过大树底下捏泥人的摊子时,崽崽注意到齐厌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有怀念,落寞,愤恨   忍不住追问道,齐厌回过神来后,只告诉崽崽,他小的时候有一次在生辰时,也曾收到过一个小泥人作为生辰贺礼。不过后来被人给打碎了。   此时,崽崽才慢慢想起来,这些年来,每回齐厌都会很隆重地为她庆祝生辰,却从来没有给自己过过生辰。无论是宫里的人还是其他的人也好像从未提起过。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齐厌的生辰是在金谷节这一天。于是强烈的愧疚之下,崽崽决定送他一个小泥人作为生辰礼物。   不过,他们去的时间有些太晚了,捏泥人的老爷爷带的材料都用完了,已经准备收摊回家了。而且,老爷爷的家也不在上京,这次是专门来金谷节赶热闹的。   虽然最后她送了其它的礼物给齐厌,但到底还是留下了遗憾。   所以,崽崽一直等啊等,终于又到了今年的金谷节。想着这一回一定要早早就去排队,但是没想到齐厌又要提前离开上京了   齐厌愣愣地接过崽崽手中的小泥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你不是说过,从前有过一个小泥人,不过后来被人给摔碎了。现在这个小泥人,窝可是一路小心保护了好久的,这一回,你要好好保护它,不要再被坏人给摔碎了”   齐厌笑了。   看着手中的小泥人,大手很是小心地碰了碰。   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这是他的执念。   他出生的那一年,被视作不祥。金谷节并没有如期举办。   从有记忆起,从未有过生辰。   有一年,金谷节又重新举办了。皇宫各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与圈禁他的凄冷小院子相比,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幼小的孩子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热闹,什么叫做孤寂。   照顾他的李公公从宫外办事回来了,还给他带回来了一个小泥人。说这是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辰。   他还记得,当时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中有许多年幼的孩子不明白的东西。他苍老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低声道   每个孩子的出生都应该被祝福。   这是齐厌第一次被肯定。   第一次被告知,他生来无罪。   那个小泥人也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生辰贺礼。是他被人祝福过的证据。   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可是,还是有一天,那群视他为不应该出生的怪物的人,已经将欺辱他作为常事的人,在他打水时故意将他绊倒,抢走了被他藏在怀中的小泥人,当着他的面,将它摔得四分五裂。   小泥人被摔碎了,后来,李公公也死了。   这些年来,齐厌从不过生辰,也不想再回忆起从前的过往。   而且,就算有再多人的恭贺,谁又知道他们的心中是否真的是在祝福他的生辰。   或许,还有些人在暗中骂道,他这种怪物为什么要出生。   见齐厌一直盯着手中的小泥人,神情复杂。崽崽轻声道   “耶耶,你喜欢吗”   “喜欢。”齐厌笑了,像孩子一样。眼中出现了一抹亮光,好像打破了什么阴霾。   轻轻将眼前的崽崽抱在怀里,感受着怀中的温度,齐厌缓缓道   “谢谢你。”   像是在感谢崽崽的这份生辰礼物,又像是在感谢着其它什么   崽崽灿烂地笑了,如雨后天空一般晴朗明亮的大眼睛倒映着齐厌此时柔和的脸庞,奶声奶气道   “不用谢”   樾国大营,   议事帐内,沈无夜卓然而立,正与几个身着戎装的将领和陆仲骞等人讨论着悬挂在架上的地图。   “此次沧澜江会盟,除了缔结盟约外,也涉及到了邯国败后的领土利益之事,关于应该如何分配,诸位有何看法”   沈无夜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看向周围的心腹大将和谋士们。   眉宇中是掩不住的倨傲,对于他来说,邯国不足为惧,真正该担心的是,齐国。   任肃上前,沉声道“四年前,我们便与齐国的水军力量交过手,那时他们的船只速度已是非比寻常。我们这些年来,搜罗了天下各种能工巧匠,也在一直研究能提高船只行驶速度的方法,但是成效甚微。现在我们的船,比起当时所见之速度,还是差了一截。”   众人紧皱眉头。一旁,章濮也缓缓道“现下,就水上力量而言,我们怕是不能跟齐国硬碰硬。”   沈无夜沉默不语,神色有些凝重。   他此时心中不禁隐隐后悔,当初没能拼尽一切全力,留下齐帝的性命。   这些年来,齐国的国力一直在稳步上升。恐怕现在的实力更胜从前。其他各国君主虽嘴上说道齐帝根基不稳,不足为虑;但是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当这第一块试刀石。   现在唯一让各国一直诟病的就是,前些日子,齐帝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立了一个只有四岁大的公主为皇太女。   他胆敢挑衅这世间的规则,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基业未来准备交给一个小姑娘。   沈无夜不禁恼恨道,想他费尽心血一步一步地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太子之位,竟然是如此不被齐帝看在眼里的东西。他心中的愤怒更深了。   “殿下有急报”大帐外,亲卫禀报道。   “什么事”沈无夜负手而立,转过头来问道。   “据探子来报,齐帝今日不知何事突然出营,不知踪迹,回来时却抱着个小娃娃走进了齐国大营。而且途中没有回避任何人。”   闻言,大帐内的陆仲骞与章濮等人,皆是一脸震惊与疑惑。   齐帝到底是从哪里抱回来了一个小娃娃   难道是齐国一起前来的臣子的家眷   很快,他们又否定了这个答案。   不说此次会盟之事重大,军营中纪律严明,哪个将领敢私自带家眷前来;   就说齐帝堂堂一国之君,像是会抱着孩子在大营中随意走动的人吗   原谅他们,实在想象不出来。   沈无夜垂眸许久,神色复杂。缓缓开口对亲卫问道   “那个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今年多大”   陆仲骞等人听到沈无夜的话,也立刻反应过来了。一双双探究的视线向亲卫的方向看去。   一下子被众多目光包围着的亲卫,面露紧张,额角微汗。他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问得这么详细。   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在齐帝身上吗   但既然太子问了,就不能不答。于是他绞尽脑汁,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探子的禀报。   “回太子殿下,据探子的描述头扎两个花苞,身穿裙装,应该是个小女孩。大概”   “大概有四五岁的模样。”   当时探子离得较远,看不清孩子的模样,只能大致得出这些消息来了。   “殿下”陆仲骞等人望向沈无夜。   沈无夜早已经推断出来了,齐帝抱着的就是那个被他册立的今年只有四岁大的皇太女。   “不过,此次会盟,不是只有齐帝一人前来吗”   “此时,齐国的皇太女殿下不是应该呆在上京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也是偷偷跑出来的”杜士轻声道。   左迁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瞪了他一眼。   杜士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在太子殿下面前怎么能说太子妃的不是。   不过沈无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把杜士的不当之言放在心上。沉声道   “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此次会盟之事是否有变”   “殿下多虑了,一个四岁大的小娃娃能启什么作用。”左迁上前道。   “臣也这么认为。”杜士赶紧附和道。   沈无夜垂眸,低声道   “那可不一定”   大帐外,又有下属来报。   “殿下齐国派来使者” 第四十一章   陆仲骞与章濮等人疑惑,正式会盟之日的诸项事宜两方之前不是已经都商量好了吗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沈无夜神色不定。   齐国来使进帐后,左迁等人首先问道   “可是明日会盟之宴有何安排不妥”   不怪他们几人紧张,明日的会盟有关各项操办事宜,太子殿下交由了他们负责。若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头上的乌纱帽可不保。   “并无不妥,只是有些细节之处需要稍加改动。”   齐国来使向沈无夜等人转达了齐帝之意后,便离去了。   大帐内,杜士与左迁等人脸色有些难看。   陆仲骞无奈叹气道,这个齐帝还真是   沈无夜不语。   果然,齐帝与他不对付。   齐国大营,   齐厌正批阅着桌案上的折子。   旁边,崽崽正趴在一张小案上,一笔一划的练着大字。   按照岳太傅给她安排的任务,崽崽每天至少要写两篇大字。   之前条件不允许,现在需要补上。   齐厌已经传信给岳临等人,告知他们崽崽目前在他这里。   对于此次针对陪陪的绑架,岳临也已经把审讯结果和他与夜枭的猜测告知他了。他们怀疑内部出了奸细,需要秘密调查一番。   上京那边将又面临一次重大的清洗。   此时,让崽崽呆在他的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   齐厌幽深的眼眸,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他培养多年,如今能成为他的心腹之人,都是对他忠心耿耿。   他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中的有些人心动了   还是心思有异了。   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忽然,大帐外,“陛下,常石前来复命。”   “属下已将陛下的意思转告给樾国的太子等人了。”   “他们什么反应”淡漠的声音响起。   常石“樾国的一众官员看起来脸色不好。虽然樾国太子表面上一派冷静,但属下还是瞧得出,他心有不快。”   “心有不快又如何。这是他们迟早都必须要接受的事实。”齐厌冷冷道。   常石禀报后离开了。   此时大帐中只剩下齐厌和崽崽两个人。   齐厌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正在认真地练字的小家伙儿。   从崽崽的描述中,他知道,在陶家的那场刺杀中,这个孩子已经与樾国的太子和太子妃见过面了。   此时,齐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袭上心头。   他心中十分担忧,自己一直珍惜的宝贝会突然有一天被人给夺走了。   自己从未告诉过陪陪有关于她的身世。   也是奇怪,这些年来,小不点儿看到其他的孩子有父母相伴,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她没有母亲。   一般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渴望父亲和母亲的陪伴。   是还没有意识到吗   将来,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又会怎么选择   “耶耶”崽崽抬起头,就望见齐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   齐厌淡淡一笑,“写好了吗”   “写好了”崽崽将自己写的大字举起,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齐厌,等着他的夸奖。   齐厌很是配合道“写得越来越工整了。奖励你今日多吃两块糕点。”   听到齐厌的回答,崽崽不太满意,上前一把抱住齐厌的胳膊,摇晃道“再多加两块吧,四块”   崽崽比着四个小手指,“还有滚宝也要吃”   懒懒地躺在一旁的毯子上的滚团子抗议地嘤嘤叫唤着。   竹子为证,崽崽可从来没有分过糕点给它。   看着眼前不停地跟自己撒娇的小家伙儿,齐厌忍不住伸出大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儿。   “是你自己要吃吧。”   崽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靠在齐厌的胳膊上,蹭着自己的小脑袋。   齐厌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道   “陪陪,你还记得你在陶大娘家见过的那一对男女吗”   “嗯”崽崽抬起头。不明白齐厌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记得啊。”   齐厌垂眸,轻微颤动的眼睫下覆上阴影。   “你认为他们怎么样”   听到齐厌的话,崽崽似乎更加疑惑了。   “就那样啊。有什么不对吗”   齐厌低声道“我是问,你喜欢他们吗”   语气中带着小心地试探,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不知道想起什么,崽崽皱起小眉头,小脸蛋儿上气鼓鼓的。   “不喜欢。”   齐厌松了一口气,心中莫名的窃喜。   “为什么听说他们很是平易近人。”   他虽从未亲眼见过这两人,但据他安插在樾国的探子来报,沈无夜和谢清鸾这对夫妇倒是很懂得收买人心。   表面上的功夫十足,任谁见到,都要夸赞这夫妻俩一句佳偶天成,伉俪情深。   崽崽抬起小脑袋,疑惑地望着齐厌,小脸蛋上满是复杂。   那两个,   “平易近人”   是她听错了吗   还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错误。   一个自负,一个倨傲。怎么看也不跟这个词搭边啊   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为什么眼前的人会有这样错误的认知。虽然那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是挺像回事的,然而骨子里那股高高在上,不屑与之为伍的疏离感,还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有时候,表面上的模样还是挺唬人的。   想明白缘由后,   此时,崽崽看着齐厌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涉世未深,不知人间险恶的傻孩子。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果然,老大不是白当的。   关键时刻,还得靠她。   “耶耶今天,老大窝必须要教你一句,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想着明天应该是齐厌要去与那樾国太子见面了,这样傻乎乎地是很容易被别人的表面给骗了的。   齐厌一直注意着小不点儿的表情,起初觉得她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现在再看到小家伙儿这一副小大人模样的说教。   不由失笑,   他怕小不点儿被那对夫妇的表面样子给骗了,现在怎么反过来,成了她担心他了。   伸出手,将崽崽给抱到腿上坐好。笑道   “是,多谢陪陪老大的教导。”   暮色如金,细碎的光线透过帐子洒入。大帐内早已点起了明亮的烛火。   齐厌看着小家伙儿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是这样的可爱。   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啊   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又不禁接着问道   “你也看到了,陶七有陶大娘,蒙景和蒙安他们有梅九娘,就是其他人也都有母亲,你难道不好奇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不是耶耶你生的吗”崽崽不假思索道。   “砰”一声巨大的响动。   帐帘处的屏风倒下。   只见蒙子严从地上赶紧爬起来,一脸慌乱地摆手道“属下什么也没有听到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原本蒙子严想起,出行时,家中夫人给他准备了一些易于长期存放的糕点,他尝过了,味道不错。于是想送一些来给小殿下。   刚掀开帘子,走到屏风外,正准备禀报陛下。   没想到就突然听到小殿下这么一句话,一下子脚步一乱,撞倒了门口的木屏风。   蒙子严虽然震惊小殿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想起家中的几个小子年幼时也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认知。蒙朗两岁的时候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   当时他和夫人花了好大的功夫,跟小儿子争论了半天,才让他明白他是从他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现在,陛下也要经历所有为人父母必须要经历的阶段了。   蒙子严不禁感慨道。   齐厌不语,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蒙子严。   “属下只是来送些东西,没什么大事陛下,小殿下,你们继续接着聊”   蒙子严给了自家陛下一个加油的眼神,随即立即扶起屏风,冲出了大帐外。   齐厌扶额。   是他大意了。   应该早一点坐下来好好跟小家伙儿谈谈。   他不知道,原来在崽崽的心里一直以来是这样的认知。   终于,缓过神来了。   齐厌一脸温和地跟崽崽慢慢解释道   “我是男子,男子的身体是不能生孩子的,只有女子才能生孩子。”   崽崽的小奶声道   “可是窝听他们称呼耶耶你为天子。天子既不是男子也不是女子,那肯定跟其他普通人不一样。他们都说天子无所不能,生个孩子而已吗,小事一桩啦”   小事而已   齐厌无奈道“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而已”。天子不过是个称呼,也只是个普通人,还是要区分男女的”   崽崽偷偷地笑了。   她当然知道她不是齐厌生的,不过对天子这个称呼有些疑惑,所以顺道问问罢了。   齐厌察觉到崽崽小脸蛋上的神情,明白过来她是在逗着他玩。大手伸出,对着崽崽的胳肢窝。   “咯咯咯”崽崽笑了起来,她怕痒。   挥舞着小手,一下子拽住了齐厌垂在身后的头发。   齐厌自被小崽崽拽掉了无数根头发后,学聪明了,每次都整齐地束高头发。再不给小家伙儿任何机会拽他头发。   可是一会儿将要就寝,为了方便,他只随意绾了个髻,大部分头发还披散在脑后。   被崽崽抓了个正着。   感觉到头上熟悉的疼痛感传来。   齐厌也停手了。不由感叹道,   这小家伙儿还真是不肯吃亏。   也罢,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孩子会因得不到同等的爱护,感觉到委屈。   但只要小不点儿将来不会受人欺负,如何选择,都随她自己。   大帐内,烛影摇曳,微微晃动。   崽崽抬起小脑袋,看着齐厌,犹豫了许久。想起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保护,终于下定决心,小奶声轻轻道   “其实,窝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   闻言,齐厌一怔。随即神情满是严肃和复杂。沉声道   “你都知道了”   也是,这孩子那么聪明,透过这些迹象,多少也应该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此时,齐厌神色有些哀恸。   他怕,会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更怕,这个孩子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选择回到自己的亲身父母身边。   烛光映照下,   更显得崽崽的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   崽崽盯着齐厌,认真地说道   “窝,是从龙蛋里出生的。”   龙蛋里出生的。   龙蛋生的。   龙蛋   齐厌一脸木然。   还好,不是鸡蛋,好歹是颗龙蛋。   蒙子严家的小儿子蒙朗说自己是从鸡蛋里出生的这件事,他和岳临等人都知道。   当时只觉得小孩子奇思妙想。   现在,轮到自己身上了。   此刻,才能亲身体会到蒙子严那时的心情。   崽崽看见齐厌此时的神情,分明是不相信她说的话   想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打算把真相告诉他,结果   不由大怒道“窝就是龙蛋里生的”   齐厌正想着怎么纠正小家伙儿的认知。一看崽崽炸毛了,小脸憋得通红。也不再想着其它的了。急忙安慰道   “是。你是龙蛋里出生的。”   听见齐厌肯定的回答,崽崽总算没那么生气了。   算了,看在他是窝小弟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毕竟   她最近新学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无知者无罪。”   这边,齐厌看着崽崽,轻拍着她的背,像从前那样哄着她。心中暗自道   等小不点儿长大了,渐渐就会明白,她不是龙蛋里出生的了。现在又何必争执惹她不高兴呢   不过,这样也好。小家伙儿认为自己是龙蛋里出生的,也就不会再为那些不相干的人伤心了   在齐厌的轻拍下,崽崽窝在齐厌的怀中慢慢睡着了。   樾国大营中,   副帐内,香炉中檀香缓缓燃起。   “母妃,父王怎么还没有回来啊”男童声响起。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女童声接着问道。   一旁新来的婢女紫玉和紫娟正在伺候两位小主子就寝。   “你们父王事务繁忙,现在还在大帐内与其他人处理公务。你们先乖乖地睡觉。”   谢清鸾半倚在软榻上,轻翻着手上的兵书,头也不抬地柔声道。   两个孩子听话地没有再问。玩闹了一阵子后,睡在了软铺中。   帐帘掀起,带起一阵冷风,烛影颤动。   谢清鸾抬头,见到来人。   “无夜,你回来了。”   放下手中的书,缓缓起身,迎上前去。   “出什么事了,我看你脸色不好。”   沈无夜眉头蹙起,沉声道   “明日的会盟,齐帝要把他今年才四岁大的皇太女也带上。”   一个小丫头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自然不会影响什么大事。   但是,按照等级尊卑的位子排列。那个才才四岁大的小姑娘与他同为储君身份。   也就意味着,她将与他平起平坐   原本只有齐帝与他时,众人可以模糊一下界限,反正太子是代表樾帝前来,与齐帝同坐也没什么。   但是现在,齐国那边有了与他身份地位平等的储君,按照礼制,此次会盟之宴上的座次,他必须要低齐帝一等。   沈无夜一向心高气傲,这让他怎么受得了。还没有交锋,气势便先输人一阵。 第四十二章   见沈无夜紧蹙的眉头,谢清鸾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平,微微笑道“不过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罢了”   可怜被齐帝当作了靶子,只是为了吸引他国的注意力。   谢清鸾心生怜悯。   皇太女又如何,不过是个虚名罢了,一样己不由心。   早晨,天刚蒙蒙亮。   沈无夜已经离开帐中,前往大帐与属臣准备诸项事宜。   感觉到身旁的人起身后,谢清鸾把两个孩子交给紫娟等人,也紧随其后。   虽然时间尚早,两国代表的文臣武将们都还未全部到场,但是会盟之地已围起一座座高帐,被两国派来的卫兵重重把守住。以防有邯国细作会乘机破坏此次会盟。   被卫兵挡在高帐入口处,谢清鸾眼含怒色,但依旧维持着她属于太子妃的端庄。   “本宫是谁,尔等认不出来吗”   负责守门的几名卫兵,一边是樾国的人,另一边则是齐国的人。   齐国的卫兵不识樾国的太子妃倒是情有可原,但是樾国的人不认识他们的太子妃就是说不过去了。   樾国的几名卫兵面露难色,他们当然是认得谢清鸾的。   这几日太子妃在大营中随处走动,副将参领们怕他们冒犯了太子妃,都已暗中全部嘱咐过了,一定要小心接待。   但是今日,凡是进入高帐中的人选和人数都是事先清点过,上报两国名单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其中混入了他国的奸细,将两国会盟所谈的内容走漏了出去。   现下,太子妃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名单之上,按照命令是不能进入其中。   就算是他们想徇私,偷偷地装作没有看见;旁边的齐国卫兵们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进去的。   要是强行硬闯,怕是得在他国面前丢了樾国的脸面。   领头的卫兵权衡了一番后,看着面前的谢清鸾,郑重地说道   “回禀太子妃娘娘,不是属下们不让你进入。而是上头早已下过军令,今天若是让名单之外的人进去了,属下等人怕是就要被军法处置,小命不保了。”   “属下等人贱命一条,犯了错丢掉性命自然不敢怨谁,但是今日会盟是齐樾两国的大事,若是因此,连累樾国丢失颜面,那属下等人之罪过,怕是万死都难赎。”   谢清鸾脸色一道红一道白的,很是羞恼。   卫兵的话她听明白了,是希望她能就此知难而退,如果她今天硬是要闯进去,就是在齐国的面前让樾国丧失了颜面。这样的罪过,她承担不起。   但是,她今日前来确实有要事   提早到会盟之地来布置的杜士等人早已注意到了门口之处的动静,没有去管,想着太子妃应该是误以为太子在此处,一会儿就会离去了。   但是已经过去许久了,太子妃还未离去。渐渐地,其他人也都慢慢注意到了,开始窃窃私语。   想着再这么下去恐怕对樾国不利,杜士赶紧上前去将太子妃谢清鸾请到一边。   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还在偷偷地往这里打量,杜士不禁语气带怒道   “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以及陆先生等人还在大帐处,您来这里是做什么”   谢清鸾现下想要进去,也没有计较他的失礼。淡淡道“我有要紧的事情,必须要进去。你可有什么法子”   杜士皱眉“今日凡是入内者,皆要按照名单上的人来。然而参会者名单已经上报,齐国和樾国手上各自一份。是绝对不能再临时多加一人的太子妃娘娘,您若有什么急事,可以告知属下,或者赶去大帐告诉太子殿下。”   闻言,谢清鸾不由着急了起来,眼看时间就要差不多了。所有人就要到齐了。   怒声道“此事关乎到太子的颜面,现下你必须要帮助本宫”   得知此事关乎太子,杜士神情严肃了起来。   进入围帐的路,齐樾两国是分开的。不仅如此,大帐内还设立了单独用来暂时歇息的营帐。   谢清鸾此时在杜士的帮助下扮作侍卫,等候在齐国皇太女的必经之路上。   杜士熟悉会盟流程。知道此时齐帝暂时不会陪同在皇太女的身边。只有几名亲卫在。   崽崽走到了休息的营帐外,准备先在里面坐一会儿。   “谁”耳边传来亲卫们的警惕声。   还未反应过来,鬼鬼祟祟的人便已经被拿下了。   “本宫是樾国的太子妃娘娘胆敢无礼”   谢清鸾挣扎着卫兵们大力擒住她的胳膊,她正准备上前,一晃眼,就被这些人给抓住了。   崽崽认出来了她是谁,有些好奇这位太子妃娘娘费那么大的功夫跑到她面前来做什么。   “放开她。”   亲卫们放开了手。   “你”谢清鸾抬头,正要开口。一下子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感觉有些熟悉。   但未继续细想,现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要赶在齐帝回来之前,把话说完。   整理了一下情绪,谢清鸾一脸温和地开口道   “你就是齐国的皇太女殿下吧,本宫是樾国的太子妃,此次真是失礼。殿下你突然到来,也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   “你有什么事”崽崽不耐烦了。   “沧澜江是边境之处,也没有什么好吃好玩之处,本宫从皇城而来,除了带上一双儿女外,也带了不少樾国的小玩意儿和零嘴”   “今日会盟本就是属于他们大人之间的正事,就只有殿下你一个小孩子未免孤独无趣,不如到本宫的营帐中来玩耍一会儿,本宫膝下的一双儿女,今年大概比你小两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殿下你见到后一定会喜欢的。”   齐国的皇太女今年也只不过是个四岁左右大的孩童,肯定不喜欢这种严肃的场面。   这么大的孩子一定喜欢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起玩耍,也喜欢一些小玩意儿和零嘴之类的。   只要齐国的皇太女主动提出离开,齐帝应该不会拒绝。到时候,让无夜困扰的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说完了。”崽崽看着眼前的人,打着什么小心思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了。   看了看一旁的亲卫。   谢清鸾立刻就被堵住嘴押下去了。等到会盟结束之后再交给樾国的太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会盟之事。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洒在了江面上,煜煜生辉。   属于齐国和樾国的两面旗帜迎风招展,声势浩大的军马队伍分别陈列在两边。在行使着巡逻守卫职责的同时,暗中也隐隐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齐国和樾国前来会盟的将领和文臣们纷纷彼此相望打量。   眼神流转之间不停地交锋较量着。   随着号角礼鼓声奏响,视线齐齐转向了高台之上。   沈无夜眉头微蹙,看着这个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娃娃。   眼中划过一道震惊。   不过很快又迅速反应了过来。   心中一阵莫名复杂的情绪翻滚。有诧异,有疑惑,也有遗憾   他认出眼前这个四岁大的小姑娘是谁了,他见过她。   就在余水村的那个老妇人家里。   眼前这一双没有丝毫畏惧的明亮清澈的眼睛让他记忆深刻。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就是齐国的皇太女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   不禁苦笑,就算早一点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能在这会盟的紧要关头扣押齐国的皇太女殿下。   崽崽现在对沈无夜心中在想些什么并不关心。今天一大早,她就被齐厌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刚刚才得知自己也要参加今日的会盟。   现下小脑袋里还是一片茫然。   不过,齐厌说了,她只需要旁听。所以,别看小家伙儿现在扑扇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一脸假笑,端坐得好好的。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视线根本没有聚焦,还正处于启动的状态中。   任所有人的目光怎么打量,只管屹然不动。   不明真相的众人只感叹,不愧是一国储君,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大气。   沈无夜那无论是复杂探究的眼神,还是故作凌厉的审视,可以说是全部都抛给瞎子看了。   坐在上位的齐厌淡淡地瞟了沈无夜一眼。开口道   “不知太子殿下,对此事有何看法”   沈无夜抬眸,对上齐帝的视线。   一个冷峻,一个淡漠。   齐帝大权在握,无所畏惧。万事都可自由决断。   但他,只要一日没有登上帝位,就无时无刻不在受到来自帝王的掣肘和打压。   父皇现在对他是越来越不放心了,朝野内外想方设法地打压着他。他们拟定的任何文书条约都必须要经过玉玺的盖定才能实行。这就意味着他们无论何事都慢了齐国一步。   军情紧急,战机稍纵即逝。不怪他们现在处处受人制约。   现在就邯国之事意见出现分歧,他们也不得不让步。   沈无夜面色不显,缓缓道“齐帝陛下,并无不妥。”   高台之上的人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下边的文臣武将们你来我往的可以说是火药味十足。事关自身的利益怎么可以不奋勇争先。   虽身上并无兵器,但文臣一张口,一支笔;武将一握拳,一摆势。   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坐居文臣一派的孙作垣轻拢胡须,沉默不语,对其他人的争论毫不关心。   只是双目沉沉,一直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徐南木。   左迁面露急色,看着这位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才请出山的谋士孙先生。   不明白,此时不出力还待何时。   正想开口劝他赶紧出手相助,结果对方要先解决私人恩怨。   孙作垣精通五行八卦,机关算数。早先时候曾是樾国端王府的谋士。在端王府因谋反事败后,便抽身离开了朝堂。   此次他会答应太子沈无夜再次出山,不过是为了眼前这个“叛徒”。   曾与他一同效力端王府,被他引为知己的徐南木。   端王对他孙作垣有知遇之恩,待徐南木也不薄。怎料这贼子竟然构陷端王,致使端王惨死。这些年来,他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以期为旧主报仇。不想,他竟然逃到了齐国。   “世人语忠臣不侍二主。”孙作垣嘲讽道,“想我孙作垣一生坦荡,竟然曾与你这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为友,真乃生平之大耻也。”   徐南木冷然地回望着孙作垣。面对他鄙夷讥讽的视线依旧坦然自若。淡淡道   “孙兄的言辞未免激烈。也曾有语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更何况,端王暴虐无道,还不是什么贤主”   孙作垣怒道“你这个小人,端王礼贤下士,昔日待你我不薄。今日你还污蔑他身后之名。”   徐南木冷冷道“孙兄只看到他待谋士能臣表面如何,怎么没有看到他又是如何对待女子幼童”   孙作垣一怔,忆起往事,又缓缓道“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也值得你记恨这么多年”   当年,樾帝还是皇子时,并不被看好。然而端王却是所有皇子中才能最为出众的人选。孙作垣满腔抱负,正是想一展宏图之时,于是拜入了端王门下。   平心而论,端王胸怀大志,善用人才;但也冷酷暴虐,视人命如草芥,视女子为玩物。   他在街上纵马狂奔,踏伤了一个孩童,丢下了一块金锭作为补偿后便扬长而去;   一次,他强抢一个民女作为自己的妾室,见手下一名幕僚看上便要将她转送于人,无奈那名女子烈性誓死不从。端王便命仆从将她,致使她自杀身亡。   当时他虽有心相劝,不过也到底没有往心中去,只是命人将那可怜的女子好生安葬。   主公虽有些小错误,但不影响大局。   等端王府覆灭于徐南木之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名女子是徐南木的心上人,徐南木故意接近他投身端王府就是为了替心上人报仇血恨。   孙作垣叹了口气,接着道“主公失德,我等作为谋士更应该好生规劝才是,怎么能在暗地里下此毒手。”   徐南木冷笑道“孙兄真是好胸怀,敢情伤不及己身,便可不以为然了。”   孙作垣正想反驳,不料,徐南木接着道“孙兄以为只凭我一人之力便可扳倒端王府吗”   孙作垣了然于心,不用这叛徒多说。   见孙作垣这一副模样,徐南木便知他又自以为是了,不由面露讥讽道   “与我合力搜集端王罪证,弄垮端王府的人,不是其他的王爷皇子,而是那些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婢女侍妾们。她们因端王家破人亡,早已对端王心存怨恨多年,忍辱偷生,就是为了看到恶有恶报的一天”   孙作垣面露诧异,随即沉默不语。   他怀疑过当时与端王一起争夺皇位的樾帝等人,也怀疑过是齐国的细作。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一群后宅中的女子在背后导致了端王的惨败。   徐南木仔细地凝望着对面坐着的人,当初的意气风发已全然不见,如今只剩下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他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也不想再跟这个固执己见的人再多说些什么,最后缓缓道   “若是连最基本的仁慈和怜悯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又怎么配得上帝王之位身为一国之君应具仁爱之心,无论男女老幼,当怜惜天下人。”   徐南木逃离樾国后,本来只想找个无人知晓的村落,了此残生。但眼见齐国颁行的一条又一条施仁重民的政令,忍不住还是出仕了。   他也从来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和过去,所幸他赌对了,齐帝一视同仁,并没有介意这些过往。才有了今日重获新生的徐南木。   虽年岁不小了,但他还是想继续看看,特别是在齐帝立下皇太女之后,这世间到底会变个什么模样   孙作垣听到徐南木的话后,脸色有些苍白,他的心里明白眼前这个人说的是对的。帝王必须要有仁爱之心。   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只是牺牲一两个人换取大业得成,是再划算不过的了。   孙作垣不管面上装作得有多仙风道骨,内心里依旧是看不起女子的,已根深蒂固多年的思想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改变的。   意见相左的两人,互看相厌。遂转过头去,不再理睬对方。   心中暗自道,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谁对谁错到时自见分晓。   不管是为了心中的理念,还是只为争个对错。他们都不会退让分毫   上位的人在交锋,下边的人也是硝烟四起,烽火弥漫。   齐樾两国合作的具体的约定以及利益划分已经基本上全部都谈妥了。只还需要确定最后的内容,然后正式地盖玺章印。   今日的沧澜江虽然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会盟,但也是一处看不见的战场。   随着玺印盖下,一切尘埃落定。   沈无夜沉声道“齐帝陛下,希望我们两国此次合作愉快,一帆风顺。”   齐厌淡淡道“自然,毕竟也不会太久。”   两人无声地交锋着。   什么意思他们心中都明白,此次合作不会长久,邯国从来都不是阻碍他们前进步伐的绊脚石。   很快,两人就要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一决高下了。   沈无夜心中恼怒,眼前的人带给他的威胁实在是过于强烈,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他十分烦躁。   齐厌移开视线,转过头去,将端坐在位子上的小家伙儿抱起坐在怀里。   坐了这么久了,腿也应该麻了。   轻轻替小崽崽揉了揉膝盖,轻声问道   “好一点儿了吗”   崽崽伸手搂住齐厌的脖子,奶声奶气道   “嗯,不麻了。谢谢耶耶”   随即,将小脑袋靠在齐厌的肩膀上。   江风起,发丝舞动,带来阵阵凉意。   齐厌一手抱着崽崽,一手将身上的披风取下,盖在崽崽的身上。宽大的龙纹披风将崽崽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外面只露出了一张白嫩可爱的小脸蛋,眨巴着一双圆滚滚的乌黑大眼睛。懒洋洋地窝在齐厌的怀中,笑得灿烂极了   沈无夜看着齐厌的这一系列熟练地动作,心中有些讶异。   原来他手下的人搜集回来的那些关于齐帝十分疼爱皇太女的传言都是真的。   起初,他还以为是齐帝故意放出风声用来迷惑众人的。   毕竟   沈无夜眉头微蹙,看着齐厌身上起了皱褶变得凌乱的衣服,和上面被小鞋子弄脏而沾着的灰尘。   在他记忆中,   幼年时,父皇一直威严肃穆,母妃永远端庄大方。不管再怎么疼爱孩子,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及自身形象地将孩子抱在怀里。   就算是他,虽然疼爱自己的这一对儿女,但除了知凌和心蓉两个孩子刚满周岁时那会儿,现在基本上也不会再把孩子抱在怀中了。特别是有其他人在场时,更不会对孩子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否则,在他人看来,未免有失庄重。   看着齐帝这么坦然地样子,不知为何,他心中竟隐隐有些嫉妒。   沈无夜垂眸,看着被齐厌抱在怀中的孩子。不自觉地面色和缓   这样天真无邪的可爱小脸儿,真是能叫人软了心肠。   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不禁心下感叹道,齐帝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女儿   崽崽裹着厚厚的披风,静静地靠在齐厌的肩膀上,浓密的眼睫缓缓垂下,带了些困意。   齐厌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部,   “还要等一会儿才能结束,累了,就先睡一会儿吧。”   在齐厌温柔地轻哄中,崽崽慢慢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她确实没怎么睡好觉。现在都还有一点儿发困。   不过崽崽知道,今天很重要,作为老大,必须要给耶耶撑场面,还要防止他被其他坏人给骗了 第四十三章   诸项事宜已经敲定,正事已经谈完了。接下来为了联络双方感情的会盟之宴倒是氛围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虽然沈无夜和齐厌彼此心知肚明,但是现下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时其乐融融,完全不见先前的硝烟弥漫,冷眼相对。   杜士手拿酒盏,坐在案前,面露忧虑,一直心不在焉的。   自远远地望见齐国的皇太女按时出现在了高台之上,他便明白,太子妃娘娘的计划失败了。   只是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怕是情况不好了。   杜士犹豫不定,是应该立即上前禀报太子殿下,还是等会盟之宴结束,四下无人之时再告诉太子关于太子妃之事。   不过,还没等他做出抉择。   齐厌想起事前亲卫抓着的那个人来了,看向沈无夜淡淡道   “刚才,朕的亲卫抓住了一名行事鬼祟的女子,她自称是樾国的太子妃,朕怕是他国细作,于是便命人先行扣押了。现在,诸事已毕,也好叫太子殿下认认。”   齐厌转头示意了一眼亲卫,谢清鸾被带了上来。   一身侍卫装扮,匆忙束起的头发在挣扎时已经变得有些凌乱,在被关押的期间又一直想着怎么逃跑。现在谢清鸾整个人可以说是十分狼狈,威仪尽扫。   “无夜,我”谢清鸾看见沈无夜,面色一喜。但想起自己的处境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好在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突然被齐国的卫兵带走,这一路以来她很是担心他们会对她不利。   沈无夜望着被齐国卫兵带上来的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本应该好好呆在营帐中的妻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齐帝的话语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如果他不认,这就是细作;若是他确认了这是他的太子妃,那么对于太子妃擅自闯入之事,樾国就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高帐之内重重关卡,把守严密,樾国的太子妃是怎么样进来的   沈无夜知道恐怕是自己这边的人私底下出了差错,只好一脸歉意道   “齐帝陛下见谅,此人确实是在下的太子妃。至于其中的缘故,必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深色披风微动,一直睡在齐厌怀中的陪陪此时也慢慢醒过来了。   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转过头,便看见了谢清鸾此时的模样,有些发愣。   谢清鸾也正好看见了刚醒过来的小娃娃。想到自己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才会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不禁蹙眉,心下恼怒。   这个孩子可真是不讨人喜爱   齐厌注意到她看着自己怀中小家伙儿的眼神,眸中一冷。缓缓道   “正好所有人都在这里,太子殿下不如现在就断案一番,看看究竟是手下哪个不得力的出了差错。”   沈无夜以及身后的诸位樾国大臣们一听,知道齐帝这是不打算再给他们留任何脸面了。   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名字不在会盟名单之上的樾国太子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轻则是樾国失察,御下不严;重则可是说是樾国无心会盟,伺机行刺。   无论是哪一种,樾国都会颜面扫地。   此刻,高帐之内已经鸦雀无声。樾国和齐国的文臣武将们也各自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隐隐对峙着。好似刚才称兄道弟的热闹场面只是一场幻觉,气氛十分凝重紧张。   沈无夜面无表情,抬头看了眼前的谢清鸾一眼,又转头望向高台之下的左迁等人。眼眸中情绪暗涌,目光沉沉。   “殿下,一切都是微臣的罪责”终于,杜士忍不住那迫人的压力上前请罪道。   “是臣失职,私自放了太子妃娘娘进入帐中。太子妃娘娘并不知道其中需要按照名单才能入内的规矩,臣也一时疏忽,忘记告知,总之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之罪。”   杜士摘下官帽,叩首伏地不起。   他明白今日只有自己抗下所有罪责,才是最合太子殿下心意的。但若是牵连了太子妃娘娘,就算现在侥幸无事,回皇城后,自己也免不了一顿重罚。   沈无夜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下方跪着的杜士,冷峻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久,沉声道   “云麾使杜士失察,杖责三十,即刻起罢官免职。”   又转过头去,看着面前的谢清鸾道   “太子妃虽是无心之过,但到底还是有擅闯之错。罚禁足一月,静思己过。”   “可”   见谢清鸾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沈无夜打断了她的话。   和缓了语气,轻声道“清鸾,此次你惊扰了齐帝陛下和皇太女殿下,这是你之过错。”   谢清鸾低头,心中虽不忿,但也不想再令沈无夜烦恼,还是大局重要。   转身,向坐在上位的齐帝和他怀中抱着的皇太女,俯身行礼致歉。   齐厌并没有抬眸,只是目露讽刺,缓缓道   “太子殿下处事如此公允,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   此事到此为止,除了杜士被重罚之外,也算就此了结。   不过沈无夜麾下其他人是否有兔死狐悲之感,那就不关齐厌什么事情了。   经此一事,会盟也将要结束了。   齐厌抱着怀里的小不点儿大步向外走去。齐国的一众将领臣子也紧随其后,有序离去。   崽崽趴在齐厌的肩膀上,眨了眨眼睛,向后看去。   远处,男女低声的争吵随风隐隐传入耳中。   沈无夜心下恼怒,转过头去,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谢清鸾;   谢清鸾心中委屈,想到自己冒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的人,却不被理解。于是也没有过多的解释,憋着一口气,冷着脸色。   往日恩爱缱绻的夫妻三人相背而立,咫尺之遥,却像是相隔万里。   “冷吗”淡漠的声音中透着掩不住的关切。   崽崽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头看着眼前的齐厌,笑了,小奶声道   “不冷,暖暖的。”   随即紧紧地抱着齐厌,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   这是她的耶耶。   真好。   会盟结束了,齐厌带着陪陪离开了沧澜江,回到了齐国。   岳临等人早已收到消息前来迎接。   “查到了吗”齐厌开口第一句话问道。   “已经在牢房里了。”岳临知道齐厌问得是什么,也明白齐厌回来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处置这件事。   内外勾结,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绑走皇太女殿下。不用陛下问罪,他们自己也快无地自容了。   若不是小殿下此番平安无事   岳临心中悔恨交加。   “是谁”齐厌冷冷道。语气中已经带了无尽的杀意。   岳临缓缓道“宫思格。”   齐厌垂眸,他知道这个人。   当年他率兵攻入皇宫后,宫思格是第一个向他俯首称臣的前朝旧臣。   不仅如此,不用他吩咐,宫思格自己就主动地往一众顽固的老臣的府邸上去积极游说他们拥护他称帝。   他能在短时间内名正言顺地迅速登基,除了他当时杀掉一批驱逐一批外,此人也算是功不可没。   齐厌一直遵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   他称帝后,一直重用其人,纳作心腹。   宫思格也没有辜负过他的信任。与段行一起在各国快速建立起了庞大的谍报组织。这些年来,为齐国也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   岳临神色复杂。   宫思格此人,一直与他共事。这些年来,他自认也算对他了解。可以说他是陛下坚定地拥护者。   民间就算是有一点不利于陛下的声音,宫思格都会迅速地领兵将其逮捕入狱。   要说此人有什么问题   就是太过于偏执。   有一次,茶楼中,一众书生谈论朝廷政令,其中一人意见相左,言语中无意冒犯了陛下,宫思格当时听到之后,三话不说上前就将那书生打了个半死。   陛下得知此事之后,将他降官停职。命令他在家反省了半年,此后,宫思格才有所收敛,办事更加小心谨慎,不敢再冲动犯错。   要说,当时岳临与夜枭查出来是他时。真的是不敢置信。   朝野上下,没有一人会怀疑宫思格对陛下的忠心。   但出了这次小殿下的事情后,岳临才不禁感叹道,他自认为了解他,但好像又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此人。   岳临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   “陛下,宫思格已经承认了关于小殿下的行踪是他泄露出去的。但”   岳临不禁面露疑惑,   “但是他不肯认罪。”   既然已经坦白了罪行,为何又不肯认罪。这让岳临心中百感交集。   “还有,宫思格想要再见陛下一面。”   齐厌沉默不语。   重重牢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照射了进来。   宫思格不禁抬手,眯眼。   许久,才看清楚了来人。   “宫思格。”男声传来。   宫思格讥讽地笑了一声。“岳太傅,您又来看我了。不用再多说了,我是不会认罪的。”   又轻声问道“陛下回来了吗”   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中,不知昼夜,隔绝人声。渐渐地,他也算不清楚,今日到底是多久了 第四十四章   岳临看着眼前的人,没有作声。转身,退出了牢房。   不一会儿,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正闭目不语的宫思格突然睁大了双眼,猛地转过头,一脸喜色。   “陛下!您回来了!”   又忧心地问道:“此行可还顺利?”   齐厌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神情冷淡。   没有等到齐厌的回答,宫思格也没有失落,自问自答道:   “是啊,陛下一向神勇无敌,又怎么会出事呢……”   抬眸,浑浊的双眼看向齐厌。   “陛下如今还愿意来天牢中见我,一定不是念在往日的君臣情分上……”   宫思格长叹一声,   “看见陛下出现在这里,老实说,臣心中失望极了。那个孩子还活着吧……”   齐厌眼中露出杀意。   “朕很好奇,齐辉跟你做了什么交易,让你胆敢背叛朕。”   宫思格苦笑,   “臣没有和三皇子做任何的交易……”   抬起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   “陛下不相信?”   齐厌不语,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呵呵……呵呵!”宫思格从低声开始大笑了起来。   渐渐地,他的眼神中复杂情绪涌动,变得偏执疯狂。   “臣让岳太傅转告,想再见陛下一面。其实,不过是臣想试探一下。想看看那个孩子在陛下的心中到底占据了多大的份量……”   “可惜!可惜呀!”宫思格摇头道。“陛下英明神武,必将成就一番大业!可惜被一介孩童给牵住了脚步!”   宫思格目露悲凉。   “若是这个孩子是陛下亲生的,该有多好!无论男孩女孩,总归身上继承了陛下的血脉,千秋万代之后,血脉绵延,不曾断绝。可陛下偏偏要如此任性,将齐氏江山交托给一个外人!”   “她是我的孩子!不是外人!”齐厌怒道。听不得别人说自己的孩子半句不好。   宫思格争辩道:   “臣早已调查清楚了,明曦公主她不是陛下的亲生孩子,她是陛下您捡来的!若是让一个外人继承了这江山基业,陛下您想没有想过,将来百年之后,下到阴曹地府,您还有何颜面去面对齐氏的列祖列宗!”   “您英武一世,到头来却成为了齐氏的亡国之君!”   “臣替您不值啊……”宫思格叩首道。   齐厌目露讽刺,   “说到底,你效忠的从来都不是朕,而是朕身上流着的齐氏血脉。”   “那也是陛下的一部分啊……”宫思格抬头望着齐厌,不解道。   他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齐厌淡淡道:   “齐氏的血脉就这么高贵吗?最初不也是从别人的手中夺来的江山。还有,这江山不是朕继承来的,是朕用双手一刀一剑打下来的。你难道忘记了齐季在位时,齐国还剩下几块领土吗?”   宫思格沉默了,先帝在位时,齐国江山已经风雨飘摇,前前后后割让了不少领土给周边的蛮族。所以,对于能重新将齐国从泥坑沼地中拯救出来的陛下,他一直都尊崇备至。   齐厌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回望着一直盯着他的宫思格的眼睛。   “爱卿看起来记性不太好啊。忘记了朕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了。”   齐厌的眼中滑过一抹疯狂。   “朕早就厌烦这一切了。但是为了我的孩子,朕不介意一直装作一个英明仁慈的皇帝。虽然可惜,不能把齐氏皇族屠戮殆尽,但是皇族的尊荣,这些人也不要再想了,做个平凡的普通百姓不好吗?”   不好,就去死。这就是齐厌的意思。   宫思格此时才明白,他一直所看到的陛下不过全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被世人所重视的宗族血脉观念,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齐厌在没有抱回那个孩子之前,都已经为自己想好了结局,将身上全部的鲜血都放出来流干净,要不然再一把火将这具躯壳烧成灰烬……   肮脏的血肉全部都还给他们,只有灵魂属于他自己。   幼时的经历和伤痛早已经让齐厌的内心扭曲疯狂。不过,可笑的是,他竟然还一直在挣扎,拼命地挣扎,像是等待着救赎。   不要让自己彻底堕入无尽的深渊……   他是个疯子,不过为了那个孩子,他愿意被戴上枷锁,暂时变成一个世人眼中的正常人。   齐厌转过身,朝牢房外走去,淡淡道:   “朕,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东西了。”   “吱嘎!”一声。牢房门被重新打开。   明亮的光线穿过那一道道重门照射了进来。瞬间将牢房中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半阴暗,一半光明。   宫思格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中,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齐厌一步一步地迈向明亮温暖的远处。   嘴角慢慢噙上一抹笑容,像是不解,又像是自嘲……   随即永落黑暗。   **   半年后,   邯国一举吞灭了褚国和锦国,扩张了原有的领地。日益膨胀的野心让它已经不再满足于这狭小的地盘,将矛头对准了齐国和樾国。   即使邯国知晓齐樾两国已经结盟,但灭掉褚国和锦国的巨大成功已经蒙蔽了邯国君主的双眼,在身边亲信的吹捧和怂恿下,不顾朝臣反对,只修整了几月,便又兵分两路分别进攻齐国和樾国。   邯国君主妄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统一各国,创下千古功绩,成为真正地天子。   但是,齐樾两国联手,分布在邯国的谍网早已渗透入邯国的朝野内外,就等着其自投罗网。   一年多以后,邯国灭。只剩下齐国和樾国相互对峙,两国鼎立。   齐樾两国接收了褚、锦、邯三国的领地。虽然势力远胜于从前,但战后,百姓、官员、土地、城池等诸多事宜让两国忙碌不堪,暂时也腾不出来其他多余的精力。   所有人都明白,要想长治久安,就不能不先安顿好眼下。各国百姓的文字语言习俗各不相同,要想真正融合到一起,颇为费力。   然而双方都知,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没过几年,齐樾两国各自将军队驻扎在沧澜江畔。   战事又起。   **   昭文四十四年五月,   樾国太子府。   翠玉院中,   假山流水旁,丛草渐生,四处洒满了一地落叶。   廊檐下,几个婢女婆子围作一起,偷懒得闲,嬉笑打闹。   一旁,几把扫帚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无人去管。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漪芳苑中的小皇孙和小郡主过生辰,每个前去伺候的都得了不菲的赏赐,就是灶间的粗使丫头都分了好大一个红封。”   “这我知道!我有一个小姐妹,就在漪云苑中伺候,得了一匹织花缎子,正发愁怎么做身衣裳呢!”   “瞧人家主子多大方,底下人这一个两个过得日子还真是好啊,再看咱们……”   “这太子妃整日病恹恹的,又不管事。如今太子府的管家之权都落到了陆侧妃手中。这太子殿下也好久都没有来过了,我们这些做下人出了院门,遇见漪云苑中的人,都要矮人一头。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正准备给太子妃娘娘送药的紫叶见此,不禁怒骂道:   “你们这些背主的东西!洒扫的事情都还未做完!就有闲心围作在这儿碎嘴,回头待我禀报了太子妃娘娘,还不把你们全部发卖了出去!”   婢女婆子听到后,慢悠悠地又捡起倒在地上的扫帚,装模作样地打扫起来。暗自撇了撇嘴,   谁不知道啊,太子妃娘娘才不会管这些呢……   推开房门。   窗帘帷幔全部都紧闭,整个屋中暗沉沉的。   紫叶拉开帘子,瞧见一如既往卧在床上的太子妃。   “娘娘,该喝药了。”   紫叶知道太子妃没有睡着,今早用过饭食后,太子妃娘娘便说累了,到现在已经躺了好几个时辰了。   更何况,太子妃这是白天也睡,晚上也睡,根本没有什么睡意。不过是心下郁闷,不想理会旁人。   谢清鸾慢慢睁开了双眼,在紫叶的轻扶下,缓缓靠坐了起来。   眼角泛红,脸色苍白。   “这药没什么作用,本宫不想喝了。”声音略带沙哑,低沉道。   紫叶急道:“娘娘,就算是为了皇太孙和郡主,您的身体也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谢清鸾轻声道:“他们还有自己的父王。”   提到沈无夜时,谢清鸾又不禁红了眼眶。如今,她是再也不想看到那个负心人了。   说什么只是逢场作戏,不过都是欺骗罢了。   有一就有二,有三就有四,永远都不会停止。   这些年来,一个又一个良娣、孺人纳进府中,真是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紫叶见太子妃娘娘消沉如此,也不由着急道:   “听闻宫中的太后娘娘很是喜爱陆侧妃生的小皇孙,长此以往,怕是会威胁到皇太孙殿下的地位。”   现在太子府的管家权在陆侧妃手中,府里府外,明眼人都瞧着,争相巴结漪云苑。对太子妃娘娘是越来越怠慢了。   不仅如此,连带着皇太孙和心蓉郡主的院子里的吃穿用度都不怎么上心了。   “我累了,你出去吧。”谢清鸾淡淡道。   她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想其他的事情了。这些年来,她只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她不想出去,面对其他人可怜的目光。 第四十五章   风声簌簌,   房门外,七岁大的男孩收回了准备敲门的小手。左手中紧紧攥皱了一份书卷。   尚且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失望。   今天先生夸奖了他,说这次布置的课业他完成得很好。   沈知凌心中喜悦,迫不及待地想要来与母妃分享。同时,心底也在暗暗地期望,母妃高兴起来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整天地躺在床上,不理人了。   是不是每天也会像陆侧妃来接沈知向那样,带着热腾腾的小点心来令书阁接他下学。然后一路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询问他今天都学了些什么   这些年来,他每一天都在这么期待着。盼望着母妃的身影会突然出现,等在他下学的地方。   不过,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从前,母妃心中便满是父王;就算现在,装着地也全是父王。   沈知凌转身,垂着头,悄悄地离开了。   落寞的小身影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廊檐下,就像里面的人从来都没有发觉他来过。   庭院辽阔,巍峨之态的假山占据了大半角落。飞流奇石,名花异草,数不胜数;好一派世家高族风流。   亭廊下,珠帘清脆作响。   国公夫人得讯急忙赶来,还未走进,亭中便传来了一阵训斥声。   “都嘱咐过你多少次了,不管你平日里在外面怎么胡作非为,这段时间都给我夹紧尾巴做人你到好,竟然敢私自挪用这笔边境赈灾款项,你这是嫌我们家败得还不够快啊”   陆国公咬牙怒目道。一边说着又忍不住用手中的棍子狠狠向跪在地上的人背上抽去。   “啪啪”重重的鞭挞声响起。   “你不是胆子大吗不是本事通天吗现在出了事,自己扛不住了,跑来求你老子我做什么”   “老爷”国公夫人急忙上前制止,“这可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   “无论千错万错,好好说就是了,可千万别动手打坏了,你不心疼,我这当娘的心疼。再说了,这次,云宗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啊”   国公夫人挡在了陆云宗的身前。   陆云宗也抬头反驳道   “是啊,爹我这都是为了咱们家多条后路啊如今樾国在前方节节败退,眼看齐国就要打到皇城来了不趁这个时候加紧捞一把,多攒些银子,还等什么时候将来万一齐国打来了,我们一家人也好方便逃跑,路上多点盘缠不是”   “逆子逆子”听见儿子的话,陆国公气得脸色涨红,眼睛直瞪,举起手中的木棍作势又要打下去。   陆云宗吓得赶紧闭目躲在了母亲的身后。   可等了半天,都不见痛感。   “嘭”木棍落地声传来。   “唉”陆国公最终长叹一声,到底没有忍心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再下重手。   慢慢转过身,向亭廊外走去,仰头看天道   “真的是天要亡我大樾吗”   “铛铛”一排排千金珠帘随风作响,像是应和,又似在嘲讽   今年樾国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先因战事不断增加了赋税,好不容易咬牙坚持下来了。又因为防洪堤坝偷工减料被一场大雨冲毁。   边境处的几个城池乡里都遭了灾。   来势汹汹的水灾,淹没了庄稼,让他们也失去了家园。   百姓们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可他们饿着肚子苦苦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朝廷的救济。   为了活下去,一大家子的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向齐国的方向而去。   之前他们都听来往的客商说了,齐国到处都在修建工事,需要大量的工人。   有钱拿,还包吃包住。如果在那里安家,还能分田地,免一年赋税。   当时就有一些交不起赋税的人偷跑过去当工人了,后来还回来把爹娘媳妇孩子也一块儿接过去了,直接把家安在了齐国。   剩下来的人本来心中还有些犹豫,可现在,命都快没有了,总要寻个活头。   于是带上全部的家当,几口锅,一点儿干粮,几件破衣。扶老携幼的,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齐国的方向去了。   虽然现在齐樾两国交战,边境处的各个要道都有军队驻守。   不过,他们这些人世世代代地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对出村入村上山下河的各条道路都熟悉得很。   走不通水路和大路,还有不少小路和山路可以走。   出去,还有条活路;   留下,只有等死了。   翻过山,越过哨卡处,   尽管他们再小心,这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也免不了弄出动静来。更何况是,受过军队训练的士兵们的眼睛。   守在关卡的一队士兵远远就望见了这一群流民。   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儿。无一例外,全都衣衫褴褛,瘦弱不堪。   刚来的新兵正准备上前呵斥,却被身后一名老兵抓住了胳膊。   “让他们走吧”老兵浑浊的双眼望着那躲在杂草丛中的一群人,轻声说道。目光中满是复杂。   “要不是快要活不下去了,又怎么会有人选择背井离乡,来冒这个险”   这都是第几批了,   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   老兵不久前才收到消息。家乡被洪水淹没了,家中的老爹没有了。虽侥幸躲过了一劫,但赈灾粮迟迟未到,没过多久,老娘和妻儿也全都饿死了。   如今这世上就只剩下就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说不定,再过不久,他也要前去跟他们一家人团聚了   新来的年轻士兵沉默了。   他今年刚满十三岁,报名入伍,就是为了能来吃口兵粮,不至于饿死。   但最近粮饷也有些日子没有发下来了,将士们现在一人每天都只能喝一碗米汤填饱肚子。   军营中都是这副模样了,还不知道在家中的爹娘情况如何。   想起才人到中年便已经满头白发的父母,年轻的士兵不禁红了眼眶,心中担忧无比。   他多想回去看看,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饿肚子   其他的卫兵见此,也全都不约而同地假装看不见。   他们这些人,谁家没个老爹老娘,家中没个牵挂。   将心比心,也不忍去断了这群流民的生路。   终于要走到齐国的边境了。   路途劳顿,他们一路翻山越岭的,也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番。   眼见希望就在前方,他们可以活下去了   但是这群樾国流民们的粮食也差不多要吃完了。   然而,前方距离最近的村落都还有好一段的路途要走。   他们中一些心术不正的,不免打起了其他落单老人和孩子的主意。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也不知道齐国是个什么光景。   还是眼下活下去比较重要。   “你干什么”老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这里是她最后一点食物了。要是被抢走了,她和小孙儿就要活不下去了。   “给老子放手”中年男子恶狠狠道。抢夺着老妇人手中的包袱。   老妇人双手死死攥住,拼命地保护着自己的口粮。   一旁,三岁大的小孙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但也知道,不能让坏人抢走他们的食物,冲上前来,小胳膊小腿地踢打着中年男子。   其他同行的流民见此,看不过眼,纷纷上前谴责道。   “真是丧了良心你抢走了,这对祖孙该怎么活”   “你这王八蛋,还不放手”   “当心雷劈死你个混账东西”   “关你们屁事”中年男子一边跟老妇人抢夺着,一边转过头来,对旁边开口的几人咒骂道。   “又不是抢你们的说得好听要不把你们的食物给老子都给老子小心点,敢多管闲事,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   仗义开口的几人听到男子的话,互相转头对望了几眼,随即沉默不语,面露忧色。   这王八蛋分明就是一滚刀肉。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是他们还带着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若是真拼起命来,可顾不过来。   几人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混账东西抢老妇人的包袱。   一时间老人的哀嚎声和幼儿的哭叫声犹为凄厉。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吗”一个十几岁大的小姑娘站了出来。对着众人道   “前方要走的路还那么长,要是现在不制止他等他吃完了抢来的东西,就会接着抢其他人的,你们能保证他一直不会抢你们的食物吗”   一旁的流民们面面相觑,这小姑娘说得有道理。若是不把这人赶走,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被抢的会不会是他们啊   “臭丫头一会儿我要你好看”中年男子见众人的神色变化,心道不好。对开口的小姑娘气急败坏道。   小姑娘一脸无所畏惧。父亲和母亲都死了,她孤身一人带着弟弟妹妹逃难,若是不能趁此解决这个强盗,那接下来的路,她和弟弟妹妹们就危险了。   阿娘还在世的就曾经跟她说过,对于恶犬,你得比他还要凶狠,才能赶走他。   刚才开口的几人也回过神来了。   这人贪心不足,若是一直留在这里,保不准哪天就会伤害到他们的家人   随即,   躺着的,坐着的;你扶着我,我搀着你。还有体力的几个大男人的,走到了最前面。一起上前对那中年男子道   “赶紧滚”   “不准留在这里”   “快滚”   中年男子见此,不禁往后退去,面露怯色。   望见站在一旁的小男孩,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一把将孩子扣在怀中。   “都别过来否则我掐死他”   众人看见他有人质在手,果然,不敢再上前逼迫。怒骂道   “你疯了吗赶快放开孩子”   老妇人见小孙儿被抢走,赶紧把包袱捧上前,哭嚎道   “都给你全部都给你你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孙子”   中年男子一手掐住男孩的脖子,一手抓过包袱。   “这就对了吗,早这样不就好了”   望了望满脸愤怒的人群,他冷笑了一声。   “不过,晚了现在我是食物也要,孩子也要你们要是谁敢跟过来,我就立马掐死他”   流民们都不过只是普通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胆大的狂徒,一时之间,都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能放走他否则,那个孩子就危险了”   刚才出言的小姑娘两手牵着弟弟妹妹,见此情况,不禁着急道。   她爹生前是县衙门里的捕快,见过不少这样的罪犯。   若是真让那个男子挟持走了孩子。多半会因为路上小孩子哭闹,嫌弃累赘,而将人质杀害。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把孩子带走。   众人犹豫不决,这事关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谁也不敢轻易做主。   就是孩子的奶奶,也害怕惹怒了那男子后,小孙子会受到伤害,现在也不敢上前,这可是他们家最后一点血脉了。   中年男子见此,嚣张地看了所有人一眼,挟持着孩子大步朝前走去。   所有人都得小心翼翼避让。   “唰”一声箭鸣。   流民们看着走在前方的男子突然向后倒下。   一支长箭穿过了男子的脖子,一箭封喉。   小男孩挣脱了束缚后,吓得赶紧跑到了奶奶的怀中。   老妇人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小孙儿,泪流满面。   前方,缓缓走来了一个小姑娘,牵着一匹白色的小马。   手上还拿着一把弯弓,马背一侧还驮着箭筒。   众人有些恍惚,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一箭将那挟持孩子的男子给射杀了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们绝对不会相信。   这小姑娘看着只有八九岁大的模样,竟然臂力如此惊人。   随后,还未待他们反应过来。   远方,阵阵马蹄声响起。   一队人马飞快地疾驰而来。   为首的一男一女身着黑衣,骑着枣红色的大马。   勒住缰绳,迅速下马。   只见他们对着眼前的小姑娘行了一礼。   陪陪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夜珠和夜玄。有些惊奇道   “你们来得好快。”   她才刚从山上发出信号筒,这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赶过来了。   夜珠看着眼前的小殿下,一脸温和道   “我们就驻扎在前面的村落里,看到信号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陪陪又轻声道   “这里新来了一批从樾国来的百姓,具体怎么安顿,就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夜玄你派人给他们送些吃的,休息好了后,就带他们去修路吧。按照体力和能力的不同,分别安排工作。”   从七岁起,陪陪就开始在齐厌和岳临的教导下,正式开始处理政事。   现在,齐厌亲自领兵出征,国内诸项事宜自然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实际上手了两年,朝中内外的大事心里也清楚。不懂的还可以问岳临等辅政大臣。   奏折怎么批阅,官员怎么调配,流民怎么安排   陪陪学了很多,现在处理这些事情越来越得心应手。   “是。”夜玄点头道。带上一部分人,将他们带的吃食分给这群逃难的百姓,派人留下来,等这群人休息好了后,就带他们前去分配工事。   陪陪和夜珠等人骑马先行一步。   流民们看着分配到手上的吃食,听着夜玄他们说的话,明白自己只要做工,就可以继续有吃有住。   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了,终于,历经苦难的脸庞露出了笑容。   “姐姐,你在看什么啊”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木英回过神来,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低头,看向正大口吃着食物的弟弟和妹妹。高兴地笑了笑,   “姐姐在想将来。”   “将来”   “将来会是怎么样的啊”幼小的孩童迷茫地问道。   “将来,你们都会吃饱穿暖,不用再忍饥挨冻。将来,你们都可以读书识字,过上好日子”木英对着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温柔道。   听着姐姐描绘地美好未来,木乐和木欢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对将来充满了期待。   “那姐姐的将来是怎么样的呢”   “将来,姐姐会当上大将军。”   这些年来,木英听说了不少有关于齐国施行的政令,知道在齐国女子也可以参军做官。   在这里,女子和男子都是一样的。女子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木英相信,凭她自己,也一定可以保护好弟弟妹妹。   “小殿下,以后还是让属下陪同您一起上山吧,您一个人,总归是让人担心。”夜珠扯着缰绳,缓缓道。   陪陪笑得一脸灿烂,骄傲道“在山里的,可全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就算在山外,现在也没有谁比得过我力气大。”   夜珠沉默了,微微一笑。   也是,这些年,无论是暗阁中的杀招,还是蒙子严和梅九娘他们的武艺,已经全部都教出去了。   更不要说,小殿下还有身上那一股子天生神力。   难逢对手。   不过   “小殿下,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夜珠神色忧虑道。   “什么”陪陪歪头,眨了眨大眼睛,迷茫道。带着小奶腮的肉乎乎的小脸蛋说不出的可爱。   夜珠拼命忍住了想要伸出手去揉一揉的冲动。咳了几声,严肃道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在水里,更没有谁打得过我了。”崽崽一脸骄傲的小表情。   开玩笑,她可是水中霸主好不好 第四十六章   听见小殿下的话,夜珠原本严肃的脸色也撑不住了,唇角不由勾起。   转过话题,“富贵和来福怎么样了还适应山中的日子吗”   也不怪夜珠担心,她还记得上次见到这两个。   毛净圆润的,一个懒洋洋地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一个庞然大物还对着人卖萌撒娇。   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独自适应野外生存的。   提起这个,小脸一垮,陪陪不由扁了扁嘴。   “怎么会不适应,人家一个个的正忙着追漂亮小妹妹,还没空搭理我呢”   动物的时间与人类不同。   转眼之间,她还只长大了一点点,富贵它们却已经成年了,是个大人了。   原本就属于山林的它们也应该回归自然,要去外面建功立业了去欺负别人了。   挑了个黄道吉日,陪陪就把这俩安顿在这月崖山上了。每隔两月再来跟他们“聚聚”,看看它们的战斗力有没有增强。   “唉”陪陪不由得叹了口气。“作为老大的我可真是为它们操碎了心。”   夜珠听着这深沉的语气,看着尚且还稚嫩的小脸蛋上一副大人似的模样,不禁失笑。   到了镇子上,穿过巷子口,拐了几道弯。   将马交托给小二,夜珠将陪陪带进了一家名为迎福的客栈。   这里地处偏僻,现在又不是什么饭点儿,楼下大厅里,自然没有什么人。   夜珠带着陪陪上楼,她提前把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   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夜珠轻声道   “这里也是我们暗阁收集情报的一处分点。小殿下,您只管安心住着就是,我和夜玄已经安排妥当,按您的吩咐把人都派出去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陪陪笑道“珠珠你做事当然放心。”   这次来边境之地,除了顺便来看一看富贵和来福外,最重要的还是为了解决边境之患。   这段时间,大批从樾国涌来的流民进入边境之地。这边的粮仓恐怕供应不足。若是不处理好,恐怕也会出大乱子。   关键是,只是流民倒还好,就怕某些别有用心之人趁机煽风点火,起哄作乱。   街上,   边境之地远离上京,虽无其它城镇繁华,但也是热闹,特别是大批的流民来此做工安家后。   九岁大的小姑娘一个人随意闲逛着。   沿街铺子旁,不少小贩挑着担子,摆着摊子,吆喝叫卖。   卖菜的,卖水果的,卖糕饼的,还有卖成衣的   各种铺子小摊,倒是应有尽有。   街角旁,摆着几张桌子板凳,坐满了来往的客人,有男人呼朋唤友围作一桌调笑,也有妇人带着幼儿赶集歇脚。   还有坐着的几位女子,高束长发,身着统一玄色劲服,腰间系着红带。   她们都是驻扎在边境守卫的女军,今日在换值后,趁此机会,一起来逛街买吃,休息松快一番。   周围的旁人,忍不住地悄悄打量。   有皱眉,也有艳羡   不过,她们丝毫没有理会身后这些复杂的目光,你说我论,聊着最近两国之间的战况和政事,眉目间张扬自信,说不出的潇洒快意。   连带着旁桌的几位客人,也忍不住慢慢收声,悄悄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她们的一番见解和看法。   “咕噜”   没一会儿,水开了。   卖面的摊主拿着竹漏,不紧不慢地掀开盖子,   顿时一股热气上涌,白雾笼罩,连带着周围的景色也变得朦胧模糊。   放下一把白案上刚扯好的面条。   等锅中的沸水滚过几道,   摊主转过身,熟练地拿起竹漏在大锅中来回轻晃,长筷三两下就捞出了一篓细长的面条。   最后,给摆放着的几口大碗中撒下翠绿的葱花。摊主一边端上,一边喊到   “三碗阳春面好勒”   明媚的阳光映照,和煦的微风拂来。   陪陪望着那街角处的景色,心中一阵轻松和开心。   好像什么烦恼都被这阵温暖的风给带走了   “小姑娘,我这儿的花钿和坠子都是从上京来得新货,喜欢就过来挑一挑吧。”   卖小首饰的摊主见立在一旁的陪陪,热情地招揽着顾客。   陪陪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她已经在人家的货摊旁站了好一会儿了。   也不好就这样走了,不妨买一件。   首饰,胭脂,布匹,香囊   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小巧精致。   陪陪拿起了一块红绳作结的平安扣,绳结花纹编织得很是精细。   不禁微微叹气,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跟自己之前编的那个,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齐厌决定带兵离开时,陪陪听说了民间有些地方的习俗传统。   每当军人出征时,家里的亲人都会亲手编织一道平安结给带上,保佑其此行顺利,平安归来。   平安结,一生如意,岁岁平安。   于是,陪陪也跟着宫人学着编了一个。   虽然勉强能看出来是一道平安结,但是绳结处歪歪扭扭的,很是难看。   不过,当时陪陪心中也没有什么别扭的情绪,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羞涩地拿不出手。   她选了自己编的一堆平安结中最好看的一个,大摇大摆地跑去找齐厌了。   踮起脚,明晃晃地举在他的眼前。   陪陪时刻注意着齐厌的神情,要是胆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嫌弃,就准备挥舞着爪子,随时扑上前去,不秃顶不完事。   这东西它丑不丑是一回事儿,   但是,你敢嫌弃你老大辛苦的劳动成果,这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幸好,齐厌的求生欲一向很强。   这些年来,对于眼前这个小家伙儿是什么霸道的脾气,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就算心里想要吐槽一番,也绝对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   然后,一副很是惊喜的模样,感动地收下了,还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很好,   看见齐厌这感激涕零的样子,陪陪非常满意。   跟她预想中的反应一样。   随即心满意足加上兴高采烈地走了。   齐厌望着小家伙儿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柔软,将平安结很是珍惜地放入了怀中。   小不点儿的动静弄得那么大,齐厌早就知道她在给他亲手编织平安结了。   心中不说感动那才是假的。   但是,想吐槽逗弄她一番也是真的。   不过,他现在不敢再这么做了。   因为,上次他对小家伙亲手做的香囊诚实地“犀利”点评了一下,那一月,他的日子都可以说是“鸡飞狗跳”。   即使如此,齐厌还是忍不住想要看小崽子炸毛的样子。   然而,这次他出征,战局变换莫测,不知道又有多久才能再看到这小家伙儿了。   临别的日子就要到了,他又怎么舍得浪费这所剩无几的天数,去惹小崽子不理他了   给摊主付了钱,   崽崽将平安扣揣进荷包中,继续往前走了。   露天院子中,大门敞开。   “咚咚咚铛铛铛”规律的声音响起。   “滋”烫红的热铁落入水中,冒起阵阵白烟。   火炉旁,几名打铁的络腮胡大汉正干得热火朝天。   这是边境地最大的也是技艺最好的一处铁匠铺。   挎着小布包,陪陪蹦蹦跳跳地上了台阶。   小脸蛋上一派天真可爱。   停在门口,对着火炉边上的头发花白但依然身体健壮的大汉喊道   “柴大叔我要的东西做好了吗”   柴铁六闻声,探头望了望门口,一脸和蔼慈祥道   “早就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你来取了。”   其他几个正在打铁的男子虽然有些疑惑,这样软乎乎的小姑娘怎么会跑来他们这种地方。但看到柴师傅这样亲切的态度,也不敢多问。   柴师傅是这间铁坊的老板,打铁技艺高超,远近闻名,是这地方最好的铁匠。不少人都争着抢着跟他学艺。   但是他无论是收徒还是招工都十分严格了,若是被他发现他们打铁的时候分心,可有一顿好骂。   柴铁六将一个盒子交给了陪陪。   陪陪高兴地一手接过。   定金早已经付过了,现在只要结清剩下的银两就可以了。   看见小娃娃如此轻松地单手拿起盒子,柴铁六不禁心中感到惊奇。   这盒子里的东西重量不轻,他都得双手拿着。真是好力气啊   如果可以,他都想收这小娃娃为关门弟子,将一身打铁铸剑的看家本事技艺传授与她。   想起陪陪嘱托他打的东西,柴铁六又目露疑惑。   这东西太过于简单,根本无需花费什么功夫,就是费点铁罢了。   不过,这些天来,柴铁六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客人付了钱,他照办就是,也不好多问其它用途。   “谢谢柴大叔”   将东西揣进布袋中,陪陪回了柴铁六一个灿烂的笑脸。   这东西说重要也不重要,但用到的时候又没它不行。   崽崽暂时也找不到比它更趁手的东西了。   夜风咆哮,山崖更是风口处。   “咳咳”男人剧烈的咳嗽声在这荒山野岭中显得更是格外凄凉。   陪陪看着眼前被一众黑衣人簇拥着的人。   重病缠身,身材瘦削,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差不多也就剩下这一副架子了。   他该不会就这么咳死吧   陪陪心里暗自想到。   终于,男人苍白的脸色缓过来了。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黑衣人,挺直了身子。   细长的眼睛微眯,薄唇轻掀道   “三叔失礼,让侄女见笑了。手下的人不懂规矩,只能用这种方式“请”你过来。不过不要害怕,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了”   你哪只狗眼睛看见老子害怕了   陪陪心中腹徘道。但面上不显,仍旧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要死了吗”扬起小脸蛋,陪陪天真无邪道。   齐辉一愣。   “放肆你怎么跟主子说话的”旁边的黑衣人怒斥道。   “放你die的屁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老子说话的你主子都没有吭声,你在那里吠叫什么”陪陪转过头,气势汹汹道。   果然,多学一门语言还是有用的。   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了吧   开口的黑衣人一阵语噎。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大点儿的孩子说话这么嚣张   更何况,现在她是人质吧   于是掀起胳膊,上前准备给这小屁孩一点教训。   不过,刚走几步就被拦住了。黑衣人转头,不解地看着拦住自己的主子。   “别节外生枝”   齐辉面无表情,感觉有什么失控了。但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齐厌。   同时,他心中也讶异这个孩子的胆大。开口对陪陪道   “小侄女,说话还是要注意点分寸。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今天若不是三叔我在这里,恐怕你有一顿苦头要吃的”   陪陪撇了撇嘴,她当然知道敌强我弱的道理。   不过,就这几个,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该嚣张的时候为什么不嚣张   突然,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齐辉示意手下,带着陪陪退后,隐藏在了密丛中。   陪陪没有挣扎,顺从地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齐厌一身盔甲,风尘仆仆。   齐辉转过头,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你终于来了,弟弟我可是已经等候许久了。”   “齐辉。”齐厌缓缓道。   “我也找你许久了”   两双相似的眼眸彼此交锋,全是一片冷意。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在乎一个小丫头。真的独身前来了”   齐辉看了看齐厌身后,轻声道。   “皇宫里出生的孩子,还会在乎谁的生死吗”   为了权势利益,血脉相连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刀剑相向。   齐辉抬头,看见齐厌眼中的淡漠,没有痛恨,没有阴霾,像是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齐辉生气了。   凭什么他还在深渊中苦苦挣扎,这个怪物却能就此解脱。   不禁心中恶意更甚。开口道   “你知道吗忘记了,你逃掉了,不知道。当年的那场大火,熄灭后,我还特意去现场看了一下。可惜,没能找到你的尸首。不过,看见了一架蜷缩在一起,被烧得漆黑的骸骨”   齐厌眼眸中情绪波动,手握成拳。   齐辉笑了,他就知道眼前这个人逃脱不了。   “那是照顾你的老太监吧。好像,姓什么李吧,对,是李公公。说起来,他死得还真惨,烈火焚身,据仵作所验,倒塌下来得房梁把他的脊骨都给砸断了。不过,我好心,看在兄长你的份上,给他收了个尸。你也都查到了吧,幸好我当初还留了一手。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我,不是就想知道他的尸体埋在哪里了吗”   “他在哪里”齐厌抬眸,眼中泛着杀意。   “哈哈哈哈”看见浑身戾气的齐厌,齐辉癫狂地大笑起来,然后很快又剧烈地咳嗽。   “咳咳”   脸上露出了疯狂的恶毒,   “齐厌啊,齐厌你觉得我堂堂一个嫡皇子,会去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太监的后事吗当然是”   “烧成灰了。”齐辉看着齐厌一字一句道。   “齐辉”齐厌怒道。   齐辉上前一步,摊开双手,一脸笑意。   “很想杀我吧来,我就站在这里不动,杀吧”   “你的剑上也该染上同胞亲兄弟的鲜血了”   齐辉早已打定主意,让自己死在齐厌的手上。   临死前,他一定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齐厌紧紧握着手中地长剑,抬起。   剑光闪烁。   “砰”一声。   齐辉面对着齐厌倒下去了。   齐厌放下了举起的长剑,抬头。   陪陪正站在后面,一手拿着一块铁砖,砖上还有一大片红色的血迹。   很明显,齐厌还未来得及出手,陪陪先跳起用铁砖砸了齐辉的后脑勺。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才能结束这个世界 第四十七章 早产夭折的小郡主完   陪陪看了看手中的铁砖,心中不由赞叹道,   不愧是传说中的终极“武器”。   果然,还是这东西使着顺手。   看着砖面沾上的血迹,又有些嫌弃地拿着它在倒在地上的齐辉的衣服上擦了几下。   拿起来,又瞅了一眼,目露不满,   然后直接砸在了齐辉的身上。   看来,这种武器还是个消耗品。虽然擦干净后可以重复利用吧,   但是,崽崽是个有洁癖的崽崽。   刚才她还用这东西拍了那群黑衣人的脑袋。现在跟齐辉脑袋上的血沾在一起   “啧啧”太脏了。   陪陪摇着小脑袋。   看来又得重新再打个新的了。这块砖就当报废了,送回熔炉重新当铁料铸剑。不过好在,平时用到它的机会也不多,消耗得起。   对于这种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器,随时身上都得揣几块。   崽崽没它不行。   “陪陪”   齐厌轻声唤道。   崽崽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伸出双手。   齐厌像从前一样,蹲下身来,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他将头轻轻地靠在崽崽的肩膀上。   此时,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陪陪”齐厌低声喃喃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哽咽。   与其说是齐厌抱着崽崽,不如说是崽崽抱着齐厌。   “不怕啊,不怕”陪陪拍着他的背部,轻声安慰道。   “坏人都被打倒了,以后有老大保护你,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了”   “嗯。”齐厌微微笑道,眼角含泪。   对于眼睛中那快要掉下来的东西,他跟自己辩解道,   肯定是小崽子记仇,拍他背部的力道用得太大。将他打得生疼,他这才忍不住想要落泪了   绝对不是因为心中那些奇怪的情绪。   齐辉死了,他的最后一个仇人也没有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现在本该是他堕入地狱,彻底解脱的时候了   但是,   齐厌舍不得。   抱住崽崽的手臂不禁又紧了几分。   他放心不下这个小家伙儿。   他还想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慢慢长大   此次,齐厌并不是孤身一人前来,暗阁的人一直守候在不远处,随时待命。   这些年,随着他对朝堂内外的清洗,齐辉已经穷途末路了,构不成任何威胁。   随后,暗阁的人在清理齐辉余留的势力时,在他的藏身之处发现了一个骨灰坛,审问一干人等后,确定了这是李公公的骨灰。   陪陪和齐厌一起好生安葬了李公公,在供奉的牌位前,久久伫立。   即使想起时再怎么悲伤难过,有些人和有些事都是应该永远被记在心里,不能被遗忘的。   整顿好心情,收拾好行装,他们又要继续出发了   半年后,   樾国败。   老皇帝服用丹药过量,几月前已经驾崩了。   沈无夜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帝位。不过,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更多的是愤怒和难堪。   老樾帝还真是精明了一辈子啊   就连自己死的时间都算计好了。   将亡国之君的身份和罪名都抛给了自己的儿子。   暮霭沉沉,   沈无夜身着龙袍,端坐在皇位上,看着空荡荡的金銮大殿。   满是凄凉萧瑟之意。   将来史书工笔,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的雄心壮志;也不会有人为他过往的功绩赞叹惋惜;   众人只会记得,他,沈无夜,是樾国最后的亡国之君。   大殿外,当最后一丝的光亮也彻底被黑暗所覆盖。   沈无夜没有命人点灯,独自一人在黑夜中静静地坐着。享受着他身为帝王的最后一夜。   后宫中,灯火明亮,混乱非常。   无论是内侍宫人,还是宫妃秀女们,全都慌了头。想尽各种办法准备逃出宫去。   她们都得到消息了,明天一早,齐国大军就会打进皇城了。   陆云雪带着陆国公留给她的人手,封好宫门,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满目悲凉,心中全是苦涩。   之前,她一直担心沈无夜登基后,会清算陆家。现在,倒是什么也不用忧虑了   陆云雪先前去了一趟谢清鸾的宫中。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跟她说了许多她刚嫁进太子府中时的事情。   在陆云雪离开后,谢清鸾奔在深夜的皇宫中,找寻着沈无夜的身影。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相信陆云雪的话都是真的。最初之时,沈无夜真的没有背叛她。   谢清鸾现在才明白两人之间过去有太多的误会。是这一次次的误解,让他们越走越远。在面临生死之时,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沈知凌扶着大门,呆呆地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这一次,终于失望透顶。   如今皇后宫中的宫女和内侍们早都已经逃跑了。现在空旷的殿内就只剩下沉知凌和沈心蓉两个孩子了。   所谓日久见人心。   在陆侧妃也生下了儿子后,往日待沈知凌十分要好的白嬷嬷便倒向了漪云苑,亲热殷勤有加。   紫叶虽是忠心,但在她的心中,终究还是当初卖了她的家人占了第一位。见皇城生乱,便跪求谢清鸾,出宫去陪着自己的一家人了。   沈知凌转过头,看向正害怕地蜷缩在被子中的妹妹,他跑进了房中一阵翻找,颤抖地拿出一把匕首。   紧紧握在手中,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天亮了。   沈无夜出城献降。   齐厌带领着齐国的大军入驻了樾国的皇城。   陪陪骑着她的白色小马,也一同进入了皇宫。   站在高阶之上,低头俯视着下方跪作一地的樾国皇族。   沈无夜和谢清鸾作为亡国之君和亡国皇后,跪在了首列,等待着自己任人宰割的命运。   陪陪看着那一个个眼中的不甘和愤恨。   “怎么,不服气”尚且稚嫩的声音响起。   沈无夜缓缓抬起头,努力保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   他看着眼前的陪陪。   又见面了   这个孩子长高了不少。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沈无夜不禁苦笑。   这些年来,他也听过不少关于齐国皇太女的事迹。   小小年纪,帝王之气已成。   若这是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突然,刀光晃过双眼。   贺王沈无至拔出了藏在自己三岁儿子身上的匕首,向陪陪刺去。   不过,转眼之间,又被重重地踢飞出去,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望见这一幕的樾国皇族更加心惊胆战,全身不停地颤抖。   陪陪皱眉,看了看自己被划破的衣服。   不开心,要耶耶抱抱。   转过身去,蹦蹦哒哒地跑去找齐厌。不再理会这群无关紧要的人。   此时,沈无夜愣住了,目露茫然,心中不解。   虽然一闪而过,其他人可能没有注意到,但,一直关注着陪陪的他看到了   在划破的衣服处,有一道红色的蝴蝶状胎记。   让他感觉到很是熟悉。   到底在哪里见到过   “耶耶”   沈无夜不禁怔怔地抬起头。看着高阶之上,陪陪一下子冲进了齐厌的怀中。   记忆不断地倒退,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那个早产夭折的女儿。   他记起了自己初为人父时的喜悦,曾经他是那么满怀期待。   失去时,又是难以言说的痛心。   但是,他选择了遗忘。   只记得那个孩子是妻子为了其他的男人而失去的。每当想起,就备感耻辱。   所以,他故意去忽视,忘记了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   现在,看着齐帝温柔地拥抱着自己的女儿。   沈无夜感觉到一阵心悸,那些遥远的记忆又莫名地出现在了脑海。   他想起来了。   那个孩子的身上也有同样的一个胎记。   如果她还活着,也应该有这么大了   “无夜,你怎么了”谢清鸾一直注视着沈无夜,见他脸色不好,不由担心地问道。   沈无夜没有回答。目光紧紧地盯着陪陪,又看向了齐厌。   九年前,照影山,刺杀   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渐渐拼凑在了一起。许多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慢慢被放大。   沈无夜满眼不敢置信。   他想开口喊些什么,但是,喉咙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茫然失措的双眼逐渐对上了齐厌的视线。   沈无夜看着那淡漠的眼神,感觉自己掉入了冬天的湖水中,浑身彻骨的寒冷。   他终于又记起了自己亡国之君的身份。现在,他,以及所有人全都跪伏在他们的脚下。   注意到齐厌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还隐隐有些颤抖,陪陪转过头。   石阶之下,   沈无夜挺直的腰背,在其中格外突出。   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中饱含期待和愧疚。   陪陪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是知道了点什么。   真是烦人。   樾国的所有皇室以及有关人等全部都被分别关押进了大牢。   沈无夜虽然作为亡国之君,但好歹曾经是位君主,享受特殊待遇,被单独关进了密牢中。   重重守卫,安静无比,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清晰可闻。   脚步声响起。   陪陪独自走在长长的狱牢中,小脸蛋上很是烦躁。   如果不是齐厌让她来看看,这冷嗖嗖的地方,她才不来。   想起当时禁卫军准备将樾国的一干人等带下去时,那位亡国皇后凄厉的哭嚎,一副谁也不能把她和自己的夫君分开的架势。   最后,一个眼神,就直接被打晕拖走了。   对于这种脑子有病的,自我认知错误的,跟她说再多的废话也没用。   陪陪站在牢房门外,隔着铁窗望了一眼里面的人。   沈无夜正在不断地回想着往日被他忽视的许多细节。心中越来越坚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过头。   看见来人,冷峻的脸上满是复杂。   “你,为什么会来你知道的,对不对”   “什么”陪陪看着眼前的人,胡子拉碴的,像是不解。   见她不承认,沈无夜缓缓道   “你是我的女儿。”   陪陪笑了,小脸蛋上一派天真可爱。轻声道   “看来作为樾国的亡国之君,你已经被刺激得疯了。脑子不清醒,眼睛也瞎了吗”   陪陪温柔道   “就你那样的失败者,竟然还敢妄想生出我这么乖巧可爱的崽崽,需要给你找一张镜子照照吗,做梦都不会有可能的”   沈无夜被打击到了,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人的眉眼,最后失望的垂下了头。   不像。   陪陪的模样既不像沈无夜,也不像谢清鸾。   没有一丝一毫长得像他们的地方。   或许,真的是注定无缘无分。   也可能,是幼小的灵魂心中的执念。既然选择放弃了我,就不再配当我的父母了。   不管沈无夜最终是信了,还是没有信,   这一切都不再关陪陪什么事了。   她来,是宣判沈氏皇族最后的归宿。   念在樾帝主动打开城门献降,免去了更多无辜的伤亡。   沈无夜一家将终身被圈禁在郊外。其他沈氏族人等,根据其行,按律问罪。   陪陪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有时候死亡并不是最好的惩罚,活着才是慢慢地折磨。   话说她也很想看看,沈无夜和谢清鸾这对“清深意重”的夫妻,是否真的能相守一辈子。   现在,可不是原来世界中的美满结局。什么江山美人皆可得的宏图霸业,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生活   全部都没有了。   这些年来,沈无夜为了巩固权势,纳了不少妃嫔,还与她们生了不少儿女。   不仅如此,圈禁之地,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可不会再有下人伺候,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沈无夜如今也已经颓废了,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当那层朦胧的滤镜被打碎,谢清鸾不得不面对现实。整天对着满院子属于她丈夫的女人和孩子。就是想要装作看不见也不行。   身体上的重担,加上心理上的折磨。   是乐观接受,还是自怨自艾   事实已经如此,以后的日子就看个人缘法了。   陪陪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一群陌生人而已,不会放在心上。   齐厌已经在大殿中呆坐许久了。他最终还是选择把陪陪的身世告诉了她。   那个孩子有权利知道真相。   让陪陪去见沈无夜的是他,但是,心中感到烦闷不安的人,也是他   终于,耳边响起了等待已久的声音。   “耶耶”   收服樾国后,诸事繁杂。   关于樾国官员的去向安排,也是一个大问题。   这不,属下来报,沈无夜曾经的谋士孙作垣要见陛下。   若是其他人,下面的人倒是好处理。但是孙作垣此人,从前在诸国中的名声极大。   他们拿不定主意,只好跑这一趟,来请示陛下。   齐厌淡淡地挑眉,也没什么别的情绪。   “那就见见吧。”   孙作垣一早就打理好了自己。   先前,在见樾国败局已定之时,他便已经脱身离去。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等着。   以往,无论他孙作垣走到哪里,都是各国的座上之宾。   他相信,齐帝也一定会来请自己出山。   一统天下的大业初成,百废待兴,各地各处都需要人才能臣。   所以,他故意放出风声,让齐帝知道自己的所在之处。   但是他一直在山上的草屋中等了许久,都不见齐帝派人前来请他。   于是,孙作垣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见齐帝一趟。   快到正午时分的太阳刺眼晒人,孙作垣已经在殿外等候了许久,但都不见齐帝传召自己。以为这是对他的考验,即使身形摇摇欲晃,也依旧保持着挺立。   齐厌与大臣们议事了许久,但关于统一的国号等事宜一直未定。   抬头望向窗外,快要正午了。崽崽还等着他一起吃饭呢   正准备让徐南木等人先回去,稍后再议。   观全小心上前提醒道,殿外还等着一个人。   齐厌这才想了起来,他当时兴起,答应了见孙作垣一面。   人都来了,也不好再反悔。   “让他进来吧。”   随众臣立在一旁的徐南木面色复杂,心中隐隐担心。   终于,孙作垣进殿。   即使在殿外被晒得脸色有些苍白,孙作垣依然保持自己高傲的礼节和姿态。   “你有何事要见朕”齐厌缓缓问道。   孙作垣道   “陛下一统天下,文成武就。创下了举世无双的霸业。孙某人心中佩服,想要前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然后又是一堆的歌功颂德。   齐厌听明白了,他这是想来投靠自己。   “你能做些什么”   孙作垣闻言,心中暗自道,果然一切如他所料。   没有哪一个君主,不会不想要招揽他这样一个能臣。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殿外,响起了一道童声。   “耶耶还没有商量完吗”   陪陪走了进来。见殿内的情景,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没有理会。   对着齐厌严肃道   “不管再怎么忙,也应该先填饱肚子。事情永远都做不完,身体才是第一位。”   转过头,又对着徐南木等人道   “正好你们也在,也都别出宫再来回跑一趟了,侧殿已经备好了饭食,就留下一起吃吧,吃完了再继续议事。”   众臣目露笑意,感谢皇太女殿下。   孙作垣见此,皱紧了眉头。   上前恭谨严肃道   “陛下,皇太女殿下此举不妥。”   话音刚落,殿内一静。   孙作垣当初在齐樾两国之间摇摆不定,最终选择了投靠沈无夜的阵营。就是,因为齐帝立了皇太女。   在孙作垣看来,男子掌权天下,已经传承千年,是天理伦常。   齐帝立女子为储君,终究不妥。   但是,齐樾两国的争霸,最后却是齐帝大获全胜,一统天下。   孙作垣虽然决定出山为齐厌效力,不过是打算徐徐图之,慢慢找机会打消齐厌决定将这大好江山交给女子的念头。   现在,见女子随意出入庄严肃穆的朝堂议事重地,他心中十分不满,忍不住开口劝谏。   大殿内寂静无声,众臣慌忙低头。   齐厌淡淡道“不知是哪里不妥”   孙作垣不了解齐厌,心中一喜,以为陛下愿意纳谏。遂端正严肃道   “此处乃是历朝历代帝王与贤士能臣议事之圣地。女子踏足已是失当。皇太女殿下不经传召,贸然踏入,不遵规矩,又是一大过错,陛下您”   “砰”一声。   孙作垣的话音还未落完,便已经一下子倒地不起。   徐南木及众位大臣呆愣住了,怔怔地望向突然掏出铁砖一把将孙作垣拍倒在地的皇太女殿下   陪陪注意到他们的视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软糯的声音甜甜道   “不用害怕,他只是晕过去了。没有吃饭,力气不够。可惜”   可惜什么   没有拍死吗   众臣心中更加畏惧。徐南木现下脑海里也什么都不敢再多想了。   悄悄看向懒洋洋地倚靠在龙椅之上的陛下,他嘴角含笑。对皇太女殿下的行为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满。   陛下不管   众位朝臣眼前一黑,已经明显可以预料到他们以后的日子了。   敢不听号令,铁砖一拍;   敢阳奉阴违,铁砖一拍;   敢结党营私,铁砖一拍;   敢贪污受贿,铁砖一拍;   敢   反正铁砖一拍,   生死不论   不管从前他们暗中还打着什么小心思,现在是什么都不敢了。   下场,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观全带着两个人进来,熟练地抬走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孙作垣。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陪陪抬起小脑袋,望着徐南木等人。   眨了眨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天真可爱道“快去吃饭吧。再不吃”   崽崽笑了,   “就凉了”   众人赶紧告退,争先恐后地逃出了大殿。似乎再不离开这里,他们也马上就要凉了   很快,殿中只剩下了齐厌和陪陪。   现在是独属于他们的亲子时光。   父女两人开心地用完午餐后。   齐厌看着小家伙儿,轻声问道   “对于国号一事,有什么想法吗”   陪陪双手撑着脑袋,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想到什么,兴奋地跳起来,跑到了御书案旁。   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端正地写了一个字。   将它举起给齐厌看。   “晏”,天清也。   还有安乐和悦之意。   陪陪一脸灿烂的笑容,望着齐厌缓缓道   “耶耶,你为我取了一个名。现在,我也给你重新再取一个名吧。”   齐厌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愣住了。   “就叫“晏”,既是国号,也是你的名。祝福你接下来的人生,再无一丝阴霾,只有幸福安康”   他的眼中流下了晶莹的泪珠,闪亮发光   “齐厌”这个名字,是那对男女判定他有罪的烙印,也是枷锁。   他排斥,他厌恶。却没有办法摆脱   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么简单啊。   他自以为挣脱了束缚,其实还一直被囚禁在那个荒凉的院子中。   过去,只是他自己将自己给困住了   泪水滴落,一把将陪陪紧紧抱进怀中。   什么礼法,什么规矩统统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   这是他的孩子,给予他的一份珍贵的礼物。   现在,他是“晏”了。   陪陪伸出双手,也回抱着。   谢谢你,耶耶   故事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个世界,生来便中毒了的崽崽 第四十八章 崽崽在破镜重圆文   一座无名岛。   苍翠茂密的叶林,蜿蜒清澈的溪流,木质古朴的小楼。   静悄悄的屋中,一名侍女装扮的女子正一手撑着头倚靠在桌子旁打瞌睡。   在榻旁,立着两个摇床。里面躺着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分别被红色襁褓和蓝色襁褓包裹着。   两个婴儿安静地熟睡着。   突然,红色襁褓动了动。   “啊啊”   当陪陪醒过来时,感觉眼前朦胧一片,看不清。   动了动小手,踢了踢小脚   慢慢地,反应过来了。   她这是又变小了。   统统   呼唤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吱嘎”木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陪陪努力睁大了双眼,只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向她走了过来。   “阿离,睡醒了啊”耳边响起了女子清脆温柔的声音。   “啊”陪陪不解。   阿离是在叫她吗   “怎么这么调皮,把小被子都踢开了”女子为小婴儿轻轻地盖上了被子。   旁边,正在打瞌睡的侍女猛然惊醒了。听到这边的动静,抬头一望,   “小姐”对女子唤道。   “都是落雨不好,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见眼前的情景,连忙自责道。   女子微微笑道“你已经守了一整夜了,也是累了。先去休息吧,我来陪着阿离和阿绝。”   正当陪陪还在疑惑女子的身份时,耳边响起了另一道婴儿的哭声。   “啊啊啊”   “阿绝也醒了啊”女子走到另一个摇床旁,对正在哭泣的婴儿轻声哄道。“乖,不哭,不哭啊”   这时,陪陪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小娃娃。   “真是奇怪小公子哭得声音这么洪亮,小小姐出生后却一直都不哭不闹的”落雨没有离开,两个孩子都醒了,她担心自家小姐一个人怎么照顾的过来。   女子听到这话,缓缓道“女孩子,安静一点也好。”   落雨笑道“是咱们的小阿离贴心乖巧,知道娘亲辛苦。”   “小孩子哪里懂这么多”女子看着摇床中的婴儿,唇角掀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躺在摇床中的陪陪从两人的话中听明白了,旁边的女子是她这个身体的母亲,还有一个跟她一同出生的婴儿。   现在,她叫阿离。   小崽崽打了个哈切,闭上了眼睛。   不喜欢这个名字   一个离,一个绝。   等她   突然,小小的身体猛地颤抖了起来,一股寒意伴随着锥心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   “啊啊啊”婴儿撕心裂肺地哭声在屋中响起。   女子着急道“阿绝,你怎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赶紧将男婴从摇床中抱起,仔细检查着。   “小姐你快看”落雨大喊道。看着女婴褪尽了血色的小脸上,“阿离小姐也不好了”   见此,女子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随后,耳边响起一阵吵杂混乱,疼痛和寒冷让陪陪的意识渐渐模糊   冬去春来,已过了几个寒暑。   小楼前又是一片葱郁繁茂。高大的树木枝绿叶荫,盛开的黄的红的花草正是绚烂。   这天阳光明媚,   楼前的小院子中,养着几只小鸡和小鸭。“唧唧”“嘎嘎”的叫唤着,相互啄食嬉戏。为小楼增添了不少生趣活力。   落雨端着茶水,轻步上楼。   屋里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小公子小小姐”落雨疑惑地唤道。将茶水放在桌上,她仔细寻遍了屋中的各个角落,都不见两个小身影。   “又去哪里了”落雨微微皱眉。心中无奈道,这两个小主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出了小楼,她在小院中四处张望着。   大树上,翠枝绿叶间,一抹白色的一角格外瞩目。   “小公子,小姐都嘱咐过多少回了,现在你年纪还小,不准爬树上面很危险的,万一摔下来了怎么办”落雨着急地对藏在树上的小男孩大声喊道。   “哎又被小雨你找到了。”茂密的枝叶中,男童略带苦恼的声音传来。   小身子不情愿地探出,五岁大的孩童坐在粗壮的枝干上,摇晃着双脚。   落雨见此,更是焦急。   “小公子,快下来吧你再不下来,奴婢就去告诉小姐你不听话,又偷偷爬树了”   听见这话,男孩俊秀的小脸蛋上一双凤眼明亮狡黠。   “小雨,娘亲出门去了。只要你不说,本公子不说,谁又知道呢”   落雨一脸苦笑,小公子打小就这么伶俐聪慧,她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忧心了。   这俩孩子真难带,小公子是这样,小小姐也是这样   突然想起什么,她眼中一亮。沉声道   “小公子你要是不下来,奴婢这就去告诉阿离小姐了”   果然,男童听见落雨的威胁,脸色一变。但依旧强作镇定道   “阿离现在根本就不在这里,本公子看见她一大早往海边去了。”   撇了撇小嘴,韩绝嘟嘟囔囔道   “为什么阿离可以随心所欲地爬树下海,本公子就不行”   “因为我比你的功夫高。”耳边突然响起了女童的声音。   还未等韩绝反应过来,紧接着大树一阵猛地晃动。   “啊”男童的惊吓声夹杂着落雨的尖叫声响起。   韩绝从树上掉了下来,感觉到自己在快速地下坠。完了完了,这下肯定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了   正当他马上就要跟大地亲密接触的时候,坠落感停下了。   韩绝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眼前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地,近在咫尺。   长松了一口气,还算有点手足亲情   正当他准备转头说些什么的时候,女童一下子放开了手。   “啊”韩绝的小身子跟大地来了个拥抱,摔了个狗啃泥。   “小公子你没事吧”落雨急忙上前将男孩扶起。   “呸呸”韩绝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吐出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小草和泥土,一边对着女童怒叫道   “韩离你太过分了你”   听着男童气恼的声音,陪陪抬起小脑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顺道挥舞了一下小拳头。   韩绝立马噤声,闭口不语。心中愤愤不平道,   好歹也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差别这么大   虽说他们两人都受胎毒侵体。但是韩离天生力大无穷,一脚就可以将大树踢得晃动;而他   因为体内的毒,直到现在,娘教给他的武功和内力都没有什么精进增长。   如果不是每月胎毒发作之时,他亲眼看见她,因疼痛和寒冷而颤抖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   韩绝都不敢相信,韩离跟他一样,生来体内带毒至今都不得解。   还整天没心没肺的   起初,韩绝还仗着自己早慧聪敏,在暗地里偷偷算计过韩离几回,想要捉弄她。不过,都被给一力打回来了。最后他自己还被教训得更惨。   在无数次奋起又无数次失败后,终于,韩绝认清楚了现实,也不敢再去招惹韩离了。   这家伙揍起人来,无论是娘亲还是谁来劝都没有用,绝不手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着想,韩绝只好服输了。   陪陪懒洋洋地靠着大树,看着眼前的男童,原来整齐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头上还夹杂着几片树叶,模样十分狼狈。   一身雪白的衣物现在也已经是这黑一块,那里灰一片的,浑身脏兮兮的。   对待明知道他自己武功差还偏要整天跑去做危险行为的任性男孩子,陪陪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柔声细语的安慰,更是想都不要想   陪陪轻声吐槽道“你以为只要穿上白色的衣服就是大侠了吗以为拿把扇子,扇几下,就是翩翩公子,盖世英雄了吗”   很明显,对韩绝那满一柜子的白色衣服和裤子,一天至少要换洗两三套的行为,她已经看不顺眼了。   虽然这是他穿衣的自由,原本陪陪井不打算关心。   但是谁让他的行为现在碍着她的事了。   陪陪新捏好了几十个泥人,现在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于是她看中了屋子里的那个大柜子,但是里面几乎都被韩绝的一堆白色衣物给占满了   “还穿着这一身去爬树,不知道白色的衣物有多难洗吗想要耍帅不会换一套深色衣物吗,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有其它颜色的衣服了。敢情不是你洗衣服所以可以不管不顾,不在乎吗”   虽然,也不用她洗。但这井不妨碍她借题发挥,表达心中的不满。   韩绝“......”   这一连串的指责让他猝不及防,自知理亏的他无言以对。   突然,陪陪转过头去,脸色黯然,对韩绝谴责道   “也对,你不知道。负责洗衣服的姐姐和大娘们有多辛苦双手整天泡在水中,不仅手指会变粗,身体也会越来越怕冷”   正好,院门外,负责小楼杂务的赵大娘正带着几个给她打下手的丫头路过。   听见这话,一脸感动,抬起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眶中热泪。   多好的孩子啊   几个小丫头们也纷纷赞同地点头。   似是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陪陪望着眼前的男童,语气很是痛心疾首。   “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小小年纪装什么大人”   韩绝你自己不也还是个小屁孩吗。   但是这话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不敢当面反驳。   陪陪注意到他不服气的目光,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是逼她出大招了。   稚气的童声突然变大道   “听说你还给自己取了个外号,要其他人叫你什么,千绝公子。试问哪家的公子和大侠,现在还在尿床”   现在还在尿床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基本上整座小楼里外的人都听见了。   落雨以及赵大娘一行人不由转过头去,捂嘴偷笑。   韩绝白皙的小脸上,一阵红一道白。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他今年才是个五岁大的小孩子,尿个床怎么了   为什么要这样地公开处刑啊   “哇哇”韩绝悲伤的痛哭声回响在院子中。真是让人听到心生怜惜。   虽然陪陪如今已经是一个心理年龄九岁的大宝宝了。但对于欺负比她年纪更小的孩子这件事,崽崽心中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之意。   无他,唯手熟尔。   “出什么事了”院门外,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   明眸皓齿,螓首蛾眉。一袭素色衣衫裙,乌黑的秀发半挽起。清丽白皙的脸上一双眼眸如秋水般沉静。   “娘”韩绝眼含泪水,立刻冲向了女子的怀中。迫不及待地告起状来。   “阿离欺负我”   陪陪不辩解。只淡淡道“他爬树。”   只这简单的一句,韩绝的小脸上便心虚了起来。   韩依依微微蹙眉。“都嘱咐过你多少回了,不要爬树,万一”   她轻轻抚摸着韩绝的头。   万一突然发病从树上摔下来了怎么办   想起是自己身上所中之毒过渡到了这两个孩子的身上,韩依依满心的歉疚。   当年,她从悬崖上坠下,已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若不是,被好心人救下,后来又得知腹中还有这对儿女。   她恐怕早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第四十九章   伴随着凉爽的海风,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晚。   所有人悄然进入梦乡。   帘帐中,韩依依侧躺在木床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紧了被褥, 蛾眉蹙起, 白皙的额头上此时全是冷汗。   寒风凛凛, 悬崖峭壁上。   一双凌厉的凤眸, 似幽潭般深邃复杂。   带着冷冽的掌风, 毫不留情地向她后背击来。这一掌, 是为了救下他所心爱的女子。   而她, 被他亲手击落下悬崖。   漫天的血雾中,掩盖住了她诧异又凄凉的神情。   他不相信她。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打动了他的心。不管曾经如何, 现在的他已经放下了从前的执念, 真的爱上了自己。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当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再次出现时, 她与他过往的誓言与甜蜜全部都可以被遗忘。   风很冷,像刀子一般划过她的脸。她疾速地往下坠落, 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像黑暗的巨兽一口将她吞没   韩依依猛地睁开双眼。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 气息不稳。缓缓坐起身, 安静的屋子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心脏剧烈地跳动声清晰可闻。   眼角泪水滑落, 不由地苦笑一声, 她已经许久没有再梦见过往之事了。   这次,   是因为又见到了那个人吗   隔壁房中,   陪陪躺在床上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的耳朵很灵敏。旁边房间中发出的动静和声响,她全部听见了。   不对劲,这次回来后的许多行为都很奇怪,总是魂不守舍的。   算了, 既然不说,那就不重要。   陪陪翻了个身,扯过小被子,又继续睡过去了。   天刚蒙蒙亮,   陪陪又坐在了海边的大石头上。有些呆呆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些年来,系统一直都没有回声。   原本,她还想问它,还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耶耶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世界就变了。   哎,崽崽的心情很是惆怅。   忽然,远处出现了一艘大船,正在向小岛快速地驶来。   咦   有陌生的船只来岛,倒是稀奇。   这座无名岛位置偏僻,立于海上,如避世独立。平日里都不见往来商船经过。   岛上的人除非要事,否则也不会轻易出岛。这突然到来的船   陪陪站在石头上,望见,船头上站着一个系着黑色披风的男人。   那居高临下的气势,和那傲然睥睨的目光   怎么看,   都很欠揍。   只怕是来者不善   岛上的人也早就注意到海上驶来的大船。开启防御,拿起长矛,前去拦截。   靠近海边,等到了近处,众人望着那船的模样,心中震惊非常。与其说是那是一艘船,不如说是一艘画舫。   彩带红绸,雕栏玉砌,华贵精致非常。   正当众人疑惑时,韩依依脸色一变。   她的视线紧紧盯着那艘华丽的大船,眼眸中如怨似恨,红唇紧咬。   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那艘船了   它承载了他们之间太多的往事与回忆。   望着船上那高大的身影,韩依依虽面上一派镇定,心中却是各种杂乱的情绪波涛翻涌,不得安宁。   他还来做什么,她的心已经死了。   随着船只越来越靠近,众人听见,隐隐约约的古琴声传来。   如泣如诉,婉转缠绵,似丝丝缕缕情丝缠绕扣入人心。不知撩动了谁的心弦   岛上的人没几个识过字读过书,只觉得这琴声怪好听的。   此时,韩依依背过身去,想起过往,红了眼眶。一曲凤求凰,诉说的到底是谁的爱意   船还未靠岸,玄衣男子便迫不及待地飞身而下。   他紧紧凝视着韩依依的身影。   轩眉微扬,一双凤眸中满是深情。似怎么也看不够,许久,才哑声道   “依依。”   听见男人的声音,韩依依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过头,冷漠道   “你来做什么”   男子缓缓道“我来接你和孩子回家。”   “家谁的家”韩依依讽刺的一笑,怒道,“夜轻尘你还要继续羞辱我吗”   在成亲当天,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将她一个人丢弃在了礼堂之上,受尽了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那些或嘲讽或可怜的目光,直到现在,她都感到满心的屈辱。   夜轻尘俊眉微蹙,沉声道“在本王心里,你一直都是成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若是你在意我们未曾正式地拜堂成亲,现在本王就立刻广发喜帖,重新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进门。”   韩依依淡淡一笑,苦涩道“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吗”   海风轻扬着乌黑的发丝,夜轻尘静静地凝望着不远处那抹倩影。   自从又见到她的身影,得知她还活着的消息,他感谢上苍,心中喜悦无比,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了。   夜轻尘低声道“你要找的药草,任云扬已经在想办法把它制成解毒的药丸。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制作完成了”   听到这里,韩依依猛地转过头,十分恼怒。   “你威胁我”   这次她离岛,就是得到了消息。成王手下的神医任云扬找到了一株灵芝草,可以解世间百毒。不过,慌乱中她失手,没能将灵芝草带回来。还意外被夜轻尘给认了出来。   韩依依眼中全是悲伤,   “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又为什么会中毒”   是为了救你心爱的人,我用内功将她身上的毒素全部都过渡到了自己的身上   夜轻尘深深望着眼前的人,轻声道“我没有忘记,泠漪她也一直都很感谢你,两次救了她的性命”   他心中明白,依依对他和泠漪的关系误解太深,此时也不是解释这些事情的好时机。   紧接着,他又说道“重逢时,我不小心将你误伤了。如今你的身子可还好此次,我特意带来了伤药”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上前一步,想要为她上药。   “不用你关心”韩依依决绝地一把将药瓶打落在地上。   “咚”的一声,瓷瓶碎裂一地。   夜轻尘心中一阵酸楚,悲伤地看着眼前的人道“依依,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吗”   “你能让这些碎片恢复如初吗”韩依依指着地上打碎的药瓶问道。   夜轻尘沉默不语,弯下身去。从宽袖中掏出锦帕,大手将地上的四分五裂的碎片一片一片的捡起。   看着眼前人专注的神情,韩依依的眼眸中滑过一丝诧异,心中一颤。如画的眉眼间满是复杂   不远处,   高大的阔叶树间,五岁大的女童懒洋洋地坐靠在树干,看着树底下发生的这一幕。   刚才她并没有离去,而是找到了附近最高的一棵阔叶树。层层宽大的绿叶掩盖下,倒是也无人能发现其中隐藏着的小身影。   本来,她是担心岛上的人会吃亏。现在看来   没什么事情。   陪陪悄声离开了此处,没有兴趣再看接下来的发展。   岛上有许多条小路,这些年来,她都已经摸索着走过无数回。哪条路最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回到小楼中,   “阿离你跑到哪里去玩了”韩绝靠在木门上,看着眼前的疑问道。   陪陪没有理会韩绝,一把拉开他。回到屋中,关上了房门。   韩绝回过神来后,只看见了紧闭的木门。摸了摸鼻子,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不跟她计较了。   于是很懂事地不去招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陪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眨了眨大眼睛。   从刚才那两人的话中,她知道,这又是一个狗血的爱情故事。现实生活永远比话本中的描述还来得杂碎。   这些年来,她知道,岛上有不少在背后偷偷指责她的声音。   因为,陪陪从会说话以来,就没有叫过韩依依一声“娘亲”。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爹娘这两个词有些抗拒。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还有,陪陪不喜欢阿离这个名字。   名字是父母送给孩子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份礼物。总应该是珍视又郑重,饱含对孩子美好的祝福。   但是,韩依依给自己的一双儿女分别取名叫做“离”和“绝”。   之前,她还可以猜想这只是个巧合。然而现在   为什么要把自己心中的怒气和恨意带给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陪陪翻身从床上坐起,拿起放在枕头边上的小泥人,轻轻用小手指戳了戳。笑了笑,然后抱着小泥人又躺在了小床上   上个世界中,她有统统,有耶耶。总是不缺少陪伴自己的人。   但是现在这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没有统统跟她说话,也没有耶耶抱着她安慰   陪陪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比她在龙蛋中的时候,还要寂寞无助。   在没有一丝声音的虚空之中,她独自呆了百年。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陪陪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手中握着的小泥人,脑海中像是闪过什么。小胳膊小腿地摆动了两下,又迅速地坐起。   要行的一定行的。她可是要做世界最强大反派的崽崽   只要她变强大了,到时候就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也就能再见到耶耶了   仔细想了想,陪陪还记得系统最初交给自己的任务。   虽然到现在它都还没有出现,告知她发生这个世界的剧情。但是它曾经说过,在原本的每个世界中,她的身份结局都不怎么好,小身体里充满了怨气。   不过,很奇怪。   这些年来,岛上的生活平静安宁。她看韩依依对待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区别对待。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伤害了幼小的灵魂   除了胎毒,还有什么   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对痴男怨女,陪陪想,恐怕她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没过多久,韩依依回来了。但是夜轻尘的大船并没有离开小岛。   在岛上的人防备和协商下,他们的人也没有靠近岛内,只是在海边附近活动。   这几日,韩依依经常不在小楼中。岛上紧张的气氛连小孩子们也渐渐感觉到了。   三天后,   韩依依在小楼中,与他们一起坐在桌前。轻声告诉陪陪和韩绝,他们要跟夜轻尘一起离开这里了 第五十章   海边, 停靠的大船边。   男子正焦急地等待着。直到望见远处出现的身影,立即上前相迎。   “依依”   又将视线看向站在她身旁的两个孩子,面色十分激动和复杂。夜轻尘蹲下身来, 一双大手显得有些拘谨无措。   “阿绝阿离我的孩子”   陪陪望着眼前的男人, 面无表情, 退后一步, 躲开了他想要抚摸她的头的大手。   大人们所做的决定,她是个小孩子, 不干涉。但是这也并不表示赞同   夜轻尘有些一愣,随即满脸苦涩的笑容。   韩绝看着眼前的男人与他一模一样的凤眸,有些征愣住了。不过他一向早熟聪慧, 望着扶在他肩膀上的大手,眼睫眨了眨, 心中了然。   他没有挣脱, 一脸天真无邪,转过头,笑眯眯地向韩依依问道“娘,他是谁啊”   还未等韩依依回答, 夜轻尘急忙道“阿绝我是你的父亲”   韩依依眼中的情绪复杂, 沉默不语。但也没有出声反对男人的话。   韩绝盯着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 轩眉飞扬入鬓, 深邃的凤眸此刻满是慈爱之情。   跟他想象中的一样。   虽然,娘从未告诉过他和阿离, 他们的爹是谁。但是有一次, 他听到落雨在娘的面前偶然提起了一个名字,然后娘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发了好大的火。   他怀着满肚子的疑惑, 终于忍不住悄悄地告诉了阿离,想要让她与他一起去问问娘亲,那个叫做“夜轻尘”的人是谁是他们的爹吗   但阿离说是他想多了,让他把偷听到的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后来,又有几次。他看见娘哭了,嘴里低声喃喃道这个名字。   他思考了许久,又不着痕迹地套了落雨的话。终于得出结论,夜轻尘就是他爹的名字。   知道答案后,他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找到这个人。问问他,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不来找他们   是不要他们了吗   可是等真的见到“夜轻尘”时,韩绝却开不了口了。他心中有些生气,所以他决定暂时不要理会这个人了   夜轻尘微微笑道:“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找到你们。以后,爹再也不会让你们离开我了。”   “夜轻尘”韩依依嗔怒道,“不要忘了,此行只是为了解除阿离和阿绝身上的毒”   夜轻尘抬眸,深情地凝望着眼前的人,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只是为了孩子”   韩依依好似被这灼热的视线烫到一般,转过了身去。   韩绝抬起头,神情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娘是要跟这个人重新和好了吗   一旁,陪陪站得远远的。她最讨厌这样摇摆不定,不清不楚的了。   若只是为了解药,也不是一定要跟着这个人走。   临别,岛上相熟的人前来送行。   落雨从小就一直伺候着韩依依,当然是她家小姐去哪里她也跟着去哪里。   “都想好了吗”突然,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见到来人,岛上前来送行的几人纷纷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神色严肃,尊敬地称呼道“头领。”   女子一身青巾绿衫,长发用木簪发带高绾起。腰间佩戴一把银色短刀,很是英姿飒爽。   韩依依上前,恭敬道   “青姨,这些年来多谢您的照顾。您多保重等事情结束了,我们还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青溪长叹一声,回忆起往事,无奈道“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跟你娘一个性子,当年我没能劝住她,现在也劝不了你”   母女俩一个样子,为了不值得的男人飞蛾扑火,失去理智。当年那个与她一起在海上自由自在的鲜活女子终究还是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在内宅的妻妾斗争中抑郁而死。   现在,她的女儿又重新走上了她的老路。   “青姨,我”韩依依望着青溪那双看透世事的双眼,一时也无法再说些什么。   “想必阁下就是西千海闻名的青衣岛主,晚辈夜轻尘。”夜轻尘上前,郑重抱拳。向面前的人保证道,   “请前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依依她们母子三人的。”   青溪嗤笑一声,男人的誓言不过都是说的好听,想当初,姓韩的那个王八蛋带走依依她娘的时候,也是一堆的毒誓。   结果,没几年,就听到他纳了一个又一个美妾的消息。还说什么是迫不得已,逢场作戏。若是誓言真的管用,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劈死那个违誓的小人。   感情这回事,自己执迷不悟,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   青溪转过身,不再理会这糟心的两人。她走到陪陪面前,蹲下身来,和蔼地笑了笑。轻声道“呆烦了就回来吧。”   要说做舍不得的,还是这个孩子。阿绝古灵精怪的,不用她操心。但这个从小就游离于人群之外,感情淡漠的孩子,她最是放心不下。   陪陪乖巧地点了点头。眼前人的善意,她能感觉得到。   这里与世无争,如世外桃源,她很喜欢。   华贵精致的大船缓缓离开海岸,驶向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   陪陪站在船头,望着逐渐远去的小岛,直到再也看不见。   “阿离小姐这里风大。还是去船舱里呆着吧。”落雨轻声道。   陪陪转身回了船舱。   这艘大船经过改装,在海上行驶的速度极快。像是由战船和商船结合,又配上了机关术改良而来。这负责改造的人倒也是个人才   没过一会儿,韩绝也跑了进来。他靠在门后,小脸蛋上先是气愤,然后又是一阵捂嘴偷笑,眉眼中满是愉快。   陪陪嫌弃地转过头,不再看他这一副痴傻的模样。   看来夜轻尘把他哄得很是开心啊,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对未曾谋面的父亲总是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孺慕。   “你怎么在这里”韩绝终于傻笑完毕,注意到船舱中还坐着一个人。感觉有些尴尬,自己刚才那副样子都被人给看到了。   “我看到你不是一直在船头上吗”他走过来坐在陪陪的对面。   “风大。”陪陪两手抱着杯子,小口喝着热水。   韩绝犹豫了一会儿,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终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仰起白皙的小脸蛋,像是在跟陪陪说话,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那个人,他可能也是有苦衷,不是有意抛弃我们的。”   空气中静默无言,只有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陪陪的语气有些冷漠,也没有了往日的耐心。“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你也别试图左右我的想法。”   若是真的在乎关心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又要以攸关他们生死的灵芝草作为交易条件。   起身,朝船舱外面走去。只留下韩绝一个人留在屋里。   前进的大船破开层层汹涌的波涛,雪白的浪花不停地翻滚,又消逝。   陪陪的小身子趴在木栏上,低头向下看去。   海水中有两条可爱的大鱼互相追逐,嬉戏打闹。时不时地浮出水面,像是在跟陪陪打招呼。   “你们好啊”小脸蛋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   “小心”耳边传来一阵着急的声音。陪陪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抬头望去,一个大概十五岁的少年正站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她。   “这里很危险不是你一个小娃娃应该来的地方,”少年将陪陪从栏杆上抱了下来,吓唬道“一个大浪打过来,马上就把你卷走了。”   陪陪仰头望着眼前的人,疑惑道“这大船造的如此坚固平稳,难道经受不住一个大浪吗”   “当然不是我设计的“威霆号”怎么可能抵不住一个小小的浪花”少年立刻反驳道。   随即他迅速地反应了过来,糟糕这是自打嘴巴了。   “这艘船是你设计的”陪陪兴致勃勃地问道。“是根据战船改造的吗”   少年正为自己的失言有些不自在,一听到眼前的小姑娘对他设计的船这么有兴趣,也很乐意在小孩子面前显摆一番,于是滔滔不绝地将自己设计的理念都讲给了她听。   陪陪听完少年关于造船的各种想法后,连连点头。有些可惜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做事啊”   多好的人才啊,怎么偏偏想不开投效在了夜轻尘手下。   少年没有听明白陪陪的话,以为她是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家世世代代造船,现在我是第十三代传人。敢说,整个南朝都没有人比我对船只更了解了。这片海域位置偏僻,船只不好通过,为了此行万无一失,所以王爷派我来保证海上行船的安全。”   “对了,说了这么久,我都还没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少年英气的剑眉扬起,意气风发。   “我叫风赢阿离小姐,你可以叫我一声赢哥哥”看着眼前软乎乎的小娃娃,风赢轻声诱哄道。   陪陪盯着眼前笑得一脸狡猾的人,没有回答。   “风赢”不远处,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风赢转过头,望着向这边走来的夜轻尘和韩依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是哄骗小孩子叫哥哥不成,还被她的爹娘抓了个正着。   真是失策,失策   韩依依看着陪陪的眼神,此刻满是复杂。刚才,她一早便远远看见这个孩子脸上灿烂的笑意,但当看到他们走过来时,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对这个奇怪的孩子,她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   “风赢,感谢你照顾阿离。”韩依依微微笑道。   “夫人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风赢恭敬地回答道。虽然他对王爷的感情之事不太清楚,但这些年来,也听其他人经常提起这位夫人的名字。   “我不是什么夫人,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叫我了。”韩依依语气生硬地说道。乌黑的眼睫下一双剪水秋瞳轻颤,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   夜轻尘深沉的凤眸中此刻带着哀恸,原来过往,他竟然伤她至此。如今是连回忆都不愿记起。   两人刚刚和缓的关系又开始冰封了。   风赢皱了皱眉头,神色很是不解。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韩依依拉着陪陪离开了此处,她现在不想看到他。   海风吹拂,原地只留下了夜轻尘和风赢两人。   一路,韩依依都没有回头。她的脸色难看,步伐凌乱仓促,拉着陪陪的手越来越紧,将她拽地生疼。   陪陪停下了脚步,用力甩开了韩依依的手,不高兴道“疼”   刚才她没有反抗地跟着韩依依走了,是因为正好她也不想呆在那里了。   韩依依听到陪陪的声音,好似突然惊醒一般。赶紧俯下身来,神情愧疚道“阿离,是娘不好,把你的手拉疼了”   陪陪看着眼前的人,歪了歪头,缓缓道“如果你不高兴,就对着你讨厌的人,去骂、去打、去踹、去咬,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   韩依依听见这话,面色一愣,随后苦笑道“阿离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情很复杂,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有什么复杂的,不就是你舍不得,心里还想念着。”陪陪直接掀开了她心上盖着的一层薄纱。   “不我没有”韩依依怔住了,反应过来后,立即矢口否认道。   “对,我没有”   她再次肯定道,脸上爱恨交加,似哭似笑。   陪陪没有理会她,绕过韩依依,留下她一个人独自冷静一会儿,回了船舱。   屋子里空荡荡的,韩绝不在。   速度还真快,先哄住了小的,自然也就拿住了大的。   傍晚时分,韩绝兴冲冲地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木头做的小船。   他将小船放在桌上,摆弄了半天,觉得不好,于是将它藏在了木柜子里。最后,想了想,又拿出来把它放在了枕头边上。   已经恢复了心情的韩依依半倚靠在榻上,静静地看着韩绝这一连串的行为,心中感到一阵酸楚。   轻轻抚摸着男孩的头,温柔地问道“阿绝,这么喜欢小木船啊”   正在玩着小木船的韩绝,一愣。面色很是为难,抿了抿嘴,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了一边。否认道“我才不喜欢呢”   瞧见韩绝很是舍不得的样子,韩依依笑了笑,将小木船拿起,又放到了韩绝的手中。   “喜欢就拿着吧。”   韩绝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韩依依回答道。   韩绝像是确定了什么,开心地笑了起来。   玩了一会儿,好似不经意之间,韩绝对着韩依依轻声说道“娘,今天我听到那个人跟其他人说,娘你是他名正言顺地妻子,要所有人叫你成王妃。还说,他的心上人一直是娘你。不想再与娘你分开了”   韩依依心中一颤,神色复杂,千般情绪萦绕在心头。“娘还有事,你们先乖乖地睡觉。”   随即,匆匆离开了屋子中。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来韩绝和陪陪。   韩绝望着娘亲离开的背影,眯眼偷笑。想来他们很快就会一家团聚了。   “你是故意的。”陪陪用手撑着头,懒懒地靠在书桌上。   视线滑过韩绝枕头边上放着的小木船。   “果然是有一颗玲珑七窍的心,装可怜装的真像。这助攻当的也不错。”   韩绝不以为意地抬起头,看着陪陪,笑眯眯道“我不过是试探一下娘对那个人的感情。现在看来,我是正确的,娘的心里还念着那个人。既然如此,阿离你就不要这么不懂事了,我们早点一家团聚不好吗”   陪陪淡淡道“是,如果不愿意,一定要明确地表示拒绝。不要拖拖拉拉的,否则就会给其他人错误地暗示。”   小孩子也是会看大人的神色行事的。   韩绝听得满脸疑惑。“阿离,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陪陪缓缓道   “希望你不要当错助攻,牵错红线。” 第五十一章   大船行驶了几日, 停靠在了岸边,剩下的路需要换坐马车。   这几天,韩绝这个小助力攻相当给力, 韩依依与夜轻尘之间的氛围变得暧昧了起来。爱恨交加, 最是缠绵悱恻。   不过这是大人自己的选择,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都要自己受着。若是一直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一个头脑不清的人。   下船时, 风赢过来跟陪陪道别,他还有别的任务要去做,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阿离小姐你多保重下次有机会, 赢哥哥给你看看我新设计的大船”风赢爽朗的一笑。   这些天来,他与阿离小姐呆在一起的时间最多,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这个小姑娘一直听他讲那些枯燥乏味的船舶知识,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小姑娘跟父母关系疏远, 感情冷淡。   虽然风赢一向大大咧咧的, 但也明白, 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五根手指都有长短之分, 何况还是人心呢   他们风家传承百年,子嗣繁茂。各种旁支分支, 关系利益错杂。   起初, 他只是一个旁支家族的庶子,上有被寄予重望的大哥,下有受尽宠爱的小弟。   而他夹在中间, 不上不下的,因自小脾气古怪,也不得父亲和姨娘喜爱。直到他在造船方面的天赋显露了出来,嫡系一脉将他接到了主家尽心培养。   他的父亲和姨娘这才对他重视了起来,整天嘘寒问暖。他风赢,这个往日被他们一直忽视的三儿子,突然一跃成为了他们的心头宝。   看清了所有的一切后,他离开了那个家,除非必要,平时也不会再回去了。   风赢垂下头,看着眼前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娃娃,心中有些担忧。   虽然,现在王爷急于弥补过往的亏欠,阿离小姐的母亲看起来也很关心她的样子。   但是,对于不会讨巧卖乖的孩子,谁又能保证以后会一直被父母放在心上呢特别是在皇家的后院中   想起什么,害怕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会吃亏,风赢对陪陪提醒道   “如今成王府中还住着尹侧妃的妹妹尹泠香,那可是个刁蛮任性的主儿,仗着王爷和自己的姐姐,在王府里横行霸道的。若是她欺负你了,一定不要不吭声,受了委屈,要及时去向王爷告状,让王爷惩治她”   “这样那个野蛮丫头的行为才会有所收敛,否则,她看你好欺负,下次还会接着想法子欺负你的”   这可是风赢的经验之谈。   有几回,他去成王府中找王爷谈商谈关于造船的事宜,不仅吃了好一顿排头,尹泠香那丫头非要对他的规矩纠错,目中无人的。起初,看在她是个姑娘,又是王爷的客人份上,他大度,不跟她计较。   没想到,那野蛮的丫头变本加厉。   他不理她,就缠着他不许走。还趁他不注意,把他手中的图纸抢过来扔到了池塘中,让他熬了几个晚上的心血全白费了。   最后,他实在是忍无可忍,告到了成王面前,被王爷斥责了一番后,尹泠香才有所收敛。但之后每次一看见他,就先用言语一阵冷嘲热讽的。   就是不清楚尹侧妃跟成王吹了什么耳边风,王爷他还乐得看热闹。想要撮合他和尹泠香,导致他现在都不敢再进成王府了。   看着面前脸色病白,身体有些瘦弱的小娃娃,风赢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忧虑。   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把一个十四多岁的姑娘一直留在王府中。就算是尹侧妃的妹妹,也没有一个姑娘家的在自己的姐夫家里一住就住好几年这么久的,又不是自己无家可归,也不知道避讳一下。   阿离小姐看着身体这么病弱的模样,要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好   陪陪听见风赢的话,笑了。轻声问道“尹泠香这个名字挺好听的,不知道尹侧妃的名字叫做什么”   “好听吗”风赢挠了挠头,没觉得。虽然有些不解,还是回答道   “尹侧妃的闺名叫做“尹泠漪”,王爷没有告诉你们吗”   随即了然到。也是,跟小孩子说什么侧妃妾侍的,不好。   王爷应该是只跟阿离小姐的娘说了吧   尹泠漪。   陪陪此刻心中已经是不住地冷笑。这不是那个“痴情人”提到过的“误会”。   这两人都这样名正言顺了,还有什么误会可言   韩依依知道吗是不在乎,还是假装遗忘,一直在自欺欺人。   风赢继续接着说道   “说起来也真是巧,尹侧妃的儿子也是生来体内带了胎毒,这些年来,王爷派人四处寻找能解毒的灵药。不久前,才在海外找到了。”   “只是没有想到,阿离小姐和阿绝小少爷竟然也中了此毒。现在好了,任云扬马上就要制好解药了,只要回到成王府,阿离小姐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风赢无意识地说着,真心为陪陪的身体将要好起来了感到高兴。   突然,“风赢”成王夜轻尘厉声道。   此刻,深邃狭长的凤眸中闪过几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多言了。”   眉头微蹙,夜轻尘担心地转过头,看了看正牵着韩绝的韩依依。   她脸色苍白,红唇紧咬,似乎是想起什么不愿记起的过往。闭了闭眼,扭过头去。   韩绝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在场的几乎都是习武之人,耳朵自然灵敏非常。   本来只是小孩子之间的道别,夜轻尘也没有过多的关注。   听到风赢提起尹泠香,教阿离向他告状,只觉得有些担心又好笑。   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而已,泠香娇蛮可爱,没有什么坏心思,风赢对她误解太深。看来这两人是撮合不到一块儿去了,但若是小孩子把这些话当了真,因此对泠香产生误解就不好了。   然而想着风赢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他堂堂一个王爷去跟他计较这些小儿女家的事情,也是不好。于是任由风赢继续跟阿离说话,难得这孩子能有一个愿意聊天的朋友。   但是夜轻尘没有想到,风赢嘴快,提起了泠漪和灵芝草的事情。   他不能否认,灵芝草一开始本来是为了志儿。当年,依依为泠漪过渡了一大半的毒素到自己的身上,虽是救下了泠漪的性命,但还是残留一部份的毒在她的身体里。直到泠漪的孩子生下来便中了胎毒,她身上的毒素才彻底祛除。   韩依依放开了拉着韩绝的手,转身快步离去,她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依依”见到韩依依快步离去的身影,夜轻尘急忙追去。   现在,就算风赢再怎么一根筋,收到留下来的其他人饱含指责的目光,也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对于夜轻尘、韩依依与尹泠漪的恩怨,风赢不清楚。   看到王爷去追未来王妃的身影,终于意识到,他的这些话让王爷的追妻之路,更加漫长了。   风赢对着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陪陪望着夜轻尘和韩依依离去的方向,这次会清醒了吗   谁知道。   “阿离,发生什么事情了娘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韩绝走到陪陪的面前,疑惑地问道。   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   陪陪看着还一无所知的韩绝,缓缓道“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他们马上就要到成王府了,无论是关于尹泠漪,还是她的儿子,韩绝都会亲眼看到。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在原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夜轻尘和韩依依回来了。   两人之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韩依依的脸色并不好看,夜无尘独自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各种小贩叫卖的声音响起。他们一行人进入了皇城之中。   “阿离,你快看是卖糖画的”韩绝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情景,止不住地兴奋。   自出生起,韩绝就没有出过岛。虽然衣食无缺,但冰糖葫芦,画糖人什么的,只听到落雨口中提起过,现在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陪陪正靠在软垫上休息。而坐在另一边的韩依依见此,心中酸楚无比。   很快,他们到了成王府的大门外。   门口,已经有一群人在等候。   众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身姿曼妙玲珑,高绾的发髻上戴着金色珠钗步摇,一双美目如盈盈秋水,含情凝睇。肤若白雪,眉黛远山,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佳人。   “阿尘,你回来了。”美丽的妇人上前,对着夜轻尘轻声道。   夜轻尘微微点了点头,又立即转身,视线凝望着身后的马车。   快步上前,想要扶韩依依下车。不过,被躲开了。   夜轻尘无奈地苦笑一声。   韩依依分别将两个孩子都抱下了马车,根本不理会夜轻尘想要帮忙的双手。   她转身一望,看见了立在大门前的倩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再一次看见那个女人时,韩依依心中别扭极了。   这个当初口口声声说不爱夜轻尘的女人,终于还是回头来找他了。   一直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落了下来,夜轻尘的心中一定很高兴吧。等待多年的爱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得意的事。   “依依,当年关于你和泠漪之间的事情不过都是误会,泠漪她也是受害者。”夜轻尘看着韩依依轻声道。   韩依依面色冷漠。   误会夜轻尘你真的是瞎子吗   那女人的眼中全是对你的爱意,谁看不出来。不过,也对,在你的心中,她依旧是当初那个圣洁得不可高攀的仙子。   “韩姑娘,感谢上苍保佑,你还在人世“尹泠漪婀娜的步伐缓缓上前,对着韩依依轻语道“这些年来,阿尘他一直挂念着你。”   “是吗”韩依依冷声道。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想要就此将她看透。   陪陪抬起小脑袋,望着这几人之间波涛暗涌的氛围,想必在成王府的这段日子,不会平静啊   大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她不管。但是解毒的事,最好不要出现阻碍。   一旁,韩绝见到尹泠漪,听见她和娘的对话,明白娘不喜欢这个人。现在已经垮下来小脸。   一双凤眼中满是不开心,怒瞪着夜轻尘的背影。   他们和娘亲在外面受苦,那个人倒好,家里还有其他的女人   进入成王府中,尹泠漪一直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接待着韩依依一行人。   然而,夜轻尘依旧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除了眼见韩依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曲苑回廊,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琉璃灯火燃起,在廊下冉冉生辉,流光溢彩,照亮一路的兰芝玉叶,王府中处处美不胜收。   韩绝看得眼花缭乱,面上虽不显,但眸中全是惊奇和赞叹。   路过园中的一处,望着那巧夺天工、造型奇趣的假山,他忍不住轻声道“还有那么奇怪的石头啊”   夜轻尘低头看着韩绝,微微笑道“阿绝喜欢吗一会儿你住的院子里也有。”   心中忍不住感叹道,他实在是亏欠依依和孩子们良多   韩依依眸光轻瞥,注意到了韩绝眼中的欢喜,心底涌上了无尽的酸涩。   她的孩子,本该在这府中无虑无忧地长大,享受着属于他的一切。现在,却为一块石头就喜悦无比。   尹泠漪看着韩依依,脸上的冰冷一闪而过。还以为你有多高尚,到头来还不是利用孩子耍些小手段。这下,阿尘是更加怜惜你了。   陪陪没有理会众人心底那些心思,她现在就想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拿到解药。   到了玉粹院中,幽幽花香扑鼻,望着一如往昔般盛开的曼陀罗,熟悉的一草一木,韩依依面色复杂,心中悲凉。   “依依,阿离和阿绝,你们先休息一下,若是院中还缺少什么,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我立即吩咐人去更换。泠漪为你们准备了接风宴,我一会儿来接你们”夜轻尘小心翼翼地说道。   见没有得到回答,也不恼,随即失落地带着众人离开了。   “娘”等夜轻尘等人一走,韩绝就兴奋道,“这里好漂亮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啊”   韩依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转过头来,对着陪陪轻声问道   “阿离,也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陪陪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病白的小脸上一派淡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解药”   她已经感到不耐烦了,这里就是一个大水坑,还是早点儿离开为好。   韩依依一阵语塞,只能嗫嗫道   “应该快了吧” 第五十二章   数十盏琉璃彩灯高挂, 点亮了漆黑的夜晚。庭院中,灯火辉煌。   “依依,你喜欢吗”夜轻尘深情地凝视着身旁的人, “我知道你怕黑, 这些都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漫天流光中, 韩依依望着那双含情脉脉的凤眸, 心中一颤,不自觉地软化了脸庞。   突然, 耳边风过声响起。   韩依依警觉地扭头,只看见夜色下明晃晃的箭头泛着冷光。   “嗖”的一声,带着不可阻挡的态势向她的胸口快速地射来。   “依依小心”夜轻尘护着身旁的人转身躲避。   长箭从韩依依的耳畔擦过。   正当众人要松了一口气时,   “小心”筵席上的任云扬等人大喊道。被避过的长箭直直向着韩依依身后射去,然而, 此时韩绝正好走到了此处。   “阿绝”韩依依着急道, 然而箭速太快,她已经赶不及过去施救。   韩绝听到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转过头,就看见一支长箭对着他飞来。   他猛地呆愣住了。   一时之间, 不知该作何反应。   “铮”   长箭插在了桌案上。   韩绝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支从他脸庞擦过的锋利的箭头, 幸好躲开了。   他扭头, 看着站着旁边的人, 感激道   “阿离,谢谢你多亏你一把将我给拉开了。”   “不用谢。”陪陪淡淡道。面对眼前人真诚又热烈的目光, 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这家伙跟她一起相伴长大, 虽然两人常常因意见不同而吵架,但真的有什么事情,她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   见孩子无事, 众人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   “阿绝”韩依依急忙上前,将韩绝拥入怀中,察看他有没有哪里不适。   “娘”韩绝有些害怕地靠在韩依依的怀里。   刚才那支箭向他射过来时,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自己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韩依依也是后怕不已,抱着韩绝轻声安慰着。   夜轻尘脸色难看极了,成王府守卫严密,竟然会让刺客溜进府中。   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母子俩,他眸色凝重。   若是阿绝出了什么事情   宽袖下的手指不禁紧握成拳。   “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府中的幕僚们议论纷纷,神情不快。   在长箭射出的那一刻,侍卫们便已经寻着射箭的方向追上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胆敢在成王府行刺,别说王爷不会轻饶了他们,这要是传出去了,就是他们自己以后也没脸见人了。   很快,行凶者就被抓到了。   幕僚严应等人迫不及待地上前,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何等的高手突破了成王府的层层防卫,轻而易举地进入到后院中行刺。   众人定睛一看,便紧皱起了眉头。   “放开我”一名十几岁的女子被侍卫们押了上来。她还在不停地挣扎着,用脚踹着身旁的侍卫,“大胆狗奴才还不快点放开我”   奇怪的是,被踹了一脚的侍卫虽脸色不好,但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似乎是不敢下重手,害怕伤到了这名女子。   “香香”尹泠漪见到被抓到的凶手,神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   她知道,从前这个妹妹为了她跟韩依依多有冲突。但是她没有想到,香香竟然如此任性至极,胆敢放箭伤人。   现在,这么多双眼睛都明眼看着,她也不好回护她。   但是,这可是她唯一的亲妹妹   陪陪看着眼前的少女,原来她就是尹泠香,看来,风赢还是低估了她的“任性”和“刁蛮”。   众人看着尹泠香的神色,起先是错愕,然后是生气和为难。   尹侯爷在朝中举足轻重,平日里也是极其疼爱这个女儿。要不然,尹泠香也不会是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罚重了,怕伤到王爷与尹侯爷之间的情面;罚轻了,又怕是   严应和任云扬等人转过头,悄悄将目光移向了正神色冰冷地看着尹泠香的韩依依。   又是她韩依依此刻心中怒火止不住地燃烧。   当年尹泠香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夜轻尘的偏爱三番四次地欺辱于她。不仅在明面上奚落嘲讽,在暗中也给她使了无数的绊子。   以往,她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不跟她计较。没想到,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的狠毒了,直接想要取走她的性命   现在,更是差点伤到了她的孩子   韩依依凝眉,这次她不打算再轻饶尹泠香了。   夜轻尘此刻轩眉皱起,面无表情。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下方站着的人。   “阿尘”尹泠漪原本孤傲冷淡的脸上此刻满是请求。她希望他能看在她的份上从轻惩处香香。   不得不说,尹家这姐妹俩都是少见的美人,与尹泠漪这个圣洁清冷的美人不同,尹泠香有着一张明艳娇俏的脸蛋,少女初长成,一身粉色的纱衣裙装与她十分相配。   若不是此刻怒瞪着双眼中满是盛气凌人的狠戾,光表象看上去倒是天真可爱。   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了,又该怎么处理呢   按照风赢的说法,对于这个尹泠香,夜轻尘爱屋及乌,很是疼爱。几次犯了大错,他都是轻轻放过,舍不得重罚她。   现在呢   差点死在她箭下的,可是你的口口声声说的心中最爱的人,和你的亏欠许多的亲生儿子。   陪陪仔细地盯着夜轻尘,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韩绝也气愤地望着夜轻尘,小脸上还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根据众人的反应,他也看出来了,这个行刺她娘亲的女人的身份地位不低。   韩绝期待着这个人为他出头的同时,心中也隐隐有些害怕。   他害怕,结果不会是他想要看到的   终于,夜轻尘轩眉一扬,冷声道“这件事,本王不过问。既然受害者是依依,那就交给依依来处置吧”   尹泠漪闻言,脸色更加苍白。   “好啊,就我来。”韩依依轻声道。   “既然你用箭射我,那么我就要射回去。”   夜轻尘听见这话,眼睫微微颤动,凤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背在身后的大手不自觉地紧握住。   依依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   陪陪注意到夜轻尘这些小动作,沉默了。   亏她还以为这人也有可取之处。原来,不过是算准了韩依依的性情,不会对尹泠香下重手。这才放心地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这是既讨了爱人的欢心,又体现出了自己处事的公允。   陪陪望了望韩依依,果然,她对他的态度都有所和缓了,   不禁气愤道,   这个心机男人   差点把崽崽也骗过去了。   耶耶和统统说的没错,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现在,韩依依的选择在夜轻尘的意料之外,   他感到不安了   设宴之地靠近王府中的演武场,派去取弓箭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   韩依依拿起长弓,将箭头对准了尹泠香。   气愤乍然凝重迫人。   “韩姑娘不可”严应一见这要动真格的架势,急忙想要上前阻止。   不过,被任云扬给拦住了。   尹泠香一开始听见夜轻尘和韩依依的话愣了一下。但见韩依依拉弓迟迟不射,很快又恢复了傲慢的姿态,依旧有恃无恐。   现在就算长箭已经上弓,她仍然挑衅地看了她一眼,高傲道   “你敢伤我今天你要是伤了我分毫,尘哥哥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尹侯府也不会放过你的”   夜轻尘俊眉微蹙,立在那里,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打算插手。   见尹泠香如此猖狂,韩依依的眼中全是冷色。   长弓已拉满张开,箭在弦上。   “若是真的伤了尹泠香,王爷跟尹侯爷就要交恶了”严应挣脱不开拦着自己的手,着急地转过头对着任云扬说道。   要是真与尹侯府生了嫌隙,可不利于王爷的大业   严应不明白任云扬为什么要拦住他。   突然,   “嗖”弦松,箭射。   羽箭擦过风声,带着势不可挡的速度向尹泠香射去。   “香香”尹泠漪大惊失色。   看着疾速飞射出去的长箭,夜轻尘身形微动,不过很快又止住了脚步。   “啊”尹泠香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她没有想到韩依依真的敢向她射箭。   众人心中一紧。   只见那支箭头擦过尹泠香的发丝,直直插入了她头上的发髻。   “啊啊”从长箭离弦,尹泠香就一直尖叫着。直到许久才反应过来,   她没有死   见此,严应等人这时也才松了一口气。   “她有分寸的。”淡淡的声音轻声响起。   任云扬的脸上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一直看着韩依依和王爷从相识到相恋这一路走来,两个人心中明明都有彼此,却夹杂着太多的爱恨。   这么些年,他自问对这两人也算是十分了解。就算闹得再狠,他们的心底也都还惦记着彼此。   而且,韩依依她,心肠太软。   所以,不管是为了王爷,还是她自己,这一箭都不会射伤尹泠香。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韩依依放下了长弓,   “今天暂且饶你一命,望你记住此教训,若敢再犯”   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尹泠香,冷声道“下次,可就不再是这么简单了。”   夜轻尘唇边轻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依依,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陪陪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韩绝。此刻他满眼星光,眸中全是对韩依依的崇拜之情,娘替他报仇了。   再望了望周围的人,严应等人对韩依依的处置方式非常满意,赞叹她宽容大度,进退得当。   陪陪不解道,是她错了吗   尹泠香在暗处放冷箭害人,被轻轻吓唬一下,就可以这么轻易地被放过了   若不是,她及时地拉开了韩绝,他可能已经被长箭重伤。   “宽容”和“大度”真的会让尹泠香就此吸取教训,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   陪陪此刻满脸的困惑,却没有答案。   接风的宴席被这么一打搅,也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依依,你和孩子们应该也已经累了。我送你们回去休息吧。”夜轻尘微微笑道。   韩依依依旧冷着一张脸,但也没有拒绝。   刚才,他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以身相护的情景让她的心绪颤动,现下心中感到复杂极了。   此时,尹泠香在尹泠漪的轻声安慰下,也渐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了。   望着尘哥哥与韩依依一起离去的背影,她不禁咬紧了嘴唇,目中愤愤不平。   她从小就看着尘哥哥对她姐姐一往情深。只是当时姐姐她为了家族不得不拒绝他的爱意,但是尘哥哥依然痴心不悔地等着姐姐许多年。   如果不是韩依依的突然出现   姐姐和尘哥哥肯定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为了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两人貌合神离,姐姐整日暗自神伤。   现在,以往那么疼爱她的尘哥哥也不理她了   对,都是这个女人的错   尹泠香越想越生气,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对着韩依依的背影砸了过去。怒喊道   “你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出现还带回来了两个小贱种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尘哥哥的骨肉”   听到她叫骂的话,正准备离开的夜轻尘等人停住了脚步,皱起了眉头。   尹泠香刚刚才恢复过来,手上的力道没有准头,扔出去的酒壶没能砸中韩依依。   但是,银白色酒壶从陪陪的脸庞飞了过去,洒出来的酒水还溅了几滴在陪陪的脸上。   原来,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些人,可不会因为你的宽宏大量就从此悔改   还未等任云扬和严应等人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晃。   一块酒壶大小的石头朝尹泠香砸了过去。   “啊”痛苦的惨叫声响起。   尹泠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手指中全是血迹。   感到不对,她愣愣地放下了手,几颗牙齿脱落在了掌中,嘴里鲜血直流。   “啊”见此,又是一声凄厉的哀嚎声。   这一回,尹泠香是真的痛哭流涕。   她的牙齿没有了应该怎么办她的嘴巴也好痛   “香香”尹泠漪花容失色,着急地对着身边的人喊道“快去请太医”   任云扬赶紧上前,点住了尹泠香的几处穴道,先为她止血。   然后,一阵兵荒马乱。尹泠香被周围的一众仆婢给抬到了厢房中。   夜轻尘收回了担忧的视线,转过身来,和韩依依一样,眼神复杂又震惊地垂下头,看着一脸淡漠的陪陪。   他们刚才没有看错,那块大石头确实是从这个孩子的手中砸出去的   韩绝和任云扬等人也惊异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陪陪并不关心周围的人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她。   刚才,被尹泠香的箭头差点伤到的人,是韩依依和韩绝。   韩依依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惩罚了尹泠香,韩绝也赞同。   既然如此,她不干涉他们的选择。   但现在,受害者是她。尹泠香不仅骂了她,还差点砸到了她。   所以,她不过是也选择了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惩罚了她。   合情合理,没错啊。 第五十三章   院中灯火明亮。   望着眼前的孩子依旧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   夜轻尘眉头蹙起, 轻声怒呵道   “阿离你怎么能这么做”   韩依依此刻虽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神情表示,她也不赞同陪陪的做法。   陪陪抬起头, 看了眼前的人一眼,面无表情道   “她差点砸伤我了,现在我砸回去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夜轻尘怒道。   他看着眼前还没有他腿高的孩子, 灯火映照下,病弱的小脸蛋上显得更加苍白。   又立即反应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会吓着了她。俯下身来, 柔声道   “你自己也说了, 是差点儿。最终, 不是没有砸到吗泠香她年纪小不懂事, 不过是一时之气, 她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年纪小”陪陪反问着面前的人,笑了笑,似乎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众人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五岁大的孩子, 或许是长期忍受胎毒发作的原因, 在一群大人们高大的身材衬托下,显得格外瘦小。   任云扬等人也不禁感到惊奇,看着这么病弱的孩子, 小小的身体里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若不是亲眼所见, 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 比她手掌还要大的石头,就这么飞速地砸出去了, 他们根本来不及阻拦。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夜轻尘听到陪陪的话,神情一愣, 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在他的心里,一直认为尹泠香依旧是当初那个甜甜地唤他“尘哥哥”的小姑娘。   但是,跟眼前这个今年才刚刚满五岁的小孩子比起来,尹泠香如今已经是个大人了。   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陪陪又接着道   “她不懂事,没有什么坏心思”   “若是在背地里暗箭伤人,都可以被称作没有什么坏心思的话,我很好奇,你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   “还有,纠正你一下,我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是她手下留情,是我反应够快。”   夜轻尘想开口解释的话,全部都被给堵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性地回护尹泠香了。   “那你也不应该出手那么重。”夜轻尘皱了皱眉。   陪陪看了看他,又转头望了望韩依依。   都认为她下手过重。   “难道像你一样,不痛不痒地吓唬一下,她就知道悔改了”陪陪盯着韩依依轻声问道。   没有理会这人是什么表情,又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夜轻尘,   “或是,像你这样,轻描淡写地训斥几句,她就不敢再犯了”   韩依依和夜轻尘将这话听在耳里,面色一阵煞白。   周围的任云扬等人倒是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阿离小姐,你知不知道,泠香小姐的父亲尹侯爷和王爷一向交好”严应心中十分忧虑,忍不住上前开口道   “你这样做就是打了尹侯爷的脸,会害王爷在朝中难做人的”   现在尹泠香伤成这样子,他们该如何跟尹侯府交代   小孩子做事不顾大局,只图一时之快。现在她是出气了,他们成王府可要遭殃了   “是吗”陪陪皱起了小眉头。   随即淡淡道“我好害怕啊。”   任云扬见此,立即扭过头去,轻捂住忍不住笑出了声的嘴。   这是什么孩子啊   好歹你也装的像样点吧   “你”严应见此,脸色气得通红。“从未见过你这么桀骜不驯的小娃娃,你懂什么叫做朝中大事,你知道”   “难道不是你们废物吗”陪陪打断了他的话。   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有些不解。   “偌大一个王府”望了望周围的众人,转过头又看向夜轻尘,   “堂堂一个王爷。”   “竟然必须要靠一名女子才能维系与朝中大臣的关系”陪陪的小脸上露出了很是疑惑的神情,   “原来,成王府已经衰败至此了吗”   空气中寂静无声。   众人一下子都苍白了脸色。   严应不禁后退了几步,身形摇晃,勉强扶住桌案,似大受打击。   任云扬此时也收敛了唇角一直带着的笑意。神色严肃了起来   夜轻尘轩眉紧皱,面上一派冷色。浑身散发着寒意,狭长的凤眸,锐利的眼神扫过眼前的孩子。   夜风起,   韩绝紧缩在韩依依身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夜轻尘这副模样。   陪陪似乎没有感受到这压抑迫人的气氛。轻叹了一口气,稚气的声音缓缓道   “也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们成王府已经这么困难了。这样吧,大家都懂事一点,你早一些把解药拿出来,我们也好早一日离开这里。”   “这样既不耽误你继续劳心劳力地去替那位尹侯爷照顾他的女儿了”   转过头,眨了眨大眼睛,又看了严应一眼。   “你们也不必整日担心会惹那位什么尹侯爷不高兴了。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再给你们出个士意吧”   “若是哪一天那位尹侯爷又不开心了,你们还可以再问问,他们家还有没有什么闺女或儿子需要照顾的,一并接来成王府中。看在你们这么辛苦照看他孩子的份上,说不定他还会包个大红包给你们呢”   稚气的童声童语听在所有人耳中,就像是打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这样直接地撕开了那一层虚伪的丑陋的面具。   陪陪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也不再管身后的众人是什么反应。   园中,久久无人再开口。   月光洒在千金盏琉璃灯上,一时竟无法分辨到底是琉璃灯火耀眼,还是月光更明亮一些   任云扬和铁非虹等人怔怔地凝望着这周围的景色,似是不知道今昔何年。   金玉华堂,鼎铛珠砾,朱门酒肉   嘴角掀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是从何时起,他们竟然也变成了自己往日最看不起的人了   不止是任云扬等人,成王府中的幕僚谋士们大部分都出身于江湖草莽。   其中不少人都曾经干过劫富济贫的活儿,生平最是痛恨那些世家贵族奢侈挥霍,勾心斗角。   往日的生活更是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惯了   他们这些人会机关、会算数、武艺高强者更比比皆是。自接受成王夜轻尘的招揽后,起初也是日夜苦心孤诣,想要做出一番成就。   但成王不得当今陛下喜爱,在朝堂中举步维艰。为了士子的大业和其他重臣们的支持,他们也慢慢学会了玩弄权术,忍耐克己,阿谀奉承   不止是身不由己,心也不知什么时候不由己了。他们被困在了尔虞我诈的泥潭沼泽之中,挣脱不得。   如今大业未成,世家大族那套,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或许皇城真的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浸染久了,也渐渐迷失了在其中,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暮色如金,斜阳照进木窗。   窗外的柳树落下几片轻叶,碧波荡漾,激起阵阵涟漪。   这几日,陪陪一直呆在自己的房中,没有再出过门。   每日静坐练功,数着天上的云朵,一个人倒也轻松自在。   韩绝不在小院中,这段时间,他常常被夜轻尘带在外面的大花园中玩耍。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见到了尹侧妃的儿子,夜尹志。   陪陪还记得,那次他回来后,情绪变得很低落,垂着头,很是落寞伤心的样子。   或许是心中的苦闷无法排解,他跑到她的屋子里,沮丧地趴在桌子上。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许多话。   夜尹志跟韩绝说,他的王爷爹对他很好,比他的娘亲还要疼爱他。这些年来,他的王爷爹派人四处寻药,还让任神医专门为他研制了可以压制胎毒的药物,在他发病时为他缓解痛苦。   韩绝一想到夜尹志那张得意洋洋的小脸,心中难以言说的情绪,让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陪陪看着把脑袋深深埋在手臂中的韩绝,什么也没有说。   往往是期望有多少,伤心也是成倍的多少。   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自然也就不会难过了   花苑中,   一名苗疆打扮的女子用胳膊撑着脑袋,看着不远处的几人,脸上全是疑惑不解。   封潇儿擅长蛊毒,与在江湖上被人称作“不救神医”的任云扬是多年的欢喜冤家。   也是因为任云扬,她才选择投效到了成王夜轻尘的麾下。   现在,她在默默地看着湖水亭中那三名男女之间的爱恨嗔痴   起初,亭中只有两人。   夜轻尘用缱绻缠绵的眼神深情地凝视着韩依依,对眼前人似要看到天荒地老。   女子冷漠的双眸中有无尽的恨意,也隐藏着深深的爱意。   随后,尹泠漪迈着婀娜的步伐走进了亭中,不知道对两人说了些什么,泫然欲泣的脸蛋很是叫人让人怜惜。   或许是记起了过往的情分,夜轻尘又转过身,低声细语地安抚着尹泠漪。   然后,韩依依失望地背过身去,快步地离开了湖亭。夜轻尘见状,急忙向佳人追去。最后,亭中只留下了一个满脸怨毒的伤心女子   看着这一幕幕,封潇儿迷茫了。   应该说早在五年前,她便已经开始心存疑惑了。   她知道尹泠漪于士子已是过去,现在他心中最爱的人是韩依依,然而又是为什么,他的态度这样暧昧不清,让人误会。   夜轻尘对韩依依的深情不假,但对她的伤害也是真的。   她不喜欢这样。   在她们苗疆,若是认定了一个人,就绝对不会再多看其他人一眼,更别提像这样纠纠缠缠的。   封潇儿曾经也把自己的疑虑告诉过任云扬,但或许,那个桃花眼是个天生的多情种子,对她的想法不以为然。   男人   封潇儿不禁冷笑一声。   或许,她也是时候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跟任云扬的关系了。   又不由思考到,   像成王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她效忠吗   这边,任云扬终于成功将灵芝草制成了胎毒的解药。   刚好一共三份。   让人把尹志的那份送去给尹泠漪后,夜轻尘亲自带着两份解药去了玉漱院中。   “依依,任云扬已经把解药制好。从此以后,阿离和阿绝再也不会受苦了”   夜轻尘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眼前的人,自上次湖水亭中不欢而散后,依依就不愿意见他了。   现下,只要孩子们的身体重新好起来了,看在阿离和阿绝的份上,依依应该也不会再拒绝他了   韩依依接过药盒,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些年来,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每月毒发时颤抖冰冷的身体和痛苦苍白的脸色,   心中的悲伤和自责让她快难以呼吸。   她曾问自己,后悔过吗   韩依依不知道,但当年夜轻尘请求她救尹泠漪的时候,她是不后悔的。   “终于,阿离和阿绝要好起来了”   嘴角勾起了一抹喜悦的笑容,韩依依热泪盈眶,对着眼前的人感激道   “夜轻尘,真的谢谢你”   看着面前对他笑如出水芙蓉的女子,夜轻尘的心中莫名酸楚,不知有多久没有看到她对他露出真心的笑容了   柔声道“不需要感谢,阿离和阿绝他们也是我的孩子,是我亏欠了他们太多”   被侍女通知前来的陪陪和韩绝也走到了前厅中。   望着放在桌上的盒子,和韩依依脸上的笑意。陪陪不禁感叹,   看来,终于可以解毒了。   她已经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阿离,阿绝,你们可以不用再每月忍受毒发的痛苦了,看,这是解药。”韩依依指着桌上的药盒,眼神温和地看着他们。   “真的吗”韩绝白皙的小脸蛋上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   “是真的。父王跟你们保证,今后不会再让你们受苦了”夜轻尘俯下身,摸了摸韩绝的头。   韩绝望了望娘亲,得到肯定的回答,忍不住高兴地笑了。   突然,   外面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王爷不好了”   侍从着急道“尹侧妃那里出事了”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   “阿尘,求求你救救志儿吧”   尹泠漪抱着正浑身颤抖不止的尹志闯了进来,紧紧拉住夜轻尘的衣袖恳求道。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服过解药后就会好了吗”夜轻尘皱眉道,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尹泠漪眼带泪水道“我也不知道,志儿服过药后,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子。”   陪陪望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皱起了眉头。   韩绝和韩依依见此情况也不禁愣住了。   任云扬得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立即上前为尹志把脉诊断。   “怎么样”夜轻尘问道。   任云扬脸色不好道“他体内的毒素还没有彻底祛除。恐怕”   还需要继续服药。   不仅是夜轻尘,所有人都明白了任云扬的未尽之言。   但是,还有两个孩子需要这份解药。   室内静默无言,气氛令人感到十分压抑沉闷。   夜轻尘垂眸,眼底波涛暗涌,双手紧握成拳,静静地站立着。   谁能告诉他,应该怎么选   “阿尘,志儿是我的命,也是我这些年来唯一的依靠。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活不了了”尹泠漪看着眼前的人,悲凄地开口道。   韩依依嘴角掀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这次,他又会怎么选   当年,他放弃了她,选择了尹泠漪。   现在,又要再放弃她的孩子吗   夜轻尘抬眸,望着尹泠漪苍白的脸色。   他实在是欠她良多。   终于,   夜轻尘转过头,看向韩依依,轻声道   “依依,你一直是如此善良,一定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泠漪母子二人丧命的,对吗”   韩依依泪流满脸,心中似针扎刀刺一般。   果然,他还是选择了她。   “我说,你们都不询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吗”犹带稚气的小奶声突然响起,打破这悲情的氛围。   夜轻尘和韩依依等人转过头,看见了站在桌子上的陪陪。   而她的小手中正拿着装着解药的木盒。   众人呆愣住了,随即神情有些紧张了起来。   “阿离你这是做什么”夜轻尘沉声道。   韩依依见此,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从来猜不到这个孩子的想法。   “我和韩绝会生来带胎毒,是因为韩依依她的身体中了毒。韩依依为什么会中毒呢是为了你去救这个女人才会中的毒。”   陪陪歪着头,轻声道。   “所以,这解药,是你夜轻尘欠我们的,也是我该得的。”   韩依依和夜轻尘心中十分震惊,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原来已经知道了这么多的事情。   “阿离”夜轻尘低声喃喃道。她说的没错,这是他欠了他们的。但是   “听父王的话,先下来好不好。”   “我才没有你这种父王呢”陪陪生气道。转头看了看尹泠漪。   “虽然不知道你欠了这个女人什么,但是,你欠的你自己还。凭什么要求我们牺牲”   她已经在这大水坑中泡了许久了,现在,已经不想再跟这些脑子都进水的家伙们再呆在一起了   听到孩子的话,夜轻尘的脸上露出了伤心的表情。   他没有想到,这孩子竟然怨恨他至此   陪陪转过头,看向韩依依,笑了笑。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真的很讨厌阿离这个名字。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么多也没有什么用了。”   陪陪懒懒地说道   “看在这些年的份上,现在,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   “这个。”小手摇了摇手上的药盒。   “要给那个女人吗”   “简单直接一点就是,你选这个男人,还是我”   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韩依依看着陪陪,一阵晃神。逐渐意识到,   现在,选择权在她的手上了   她抬起头,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旁,韩绝已经被陪陪这一连串的行为给怔住了,见娘亲的目光望过来,才慢慢地反应了过来。   现在,决定权在于娘。而不是那个人了   尹泠漪抱着尹志,与韩依依对视着。   是她棋差一着,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个意外。   不过,她还没有输   尹泠漪转过头,悲凄地看着夜轻尘。   “阿尘,不用选了。”   她低下了头,绝望地凝视着怀中的尹志。   “或许,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   “泠漪”夜轻尘紧张道。   “娘,好疼啊”尹志颤抖着身体,苍白的脸色无力道。   夜轻尘闭了闭眼,转身,眼中哀伤道   “依依,算我请求你,救志儿,好吗”   韩依依望着眼前人那恳求的目光,凄然地笑了。   “给他们吧。”   陪陪看着这两人,对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感到意外。   幸好,也没抱什么过多的期望   将手中的药盒扔了出去。   夜轻尘迅速接过,打开,正想取出一瓶药赶紧给尹志服下,不料却一愣。   盒子中是空的   原本里面装着的两瓶药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陪陪已经将木盒里的药瓶拿走了。   “阿离你做什么”韩绝突然喊道。   夜轻尘和韩依依看着陪陪一把将韩绝拽到了身边,将手中的药瓶倒进了他的嘴里。   “咳咳”韩绝有些呛到了,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时,才反应了过来,阿离把解药给他吃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竟然会这么做。   夜轻尘和韩依依等人面对这样的状况,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陪陪举起了手中的另一瓶解药,对着众人缓缓道   “灵芝草不好找,百年才得了一支。现在,这里只还剩下最后一份药了”   歪了歪小脑袋,稚气的小奶声道   “韩依依,你知道每次毒发时的痛苦吗你是知道的,明明你也体会过不是吗”   “你生了我,也养了我五年,这是不能被否认的事实。现在,我把这最后一瓶药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陪陪灵活地跳下桌子。   将手中的药瓶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就当阿离她毒发身亡了吧”   童声传入耳中,夜轻尘和韩依依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追了出去。   “阿离你要去哪里”   “阿离你不要走”韩绝哭喊道。   “噗通”落水的声音响起。   不过转眼之间,已经没有了陪陪的身影。   庭院中的湖水上只留下了阵阵波纹荡漾   这不是自杀。   前些日子,陪陪观察过,这里的湖是活水,顺着这湖游出去可以通往城外的河流。   本来,是想拿到解药后,带着韩依依和韩绝一起走的。   现在,剩下的旅途,只能她一个人独自前行了 第五十四章   郊外,   河流边,水光潋滟,泛着金色的光芒。   陪陪站在河边的石头上, 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小脸蛋上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情。   现在,该去哪里好呢   为了防止那群“水货”再找过来, 她已经顺着河流的支道游得很远了   陪陪的水性很好,无论是在海里还是河里, 只要是在水中, 就没有人可以比得过她。   虽然她也想一口气游回海里去, 但是现在这地方距离大海, 少说也有好几天的路程。   更何况, 这个小身体还不怎么强壮。   所以, 现在重回海岛不太现实。   水珠顺着鬓发和下巴湿湿嗒嗒地往下滴落,陪陪的衣服和头发全部都打湿了。   一阵风吹过,周围高大的树影婆娑, 抖动的叶子沙沙作响。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阵阵冷意, 原本就湿透了衣物紧贴在身上,不舒服。   “啊切”陪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里距离官道十分遥远,附近也没什么人家, 很是荒凉的样子。   正当陪陪考虑要不要打个猎的时候,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温和的男声。   “你是谁家的孩子,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抬眸,不远处的土坡上, 一名身穿蓝色布衣的男子正担心地望着她,眼眸清明而温润。   陪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估计就是路过的, 一会儿就走了。   此时,年轻男子注意到站在河边的小娃娃浑身都湿透了。顾不得许多,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一边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了一套宽大的干衣服披在了陪陪的身上。   焦急地问道“是不小心落水了吗”   见小娃娃的头发也还是湿的,又立刻找出了另一件干净柔软的衣服为她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   陪陪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男子的任何问题,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走神。   从男子的身形和步伐来看,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武力的柔弱家伙,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没有得到回复,青年男子也没有再追问,而是温柔小心地为小娃娃擦拭着发丝。   想了想,又立即放下包袱,走进一旁的树林中捡了些干树枝回来,找出打火石,很快就生起了一堆明火。   看这熟练的行为,应该是没少在野外露宿。   男子将陪陪带到火堆旁坐下,对着她笑道   “现在感觉到暖和一点儿了吗”   火焰的温度,滚烫,热烈。身体上的冰凉和寒冷渐渐被驱散了   陪陪一直淡漠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懒洋洋的神情,很是满意。   男子见此,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小姑娘,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是跟家人走散了吗”   这城外荒郊的,半天也不见两三个行人路过。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小年纪的孩子独自在此,还浑身湿淋淋的   刚才他远远望见,脸色苍白的小娃娃独自站在河边,一动不动的。   若不是青天白日的,他还真被吓了一跳。   陪陪依旧不理青年男子,面上隐隐有些不耐烦,任由他自己一个唠唠叨叨的。   见小娃娃依旧没有说话,男子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后目光中隐隐透出怜悯之意。   是被吓着了吗   还是天生不会说话   陪陪正专注烤火,也没有注意到男子此时的眼神。   突然,男子伸出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陪陪猛然地抬起了头,淡淡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   意思很明显,干嘛   看着小娃娃防备的眼神,想着多点理解和包容,青年男子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   轻声道   “是在下失礼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楼昭,是一名游方大夫。我看小姑娘你脸色不好,担心你是不是着凉了,所以想为你把把脉。”   语气又有些愧疚道   “可惜,此次出来匆忙。身上带的药草在上一个村子里都已经都用完了。要不然,现在也可以先应应急。”   陪陪看着眼前的人,悄悄地丢开了宽大的衣服下不知何时抓在手中的石头。   垂眸,想了想。   也好,诊断一下,看看自己身体里的胎毒,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可以解除。   从前,还在海岛上的时候,青溪头领也曾让岛上的大夫给她和韩绝把过脉,甚至还特意请了附近海城的好几位大夫上岛,为他们医治。但是谁都没有提出什么好的办法   然而,天下之大,医者何其多。   陪陪就不相信,没了灵芝草,她就不行了   气势汹汹地伸出小手,示意楼昭给她把脉。   楼昭看见小娃娃这架势,愣了一下。虽然小娃娃没有开口说什么,但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是要他诊脉。   不由地失笑。   大手抚上小手腕,此刻身为医者的楼昭,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   细细探寻一番后,眉头皱起,脸色很是凝重。   见此,陪陪并不感到奇怪。当年,在那些大夫们为她和韩绝诊断完后,这样的神色她已经看过许多遍了。   “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一看。”楼昭放下陪陪的小手,继续严肃地说道。   虽并不抱什么期望,但是她还是听话地张开了小嘴。   随后,楼昭又仔细地凝视了陪陪的脸色许久。像是碰到了此生从未遇见过的大难题,垂下了头,缓缓站起了身,背对着陪陪。   过了一会儿,当他再次转过身来面对着陪陪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又变回了初见时的轻松和温和。   楼昭对陪陪笑了笑,说道   “别担心,你的身体很好,就是有点小风寒。这不是什么大病,对在下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只要好好调养,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陪陪的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   楼昭仍旧是一副温和傻笑的样子,看不出一点说谎的迹象。   陪陪见他如此,慢慢转过了头。   如果不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个状况;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五岁孩童;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的表演漏洞百出   说不定,陪陪还真信了他的话。   既然他愿意告诉她这个善意的谎言,她也不介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一下。   “前面再走一段距离,有一个小镇。刚好,我也要到镇上的药铺去一趟,还可以给你配几副药先暂时服用。”   楼昭俯下身子,认真地向陪陪说道   “你放心,只要喝了药,你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又是这句话,陪陪心里有些烦躁。   这些年来,这种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但是,到现在她都依然还是这副样子   那又冷又痛的感觉,每一次经历一道,她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冰雪中淬炼了一回,在地狱门前走了一遭   每次这样死去活来一般,她真是烦透了。   小姑娘有些感伤。   曾经有一份解药摆在陪陪面前,但是她没有珍惜   等到失去了后,她痛苦至极。   如果上天愿意再给陪陪一次选择的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对它说五个字,   “老子不稀罕”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若是非要在这句话前面加上一个期限的话,她希望是,   永远。   永永远远。   永永永远远远   陪陪看了看眼前对她笑得一脸灿烂温柔的楼昭。   虽然已经听烦了,但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却是有不同的意味。   有的是安慰,有的是同情,也有的,是欺骗   “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这句话从眼前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让人感觉到这更像是一个保证或是承诺。   好像他在向她起誓,一定会治好她身体里的胎毒。   真奇怪,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却似乎浑身隐藏着巨大的力量。   笑得通透干净得仿佛阳春三月般明亮温暖   扑灭了火堆。   楼昭重新又整理好了自己的包袱,对着陪陪温声道   “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陪陪依旧披着他那件宽大的外衣。   她抬起了小脑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陪陪很小,衣服很长,大部分都已经拖在地上了。   盯着被地上到处散落的树枝划破了的衣袖,和被河边的淤泥弄脏了的衣摆。   刚才,楼昭打开包袱的时候,陪陪注意到了。他的包袱里只放了两件衣物。   一件现在正披在了她的身上,另一件则用来给她擦头发了   楼昭却好似不在意一般,准备牵起陪陪的手,离开这里。   突然,他感觉到衣袖被扯了一下,有些诧异地回过头。   陪陪正拉着他的衣袖,神情淡淡的。   “你背我。”稚嫩的小奶声开口道。   楼昭一愣,回过神来后,惊讶道   “你会说话”   陪陪皱了皱眉头。   楼昭立即意识到之前是他猜错了,小姑娘也没有说自己不会说话。   “你会说话太好了,我还担心是不是”   你身体里的胎毒损害了你的声带。   楼昭高兴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缓缓地蹲了下来。   “上来吧”   陪陪趴在了他的背上,小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楼昭慢慢起身,背着陪陪在背上轻轻掂了掂,清润的声音响起,   “我们出发了” 第五十五章   出了小径, 尘土大道上。   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挑夫走贩担着箩筐,走街窜巷子地叫卖。   路摊店铺中, 各种讨价还价的声音,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食肆中,   “小二来俩碗面条”   “好嘞客官稍等”   店伙计利索地在大堂与后厨之间往来,传菜、打酒和招揽顾客, 一直面带笑容, 忙得不亦乐乎。   楼昭手中牢牢攥着自己的包袱, 一路背着陪陪走到了小镇子中, 随着正午的阳光日渐升起, 想着小娃娃应该饿了, 于是准备找家客栈先歇歇脚。   陪陪趴在楼昭瘦弱的背上,有些昏昏欲睡,也不清楚从城郊外到底走了多久了。   “这位客官, 打尖还是住店啊”看见店门口背着小娃娃的年轻男子, 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熟练地开口问道。   “住店。”楼昭温和地开口道。   以往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是能省则省, 在郊外露宿将就一晚就成。但是现在多了个背上的小孩子, 就不能再这么草率了, 特别是这孩子的身体还不怎么好   楼昭随意找了一个空座位,微微扭过头, 轻声道“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   随即缓缓蹲下身将背上的娃娃放了下来。   陪陪没有开口,沉默地坐在客栈的长板凳上, 两条小脚在空中晃荡来晃荡去;这板凳对于她来说,实在不太友好,摆明了欺负她个子小。   楼昭向伙计要了两碗面,转过身来,坐在了陪陪的旁边。   “我们要先在这里住几天,备一些药草。”他温和地对陪陪说道。   “对了,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望着面前小娃娃淡漠的小脸,楼昭笑得一脸灿烂,轻声道   “可以告诉我吗”   许久,都是一阵寂静。   楼昭也不着急,依旧温柔地笑着,耐心地等待着她开口。   “陪陪。”稚气的童声在耳边响起。   楼昭认真地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郑重地说道   “陪陪,你好。在下楼昭,很高兴与你相识。”   这个人   有点傻。   陪陪盯着楼昭一直笑着的脸,静静地想到。   面好了。   楼昭从店小二的手中接过两碗面条,取出一碗摆放在了陪陪的面前。   香喷喷的臊子浇在雪白的面上,碗中还放着一个大鸡腿。   “快吃吧。”楼昭轻声道。   陪陪看着他碗中只撒了几颗葱花的清汤面,浓密的眼睫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见小娃娃迟迟不动筷,楼昭有些疑惑。   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是不是还不会使筷子”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陪陪望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这样好了,我喂你。”   楼昭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端起陪陪面前面碗,   “啊”像哄一两岁大的小宝宝似地哄着面前已经五岁大的娃娃。   不知想到了什么,陪陪乖乖地张开了口,没有拒绝。   一口鸡腿肉,一口面条。   很快,楼昭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能只吃肉,不吃蔬菜,小孩子这样会长不高的。”   当他喂她碗中的鸡肉时,陪陪听话地都吃了;喂面条时,也吃了几口;   然而,当喂她碗中的青菜时,就一口也不肯沾了。   “小孩子不能挑食。”楼昭故作严肃道。   身为大夫的他,很明白正在成长发育期的孩子需要各种营养均衡。   “不要。”陪陪转过头,皱起了小眉头,她讨厌吃青菜。   涩涩的又淡淡的味道,颜色还跟草一个样子。   她又不是吃素的。   这是原则问题,绝对不能妥协。   不管楼昭怎么劝说,陪陪就是不肯吃一口,还一把将面前的大碗推到了一旁。   十足的熊孩子模样。   最后,楼昭只能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将陪陪碗中剩下的面条和青菜全部都倒进了自己的大碗中,也不介意什么,干干净净地吃完了。   陪陪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楼昭。   不生气吗   吃过午饭,楼昭将陪陪安顿在了楼上的客房中,嘱咐好陪陪不要到处乱走,便出门了。   陪陪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视线随意打量着屋子中的环境。   又低下头,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   又是这样,   明明心中还感觉到饥饿,小身体却已经饱了,不能继续再吃了。   不过,现在她学会了。   要吃的适量,每个年纪应该吃多少就吃多少。   懒洋洋地躺在小榻上,等了好一会儿,陪陪睁开了一双大眼睛。   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房梁上的木色。   他是不是   不会回来了。   是不是,觉得她麻烦又不乖。   所以,丢下她一个人偷偷地溜走了   陪陪在榻上翻了一个身,神色一派淡然。   走了也好,省得一直唠唠叨叨的,烦人。   “吱嘎”身后的木门声开启。   “陪陪我回来了。”楼昭清润的声音响起。   没有得到回声,他抬起头,四处看了看。   望见躺卧在榻上的小身影,走了过来,轻声道“医经曾有云,刚饱腹完毕就躺下睡觉,对身体不好。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最好”   还没等楼昭长篇大论地说完,榻上背着的小身子动了动,陪陪慢慢转过身,坐起。   楼昭见此,笑了笑。走到桌前,   “你快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从一个新的包袱里面拿出了一件小女孩穿的小衣裙,   “是新衣服。”他笑着说道。“这附近没有什么成衣铺子,我可是跑了好几街才买到的”   “我看你身上穿的衣裳也弄脏了,换下来放在那里,我一会儿拿去洗洗。现在把新的衣服换上,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楼昭拿着衣服在陪陪的身前比了比,“我也是看着大概买的,可能会大了点儿。那老板娘说也没什么事儿,小孩子长得快”   “喜欢吗”他看着眼前的小娃娃温柔地笑道。   陪陪看着楼昭,眨了眨眼睛,也没有说些什么。   默默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小衣裙。   衣服很柔软,是用好的棉纱制作而成。   “那老板娘说,这种样式是最受喜欢的,我也就看着买了,你要是不喜欢,一会儿我再带你一起去另外买一件。”楼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才,那家成衣铺里面的客人全是些女子和妇人,就他一个大男人。虽然也没什么好别扭的,但铺子中那么多双探究的眼睛和奇怪的目光一直在背后打量着,弄得他不禁疑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得知他是要买小姑娘的成衣,老板娘倒是很热心地为他介绍了一番,连正在铺子里裁布的老大娘也是一脸笑意,热心地走过来帮他挑选。   大娘们一边选着衣服,一边打听着他的家世,得知楼昭还没有成婚,还很兴奋地想要为他做媒。   楼昭好不容易才从几位大娘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不由感慨道,这里真是民风淳朴   很快,陪陪换好了一身蓝色的小裙装,再从内室出来时,楼昭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窗外隐隐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陪陪走到木纸窗前,打开了半掩着的窗户,向下望去。   “哗”水倒进木盆中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二楼,房间的窗户连着客栈的后院,是店铺中的伙计们平时砍柴烧水的地方。   楼昭从井里提上了一桶水后,向店家借了个木盆,将陪陪那件换下来的衣服放在盆子中,用皂角慢慢地清洗。   直到现在,陪陪也没有开口告诉楼昭她的来历,父母是何人,家在哪里一概都没有说。   楼昭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想,既然这孩子不愿意说,肯定有自己不愿意开口的理由。何必探根究底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解决这个孩子身上的胎毒。   他把过脉,陪陪身上的毒素应该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这种毒性尤其霸道,现在虽不致死,但发作起来尤为痛苦。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承受得住那样的折磨   只是,楼昭现在也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彻底解除   成王府中,   自陪陪跳进湖中后,府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沉闷。   当日,夜轻尘派了许多擅长泅水的侍卫潜入湖中,沿着河道四处寻找。   但是河网支流密布,一旦游出湖后,便是十几条岔路,更何况河流底更有暗流无数。   大量的人手也已经都派出去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娘,阿离不要我们了吗”韩绝带着哽咽的哭音问道。   韩依依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没有回答,只是眼眶中已盈满了泪水。   她不知道,   她什么也不知道   但韩依依心中很清楚,她不是一个好母亲,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是她的优柔寡断,是她的懦弱,才让阿离如此决绝地选择了离开她。   真的错了吗   夜轻尘现在已经是满脸的愧疚,他实在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阿离留下来的解药已经被尹志给服用了,尹志没事了。   而他和依依却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女儿   依依还会原谅他吗   还会有可能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吗   一切都没有答案。 第五十六章   夜幕落下, 寒风起。   夜轻尘独自站在玉粹院中,不知已经在此守候了多久,颓废寂寥的身影渐渐与夜色重合。   宽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深邃的凤眸紧紧望着已经熄去灯火的屋子。   萦萦暗香袭来,曼陀罗的花瓣上沾着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似乎是簇簇花朵在哭泣流泪。   更深露重, 夜轻尘身上的衣袍被打湿, 身体上的寒凉已经麻木,远远不及心上的伤悲   许久, 天色渐渐亮起。   墨色的身影依旧挺直伫立在庭院中。   终于,“吱嘎”的木门声响起,紧闭一夜的房门被打开了。   女子身影慢慢走来, 两人相顾无言。   夜轻尘面容苦涩,声音颤抖道“要走了吗”   “不能留下吗”   韩依依转过头去, 眼睛无神地看着微微波动的湖面,没有回答。   夜轻尘闭了闭眼,又柔声道“阿离还没有找到,你暂时也应该不会离开皇城。既然不想再呆在成王府中了, 我在城东还有一处别院, 环境清幽,守卫安全,不如你带着阿绝去那里落脚”   “这就不劳烦成王殿下费心了。”韩依依冷声道。“我和阿绝自有去处。”   此时夜轻尘心中涌起了一阵复杂又酸涩的情绪, 她这是要与他划清界线吗   明明他是她孩子的父亲, 现在却只能被当作一个陌生人   “依依,你别这样,为了你和阿绝的安全着想,还是听我的安排”夜轻尘劝说道。   “成王殿下”韩依依打断了他的话语, 不愿再听他说些什么。淡淡道   “我和阿绝这就告辞了,不用相送。”   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夜轻尘,大步离去。   韩绝等候在房门口,抱着已经收拾好的包袱,见娘亲走了过来,立即迎了上去。   “我们走吧。”韩依依轻声道。   接过他手中的包袱,牵着韩绝的手,母子两人离开了成王府。   只留下了夜轻尘一个人在原地怔怔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心中哀伤至极   书房中,   “王爷。”晋舸拱手行礼道。   夜轻尘没有转过身来,视线一直盯着窗外。沉声道   “你多派些人手去跟着依依和阿绝。不要露面,就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是。”   晋舸退下了,屋内又只剩下了夜轻尘一人。   从书房的窗户往外望去,玉萃院就在那个方向。   不过又只是一座空荡荡的院庭,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爱人和儿女如今已全部离他而去了。   “咚咚”书房门前的轻叩声响起。   “进来吧。”夜轻尘轻声道。   任云扬从屋外走了进来,   “王爷,我去摘月阁看过了,尹志已经没有大碍了。”   “嗯。”夜轻尘淡淡道,垂眸覆下一片阴影,“我知道了。”   突然,他转过头,看着任云扬问道   “那解药,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任云扬叹了一口气,神色变得有些黯淡。“确实,除了灵芝草,目前我已经想不出还有其它任何的办法了”   当时,那决绝地不带任何留恋就转身离去的小背影,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让他心中震撼至极。   小小年纪,便已经如此看淡生死之事,不知叫多少人愧颜。   任云扬欣赏这个孩子,若是可以,他也想尽全力帮助她摆脱胎毒所带来的痛苦。   “为什么当日志儿服下药物后,毒性依旧未解”夜轻尘沉声道。   送走依依后,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若不是出现这种意外,他也不会面临着那种艰难的抉择。   若不是   现在阿离已经好了起来。   依依也不会带着阿绝忍心离他而去了   “可是你配制的解药出了差错”夜轻尘疑惑地问道。   任云扬闻言,皱起了眉头。   成王这是怀疑他   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夜轻尘嘴角掀起一抹苦笑,   “是本王魔怔了,大名鼎鼎的神医任云扬又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呢”   他与任云扬不仅是主子和臣属的关系,这么多年了,更是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   是依依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让他乱了分寸,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夜轻尘原本打算,把解药让给尹志,这是最后一次让依依为他牺牲。   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欠尹泠漪什么了   他救下了她的命,从前,依依更是对她多次相救助。   这些年,因为以往的误会,让他与依依和孩子们不得不分离的伤痛   已经都够了。   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加倍地补偿依依和孩子们。他们一家四口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共享天伦之乐。   至于孩子们身上的胎毒,天下之大,总能找到第二株灵芝草。有任云扬在,可以暂且压制毒素,最终,总是会想到办法的。   可是,令夜轻尘没有想到的是,阿离的性子如此   不像依依,也不像他,让人不可意料。   夜轻尘不由微微叹气,他是绝对不会让依依再次离开他身边的。   最近,太子等人的动作愈发过分,千方百计地在朝堂中排挤他。皇城中他们的势力不断在暗中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时候,依依和阿绝离开也好,以免被无故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等他解决了成王府的麻烦,就去将依依和孩子接回来。   任云扬望着眼前的夜轻尘,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嘴角又勾起了轻松的笑容。   罢了,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他这位主上是什么性情,跟他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最近这些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够让他烦恼了。   还是他大方一点吧   想起什么,任云扬缓缓道“当日,得知尹志身体中的毒素未解,我也曾经怀疑过是否尹志根本未曾服过解药。但是,灵芝草百年才长成,药性特殊,服没服用过,一查便可知。”   “当我再次探脉时,从尹志的脉象得知,他确实已经服用了那瓶灵芝草制成的解药。”   任云扬皱起了眉头,一双桃花眼中此刻尽是疑惑。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为尹志调理身体。按理来说,一瓶解药的分量已经足够解除他身上的胎毒。然而,他的体内依旧有毒素未除。这实在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听到面前人的话,夜轻尘眸色渐深。   若是尹志已经服过灵芝草,那事情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   所有一切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命运注定他此生痛失所爱,孑然寡独一身吗   突然,伴随着银铃作响,书房门口响起了一道女子清脆的声音。   “在这里猜测了那么多,怎么,有着那么明显嫌疑的女人,你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夜轻尘轩眉蹙起,此刻面色有些复杂。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   任云扬无奈地转过头,调笑道“封潇儿,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封潇儿看着任云扬嬉皮笑脸的模样,没好气地转过头。   玉萃院中发生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对韩依依母女三人深深感到同情之时,更是怒气难忍。   她就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手段,这几个整日与阴谋诡计周旋的大男人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封潇儿美丽的眼睛轻轻瞟了屋子中的两人一眼,唇边是无尽的讽刺之意。   到底是没看出来,还是故作不知有意维护   她一向自在洒脱惯了,王府里的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封潇儿可不愿意管,   直接点名道姓,“尹泠漪。”   转过头,紧紧盯着面前的夜轻尘。嘲讽道   “成王你连任云扬都怀疑了,怎么就没有怀疑过她呢要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很强的。”   “说什么只爱韩依依一个人,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除了让她受尽委屈,你还为她做过什么连最起码的公平你从来也没有给过她”封潇儿紧接着道。   现在对待几个孩子,虽然表面一视同仁,但最后不也还是一味地偏袒着尹泠漪的孩子。   “封潇儿,你怎么能这么跟成王殿下说话”任云扬大声道。   这地方是皇城,不是苗疆。她这不顾一切的莽撞性子,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我怎么了我就是这个样子任云扬你爱喜欢不喜欢”封潇儿猛地转过头,对着任云扬怒气冲冲道。   “你”任云扬无奈。   夜轻尘没有计较封潇儿对他的不恭敬,他垂下了头。   封潇儿的话是对的,这么明显的事情,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尹泠漪呢   或许,在他心中,她一直如当年那轮明月圣洁得不可高攀。   她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她人之事呢   摘月阁中,   一身白衣的尹泠漪倚靠在榻边的桌案上,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突然,侍女来报,成王殿下来看她了。   尹泠漪面露喜色,急忙起身前去迎接。   “阿尘。”轻柔的声音道。   夜轻尘的神色凝重,看着眼前柔弱的女人,沉声道   “本王问你,你如实回答我。五年前,是不是你故意服下了毒药”   尹泠漪闻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角泪珠滑落,   “你不相信我” 第五十七章   风过, 轻纱帷幔舞动。   琉璃灯火映照下,更衬得尹泠漪梨花带雨的脸庞凄美动人。   夜轻尘闭了闭眼眸,转过头, 沉声道   “正是因为想要相信你,所以本王才会亲自来问你。这么多年来,本王无论是待你, 还是待你的孩子都不薄。”   深邃凌厉的凤眸张开, 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似乎从未把她看透过。   “本王一直记得, 当初年少之时受伤落难,你的相助之恩。所以,我希望你能实话告诉我, 真相是什么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尹泠漪缓缓垂下了头,许久, 都没有出声。   屋内悄无声息。   轻轻地,泪珠顺着脸庞滑落。她抬起头,一双美目中似哀怨似忧愁。   凝视着眼前她深爱多年的男人,唇角掀起一抹凄凉的笑容。随后, 转身向一旁的柱梁猛地撞了过去。   “泠漪”夜轻尘神色一惊。急忙上前阻止到。   可是, 还是晚了一步,他只来得及抓住了她的手腕。   望着尹泠漪满是鲜血的额头,夜轻尘一边为她点穴止血, 一边朝外大喊道“来人赶紧叫云医过来”   守候在房门外的侍女赶紧慌张地前去请任云扬,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片刻后,任云扬带着药箱匆匆地赶了过来。   见屋内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疗伤、包扎、诊脉、煎药等等,众人忙作一团。   终于, 任云扬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对着等候在外间的夜轻尘说道   “伤势很严重,若是再偏一点儿,恐怕现在人已经没了”   夜轻尘轩眉紧蹙,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在窗前,眸中复杂的情绪不断涌动。   他没有料到,尹泠漪她竟然会以死自证清白。   真的,是他冤枉她了吗   夜轻尘走进室内,望着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的尹泠漪。   一双凤眸中满是歉疚之意。   从前,他曾经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对待她们母子。   即便,尹志不是他的孩子。   当年,   他还是一个不受父皇宠爱又默默无闻的皇子,意外遇到刺杀,重伤危急的时刻遇见了前来寺庙上香的尹泠漪。她命家仆将他藏匿起,随后更是请大夫为他医治,派人细心照料直至他伤愈。   从那时起,他的心中便一直爱慕着尹泠漪。然而他知道当时的自己配不上她,于是自请前往沙场想要建功立业。等他闯荡出了一番事业,在朝堂之上受到父皇看中后,便迫不及待地上门向尹侯爷表达了自己求娶的意愿。   但是尹侯府并不愿意把尹泠漪嫁给他,而泠漪她本人也愿意听从家族的安排。   在等候了两年依旧无果后,他遇见了依依。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也如实地告诉了尹泠漪,他不会再等待她。两人之间年少时的情意已经成为了过去。   但正当他与依依准备婚礼之时,却发生了意外。   宫中千秋宴那天,   他有些酒醉便离开了席间外出透风。不料看见大皇子夜修然的随从在御花园中鬼鬼祟祟的,便一路尾随。随即看见了衣衫不整的夜修然醉醺醺地从永熙殿中出来。正打算离开时,忽然听见二人谈话中提及到了尹侯府的尹泠漪。   不管怎么样,尹泠漪她在他年少时曾于他有过相助之恩。如今她有难,无论如何夜轻尘也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便躲开了旁人进殿相救。   只是他来晚了一步。   夜轻尘知道大皇子夜修然觊觎尹泠漪已多时,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能卑鄙到如此地步。为了得到尹侯府的支持,他与他母亲德妃联合起来算计毁了尹泠漪的清白。   看见正准备绝望自杀的尹泠漪,他将她救了下来。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偷地把她送回了尹侯府。   宫宴后,得到消息的尹侯爷夫妇匆匆赶了回来。当他们得知定王和德妃的算计,心中大恸。   尹侯府是绝对不可能支持定王的,这些年,定王在朝中到处拉帮结派,行事也不加收敛,陛下对这个儿子昭然若知的野心早已忍无可忍。   尹侯爷掌着西疆军的兵权,若是此时他们家把女儿嫁给定王,一定会被陛下怀疑有不臣之心。   可是尹泠漪已被定王夺去了清白之身,不能嫁给定王,等待她的不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就是对外宣称尹侯府的嫡女得了急病去世了,然后把她被送到偏僻无人知晓的地方随便找个人嫁了,从此尹家就当再没有这个人。   无论哪种办法,从前如明月一般高洁出尘的尹泠漪此生算是彻底毁了,尹侯爷夫妇悲愤之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直神情麻木的尹泠漪在夜轻尘面前跪下,请求他将她纳为侧妃。尹夫人也随即苦苦哀求他到。   万般无奈之下,尹侯爷脸色复杂地请他前往书房中商议。   虽然把家中的嫡女嫁给成王夜轻尘,同样会被陛下怀疑。但是皇城中的众人都知晓,早年夜轻尘曾向他尹侯府提过亲。   现下就算陛下心中有疑虑,也可以对外说是成王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打动了佳人的芳心。如此一来,小儿女之间的,陛下不会过问太多,尹侯府也不会被推倒风口浪尖之地。   虽然夜轻尘心中为尹泠漪的遭遇感到怜惜,但想到依依,最终他还是拒绝了尹侯府的请求。   随后尹泠漪被尹家秘密送到了郊外的庵堂之中,对外宣称得了急病需要调养。顾念着以往的情份,夜轻尘派手下的人在暗中照料和保护。   没想到不久后,正当他准备跟依依拜堂成亲之时,突然收到底下人来报,尹泠漪在庵堂中服毒自杀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急如焚,只能抛下依依,急忙带人赶去相救。   尹泠漪被救了下来,然而大夫却诊断出她已经怀孕了。随行的大夫告诉夜轻尘,她不能用药打掉孩子,否则对她的身体伤害极大,可能会终身缠绵病榻。   正当夜轻尘心中为难之际,   尹泠漪醒了过来,告诉他,只求一个安身之处,不会介入他和依依之间。   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记忆起过往的恩情,夜轻尘心中十分怜惜。   不过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名分,若是能因此救下尹泠漪的一条性命   于是,他最后答应了迎娶她入府。   因为事关尹侯府整族的声誉和尹泠漪的清白。所以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能一个人独自背负和承担   夜轻尘站立在窗边,看着落下的树叶,神色黯淡。   一旁,任云扬看着他又陷入了沉思的主上,默默转身离开,也没有出声打扰。   他是个大夫,这些年又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过往的难言之隐呢当年成王将怀有身孕的尹泠漪带回府中,就是他为她调养的身体。   不过,夜轻尘不允许任云扬告诉任何人,所以,关于事情的真相他也只能永远深埋在心底了   因为尹泠漪的肚子再过不久就要显怀,夜轻尘决定先娶她入成王府中。   韩依依对于夜轻尘在喜堂之上抛下她一个人的行为很是气愤,又得知此事更是心中悲伤至极。于是决定取消两人之间的婚约。   但是夜轻尘不同意,正逢此时韩依依的父亲被人陷害入狱,为了救父亲和韩府,她又不得不去向夜轻尘求助。   两人之间纠纠缠缠了许久,中间又夹杂了一个在外人看来怀着成王骨肉的尹泠漪,最终各种的误会和伤情导致了悲哀的离别和爱恨   医阁中,   起先封潇儿正在和任云扬研制新的草药,没有想到,摘月阁中的婢女一脸急色到来,说是王爷吩咐请云医赶紧前往去救尹侧妃。   尹泠漪撞柱自杀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封潇儿最初是满脸的惊讶,随后,神情十分凝重。   她放下了手中正在调制的药物,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来自摘月阁中情况。   不一会儿,她派去的人回来禀报道,尹泠漪被救了下来,但是伤势严重,命悬一线,任云扬正在竭力救治。   然后,封潇儿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像怜悯又似嘲讽的表情。   难怪   韩依依输给尹泠漪不冤枉。   说起来,她现在都有些佩服这个女人了。   有谁能想到,平时表现得那么柔柔弱弱的贵族小姐,竟然会如此狠心。   不仅是对其他人狠毒,对自己也是能下得了狠手。   现在,尹泠漪这么一撞,成王又命人来请任云扬前去救人。现在,谁也不会再怀疑她身上的嫌疑了。   不过,经此一遭,封潇儿也算是看明白了。   只要夜轻尘还念着与那个女人从前的情分,心中还存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之情。   恐怕,不管尹泠漪以后或者是以前犯了多大的错误,就算是看到再多摆在面前的事实和证据,他也不会忍心要了她的性命。   封潇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回药房准备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成王不堪大用,趁着这艘破船还没有完全被打翻之前,她这个局外人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回老家去吧。   至于任云扬,封潇儿停住了脚步。   她是挺喜欢他的没错,但是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那颗浪荡的心依旧没有为她停留下来的迹象。   通过发生在成王府中这些事情,她也有些看淡了。   陷在感情漩涡中的男女,太疯狂也太可怕了。   她还是比较喜欢简单或是单纯一点儿的恋爱 第五十八章   夜晚, 街上响起打更声。   “咚咚,咚”梆子沉闷的敲打声清晰可闻。   客栈里,小小的身影独自蜷缩在被子里。   透过朦胧的月光, 隐隐约约可见裹成一团的灰色在不停地颤抖。   藏在被子里的陪陪此刻紧抿住了嘴唇,双手紧握成拳,小脸上苍白无血色, 额头间满是冷汗。   尽管她已经用尽了全力控制住身体, 但还是压制不住那发作起来又冷又痛的毒素。   现在,她只想骂人。顺便还可以再扎两个小人。   外间, 微弱的烛火迅速燃起。   匆匆只披着外衣的楼昭手拿着烛台急忙走了进来,见此,又立刻转身去拿药箱。   室内的灯火被点燃,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   “陪陪。”温和的声音中夹杂着担忧。   取出银针,楼昭一只手轻掀着被子, 想要把自己裹成团子的小家伙给拉出来。   陪陪皱起了眉头,习惯性地对抗,紧紧攥住了被子。   “别闷坏了,出来透透气。”   楼昭见拉不开, 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小团子, 柔声细语地安慰道。   一阵拽扯后,小家伙儿的脑袋终于从被褥中露了出来。   已经被冷汗打湿了的发丝紧紧贴在额头上,苍白的小脸蛋上一双大眼睛迷迷蒙蒙的, 意识似乎还不大清醒。   “陪陪, 你还好吗”楼昭担心地轻声唤道。   见还在颤抖的身体,也顾不得许多了,抬起她的小胳膊,就要为她施针。   视线渐渐聚焦, 只见眼前一抹银光闪过。   “大胆,胆敢行刺你老大”陪陪怒声道。挥舞着爪子就要朝面前人的脸上招呼去。   看见正朝鼻子方向呼来的小拳头,楼昭赶紧偏过头躲避。   打空了   小胳膊软绵绵地无力垂下,此时小脸蛋上神色一派迷茫。   疼痛感又席卷而来,小嘴巴不由嘟起,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逐渐盈满了泪水。   “好疼啊”稚气的小奶声带着哭音道。   听见小家伙儿的声音,楼昭赶紧上前查看,着急地问道“陪陪,哪里疼啊”   湿漉漉的泪眼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人担忧的脸庞,陪陪一阵神色恍惚。   “窝全身都好疼啊,”小奶音哭声道。   “耶耶”   若有若无的呢喃声传入耳中,楼昭怔住了。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委屈的样子,心底隐隐疼痛。不自觉地柔声安慰道,   “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抓着小家伙儿的胳膊,手上快速地施针,为她缓解疼痛。   陪陪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双迷蒙的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的动作。等楼昭施针完毕,还未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就听见耳边响起了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小奶声。   “你拿针扎窝。”   “什么”楼昭还未反应过来。   随即小声音炸毛道   “你竟然敢拿针扎窝”   还未等楼昭开口解释什么,不知怎么,陪陪越想越难过,嚎啕大哭了起来,“窝不是你最爱的崽崽了”   “别哭,你别哭,我没有拿针扎你”楼昭看着眼前哭得委屈极了的小家伙儿,手足无措道。   “你就有”   “我真的没有。”   楼昭拼命解释道   “我拿针不是为了扎你;我拿针是为了,扎你”   “啊”崽崽的哭声越来越大,“你竟然承认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楼昭急忙摆手道,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抚眼前正在伤心哭泣的小娃娃才好。   他笨拙地轻轻拍着小家伙,   “乖、乖宝宝,别哭了”   “乖啊”   渐渐地,崽崽哭累了,伴随着耳边柔声的安慰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看着躺在床上眼角含泪,依旧扁着嘴的小家伙儿,楼昭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为她掖了掖被角,眼底满是温柔。   东方初晓,晨曦笼罩大地。   客栈后院的鸡鸣声已经过了几遍。   当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屋内,床上的小身影动了动。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缓缓张开,看着洒在帷幔上的金色光线,陪陪慢慢扭过了头。   一个正趴在床边熟睡的身影映入眼帘。   起先,陪陪的小脸蛋上的情绪有些迷茫,随后像是记起了什么,圆溜溜的黑亮大眼睛逐渐睁大。   小脑袋又猛地缩回了被窝中。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昨天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是她的   都怪那个该死的胎毒弄得她神志不清醒。   对都是因为毒素的影响,所以她才会哭的。   陪陪全部想起来了,昨晚身体内的胎毒突然发作,本来想像之前一样,硬抗过去就好了。没想到   疼痛让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竟然在这个家伙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抹眼泪的。   她身为世界未来最强大反派的面子,没了   全都没了   他都见过自己掉眼泪的样子了,以后还怎么在这家伙面前树立自己威风凛凛形象   感受到身边的动静,楼昭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裹着被子像只胖乎乎的毛毛虫似的不停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小家伙儿,嘴角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一大清早的就这么有精神,看起来身体是没什么事了。   昨晚楼昭在哄睡陪陪后,又为她诊了一次脉,由于担心她体内的毒素还会再发作,于是便坐在床边守候了一整晚。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才趴下来眯了一会儿   大手轻轻地拍了拍滚到自己面前来的“胖虫虫”,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   “我去让店小二准备早餐了,你想吃什么”   滚动的团子突然僵住了,许久,才从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包子”   “好,我去楼下端早餐,”楼昭温声道,“如果感觉还是不太舒服,不要急着起来,就在床上再睡一会儿”   直到听见木门轻关的声音响起,陪陪才从被窝中探出了小脑袋。   浓密的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一切都收拾好后,早餐也已经放在桌子上了。   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陪陪十分苦恼。   如果能突然给面前的人一拳头,把他打失忆就好了。   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崽崽,又怎么能干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呢   抬起头来,陪陪对着楼昭天真可爱地笑了笑。“昨晚,谢谢你照顾我。”   楼昭闻声,轻声道“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咦”陪陪看着他的背后突然说道,“那是什么”   楼昭困惑地微微转过头,“什么”   感觉到脸庞一阵风吹过发丝,他回头,看着面前的小手。   陪陪倾斜着身体,对着楼昭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的肩膀上沾了脏东西,我帮你拍一拍”   小手轻轻地抚平他肩膀衣服上的皱褶,   “好了,现在没有了。”   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盘子里的蒸得松软的大包子,用筷子狠狠地插了一个到自己的碗中。   既然下不去手,只能把自己把满心的不甘放在眼前软乎乎的包子上,“嗷唔”大咬一口。   叫你这么软绵绵的,要不是遇到的是我,一个人在外面可不得被人欺负了   尘土飞扬,小溪流淌。   鸡鸭在土坡小路上自由自在地觅食。   刘李村庄的村民们面带喜色,四处奔走相告。   “刘二婶你家听说了吗”大嗓门的老大娘对着正在菜地里拔草的妇人喊道。   “啥事情啊看把你这么乐的”刘二婶抬起头来,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是今天你家的母鸡又多下了一个蛋啦”   老大娘笑眯眯道“哪里天天有这么好的事情。是村头那棵大树下,来了一个游方的大夫,说是给村里的人瞧病,还不要钱”   “我这不是想着你家大娃的腿伤,赶紧来叫你家带着他去看看了”   “真不要钱”刘二婶鼓起眼睛,脸上全是不敢置信。   “人家说了,不光免费看诊,还白送你药你家大娃的伤腿可不能再拖了,之前镇上的大夫都说了,再拖下去就要成瘸子了”   “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不是自打他爹去了后,家里是一个多余的铜板都拿不出来了,真的是一副药钱也凑不出来了没钱谁给你抓药,只能拖着”想到伤心事,刘二婶抹了抹眼泪。   “赶紧的去吧我看村头都排了好些人了”   刘二婶急忙地放下手里的活,匆匆往家赶去。   村头,   穿着一身都快要洗白了的青衣素衫,楼昭坐在几块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桌子后,满脸笑意地接待着前来看病问诊的村民。   一旁,陪陪蹲在大树背后,把玩着手中的狗尾巴草。   看着已经在那里坐了好几个时辰的人,也笑了几个时辰的人,她很想问他一句,这样下去,脸真的不会笑僵吗   今早,楼昭已经在镇上的药铺中采买好了所需要的药材,他们也从镇上的客栈里退了房间。   暂时找不到陪陪的家在哪里,想着这个孩子身体里还带着不时发作的毒素,楼昭决定带着陪陪在身边。一边为她找家,一边想办法替她解毒。 第五十九章   天晴朗,日头正好。   田埂间,还有人在着急地往村头赶过来。   大树下变得越来越拥挤,周围也愈加嘈杂和闷热,旁边野草丛中虫鸣还不时附和一两声。   本就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已经在一旁呆坐了许久的小娃娃有些不耐烦了,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但望着坐在桌后认真倾听和诊治的人,以及排着的长长队伍中村民们脸上热烈的期盼。   陪陪揉了揉自己的小脸,起先烦躁的心情逐渐平定了下来。   急也没有用,照这情景看起来还要许久   看了看手里已经打了好几道疙瘩的狗尾巴草,又望了望一旁被她扔在大树根上的医典。   心底愈发觉得那个人是医术尚可,但脑袋是真不好使。先不要说寻常人家五岁的孩子能认得了几个字;再说医术一道本就有诸多晦涩难懂的术语,就是成年的大人都不一定能看得懂,更何况还是她这么一个小孩子。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看诊前担心她一个人坐在这儿无聊,特地从包袱中找出这么一本又厚又重的书来给她用来打发时间。   到底是用来看的,还是用来当坐凳的   陪陪的小脸上有些无奈。转头看了看还在专心给人瞧病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即又转变了神色。   靠人不如靠己。   若是她学会了医术,是不是就可以研制出新的解药,有办法解除自己身上的毒了   越想越对,陪陪气势汹汹地拿过那本厚厚的医典。   小手翻过一页,又一页   字都认识,但为什么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呢   五行,她知道,是指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但肺金和三焦又是什么   小脸蛋上的眉头紧皱起,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中透露出了无尽的疑惑之意。   突然,看到某个字眼,陪陪心中一惊。   这本书中竟然还提到了“龙雷之火”   龙,雷,火   难道   这并不是一本普通的书籍   陪陪专注地看了起来,尽管看不懂。   已经为病人针灸完毕的楼昭抽空抬头望了一眼,便瞧见靠在大树干上的小娃娃正捧着那本厚厚的医典认真学习的模样。   不禁嘴角微微一笑,   楼昭很清楚,每回行医出诊时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他怕顾不过来跟在身边的小娃娃,也担心她一个人呆着会无聊。   于是,想到了自己的幼时,师傅给人看病,就让他在一旁读着医典和医经。想着,带孩子应该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他小时候就很喜欢看医书,师傅还经常夸奖他天赋卓绝   “谢谢,谢谢大夫”头发花白的老汉接过药包,带着岁月风霜侵蚀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   “老人家,不用谢,为人医者的本分。”楼昭温地笑了笑,起身扶着老汉佝偻老迈的身躯,细心地嘱咐道   “这病拖了有些年了,回家后,一定记着按时服药。”   送走千恩万谢的老汉,楼昭又坐回到了简陋的木板桌前。   “下一位。”   一个又一个病人拿着手中的药包满心欢喜的回家了。   不光是刘李村的村民们,相邻的张柳庄听到了村中的亲戚或是相熟的人带来的消息,也赶紧带着家中的病人朝这里赶来了。   不仅免费瞧病,还不要药钱。这样难遇到的好事可不能白白错过了。   刘李村和张柳庄位置偏僻,乡里也没有一个大夫。平日里去镇子上都要坐一个多时辰的驴车,更不要提走路了。   往常他们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是用乡下流传的一些土方子对付着,若不是实在严重得不行了,才会叫家里邻里帮忙抬着送到镇上的医馆去找大夫救命。   这年头,谁人不知道,一但去瞧一回病,这家里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存下来的那丁点儿的钱怕是都要掏空了。   刘二婶的儿子刘大拄着自制的简易拐杖,被母亲搀扶着一直等候在人群中。   排了半天的队伍,终于轮到了他们母子了。   还未等楼昭开口询问,刘二婶便迫不及待地恳求道   “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儿子的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没娶上媳妇儿,万一他要是瘸了,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大娘,你别急。容在下先看看你儿子的情况。”楼昭温声安慰道。   这些年来,他游走各方,四处行医,见多了各种病例,也明白病人的家人心中的焦急和担忧之情。   待楼昭察看时,只见刘大的小腿处已经全部是紫青一片,脚腕的地方还伴随着红肿的现象。   只是整个腿脚处不见明显的伤口。   “大夫我的腿还有救吗”刘大忧心地问道。   旁边的刘二婶也是一脸着急的模样。   两双充满着期待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好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楼昭对这样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心中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压力。依旧是从容不迫地继续着望闻问切。   他看着眼前一脸忐忑不安的刘大问,缓缓问道“在腿伤之前,你曾经去过什么地方”   刘大老实地回答道“前几月,我跟着河口村的人一起去跑船,想着倒腾点海货回来卖,好挣点钱给家里的屋子翻修一下。谁想到,到珊海时,我帮着搬货累了,靠在滩子边的大石头那儿歇了一会儿,就被一条奇形怪状的东西给蛰了一下”   想起这事情来,刘大也觉得自己倒霉。那时候去什么地方休息不行,怎么非得跑那块停在海水里的石头上靠着。   现在好了,蛰了自己的不知道是鱼还是什么玩意儿的,一晃眼就顺着海水跑得飞快。也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刘大接着说道“我的腿被蛰后,刚开始还不显眼,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没想到过了两三天后,先是脚腕那里一下子突然变得红肿疼痛,然后开始往小腿上蔓延开来。现在更是连走路都困难了”   听罢,楼昭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夫,我的腿还有救吗”刘大一脸凄苦的笑容。   若是他废了,家里的老娘可该怎么办才好   这短时间,他只能拖着一条腿在家里帮着做点杂事。地里的粗活累活全是靠老娘一个人辛苦地打理。   本以为跟着跑一次船能挣不少,也能把家里那间破房子给修一修。谁曾料到,不仅挣的那点子钱全用来给他看大夫买药了,还把之前家里攒着的一些钱也差不多快用光了。   现在这一月,实在是凑不出多的银钱了,只能停药了。   一想到往后的自己不仅不能帮家里的老娘什么,反而还成了拖累,刘大这心里就忍不住地发酸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刘二婶的眼中不知不觉间盛满了泪水。   楼昭急忙安慰道“大娘,你别着急。你儿子的腿有救,能治好的”   “真的能治好吗”刘大母子紧紧盯着眼前的人问道。   “真的。”他轻声道。   楼昭再一次的保证给了两人一颗定心丸。   刘二婶喜极而泣道,伸出粗糙的大手抹了把眼泪。   “先前镇子里我们跑了好几家医馆,那儿的大夫说我儿子这腿是被海里的东西蛰了后中鱼毒了,只能用药先压制着,也没说到底能不能治好”   现在,总算听到好消息了。   楼昭转过身去,背影处的眸光有些深邃暗沉,他打开了一直没有开启过的最底下的一层医箱。   里面放着一些没有贴标签的瓷瓶子,望了一圈,找到了盒子最里边的一个瓶子,倒出了其中两颗药丸。   然后,又打来了身旁包袱里放着的药包,取出了几副,将它们放在一起全部都打包好。   转过身来,温和的声音嘱咐到刘二婶母子,药的用法和用量。   又是一阵感谢的话语,楼昭送走了他们后,继续坐回了桌子前接着为下一位病人诊治。   不知道过了多久,落日西下,飞鸟归林,暮色笼罩天空。   天边的云朵好似被火点燃一般烧起,红得灿烂,滚烫又热烈。   跟手中的医书已经战斗了许久的陪陪,终于从书页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小手紧紧捏著书本的两边,拼命忍住了想要狠狠啃它一口的冲动。   她的耐心已经快全部都被它消耗殆尽了,好像只要再多看一眼,下一刻就会把它一页一页地撕碎掉。   想她如此天才,如此聪慧,如此强大,如此   怎么能败在区区一本医书上呢   她在这本书中还看到其中提到大夫还会以“龙骨”入药。原本以为龙族已经是天地间最强大的种族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人,真的是个神秘莫测的种族。竟然还会吃“龙”,可想算是站在了食物链中的最顶端了   从此以后,她一定要更加的小心谨慎。   “陪陪。”楼昭收拾好了药箱和包袱,对着坐在大树底下的小娃娃微微笑道。   陪陪抬起小脑袋,望着不远处站着的人,青衣素衫,如温和清风般的气质沁入人心。   淡定,淡定,一切都是表象。   垂眸,心中暗自道,她一定要把他潜藏的本事学过来。做这个世界里最顶尖的猎食者 第六十章   “怎么了”   看着小家伙儿一直盯着自己发愣的模样,楼昭笑着问道。   缓缓蹲下身,大手轻轻拍了拍陪陪沾在身上的灰尘。   小娃娃望着眼前的人,眨巴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也不开口。   面前,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金子般的光线洒在他白净的皮肤上,一眼望去,好像柔和的色彩为他披上了一幕温暖又神圣的光辉。   真是矛盾的人。   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却又让人觉得如悬崖峭壁之上的雾松,只可远观其清冷之姿。   小手放在暖和的大手上,被紧紧握住。   “楼大夫,今日真是谢谢你了。”白发苍苍的村长拄着拐杖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   虽已过古稀之年,但双眼依旧神采奕奕。带着岁月沟壑的脸上透露着看透世事的平和。   “天色已晚,家中还有间空屋子,若是不嫌弃请到我家歇息吧。”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   作为村长他很清楚,这日子,官府税收不减,再加上灾荒连年,大伙儿家中都没什么余钱。   平时有个什么小病小痛的,忍忍倒还好,就是怕碰上个什么难治的大病   现在村子里好不容易遇到个妙手仁心的大夫,可是得好好招待。人家不要钱白送药的,这样莫大的恩情,怎么也得好好表达一下他们的感谢之意。   同时,村长私心里也是希望楼大夫能在他们村子中再多留几天,这样免费瞧病的机会对于他们这个偏山僻岭的小村庄,实在是难得。   “多谢村长好意,”楼昭恭敬地对面前的老人说道。“如此,便叨扰您一家了。”   村长慈祥地笑了笑,脸上全是笑纹。轻轻摆手道“不打扰,楼大夫可是全村人的贵客,您能来家里住下,也是我家莫大的荣幸。只怕家中简陋,我等招待不周”   楼昭带着陪陪去了村长的家中,这几日,附近村庄中的百姓都赶了过来,每日村头处的大树下,都围作了一堆人。   楼昭常常一坐下就是一整天,配药看诊,很是忙碌。   不过,陪陪也不寂寞。不是抱着那本厚厚的医典翻看着,就是跟着一群村里的小孩子一起爬树打枣,摘花扯草。   一晃眼,繁忙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村头排着的队伍越来越短,等候的病人也越来越少了   终是忍不住,想着在这个小世界中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的同族,陪陪向楼昭询问了医典中所记载的“龙骨”在何处可以找到   还有那个什么“龙雷之火”应该怎么样修炼才能一口喷出来   虽然她现在还只是一个人类幼崽,但是既然书中有记载了,那说不定弄清楚这些问题后,就算不是龙身,她也能喷火吐雷。   想着到时候那威风霸气的样子,崽崽已经迫不及待了   当楼昭听到这些问题的时候,一脸困惑,摸不清方向。等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小娃娃询问的是医道中的术语“龙骨”和“龙雷之火”之意。   不过先是听了小家伙儿自己对这两个词的一番见解,楼昭不禁失笑。   随后自我反省了一下,这几日太忙碌了,忽视了陪陪,没能及时为她解答疑惑。   为免小孩子的误解更深,他详细地向她解释了这两个词的意思,也指出了许多其它小家伙儿看不懂的地方。   “龙雷之火”在医书中指的是肝肾之火。龙火,指人体内的肾火;雷火,则指的人们身体中的肝火。   而“龙骨”,是一种药材。指像犀牛、象类等动物骨骼化石。   所以“龙骨”并不是指龙的骨头。   得知这些真相后,陪陪有些郁闷了。弄了半天,是她自己成“文盲”了。   不能喷火,不能打雷,也不能呼风唤雨了   看着小家伙儿皱起的小脸,楼昭忍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转移话题道   “这两天,已经没有什么病人了,我带的药材差不多也快要用光了。我们准备一下,去跟村长一家道别,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陪陪任由楼昭的大手牵着自己,一路垂头丧气的,明显还未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你知道吗”突然,楼昭带着神秘的语气问道。想要借此吸引心不在焉的小娃娃的注意力。   “不知道。”陪陪不配合。   然后用很是嫌弃的目光瞟了身旁的人一眼。   “不是废话么,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楼昭一愣,想了想,温和地笑了。   “也是。”   随即也不再卖关子了。   “我找到可以解除你身上胎毒的办法了”   “什么”陪陪猛地抬起了小脑袋。此刻一双清澈的大眼闪闪发亮。   终于听到好消息了。   “解药在哪里”小奶声迫不及待地问道。   楼昭转过头,轻声道“药材还没有找齐”   “也就是还没有做出来。”陪陪面无表情道。   算了,总比没有办法好。   “我们这是去哪里”眉头皱起,小脸上有些疑惑。   走着走着,陪陪察觉到不对劲了。   田埂边一片绿油油的蔬菜长势正好,土坡上的木篱笆里有一间看着年头已久的破破的小房子。   这不是去村长家的路啊   附近的景色看着有些陌生   “复诊。”楼昭轻声解释道。   正在家里扫地的刘二婶,抬头看到篱笆外正朝着她家走来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立即热情地迎上前去,招呼道   “楼大夫,您来了。快快赶紧来家里坐”   小院子里放着一张小木桌,妇人又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扫帚,急匆匆地去堂屋里搬出来了两个木凳子。   “楼大夫您随意坐,我去给你们倒水”刘二婶转身,准备前往厨房中。   “大娘您别这么客气,在下就是来看看刘大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楼昭温和地说道。   陪陪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眼前的素衫青年与妇人交谈。   虽然看着懂事的小脸蛋上安静不显,但心中已经是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好几回。   迫切地想要知道楼昭到底是想出了什么法子替自己解毒   听到楼大夫提到自己儿子的腿,刘二婶是眉开眼笑,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说起这个来,我们一家子更是要好好感谢您了。如果不是楼大夫您治好了大娃的腿,现在我家大娃可能都已经废了,只能拖着一条瘸腿拄着拐杖到处走,哪里还能像如今这样麻利地下地干活啊您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啊”   “大娘您言重了。”楼昭温声道。   刘二婶从厨房中拿出了两个陶碗,粗糙的大手在腰间系着的灰色围布上擦了擦,在桌子上倒了两碗清水。   “楼大夫您别介意,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水是我家大娃一大早就去后山上的泉眼那儿挑回来的,倒是比一般的井水清甜,您喝着看看。”妇人淳朴的脸上有些拘谨。   “大娘,您也快别忙活了,坐下来歇着吧。”楼昭接过陶碗,和气道。   “话说刘兄现在不在家里吗”   “在,在。他刚才去后山脚下那里背柴火去了,马上就回来。”刘二婶连忙道。   “娘,我回来了”篱笆外传来男子的声音。   正说着,刘大就回来了。   “唉楼大夫您来了”憨厚老实的汉子立即迎上前道。   又是一阵激动的感谢之语。   “如果不是楼大夫您,我的腿不可能好得这么快。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楼昭扶起了眼前这个说着说着又要眼泪哗哗流下的汉子。   仔细观察了一番后,   “看来你的腿脚恢复得很好,那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随即轻声道   “我此次前来,除了复诊之外,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向你打听一下。”   “什么”刘二婶和刘大一脸困惑。   虽然不知道楼昭想要问些什么,但刘大立即反应了过来。   “楼大夫,您只管问就是了。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刘大一定不说二话。”皮肤黝黑的青年汉子使劲拍了拍自己胸脯。   众人坐了下来,陪陪见此,也认真地竖起了耳朵。   这才是楼昭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您是想问那条蛰了我的怪鱼”刘大一脸疑惑道。   说真的,现在提起那条差点害他变成瘸子的怪东西,他这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后怕。   即使只是晃眼之间,但也给刘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玩意儿不仅是模样奇形怪状的,身体还会发光。   看着像是鱼,但是又没有鳞片,圆鼓鼓的一团,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后来还专门去问过船上那些常年跑海的老人,提起这个他们也是一脸的疑惑不解,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   楼昭温声道“说来也是碰巧,早年在下随家师游历四方之时,途经珊海,曾见过一种怪鱼,跟兄台你描述的十分相像。所以今日前来,也是想要打听一番”   当年楼昭十一岁,与师傅路过一家酒楼时,遇见了一位突然中毒的客人。   没有多想,他随师傅立即上前施救。   病患全身浮肿,呈紫青色,且呼吸困难。   经过救治,那名中毒的客人虽暂时无性命之忧,但体内的毒素依旧未解。   在探查毒素来源时,他们才得知这位客人在逛鱼市时买到了一条怪鱼,出于猎奇心理,大胆地想要尝试一下它的味道,便托酒楼的厨子将它烹饪了。   当然,事前这人也考虑过这东西有没有毒的问题,在给一旁的猫狗试吃后见没有什么反应,便放心地吃了一口。   没想到,还未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倒地抽搐不起。   得知事情经过后,楼昭与师傅特地前往后厨查看,幸好此次只做了半条,还留下了一半,也是方便了他们探寻毒素的来源。   只见厨案上那剩下一半的怪鱼的身体四周布满了晶莹发亮的触须,样子十分奇特。   酒楼的厨子在得知客人中毒后,心里也十分不安,感觉手臂隐隐作痛。于是前来请求楼昭的师傅也为他诊治一下,然后,他们发现厨子碰到怪鱼触须的手腕上有几个不起眼的小红点。   厨子也中毒了,只是没有那位吃了一块鱼肉的客人体内的毒素严重。   后来   “后来怎么了”陪陪仰起小脑袋,一脸好奇地对着楼昭问道。   从刘大的话中打听到那条怪鱼大概出没的地点,婉拒了刘二婶一家留饭的好意,他们便离开了。   路上,陪陪实在想不通那条怪鱼跟她的解药有什么关系,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还没说,后来怎么样了”陪陪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楼昭看着小家伙儿一脸心急想要知道答案的模样,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后来,自然是那客人和厨子都没事了,他们身上的毒也都被解了。”   “这我当然知道,既然你能拿出解药救了那个刘大,当年你师傅肯定是找到了办法救了他们。但是你跳过了最重要的地方”   陪陪气呼呼地说道,小脸上很不满意楼昭这讲故事避重就轻的行为。   “你还没有说你师傅是怎么样研制出解药的”   “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楼昭笑道。看着眼前炸毛的小家伙儿,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第六十一章   波涛滚滚,白色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船只,一路翻涌起的泡沫在蔚蓝色的大海里转瞬即逝。   靠岸,两条木板放下,船上的人依次而下,本就单薄的船板更是不停地摇摇晃晃,抖动不止。   楼昭一把抱起身旁的小人儿,顺着放下的长板往沙滩走去。   岸边除了他们乘的这艘船,还停靠了不少其它的渔船。大大小小的都有,高高的桅杆,扬起的风帆,宽长的划橹桨   不远处就是一个鱼市口,靠海为生的渔家小贩们早已将自家的收获一筐又一筐的摆在了摊子前显眼的地方,等着来收海货的船只。   这里是珊海岛。   根据刘大所说,他就是在这里被那条突然出现的怪鱼给蛰了一下。   “我们要到哪里去找那条鱼”陪陪坐在楼昭的手臂上,看着来来往往直奔鱼市的海客,搂着他的脖子说道。   “先沿着海边找找看吧,说不定我们运气好,马上就碰见了。”楼昭轻声道。   来时,他们在船上也跟人打听过了,没有一个人说见过那种怪鱼。   离开热闹吵杂的海岸口,楼昭抱着陪陪顺着海边的沙滩一路向前走着。   “你坐累了吗要不要下来走一会儿”楼昭转过头,对着小家伙儿温和地笑道。   陪陪睁着圆溜溜的黑亮大眼睛,天真可爱地说道   “我不累,坐着又怎么会累呢”   想她下来走路,想想可以,但是不可能的。   “是你抱着我累了吗都说了,平时要多吃几碗饭,吃得饱饱现在自然有力气了”   虽然小嘴吧啦吧啦的,一直安慰着,但没有丝毫想要下来自己走路的意愿。   楼昭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儿,温柔地失笑。   还真是记仇啊   在小人儿消气之前,还是继续抱着吧。   海风吹拂,日头正好,光线打在沙滩上,折射在碎石沙砾上闪闪发光。   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渔村。   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拖着一个破烂的鱼筐慢吞吞地往家中走去。佝偻的身影是掩不住地沮丧和沧桑。   老渔夫步履缓慢又沉重,手中是空空如也的破鱼筐,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愁色。   不知道忧心着何事,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被系在鱼筐上的绳子给绊了一下。或许是年迈体衰的缘故,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   “老人家,您还好吗”远远望见坐在地上的老人,楼昭赶紧走上前去询问,放下了手中抱着的小娃娃,搀扶着老渔夫慢慢起身。   陪陪也乖乖地站在一旁,替楼昭拿着包袱。   “谢谢你啊,好心的公子。”老渔夫就着楼昭手上的力道缓缓站起,身形有些不稳。   见此,楼昭温声说道“老人家,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吧。”   老渔夫的家就在前面那个小渔村中,楼昭一手提起鱼筐,一手扶着老人慢慢朝着前走去。小娃娃则抱着包袱跟在他们的身后。   绕过浅滩,没走多久,就看见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渔村,靠海而居。   几乎家家户户的屋前都挂有一张大大的渔网,以出海打渔为生。常年历经日晒和海风的吹打,村子里的人的面孔和肤色大多黝黑泛红。   “阿爹,你这是怎么了”穿着灰色补丁短褂的年轻汉子看见被陌生人搀扶着的老渔夫,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扁担冲了上来。   “没啥大事,就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老渔夫对着年轻汉子一脸苦笑。紧接着又转过头,感激地说道   “多亏了这位善心的公子送我回来,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余三从楼昭手里扶过老阿爹,“真是多谢这位恩公,快请家里坐”   坐在木凳子上,陪陪望着这个由石头搭建起来的简单小屋子中。   俗话说靠海吃海,周围的几家人屋前空地搭着的架子上还都晒着几条干鱼。   从前在岛上住的时候,她吃的最多的东西就是鱼。尽管岛上种的有蔬菜和水果,但不知是不是土壤的原因,还是气候什么的缘故,稻谷类的农作物不好生长。   出岛一趟不容易,每次带回来的粮食有限。所以岛上的人一日三餐的主食基本上都是鱼。   就算是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年年食,也都该腻了   现在,陪陪看到任何鱼类食物,提不上一点儿的兴趣和食欲。   “怪鱼”叫余三的汉子听见面前人的话一脸疑惑。   楼昭本想着来都来了,这小渔村位于珊海附近,也好顺便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曾经见过那条鱼。   余三摸了摸自己的头,他常年出海,见多了各种各样海里的东西。大的小的、红的蓝的、有牙带角的,可以说他都见识过了。但是对于眼前人所描述的那种没有鳞片还会发光的怪鱼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按理说这么奇怪又独特的鱼,只要见过后应该就不可能忘记的。   “真是对不住,公子所说的那种怪鱼,我没有见过。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哎要不这样吧”余三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去向村子里的人问问,说不定就有人曾经见过。”   “如此,便劳烦兄台了。”楼昭温声道。   余三自小长在这小渔村,也鲜少与外面的人打过交道。所见过镇上的几个读书人个个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不屑与他这种打鱼的小子来往,好像多与他说几句话就会让他身上的鱼腥味玷污了他们的身份和书香之气。   这还是余三头一回遇见这样一位和气有礼的公子,还是帮了他家阿爹的好心人。当下就等不及,跟阿爹说了一声,托他招待客人,便急匆匆地出门去向村子里的人打听了。   “这孩子”余老爹正提着水壶走了进来,微微笑道“让公子见笑了,我家这小三子一直就是这么一个急性子。”   “哪里,余兄弟淳朴善良,是在下应该向你们道谢才是。”楼昭缓缓道。   想起什么,他轻声问道“之前我看老人家您愁眉不展,心神不定的样子,可是家中遇见了什么难事”   提起这个,余老爹不禁苦笑,“感谢公子的关怀,说起这事来,是没法解决的难事。倒也不止是我一家遭难,可以说是所有的渔家人都遭罪了”   或许也是想要排解一下心中的苦闷,沧桑惆怅的声音缓缓道来,   “往年,整日里风吹日晒的,辛辛苦苦出海打鱼,交了税后,家里留下的粮食还勉强能维持温饱。但不知为何,从去年起,官府把鱼税提高了四成,这一下,税收一交,这日子可是愈发艰难了。听说南边遭了灾,我们这里的粮价也在一直翻倍地往上涨”   “唉”想起这些烦心事儿,余老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很快又整理好了情绪,对这楼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是的,年纪大了就爱啰里啰唆的,倒是让公子听老朽发了一通牢骚。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余老爹起身出去了,屋中只留下了一脸悲悯的楼昭和陪陪。   静静地坐在一旁的陪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消息了”门口响起了粗厚的声音。   别说,在村里这么问了一圈,还真让余三找到了见过那种怪鱼的人。   “楼公子,我们村里的老把势曾经出海时见过”一进门,余三便兴冲冲地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   随后,在余三的陪同下,楼昭和陪陪找到了那位老把势。   此时老把势正坐在停靠在岸边的破渔船上,望着大海,吸着旱烟。   虽已经头发花白,但双眼依旧锐利有神,年轻时更是海上掌舵捕鱼的好手。说起捕鱼的经验老道,无论是村里的老人还是年轻一辈,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   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余三带来的楼昭和陪陪,脸上笑得很是慈祥和蔼。事情他已经听小三子都说过了,对于这样好心的年轻人,他也乐得帮上一把。   据老把势所说,数年前,他出海打鱼时曾经捕到过一条楼昭所描述的那种怪鱼。当时他看着新奇,把它带到鱼市上去卖给了一个外地来的客商。   听着老人的话,楼昭和陪陪明了。   买走怪鱼的客商恐怕就是酒楼里那个作死冒险吃鱼中毒的家伙。   “请问您还记得具体是在哪片海域捕到了那条怪鱼吗”楼昭追问道。   陪陪也在一旁侧着耳朵认真等着老把势的回答,毕竟这可关系到她的小命。   吸了一口旱烟,历经岁月吹打的黝黑脸颊上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是在”   现在正值鱼猎季,各家各户的渔船来来往往的地运货搬鱼,忙碌得不行。   告别了余老爹一家,在余三的介绍下,楼昭找到了一个熟悉当地海域的引路人,又带着陪陪租了一条空闲着的小船,向珊石群划去。   双桨划开海水,掀起波纹涟漪。   越靠近目的地,海面变得越来越澄澈透明,水底礁石与珊瑚群清晰可见。   陪陪趴在小渔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穿梭在其间的五颜六色的小鱼。忍不住感叹道,这地方可真漂亮   突然,船停了下来。   “这位公子,前面就是珊石群的“迷雾林”了,不能再往前划了。”引路人阿帆面色忧虑地说道。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显然,对于前面这片海域,常年在海上谋生的人,心里满是畏惧。   楼昭他们出发之前,老把势劝告过他们。   珊石群的水域,水下长着许多红色的树根,还常常被雾气所笼罩。当地人都把它称作“迷雾林”。   那片水域的雾气聚散没有规律。可能是晴天白日,也或许是阴雨之时;可能是正午,也或许是夜晚;   甚至可能在你刚划进去的一刻,回过头,便立马被浓雾所包围,找不到出来的方向。   过去,已经有好几艘船只因误闯入了那片“迷雾林”,迷失在了其中,从此再无音信。   老把势能捕到那条怪鱼,也纯粹是碰巧。看见了那条奇形怪状还会发光东西游出了“迷雾林”外。   船上,楼昭望着前方清澈的水底下长着的红树根,远远看去,就好像是那一片海域全部都被染成了如血液一般的鲜红色。   热烈又危险   楼昭微微皱起了眉头,神情有些沮丧。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不能靠近。   难道要在这里一直干等着吗   但是谁又知道那怪鱼什么时候会再游出“迷雾林”外   或者,直接进去   然而,谁也不清楚前面这片海域会在什么时候生起迷雾,没有一个船手敢去冒这个险,到时若是连累了其他无辜之人丧命,那罪过就大了   “噗通”一声,浪花溅起。   楼昭猛地回头,船上的小娃娃已经不见了身影。   “陪陪”焦急的声音喊道。   撑桨的阿帆被眼前突然这一幕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后,赶紧帮着楼昭找人。   素衫公子满心担忧,如今是方寸已乱。   正待他准备跳下水中找人时,小小的身影一下子浮出了水面。   “我在这里”小奶声响起。   陪陪看着船头上一脸担忧的人,小脸蛋上满是笑意。   楼昭看着平安无事的小娃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水里凉,快点上来吧”大手伸出,想要将水中的小家伙儿拉上船。   但陪陪摇了摇小脑袋,“我不上来了。”   转过头,视线看着前面的“迷雾林”,轻声道   “来都来了,就去里面找一找吧。”   “别说傻话,前面的水域不知道什么时候雾气就会生起,你一个小娃娃进去太危险了”   楼昭面色着急道“快点上船来,我再想其它的办法”   突然半身外倾,想要趁此将水中的小人儿逮上船。   陪陪反应极快,小脚一蹬,水花波动,一下子躲开了向肩膀伸来的大手。   望着离船三尺多远的小身影,楼昭一脚踏上船边,准备跳下水将这个不听话的小家伙儿抓上来。   “你又不会游泳,下水来做什么”看见楼昭的动作,陪陪制止他道。   “你相信我吗”   “什么”听见这话,楼昭一愣。   陪陪眨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不用担心我,在水里,我比在陆地上还要自在。”   “没有人比我更珍惜自己这条小命了”   话音刚落,小身影扎入水中,速度极快地朝“迷雾林”游去,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陪陪”楼昭望着水面上轻微的涟漪叫道。   他相信她,这个孩子一向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一定要平安啊”喃喃低语道。   已经快到正午,阳光透过澄澈的水面,海底的珊瑚礁石闪闪发光。   比游鱼还要灵活的小身影穿过一道又一道粗长的红树根,绕过一块又一块五彩斑斓的礁石。   身边各种各样的小鱼嬉戏游过,海底的沙砾像金子一般闪耀刺眼。   海水划过皮肤,但并不寒冷。   不知道游了多久,小小的人影已经进入了“迷雾林”的中心水域。   终于,找到了她的目标。   前方有一团正在发光的不明生物。   小渔船停在红色的水域之外,随着海水的流动摇摆晃动。   从这里望去,只见鲜红与蔚蓝交界分明,好像分成了两个世界。   怎么还不出来   楼昭站在船头,眼睛直直地望着前面的“迷雾林”。   理智告诉他,陪陪不会有事的。但还是依旧忍不住担心道,就算本事再怎么通天,她如今也不过是个才几岁大的小娃娃啊   他怎么就答应让她一个人进去了呢   楼昭从未感觉这么无助过。   攥住的大手越来越紧,他的面色也越来越着急。   视线牢牢锁住前方,借此希望能望见里面的情况,不错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   “起雾了”船上响起了阿帆的大喊声。   楼昭已经注意到了,前方的水域浓雾升起,转眼之间,便快速将“迷雾林”笼罩住了。   就像是一个雾气做的巨大的牢笼,将里面的人关住,将外面的人分隔开。   楼昭的眉头紧紧皱起。   阿帆看着前方的浓雾,面色是恐惧又忧虑。   那个小姑娘多半是回不来了   至今从未有人能逃脱过“迷雾林”活着出来。   看着前方微微颤抖的身影,本想劝解一番的话语,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唉”阿帆忍不住叹气道。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前方依旧没有任何身影出现。   楼昭面色苍白,紧握的手无力垂下。   阿帆一直紧紧盯着站在船头的人,只见前方的人身形摇晃不稳。   前身向前俯下,看着就要栽倒进水中。   “小心”阿帆赶紧扔下手中的船桨,冲过去紧紧抱住眼前的人。   楼昭双手紧紧攀在船沿边上,想要跳下水中游进“迷雾林”里,找寻那个小身影。   身后,阿帆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身体,刚才他都听到那个小姑娘说了,这位公子是不会游泳的,见此情景,急声安慰道   “楼公子你不会游泳,下了海是会被淹死的那小姑娘看着水性十分了得,不妨再等等说不定她马上就出来了呢”   虽然,阿帆心中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小姑娘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楼昭神情悲凄,嘴角掀起一抹苦笑。   他一开始就应该阻止她的。   “你哭了吗”突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小奶声。   楼昭猛地抬头一望。   眼前,稚嫩的小脸蛋上一双比天空更加明亮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陪陪”他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太好了,她平安出来了   一旁,阿帆紧紧盯着利落翻身上船的小身影,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唉哟”嘴角因疼痛一咧。   不是做梦   这怎么可能   有人活着从“迷雾林”中出来了   还是这么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   阿帆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说。   “赶紧让我看看”楼昭将小家伙儿转了一圈,仔细地检查着陪陪的身上是否有什么伤口。   又将小手抬起,认真把过脉后,确定没有任何大碍。   焦急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出什么事情了怎么会怎么久才出来”他轻声问道。   “谁让这怪东西实在太狡猾了”小手举起了手中紧攥着的一坨正在不停地往下滴水的布包。   这怪鱼在水中的速度十分敏捷,或许是意识到有人想要捉它,专门往珊瑚群里和红树根底下躲藏。   根须交叉茂密的,一时半会儿,还真的难以逮到它。   后来,“迷雾林”里升起了大雾,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难以找准方向。   她试了几次都没能离开白雾的范围。   最后,想到下沉水底,通过摸索着海域下面来时的水路返回,这才顺利游了出来   “我们快回去吧”陪陪对着楼昭笑道。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身上这烦人的枷锁了。   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东西再能束缚她了 第六十二章   海边,村庄,炊烟袅袅。   不远处,陪陪一个人坐在沙滩上被废弃了的破渔船上。   悬空的两只小脚来回轻轻摇摆。   耳边浪花声一朵朵,稚气的小脸蛋上带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愁绪。   他们从珊石群回来后,楼昭向余老爹一家租了一间屋子,便整日脚不出户,专心研制解药了   现在只剩下崽崽一个人独自烦恼。   统统一直都没有出现,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到底算完成没有   摆脱了胎毒的束缚,她也不用再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了,但人生如此漫漫,   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呢   这是个问题。   陪陪托着腮,五岁的小崽崽正在思考人生的难题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转过头,来人一身青衣素衫,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看来,解药研制成功了。   从楼昭诊出陪陪的体内带有胎毒时起,他就在不断地思考研究,应该怎么样才能彻底将毒素拔出。   他想过许多的办法,但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完全的把握   直到,在刘李村遇见了那名被怪鱼蛰了后中毒的村民。楼昭记忆起了当年他师傅救治病人时的往事。   万物相生相克。各种事物之间相互影响,相互转化。   五行相生,五行相克。   剧毒之处往往也伴随着解毒的灵药。   当时,那个厨子所中的怪鱼之毒并不深,师傅所研制的百锦散再配合几副排毒的药汤便可以为他祛除身上之毒素。   但是,吃了怪鱼肉的那位客商所中之毒却是比厨子严重得许多,他的师傅也只能暂时用银针压制毒素,先保住客商的性命,再寻解毒之法。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病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那名客商的性命已经无救之时,终于让他师傅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寻常有生命的东西,在身死后,都会变得冰冷寒凉。但那条只剩下一半的怪鱼身体却依旧温热,顺着这奇怪之处,楼昭和师傅发现使这鱼身发热的地方来自于它的鱼心,明明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了,却一直微烫发热。   经过大胆地实验,他的师傅以鱼心入药,给中毒的客商服下。果然,不出所料,客商身体中的毒素被解。   虽然那条怪鱼血肉带毒,但它那颗玲珑剔透的鱼心却是与它这身剧毒相克的灵药。   楼昭探查过陪陪身体中的毒素,至寒之极。若是要得解,需要以至炎之物相以抵冲消融。   如此想来,那怪鱼的鱼心不恰好就是解除此毒最好的药引   余三和余老爹送客至村前。   “余兄弟,你们就送到这里吧。这几日真是多谢你们家的照顾了,我们就此别过。”   楼昭对着眼前的父子俩道别道。   “楼大哥,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应该是多亏你照顾我们家才是”憨厚的汉子连连摆手道。   余三很清楚,自己家里的那间破屋子根本就不值得楼昭给的那么多租金。这是人家善心,听说了官府提高鱼税的事情,想着法儿的帮他们家一把。   望着已经远去的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余三不禁感叹道,   这回他和老爹可是承了人的大恩情了   已经收拾好行装的楼昭,和已经解除了胎毒的陪陪准备搭今早的船离开这里了。   至于前路何方,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那本又厚又重的医典还没有看完,旁边这家伙的本事她也还没有学到。   陪陪悄悄瞧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   海风吹拂,撩起乌黑的发丝。金色的光线映照下,为他本就柔和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暖意。   那双明亮通透的眼眸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唇边一直噙着笑意。   “现在你的心情很好吗”陪陪仰起脑袋,问着楼昭。   “是啊。”楼昭转过头,眼里满是温柔地笑意。   “你的身体好起来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当然是。”陪陪的小脸上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天无绝人之路。谁说没了灵芝草就不行了,不是还有怪鱼心吗   “接下来要去哪里”稚气的小奶声问道。   “还是像之前那样,四处行医治病,当游方大夫吗”   陪陪看着宽广辽阔的大海,老实说,她心中有些迷茫。   “那样不好吗”楼昭轻声问道。   “也不是。”陪陪低声喃喃道。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   “像之前在那个村子时,你忙前忙后一整天,也最多只能治疗十几个病人。而且还常常因为药材不齐,不得不去山上现挖现采。再说,那些村民们的病大多都是因为长期饥饿和劳累过度造成的,就算你能救得了一时,但以后呢”   只要还是吃不饱饭,身体又怎么会好起来   楼昭没有说话,静静地凝望着大海。   自从师傅去世后,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走遍天涯。也算是看尽了世间的沧桑和冷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些道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世家高门骄奢放逸,官府赋税年年增长,接连不断的天灾逼迫着百姓们忍饥受冻,挥洒血汗,病疾缠身,却怎么也看不到这苦难日子的尽头   每当楼昭望着那一双双殷切期盼的眼睛,心中备感无助。   只凭借着他一人之力实在是太渺小了。   只要那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人一日没有意识到他的子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百姓们就要多忍受一日的煎熬和苦痛   楼昭垂眸,神情有些黯淡。   “风大了,我们回船舱里去吧。”望见身旁人的样子,陪陪说道。   “好。”楼昭微微一笑。   俯身抱起小娃娃,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开了船栏边。   刚回到船舱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知何时,天色越来越暗沉,雨也越下越大。   伴随着疾风骤雨,海上大浪翻涌。   已经见识过海上无数风风雨雨的船老大沉着地指挥着舵手操舵,控制住船只在海上航行的方向;   甲板上的缭手们迎面冒着急风暴雨的捶打,双手死死拉着船帆的绳索。   又是一个大浪铺天盖地而来,冲倒了站立不稳的船员们。即使身子已经全部倒地,手中依然牢牢地攥着粗绳。   已经跑船多年的他们心中都清楚,关系到他们的小命的事情,这时候可不能放手。   又是几个大浪打来,航行在大海中的船只显得太过于渺小,摇摇摆摆地好像随时会被吞没在其中。   终于,雨渐歇,风平浪静。   船身稳定了下来,继续行驶在辽阔的大海上。   已经全身都湿透了的船员们靠坐在一起,紧贴在脸颊上的头发不断往下滴着水。   总算是又逃过一劫了。   “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一个看着年纪较小的船工说道。   旁边几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听见这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子,你才刚上船,还没有见过什么叫做真正的大阵仗自然不知道,这算个什么”   “刚才那只不过是海龙王打了个喷嚏罢了”   “哈哈”   闻言,周围的船员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起来。   没办法,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就是这样,随时都可能遇上个什么大风大雨的。一个不小心,就要葬身大海了   不过,遇上个恶劣的天气倒还不算什么。只要船老大经验丰富,舵手和船员们配合紧密,也能挺过去。   就怕运气不好,碰到海上那些到处劫掠过往船只的水贼。   听说,那些水贼们占岛称王,还分了好几个帮派。   总之,这日子,过得不太平啊   天晴了,大船继续行驶在海上。   被摇晃的船只弄得头昏脑涨的陪陪此刻渐生睡意,卧在了楼昭的怀中休息。   船舱很昏暗,还有不少其他的人在,不过幸好还不算太挤。   楼昭抱着陪陪靠坐在一旁,想要尽量为怀中的小家伙儿一个安眠的环境。   这里离岸上还有很长的距离,他是大人倒不怕什么,但是陪陪年纪尚小,身体才刚刚好起来,必须得好好休息才行。   突然,一阵猛地摇晃。   船身好似被什么给大力地撞了一下。   正靠在楼昭怀中睡觉的陪陪被这剧烈的晃动给惊醒了。   紧接着,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甲板上传来嘈杂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小奶声中还夹杂着还未睡醒的鼻音。   陪陪有些迷茫,还未清醒过来的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没事,别怕。”楼昭轻声安稳道。   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望了望周围,船舱中的人群有些躁动不安,有几个人大着胆子悄悄地跑了出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陪陪抬起头,接着昏暗的月光,模模糊糊地看着外面不断焦急地跑来跑去的人影。   耳边还听到从甲板上传来惊叫和恐惧声。   终于,意识渐渐清醒。   “水贼来了”   “快跑啊水贼来了”   求救声和呼喊声越来越清晰,各种凌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逼近。   楼昭的神情十分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出自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第六十三章   夜凉如水,月色皎洁。   静谧的院子里种着两棵梨树,此时花开正好。清风拂过,雪白娇小的花朵轻轻抖动,洒下一地的霜缟。   不远处,屋子中微弱的烛光点亮。   韩依依靠坐在桌旁,静静地望着院中的那两棵高大的梨树,神色有些悲伤。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还记得她最后一次看见这两棵树时,它们还不到窗高。   听说那是她娘生前时种下的。   最后那一年,她不知道娘亲已经病重,一如既往地往外跑。常常只剩下她娘一个人独自守在这清冷的院子里,亲手种下了这两棵梨树。   从前她不懂,   大多数人都不喜在屋前种梨树。   老人们也说梨花寓意不好,暗指分离。   等她现在明白时,却已经是懂花之人。   梨花凄冷,太过悲伤,花落后,只留下了一地的寂寞惆怅   韩依依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纤手轻轻拈起窗边无意间飘来的一瓣素色。   韩绝双手撑着头,看了看正陷入思绪的娘亲,没有出声打扰。   转过头,   一旁,落雨正在忙碌地铺着被褥,手脚很是麻利。   摸着被面上的布料,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中很是气愤道   “小姐,不要怪落雨多嘴。如果当年不是您从大牢中救下了老爷,白姨娘她们如今哪里还能好好地享受着这安生日子这群人倒好,不知道感恩就算了,也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吧”   落雨一边收拾着床铺,嘴里一边抱怨着。   “当着老爷的面儿,白姨娘和周姨娘她们好会做戏,表现出待小姐十分亲热的模样,结果背地里专做这恶心人的事情”   “您看看,这院子里满是灰尘,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再瞧瞧她们送来的这被面,粗糙得不行,就是市面上那种廉价的布匹,大部分用棉麻混的好歹老爷也是朝中的大员,这些年她们一个个穿罗戴绸的,结果给自家的嫡女用这种布料”   落雨心中越想越气人。她家小姐想来怀念亡母,就回府里小住几天。这白姨娘和周姨娘等人知道老爷一向疼爱小姐,是生怕小姐回来跟她们所生的庶子庶女抢家产,是想着法儿的赶小姐走呢   不行她得跟老爷告状去   “行了。”韩依依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转过头,看着落雨淡淡道。   “我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韩府大小姐了。这些年来,什么苦没吃过,还怕这点儿小事。这次回来,不过是想在母亲从前住过的地方祭拜,顺道回来看看爹爹。又何必跟她们计较”   韩依依想起当年的她是如何洒脱肆意,自由快活。作为韩府嫡女,有爹爹疼爱,娘亲关怀,虽然府里那些妾室偶尔在言语上挤兑几句,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直接怼回去就是。   当时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她心中爱慕的那个男子为什么不喜欢她而已。   单纯天真的她没有注意到娘亲那一日比一日更加憔悴黯淡的脸庞,以为爹娘关系融洽,夫妻恩爱。于是便安心地沉浸在母亲努力为自己所营造的虚假的幸福中。   只是一天到晚的想着应该怎么样才能让心上人喜欢她。   直到娘亲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床榻上病重得起不来身时,爹爹却陪在那些姨娘那里。后来她得知了娘亲的过往,折断双翼只为一人,但终是迎来一场负心薄幸。   韩依依才终于惊醒了过来,明白娘亲心中一直以来的痛苦和悲哀。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韩依依神情淡淡,娘亲已经走了,现在再来争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姐,”落雨皱起了眉头。   “奴婢是替您感到委屈啊”   即使小姐不愿理会那一众小人,落雨的心里还是很生气。   从前在外面多有不便,吃些苦就吃些苦。但是,现在小姐都回自己的家了,怎么还跟个外人似的,要受这等子闲气   “天色晚了,就不要再去打扰爹爹了,还是早一点收拾好休息吧。”韩依依轻声道。   见自家小姐如此,落雨无奈,只好放弃了向老爷告状的想法。   “阿绝,准备就寝了。”韩依依对着正趴在桌子上的孩子微微笑道。   “好。”韩绝听话地答道。   离开了桌前,走进内室。   安静地任由落雨拿起帕子给自己擦脸,然后,上床盖好被子睡觉。   见此,韩依依忍不住叹气。   自从那日后,从前爱玩爱笑的孩子就变得有些不爱说话了,整日里一个人呆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夜漫漫,   睡在从前的闺房中,想起了许多往事,韩依依怎么也没有睡意,于是缓缓起身。   重新披上了外衣,独自一个人漫步在庭院中。   夜风吹拂,屋子前,梨花落了满地。   透着清冷的月光,她隐隐约约地看见院子中的石桌旁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垂眸,沉思了一会儿,缓步上前。   皎白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凄凉孤独的身影,此刻正专注地凝望着院子中的那两棵梨树。   脚步声渐近,才察觉到身后来人,回头微微一笑。   “依依,是你啊。”   望着那唇角与自己相像的笑容,熟悉的面容上此刻已是多了许多皱纹,银发丛生。   韩依依心中五味杂陈,轻声道   “夜深寒重,爹爹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韩据慈蔼地笑了笑,望着那花开绚烂的梨花树,   “爹爹无事,只是有些想你娘了,过来坐坐”   是他负了她   转过头,温声问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刚回到家中有哪里不适”   韩依依垂眸,轻声道“没有,只是有些睡不着,出来走走。”   想起什么,韩据苍老的脸庞上透露出了无尽的苦涩。   “是爹爹不好,从前对不起你娘。现在,你受欺负了,还没本事为你撑腰”   望着那两鬓斑白憔悴不堪的男人,韩依依目光复杂沉重,心中终是不忍。   “爹爹要多加保重身体,无需为女儿的事情操劳。”   娘,你看到了吗   这个男人后悔了。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娘亲去世之时,韩依依心中充满了怨恨。这些年来,宁愿远走他乡独自闯荡,也不愿意回来向她这位薄幸的父亲求助半分。   如今,看着从前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满头白发苍苍,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高兴吗   不   或是想起了年幼时他对自己的慈爱;又或许是身体里的血脉亲情终是割断不了   韩依依跟自己和解了,选择原谅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悬挂在天上那高高的一轮明月。   不知道她的阿离现在在哪里   虽说血缘天性无法断绝,但韩依依想起了阿离那决绝果断的性子,心中不确定。   她会原谅她吗   “不可能”   稚气的小奶声响起在安静的海上。   大船上,四周紧紧围了一圈的人,头戴黑巾的水贼们全部都一动不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立在船头上的小娃娃。   陪陪坦然自若地看着眼前跪趴在地上的水贼头子,手中的锤子拍了拍他的脸,可爱地笑了笑。   “你是在骗小孩子吗”   “放开你重新再比过你长这么大难道都没有人告诉你失败者就要乖乖听话,作为胜利者的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种弱智的要求”   “赢了就是赢了,你管我是不是偷袭。难道呼你脑袋之前我还要问你一声可不可以吗”   看见眼前人那不服气的目光,陪陪轻笑了一声,扬起手中的锤子又呼了过去。   “我服气了服气了”水贼头子紧抱着自己的头,连忙大声喊道。   锤头猛地在他脑袋边刹住停下。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陪陪的小脸上不耐烦道。   白浪费了她那么多时间。   一锤子就能解决的事儿,还要折腾那么久   水贼头子低下了头,面色惨白,不敢再反驳什么。   直到现在他脑壳都是懵隆隆的。   也不知道这狠娃儿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   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他一锤子。   那晕乎乎的滋味儿,此生他都不想再尝试第二遍了 第六十四章   昏暗的船舱中,   一片寂静。   月光透过窗沿,照进来,一张张充满了恐惧害怕的脸。   有神色紧张的男人,有泫然欲泣的女人,有绝望无助的老人,也有被父母紧紧捂住嘴的孩子   他们蹲坐在地上,缩在舱内的各个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   视线齐齐地望着那一扇被木头顶住的脆弱又单薄的小木门。   听着外面不断靠近的脚步声,就像是地府来使前来索命扣门   船舱内的所有人都明白,船老大和他的水手们输了,现在这艘船已经被水贼给占据。   这艘大船有上下两层,载货也搭客。船票也分了不同的等次,最高的一层搭载的都是一些往来的富商巨贾,价格不菲。下一层的船票便宜,平日里搭载的都是过海的普通百姓。   不知初上船时有多少人羡慕地望着最上一层的美丽风景,现在又有多庆幸自己处于这下一层,能多苟活一刻。   但他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待宰的羔羊,等水贼们搜刮完了船上的货物和钱财,就会马上亮出锋利的屠刀。   只凭着这一扇小小的木门是抵挡不住的。   众人悲戚的面孔,不安又绝望。   先前去船舱外面探听消息的人一去不回,余留下的船客们挤作一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找舱内一切的遮蔽物尽可能地掩饰着自己的存在。   楼昭独自靠在一旁,目光透过东面紧闭的一扇小窗,神情淡淡。   原本坐在周围的人此时都护着自家的人有意地远离了他所在的范围,看着他的目光小心又警惕。   刚才当“水贼来了”的声音响起时,船舱内一片混乱。其他人或许没有注意到,但周围的船客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男人,把他怀中抱着的小孩子从窗户边扔进了大海里   这一举动实在是震惊住了所有看到的人。   待反应过来后,立即抱着自家的孩子远离这个已经被吓得精神失常的“疯子”。如果他发起疯来,再把他们家的孩子给扔下去了怎么办   窗外面可是浩荡的大海   这里前不见岛,后不见岸的,若是没有浮板船只依靠,就算是水性再好的成年男子也不可能在海上存活。   这样把一个几岁的幼童扔进海中,那孩子是必死无疑了。   这不是被吓得失心疯了又是什么   被海水溺死和被水贼砍死比起来也没见得有多好啊。   虽然明知道死亡就在眼前,不过是早一刻或是晚一时的问题,但是濒临绝望的人们依然还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期望。   万一,会有路过的官府船只前来相救呢   或者,那群水贼只求钱财不杀人呢   这些年来,海上水贼海盗猖獗,抢货占船,过往行商和沿海百姓苦不堪言。但是官府从来没有派人来清剿过,总领海务的水师提督也全当看不见。   无论是百姓击鼓鸣冤还是底下有志官员奏请,最后都没有了下文,不了了之   有些人是为了生存,有些人是被海上的巨大利益所诱惑,不少人都偷偷地加入了各大海帮。   海上的势力迅速壮大,现在就算上面想管也已经管不了了。   沿海的人都知道,海上两大帮。大舟岛的巨鲨帮不仅抢货夺财还杀人屠船,臭名昭著,凶名远扬;沉陵岛的青锋帮只劫过路商贾的金银,用钱买命,从不会对普通平民百姓出手   就是不知道这时上船的到底是哪批人   船舱中的人心中忐忑不安极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探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但渐渐地,众人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刚才船上还有那么大的吵闹声和脚步声,怎么现在突然就变得这么安静   即使再怎么疑惑,也没有人敢大胆上前去打开那扇木门。   楼昭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看着东面紧闭的小窗,唇边微微一笑。   他知道,陪陪的水性很好,可以在海中游上许久。若是没有累赘,只有她一人,一定能顺着海流逃出去   至于他,生死早已看淡了   甲板上,   “既然听话了,就让你周围这些兄弟也赶紧扔了手中的家伙吧”陪陪轻声道。   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水贼头子,又转过头望了望周围面色难看的一圈人。   擒贼先擒王。   如今老大都认输了,底下的小弟还能继续嚣张多久,没有领导汇聚他们的人,不过就是一群散沙   林大李六等人看着被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踩在脚下的老大,神情恍惚。   你看看我,他望望你的,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手中拿着的大锤子又拍了拍脚底下人的脸,   “喂,那个谁,说句话呗。”   感受到铁锤拍面的冰凉,邱猛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脑袋,见自己手底下的一帮人这样,不由火大道   “叫你们扔掉手中的刀,听不见吗”   “一个二个的混账东西是想看着老子死了,你们好争老大的位置吗不要忘了,当初要不是老子,你们早就饿死了”   听到老大都发话了,林大一众人赶紧将手中的大刀扔到了一边。   不过,还是有一批人手里依旧紧握住武器不放手。   “周老三你们干什么呢”林大等人看着另一边十几人簇拥着的一个模样干瘦的中年男子。   “老大都说了,还不赶紧的把刀放下”   周老三抬起头来望着众人,鱼白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我们这么多兄弟,难道还斗不过这么一个小丫头吗这船上的这些金银珠宝就这样放弃了”   “现在没有什么比老大的命更重要”李六被气得怒喊道。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周老三不怀好意,到处拉拢兄弟,想着谋夺老大的位置。   现在果然想趁乱夺权,这个小人   周老三瞟了李六等人一眼,不以为然道   “邱猛自己本事不济,居然败在了一个小娃娃手中。这样的废物还配当我们的老大吗”   “周老三你个王八蛋”邱猛怒斥道。   “这几年来算我瞎了眼竟然没有看出来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周老三对着邱猛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任何羞愧难当的情绪,语气轻蔑道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一直拿出来说烦不烦人啊这些年我跟着你到处卖命还不够吗”   “还有你自己也不想想,为什么这么多年咱们长巾帮一直这么穷,看看隔壁的白月帮,自从投靠了巨鲨帮以后,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香的喝辣的,出一趟活就赚得盆满钵满。现在早已经是海上叫得上名号的大帮派了”   周老三转过头,望了一圈众人,蛊惑道   “兄弟们,你们难道就不想过好日子吗跟着邱猛这么一个废物有什么好处,这也不肯干,那也有顾虑的最后能有什么前途”   听到周老三的话,水贼们不由面面相觑,有些垂下了头思考,有些低声议论道,似乎被说动了。   见此,林大和李六等人满脸怒容,大声斥责道   “周老三,你以为所有兄弟都跟你这个无耻小人一样吗”   “呦你们有义气讲良心都干了水贼这一勾当了,还想要干干净净地不脏衣服不湿鞋”   看着争吵个不停的一群人,趴在地上的邱猛眼角不由泛红,他这些年自问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哪个兄弟,每次海上劫来的钱财有哪次不是平分给了手底下的众人。   怎么到了此时此刻,竟然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以往他们表现出来的服气和顺从都是假的吗   见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兄弟们起了内讧,还有这么多人站在了周老三那边,身材壮硕的络腮胡子大汉的大脸上委屈吧啦的,再说几句就要哭了的样子。   陪陪皱紧了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抽噎的魁梧汉子。   转过头,望着如今已经分成了两派的水贼们。   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全部都又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刀,看着马上就要火拼的样子。   现在倒是没有一个人再来理会立在船头的小娃娃和还在地上趴着的他们的老大。   她,这是被无视了   听着耳边传来纷乱嘈杂的争吵声,陪陪崩紧了小脸。   她生气了。   以李六和林大为首的一派人,和以周老三为领头的一帮人此刻僵持不下。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彼此熟悉了解对方的弱点。一旦拼起来,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干得倒对方   周老三挤了挤眉眼,阴沉沉地冷笑道   “林大,李六,你们犯什么傻带着手底下的兄弟们一起投靠巨鲨帮才是最好的出路邱猛那样一个废物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效忠的连一个几岁大的小丫头都比不过你们”   话音还未落,一个铁锤飞速朝着周老三的脸砸了过来。   林大和李六的眼前一晃,只看到刚才还站在面前的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咕咚”紧接着,耳边响起了重物掉落海里的声音。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原在甲板上对立的三个人,此时只剩下了两个 第六十五章   林大和李六愣愣地对看了一眼。   林大没看错吧   李六应该没错。   林大周老三飞出去了   李六嗯,是一下子飞出去了。   两人一动都不敢动,眼角悄悄咪咪地向刚才铁锤砸来的方向瞥去   是她   就是她   头上扎两个冲天揪,脚下还踩着他们的老大   陪陪正不高兴地盯着那木桩子似的一群人。   现在烦人的已经清理掉了,剩下的总该都听话了吧   空气中一阵寂静,水贼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听得到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   “说话。”陪陪对着脚下的肉墩子一踹。   “啊”趴在地上的邱猛忍不住叫了一声,总算回过神来了。   我的个娘耶,这是遇上了哪尊煞神啊   刚才那锤子一甩周老三人就直接原地消失了   这样小的年纪,这样大的力气   原来,不是他废物,而是这位太“怪物”。   邱猛心中暗自偷乐道,对叛徒周老三这样的下场感到很是解气。   叫你瞎bb   叫你敢背叛我   天降报应了吧   完全忘记了不久前嘴里还叫嚣着重来比过的人是谁   “都愣着干嘛呢”邱猛抬起脑袋对着甲板上还呆立着的林大和李六等人大喊道。   “还不赶紧的将手里的家伙什子都扔咯一个个的是想等着咱亲自动手吗”   感受到来自背上的压力丝毫不减,邱猛心中不禁无奈苦笑道,现在就算是他想亲自动手也难啊   林大和李六以及其余水贼们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大刀,又不经意间望见了海上的“漂浮物”。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了,手上的东西好似刚出熔炉烫手得不行,赶忙地扔到了一旁。   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生怕晚了一秒,就变成跟周老三一个下场了   “小妹妹”邱猛见手底下的人都已经全部都投降了,侧起头,眼睛艰难向上看着,络腮胡的大脸上讨好地笑道。   “嗯”陪陪皱眉,嘴角微微下垂。显然对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   “不不是小的说错话了,”邱猛见这位“煞神”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马上改口。   但又有些拿捏不定,犹豫地试探道   “大大大姐”   这下,小脸蛋肉眼可见地黑沉了   “啊”又是小jio一踹,邱猛一下子痛地大叫道。   意识到自己称呼错了,忙道   “小姑奶奶”   紧皱的小眉头未松开,还是不开心。   邱猛又赶紧改口道   “不不,大姑奶奶错了错了我错了”   “叫老大”小奶声不耐烦道。   “老大老大”邱猛连声附和道。但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了,愣了一下,使劲睁大了眼睛盯着上方的小娃娃。   “老大”   周围的水贼们听见这称呼也恍神了。   老大   是他们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甲板上的人们齐齐望向船头那个踩在邱猛背上高昂着小脑袋的身影。此刻在众多的目光凸显对比之下显得格外“高大威猛”   没错,就是你们想得那个意思。   陪陪一脸得意洋洋,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   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上,高高悬挂着的暖阳铺洒下金色的光芒万丈   映照着船头上的小人儿闪闪发亮。   海风拂过,轻轻撩动发丝,陪陪望着辽阔宽广的大海,忍不住叹气道。   唉   没办法。   她,是注定成为老大的崽崽。   无敌   是多么的寂寞   邱猛出生草莽,自幼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不识得几个,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那些个文绉绉的词。   但此时,他不禁感慨道汉字成语的博大精深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些书生们常挂在嘴边的欲哭无泪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词能更精准地表达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吗   没有   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啊   他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才在海上占据了一席之地,怎么说没就没了啊   本来以为这就跟往日里一样,出海打劫个大船,不消几个时辰,兄弟们就能打道回岛了。   怎么出来这一趟,什么金银珠宝家伙什的没弄到,倒还把自己的全部身家也给赔进去了   不仅手底下的小弟们全部都归了别人,就连自己老大的位子也没保不住,还得反过来给人家打工卖命。   看见前面蹦蹦哒哒的小身影,他真是越想越气   “怎么,有意见”陪陪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转过头来,盯着邱猛淡淡道。   一只小手中拖着个足足有她半身高的大斧头,与地板碰触发出“滋”的摩擦声。   她先前在船上找到的铁锤子随着那个叫什么“周老三”的一块儿葬身大海了。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什么趁手好用的家伙。   不过好在,出海的船只上随时都备着修理的工具,找个锯子斧头铁锥子什么的,也不费劲儿   邱猛的眼睛紧紧盯着那被稚嫩的小手轻松掂着的大斧头,喉咙猛地吞咽了一下,赶紧摆手道   “不敢不敢老大您是众望所归,谁能与您相比有谁不服气,我邱猛绝对是第一个不答应”   陪陪脸上的神情淡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静静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然后转身继续朝前大步走着。   哼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   她不在乎。如果不老实,叫他们乖乖听话的办法多着呢   “滋”斧锋与地板的摩擦声不断响起。   刺耳非常。   陪陪心中有些烦闷,尽管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此刻身高与武器不匹配的苦恼。   看来,还是从前的铁砖好使。   方便,隐蔽,杀伤力强,还便于携带   出门必备之“良品”,崽崽必须得拥有。   得想法子找个铁匠多打几块,随时随身揣一块。   之前在无名岛上住着的时候,每日吃饭睡觉练功,三点一线的,也没什么机会用得到。   但出来后才发现,果真,没它不行   被拖在地上的大斧头与木板摩擦,不断地发出“滋”“滋”的声音。   林大和李六等人听在耳中,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身形不自觉地隐隐颤抖着。   就好像是那斧刃不是从地板上划过,而是从他们的心尖里划过。仿佛阎王爷的催命声,一下一下地慢慢折磨着,又紧拖着不给个痛快   这是故意的吧   对,绝对是故意的   为了震慑住他们,所以一路拖着斧头。   好吧,不得不说,新老大她成功做到了   他们服了。   陪陪收拾好了这些上船抢劫的水贼,就准备去找楼昭了。   她要他好好看看,到底是他保护她,还是她保护了他   胆敢不经过她的同意,就私自做主把她扔到水里去。现在,可得要那家伙好好地睁大眼睛看看   威风凛凛的她是怎么打败了那些凶恶的水贼,把柔弱、瘦小、可怜又无助的他给救出来的   一众人簇拥着他们的新老大,向第二层船舱前进着。   跟在小娃娃身后的邱猛躬着身子一直悄悄地打量着走在前面的人。他能在海上混这没多年,这点子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既然是他技不如人,也别瞎折腾了,就干干脆脆地听话吧。   要说之前还打着趁其不备夺回老大位置的心思,现下也是真的什么都不敢再想了,他心甘情愿地认服了。   “老大,除了上面一层的人还都被关在房里,剩下的所有人都在这儿了,一个人都没缺胳膊少腿的。”   到了底下船舱的木门前,林大等人一撞,本就不结实的木门打开了。邱猛机灵地先上前一步清理开碎落的木屑,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道。   魁梧的汉子此刻脸上全是谄媚讨好的笑容。   “我们跟巨鲨帮和白月帮那些混账东西可不一样咱们长巾帮这么多年来在海上虽然说不上劫富济贫,但也绝对不像巨鲨帮那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一样,专干杀人屠船的活儿,手上脏的不行”   “我知道。”陪陪眨了眨乌黑明亮的大眼睛,   “这也是现在你们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原因。” 第六十六章   “砰”一声心惊胆颤的巨响,伴随着木门碎裂的声音。   随着外面的光线透过门口照进阴暗的船舱内,   “啊”各中哀嚎惊叫声响起。   瑟瑟发抖的孩子忍不住一下子将头埋进了大人的怀中。   眼见最后一道防线也破碎,一张张煞白的脸色惊惶失措。恐惧害怕的众人慌乱地向舱内最里面的角落里挤作一团,生怕晚了一步就成为这群水贼们刀下的亡魂。   此时朝阳升起,天已大亮。   刺眼的亮光让靠在一旁神色淡定的男子不禁闭了闭眼,随后慢慢睁开。   破碎的木门口前,站着的那熟悉的小身影,光照之下,朦朦胧胧地看不清脸庞。   似是不敢置信,大手捂住了双眼,嘴角不由地掀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是幻觉吗   刚才他隐隐约约地好像听见了那个孩子的声音   不过这怎么可能   明明他已经亲手将她给送走了   陪陪站在木门口,一眼就望见了那个独自靠在窗边的身影,跟船舱内的其他慌张不安的船客比起来,实在不要太显眼。   不过他这是什么意思,看见她提着斧头来救他了,不应该痛哭流涕感恩戴德,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拥抱她吗   捂住眼睛算是怎么回事   小眉头皱起,没好气的小奶声对着里面的那个不敢睁眼看她的人喊道   “你老大来救你了”   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了耳畔,楼昭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   这不是幻觉   微微颤抖的大手慢慢放下,垂下的头缓缓抬起,不敢置信的双眼紧紧盯着站在门口的人。   陪陪的小脸蛋上满是不高兴,看着楼昭说道   “怎么是吓傻了吗”   那可就麻烦了。   一个傻了的小弟,多有损她这个当老大的威风。   心中叹气道,   不过也没办法了,看在他之前给她当小弟当的那么尽心尽力的份上,她吃点亏,勉勉强强养他一辈子吧   “算了,你”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出口,陪陪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愣住了。   那眼中闪着光的东西是什么   此时,楼昭总算反应了过来。面前的这个小娃娃是真的,不是幻觉。   原以为此生再见已无期,想着还有许多的嘱咐未尽言   还没有告诉她,不要吃太多甜食会蛀牙;还没有告诉她,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的话;还没有告诉她,他在永兴钱庄存了一笔银子   想着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嘱咐她,楼昭的心中便忍不住地担忧。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起,他心中便没有来由地觉得亲切投缘,总是不自觉地软了心肠。   楼昭看得出这孩子不愿意再提起从前之事,每当他说起帮她找家时总是会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过往之事如云烟,既然已过去,那便让以前不开心的事情都过去罢。她茕茕一人,他孑然一身,从此以后,相互作伴,他就是她的家人,她也是他的家人了。   楼昭原以为他可以一直陪伴在这个孩子的身边,照顾着她长大。但世事无常,往往难以预料   想着今后就只剩下这小家伙儿孤身一人独自在这世间成长漂泊了,但是他还未为她安顿好一切。   不知道她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人,不知道她长大后还会不会记得他。   尽管早已经看淡了生死,但楼昭还是忍不住感怀悲伤。   明明心中还有那么多想要说的话,可真的等再次见到时,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楼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儿,努力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好,又见到了。   “哗哗”   海浪不断翻涌,拍打着船身。   望着越来越靠近的海岛,站在船头上小人儿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意。   “老大,您看,前面就是我的金羽岛了”邱猛走上前,讨好地笑道。   “嗯”小眉头挑了挑,不满意地看了面前的魁梧汉子一眼。   邱猛一个激灵,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了,立即改口道   “小的该打瞧咱这记性,应该说前面就到了老大您的金羽岛了才对”   听到满意的答案,陪陪移开了盯着邱猛的视线,望着不远处绿树成荫的小岛。   这岛还行,虽然没有从前居住的无名岛那么大,勉勉强强还可以当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她的征途霸业就从这里开始吧   楼昭站在不远处,扶着船栏,神情恍惚地看着站在船头上一脸得意洋洋的小娃娃和她旁边那个点头哈腰的壮硕大汉。   又看了看周围对自己恭敬有礼的水贼们。   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迷幻了,事情怎么就突然发生成了这样   犹记得不久前他还是生命受到威胁的人质一名,现在怎么就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大跟前第一红人了   当得知是陪陪打败了水贼头子,将自己和这一船人给救出来的后,楼昭就一直处于迷幻的状态。   等真的看到那一脸凶相的络腮胡大汉对着还没有他一半腿高的小娃娃谄媚地听话道,他才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陪陪她凭借着一己之力救下了所有人,还成为长巾帮的新老大了。   楼昭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现在也算是上了“贼船”,从此以后必须得紧紧抱住陪陪老大的大腿了   原先那艘商船上的人,无论是船老大等人还是船舱内的船客们,连人带船的全部都完好无损地被放走了。   大船上的船员和船客们也弄不清楚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听到凶恶的水贼头子愿意无条件地放他们走了,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了一条命的众人赶紧头也不回地开船跑了,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楼昭和陪陪上了长巾帮的大船,不,现在应该说已经是陪陪的船了。   这一帮手下们都很识时务,也很听话,陪陪很满意。   小手举起了手中被擦得锃亮锃亮的大斧头,随意晃悠了几下。   太阳光照下,斧锋上折射出的寒光晃过周围长巾帮众人的双眼,邱猛等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看着新手下们“安静乖巧”的样子,陪陪的小脸蛋上是掩不住的骄傲的笑容,果然,是她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他们   邱猛“”   长巾帮众人“”   长巾帮能在海上混迹了这么多年,还不被巨鲨帮吞灭,一是得利于金羽岛天然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二来也是多亏了邱猛此人天生灵敏的警觉性。   邱猛虽然外表上看着粗犷不修边幅的,但是心里自有一套圆滑的处事之道。   该进时则进,该退时则退,到了该舍弃什么的时候也绝不多作留恋。这些年来,虽然长巾帮穷了一些,籍籍无名了些但是能在巨鲨帮和青锋帮两大海帮的夹缝里存活了下来,邱猛此人也不是什么没用的废物。   相反,他心里清楚明白的很,除了周老三那件事情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差点直接导致长巾帮就散了。痛定思痛,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领导力量了,能力不足就要退位让贤,让更强者来带领长巾帮。   即使对方还只是一名几岁大的娃娃。   邱猛看了看远处平静的海面,虽然已经望不见什么了,心里依旧疼痛难忍。   非常有眼色又恰好很是识时务的“前任”长巾帮老大,此时尽管心里肉疼的不行,但他还是没那个胆子敢在新老大的眼皮子底下动什么手脚。   之前他们从船上的那些富商们那里搜刮来的一麻袋金银财宝全部都一分不少的归还回去了。   “唉”忍不住叹气道。   肉疼,心也疼,全身哪哪都疼。   “要不要我帮你治治”突然,耳边响起了轻柔的声音。   邱猛顺着抬头,只看见自家新老大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正笑呵呵地望着他。   谁敢啊   作者有话要说手上的伤愈合了,明日起恢复日更。 第六十七章   对于金羽岛的长巾帮换了老大之事,所知之人不多。   海上除了巨鲨和青锋两大帮派,还有不少到处扎寨的小帮派,常年争权夺利的,今日你被干掉了就换明天我来当老大的,已是常事。   一个才几十号人的小海帮换主人之事,对于有上百来号人的大海帮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手下的人连提都不会提一嘴。   谁知道,过不久是不是又要换人了。   除非是特别关心之众或者之间一直有旧怨的,比如,白月帮。   “呵呵”阴测测的笑声接连不断,来自于一个看起来斯文白净的男人。   昏暗简陋的船舱内,只点着一盏看起来随时快要熄灭的白烛。   看背影,男人的身材有些瘦弱,像个书生。只是眼眶凹陷,加上这脸上的怨毒神情,若说水鬼爬上岸的模样,怕就是如此了。   听闻从前跟他一直作对的长巾帮换了老大,还是个几岁大的小娃娃,白啸绉就忍不住地开怀大笑道。   邱猛竟然败给了一个几岁大的女娃娃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想起那个一直“假仁假义”的东西,白啸绉一脸嘲讽。   不过,看来他之前安插在长巾帮的那枚棋子,已经废掉了。   周老三这个废物玩意儿,竟然连邱猛那么个脑子简单的蠢货都干不过。   真是白费了他那么多心血。   白啸绉神情恼恨,阴沉沉的双眼望了望自己所居住的这一间狭小的船舱。   只能勉强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潮湿又不见光。跟以往比起来,还没有他从前的房间一半大。   想到自己的处境,白啸绉不禁一拳狠狠地打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虽说白月帮一伙子人如今已经带着全部身家投靠了巨鲨帮,但这些年上赶着来投靠这海上两大帮的各种海上的和岸上的势力也不少。   巨鲨帮和青锋帮能在海上建立起这么庞大的势力,官府还一直坐视不管,你说它没跟皇城里那些世家大族或是皇亲国戚的扯上什么关系,也没人信啊。   像白月帮这种由不起眼的水贼们组成的小帮派,跟其它皇城和官府的那些势力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   他们的加入不能给巨鲨帮带来什么实打实的好处和利益,只能算当作给帮内增添人口了,不值得一提。   按巨鲨帮内的阶级鄙视链来看,白月帮一众人只能算作最底层那一流的打手了。不,也不能这么说,再往下还有一些连层级都排不上号的,被巨鲨帮强抢来的,只是负责烧水做饭洗衣的奴仆。   不管怎么看,白月帮的众人都入不了巨鲨帮上头几位当家的眼,自然而然,这冷板凳也坐了许久。   说起来特别有感触的还真要算白月帮的老大了。白啸绉从前还过着当老大的生活,如今是只能来给人当舔狗了。   还是你上赶着去,但别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那一种。   这前前后后巨大的落差和状态,让前任的白月帮老大,现任的巨鲨帮第十四船流鲨号的小副手白啸绉感到郁闷不已。   “xxx龟孙子,吵什么吵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休息了”流鲨号的大副正在巡视整船,路过门外时突然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他这暴脾气不能忍,立马就使劲踹了一脚房门。   听到门外的咒骂声,昏暗的烛火下,白啸绉阴沉沉的脸色更是吓人。   “咚咚”本就单薄的木门摇摇欲坠。   但是门外的人踹门的动作是越来越用力,似乎有不把这里面的人给弄出来道歉就不停歇的架势。   最终,白啸绉还是起身来打开了房门。   夜晚的海风寒冷凛冽,打在人的脸上就像是刀片一样。   一下又一下地刮得人生疼。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兄弟您”   白啸绉点头哈腰地不停道歉道,卑躬屈膝地送走了流鲨号上的第二话事头领,转头来,凶狠阴沉的脸上止不住的愤恨。   “呸,老子这到底过得是什么憋屈日子,还不如以前呢”   从白啸绉带着手下的人加入巨鲨帮的那一刻,一切便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原本的那些白月帮的小弟们,也全部被打乱,一个两个的分散到各个鲨船上。上面的管事人看在白啸绉从前还是个帮主的份上,勉强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头领的身份,管着手下的十来个人。   跟从前带领着手下一百来号人相比,这落差不可不谓巨大。   更别提,上面还有一个船长以及两个大副二副压着。   这几人全部都出身于巨鲨帮,真要算起来,他们才是这船上真正的话事人。白啸绉一个排第三的小副手又算的了什么。   白啸绉转过头,视线紧紧望着黑沉沉的大海。   这样低人一等的日子他过够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要想在这不是吃人就是被吃的巨鲨帮内往上爬,就要有功劳累积。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白啸绉也跟着流鲨号出了不少次船。但每次的功劳却被上头的船长以及大副等人差不多都瓜分了干净,只留下了一些汤汤水水给他。   白啸绉想要展露头角,他要让巨鲨帮上头的人看到他的价值。   现在长巾帮换了个几岁的娃娃当了老大,既然邱猛不得力了,正好来成就他的功劳了   “我需要立威”   陪陪懒洋洋地躺在属于长巾帮老大的座位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底下的人以邱猛和楼昭为首,坐在石阶下方。   一双双或是忧虑或是复杂的目光齐齐地看着上首裹着毛毯子靠在抱枕上的小娃娃,那眯眼的小模样,软萌萌的像只刚睡醒的小猫咪。   可已经见识过小家伙儿的厉害的众人不由苦笑道,这哪里是小猫咪啊,说是大老虎都没她这么凶猛。   之前长巾帮出海的大船上,只带走了一部分帮众。回到这金羽岛后,还有不少原先属于周老三的人,他们一早就被周老三策反,眼见事情败露,竟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鱼死网破。   结果,看那领头一群人的下场。该烧的,灰都给你扬了;该喂鱼的,现在早就已经属了;   还留下的一批心志不坚定的人,每天早出晚归开荒种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天累死累活的,是时时刻刻地争分夺秒,还不敢多歇一下。   人家新任帮主发话了,要是一个月之内不能看到半个岛的荒地被开垦出来,他们就收拾收拾,准备一起去和他们的前任作伴吧。   这哪是在赶时间,这分明是在争命啊   见识过新老大的手段后,原本还心存疑虑的长巾帮众人也强按下了自己心里那些不安分地小心思,老老实实地听吩咐了。   现在听到他们的新老大说这话,那颗本就脆弱的小心脏又提起来了。   立威   立什么威给谁立威   想到之前那帮不服的人的下场,忧虑的忧虑,害怕的害怕,各种心眼转得极快。   是他们最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老大这是打算杀鸡儆猴。   正当众人心焦乱麻的时候,没想到新老大看了看他们的“前老大”,话题一转。   “这椅子挺好的,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眼光的。”   “是,是。”邱猛立即上前谄媚地笑道。   之前他找铁匠打这个铁座的时候,还有好些人在暗地里说他土老帽,惹得他心里憋了好一顿气,一群不懂得欣赏的人。   如今见新老大肯定了他的品味,不禁感慨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也只有这样大气的铁座才能配得上老大您的身份不是” 第六十八章   邱猛虽不识得几个大字,但早先时不知是在哪个茶楼里听书说道过,当老大不仅要有威严,还得有派头。   起初当了老大,打个铁座,一来是想要凸显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二来,也是想讨个好彩头,保佑自己的位置能长长久久。   不过现在看来   迷信要不得。   铁座是牢固,不过就是丑了点。陪陪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圆滚滚的大眼睛转了转。   她想要个金的。   不过现在这长巾帮是个什么光景,她也看到了,一个字,穷。一帮子人勉强图个温饱罢了   看来要想丰衣足食,还是必得自己动手。   为了她的大金座,首先第一步,   干票大的。   巨鲨帮中,   让白啸绉左拐右拐到处塞钱的,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在三当家面前露脸的机会。   “你可有把握”一脸凶狠样的男子跷着二郎腿,一手拿着烟杆嚣张地靠坐在上座上,任由跪在地上的两个婢女给自己按摩捶背。   闭着双眼,缓缓地吐了一口白烟。在听白啸绉的计划期间,巨鲨帮三当家连一只眼都没睁一下,显然一个小小的副手是不够格入他的眼的。   要不是对这人的计划还有点兴趣,白啸绉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不会有。   “回三当家的,小人有十足的把握。只需要两条船的人,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金羽岛。”白啸绉俯下头答道。   “金羽岛虽不大,但岛上有淡水和果林,打下来后,可作为巨鲨帮在海上的补给之地。一来兄弟们也多了个可以落脚歇息的地方,二来也可彰扬我巨鲨帮的赫赫威名。不可不谓,一举多得”   这么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人打过金羽岛的主意,但因其易守难攻的天然地理优势,久攻不下,耗时耗力的,怎么想都不划算,算得上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若是白啸绉能在半日之内便打下了金羽岛,传出去可是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行吧,给你两条船。”巨鲨帮三当家头也未抬,吸了一口烟杆,口内鼻腔中还冒着白烟。   “谢过三当家的,小的一定不负所望。”白啸绉见事情成了,脸上是止不住地欣喜。金羽岛是个什么状况,之前周老三已经把岛上的地形图传信给他了。   现在长巾帮又换了个小娃娃做帮主,对他来说,攻打金羽岛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不过”半靠在座上的男人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缝,眯着的双眼满是残忍的凶光。   “要是此行失败,让我丢了脸面,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是。小的一定谨记,为三当家的长脸立威。”白啸绉恭敬地俯下头道。   当属于巨鲨帮的船只还未靠近长巾帮的领地时,岛上了望台的放哨人赶紧向众人示警。   “老大,他们来了。”邱猛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娃娃。   “都准备好了吗”陪陪正抱着一个半开的椰子,小木勺子费力地挖着里面的椰肉。   烦死了,真是费劲。   “还是我来吧。”   终于一旁的楼昭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来帮忙。   她就等这句话呢,将手中的大椰子递给了楼昭,拿起帕子擦干净了小手。果然,还是吃现成的最爽了。   “都已经全部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准备好了。”邱猛答道。   从老大接任长巾帮帮主之位后,岛上所有的人就一直在加紧备战。原先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还有些疑惑,他们长巾帮一直以来,在海上也算得上是“与世无争”的,怎么突然就要加紧军事化训练了   直到今天一大早,老大突然把所有人集结在一起,说是巨鲨帮要打来了,让众人都做好准备。   这下,邱猛是更加疑惑了。   巨鲨帮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攻打过金羽岛,怎么忽然就想着要来占领属于长巾帮的领地了   虽然心有疑问,但老大的命令不能不听。各岗位的人各归各位,分工明确。放哨的放哨,巡逻的巡逻,准备武器的搬运武器   没想到,这还没过一个时辰呢,巨鲨帮的船便已经向金羽岛驶过来了。   邱猛不禁后怕到,幸好他们早有准备。   眼睛偷偷地望着自家老大,真是神了,难道他们这老大还会卜卦算命不成   陪陪抬起小脑袋,看着一旁的邱猛脸上的神情,好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周老三的背叛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临时起意就促成的,看看你那些手下还有这岛上被他策反了的人数,不说是早有预谋都没人相信。”   乍然又听到周老三的名字,邱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可真是他栽过最大也是最狠的跟头了。   “你说他一直鼓动那些人去巨鲨帮做什么人家说拜山头都得带点什么见面礼,难道你指望那周老三心里还会存有一丁点的善心,只是带些人走了,还把这么一座有淡水有食物的岛留给你”   “周老三他背后还有人那人一直在打着金羽岛的主意”邱猛反应过来了。   那周老三也算是岛上的老人了,对岛内周围海域的地形地貌熟悉得很,若是他早就背叛了,那金羽岛上的地形图怕也是一起给了他背后的人。   这些年来,长巾帮的日子能过得这么安稳太平,这金羽岛的位置优势可是要占首位。但若是敌人已经熟悉了这岛周围的各处环境,到时候来个逐一击破,那这天然的屏障也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了   邱猛越想越心忧。   “周老三暴露了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一旦对方收不到回信了,就已经明白这颗棋子算是废了。他之前的谋划已经失败了,为免夜长梦多,就必须得趁着长巾帮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快刀斩乱麻地对金羽岛动手。”   犹带稚气的小奶声缓缓说着这背后的阴谋诡计,跟在玩过家家一样,熟悉非常。   众人望着自家老大那张软乎乎的可爱小脸蛋,本应该紧张急迫的氛围,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来,啊”小勺子伸到了嘴边。   楼昭把椰子肉都刮到了小碗中,也懂事地没让老大亲自动手,用小勺子舀起,“尽职尽责”地喂着面前的小娃娃。   “嗷呜。”小嘴张开,一口下去,满嘴的清甜。   紧接着盛满椰子汁的小竹筒送上,上面还插着一截空心的草管,吸一口,甜滋滋的好味道。   看着那享受得都笑眯了眼睛的小娃娃,两只小手是抬都没抬起一下就被周到地服侍着。   邱猛脸上羡慕的神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住,这才是老大应该过的日子啊 第六十九章   海上,   望着近在眼前的金羽岛,白啸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   最终,这一切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上。   属于他的东西,任何人都夺不走。   “赶紧准备靠岸”   白啸绉眼神凌厉,大手一挥,指挥着船上的巨鲨帮众拿起武器大刀,向金羽岛前进。   “白头儿,有些不对劲儿啊”还未靠近岛岸,此次随行的副头领魏三旦瞧着这金羽岛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丝动静,不由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听见身边人的话,白啸绉眉头一紧。他不是蠢人,统领白月帮这么多年,也实实在在经历过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海战。   按理说,为了防止敌人突袭,在岛的四周都会设置暗哨或明哨用作示警,往往是一旦有陌生的船只闯入到自家的水域,岛上的人就会立即进行截停围攻。   怎么,他们巨鲨帮的船都要靠岸了,这金羽岛上的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   “全员戒备”白啸绉立即转过身去对着手底下的所有人下令道。   “小心有诈”   巨鲨帮的人立刻严阵以待,拿稳了手中的大刀和弓箭,警戒着周围的绿树灌木丛。   “嗖嗖”又是数十支箭头对准齐射。   转瞬之间,岸边四周的树丛和草堆各处已经全部都被密密麻麻地插上了长箭。   但凡是能藏人之处都被巨鲨帮一众人的箭雨先给扫荡了一遍。   “咻咻哑哑”   惊鸟啼鸣,几支苍羽仓皇落下。   巨鲨帮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的动静让停歇在树枝头上的飞鸟和藏在灌木丛啄食的幼雀被惊起,赶紧慌忙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船上的人等了半天,未听到半点儿人声,也瞧不见一个人影儿。   “白头儿,看来长巾帮并没有在此设伏”魏三旦心中感到十分奇怪,难道长巾帮闻风丧胆就此不战而逃了   白啸绉阴沉沉的眼神扫了一眼安静的周围。   虽然不知道长巾帮那群人暗地里到底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此次他们都将注定必败无疑,成为他白啸绉扬名立万的踏脚石   “上岛”   随着一声令下,巨鲨帮的一众人攀绳摸舷麻利地下了船,手中提着大刀向金羽岛内前进。   白啸绉在前方带队,他的手中拿着之前周老三给他的金羽岛地形图。一路带着手底下的人绕过浅滩密林,躲过暗设的断崖陷阱,直向岛中心前进。   往前走,依旧四处不见长巾帮一个人影。箩筐、簸箕和长杆散乱地翻倒在地上,   “白头儿,照这副情景看来,长巾帮那群怂货肯定是全部都已经被吓破胆了,听到咱们巨鲨帮的名声,连打都不敢打就急忙夹着尾巴逃了”   跟在白啸绉身后的中年汉子一脸得意洋洋。见前面的人一心埋头在手中的地图上,对自己的话丝毫不理睬,不禁沉了脸色。   悄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还没正式当上船头呢,就先摆起谱来了。   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弟兄们笑嘻嘻道   “如今这金羽岛是已经稳当当地落咱们的手里了”   白啸绉凶狠的眼神瞟了一眼那人,蠢货   不远处,透过林子,高高的木墙中,有溪流,有房屋。   “那就是岛中心的寨子了,虽说谁都知道长巾帮是穷了点,但俗话说的好,那破船还有三千钉。这么多年了,长巾帮也应该积累了不少好东西吧”   王奇此行被三当家的派来与魏三旦一同给白啸绉当副手,明面上说是来给他打个下手,帮帮忙跑跑腿。可背地里,那些暗处的心思谁不清楚,三当家的是信不过这外来的小子,担心白啸绉会偷偷地搞什么小动作,所以特意派自己手下的人专程来看着他的。   此时眼见胜利的果实就在面前了,想着多分一杯羹,王奇的脸上掩不住贪婪。   “兄弟们,都还愣着干啥赶紧操家伙什,老规矩,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谁敢”白啸绉怒喝道。   这一路来他忍着王奇那若有若无讥讽藐视的眼神,心里的火已经憋了许久了,但念着这是三当家手下的人,也不好多加得罪。但是现下王奇竟然敢直接越过他随意指挥底下的人,这分明就是裸的挑衅。   再有,自下了船来,这一路走的实在是太过于顺畅,白啸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烦躁至极。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姓白的你这什么意思”王奇一脸嘲讽地看着白啸绉,嘴里没好话道   “弟兄们叫你一声白头儿,那是看得起你。怎么,这金羽岛上的财宝,你是打算独自一个人私吞了啊此次是三当家的抬举你才给你个立功的机会,要是你当真敢吃独食儿,害咱们这么些人白跑一趟,你最好想想,能在三当家那里讨得了什么好”   “王奇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你那脑子里别就整天想着那几个钱。难道这一路走来,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吗”白啸绉脸色难看道。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你说出来啊,整天疑神疑鬼的,好显得你有多能耐似的”王奇不服气地反驳道。   “够了,你那点子小心眼儿,就别再这搅和了。”魏三旦的眉头皱起,抬起头,看了看王奇。像是在训斥眼前的人,又像是在跟白啸绉说道,   “现在我们最首要的事情是快速拿下金羽岛要是此趟差事出了什么差错,看你拿什么去跟三当家的交差我们这一群人谁都跑不了”   听到魏三旦的话,王奇和白啸绉全部都沉默了下来了,恨恨地转过头去,互相不理睬对方。   现在根据地形图上所示,只要穿过前面那片林子,就可以直接进入金羽岛的中心。   此行处处透着诡异,有太多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现在白啸绉也拿不准主意,是不是该继续向前进去。   但是一想到出发前,他已经在三当家的面前夸下了海口,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一众人踩在地上的草叶木枝上沙沙作响。   前不久才下过一场大雨,四处还留着几个小水坑。地上有些湿黏,鞋子上沾了不少淤泥。   长巾帮的那些人到底都躲到哪里去了   真的是全部一起提前逃了吗 第七十章   “老大,都搞定了”   邱猛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灿烂笑容,一收到手下人传回来的消息,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迫不及待地前来报告了。   “那群孙子全部中计了,现在都在林子里的大泥坑里滚着呢”   “咔嚓咔嚓”裹着毛绒绒的毯子懒洋洋地半躺在铁座上的小身影没有回答,只有一门心思呼哧呼哧吃甜瓜的声音。   长巾帮的人哪里都没去,还全部都在岛上,就等着巨鲨帮的人来自投罗网了。   自家老大专注吃瓜不理他,邱猛也不在意,忍不住搓了搓大手,   “这次带队来的就是从前白月帮那个损东西。老子就知道白啸绉这王八蛋一直打着金羽岛的主意,这回可算是把这倒霉玩意儿给逮住了”   嘴角上扬,他的语气愈发得意,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咔嚓咔嚓”   “老大你是没瞧见那孙子从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儿,再看看他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爹妈都没用的样子哈哈哈哈”一连串的笑声回荡起,   “老子觉得自己今晚肯定能再多吃几大碗饭”   “咔嚓咔嚓”继续吃瓜的声音。   这还是邱猛头一回见到白啸绉那王八蛋这么狼狈倒霉的模样。   从前那东西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总是一脸谁都瞧不起的表情,就爱装模作样的。每次看到长巾帮的人,嘴里都是什么蛮子不知礼,类如牲畜之类的烂话别以为谁听不出来这是在骂人的,白月帮和长巾帮不对付好多年了   现在白啸绉落得了个这种下场真的是   报应啊畅快啊   邱猛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心底的那口恶气总算散了。   但是又有些疑惑,   “不过”邱猛挠了挠自己的大脑袋,怎么都想不通。   “老大,为什么我们不用投石器,一开始就把巨鲨帮的船拦在海上,阻止他们靠近金羽岛呢”   “咔嚓”最后一口。   陪陪拿起桌上的小手帕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抹了抹小嘴,又擦了擦小手。   圆圆的大眼睛看了看身旁的人,   “谁叫长巾帮这么,穷呢。”   “原来是因为”邱猛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   “穷吗”   什么都不得省着点用。这岛上又不产石头,能用的石头就那么些,全都打狗扔出去了,虽然不是肉包子什么的一去不回。但是也差不多了,那掉进大海里的石头还能捞回来再二次利用吗   多费事啊。   “那些箭都回收了吗”   “什么”   陪陪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大块头儿。   邱猛总算回过神来了,连忙道“叫底下的兄弟们都捡回来了,他们前脚跟一离开咱们后脚就拾掇了。”   “有好几大筐了。”   陪陪忍不住叹气道,不是她抠门,是现实处境不允许她大气挥霍。   为了崽崽的大金座,前期忍耐一下吧   当然,这指的是其他人,   不包括崽崽。   “老大,荔枝都剥好了。”一旁,楼昭端来了满满一碗白嫩的荔枝肉。   吃完了甜瓜,小嘴巴还是不肯停歇。听说荔枝成熟了,于是又特地派人去岸上给她买了几筐回来,还有什么好吃的糕饼点心一并全部都给老大买回来了好几大包。   “来。”小勺子伸到嘴边。   “嗷呜。”一口甜嫩多汁。   小嘴吧唧吧唧的,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崽崽的小脸蛋是肉肉的愈发可爱了。   旁边,邱猛看着自家老大这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蛋。   心底暗自道,   能不可爱吗,这全部都是一块金子一块金子的堆起来的啊   长巾帮表面虽穷,但到底还是有些积蓄的。   但自从有了这新老大后,这宝库里的银子一天天是肉眼可见的变少了。   床不好看,换了,重新买过。   被褥盖着不舒服,撤了,换真丝绸缎的。   岛上的东西难吃,上岸,鹤仙楼茗味斋打包   还有那个楼大夫,话说他怎么没看出来那大锤子耍得都快飞起来的老大身体虚弱,一开方子,什么百年人参灵芝鹿茸的炖鸡汤补的是结结实实的。   虽然邱猛现在已经不是老大了,但是看着那一摞摞给出去的票子,他是肉疼也心疼啊   什么,不同意   就是还想着谋权篡位呢,大锤子大斧头的一块儿在头顶悬着。   这搁谁也不敢再劝。   这才几天,长巾帮原先的积蓄已经去了一大半了。   原先管着宝库的人最近是愁白了头发,“前任老大”邱猛近来也是越来越着急。一直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个办法啊,还有这一大帮子人要吃吃喝喝的。   再不想个办法,再过几天,他们就得就着西风喝稀汤了。   说是养老大,其实就跟养了个“吞金兽”差不多。   “这样下去不行啊”   “对就是这么个话”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邱猛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看是哪位仁兄敢这么有胆气地去撸虎须。   眼前,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瞧。   邱猛讪讪地笑了笑。   “老大您有什么吩咐”   “你对我不满意”   “没有坚决没有我邱猛一定拥护老大到底谁敢对英明神武的老大您不满意,说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条件反射地一大串表忠心的言语脱口而出。   见眼前的小娃娃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邱猛忍不住悄悄擦了擦自己头上的冷汗。   不枉费他日日练习,这不,立马就派上用场了。   “巨鲨帮的那两条船收拾好了吗”撇开刚才的话题,陪陪对面前的人问道。   “已经都打整好了,巨鲨帮那一群人下船的时候只留下了两三个人看船,被咱们兄弟三两下的就给拿下来了。”邱猛上前回道。   陪陪吃了最后一口荔枝肉,任由楼昭给自己温柔地擦了擦脸上沾到的果汁。   然后缓缓起身,   “走吧,去泥坑那里看看巨鲨帮那群人,这也算是他们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了。”   “是。”邱猛前方带路。   还没走两步,陪陪突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楼昭跟在小家伙儿的身后,见此有些疑惑道。   陪陪转过身,扬起了可爱的小脸蛋,没有说话,伸出了两只肉乎乎的小手。   意思很明显,要抱。   楼昭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去,一把将小娃娃抱起。   悄悄掂了掂,又重了不少。   “你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要走几步路运动一下,这样晚上才不会积食,知道吗”   虽然嘴里唠叨着,但是手上的动作依旧稳稳的,没有把小崽崽放下来的意思。   “知道了,知道了。”陪陪抱着楼昭的肩膀,皱了皱小眉头。   “我很有分寸的,一直算着呢,才不会吃撑呢”   听到小家伙儿的话,楼昭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知道陪陪虽然每次吃的都很多,但好似心里一直有一杆秤,等到了一定量的时候就不会再继续吃了。   但每次他还是不由得担心,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看着小家伙儿在自己的食疗下一日比一日更加红润的气色,肉乎乎软绵绵的小脸蛋上再不见从前那般苍白病弱。   很奇怪,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楼昭自己每次给陪陪喂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想要给小娃娃再多喂一口。   想着能把可爱的小娃娃喂得再胖一些,再结实一些。   他想,   这大概就是作为投喂者的快乐吧   但后来,有一日他偶然路过岛后山的菜园。看到负责给小猪仔喂食的妇人脸上兴冲冲的表情,总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   又仔细瞧了瞧,终于恍然大悟。   那妇人投喂小猪仔时脸上的神情跟自己投喂陪陪的时候何其相似   一想到这个,楼昭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于是,在陪陪还未发觉自己把她当作小猪仔投喂之前,他悄悄地停下来了自己的喂食计划。   那日,楼昭去过岛后山菜园之后。   后厨房的老大妈们之间一直流传着的聊天内容。   “哎你们都听说了吗楼大夫看上后山喂猪的尤大娘了”   “哪个尤大娘啊”   “就是那个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儿子都有二十多的尤大娘”   “真的假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可是几个路过后山的姐妹儿亲眼瞧见的据说楼大夫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瞧,眼睛是眨都不眨一下”   “女人四十一枝花啊”   正当这时,尤大娘嘴里哼着小曲儿,迈着婀娜的步伐走了进来,她的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花,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脯,又甩了甩手帕。   然后,迎着众多“羡慕嫉妒”的目光,伸出粗壮有力的胳膊一把扛起猪食桶离开了。   哎,她可真是苦恼。   年轻时有一大帮子追求她的人就算了,没想到,都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有年轻的小伙子在暗中爱慕着她。   不过,恐怕只能让那楼小哥儿伤心了。   谁让孩儿他爹是个醋坛子,平时别人多看她一眼都是一股子醋味儿。这要是让他知道有年轻小后生在背地里偷偷爱慕着她,那家里可怕是要被淹在醋海里了。   猪圈旁,小曲儿回荡。   “啊咿那个襄王有梦,怎奈俺神女无心呀”   好一段时间,楼昭都觉得金羽岛上的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不过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整洁的;又拿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干净的。   苦思冥想,是怎么也没有想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啸绉满身泥浆,被困在大坑中。试了好几次,怎么也无法爬出去。   “该死的中计了”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了泥墙上。   “老大”看守在大坑旁边的人远远就看见了被楼昭抱着的小娃娃。   听到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白啸绉立刻抬起了满是泥浆的头。   终于来了吗,长巾帮老大。   邱猛那个废物,真是小看他了现在竟然也学会玩心眼了   “邱猛你到底想干什么”白啸绉怒声对着上面大喊道。   “这次我们可是奉了三当家的命令前来金羽岛,难道你还敢跟巨鲨帮作对不成”   白啸绉一番看似通情达理的话,心机重重。首先便把自己给摘了出去,告诉长巾帮所有人,是巨鲨帮的三当家派他们来的,不关他什么事。又隐隐威胁道,如果他们一行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巨鲨帮是不会放过长巾帮的。   但是白啸绉泡在泥坑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邱猛的声音传来,不禁心中感到有些不安,这个邱猛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又仰起头,接着对泥坑上面喊道   “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白啸绉劝你一句,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就你那几斤几两的,小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打断了不就好了吗。”稚气的小奶声淡淡响起。   “到时候我想怎么拧就怎么拧。” 第七十一章   “你”   白啸绉一愣,这明显是个小孩儿的声音,随即猛地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去。   当看到泥坑旁被众人簇拥着的小身影,才终于确信。一时之间,脑海中各种思绪杂乱无章,不由得怔住了。   原来那不是什么放出来迷惑众人的假消息,邱猛他真的败在了一个小娃娃手中   随后想到了什么,白啸绉的嘴角掀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应该说不止是邱猛,就连他,也败了   对方一早就知道他拿到了金羽岛的地形图,索性就将计就计,让他们一群人自己走入事先便已埋好的陷阱之中。   是他自大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自己坑自己”   陪陪淡淡地看着泥坑底下满脸恼恨的人,心里默默想到。   “老大,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他们”邱猛站在身后,恭敬地俯下身来问道。   从前长巾帮与白月帮斗了这么多年,谁也没能奈何谁。如今,眼见白啸绉就这么翻了船,邱猛是越来越佩服自己当初的英明决定,抱大腿就是要抱得及时。否则,说不定今天呆在坑里任人宰割的人就是他了。   低头看了看崽崽的小短腿,   虽然那什么了些,但这绝对是一条坚硬如铁的大腿。   “白啸绉你个王八蛋xxx滚犊子的混蛋害惨老子了”   王奇自从掉入这泥坑之后,就一直咒骂着白啸绉,不是说有地形图吗,怎么还把他们都给带到坑里去了。等回去后,看他不在三爷的面前好好说道一番。   白啸绉还未从这挫折打击中恢复过来,对耳边的叫骂声不理不睬。   王奇在巨鲨帮里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领,受底下人奉承惯了,对长巾帮这么一个小帮的帮主到底是谁没兴趣,一心只想快点从这泥坑里出去。   “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不知道老子是巨鲨帮的人吗还不识相地快点儿把俺们都放出来”   等他上去了,绝对要把这长巾帮这群不长眼的东西一个不留地都屠了让所有人都看看,胆敢冒犯巨鲨帮的下场。   巨鲨帮一直在海上威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往日里,只要对方一听到巨鲨帮的名头,就自动扔了武器乖乖地不敢再反抗什么。就连那些沿海作战的官兵都不敢轻易与势力庞大的巨鲨帮对上,都是能躲就避,远远绕开。   王奇虽然搞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儿的状况,但也料定了这一帮人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毕竟,谁敢惹上巨鲨帮   怎想,听了王奇的话后,长巾帮没有一个人理会,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甩给他。   所有人都目不斜视,紧紧盯着眼前的小身影,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老大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全部都喂鱼吧。”轻轻一句话便宣判了巨鲨帮这些人的结局。   “你们敢”现在不止是王奇和白啸绉,呆在坑底的巨鲨帮众人也像是被突然惊醒了一样,他们没有想到,长巾帮的人竟然真的有胆子敢杀他们   “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巨鲨帮不会放过你们的”   各种叫嚣的嘈杂的声音响起。   “啊,不对,等一等”陪陪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苦恼的事情。   “老大怎么了”邱猛问道。难道老大突然改变主意了   王奇等人一见事情有转机,以为长巾帮是被巨鲨帮的名声给吓住了,又忍不住嘲讽道“这不就对了吗敢杀巨鲨帮的人,也不瞧瞧咱们是不是好惹的”   不料,陪陪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他们。   “这群人的血肉太脏了,还是烧了吧。”   烧了吧。   烧了   原以为不用死了,没想到是死得更惨。巨鲨帮一众人的脸色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陪陪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也没有兴趣再继续看这底下人或是愤怒或是求饶的嘴脸。这群人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冤魂缠绕,连皮带血都是脏的臭的,海里的鱼又做错了什么人家干干净净的又凭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属下明白。”   目送自家老大逐渐远去的背影,邱猛慢慢直起了身子,挺起了胸膛,转过身,冰冷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些海上刽子手们最后无力挣扎的丑陋姿态。   果然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也有今天   “邱猛你想干什么”白啸绉满是泥浆的脸庞费力地抬起,望着邱猛用看死物的眼神看着自己,终于渐渐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你敢动手我告诉你,此次我们可是奉命前来,要是我们出了个什么万一,巨鲨帮是不会放过你的”   邱猛满不在乎地轻轻笑了一声。   “相识这么多年,送你最后一程也算是缘分。”   “白啸绉,你和巨鲨帮的人死得都不冤枉。阎王殿前,还有无数的冤魂等着向你们索命呢”   像是地狱里传来的低喃声,萦绕在耳边。   “不,我不要死”这些本已经麻木了的恶魔在阳间作威作福了如此之久,一想到死后将面临的一切,好似已经看到了那些前来讨债的众多鬼魂,终于知道害怕了。   心理的恐惧,身体上的疼痛。一起伴随着滚烫的火焰,呛鼻的浓烟,是罪恶的审判,也是现世的报应。大火熄灭后,只剩下一地的灰烬,风一过,了然无痕。   波涛平静的大海上,正缓缓行驶着一艘大船。   远远望去,船栏周围,一群带刀的侍卫围作在各处,形成了一道严密的防卫圈。   迎风飘扬的旗帜鲜明,像是在警告着这海上过往的船只和各种繁杂的势力,不要靠近,也别想打着什么其它的主意,这是属于官府的船只,你惹不起。   空旷的甲板上,一名身着玄色金纹披风的男子正凭栏遥望。   “哗哗”滚滚涛浪翻涌叠起,浪花拍打船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身后,脚步声响起。   “启禀云大人,根据了台来报,前面马上就要到夹海湾了。”   一名亲卫模样的男子拱手行礼道。   “已经都通告下去了吗”低沉的声音响起。   “请大人放心,出发之前全部都已经按例打点好了。”亲卫禀报道。   听见身边人的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男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一脸的愁绪,最终只是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   亲卫见此,明白自家大人心中的忧虑,但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宽解,安慰道   “属下虽知大人您心中的抱负,但海上水患已经多年,官船路过打点各方势力是皇城中各位大人物们默许的做法。常年都是如此,如今已成为了惯例,大人您实在不必为此事忧心,这不是您能左右的。”   “本官知道。”云中绍眺望着前面的夹海湾,紧皱的眉头依然未松开。   不知是从哪年开始,官府的行运的船只要是想顺顺利利地通过海上,就必须先给海上的巨鲨和青锋两大帮派送些厚礼,如此,才能在海上畅通无阻,不会遇见任何的“意外”和“麻烦”。   明明是朝廷的海域,朝廷的百姓,怎么就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势力。   云中绍心中嗤笑,官府向匪贼低头,朝廷若再不下狠手治理,长此以往,民不民,官不官的,国危矣。   回过头,看了看底下大船中的货物,深沉的眼神中黑雾阴霾缭绕。   还有这身后的东西   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像是在嘲讽远处天边的一群皇亲贵胄,又似乎是在自我嘲弄。   罢了,罢了,滚进了这泥潭沼泽中,已经是满身污秽,不仅身无法脱,就连心也在沦落,还挣扎什么呢   翻滚的波浪拍打着船只,一下又一下,越急越重。   一路顺风而行,很快,官船已经驶进了夹海湾。   本以为,既然已经按例缴纳了“贡品”,此行就不会再出现任何意外了。谁知   前方,突然出现了两艘大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人,你看那船”亲卫一脸忧色的提醒道。   云中绍神色沉下,脸上的愤怒大过于焦虑。   果然,与贼匪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能小看贼匪们的贪婪。他们的胃口就如无底洞窟,是填不满的。现在给出去的那些钱银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一群言而无信的东西   那两艘明显属于巨鲨帮的大船恐怕早已经在此处等待多时,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下令全员戒备”云中绍神情难看。   船上的官兵们一见这阵仗,也有些懵了。   这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一直以来,海上的帮派绝对不会轻易挑衅官船,明目张胆地跟官府作对。再者,众人都心里隐隐都有数,无论是巨鲨帮还是青锋帮跟皇城里的那些大人物都有些关系。海上的利益巨大,谁也不会想不开地去砸了自家的生意。   但这巨鲨帮是疯了吗   还是内斗   一旁,熟知此行海运内情的副官此时心中已过了百道心思,到底是巨鲨帮里的哪方势力想要独吞这笔钱财。   这是要“黑吃黑”啊 第七十二章   “砰”从上方飞来的褐色杯盏向下方跪着的人头上砸了个正准。   “求三爷饶命三爷饶命”不是躲不了,而是不敢躲。即使额头已经鲜血直流,趴地上的男人依旧不敢停下求饶的动作。   “呵呵”只听见上方传来一阵意味不明的冷笑声。陈三爷的语气中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派出去的人都失踪这么多天了,现在你才来向我禀报是不是要等着这手底下的人都没了个精光,我这做老大的才最后一个知道”   “小的不敢三爷恕罪”又是一阵告饶的声音。   说起这事情来也是真的邪门儿,当时白啸绉向三当家的要了两条船的人去攻打金羽岛,王奇和魏三旦等人同行。按理说,最迟个三天,无论成不成,一行人早就该回来了。结果这一去不复返的,全然没了个音信。   又恰逢每月一次内库结算的时日了,各种帐目繁杂,因事关重大,还不能交由旁人,往往都是巨鲨帮的几位当家们亲自监察审看。白啸绉他们的事情跟这儿事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都知道三当家的这几日里事务繁忙,底下的人谁也不会想不开的拿这等子小事去烦扰。   于是,管事的做主,又派了几条船去金羽岛寻人。然后,等了几天,又是一去了无音讯。   真跟见了鬼是的一个小小的金羽岛,任凭它捅破了天了,巨鲨帮这么多条大船都派出去了,怎么还拿不下   这些时日三当家的忙着数钱分账没空理人,船只出海的事宜全部都交给了底下的管事。   俗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朝大权在握,头顶上没人了。这管事儿的就飘了   也是轴脾气上来了,这么多年巨鲨帮在海上作威作福的,他不相信还有人胆敢跟巨鲨帮作对既然如此,又接着派了几条船带足了武器弓箭什么的,出去一探究竟。   最后,依旧没有一个人回来,连个报信儿的都没有。   管事儿的这才意识到事情恐怕有些不对劲了,准备亲自带人前去察看。然而转头一看,手底下的船已经都派出去了一大半,属于三支船队停泊的岛口,空出来的位置十分显眼。   这平日里船只出个海什么的本是常事,但十多条的大船出海后,久久都还未归,来个明眼人一看就能立马发觉不对劲儿,这是要出事了   管事儿的脸色变得阵阵煞白,他兜不住了   话说这巨鲨帮每个当家的手里至少掌管着十几条大船。当初这三当家的也是一时兴起,就如那姓白的所说,能拿下金羽岛给弟兄们歇歇脚也是好的。于是便一挥大手,给了白啸绉两条船试试水,也是想看看这人的能力。   两条船对他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转头就给忘了。这几年来,随着各方势力的加入,这巨鲨帮内明争暗斗的,他正忧心怎么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势力,又怎么会把这些个小事儿放在心上。   正好,今日对帐时听其他当家的提了一嘴岛口停泊船只的事儿,想起来也有十来日没去巡视下方了。   趁此过来顺道瞧一眼,结果就看见本应该停在岛口的十几条属于自家的船,一下子就少了个大半。   “你,你好啊”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声音,想要生吞活剥了底下跪趴着的人。   管事儿的自知逃不过了,想起三当家的手段,浑身是止不住地颤栗,想着拼死浑一把,祸水东引,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于是一股脑儿的把这些天来自己翻来覆去的推测讲了出来。   “三爷这这可不关小的什么事儿啊。都是白啸绉和王奇那些人的错小的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偷偷地驾船逃跑说什么去攻打金羽岛,其实都是借口,金羽岛什么样儿的,那长巾帮又是个什么籍籍无名之辈,这海上谁人不清楚哪里需要那么多天到现在都还不回来”   “哦”陈三爷嘴角掀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显然是不相信底下人的话。   “你倒是说说,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王奇和魏三旦是什么人他不知道,可是跟在他身边十多年的老人儿了,一直以来对他是忠心不二,此番也是他特地派去监视白啸绉的   什么骗船逃跑,他陈暴混迹海上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些分明都是这混蛋玩意儿为自己失责开脱的说辞   不过,手染无数鲜血的刽子手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变态。对于陈暴来说,欣赏垂死之人的无力挣扎,再看着一点点希望被剥夺之时的绝望神情,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跪趴在地上的管事对自家三爷那残忍的性情,心里是一清二楚。但总得搏一搏,顶着上方不加掩饰的杀意,他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小的知道,王奇和魏三旦他们都是跟着您的老人了,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些年了,三爷您怎么就知道他们心中没有起过二心他们跟白啸绉其实早就勾结到一块儿去了,就是想要趁此机会从三爷您的手中骗船骗人,然后去其它地方自立门户”   “还有后来后来那些小的又派出去的船绝对是被他们给蛊惑了,要不是一起跟着他们跑了,要不就是被他们给杀了三爷您眼明心亮的,一定能分清楚谁是谁非现在白啸绉和王奇他们还在外面逍遥,还请三爷您给小的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小的去把他们给抓回来”   管事的脑门狠狠磕在地上,浑身颤抖着,期待着陈暴能相信自己的话。   “应该都说完了”陈暴嘴角掀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现在,可以安心地上路了吧。”   明晃晃的刀光划过眼睛,底下的人一脸恐惧。完了   “报”突然外面响起急切的通传声。   锋利的刀口一下子停在了管事的脖子处。   “什么事”陈暴没好气地问道。   “禀三爷,大当家的和二当家他们急召您前去议事夹海湾那边传来消息官府此趟运输的货物被劫了,而劫他们的船上有三爷您手下大船的标记”   “什么”陈暴提着刀猛地转身,双眼怒瞪道。   “是,是真的得知此事后,大当家的他们很是生气,现在全部都聚集在一起,等着您前去给个说法”通传的人忍住颤抖的身躯,俯下头如实告知道。   陈暴手下拳头死死紧握住,脸上阴晴不定,神色变换。   谁会想不开去劫官府的船只   难道是巨鲨帮内有人在故意陷害他   这次官府运输的东西可势关多少人的利益,若是处理不好   复杂的神色转过头看向一边吓得软趴在地上的人。   此时,管事儿的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现下已经浑身没了力气。那通传的人的话他都已经都听见了,察觉到三当家的投来的视线,知道这是为自己开脱的好机会,立即艰难地挺起身来道   “三爷,您看小的说得都是真的白啸绉和王奇他们骗船逃跑,如今更是打着三爷您的旗号陷您于不义”   陈暴没有说话,但脸色难看至极。如今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逼迫他不得不相信,王奇和魏三旦叛逃了。   至于其它的可能   比如白啸绉和王奇他们全部都败了有人占了他们的船打着巨鲨帮的旗号在海上招摇撞骗   这种可能在管事的和陈暴心中一闪而过,第一个就被去除了。长巾帮懦弱无能的形象在海上根深蒂固,他们都相信是手底下的人骗船反了,而不是他们被长巾帮一些乌合之众给打败了。   至于打着巨鲨帮的名号在海上劫官府的船只,借谁十个胆子都不可能   多年来,无人敢跟巨鲨帮作对的观念在巨鲨帮所有人的心中都成了默认的事实。   金羽岛,   “手脚麻利点儿,动作都快点儿”   “小心一点,别磕着碰着了”   林大和李六正在负责登记从船上运下来的货物和箱子。   看着那一箱箱钱银和珠宝,嘴角边上的笑意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子   这下好了,有了这些东西,长巾帮是几辈子都不用担心穿衣吃饭的问题了。   谁敢再说长巾帮穷,他们跟谁急   拿金块银块砸死他们   邱猛看着这一箱箱快要亮瞎人眼睛的宝贝,心中也忍不住快要流泪了。   还以为再过几天长巾帮所有人就要喝西北风了,没想到自家老大这一出手就干了票大的   邱猛虽然高兴得都快要飘起来了,也不用再愁以后吃不饱的问题了,但这心里还是有点上下打鼓。   他们这可是劫了官府的船啊还是打着巨鲨帮的旗号   “老大,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陪陪的小手上把玩着一颗比鸡蛋还要大的夜明珠,在空中一抛一抛的,看得人心慌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摔碎了。   “那毕竟是官府和巨鲨帮啊”邱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咱们得罪不起。   抛在半空中的夜明珠稳稳地落在了小手中。一阵静默无言。   看见自家老大不高兴了,邱猛懂事地立马闭上了嘴。   软萌的小脸蛋上肉肉的小腮畔鼓起,小眉头一皱。   “天凉了,让巨鲨帮垮了吧。” 第七十三章   幽幽夜色,高门大宅中,远远望去,寂静漆黑一片。   风过,廊檐下,忽明忽暗的灯笼轻轻摇晃。   书房中,烛台上的烛蜡静静地燃烧着。   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独自靠坐在紫檀木椅上,大手揉着眉心,神色很是凝重。   下人们得了吩咐,一早便已退下去了。府中巡视的守卫等人也被借口打发到别处去了,今夜谁也不能靠近书房。   忽然,烛台灯灭。   此下,彻底是漆黑一片。   男人先是一愣,随后了然。   “你来了。”   “是我,尹侯爷。”屋中响起了一道略带沙哑的男声。   借着月光,隐隐约约只见到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站在尹侯面前。   “每次,都是这么鬼鬼祟祟的。”熟稔的口吻。   “有些总是见不得人的,这样黑暗的环境之下,大家都比较好说话,心安一些。”黑袍男子也不在意,与面前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彼此什么样儿的都清楚。   “哼。”   想起正事来,尹侯也不再跟眼前的黑袍男人多磨嘴皮子了。   “劫船的事儿,到底是哪个在其中捣鬼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本侯在这皇城里的处境是愈发艰难了”   “有多少人在幕后给我使绊子,你们知道吗”一提起这事来,尹侯就不由火大。   太常寺的空缺,他苦心积虑许久,本打算是叫自家的人顶上去的,原已经十拿十稳的事儿,各处他都已经上下打点好了,没想到被人给劫了个胡,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已经给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这下是全白费了   还有,光是这事儿也就算了更可气的是最近那些个御史像都是闲出毛病了是吧,一天到晚没事儿干的专盯着他家,这几日是接连不断地上折子参他尹侯府。   今日不是他家子侄当街纵马伤人,明日就是他侯府的管家仗势欺压良民,强占农田   就这么些子小事儿,哪个权贵家里不是背后一大箩筐,只要一翻就有,一查便知。各自这屁股底下夹的脏事,还少了吗   不过都是大家默认了的,你替我遮掩,我给你打掩护的。   怎么,现在突然就想把他尹侯府甩到一边,全部都不约而同跟商量好了的似的,不带着他玩了   看这架势,是想要弄死他尹家的节奏啊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出手在背后整他还是多家一起联手合伙在背后专搞他家   “你们家老大那里必须给我个说法”尹侯爷脸色难看至极,   “这事儿本就是他惹出来的,没道理到头来让本侯独自承担这苦果吧要知道,这些年来,若不是尹家在背后支持着,他能稳稳当当地在那位子上坐那么多年”   听到这话,黑袍人语气有些不快道   “虽是这么说,但这么些年,为了你尹侯府的事情,我们也没少出人出力吧说句不好听的,当年如果不是我们,你尹家早就倒了,还能在短时间里挣下这么大份家业当然,在下说这些也不是想讨什么恩情,都心知肚明的,相互利用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尹侯爷您也没少通过我们从中谋利,谁的手上都不干净,也别净想着说谁的不是”   暗夜里,凶恶的眼睛中闪过一抹锐利,紧紧盯着身前的人。   “我们要是倒了,你尹侯府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你”   阴测测的话语缭绕在耳边,尹侯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黑夜下绯红煞白的,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眼前人话语中潜藏的威胁他也听出来了,这暗处的事情终究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一旦曝光,他尹家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终于,重整了心情,平复了情绪,又缓缓开口道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呵”黑袍轻笑了一声。“本就是如此。”   多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各自心底都清楚。   书房中,短暂地达成共识的二人,又恢复到了以往融洽的合作状态。   但想到眼下的难题,气氛依旧凝重紧张。   “你家老大那里查出来什么没有不,应该说是有想到何种办法能摆脱当下的困境,或是找出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身的清白”   黑袍人语气沉重道   “劫走货物的那两艘船上都有我家三爷的标记,当时船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抵赖不了。不过现在最怕还是帮内的那群人,我担心的是,就算有证据证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栽赃陷害,那群人也会想方设法地把罪责推到我家三爷的头上。”   “现在,三爷已经被其余几位当家的都派人盯起来了,我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甩开了监视的人。此次丢失的货物牵涉到了各方人的利益,谁也不敢轻易地下结论,总是要给各处一个满意的交代才行。”   “那群叛徒抓到了吗”尹侯问道。归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白啸绉和王奇以及那群失踪了的人身上。   若是不能把他们给揪出来,就怕到头来要做了替死鬼。   “我此次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黑袍人沉声道“为了躲开监视的人,我能带出来的人不多,还是需要你这边配合,动用些人随我一起前去。”   金羽岛   不管如何,这地方都得去一趟。   “老大”   了望台上的人前来禀报。   “又来人了”说话的人一脸兴高采烈,语气很是激动。乍一听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上门送礼的来了。   对长巾帮的人来说,这可不就是来送礼的吗   看一看这十条大船,除了他们自己的一条船外,剩下的可都是巨鲨帮来人“送”给他们的。   “咔嚓”一口水果。   陪陪正抱着一个如盆大的金碗悠闲地躺在她的大金座上。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给她打个大金座,哦,还得打一套金餐具。   铁的不行,银的也不行,必须得是金的   上面还得镶嵌上几排宝石,亮晶晶的,黄金加宝石,大气   几十米开外,无人敢直视,先闪瞎一众人的眼睛   吃着碗中切好的各种果肉,小嘴吧唧吧唧的,头也没抬地问道   “这回又来了多少”   “只有一条。”语气甚是遗憾。   “老规矩办。”   “是。”   “礼”留下,人就算了。   官府的船只在海上遭劫,匪徒还未抓到。但已有传言流出,是巨鲨帮干的。   毕竟,在海上,除了巨鲨帮,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不过官府一直不作为,也不下令剿匪。   对于官家的事情,虽说大多数百姓们心中都有些数,但一直都是在暗中传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谁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然后,这件事还没过多久。从西南上贡来的贡品又遭劫了。但这回不是在海上,而是在官府县衙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回官府丢了贡品之事,有充足的证据表明匪徒是乘巨鲨帮的船逃跑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面的人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一时,民声哗然。   现在,巨鲨帮这是已经在明晃晃地打官家的脸了,官府若再不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恐怕就要让天下人耻笑了。   不知是哪方势力又在暗中推波助澜的,把巨鲨帮干过的那些缺德事儿到处宣传,还有他们跟官府勾结谋利之事,全部都被揭露了出来。当百姓们得知了自己被压榨的真相,更是惹得民怨沸腾。朝堂上的有志之士已经在大殿上威胁要撞柱明志了   不管内地里还有什么争论,就算是为了脸面能过得去,这表面上的功夫都不得不做。   于是,派去征讨巨鲨帮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向大舟岛出发了。   此时,青锋帮也早已经得到消息了。跟巨鲨帮争了这么多年,他们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根据探子回报,巨鲨帮里本就内斗不休,这两年,是愈发激烈了。   这内里的事情都还没解决清楚,外面又迎来了官府这么个大敌。青锋帮若是不趁此机会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在海上混出来的名声。   事情越闹越大,眼见已经收不住了。   官府已经出兵,现在是已经没有多的时间再留给他们了。巨鲨帮大当家的当机立断,把陈暴交出去,平息众怒。   眼下巨鲨帮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怎么解决眼前面临的困境。   首先要想的是应该怎么打发走官府的军队。这若是换做以往,官府方面的,巨鲨帮倒是不用太担心,也就是走走形式,皇城里面的各方势力相互周旋一下,事情也就了了。   但是如今,已经闹大了,闹得皇城里最顶头的那个都知晓了。据说,那位最好面儿了,往常,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天下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呢,不把大舟岛打个窟窿都不好回去交差。   更怕的是青锋帮会趁机浑水摸鱼,借机打压巨鲨帮,海上两大帮看不对眼很久了,逮着机会就得往死里咬。   眼下正是需要各方势力齐心协力之际,死了一个区区三当家的,算不了什么。巨鲨帮内外还有无数个三当家正排队等着呢。   陈暴死了,他背后的势力也只能一起倒了。如今落得个这样的结局,也只能算是他们不中用。新的巨鲨帮三当家将会有新的势力扶持。   尹侯府全家都被下狱了,除了已经出嫁的还暂时未受到牵连。   为了证明官家没有跟巨鲨帮勾结谋利,此时急需丢出去一个“倒霉鬼”,用来平息民怨。   而引起此事的三当家陈暴和他背后的尹侯府就是最好的人选。 第七十四章   成王府。   书房中,夜轻尘负手而立,背对着众人。   “恭喜王爷,此次出兵征讨巨鲨帮,正是王爷您立威扬名的好时机啊”幕僚拱手上前,一脸喜色。   身后,几名身着戎装的将领也是神色愉悦,十分赞同这话。   巨鲨帮恶名昭彰,百姓恶之已久,此时谁能除掉这个海上毒瘤,无疑可深得民心,朝中立威。   不止是太子以及各位王爷,只要是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感兴趣的势力,都深知此次机会千载难逢。不管是明面的或是暗处的,已经纷纷出动,使出百般手段在朝堂中抢夺领兵之权。   最后,有风家人支持的成王赢得了此次博弈最后的胜利。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皇帝的意思很明显,此战必赢。   当然,成王手下,能人异士众多,还有风赢这个擅长奇巧机关的造船天才,众人自觉已经稳操胜券。   “此战事关重大,只能胜不许败。”夜轻尘转过身来,锐利狭长的凤眸看着手下的几位将领道   “各位都是身经百战之才,攻打巨鲨帮一事,还要全仰仗诸位了。”   望着成王信任的目光,水师校尉张策等人深受鼓舞,不约而同躬身行礼道   “属下等人定不负王爷所望。”   转过头,夜轻尘问道   “风赢那里准备好了吗”   立在一旁的人上前禀道   “回王爷的话,据来人所报,风先生现正在加紧研制新式战船。”   夜轻尘淡淡颔首,眉宇间微露喜色,很是满意。   “有诸位相助,我军必然大胜。”   此战对于夜轻尘来说,可远远不止是一场剿匪立威的战役那么简单。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不知看向何处。一双凤眸微眯,带着无尽的冷冽之意。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本该守候在书房门外的侍卫前来通禀道   “启禀王爷,尹侧妃现正在门外等候求见。”   书房中,一阵寂静无声。   张策和严应等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神情十分复杂又为难。   陛下已经下令,尹侯爷被判通敌之罪。尹侯府全家下狱,成年男丁一律秋后处斩,其余家眷发配流放。几日前还声势显赫的尹侯府说败就败,门庭潦落,事先没有一点儿征兆,不禁让众人唏嘘不已。   此时尹侧妃作为尹侯府的出嫁女,地位尴尬。虽说当前陛下没有下令追责,但在这关头,谁又敢与罪人一家沾染上半点关系,若是来日陛下突然问罪,岂不是要一起受牵连   皇城里,原先以娶了尹家女为荣的人家此时急忙想要撇清关系,纷纷将各自府中的尹家女休弃出门,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其态度以及其做法冷漠寡薄,实令人心寒。不过,也情有可原。趋吉避凶本就是人之常情,他人等也无法苛责太多。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动辄抄家灭族,谁又敢轻易抚其虎须   严应一众人悄悄抬头,注意着眼前人脸上的神色,暗自在心中估摸着自家主上的态度。   见成王神情微动,不禁隐隐皱眉。   王爷重情重义,待尹侧妃一应如往昔一般。只是此时不同于前,陛下明显已经恶了尹家,明哲保身要紧,尹侯府的事情不可沾手。   王爷是要做大事的人,切不可因儿女情长,犯了糊涂啊   “王爷”严应开口,眉头紧皱,想要规劝道。   “尔等都不必再多说了。”夜轻尘抬起手来,打断了严应还未说完的话,也是阻止了其他人想要劝告之语。   “今日诸事就先议到这里吧,天色不早了,都先下去吧。”   “是。”   众人依旧眉头紧锁,但多年共事,他们又都深知成王的性情,怕惹了主上的厌烦,只好闭口不言。   “属下等人告退。”   不知何时,天渐渐下起了小雨。   等候在书房外的尹泠漪嘴角不由掀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凄风苦雨,可真是应景。说得不就是她此时此刻的境遇了。   远远望见严应等人从廊檐下走过,与以往的殷勤热切不同,像是没有瞧见她似的有意避开。   人情冷暖,本是如此。   “尹侧妃,请跟属下来。”侍卫得了成王的吩咐,引尹泠漪前去。   想起还在天牢中的家人,尹泠漪垂眸,重整了神色。此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想其他的了,现在能救她尹侯府的,也只有成王一人了。   “妾身恳求王爷搭救尹侯府。”   一进入书房,见到夜轻尘,尹泠漪郑重地行礼道。   连日来的四处奔波打点,让这个往日清高冷傲的美人已经感到疲惫不堪。一向整齐高绾起的发髻也略显凌乱,无心打理。   那眼角欲坠落的晶莹泪珠,更是让人见之生怜。   “泠漪”夜轻尘上前,轻轻将她扶起。眉头微皱,神情很是为难。   “尹侯府的事情,父皇那里已经有了定论。本王不好再过多插手。”   父皇命他率兵攻打巨鲨帮,太子等人心中已是不满,一直暗中派人紧盯着他,想要伺机寻着错处,好拉他下马,取而代之。   在这紧要关头,若是成王府牵扯进了尹侯府通敌之事,不正好是给了太子等人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尹泠漪抬起头来,通红疲惫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   “是王爷您不能,还是不愿”   “是不能。”夜轻尘不由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泠漪,你是知道的。也一定能明白,本王不能”   他转过身去,看向木架上挂着的海岛图。这次机会,对他而言,是至关重要,绝不容有失。   “我明白。”尹泠漪垂眸,低声喃喃道。   “我明白”   在你的心中,一直念着的是韩依依,最重要的人也是韩依依。   无论她尹泠漪为你夜轻尘做再多,也比不上她在你心里的分毫。所以   当年,你可以倾尽全力只为救韩依依她爹出狱,而如今,却不愿意伸手帮她尹家一把。   苦涩的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地上。   白衣下,指甲嵌入掌心,血色道道,尹泠漪垂下的眼眸中滑过深深的恨意。   蔚蓝的海上,   “哗哗”波涛翻涌,水流湍急。   声势浩大的官府船队向着大舟岛进发。   与此同时,青锋帮的大船也在向同一个目的地驶去。   两面夹击,强敌环绕。巨鲨帮在海上逍遥多年,此次真是遇上大麻烦。不管平时再怎么内斗,相互看不顺眼,现在遇到生死存亡的危机,也只能先暂且将这些放在一边。若是巨鲨帮都没了,他们这些人就算争了个大当家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大部分人随着几位当家的大船出岛迎战官府的船队;剩下的人留守岛上,保住后方,防止青锋帮趁机偷袭。   升起旗帜,炮手火药准备,长箭大刀一摞一摞地搬运上甲板。   “绝对不能让敌人上岛”巨鲨帮的大当家对着手下的帮众高声喊道。   巨鲨帮擅长海战,凭借其狠辣狡猾在海上出名。此次,他们计划在官府的船队靠近大舟岛之前,先将他们截停在海上。否则,一旦让敌人打到他们的老巢来了,不说手底下的人不擅近攻肉搏,优势全失。传出去,巨鲨帮连自己的老巢都没守住,更是丢尽了脸面   官府的船队在夹海湾与巨鲨帮的船只相遇。浩浩荡荡的,一眼望去,几十条大船对阵,场面犹为壮观。   风声猎猎,旗帜鲜明。   “开炮”   随着双方一声令下,装在船头的大炮齐齐开火,轰隆隆的巨响声在海上不断回荡。   几门大炮一轰,大船垮塌,火光满天,船桅断裂,摇摇欲坠。   大船上的人一批一挂的不断落入水中,有的再未露出头来;有的刚浮出水面,则又被掉下的船板砸入了水中,海上只剩下一圈又一圈不断回荡着的血色涟漪。   见官府攻势猛烈,巨鲨帮的众人渐渐心生胆怯,滋生退意。   “胆敢后退者死”   大刀劈下,亲眼看见一后退了几步的人被大当家当场斩杀,巨鲨帮的一众人随即不敢再有其它多的想法,只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拼命厮杀。   大炮,长刀,箭雨接连不断。   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   大舟岛后方,青锋帮的大船趁机进攻。本该留守在岛上的剩余巨鲨帮等人,也被逼的不得不出海迎敌。   顶着头顶上你来我往的漫天炮火,在这绝佳的掩护之下,几艘小船悄悄上了岛。   “有敌来”大舟岛上余留的人察觉到有陌生人上岛,本想立即警示,却根本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完。   “本事见长。”犹带着稚气的声音开口道。   “这不都是老大您教导有方”邱猛熟练地拍马屁道。   这次出来的,全是熟悉水性的好手,小船还未等靠近大舟岛,所有人便下水,一路藏在船底下,带着船游上了岸。   此时,还跟谁讲什么道义,不趁他们正打的两败俱伤,先占了岛,难道还等着一对一吗   迅速地,一伙儿人清理残兵,中途还遇到几个打着跟他们一样目的的人,不过,反应不及时,速度也没他们快。当然,你若是在鳄鱼潭和鲨鱼堆里练过,没准儿动作比他们还快   现在只剩下留守在岛上的巨鲨帮六当家,带着几十名帮众聚集在中心的大寨子中,一众人苦苦地支撑着。他一脸焦急不安,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说起来,这岛上也不一定安全   事实证明,他的不好预感是正确的。   “六当家的不好了”守在大门口的人冲进来喊道。   “有敌人闯进来了” 第七十五章   “砰砰”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一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铁门处。   来了   “踏踏”门外脚步声响起,在此时寂静的环境中犹为突出。   冷汗渐渐从脸颊处滑落,六当家孙溜死死咬住了牙齿,神色十分难看。   之前他派出去了十几个人,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回来,恐怕那些人已经靠不上了。   既然已经退无可退,大不了拼一把   孙溜此人贪财也怕死,全凭一颗脑袋灵光,这些年巨鲨帮大大小小的事儿也没有少他出谋划策,也让他一路混到了当家的位置上。如今这岛上只剩下了他一个做主的人,对方的来意,他也能猜到。   几息之间,心中便已转了几道儿弯。   “咚”一声,大铁门轰然倒塌。   剩余的一众人赶忙向后退去。   尘灰萦缭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前方。   摆动手臂驱赶了几下灰尘,孙溜抬头挺胸,他已经想好了脱身的法子,前方战况还未明朗,对方既然想要得到大舟岛,就一定不会轻易杀掉他。   不过,人呢   孙溜不禁疑惑道,   这大门都砸倒了,怎么视线所及之处,竟还未看见来人   “你在往哪看呢”有些恼怒的声音响起。   谁在说话   孙溜寻着出声的地方张望,依旧无果。不由眉头紧皱,难道对方是在隔空传声   当他正准备放弃之时,眼神无意往下瞟了一眼。   终于,让他看到了开口的人。   几岁大的小人儿站在那里,还不及他的大腿高   见此,孙溜的神色更加警惕了。   这难道是什么障眼法敌人在故弄玄虚趁机麻痹他们的视线   果然是高手,用心险恶啊   望着对方不知想到了什么变得十分沉重难看的脸色,急性子的小崽崽没有耐心了。   那么威猛地出场,结果对方竟然没有看到她   崽崽的身高,是崽崽无言的悲伤。   “赶紧的,投降吧。”她累了,要到午睡的时间了。   听着耳边稚气未脱的小奶声,孙溜以及巨鲨帮余留等人总算反应了过来。   “哪里来的小毛孩儿”一脸凶恶的大汉抢先开口道。   “不知天高地厚”   “他奶奶的,差点格老子吓尿了”其余人等也是满脸怒色,没好气地咒骂道。   看见眼前小孩儿的样子,一下子让他们忘记了心中的畏惧,之前大门突然倒塌的场景也随之抛在脑后。   孙溜没有开口,他还在警惕地打量站在着不远处的那个小孩子。显然,重铁铸就的大门那轰然一声巨响让他心有余悸。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小孩儿不简单。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制止巨鲨帮等人抱怨挑衅的声音。   眼角轻瞥了一眼身旁的众人,就让他们替他先试试水吧。   “小孩儿竟然敢吓你爷”一脸凶恶模样的大汉捞起袖子,提起大刀上前。   但还未等他走上一步,眼前一晃,便猛地栽倒在地。   其余人等一下子愣住了,看着地上气息全无的大汉,那模样儿   见此情景,巨鲨帮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突飞来的铁砖狠狠地将他的大脸给砸凹进去,整个五官都看不见了   久久,无人再开口。   孙溜镇定了神色,转过头,一脸恭敬道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有管教好手下的人,叫他冒犯了您。”   变脸之快,识时务迅速。   人是机灵聪敏捷,不过也狡猾奸诈。虽有点儿小心思也没什么,但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仔细瞧了瞧一下剩余的这些人,陪陪不自觉地皱起了小眉头。   “烦死了。”   已经都认真看过了,没有什么可再用的。虽然现在有些缺人手,但她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特别是这种有害的东西,身上的气味更是难闻死了。   “什么”孙溜不由抬头。   只见面前的小娃娃不知道从包里掏出来了个什么东西,生气地往地上一砸。   顿时,白雾弥漫。   然后,一黑。   很快,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留守的巨鲨帮众人全部被剿灭。   “老大,岛上都已经料理好了。”邱猛回道。   邱猛带人将岛上各处都巡视了一遍,确定再没有巨鲨帮的手下了。只剩下些被抢上岛来的奴仆,一起被关在后山的仓库中,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再放他们离开。   这巨鲨帮真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玩意儿,想起自己在岛上看到的那些骨瘦如柴,满身伤痕的仆人,和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孩儿,邱猛就忍不住骂道。   从前,他曾听闻,巨鲨帮的人喜欢用“人饵”,还经常以人为猎物进行狩猎游戏,原本以为不过只是以讹传讹,有人故意夸大其词。结果今日亲眼一见,还真是一群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儿的东西   不过幸好,今天之后,巨鲨帮就彻底不存在了,被他们抓来的这些人也自由了。   “嗯。”陪陪垂着头。   见自家老大神情不太高兴,邱猛转移话题,努力吹捧道   “咱们能这么快拿下大舟岛,说起来还是多亏了老大您的药,小小一瓶,威力巨大。您跟楼大夫才学了没多久,没想到就能自己配药了。这聪明劲儿一般人根本比不上”   “那是”提起这个,崽崽来兴趣了。治病救人虽然她暂时还不通,但炼制些能当武器有杀伤力的丹药,这天赋卓绝   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再夸自己了。   “不过,老大,俗话说得好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邱猛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有些支支吾吾道   “虽然这岛咱们是打下来了,但是很快海上那两边的战事也要结束了,到时候”   “到时候无论是官府的、青锋帮的,还是巨鲨帮的大船赢了,他们肯定就马上会知道大舟岛被人给占了,一定会拼命地往回咬,说不定”   邱猛越想越心忧,不免担心道   “还会联起手来对付咱们”   陪陪轻声笑了笑。   “他们不会再有那个机会了”   “”   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小崽崽转过身去,蹦蹦哒哒道   “大舟岛这个名字不好听。”   一步一跳上了望台的台阶,小奶声道   “既然这以后就是我的岛了,那就换个名字好了”   邱猛见自家老大如此轻快的模样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着老大决定的事情一直以来就没出错过。这要是以前,就是做梦他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也能在巨鲨帮的老巢里踩来踩去。   算了,不想了。就他这个脑子,自己也知道,就算是想破天也想不出来。总之,跟着老大的脚步走就对了一准儿没错儿   高台之上,已经占据了这里的林大等人见自家老大上来了,赶忙上前迎接。   “老大,您来了。”   这里地势高,视野开阔。海岛周围的情景都可一目了然。他们上岛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里先拿下。   “岛前和岛后的两场战事就快要结束了。巨鲨帮两边都不占上风,看来是输定了”   站在高台上,远远向海上望去。   风起,浪涌。   巨鲨帮死伤惨重,虽然官府的船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咦   突然,陪陪皱起了小眉头,上前了一步,又仔细地看了看。   那被几艘大船保护在中间的船上,站着的那个人影,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么的   讨厌又欠揍。   “老大,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邱猛见此紧张地问道。   “手痒了。”陪陪随口答道。   邱猛“”   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本着发扬光大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精神,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要小的帮您挠挠”   “来,挠吧。”   眼前铁砖头举起,一副只要他敢伸手就砸下的架势,邱猛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   “老大,不好了”   守在另一边,一直紧盯着岛后战况的林大急忙禀报道   “青锋帮的大船开始朝着岛这边来了”   转头望去,   巨鲨帮与青锋帮的激烈海战已经分出了胜负。   毫无疑问,巨鲨帮败了。为了迎战官府的船队,巨鲨帮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带走了岛上的一大半精英和战船,所留下的船只和武器根本不足以与装备精良准备充足的青锋帮相提并论。   能拖住一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林大和邱猛紧紧盯着眼前的小身影。   青锋帮是海上能与巨鲨帮齐名的大帮派,武器火药什么的自然不缺,实力非凡。此次,他们肯定也打着小算盘,趁着官府拖住了巨鲨帮的主力队伍,先一步上岛占据敌人的老巢。   虽然说这段时间在陪陪的“特训”之下,长巾帮的实力较之以前是大幅增长,但时间毕竟太短,还不足以与青锋帮硬碰硬。   此时高台之上的气氛很是紧张,林大等人等了半天,都未见自家老大开口下令防御,以为她是被青锋帮这阵势给吓住了。   毕竟还是个几岁大的小娃娃啊   一旁的林大和李六等人忍不住心想到。   “老大,底下的兄弟将岛上的火药大炮搬来,姑且能暂时防守一阵子。”林大焦急地开口道   “属下带人在这里撑着,趁此机会,邱猛你带着老大赶紧坐小船从后山的小海湾处离开这里”   然而,   面前的人目光依旧看着海上,脚步未挪动一下。 第七十六章   此时邱猛的神色也紧张不已,额头手心直冒冷汗。   不过任凭林大等人怎么催促,他依然未动,也没有上前去劝说陪陪跟着他一起离开这里。   “邱猛,现在的情况你也已经看到了”林大见无一人动作,心急得不行。   “青锋帮马上就要靠岛了,他们什么实力你在海上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吗趁他们还未上岛不赶紧地带老大离开”   邱猛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严肃道   “林大你别再劝了”   “你”见此,林大不由地收声,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固执的人劝不了,做主的人他又不敢劝,最后只能无力地扭过头去。   望了望海上正驶过来的船队,青锋帮虽然与巨鲨帮等人已经进行过了一场激烈的交战,其中损失了几艘大船,但看起来战斗力依旧充沛,实力不减。   林大咬了咬牙,想着好歹也做些什么,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他们打上来夺岛。于是飞快地转身下高台,继续带着弟兄们搬运火药武器。   “林大,你”   邱猛望着林大的背影,想要开口喊住他,但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自己也是在豪赌。   转过头,看着一直凝望海上的小身影,软乎乎的小脸蛋上不见任何紧张的表情。   他选择遵从自己内心的决定,盲目地相信眼前这个小娃娃。这么些日子的相处,邱猛也看出来了,自家老大不一般,本事大的很。   不说别的,就是说这霸道的脾气,不肯吃半分亏的主儿。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岛就这么白白地便宜了别人   “不好”守在了望台上的人大喊道。   “你们快看东岛前也有大批的船只正向这边驶来”   海上,一大片属于官府的旗帜鲜明。巨鲨帮与官府的战斗也结束了,巨鲨帮败了。或许是多年来的养尊处优,巨鲨帮等人的战力不如以往,落败得很快。现在官府的船队正在追剿四散逃跑的巨鲨帮等人,追着巨鲨帮的船向大舟岛驶来。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前后夹击,官府和青锋帮的船队靠近岛屿,长巾帮的一众人担心道。   见此情景,邱猛的心中也忍不住揪起。   他从前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势,青锋帮和官府,还要再加上残留的巨鲨帮等人,一对一都不一定行,更不要说一对多了   他悄悄看了看自家老大的神色,依旧稳如泰山,不见丝毫紧张之意。刚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憋了一脸。   算了,既然老大都没下令说要做什么,那就不管了。左右他就站在这里侯着,想起面前人那恐怖的战斗力,邱猛坚定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老大身边   正当这时,海上的船只突然停滞不前。   “怎么回事”   刚才突然一阵猛烈的晃动,致使船身不稳,甲板上的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身形稳住后,夜轻尘眉头紧皱,神情难看。   见如此,陪同在一旁的水师将领张策立即责问着手底下的人。   “启禀大人,属下等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副官一脸难色,很是疑惑。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猛撞了一下”   “什么东西”张策走向船头,看了看海面,一派风平浪静,似乎刚才剧烈的晃动,只是一场错觉。   注意到前面的大船也全部都停了下来。疑惑道   “怎么都不走了”   一会儿,派去查看的人回来禀报道   “大人,其它的船也被撞了前面几艘大船的船身破裂进水了”   “什么”张策一脸震惊。从来还未遇见过这种怪事   不敢再多耽搁,急忙转身,赶紧向成王禀报。   得知消息后,夜轻尘眉头紧锁。当即下令道   “全军戒备”   “是”   另一边,青锋帮也遇到了同样的怪事。   为首的几艘大船的船身全部被撞破裂,无法再前进。   但他们戒备排查了许久,也仍未找到原因。看着近在咫尺的大舟岛,也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下令转移船阵队形,继续前进。   然后,又是一阵猛烈地晃动。不同于之前,这一回,他们能明显感觉到海中有东西在不停地撞击着大船。   “啊”船身剧烈摇晃,一众人倒在甲板上,身体还在伴随着大船翻滚。   接连不断,船上的人根不稳脚,一个个地就近扶住船栏、木杆等一切可以拉住的固定物,以免被摇晃倾斜的大船甩下海去。   现在还不知道海里有什么东西在袭击他们的船只,不过看起来个头不小,常年在海上的人心里都清楚,若是一个不小心掉下了船,在海里能活命的机会就更小了   “不好了底舱破了一个大洞”   “船进水了”   “我们的船也进水了”   “这里就快要撑不住了”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惊恐声,青锋帮的帮主脸色十分难看,意识到这周围的海域有古怪,终于做出了决定。   “返航”   奇怪的是,在青锋帮所有的船只退出了岛屿附近的海域时,海底就不再有东西撞击他们的船了。   但每当试图靠近,它们就又开始发动猛烈的攻击,不管从哪个方向进入都是如此,就像是在海底的那群东西在守卫着这座海岛一样。   果然古怪   在未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恐怕是无人再能靠近大舟岛了。   青锋帮返程时,还特地观望了一下官府船队的状况,发现他们也是遇到了如此怪事,跟他们一样被逼得不得不放弃这座海岛。   起初,青锋帮帮主以为是巨鲨帮在暗地里搞事,但当看到残留的巨鲨帮等人也无法靠近大舟岛逃回到他们的老巢时,神情更加复杂了。   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海上,浩浩荡荡的船队返航了。   此次,虽然消灭了巨鲨帮,但是也未缴获什么,巨鲨帮的船在海战中被打得破破烂烂的,也无法再利用。最重要的大舟岛,无法靠近,他们占据不了。   夜轻尘一路上黑沉着脸色,想着回去后应该怎么跟父皇交代。   官府军留下了几个巨鲨帮的活口,想要从他们的嘴里问到关于海岛附近的怪事原因,然而他们却一问三不知,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就回不去了呢   “老大”邱猛吞咽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与长巾帮一众人将海上的情况全部都看在了眼里。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官府军和青锋帮就么退了   此时邱猛才明白,难怪老大一点儿都不着急,原来是早就胸有成竹。   想要靠近岛上的船只根本进入不了周围的海域。   望着那一艘艘受损严重的大船和只能灰溜溜地返回的官府以及青锋帮一众人,邱猛心中大受震撼。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手段啊   “您真的是”邱猛奋力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但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崽崽一脸骄傲,小脑袋高高扬起,淡淡道   “这还只是开始。”   稚嫩的小脸蛋上一副绝世高手的模样。   林大和李六等人重新走上了高台,单膝跪地,俯下头抱拳请罪道   “我等心服口服。”   “还请帮主原谅我等先前的冒犯逾越之罪。”   他们亲眼看见青锋帮和官府军的离去,不禁为先前自己对陪陪的怀疑感到羞愧难当。此事是他们错了。   陪陪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说话。   林大和李六等人依旧跪地请罪道。   邱猛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陪陪,知道小娃娃这是生气了,不过也没有开口为林大等人求情。   虽然他与他们相处多年,也知道当时的那种情况紧急,他们的表现情有可为。但是你们胆敢怀疑自家老大的能力,这就是不对了。   不过邱猛心中也有些偷乐道,   幸好,他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老大这一边。他就知道,跟着老大走准没错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漠的小奶声终于响起了。   “起来吧。”   “属下等人不敢还请帮主治罪”   “哼。”陪陪仍旧有些生气道。   “回去后你们就负责在后山养猪,什么时候把猪养肥了,身上长膘了,你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当职。”   “谢帮主。”林大和李六等人感激道。虽然他们没养过猪,但是帮主还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一定会好好珍惜,好好学习。   看着林大和李六等人真心知错的样子,陪陪转过头去。虽然她心里知道,林大等人也没有做错什么,但就是心里不舒服。谁叫你们不相信我   要不是看在当时他们还一心护在自己身前的份上,她早就把他们给踹出去了。   “老大”邱猛见林大他们的事情解决了,搓了搓手,有些讨好道   “您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您到底是用什么玩意儿击退了官府军和青锋帮啊”   听到邱猛的话,其余人等也不由得伸长了脖子,一脸好奇,这也是他们心中的问题。 第七十七章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这一道道火热的目光,小娃娃转过头,一脸淡定道   “最近我认识了个小伙伴。”   众人“......”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听着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邱猛和林大等人满脸疑惑不解。   陪陪仰起小脑袋,白嫩可爱的小脸蛋上笑容灿烂。   “你们要认识一下吗”   “可可以吗”邱猛结结巴巴道。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感觉自家老大口中的“小伙伴”,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小伙伴”。   “当然可以啦。”小奶声语气欢快道。   此时稚气的小脸蛋上露出了独属于小孩子的天真笑容。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众人介绍她新认识的小朋友。   海岛边,   浪花拍打岩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邱猛和林大等人一路茫然地跟着自家老大,去见她的“小伙伴”。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边。   怎么到这里来了   邱猛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又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蹦蹦哒哒的小娃娃,她   斜挎着的小布包。   鼓鼓的,看着里面似乎是装了不少东西。   当然,里面确实也装了不少的   铁砖头。   你们能想象吗   一块成年男子拿着都费力的实铁砖,前面这个小娃娃随身揣了好几块。谁也不能料到,下一秒,谁的脑袋瓜子就要遭殃   邱猛自诩也是力大无穷,四海之内,难逢对手。但自从他亲眼目睹了那装了满满一包的铁砖,就开始陷入了极度的自我怀疑之中。   到底是他太废物,   还是对方过于强大   他也曾经在背地里悄悄地尝试过,同样的铁砖,同样的重量,就是双手提起来都费劲儿。更不要谈,还整日随身携带,蹦蹦跳跳的   抬起头来,又望了一眼前面稚气可爱的小娃娃,有些心酸地叹了口气。   偏偏人家轻轻松松地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丝毫看不出来那鼓鼓的布包里装的会是什么。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些小玩具和小零嘴,哪个不开眼的敢去逗,直到被铁砖拍倒在地,脑子都还晕乎乎的。   谁能想到   下一刻,掏出来的会是铁砖呢   邱猛转动着头,仔细地打量着海岸周围的环境,目光十分警惕小心,生怕突然从哪里就冒出来了个什么危险东西。   “你怎么看起来一惊一乍的”林大和李六等人回过头,注意到邱猛的神情和动作,很是不解地问道。   “没事儿。”邱猛撑起一脸苦笑,对着周围的人连连摆手道,   “我没什么事儿”   才怪。   你们觉得,   能整日随身携带一包铁砖头的人,口中所说的“小伙伴”会是什么样儿   反正他觉得不会太“正常”。   这些日子以来,邱猛在专心致志地当一个优秀的马屁精。不过俗话说得好,不了解自己上司的马屁精不是个好马屁精。   所以他自问,也是对自家老大的性情估摸着有了个两分熟悉三分把握。   “唉”看着依旧一脸好奇地跟在小娃娃后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无知无觉的一群人,邱猛就忍不住感慨万千。   只道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突然,走在前方的小娃娃停下了脚步。小脚踩在靠海的大石头上。   “就在这里吧。”   “到了吗”林大和李六等人你看看我,我望着你,疑惑地四处张望着。   一切都跟之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啊   “看那里。”稚气的小奶声响起,肉乎乎的小手指着海上的方向。   长巾帮众人齐齐转过头去,望着蔚蓝色的大海。今天日头挺好,海上风平浪静,闪亮着波光。   他们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啊   林大和李六等人不由地挠了挠头,满脸困惑,老大的“小伙伴”在哪里   只见,崽崽对着大海喊了一声。   “晶晶”   晶晶   那是谁啊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远处的海上突然腾空跃起一个庞然大物,激起比船还高的漫天水花。   那一座海岛似的优美身形,   “砰”又在一道巨大的水声中,消失不见。   那如梦似幻的壮观场景,让一众人震惊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邱猛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   虽然他早已经猜到自家老大的“小伙伴”不会是什么普通的生物,但当亲眼目睹时,心理还是免不了受到一番强烈的冲击。   陆地上的人可能不知道刚才那是什么,但常年在岛上生活,跟大海打交道的人又怎么会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海中霸主啊   就是凶残的大白鲨遇见了它,也只有被当作猎物的份儿。更何况,这种生物智力出众,往往还是成群结队的出现,在海中,难逢对手,可以说是,海底兽中之王。   当然,除了传说中的龙外。   龙崽崽陪陪愉快地将自己的小伙伴介绍给了手下的人,以后大家就是一伙儿的了。   虽然因为进入小世界,原本的能力有限,不能一尾巴将海上的大船打翻,但是有些天赋是抹杀不了的。   在她的“友好沟通”下,认识了不少有趣的小伙伴。   现在有“晶晶”和它的家族群在,海上的天下已经在她的小兜兜里了。   一想到这里,陪陪就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心情好极了。   哈哈哈哈   相比之下,夜轻尘现在的日子就有些水深火热了。   虽然此次他带领水师一举剿灭了巨鲨帮,但是回到皇城后,却未得到他应有的功劳和奖励。反之,还受到了不少来自各方的刁难。   狭长的凤眸中此刻全是冷意。   夜轻尘站在华贵庄严的大殿外,望着一脸得意忘形的太子和定王等人,不由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   转过头,隔着重重殿宇,神情哀恸的男人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到那个人面前问他。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却要如此的偏心   从前的薄待,现在的打压   他捧着皇后和太子,宠着德妃和定王,就连其他的皇子也能偶尔从他口中得到关心,为什么偏偏要对他如此的狠心   本来以为此次他选择派他前去剿灭巨鲨帮,是终于看重了他,结果到头来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一切不过是为了替他心爱的儿子铺路,提前扫清障碍。   果然,是他的“好”父皇啊   脚步声渐近,身着明黄朝服的太子夜皓玄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此次剿灭巨鲨帮,六弟劳苦功高,为我朝立下大功,孤可要代天下臣民,好好答谢你一番才行。”   夜皓玄虽脸上带笑,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但眼睛里全是嘲弄之意。   “太子殿下言重了。本王不过是做了些应当做的事情罢了。”   夜轻尘依旧恭敬地答道。   “怎么能这么说,六弟你剿灭了巨鲨帮,不仅是替天下人除去了这个祸患,”夜皓玄移步上前,轻声道   “也是替孤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听着耳边带着无限讽刺的话语,夜轻尘冷了脸色,凌冽的凤眸抬起。   “未到最后,谁也说不一定。”   闻言,太子夜皓玄一下子黑了脸。果然,这个杂种一直不肯安分。   两人不欢而散,各自转身离去。   虽然夜轻尘剿灭了巨鲨帮,但是也顶了这各方势力的怨恨和暗绊。   在皇帝的推手下,此次战役,夜轻尘并未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反而招致了祸患,弊大于利。   凡是当政者都明白,巨鲨帮在海上的势力过大,已经影响当了朝政和民生,沉疴积弊,迟早都是必须要解决掉的问题。   但是,皇城中的各种势力与巨鲨帮往来已久,利益交换缠绕,早就紧紧绑在了一起。若是动了巨鲨帮,免不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各方局势。   而且动手铲除巨鲨帮的人,也会招致各势力的怨恨,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虽然明面上不会堂而皇之地做些什么,但是背地里少不了各种绊子和阴谋诡计。   所以,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能交给未来的继任者,不利于将来政局的统治。于是,皇帝选择了成王,替太子来牺牲,作为这挡箭牌。   本来在剿灭巨鲨帮一事上,若是皇帝能在朝廷中出面回护,表达出自己鼎力支持之意。料定皇城中的各方势力也不敢在暗中多做些什么,就算心中有些怨言,也得考虑到天家威严。   然而,从一开始皇帝就打定了主意,名声和利益他都要。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之人,需要各方势力的拥护,所以这个黑脸也不能由他来当。但是又要保证巨鲨帮必须除掉,领兵之人一定能完成任务,算来算去,终是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落到了成王的头上。   为了防止成王势大,还留了不少后手。   就像是一盘看起来精美绝佳的菜肴,吃到最后才发现盘子底下混杂了一只苍蝇。让人恶心反胃。   皇帝的手段,谁又能轻易忖度。   终究是,棋差一着。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第七十八章   虽然巨鲨帮被剿灭了,但是最重要的大舟岛没有被拿下。   现在甚至连周围的海域都无法靠近。这让一直对其虎视眈眈的众人很是恼怒。   巨鲨帮在海上称霸多年,还能养着一大帮可以与官府军队匹敌的手下,靠的是什么   当然是大量的钱财。   海上的帮派最重要的收入来源,除了对过往进行远洋贸易的商船收取高额的“保护费”外,其余的就要看自家的岛争不争气了   毕竟一个海岛可是有着丰富的天然资源。除了淡水和果林外,还有,矿啊   巨鲨帮占据的大舟岛,早已经有消息传出,这座海岛上藏着大量的金子。   整整一座大金矿。   守着这么大一个钱堆,能不富得流油吗这也是皇城中的各个势力积极拉拢巨鲨帮的缘由。   现在,虽然巨鲨帮没了,但是岛上的金矿还在啊。如今叫他们只能干看着,什么都不能做,可是急死人。   无论是皇城里的各方势力,还是青锋帮等人,谁都不想把快要到嘴里的肉再吐出去。   但是,一想到水底那些能将他们的大船撞垮的东西   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何而来。   正当他们焦头烂额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传出。   大舟岛,从此以后改名为“金金岛”,归长巾帮所有。   长巾帮   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下子,收到消息的各方势力算是彻底坐不住了。他们辛辛苦苦出人出钱又出力的,到头来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帮派给摘了桃子   于是,各家纷纷出动,势要将长巾帮给查个底朝天。   不为岛上那座大金矿,也得为自己的颜面有个交代。   “交代”   听到底下人的话,脸蛋上的小奶腮抖动了几下。   “他们想要什么交代”   邱猛等人一脸难色,不敢回答。   金光闪闪的大金椅上,小崽崽正玩着一个有她半身高的布娃娃。听到传回来的消息后,有些不解道。   “进了本大王兜兜里的金子,还要拿出来吗”   自从攻下这座岛以后,陪陪不仅仅是把岛的名字改为了“金金岛”,还给自己起了个响亮的名号,   “龙霸天。”   随同长巾帮统治巨鲨帮原有的地盘的消息,一起昭告了天下。   可谓是,要多高调就有多高调。   “估计是官府和青锋帮等人有些不太服气吧”底下的人一边观察着自家老大的神色,一边斟酌着小心开口道。   “哼”肉乎乎的小手随意捏了一下手中的布娃娃,小奶声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服气就来打啊”   一旁的邱猛等人心中默默道,   这不是他们害怕在海上翻船吗,现在也只能放放狠话了   自打这大舟岛不,应该说是自打这金金岛以及周围的海域归长巾帮所有的消息传出去后,青锋帮以及海上的其他势力接连前来挑衅。   起初陪陪还有兴致跟他们玩一玩,双方分别驾着自家的大船在海上心平气和地谈话。不过,对方一看到现任的长巾帮帮主竟然是个几岁大的小娃娃,一开始以为是故意诱骗他们上当的圈套,后来确认无疑后,心中也不免轻看了几分。小娃娃当家能有什么前途   然后,崽崽生气了。既然好好说话不行,那就直接了当地用拳头教你们应该用什么样子的态度吧。   于是,凡是胆敢在长巾帮的大门前寻衅滋事的,先前有多么威风凛凛,后来就有多么的萎靡不振。不仅仅是丢了船,就连人也一起被扣下了。   想要回去,行,叫人拿钱来赎身;否则,就一辈子留在长巾帮的地盘上种菜喂猪,开垦荒地。刚好他们正缺人手。   不管是来了多少方的势力都是如此。留船扣人,给钱赎身。   这样下来,属于长巾帮的船变得更多了,金金岛和金羽岛上的荒地也被开垦出来了一大半,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最终,各方势力也明白了,现在的长巾帮不同于以往,这个小娃娃帮主更是不好惹。不管心里还打着什么小心思,当前也只能暂且按捺下来,徐徐图之。   门被轻推开。   外面,走进来了一名年轻的女子,手中端着切好的果盘。   “帮主,这是今天后山新摘的果子。”轻轻把盘子放在崽崽的面前。红乐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温柔地拿起了一旁的小勺子。   考虑到陪陪的年纪,盘子中的果肉都被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   红乐舀起一勺,喂到崽崽嘴边,可谓是要多贴心就有多贴心。   “嗷呜。”一口。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一双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清澈明亮,一下接着一下鼓起的小腮畔肉乎乎、软嫩嫩的。   好可爱   好想捏一下。   看着面前吃的一脸满足的可爱小娃娃,红乐感觉马上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   不行,不行。   这可是她们的老大啊,绝对不能轻易冒犯。特别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若是让帮主老大的威严扫地,那就不好了   红乐自小便被卖给了一富贵人家当婢女,虽然不得自由,但幸好她伺候的主人家宽厚仁慈,从不苛待她们这些下人。   原本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可是不曾想到,老爷夫人携带幼子回乡探亲途中,在海上遇到了巨鲨帮那些畜生不如的玩意儿。   不仅抢夺了他们所乘船上所有的钱财,还将老爷夫人以及今年才只有七岁大的小少爷一家全部都给杀光了。留下一些年轻的女子被抢掳上了岛,其中有一些人不是被折磨死了,就是不堪受辱一早便自我了断了。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还在地狱里苦苦挣扎着。她想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救赎。   终于,她等到了。   巨鲨帮被灭了,一群自称是长巾帮的人上了岛。岛上所有的奴仆被关在了一起。起初众人是恐惧又害怕,还有人跪下来哭着求那些人不要杀他们,他们害怕死亡,毕竟能在这座岛上活到现在,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负责关押他们的人见此,连连摆手说误会了,长巾帮的人跟巨鲨帮不一样,他们绝不会滥杀无辜之人。等岛上被清理好了后,就来放他们离开。   随着木门被锁上,众人脸上的神情是麻木和绝望。这些人说的话能信吗   谁也没有答案。   毕竟出尔反尔的事情,他们也见到不少了。   虽然不知道那些自称是长巾帮的人会不会再回来,还是将他们遗忘在了这里等死。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红乐只知道,她想要活下去。   她躲在角落里,看着从门缝边缘的缝隙里露出来的那一丝丝微弱的光线。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那最后一根稻草,静静地等待着。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等上好几天的准备,但是没有过多久,木门外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当一直被关着的那扇门被打开的时候,   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让人胆怯。   她随着被关在一起的人走了出去,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又将会是什么。只要能活着就行   “你们可以回家了。”当这句话响起,岛上的奴仆们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也没有高兴地喊叫,在地狱里呆了太久,他们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的话语。   “你们自由了。”虽然奇怪于他们的反应,但是长巾帮的人还是又耐心地再说了一遍。接着,当手中拿着沉甸甸的银两,长巾帮的人说这是作为回家的路费。感受到了手中的重量,众人这才像是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又哭又笑,疯癫又悲伤。   一些人走了,他们还记得家在哪里,坐着长巾帮的船被送上了岸。但是岛上依旧还剩余了不少人,有的是不记得家在哪里了,有的是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有人说去请示他们的老大。终于,她们剩下的这些人见到了长巾帮的帮主,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她发话,将她们都留了下来。说是让她们慢慢想,到时候要走要留随她们自己的意愿。   就这样,她们留了下来。经过这段时间,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宁。红乐想好了,她想要留在长巾帮,留在那个小姑娘身边。   现在的日子很好,她很喜欢。   又舀了一勺,喂到小娃娃的嘴边。红乐的眼睛里满是温柔轻松的笑意。   “对了,说起来,最近怎么不见楼大夫”邱猛抬起头来,望了望老大周围。   之前不是整日与老大形影不离的吗   “嗷呜。”一口。   不紧不慢地,陪陪缓缓说道   “楼昭他到岸上去了。”   先前,楼昭在金羽岛上陪了她许久。因为担心她,所以不敢放她一个人。在亲眼看见陪陪能够保护好自己后,岛上所有事情都已经在逐渐步入正轨,安排妥当了。他自然也就能放心了,继续去当游医治病救人去了。   楼昭有他的理想,陪陪也有自己的志向。   陪陪明白他心中的想法,自然不会让他局限在这小小的岛上了。   真是的,都把她看成什么人了。她这么乖巧可爱的崽崽又怎么会做强迫他人的事情呢   于是,   楼昭作为长巾帮老大“龙霸天”亲自任命的特派使者,怀揣着大把大把的金元宝,到岸上去救济世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晚了些。 第七十九章   失去了一座金岛,皇城中的各个势力心有不甘,纷纷上奏请求攻打长巾帮,想要夺回原本属于他们的金矿。   虽然理想很丰满,但是现实很骨感。   他们派出去的大船,败了。   留船扣人,给钱赎身。这一套固定的程序,长巾帮一众人已经做的很是熟练了。否说是船了,就算是皇帝老儿亲临也都是一样的待遇。   打了几次,就败了几回。   官府军实在没办法了,这就是一块儿难啃的硬骨头。只好向上面禀告,在海上,他们不是对手。再这么耗下去,恐怕水师就要垮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队伍就快没人了。   打一次,就要少几船的人。他们手底下的士兵被长巾帮的人给全部扣下来了,只放了几个将领回来要赎金。   但是,上面迟迟不批复,只是让他们继续增兵。而他们也没钱赎人,就只有一直这么给拖着   金金岛上,   一群人肩上扛着木头,搭建着房子;一队人捞起袖子,赤着胳膊在荒地上锄地、拔草;还有些人,在后山头上,栽种树苗,修栏铺路,喂猪种菜。   一片欣欣向荣,热火朝天的模样儿。   “开饭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叫喊,田地里、荒山上、岛岸边正在忙碌的一个个汉子们都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迫不及待地向打饭处奔来。   “都排队麻利着点儿”几个大饭桶前,何大娘见眼前这一片乱哄哄的场景,生气地敲打着手中的大勺子,嘴里骂道   “都说了排好队一个个来饿死鬼投胎啊”   可不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吗,都辛辛苦苦地干一个早上了。   不过听见耳边响起的声音,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还是身体惯性地排好了队伍。   几个年纪较轻的姑娘也在帮忙打饭和分发碗筷,动作熟练麻利。   “都排好队,不准插队”面对着一群身形比她们高大的汉子,脸上没有丝毫畏惧,清脆的声音泼辣又爽朗。   “有谁胆敢不听话就都别吃了”   排着的长长的队伍,全部都老老实实的,谁都不敢惹事。   “啪”一勺子。   每人都是一碗满满的粥,其中运气好的还混了一块儿鱼肉。   打好了粥,这些人就端着自己的饭碗蹲到了一边,也不嫌烫,赶忙地稀里呼噜几下就喝完了。   粘稠的大米,又香又浓,暖乎乎的。   肚子里有东西了,沉甸甸的饱腹感让这些人不自觉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这就是吃饱了的感觉吗   真好啊   这几年,到处都在闹灾荒。当兵的也有好久没发下粮饷了,之前他们每天也只能吃个半饱,已经记不清楚有多久都没有像这样吃饱过了。   虽然说每天盖房锄地的,不停地劳作。但是能吃饱饭啊,这日子好歹有盼头,总比白给人卖命强。   “要是我娘也能吃上这样的饭就好了”一个脸上有好几道刀疤的汉子捧着手里的热粥嘟嘟囔囔道。   浓稠暖和的米粥在手心里散发着热气,不知不觉间熨帖了疲惫的心肠。   在海风轻轻地吹拂下,一群人记忆起过往,愁绪渐渐升起   “唉,我家儿子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媳妇坐月子整天喝稀米汤,没有奶水,儿子也只能靠着几口米汤喂着”旁边一个胡须满面的男人神色黯淡道,止不住地叹气道。   “家里人送我去当兵的时候,还以为靠粮饷能吃上饱饭,现在谁知道会是这种光景。”   “我想我爹了”又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喃喃道,几不可闻。   可是他爹,早在几年前就饿死了   手里捧着一碗热粥,往日里任凭刀砍血流都不喊一声疼的汉子,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呜咽的哭声慢慢响起,逐渐从低声变得越来越大,激烈的情绪发泄道,有人直接哭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痛骂这吃人的世道,怒斥剥削他们的上司。他们卖命流血的,怎么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连家里的老人和妻儿都庇护不了从前是路边的草芥,怎么现在还是   听着那些哽咽的声音,不知想起了什么,何大娘转过头去,悄悄抹了一把眼睛。   一旁,负责看守这群俘虏的长巾帮众人也不由地鼻子一阵酸楚。   若是能活得下去,当年他们也不会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拿命去搏,选择跑到海上来混。   远处,   邱猛静静地看着哭作了一片的人。   “他们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   “要不然呢”林大转过头道,   “官府那边迟迟都没有送赎金来,恐怕也是打定主意不愿意出钱了,这么多人,我们也不能白养着他们吧。”   一边的李六开口道“这些当兵的,武力和体力都不错,不管是干农活,还是收到长巾帮的船上来,怎么样都划算”   “看来朝廷那边算是放弃他们了,正好可以到咱们这儿来。”   这金金岛上有这么一座大金矿,长巾帮目前肯定是不愁钱了。但是老话说的好,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长巾帮得发展,得扩大,要做大做强。   除了岛上的种植外,海上的胡椒、蔗糖贸易,粮食往来等大生意也不可错过。   如今长巾帮的船是越来越多,但是长巾帮现在最紧缺的,就是人了。   巨鲨帮那群鳖孙玩意儿,太脏。不管是抵抗的还是主动投降的,任凭你本事大了天去,老大不愿意用就是不用,直接全部送上路了。现在,各条大船上都需要人,怎么招到人便成了难事儿。   不过,现在倒是有现成的了人手了,一番后就是长巾帮的助力。   既然是自己人了,总不能还给饿着。老大发话了,凡是愿意加入长巾帮的,不仅有粮吃有钱拿,还可以将自己的家人带上岛,一起在岛上定居下来。若是你将来一不小心战死了,长巾帮会替你照顾好家里人。让你在前方拼杀,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人心收拢了,自然也就更加强大了。   连年来,官府的各种赋税接连增长。沿海周边的城镇和渔村,更是又多了一笔难以承受的鱼税。还有些无良奸商趁此大发横财,各大粮行的米价是不停地往上涨。现在受灾严重的地方恐怕都要啃树皮了。可上面拨下来用于赈灾的银两到现在都还没看到。   既然你官家装作没看到,那长巾帮就接手了,他们怎么能让自己地盘上的百姓饿肚子呢   很快,带着新收服了一大批手下,长巾帮打通了海上的粮道。   与岸上的仁商合作,压低粮价,收拾豪强。施粥抗税,拆了县衙   一顿操作下来,沿海周围的城镇和渔村已经全部归了长巾帮所有。   皇城这边,早已风雨欲来。   陛下打压成王之事,朝中各方势力看得明白。   夜轻尘心中也清楚此时不是与其他人硬碰硬的好时机,索出手中的各项事宜,赋闲在家。   成王府整日大门紧闭,而成王整天醉生梦死,像是一蹶不振。   往日气派的大门前,一派萧瑟凄凉之意。   在皇城里的各方人看来,成王怕是不行了。   “看来,他也不过如此。”一身着华服男子看着手中收到的线报,嘴角露出了一抹讥讽。   “消息可靠吗”   一旁的侍卫上前躬身回道   “回禀殿下,是我们的人亲眼所见,绝对可靠。”   “呵呵”阴测测的笑容回荡在书房中。   “夜轻尘啊,夜轻尘啊”   “背后那一刀才是最要你命的。”   天空中阴云密布,整个成王府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来往的下人们少言寡语,做事轻声轻脚,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吱嘎”木门打开声响起。   进入屋中,看到书桌前立着的人,总算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王爷,您回来了。”管家恭敬地行礼道。   “这些日子,按照王爷的吩咐,对外不见客,府中一切安好。”   成王身着黑色披风,鞋底还沾着淤泥,一副风尘仆仆刚刚赶路归来的模样。   夜轻尘面上虽是将手中的事务都交了出去,表明自己已经落败,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监视他的人丧失警惕。暗地里,他已经在笼合自己的各种势力,这一趟他亲自去了北疆的大营,如今得成而归。   谁心里都明白,他掌管兵权多年,现在这种地步,不是为刀俎,就是为鱼肉。夜皓玄和夜修然无论是谁登基成了最后的赢家,都不会放过他。   “叫其他人到书房来。”一双凤眸泛着冷光。   “是。”管家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严应等府中幕僚便已经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王爷,看来是时候起事了。”一人首先开口道。   “这段时间,陛下的身体是愈发不好了,放任太子和定王等人在朝中争斗不休,我等朝臣夹杂中间,实在是苦不堪言。”   夜轻尘神情淡淡,嘴角似笑非笑,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   这些人,有哪一个不想争那个位子 第八十章   这几日阴雨连绵。   黑沉沉的天色压在头顶,令人感到压抑不快。   随着陛下病重,太子监国,朝廷中的局势是愈发紧张了。   皇城里也是越来越不太平,各方势力相互争着赶着地排除异己。   各种抄家的抓人的,今天不是他家入狱,明天就是你家流放,现在百姓们无事都不敢轻易上街,生怕被当作了哪个倒霉鬼,出了事,连说理的地儿都没处寻去。   城外,   僻静的庭院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像是在为人指引方向。   不多时,耳边脚步声响起,亭中的白衣女子轻声道   “你来了。”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案上的琴弦,她并没有抬头。   “现在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只身前来了”韩依依看着面前的人,眉头紧蹙,   “孩子在哪里”   今早,韩依依醒来后便像往常一样,准备去隔壁的房间中与阿绝一起用早饭。谁知,进屋后,便只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床铺。很快,她便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按照平日里的习惯,阿绝应该才刚刚醒过来才对,但是床上的被褥是冷的,表明人已经不在了多时。   以为阿绝在院子中玩耍,她便叫上落雨与她一起寻找,可是寻遍了各处院落都没有找到人。   意识到不好,她又赶紧返回到阿绝的房间里查看。   果然,   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若是想要孩子平安无事,便独自前往城外的别院。   阿绝被人绑走了。   得知这个事实,韩依依心中愤怒非常,到底是谁与她们母子过不去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阿绝。   按照字条上所说,她找到了城外的这处别院。   “韩依依,好久不见了。”琴声停下,亭中的女子缓缓抬起了头。原本高绾起的妇人发髻放下,一如多年前初次见面时的模样。   “尹泠漪。”韩依依开口唤着对方的名字,一脸冷色。   “是你派人绑走了阿绝。”   “是我。”尹泠漪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丝毫没有否认自己所做之事。   “说起来,还要多亏了你韩府中各位姨娘的帮忙,让我的人如此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听见尹泠漪的话,韩依依的神情变得更加冰冷。   在赶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对方到底是怎么样悄无声息地带走了阿绝   韩府虽没有王府那样戒备森严,但是府中依旧有不少家丁和小厮彻夜巡逻,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从内院中绑走了一个孩子。   答案只有一个,府中有内应。想到自从自己一回韩府,便没有过好脸色的白姨娘和周姨娘,韩依依心中了然。   现在从尹泠漪的口中亲耳听到,得到验证,说不受伤那是假的。不管从前彼此之间的关系闹得再狠,韩依依也一直把这些姨娘们当作韩府的人,背后的诸多不快也大度地没有同她们计较。结果,到头来,却是她以为的自己人与外人勾结谋害她的儿子。真是可笑又可悲   想到下落不明的孩子,韩依依又镇定了自己的情绪。   “我的儿子在哪里”她问道。   “不急。”尹泠漪神情淡淡道。   “好不容易有机会坐下来谈一谈,有些话我已经想跟你说很久了。”   风过,带落一地花雨。   回忆起往事,尹泠漪清冷的脸庞慢慢变得柔和,唇角带上了一丝甜蜜的笑意,似是记忆中美好的时光还在眼前   亭外,   韩依依静静地听着她诉说自己与夜轻尘相恋的过往,那些不可言说的爱慕,那些难以忘怀的爱恨与离愁。   素色衣袖下,不知不觉紧握住了双手,闭了闭眼,许久,又慢慢张开。   终于,出声打断了眼前人的追忆。   “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的孩子阿绝在哪里”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呢”尹泠漪转过头来,缓缓起身,一举一动皆是世家小姐的优雅与高贵。   “所有一切的事情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众人的追捧与爱慕,尹侯府世代的荣光,还有,一直无怨无悔等待着她的爱人   “如果没有你”尹泠漪抬起头来,美丽的脸庞突然变得狰狞了起来。   “如果没有你韩依依,我与阿尘定能恩爱不疑,琴瑟合鸣。如果没有你的话,阿尘他绝不会坐视我尹侯府被陛下问罪。如果没有你”   悲凄的脸上泪如雨下,恍惚道,   “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韩依依面对着这些指控,久久没有开口。   见尹泠漪举止好似疯癫痴狂,一瞬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还记得从前眼前的女子是多么圣洁美丽得让人不可高攀,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前些时候,   任云扬突然找到了她,说是来为阿绝复诊,检查他身体内的毒素是否彻底清除干净,事关孩子的安危,她又怎会不允。   任云扬在为阿绝诊脉时,嘴里不停地与她闲聊,恰似“无意”之间透露出了许多从前之事。比如她跳崖之后,夜轻尘颓废不振;又比如,那日悬崖上之事,是有心人设的一个圈套,他也是被人给蒙骗了   过往种种,爱恨纠缠,一起涌上心头。   韩依依看了看眼前的尹泠漪,神情复杂。   关于尹志的事情,她也已经知道了。从前些许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一下子变得清楚明朗,得知真相,韩依依的心中是说不清的感慨。   对眼前为爱痴狂的尹泠漪,不知道是恨意多一点,还是怜惜多一点   亭中,尹泠漪垂下头,喃喃自语道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含着泪珠的眼眸抬起,   “所以只要你消失就好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不好   听清楚了尹泠漪的话,韩依依脸色大变。中计了   突然感觉到一阵酥软无力,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尹泠漪正一脸嘲讽地看着她。   见韩依依已经倒地不起,亭中的女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迈着婀娜的步伐缓缓走了过来。轻声道   “你到底是善良还是愚蠢”   满是嫉恨的双眼紧紧盯着地上的人。   一抹锐利的寒光闪过,尹泠漪的手中举起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对着昏迷不醒的韩依依刺去。   “砰”匕首被一下子打落的声音响起。   尹泠漪恼怒地转过头,是谁坏了她的好事。   “狠毒的女人”身着华服的男人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啪”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尹泠漪被打倒在了地上。   尹泠漪偏过头,捂着自己红肿的左脸。凌乱的发丝散乱在脸上,很是狼狈。   “蠢女人差点就坏了孤的大事”   尹泠漪低着头,没有反驳。计划中韩依依必须活着,杀韩依依是她自作主张。   自尹侯府倒了后,她便投靠了太子一行人,一直将成王府中的消息暗中传递给了他们。此次,绑走韩绝,诱骗韩依依到此,都是为了把这两人当作威胁成王夜轻尘的人质。   夜轻尘在北疆的动作,已经传到了太子等人的耳中,有北疆的兵马在,目前他们不能对他做什么。但是,只要抓到了夜轻尘的软肋,不怕他不肯就范。   夜轻尘的软肋,成王府谁人不知晓,尹泠漪虽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也明白,韩依依是一把可以杀死成王的利剑。针对韩依依母子的阴谋便由此展开。   事前,夜轻尘也曾考虑到起事后会连累到韩依依和孩子,准备送他们离开皇城。   但是韩依依当时并不愿意与夜轻尘有过多的交集和牵扯,也想到她和韩绝走后,她的父亲和韩府恐怕不能置身事外,于是留了下来。   既然劝不动韩依依,夜轻尘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便派出了手下的护卫暗中保护着她和孩子。怎想料到,韩府中的人里外勾结,太子派出的人引开了护卫,让韩绝被绑走,韩依依也因此身陷囹圄。   密林中,快马已经备好。   夜轻尘身着盔甲,翻身上马。   扯着手中的缰绳,遥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狭长的凤眸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决心。   身后,严应和任云扬等人也已经全部都准备好,带领着众多将士和队伍。   诸事皆宜,只剩一声令下。   “报”突然,传信的护卫一路奔跑,急忙上前。   “何事”夜轻尘淡淡地问道。   身后,严应等人隐隐皱眉,这关头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皇城中暗卫急报”   众人只见成王看过信后神情一变,眉头紧皱,像是困兽一般焦急不安。   终于,他转过头来,做出了决定。   “所有人原地待命”   大手紧紧勒住缰绳,夜轻尘缓缓道   “本王独自一人进皇城。”   闻言,众人震惊道“王爷不可”   眼看大业将成,所有将士都已将身家性命托付,怎么能在此关头乱了阵脚。   “都不用再劝,我意已决。”夜轻尘冷冷道。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会身后众人劝告的话语。   马蹄一跃,飞奔而去。 第八十一章   被留下来的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神情迷惑。   王爷怎么独自一人骑马走了   得知内情的严应和任云扬等人一脸担忧,成王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一无所知的士兵们神色迷茫,对自己现下的处境感到不知所措。   领头的都走了,   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人群中,带领各队伍的千夫长以及百夫长们垂下了头,神色有异。   远处,一阵急驰的马蹄声响起。   在一处华贵的府邸前停下。   门未锁,轻推即开,流水庭院中,四处寂静,未见一人。   夜轻尘神色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你还是来了。”   转过头去,一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院中。   “泠漪。”夜轻尘面色复杂道。   “是你绑架了依依和阿绝”   尹泠漪没有回答,一双含泪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似怨似恨。   两人对视许久,女人开口道   “从前,阿尘你都是唤我漪漪的”   夜轻尘凤眸中情绪涌动,垂眸不语。   漪漪和依依,起初谁是谁的替身,最后,谁又是谁的替身   “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将成王府的消息和我的行踪泄露给了夜皓玄等人”   尹泠漪轻声笑道“是。”   听到答案,夜轻尘不禁闭上了双眼,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   在他的心中,尹泠漪一直是当初那个圣洁美丽的女子,他无法想象,她竟然会做出这些事情   “为什么”尹泠漪也低声问着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道。   “当年,我之所以会突然身中剧毒,那毒药其实是我自己故意服下的,就是为了能留在你的身边;那日悬崖之上,也是我与人合作设计的圈套;还有,良儿身上的毒性加重”   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说出来,让夜轻尘不禁变了脸色,原来过往他与依依之间的误会都是她做的。   “你”   尹泠漪红了眼眶,泪水滑落脸颊。痴狂地对着面前人喊道   “我做的这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   “是你一次次地给了我希望,让我相信在你的心里还爱着我。每当我有事时,你总会抛下一切及时地赶到我的身边;中毒时,你选择了我;悬崖上,你选择了我;在我和韩依依之间,每次你都选择了相信我这些难道都不足以说明你还是爱着我的吗”   听到尹泠漪的话,夜轻尘像是突然惊醒了过来。原来,是他一直选择放弃了依依。   正是夜轻尘一直以来暧昧不清的态度,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   “泠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恨你了。”一男声响起,伴随着四周和屋檐上齐齐出现的弓箭手和带刀侍卫。   “六弟可真是个多情种子,左拥右抱,这风流债一个接着一个。”   夜皓玄带着大批的侍卫走了出来,神情讥讽道。   “真是好一出男痴女怨的戏文。”   “不过,唱到这里,也该到此为止了。”   “夜皓玄”夜轻尘转过头,看到来人,愤怒道。   “依依和孩子在哪里”   夜皓玄嗤笑了一声,“难为你还记得。”   吩咐一旁的手下道,   “把人带上来。”   此时,双手被捆绑在身后的韩依依被人带到了庭院中。   为了以防万一,夜皓玄命人将她和韩绝分开关押,直到现在,韩依依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不清楚韩绝现下的安危,韩依依也不敢贸然行事。不过,她也猜到了,对方的目的是用她和孩子来威胁夜轻尘。   在被关押的期间里,韩依依的心里很复杂,理智告诉她,那个男人不应该来;但是,心底又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当真的看见眼前的人时,她感觉到胸口有什么在剧烈地跳动。   “你真的来了”   他真的,不顾一切地为她来了   “依依。”夜轻尘深情地唤道。   “你为什么要来”韩依依轻声喃喃道。眼角酸楚,不知不觉间,泪珠滑落。   “因为”他的嘴角掀起一抹笑容。   “我爱你”   当着所有人,这深情的告白让韩依依感动得泪流满面,有些东西又死灰复燃。   “果真是感人啊”夜皓玄轻拍了几下手掌,脸上轻蔑地笑着。   “这样吧,孤就当行善积德了。只要六弟你将手中的兵权交出来,再到孤的大牢中做客几日孤立马放人。”   “好。”夜轻尘转过头来,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不可”   一旁,尹泠漪出声阻止到。美丽的脸庞上满是焦急。   她只是想让他回到她的身边。   若是落到夜皓玄的手里,夜轻尘绝对会没命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到头来,她还是不忍心伤他性命   “阿尘,你忘记了你母妃的仇恨了吗”   夜轻尘的母妃被皇后设计陷害,皇帝下令将她贬到了冷宫,没几年就病逝了。   虽然当时他还年幼,但从未忘记过母妃的冤屈。这么多年来,他在宫中更是多番受到迫害,几次险些丧命。所以,一直以来,夜轻尘发誓,一定要夺得皇位,向皇后等人报仇雪恨。   他心中的志向,尹泠漪很清楚。   果然,夜轻尘的神色起了变化。   夜皓玄见此,狠狠地瞪了尹泠漪一眼,咒骂了几句。   随即下令,全部剿杀,一个不留。   四周的弓箭手准备,纷纷将手中的箭头对准了夜轻尘等人。   忽然,变故生起。   原本护卫在夜皓玄身旁的侍卫们,一大半人手持利剑转身,倒戈相向,杀死了身边的人,挟持了夜皓玄。   屋檐上的弓箭手也开始相互厮杀。   “你们”见手底下的一大半人反水,夜皓玄又是震惊又是气愤。转过头来对着神色镇定的夜轻尘道   “好啊你是早就安插了你的人在孤的身边。”   夜轻尘淡淡道“太子殿下,你输了。”   这段时间,他故意示弱。看着太子和定王等人互斗,两败俱伤之际,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他一早便安插了自己的人在太子身边,本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太子竟然抓走了依依和孩子。   “你早就知道了”   尹泠漪看着眼前的男人。   夜轻尘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女人。   “本王知道,你一直在向太子府传递消息。”   “原来如此。”泪水滑过脸颊。尹泠漪神色悲凄道   “所以,王爷,现在您要怎么处置妾身呢”   美人落泪,最是惹人怜惜,牵动人心。   似乎想起了过往的情分,夜轻尘轻叹了一声。   “泠漪,我希望你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从前”尹泠漪哀伤道,“回不去了”   猛地抬起头来,她说道   “夜轻尘,是你欠我的。”   当年,定王之所以会在酒后对她不轨。除了为了得到她尹侯府的支持外,最直接的原因是夜轻尘。   定王好色,在街头偶然遇见了韩依依,想要强抢入府。当时,夜轻尘救下了韩依依后,又暗中派人将夜修然给狠狠打了一顿。被打后的定王猜到此事是夜轻尘所为,心中十分不快,于是准备伺机报复。当时夜轻尘还未确定自己对韩依依的心意,两人正处于暧昧的状态。但是皇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夜轻尘爱慕尹侯府的尹泠漪,痴心多年。   定王一心想要出口恶气,既然韩依依现在他暂时动不了,那他就要强占夜轻尘的心上人。于是,与他的母妃德妃在千秋宴那天,设计了尹泠漪。   后来,定王得知夜轻尘将尹泠漪纳进府中为侧妃后,阴阳怪气地前来恭贺他享齐人之福。为了挑拨是非,还亲口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将所有的事情告知。   得知,是因为自己才害得尹泠漪遭此一劫后,夜轻尘心中很是愧疚,一直想要尽力弥补。   对着尹泠漪,不管是为了两人之间从前的情分,还是由于那颗愧疚之心,夜轻尘总是充满了怜惜之情。   但是想到她所做的一切,   “欠你的,这些年来还没有还完吗”夜轻尘抬起头来,深邃的凤眸中满是复杂。   “依依为你驱毒,不幸身中剧毒;我的骨血也因此生来便带胎毒,必须每月忍受毒发的痛苦;就连仅存的解药”   似是记起了什么,夜轻尘神情悲恸道   “还不够吗”   “砰”突然飞来个东西一下子将他砸倒在了地上。   “轻尘”   “王爷”   “阿尘”   看到夜轻尘倒地,众人大喊道。   尹泠漪和韩依依赶紧冲上前去,将男人扶起。   夜轻尘人还清醒,一只大手紧紧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额头。   一边让众人警惕戒备,一边在身边两人的帮助下慢慢站起了身。   他眉头紧皱,转过头,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突然袭击了他。   只见不远处,   一块沾血的铁砖头静静地躺在地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四周突然冲出了一大批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心下一惊,抬头向上望去。   原本应该在屋檐上待命的弓箭手们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几日更新时间不太稳定 第八十二章   替代的是,一群身着黑衣,腰间系着红色长巾的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他们。   “你们是谁的人”   夜轻尘神情戒备地看着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薄唇紧抿,尽力保持着自己从容淡定的姿态。   是太子的援军,还是皇城中哪方大族暗中的势力   “让你们的主公出来说话。”   可是没有一人应答,也无一人出面搭理他。   额头上血流不止,捂住伤口的白绢被迅速浸透染红,夜轻尘的面色愈加苍白,看着这群人的神色更加冰冷。   他精心布局,放任二虎相争,本以为此次扳倒太子一党,已是十拿九稳。   可任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想到渔人之后还有强盗,突然凭空冒出个拦路石。   这到底是哪方的势力   夜轻尘狭长的凤眸微眯,缓缓道   “阁下在背后出手,未免有失君子之风。更何况,偷袭之举实乃小人所为”   “怎么,是只有你能做,别人做不得”   听见耳边犹带稚气的声音,众人神色迷惑地循声向上望去。   屋檐上,黑衣人退往一边,恭敬地让出了身后的位置。   白嫩可爱的小娃娃悠闲地坐在屋檐上,头上用红缎带扎着两个小包包,衣摆间黑金色的暗纹与金色的光线相映成辉。   她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庭院中的男女。   阔别许久的小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韩依依不禁落泪,嘴里喃喃道   “阿离”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娃娃,   记忆中那个病弱的孩子长高了,也长大了   这一声呼唤,众人像是被猛然惊醒。夜轻尘神色复杂地望着坐在屋檐上的孩子,轻声道   “阿离,你”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不知从何问起,想起分别时的不快,最终只能感慨一句,   “平安无事就好。”   不过,   “阿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小娃娃一手撑着小脑袋,可爱的小脸蛋上露出了有些疑惑的神情。   “我不喜欢“阿离”这个名字。”   忘记了自己临走前有没有跟他们说过。   这段时间过得太愉快,差点连这两人的样子都要淡忘了   崽崽认真地询问两人,一脸天真无邪地向底下望去。   “你记得我说过这话吗”   “韩姑娘”小娃娃称呼道。   听见她对她的称呼,女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依依”身旁的男人满脸担忧,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因受打击站立不稳的身体。   见心上人一脸心碎的模样,夜轻尘愤怒地转过头来道   “阿离,你怎么能这么称呼你的娘亲”   崽崽皱起了眉头,小手揉了揉眼睛。   “我说,是哪里来的东西在乱叫”   空气瞬间凝固,   庭院中,谁都不敢再看成王此刻脸上的表情。   “阿离,他是你的父亲啊”韩依依眼角泪水滑落,泣不成声。   “你不能这样大逆不道”   “真是放肆”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孩子,尹泠漪出声斥责道   “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的父王说话不孝不悌,无视尊卑,纲常礼教全然不顾你”   话音还未落,一块铁砖头疾速飞来,尹泠漪已经无法再开口。   “泠漪”夜轻尘看着身旁的女子满嘴鲜血淋漓,不由惊道。   “果然,一家人还是齐齐整整的好。”陪陪慢悠悠地说道。   哪里冒出来的玩意儿,她“龙霸天”也是你能随意开口责骂的吗   “阿离你”夜轻尘怒道。   看到熟悉的铁砖,他瞬间明白过来,之前将他砸得头破血流的人也是眼前这个孩子。   “小小年纪,出手狠毒。依依如此善良,怎么会有你怎么心狠手辣的女儿。”   夜轻尘一脸痛心疾首道。   “呵呵。”小娃娃假笑了几声。   “善良”   “你在侮辱谁啊你说的是以你为标准的善良吧”   小手又从包包里掏出来了一块铁砖头。   “这东西,熟悉吧。”   夜轻尘凤眸中全是冷色。   崽崽的小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笑意。小手一晃,手中的铁砖头又向底下的男人砸了过去。   感觉到危险,夜轻尘扶着怀中的韩依依疾速地向后躲闪避过。   “砰”碎石四溅,坚硬的铁砖头与地面碰撞,生生将石头做的地板给砸碎裂了。   若说先前只使了几分力气,这一次就是下定决心,丝毫没有留任何的情面。这一砖头砸下去,非死即残。   “你”夜轻尘不可置信地道。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敢下重手。   感觉到身后又是一道劲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腿上猛地一痛,突然飞来的重物强劲地击断了他的右腿骨。   腿骨断裂,剧烈的疼痛感袭来,夜轻尘脸色苍白,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轻尘,你还好吗”   韩依依泪流满面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无力痛苦的模样。   “痛吗”陪陪淡淡地开口问道。   夜轻尘强忍住疼痛,在韩依依的搀扶下勉强撑起了身体。   还未等他开口,屋檐上的小娃娃轻声道   “应该很痛吧。骨头都断了”   听着这意味不明的话语,不懂对方是何意图,以为是在故意嘲讽他,夜轻尘的脸色变得更加黑沉。   一旁的韩依依满脸悲伤,对着陪陪大喊道   “你怎么能这样做他是你的父亲啊”   “父亲”陪陪面无表情道,   “他配吗”   不再理会这个头脑不清楚的女人,陪陪看着夜轻尘疑惑道   “就这么一点疼痛你都忍受不了”   “要知道你现在所感受到的痛苦,连我和韩绝体内毒发作时的痛感一半都还不到”   听到这话,夜轻尘瞬间沉默了,韩依依也不敢再开口说些什么了。   这件事,确实是他她对不起这两个孩子。   看到这对男女愧疚的神情,陪陪缓缓道   “先前,你跟尹泠漪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砸吗”   旁边,女人无力地倒在地上,白皙的脸上满是鲜血,血迹斑斑的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无助又凄惨。   陪陪道“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当然没什么错。但是”   她生气道   “你说你欠别人的债,明明是一个痴傻的女人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一直在替你偿还,你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地说是自己呢”   “这些年来,流血的人是你吗中毒的人是你吗跳崖的人是你吗历经磨难的人是你吗受尽毒发痛苦的人,是你吗”   夜轻尘的脸色霎时惨白,想要张口反驳些什么。   “闭嘴不要脸的东西”陪陪一脸凶恶道。   “你是想说你一直在经受心里的折磨吗”   “是你在美酒佳人相伴中哀愁,你在高床软榻中醉酒悲伤,你在权势追逐中感到寂寞众人只看到你表面上的享受,没有注意到你背后是多么的悲伤和难过。太过分了,对吧”   陪陪一脸鄙视地望着夜轻尘。   “敢情你只是动动嘴皮子,偶尔捂住胸口说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表达一下自己的愧疚之情就没事了。那些身体上真实的疼痛全让别人承受了”   “你亲眼看着你身边的这个蠢女人为你伤心又伤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饱受胎毒的折磨。然而你完好无损地站在一边,指着他们所经受的痛苦对着伤害他们的刽子手问够了吗”   夜轻尘缓缓垂下了头,紧紧抿住了嘴唇,他的心里很清楚,什么也反驳不了。一直以来,都是依依在为他退让,为他牺牲。   不过,夫妻本为一体不是吗   陪陪冷笑道   “哼不要说什么夫妻一体、父子连心、伤在你身痛在我心那些骗人的鬼话对了,真要按照礼制来说,成王殿下,你跟这位韩姑娘成亲了吗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拜过堂了吗”   韩依依与夜轻尘两人对望了一眼,尽是苦涩之意。   当日成亲之时,为了尹泠漪他将她一人丢弃在了礼堂之上,两人自然未曾拜过堂完成婚礼。后来她心中有怨,也不愿再与他重新拜堂。按礼说,她与他确实不是真正的夫妻,到现在,连一个正式的名分也没有。   “唉”陪陪忧伤地叹了口气。   “原来,我与韩绝是私生子。”   私生子   韩依依的身形摇摇欲坠,她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禁心中悲恸,到头来,她竟然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了私生子。   陪陪看了看屋檐底下的几个男女。这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着实烦人。   “韩依依,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完了。以后,你的选择跟我无关,无论是好是坏都要自己承受。你要记得,你的女儿阿离因为你的选择已经死了”   屋檐上,陪陪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着以后再上屋顶得带个软垫子才行,这硬邦邦的瓦片坐久了,着实让人感到不舒服。   也不知道,话本里的那些大侠高手什么的,怎么没事儿都爱上屋顶。   也不嫌冷得慌 第八十三章   风冷,   无力的右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夜轻尘单膝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脸色苍白。   一旁的韩依依眼眶含泪,神色恍惚。她不明白,自己的阿离明明就在眼前,活生生地在那里,为什么却要如此决绝地与自己一刀两断   她看见身边的男人倒下,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扶住他的手臂,但突然又止住了脚步。转过头,望了望屋檐上的身影,准备前去搀扶的双手愣愣地停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狭长的凤眸复杂深邃,夜轻尘一直注视着站在身前的韩依依,见她忽然停住了步伐,心中蔓延着无尽的苦涩之意。   另一边,尹泠漪因流血过多,早已昏死在了地上。   当表面那一层虚假被揭开,什么虐恋情深,什么真爱至上,什么迫不得已,不过是一个自我感动式的付出,一个心安理得的伤害。   这几个糟心的玩意儿,祸害自己就算了,偏偏还要拖着其他无辜之人一起见证他们那“感天动地的爱恋”。   最终不过是带着一身的伤痕和疼痛,为这出狗血的纠缠强行圆满结局。   累了,毁灭吧。   夜皓玄斗败了夜修然,夜轻尘又擒住了夜皓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彼此心眼转了几道弯,暗中留了不少后手,不过最终还是都败给了明目张胆打劫的“龙霸天”。   伤筋动骨的夜轻尘、昏迷不醒的夜皓玄和尹泠漪,还有伤心垂泪的韩依依一起被软禁了在了这座别院中。   等崽崽腾出手来,再给他们想一个好去处。   这座郊外的别院,位置偏僻,最适合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想着夜皓玄既然选择在这里设局,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搜查一番最好。   这些日子忙来忙去的,也有些累了。   于是,林大和李六等人带着手下的人前去搜查各个屋子,正好崽崽要歇一歇。   风景如画的庭院中,   摆满了各种糕点的石桌旁。   陪陪一边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边张着嘴巴接受着身旁人的投喂。   “嗷呜。”一口桂花糕,香喷喷甜滋滋的。   看着小崽崽肉嘟嘟的小脸蛋,楼昭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   又长肉肉了,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小没良心的过得很是滋润。   瞧这两边的小肥腮。   说起来,也有几月不见了,还真是十分想念。   崽崽刚带人离开了海岛,便传信通知楼昭了。怎么说他也是她亲定的特派使者,怎么老大都来了,当小弟的能不来亲自迎接呢   可是崽崽整天地带着人到处跑,自从收到来信后,楼昭便一直在赶路。本来说好在湘城见面,结果还未等他赶到,一伙人又跑到江城去了。   崽崽在前面跑,楼昭在后面追。   接连去了好几座城后,终于被他给逮住了。   不容易啊   正当这边在感慨人生时,那边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启禀帮主有重大发现”被派去搜查院子的人急忙地跑回来禀报道。   “什么”   “属下等人发现这后院里有一条密道”   偏僻的后院中,四周杂草丛生,十分荒凉。   前方,林大开路,慢慢拨开如人一般高大的苇草。隐密的假山中,一个漆黑的洞口显现了出来   “说来也是凑巧,属下等人搜查这地方时,不小心一脚踩滑,手臂撞在了假山的石头上,随后这洞口就像是突然冒出来了一样。”林大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拔着挡路的野草。   一旁,李六也在帮忙清理这茂密的杂草,他力气大,遇见了就直接抓起一把,连根拔起。   靠着这两人在前方开路,后面的人再走时,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看着这周围乱糟糟的环境,陪陪不禁皱起了眉头,嘴里说道   “这路走起来真麻烦”   “是你在走吗”楼昭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怀中抱着的胖崽崽。   又重了   陪陪抬起小脑袋,不满道“怎么跟你老大说话的”   “再说了,你见过有哪个威风凛凛的老大是自己走路的”   他见过。   楼昭心中暗自道。应该说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当老大的不是自己走路的。   就他抱着的这个例外。   “老早就听闻好些大户人家都喜欢在自家屋子里修密道,起初俺还以为不过是说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李六看着这又深又长的密道,不禁感慨道。   林大瞧着,有些疑惑道“修的这么长,是通往哪里”   陪陪轻声道“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火把点燃,明亮的火焰照亮了深长的石阶。   楼昭和林大等人一起顺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昏暗的地道,一眼望不到头。   林大和李六在前方举着火把,楼昭抱着陪陪走在后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地,前方的光线越来越明亮。   有一道石门挡住了去路,那些光亮就是从这后面的缝隙中泄露出来的。   陪陪看见旁边的凸起的石块,直接伸手一摁。   “吱嘎”一声作响,石门移开了。   视野明朗,林大和李六先一步走了出去,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间华丽的卧房。   “怎么回事”   “这是哪里”   林大和李六两人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情,看着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卧房。   确实不普通。   陪陪瞧了瞧周围的摆设和帘帷,明黄色的。   难道是夜皓玄在暗中按照皇帝的起居规格提前给自己布置了一套,想着偶尔在私底下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不对,不对。   陪陪很快反驳了这个想法。   “我要下来。”小手拍了拍楼昭,示意他将她放到地上。   迈着小步子,她朝着内室的方向走去。   耳边,微弱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   有人   “这哪里有人”林大和李六等人听见陪陪的话,一脸迷惑地转过头来问道。   “明明没人啊”   床榻上空荡荡的,被褥也是整整齐齐的。   陪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周围四处张望着,确定了目标,机关在大床内。   “咔咔”在墙壁后面还有一间密室。   “真是奇了。”林大和李六相互对望了一眼,看见陪陪走了进去,赶紧跟了上去。   里面的密室差不多有半个卧房那么大。   木榻上,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躺在上面,满脸病容,憔悴不堪。   他费力地喘息着,声音微弱无力。手指轻轻颤抖着,想要做些什么,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无望地睁大了眼睛。   下意识的,崽崽转过头看向了楼昭。   奇怪,往日里遇见这种情况,他应该是第一个冲上前去把脉的啊   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楼昭”陪陪不解地叫了身后的人一声。   只见他垂眸不语,远远立在门口处,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似乎是没有听见有人在叫他。   “楼昭你没事吧”陪陪问道。她注意到眼前的人神色有异,状态不好。   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望着面前担忧的目光,楼昭又恢复到了往日温和的表情,轻声回答道   “我没事,只是一时走神了。”   见楼昭无事,陪陪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床榻上的人。   “这人是谁啊夜皓玄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又是密道又是密室的,就为了把他关在这里”   又准备走近几步瞧一瞧,突然被身后的楼昭一把抱到了旁边。   “这是大夫要做的事。”   他伸出手,一如既往熟练地把脉到。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床榻上的男人费力地转过头来,浑浊的双眼看向了面前的人。   突然,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他的瞳孔猛缩,喉咙里发出剧烈地“呵呵”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   “啊啊”   “他这是怎么了”林大和李六看着这一幕,困惑地挠了挠头。   “是想要我们救他吗”   床榻边,楼昭注视着病入膏肓的男人,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许久,才出声道   “林大,李六,这里的气味不好,你们带着陪陪先出去吧。”   “啊”李六神情茫然地转过头来,用力吸了吸鼻子。“是吗”   “可是”林大也是一脸迷惑。   “这里的灰尘太大了,”陪陪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无所谓道   “这里有楼昭就行了。你们都不是大夫,先出去吧。”   “好。”老大都发话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林大和李六还是都乖乖地走出了密室,只留下了楼昭一个人在里面。   陪陪四处闲逛着,打量着此处的布置。   桌子上只落下了少许的灰尘,看来是经常有人来这里。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陪陪转过头,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楼昭神情有些疲惫,微微摇了摇头,简言道   “回天乏术。”   “哦。”陪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楼昭望向远处,温声道“不想问些什么吗”   “你想跟我说吗”   楼昭笑了笑,“不想。”   毕竟,又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他不想再提起。 第八十四章 崽崽在破镜重圆文完   不想说就不说吧。   当谁还没有点儿小秘密似的。   崽崽哼了一声,转过头蹦蹦哒哒地走了,留给众人一个欢快的小背影。   现在她当然高兴了,按系统的话来说,她马上就要打通关了。   虽然现在皇城中的各种势力混乱,不过最主要的矛盾还是太子与成王之争。   如今这代理监国的太子和手握重兵的王爷是全部都落到了崽崽的手里。   人家都说是两个王带个二,现在   是抓了两个王,还附带了一个皇。   稳妥妥的王炸。   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崽崽忍不住有些感慨。   那个被夜皓玄关在密室里的男人,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谁又能想到,原本应该在金圣殿中养病的皇帝早已经被自己的儿子给秘密囚禁了起来。但至今一丝风声也没有从宫中透露出,想必其中肯定也有皇后的手笔,恐怕就连整座皇宫如今也早就掌握在了太子一党的手中。   被至亲之人背叛,被枕边之人捅刀,一代帝王,沦落到如今这个结局,令人唏嘘。   父慈不慈,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太子不孝在其他人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从审问夜皓玄的人得知,原来皇帝的病也是太子和皇后一直在暗中给他下毒,常年累积,身体就这样被一步步给拖垮了。   能狠心下此毒手,不知道,这皇帝与皇后之间又有什么样的爱恨纠葛   为情还是为利   不知道。自己作死,谁关心。   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些都不关崽崽什么事情了,她也没什么兴趣去打听。   反正,都是要一起上路的。等到了黄泉底下,是非恩怨,谁对谁错,到时候各自再慢慢争辩吧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自然界的法则。当然人类世界也是这样,败者臣服,强者掌权。   领头的都败了,底下的人自然也就不足畏惧。   崽崽“以武服人”,顺利地收编了夜皓玄和夜轻尘手底下的势力。   得知成王落入了长巾帮之手,任云扬很是诧异。   虽然成王一意孤行,但是任云扬并未对他此去的安危感到担忧。   在他的心中,成王夜轻尘足智多谋,英明神武,是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败给太子等人的。   但是他没想到   唉   任云扬轻叹了口气。心道,到底是何等风采的人物能擒住王爷   不止是他,一旁的严应等人也深深皱起了眉头。能同时打败成王和太子,迅速掌控皇城,此人不可小觑。   众人一路严阵以待。   不过所有一切的意想不到,都没有见到长巾帮帮主本人时来得震撼惊骇。   严应和任云扬等人呆愣在原地,怔怔地注视着石阶之上的人。   那睥睨天下的眼神,那挺拔高傲的身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崽崽啥   呸呸错了。   应该是,   除暴安良,打脸虐渣。   崽崽她   王者归来   任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当爹的到头来竟然是败给了自己的女儿。   严应和任云扬等人此时的神情十分复杂。尤其是严应,好好的一张脸都快憋成了猪肝色,抬起的一只手抖动的像是风中的树叶。   “你你”   “你什么你”作为龙霸天手下的第一狗腿子,见有人对自家老大不恭敬,邱猛立即上前一步指责道   “作为一名俘虏,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的”   严应憋在口中的话还未曾说出口,又被邱猛口中的“俘虏”二字堵得气上心头,直接厥了过去。   比起严应来,任云扬震惊过后的反应还算镇定。他面色复杂地抬起头,问道   “王爷他还好吗”   陪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没有回答。挥了挥手,让邱猛把任云扬和严应等人一起关在夜轻尘的隔壁。   好不好,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抓住了夜轻尘,他手底下的兵就要归长巾帮所有。等候在城外的严应等人虽心有不服,但他们手底下的士兵已经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了。   趁着人心散乱,夜轻尘匆忙离去还什么都来不及交代之际,起事军中的千夫长和百夫长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在暗地里鼓动手底下的人一起出走投靠其它势力。   先前归顺长巾帮的那群俘虏们此时就到了他们发光发热的时刻了。他们就是拉拢人心的最好助力,一个两个的平日里肯定有不少熟人,不用等上头的人下令,便自发地开始表忠心,主动地为长巾帮在外面的形象代言。还有什么比起亲身来的体验更具有说服力呢   当然,肯定还有其它的原因。长巾帮的人还没有到岸上来之前,便已经散出去了大笔大笔的银钱,免费施粥建棚,看病送药,活人无数。这是人还未到,“仁”和“义”字便已经先在百姓间传开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便可顺利成章了。   任凭严应等人再怎么想反抗,“不得人心”几个字便已经把他们给敲死了。   夜皓玄的势力根基虽然在皇城中深厚,但身为太子,只要他弑父弑君等罪行一曝光,便多的是人想要借题发挥。借其它势力的手帮忙除去一众,长巾帮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在各方势力的打击下,皇后等人早已经没了可以继续抵抗的仰仗。当然背后远远不止这些,然而一个贪污赈灾银两的罪名就已经足够他们被天下人唾骂了。   至于剩下的其它势力,听话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凡是敢冒出头的,直接,抄家伙走起。   不服,打服;不乖,打乖。   无论你心底里还存着什么小心思,千万不要当着崽崽的面表现出来,铁砖头之下,就算是装乖,你也得给我装乖一辈子。   既然差不多都解决好了。现在,摆在崽崽荣登大位的面前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宗室。   麻烦又恼人的一群玩意儿。   当然,这对崽崽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眼见大势已去,年轻的怂了,只还剩下一群老古板,放话要在宫门口吊死。   他们虽然无力反抗,但想着还是能以一己之力给新朝抹点黑。   呵呵。   崽崽笑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楼昭担忧地望着面前的小娃娃。   最近他的耳中也听到了不少不利于陪陪的传言。   虽然他   但是如果由他出面,或许能消减去那些不好的声音。   楼昭的原名为夜昊昭,他是世帝的儿子。准确来说应该是“前”儿子。因为早在许多年前,楼昭还年幼时,他与他便断绝了关系。世帝曾下令所有人不准再提起有关于夜昊昭的任何事情,就当自己这个儿子已经死了。   自然,从楼昭下定决心离开皇宫的那一刻,也当夜昊昭已经死了。   楼昭的母亲,是世帝的第一任皇后,如今夜皓玄的母亲只是继后。   先皇后出身不显,家中世代行医,却最终病死在深宫之中。自先皇后去后,没过多久,世帝就又娶了继后。   天家薄情。   不是没有人在暗地里怀疑过先皇后的死因,但是楼昭心里很清楚,这背后没什么阴谋论。   少年皇帝微服出巡,偶遇聪明伶俐的美丽少女,两人历经刺杀,情窦初开,坠入爱河。他不顾群臣反对,力排众议,娶她回宫做了皇后。帝后恩爱有加,一时传成佳话。   然而,日子一长,当初朦胧的美好被打破了之后,现实十分残酷。   她发现他花心滥情,他厌恶她拈酸吃醋。身为帝王喜新厌旧本是常态,作为一名皇后你不宽容大度就是过错。   起初,他还有耐心哄上一哄,她每每气愤至极,但在他的柔情蜜意下,到最后却又无奈心软原谅。   随着一个又一个妃嫔被纳入后宫中,两人是和好又吵架,冷战不断。终于,男人沉浸在新鲜的美丽颜色中,没有耐心再来哄劝了。   女人心中虽然有气,但每日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宫门外,等着男人的到来。见他迟迟不来,她忍不住主动前去偶遇。不料,却看见他正对着一名新进宫的美人温柔细哄。没有惊动任何人,女人悄悄地离开了。   从那以后,她夜夜对月垂泪,熬坏了身体。他来看她,但是她不肯喝药,不让太医问诊,就算家里人来劝也不听。   她决心用自己的死来惩罚那个男人,让他后悔终生。于是她不停地作践自己的身体,看着男人后悔愧疚的神情,心中隐隐快意。所有这一切毫不避讳年幼的孩子。   终于,她死了。   男人心里是否真心后悔过,没人知道。不过,当时尚且年幼的楼昭却是受了刺激,沉默寡言了许久。   最后他选择放弃一切,离开了皇宫。   听见楼昭的话,陪陪稚气的小脸蛋上一脸坚毅,拒绝了他的提议。   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束缚,她又怎么会让他重回泥潭沼泽之中。这次,还是让她来保护他吧   那些人以为她会畏惧人言吗会为了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名声就憋屈自己吗想要以此来胁迫她,做梦。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只会往前,不会回头。   前朝腐朽,或许曾经辉煌过,但现在,只留给它的子民无尽的伤痛。   人们怀恋美好的,痛恨丑恶的。特别是在苦难中已经挣扎了许久的百姓们,不会对一个深深地伤害了他们的皇室和朝廷有任何的留恋。   熟练且强硬地收拾了那一群老顽固,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一派铁血的手段也震慑住了那些在边上观望的人。   当然,陪陪心里清楚,这不过只是暂时打消了他们暗地里的心思。未来的路还很长,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   说不定,   崽崽垂下了眼眸,   他们根本就活不到那个时候呢   没有人可以阻挡她向前的脚步。   新皇登基大典顺利举行。   邱猛和林大等人站在百官之中,不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官服,大手摸了又摸,神色十分激动。   妈呀,这要是放在以前,他们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起初不过是想要抱个大腿,苟住小命就好,哪里曾想到这竟然是一条金大腿   当老大的太给力,不知不觉,就带着他们称霸了海上和陆地。   现在更是直接带着他们一步登天了   穿着隆重的礼服,站在礼坛之上的陪陪神情有些不耐烦。   旁边负责司仪的礼官见此,不禁悄悄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没办法,古制如此,他也不想的。   按照这位新皇的要求,原本繁琐的礼节已经一再简化,剩下的基础流程是说什么也不能再省略过去了,否则,就不成样子了。   这是他身为礼官最后的骄傲。   举行大典的同时宣布了新朝的国号,   晏。   四海晏然,天下安定太平。这是所有人的期盼。   旁边,楼昭一直温柔地凝望着眼前的小崽崽。   她将来的路程还很长。他相信,她一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帝王。   登基大典的钟声敲响,   被幽禁在一处别院里的夜轻尘愣愣地抬起了头,眼中道满了沧桑之意。   随后,神情复杂地垂下了头。   “你还好吗”韩依依走过来,轻声问道。   虽然新皇已经下令她可以带着韩绝离开这里,但在她思考许久后,韩依依并没有选择马上离开。她的内心纠结又矛盾,她说服自己,现在夜轻尘还受着伤,怎么说也是相识多年的人,不能不管,等他好一点了以后,她再离开。   她将韩绝暂时托付给了她的父亲,自己则留在这里照顾夜轻尘。   “没事。”看着眼前人关心的神色,夜轻尘一脸苦涩道。   他怎么会没事,   国没有了,成王府没有了,王爷的尊贵身份没有了,众人的前呼后拥也没有了。   现在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低下头,男人早已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神色黯淡地看着自己的右腿。   虽然骨头重新被接好了,但是内里的伤痛却无法痊愈。他每走一步路,都要忍受蚀骨钻心的疼痛。   虽然拄着拐杖会轻松许多,但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拄着拐杖行走。   他缓缓走向井边。   虽然步履如常,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每一步是多么的艰难。   大手拿起旁边的木桶打水。   在被幽禁的日子里,没有仆从,凡事他都必须像个普通百姓那样亲历亲为。   还好韩依依会做饭,能照顾着他。   “啊”简陋的屋子里面传出女人惊叫的声音。   随后,从里面跑出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   “屋子里面有老鼠”女人的声音有些奇怪漏风,窈窕的身躯紧紧依偎在男人的怀中,娇弱地哭泣着。   “泠漪,没事的。”夜轻尘轻声安慰着怀中的女人。   “咚”木瓢落地的声音响起。   夜轻尘转过头,脸色大变,急忙道   “依依你听我解释”   韩依依神情难看,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任由房门外的人怎么解释也不听。   见屋子里的人久久都没有回应,夜轻尘神色黯淡地独自离开了。   这处院子虽然大,但是荒凉,处处杂草丛生。与当初夜皓玄那座别院相比,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里有一个干枯的小池塘,里面全是一块又一块的淤泥。   夜轻尘爱好风雅,从前的成王府一步一景,处处精致。对比如今眼前的景色,像是无声的嘲笑,十分讽刺。   他静静地站在干涸的池塘边,布衣袖下,一双大手上满是粗茧,全是这些日子辛苦的劳作所致。   身后,脚步声响起。   他惊喜地回过头,喊道“依依”   等看清楚眼前的人,神色一变。   “原来是你啊,泠漪。”   尹泠漪一脸柔弱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和依依妹妹生了误会。”   夜轻尘安慰道“不关你的事,等过一会儿,依依她就会想明白了,是她自己误会我们了。”   “那就好。”   尹泠漪柔声道“我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多亏了依依妹妹为我求情。从前都是我不好,幸好依依妹妹如此善良大方,原谅了我以往的过错。”   听到这些话,夜轻尘笑了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泠漪你能诚心改过,这也是依依所期望看到的。”   守在暗处的人听到这话,蒙着面的脸上翻了一个大白眼。   瞎了眼的家伙,没看到那个女人眼中藏都藏不住的怨毒吗   太清殿中,堆满了各种奏章的书案上,   一本红色的折子静静地躺在正中间。   只见上面写道狗血集。   陪陪批完了今日份的折子后,伸了个懒腰,然后向后一倒,懒洋洋地靠在大软垫上。   拿起“狗血集”,仔细翻看着。一边看,一边吐槽着。   这上面记录着夜轻尘和韩依依的幽禁生活,她还特意找了一个擅长写话本的先生,把他们的日常之事润色了一下。   崽崽看得是津津有味。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狗血也来源于生活。   夜轻尘与韩依依的二三事,都可以当成连载的狗血话本来看了。   而崽崽,就是那个追更人。   登基的事宜完毕后,她就在想应该怎么处理那几个男女才好。   不过,想到尹泠漪三番四次做下的恶事,谋害他人,绑架幼童按律,这女人肯定是要问罪重罚的。   于是,派人带着她的旨意前去准备将尹泠漪收押。谁料,这世上真的有大度心肠的圣母,韩依依竟然与夜轻尘一起为尹泠漪求情。   得知此事后,陪陪当即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既然你们已经纠缠不清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剩下的几十年了。   接下来,你们三个就在一起好好地“相亲相爱”吧,也别出去祸害其他人了。   有难同当,有苦同享,有罚一起受。   有牢房,也一起住吧。   指了一处城外荒凉破旧的院子,以此为牢,将这三人一块囚禁在了此处。   这些日子里,看着几乎天天都要上演一出的狗血情景,说实话,崽崽也很想知道,这三人到底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到底是真爱无敌,韩依依和夜轻尘排除万难,带着尹泠漪一起白头到老   还是,昔日海誓山盟的爱侣相看相厌,在整天的鸡飞狗跳中,大打出手   不管是那种,总之,这三人是锁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楼昭依然在乡野中当着游医,他经常写信给崽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她听。   通过楼昭的信,崽崽得知了许多从未听过的事情。有古怪的地方风俗,有神秘的民间传说,还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人和事物   虽然崽崽也想要亲自去看一看,但是她明白,坐在什么位置上,就要承担起什么样的责任。虽说有些可惜,但是她并不感到遗憾和难过。   每年有两个日子,不管楼昭身在哪里,他都会努力赶回皇城。一个,是除夕之夜,万家团圆的日子;   另一个,则是崽崽的生辰之日。   崽崽长高了。   今天是她九岁的生辰。   看着御厨特地为她做的大寿桃,崽崽馋得是口水直流,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咬上一口。   不料,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久违的声音。   “好久不见,陪陪。”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小可爱们,耽搁了些时间。 第八十五章 她娘是继室   深夜,   打更的梆子声响起。   大宅中,   空无一人的内室里,床榻上卧着的小被子动了动。   刚入眼便是一片漆黑。   陪陪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想要下床去点灯,但是半天都没有摸到床沿。   待身体反应过来后,脑袋更是觉得晕乎乎的,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还感到一阵冷一阵热的。   陪陪疑惑道:我怎么了?   系统着急:现在你这具身体生病了,状况很严重,若不及时救治会危及到生命。   陪陪躺在床上,艰难地扭过头。   不远处,木窗大开,正对着她的方向……   西侧院中,灯火通明。   绾着妇人发髻的女人守在卧榻旁,一脸担忧地望着榻上刚刚熟睡过去的男童。   “夫人。”一旁,侍女柳絮递上打湿的帕子。   接过后,女子轻柔地为床榻上的男童擦拭着小脸和小手,动作十分仔细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昏黄的烛火下,愈发衬得女子面色柔和温婉。   铜盆中的水已换过几道。   白皙的玉手轻覆上男童的额头,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烫了,女人总算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夫人,天色已晚,这里奴婢们就行了……”柳絮上前轻声说道,眼中满是关切之意。   “大夫说三少爷只是小风寒,您已经在这里守了好些个时辰了,还是早些回屋中歇息吧,不然身体撑不住……”   “不了,敦哥儿一会儿醒来要是看不到我,怕是又要闹了。”女人柔声道,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床上的男童。   此时,菊嬷嬷正端着一碗燕窝粥走了进来,对着自家主子感慨道:   “小孩子的心思最简单,谁对他好,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都明白,这是三少爷跟您亲勒……”   “但愿他能记着夫人的好……”柳絮走上前去帮忙,嘴里嘟嘟囔囔道。   “不要到头来像二房那个成了白眼狼。”   听见这话,菊嬷嬷神色一变,立即抬起头来向外看了看,见门外的几个婢女仆从都不在,这才放了心,转过头来轻声怒斥道:   “你这嘴怎么没个把门,主子的事情是咱们做下人的能说道的吗?咱们夫人在府中的日子原本就艰难,现在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得了点好名声。你小心些,别到头来因为你这张嘴再给夫人招来什么祸事!”   柳絮得了菊嬷嬷训斥,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后怕的模样。   现在不是从前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她家小姐已经嫁到了这永昌侯府当继室。这府里一大家子人,不仅规矩众多繁琐,还各种勾心斗角,可不得小心说话。要是被人给逮着了错处,她一个小丫鬟罚也就罚了,只怕是要连累她家小姐。   听着这边的动静,杜云娘转过头来,柔声道:   “嬷嬷,你也别总是拘着絮儿,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那性子一向如此。”   “老奴也是怕这小妮子给夫人您惹祸。”   菊嬷嬷端着燕窝粥走到杜云娘身边。轻声道:   “得知三少爷病了,夫人连晚膳都没用,从午后一直守到现在。老奴吩咐厨房煲了燕窝粥,夫人您多少吃一点,垫垫肚子。”   “嬷嬷先放在那里吧,我现在吃不下。”杜云娘苦笑道。目光又转向了床榻,轻轻为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角。   忽然,门外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只听到廊下的婢女们慌忙道:“侯爷安好。”   男子一脚跨进屋内,人还未出现,略带指责的声音先响起:   “敦哥儿怎么会病了?你这母亲是怎么当的?”   徐承廷与同僚们刚吃完酒回府,便听到下人来报。也来不及重新换一身衣服,便匆忙朝西侧院赶来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轩眉间隐含的怒气,杜云娘依旧是一派淡然柔和,轻声道:   “侯爷方才回府,也不知道是听了哪个下人乱嚼舌根。就是那官府定罪也还要先给罪人分辩的机会,怎么侯爷一开口倒是先定了妾身的罪责。”   徐承廷怔了一下,确实是自己语气不好。听到下人禀报说敦哥儿掉入了池塘病重,一时担忧至极,乱了分寸。   此时,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的菊嬷嬷见此不由为自家夫人叫屈:   “侯爷您可真是冤枉夫人了!您是不知道,三少爷他向来不肯与夫人亲近,也不允许夫人管束他身边的下人。而三少爷现在又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今日他非吵着闹着要玩水,趁下人们不注意跳进了池塘中捉鱼。三少爷身边的下人们也任由着自家主子的性子,让他在水里玩了好几个时辰,这一上岸冷风一吹,可不是立即就病倒了。”   菊嬷嬷将事情的原委向徐承廷缓缓道来。   转过头看着自家温柔恭顺的夫人,菊嬷嬷心道,这侯爷才刚一回来就发了这么大的火,只怕又是后院里那些不安生的姨娘们在暗中挑拨下绊子。   不由叹气道,自家这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要她说,那些个成天闹事的玩意儿,就应该趁早送出府去,也好图个身边清静自在。   菊嬷嬷了解自家夫人的脾气,最是善心不过。还是得她这老婆子看顾一二,以防着了小人的道。   “夫人她得知三少爷病了后,又是着急请大夫,又是忙着照顾三少爷,换帕喂药,事事亲力亲为,可真是一片慈母心肠。侯爷您是没瞧见,夫人她从午后一直忙到现在,这三少爷才刚刚安稳睡下了,夫人她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受到侯爷您无端的责骂……”   徐承廷望着床榻上正睡得香甜的敦哥儿,也不像是病重的模样。   他转过头来,看着云娘显得有些疲惫的脸庞,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心中不禁有些歉意,但又不好开口道歉,只是冷面生硬道:   “这府里也该好好整顿一下了,那些个下人连话都不会传。”   这话说的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下人。   不过这样也好,府中有人不安分,此次也可借着侯爷的话,将各个院子里都敲打一下。   菊嬷嬷松了一口气,这也算是间接帮夫人在侯府中立威,因祸得福了。   云娘抬起头来,淡淡一笑。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别扭,恐怕从未与人道歉过,这是在表达歉意?   她柔声道:“大夫说敦哥儿已经没事了,再喝几副药就能大好。侯爷才从外面应酬回来,想必如今也累了。侯爷先去换衣吧……”   转过头,杜云娘对着菊嬷嬷和柳絮等人道:   “柳絮你去吩咐人打水,菊嬷嬷你去厨房端一碗燕窝粥过来。”   看着眼前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徐承廷心中感到十分宽慰。   云娘虽是庶女,但自她嫁入府中来,上孝顺公婆,下善待子女,事事妥帖周到。   比起她姐姐苑娘……   想到因病过世的先夫人,徐承廷心中感慨万千。   菊嬷嬷和柳絮得了吩咐,便离开了屋中。   两人经过游廊,如今已至深夜,四处也不见什么人影。   “唉……”柳絮忍不住叹气道。   菊嬷嬷抬眼望过去,笑骂道:“小妮子,年纪轻轻,做什么整天唉声叹气的。”   柳絮扁着嘴,“我是为我们夫人感到不值。”   “菊嬷嬷,你也全都瞧见了,侯府中这一堆子糟心事。在我看来,咱们夫人年轻貌美又温柔端庄,值得任何男子一心一意相待。如今却嫁过来给徐侯爷当了继室,嫁了就嫁了吧,但偏偏侯爷后院里那些个姨娘又不是省心的。夫人她不仅要整天面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还要用心竭力地照拂着三少爷他们。不仅吃力不讨好,侯爷和老夫人还听信小人撺掇,防着夫人,生怕夫人她会害了前头的几个孩子似的!”   菊嬷嬷用手狠狠戳了戳柳絮的脑袋。   “我说你这个小妮子,怎么刚吃过教训转头就给忘了。小心谨慎,祸从口出!”   柳絮委屈道:“我就是气不过发发牢骚嘛……”   菊嬷嬷不由长叹一声。   “你说的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谁让咱们夫人是庶女出身。不管我们底下人看着夫人怎么千好万好,在外人看来,一个小小的庶女能嫁到侯府做继室,这是天大的福分,别人是想求都求不来呢。这日子都是是过出来的,你看,荣哥儿他们对夫人越来越亲近,老夫人待夫人也越来越和善,外面的人谁不夸赞咱们夫人端庄大方……”   “荣哥儿他们可不是要亲近夫人,无论嫡出还是庶出,夫人她都当自己的孩子尽心照顾着。不,应该说对待这些孩子比对待自己亲生的姐儿都还要好。凡是姐儿有的,惠姐儿她们必定有。就算是没有,也会叫咱们锦姐儿让给她们。夫人对待敦哥儿和惠姐儿他们的衣食住行更是事事细心周到,为了他们还经常忽视了自己亲生的孩子,要是这样都还不知道感恩,那才是真的没良心了。”柳絮说道。   菊嬷嬷摇头,叹气道:   “后娘难为啊……”   还未等她感慨完,刚抬起头,便望见火光满天。   那方向不是……   锦姐儿的院子!   不止菊嬷嬷和柳絮看到了,这么大的动静,怕是侯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西侧院中,   杜云娘与徐承廷还未说上几句话,便听到外面各种嘈杂的声音,不少人在大喊道:   “着火了!着火了!!!”   两人急忙走出去查看,看见火光的方向,杜云娘面无血色。   “锦姐儿!”   她的孩子!   瞧见杜云娘摇摇欲坠的模样,徐承廷立刻指挥着下人赶紧救火。   火势并未波及其它地方,待被扑灭,原本的屋子已经被烧成乌黑一片。   ……   不知不觉,杜云娘红了眼眶。   她看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孩子,一脸自责。   “大夫,怎么样了?”   待老大夫把完脉,还未起身,周围的一众人便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   “俞大夫,你看我这孙女可还好?”老夫人被身边的嬷嬷搀扶着,面色担忧地问道。   原本她已经喝了安神茶歇下了,可府中着火那么大的事情,不被惊动都不行。   更何况,还有关系到她的孙辈的安危。   俞大夫摸了摸胡子,沉声道:   “贵府孙小姐寒邪侵体,又拖得时间太长,是以病重,老夫只能尽力而为。”   闻言,杜云娘泪流满面,满是心痛自责。一旁的徐承廷眉头紧皱,神色难看。   其他各房的人面作忧伤,也轮流来宽慰这夫妻二人。   毕竟,因风寒夭折的孩子不少。他们都不看好这孩子能活下来。 第八十六章   若是往日徐承廷夫妇二人还能耐心地与这心思各异的几房人周旋一二,但现下面对这屋里一连串的状况,也委实感到疲惫不堪了。   老夫人也瞧出儿子的不耐,直接发话让其余人等各回各屋。   待闲杂人等都退去了,老夫人端坐在椅上,慢拈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问道:   “这府里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了?”   杜云娘心知老夫人这是在责问她,忙用手帕抹干了泪水,轻声回道:   “是儿媳疏漏了。”   侯府中规矩森严,对待火烛之事更是严谨,今夜这场突发的火灾实在是令人感到蹊跷。   立在一旁的徐承廷开口道:   “儿子已经吩咐底下人前去严查了,到底是意外还是歹人作祟,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他看了看身旁眼眶湿润的女人,为她辩解道:   “今日敦哥儿病了,云娘一直在忙着照顾他,也是脱不了身。”   “敦哥儿病了?”老夫人猛地睁开了双眼,转过头急忙问道。   “现下可还好?怎么也没人来通禀一声?”   她的嫡长孙可不能有事。   见老夫人着急的模样,徐承廷与杜云娘立即安慰道:   “母亲别急,大夫已经来看过,只是着凉了,敦哥儿现在已安稳睡下了。”   听见自己的宝贝孙子没事,老夫人总算放心了,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她斜眼看着杜云娘,想着也不好过多斥责,只是缓缓道:   “敦哥儿和惠姐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个做母亲的可要多看顾一二。”   杜云娘明白老夫人这是在敲打她,心中只觉无尽苦涩,她待敦哥儿他们还不够尽心尽力吗?但也不敢反驳些什么,面上依旧恭敬道:   “儿媳明白,谢母亲教诲。”   ……   卯时,徐承廷还要上早朝,不能久留。火灾的事情要查,敦哥儿那里也需要人,杜云娘分身乏术,只能两头来回跑。   如今屋里由菊嬷嬷等人暂时守着。折腾了一个晚上,此时也不免有些困乏,依靠在桌前睡着了。   床上的小人幽幽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青绿色的帐子。   喝过药后,熬过了最危险的一晚,此时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了,只是身上还有无力。   见到陪陪平安无事,系统也放心了。不过……   【你竟然敢放火!】   陪陪冷哼了一声。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系统疑惑:【?】   【从前有一户人家遭了劫匪,那家人跑出门外求救,嘴里喊的不是“救命”,而是“着火了”。】   系统:【?】   崽崽又重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也不理它。   当时那种状况,屋里屋外都没有人守着,摆明了是有人想要害她性命。若不反抗,那才真的是在等死了……   她努力撑起身体,找到了灯台旁的火折子,直接将屋子里的帷幔布帘点燃,然后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靠在树下等着人来。   事实证明,效果很明显。   不仅人来的迅速,还很多。   见陪陪还没有恢复精神,系统也默默闭上了嘴,不再烦她了。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   床上的小人儿醒了过来。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锦姐儿!”   床榻边,美丽端庄的妇人悬泪欲泣。   “好孩子,你总算是醒了。可还有哪里感到不适?”   陪陪静静地看着她,病弱的小脸蛋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显得十分明亮。   见女儿不说话,杜云娘急忙上前道:   “可是身上不舒服?”   陪陪也不回答,掀开被子想要坐起身来。   杜云娘立刻上前帮忙。嘴里说道:   “都是为娘不好,才让歹人钻了空子,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杜云娘想要抚摸女儿的额头,但是还未触及,手便“啪!”的一下被打落。   空气一瞬间静滞。   杜云娘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脸冷色的幼女,又看了看自己被打落的右手。   小娃娃的力道有些大,白皙的手背立刻泛了红。   “锦姐儿……”杜云娘低声喃喃道,眼角的泪水滑落。   女儿这是在怨她了……   她想要解释道:   “你听娘说……”   陪陪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   “你是我娘?亲娘?”   虽不知何意,杜云娘含泪点头道:“是。”   “昨晚你在哪里?”   “昨晚……”   杜云娘面有难色道:“昨晚敦哥儿他病了……”   “喔。”陪陪点了点头。   眨了眨眼睛,接着问道:   “死了吗?”   杜云娘瞬间变了脸色,站起身来向外看了一眼,下人们都立在门外。   “锦姐儿你怎么能……”   她转过头来,眉头紧蹙,瞧着女儿面无血色的小脸,终究不忍说什么重话。轻声道:   “敦哥儿他是你的兄长,你不能如此不敬。”   “没死啊?”坐在床上的小人儿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这话对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来说是过分了些,但对一个日常以欺负自己三岁妹妹为乐的熊孩子来说就不是了……   什么小孩子间的打闹,记忆里,故意绊倒、带头孤立、石子砸头、推下池塘……   桩桩件件,对一个三岁大的小姑娘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恶毒了。   这具身体的腿上到现在都还留着被绊倒摔伤的疤痕。   “锦姐儿!”杜云娘见女儿还没有意识到错误,不由加重了语气。   陪陪看了她一眼,随即将床边小案几上的瓷盏一把掀翻。   “噼里啪啦——”清脆的声音过后,只剩下一地的碎片。   “你凶我做什么!”   不待杜云娘反应过来,崽崽气愤地指责道: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我都快要死了,你还敢吼我!”   杜云娘愣愣地看着突然情绪激烈的女儿,一时不知所措。   守在外间的菊嬷嬷和柳絮等人听到屋里这么大的动静,立即赶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散乱一地的碗碟碎片,她们的夫人正站在床榻旁边,似乎是被惊吓住了。   大床上,小娃娃一脸病弱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菊嬷嬷立即反应了过来,吩咐底下的丫头收拾打扫屋子。见自家夫人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不由担心地上前问道:   “夫人,您没事吧?”   此时,杜云娘好似大梦初醒般,愣愣地转过头看着床榻上的小姑娘。   “锦姐儿你……”   陪陪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脸无辜道:   “我怎么了?不就是小孩子闹个小脾气罢了。”   ……   杜云娘被柳絮搀扶着,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屋外。   她从未好好了解过自己的女儿,不明白自己的锦姐儿是一直这样,还是经历了此次死里逃生,受了刺激?   这几年侯府里里外外各种事务繁忙,锦姐儿满月后基本上都是交给了奶嬷嬷照顾,只记得每次见到这个孩子时,总是寡言少语,一脸的沉默。   杜云娘曾听说过,很多人经历过生死后,常常会因神智崩溃,导致性情大变。   难道,锦姐儿她真的是受了刺激?   想到此处,杜云娘一脸悲凄,是她的错,是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才害得锦姐儿遭此一劫。   见自家夫人如此,菊嬷嬷叹了口气,劝慰道:   “夫人且宽心,亲母女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小孩子忘性大,没几天就好了。”   杜云娘神情黯淡:“嬷嬷你不明白,锦姐儿她当真是怨我了……”   一旁的柳絮也不敢多言,只能心中暗自道,其实……这些年来,夫人她确实对七小姐多有疏忽。   突然菊嬷嬷转过头看了看周围,俯下头轻声对杜云娘说道:“夫人,现下最重要的还是把害锦姐儿的凶手给找出来。”   听到这话,杜云娘正了正神色,随即用手帕擦干了眼泪,一脸愤恨。   “嬷嬷说的在理。”   对方趁她疏忽,竟然将手伸进了锦姐儿的院子中,她绝对不能放过那些人……   **   室内一阵静谧无声。   陪陪坐在床上看着身旁的高大男人,不语。   男人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孩子,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徐承廷一向少言,面带严肃,与府里的孩子都不甚亲近。敦哥儿惠姐儿几个孩子也都怕他。对于这个小女儿的印象也没有多少,只微微记得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他如今有四子三女,除了会逐一过问儿子的功课,关于女儿家的事情倒是很少插手。也就是惠姐儿,失了母亲,他日常免不了多关心几分。想着锦姐儿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怎么也不会受委屈,相比其他的孩子,他不免忽视了些。   若不是这一次火灾……   徐承廷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儿。   说起来,他也有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孩子了,今日看来,这女儿的身体很是单薄瘦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这时,婢女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见侯爷在这里,恭敬地行礼道:   “侯爷,七小姐该吃药了。”   望着像小猫崽子一样瘦弱的小娃娃,徐承廷心中不由充满了慈爱,想着平日里多有亏欠,此时想弥补一二。   转过身,对着婢女道:“我来喂。”   听见侯爷的话,婢女面色有些讶异,但很快立即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的药碗送上。   坐在床上的陪陪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一时父爱爆发了?   徐承廷接过白瓷药碗,里面的汤药色黑乎乎的,他用勺子舀了半勺递到小姑娘的嘴边。轻声道:   “锦姐儿,喝药。”   见她并不张嘴,不由轩眉皱起。随后想到,小孩子怕苦,便放缓了声音说道:   “你乖乖把药喝了,爹爹给你买糖。”   似乎有所心动,陪陪终于开口道:   “你把药碗给我。”   以为小女儿是要自己喝,徐承廷依言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赞赏。   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感觉到面上一股湿热,鼻尖周围还有浓重的药味,一整碗药汤全部都泼到了他的脸上。   耳边传来婢女的惊呼声,一众仆从赶紧找帕子找水。   纤密的眼睫上还沾落着黑色的水珠,脸上的黑色药汁不停地滑落到衣襟,样子十分狼狈。   徐承廷惊怒地站起身来,看着坐在床上的“罪魁祸首”,心中满是不敢置信。她竟然敢……   “啪啦!”一声。崽崽将手中的空药碗顺手砸在了地上,碎瓷片散落在了徐承廷的脚边。   可惜,应该对准他的脚砸的……   稚气的声音无辜道:“我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在睁眼说瞎话吗!她明明是看准了他的脸泼的。   掩不住的愤怒,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敢当着他的面这么放肆!徐承廷眉头皱起,斥责道:“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拿药泼父!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对待自己父亲的!”   男人黑沉的脸色配上一张花脸,显得滑稽又可笑。并没有被他的怒火吓住,陪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开口道:   “没人教过我,但是也没有谁告诉我不能拿药泼你的脸啊?”   徐承廷深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今年才刚满三岁的小孩子。恐怕也只是为了好玩,根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待怒气渐渐平复,他准备跟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儿好好讲讲道理。   不料话还未出口,便听到小娃娃先指责他道:   “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敢情还是他的错了!   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徐承廷气笑了。   “你……”   指着面前的小娃娃,一时气极竟不知如何反驳,随即转过身,拂袖而去。 第八十七章   被一个三岁小孩儿欺负了,不是什么可以宣之于口的事情。   要面子的大男人徐侯爷自然不会主动往外说,不仅如此,他还下令当日所有看到的仆从也都不准再提起。   跟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计较,说出去也不嫌丢人。他也是有身份的人,还是要脸的。所有的气闷只能憋在心头,他整日顶着一张黑沉的脸色上朝下朝,让看着的人战战兢兢的,谁也不敢轻易前去招惹。   说起杜云娘,自那日过后,不知是在忙着清查府中的各项事宜,还是自知心中有愧不敢面对年幼的“受害者”,一直都未曾再出现在崽崽的面前,只是吩咐自己的贴身婢女柳絮等人悉心照料。   没了碍眼心烦的人,感觉周围空气的舒畅了许多。   床榻上,靠在软枕上的崽崽气色红润,胃口大好。   面前的小案上,金丝燕窝粥,八宝蜜糖藕、如意山药卷、香芋奶糕……各式各样的早点摆满了一桌。   这几日,因着那一场火灾,侯府中的人像是突然发现原来这府里还有一名七小姐的存在。寿和堂那边的老夫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一改往日疏离冷淡的态度,突然关心起来了这个一直被她忽视的小孙女,打发心腹嬷嬷前来慰问。其余各房的人见状,也纷纷派人送来了各种名贵的补品药材。   当然,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不是来看三岁小娃娃的,只是来向她爹娘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切之情。   大人之间的客套和人情往来,关小孩子什么事。这些全部都由杜云娘这个当家夫人一一出面打交道,倒是没有谁来烦崽崽。   不管这些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反正各种补品汤水都进了崽崽的肚子中。   送来的早点虽然精致,但是一小碟一小碟的份量太少。崽崽嫌小勺子太麻烦,筷子也懒得使了,直接小爪子伸出,一手一个。   现在,什么都是虚的,早日养好身体才是正经事。毕竟……   一个倍棒的身体才是奋斗的本钱。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粉色夹襟碎花藕色缎裙,外罩金边襟玫色外袄的年长妇人走了进来。   守在屋中的几个婢女见到,立刻低头喊道:“于嬷嬷。”   她淡淡颔首,对底下小丫头们的恭敬态度很是受用。   于嬷嬷是一直照顾七小姐的奶嬷嬷,前些日子说是兄弟有事告假回老家去了,今日才刚回到府。她听说了府中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急急忙忙赶去拜见完了夫人,才知道七小姐现在暂时住到主院里来了。   她缓步走进内室中,看见床上的小娃娃正用手抱着一块奶糕在啃,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转过身来,指着守在一旁的三个年轻的婢女责骂道:   “你们这几个小蹄子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叫小主子如此没有规矩!嬷嬷我不过才走了半月,这屋里便全都乱了套吗!”   “嬷嬷息怒!”屋中婢女们赶紧求饶,显然这个于嬷嬷已经积威已久。   听着耳边响起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崽崽将手边的碗“砰!”的一下砸到了地上。“吵死了!”   室内一下子变得更加寂静了,婢女们俯下头不敢说话。   于嬷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小娃娃,似乎没有想到从前不爱吭声的七小姐竟然会发脾气。   不过在府里这些年,她也见识过了不少风浪,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以为小姑娘这段日子在爹娘的关怀下,胆子变大了些。   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虚虚地行了个礼。   “是奴婢不好,惊扰了七小姐。但是……”   于嬷嬷抬起头来,一脸严肃道:“七小姐身为侯府嫡女,理当以身作则,一举一动皆符合礼仪,恪守成规。如今七小姐您如此作为,实在是有失大家小姐风范。若是让外人看到,岂不是丢尽了侯府的脸面。奴婢受夫人所托,担有教导七小姐之责,还请七小姐您不要怪罪才好……”   陪陪闭上了眼睛,小眉头皱起,两只小手揉了揉耳朵,眼看耐心就要到了尽头。   于嬷嬷犹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之处,继续一脸傲气的说教道:   “奴婢辛辛苦苦照顾七小姐这么多年,时刻不敢有负夫人所托,所以还请七小姐您……”   话音未落,白瓷碟直接向着于嬷嬷的面上砸了过来,声音戛然而止。   于嬷嬷只觉得脸上一痛,随后感觉鼻孔处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愣愣地抹了一把,随后低头一看。   “血!”她失声道,随后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鼻子不停地惊叫,“快来人啊!”   一旁的婢女们乱做一团。   “闭嘴!”这一声虽犹带着稚气但是威严十足。   年轻的婢女几人立即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仰靠在软枕上的小娃娃,一动也不敢动。看书喇   只留下于嬷嬷一人还在那里急得跳脚,她捂着自己的鼻子不停地怒骂道:“你们这群死蹄子,做什么愣在那里,还不敢紧地去叫人去请大夫!”   “砰!”又一个小碗对着她的头砸了过来。   于嬷嬷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额头上也见了血,还未等到她惊叫出声,便听到对面的小人儿淡淡道:“你要是再不闭嘴!下一处就是你的眼睛了……”   于嬷嬷吓得猛地一下子收了声,她晕乎乎地趴在地上,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上首的人。   三岁的小娃娃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冰冷无情。跟过去那个怯懦得不敢抬头看人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真的不一样了……   陪陪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   哦,奴大欺主。   仗着自己是原身的奶嬷嬷,在院子里整日养尊处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原身更是多有疏忽怠慢。贪墨钱财,勾结外人,此次原身会遭遇毒手,跟她也脱不了关系……   “本来是打算过会儿再收拾你的……”小奶声幽幽道。非不让人好好吃饭!   没办法了……   “带出去,打她三十大板。”   什么!趴在地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来,立即大喊道:“七小姐你不能这么做!奴婢是你的奶嬷嬷,这些年来尽心尽力地照顾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自己的奶嬷嬷!”   尽心尽力,陪陪撇了撇嘴,这话说的也不亏心。   转过头,崽崽看了看还愣愣地站在一旁的几人。“你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几个婢女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眼角又瞥过倒在地上的人,想到过去于嬷嬷对她们的非打即骂,又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七小姐的所作所为。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立即麻利地上前。   “你们这群死蹄子想要干什么!不想活了吗!敢动我……”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几人,于嬷嬷脸色大变,对着她们怒吼道。   拿抹布堵嘴,找绳子捆人……几个人分工合作,将于嬷嬷给从屋里拖到了屋外面。   叫来行刑的粗使婆子,宽大的板子一下接着一下地打了下去,没一会儿就打得人皮开肉绽了。   “呜呜——”嘴里塞着抹布,双手被绑在凳子上,于嬷嬷痛得泪流满面,不停地哀嚎着。   看着眼前的情景,多年大仇得报,几个小丫鬟面带喜悦兴奋。   从前,这人欺负主子年纪小,整天在院子里作威作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人家呢。如今,七小姐总算是硬气起来了……   屋子里,   听着外面一下又一下清脆的板子声,其中还夹杂着呜咽不清的哀嚎声,崽崽继续捧着手中的小奶糕吃着。   不错,很下饭。   胃口更好了……   谁都不能打扰她吃饭。   系统:【那个……】   崽崽偏过头,不理会。哼!   系统:【你……】   崽崽:【哼!╯^╰】   系统:【我……】   崽崽:【哼!╯^╰】   系统崩溃道:【你是小猪仔吗!】   崽崽:【哼!】   系统:【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它也不知道,这小崽子的怨念竟然会这么深。不就是没吃到大寿桃吗……   这小崽崽有精神了后,就一直怨念道。   崽崽:【哼!】   想起这事就气。有什么就不能等她吃完再说!   系统缓缓道:【你放心,小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可以静止的,保管你做完所有任务回去后,大寿桃都还是热乎乎的。】   崽崽:【真的?】   系统发誓道:【不能再真了!我以我的统格作担保!】   崽崽总算是舒心地笑了。   能回去就好。   ……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主院的人。   杜云娘听到下人禀报后,急忙赶了过来。看见才刚从她屋子里离开的于嬷嬷被绑在凳子上打,一时惊怒得不行。   “住手!”   “你们这都是在做什么!”   看到夫人来了,婢女们立刻跪作了一地,板子也停了下来。   杜云娘眉头紧蹙道:“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于嬷嬷捆起来打板子,于嬷嬷是锦姐儿的奶嬷嬷,你们这不是在打自家主子的脸面吗!是谁叫你们这么做的?”   杜云娘心中不由阴谋论。这是谁想要打她的脸?   “是我。”稚气的小奶声响起。   陪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笑得一脸灿烂。   “是我让她们动手打的,不行吗?”   杜云娘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娃娃,神情十分复杂。   “锦姐儿……”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临时有事耽搁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出自宋?欧阳修《醉瓮亭记》。 第八十八章   秋冬交替之季,霜寒渐重。   屋子里炭火烧的旺盛,倒是暖和。就是这屋外冷风飕飕的,打在人身上又冷又疼。   杜云娘面色有些苍白,她出来的着急,也没想到披上披风,此时站在院中的风口处,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被冻的,整个人像是在风中飘零的小白花一般。   相比之下,很懂得养生保暖的小娃娃把自己裹得跟个圆球似的,出来之前,已经全副武装完毕。   什么绒帽、裘袄、手套和暖炉的,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在床上呆久了,也有些无聊,要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看着那一双盯着自己的清澈明亮的眼眸,杜云娘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对待这个女儿,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些年来对女儿多有疏忽,但是……   杜云娘心中泛起酸楚,她也是没有办法啊。这侯府深宅中,人心难测,更何况她又是以卑微的庶女之身嫁入显贵之家。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处处小心,生怕行差踏错,让人看了笑话。   自打她嫁进侯府中来,侍奉婆母事事恭谨,服侍夫君体贴温顺,对待妾室宽容大度,处理府里府外大大小小的各项事宜更是妥善周到。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博得了夫君欢心和婆母的青眼,如今就连娘家的几个哥哥也不敢再随意轻慢了她。   杜云娘隐隐蹙眉,为什么女儿不能懂事一些……   “锦姐儿,你怎么能让下人打自己的奶嬷嬷?”   陪陪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撇了撇小嘴。轻声问道:   “这嬷嬷是你选的?”   杜云娘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是。”   当初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虽然遗憾不是个儿子,但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又怎么会不上心。于嬷嬷虽然有点小心思,但见识广做事周到,这些年,她瞧她手脚麻利,也没有出过什么大错。   “哦……”小娃娃一副突然恍然大悟的模样,   “原来是你要害死我。”   杜云娘猛地睁大了双眼,一时又惊又怒,脸色煞白。急忙道:“锦姐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菊嬷嬷搀扶着身形颤抖的自家夫人,一脸不赞同地开口道:“哪有当娘的会害自己的孩子!七小姐您这话可真是伤了夫人的心了……”   “难道不是吗?”   小娃娃睁着一双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像是有些疑惑道:“这人想要害我性命,而她又是你送来照顾我的,换句话说,不就是你想要害死我吗?”   听到此处,杜云娘和菊嬷嬷等人震惊地相互对望了一眼。急忙追问道:   “于嬷嬷想要害你性命?”   瞧着眼前这人激愤的模样,崽崽眼底滑过一丝讽刺,歪着头不解道:“你们不知道?”   “我……”杜云娘看着眼前的女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会不会是七小姐你弄错了?”一旁的菊嬷嬷开口道。   “于嬷嬷照顾你多年,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些年来一直老实本分……”   “老实本分?”陪陪打断了她的话,“她偷我屋里的东西也算是老实本分?她克扣我每日的吃食也算是老实本分?她趁没有人在的时候骂我掐我,还威胁恐吓我不准说出去也算是老实本分!”   说起这些欺负年幼无知的小孩子的事情来,这妇人活该死一万次都不够。   有人时,她表现出一副待小姑娘十分周到细心的模样,无人时,就把小孩子一个人丢在屋里面。日常属于小姑娘的牛乳和糕点,基本上也是进了这人的肚子里,随后再跟其他人说是小孩子贪嘴。当然也不是没有婢女怀疑过,但那个小院子里她们也做不了什么主。   这些倒也算还好,但一当这女人不高兴了或是受了谁的气了,就对小姑娘又掐又骂的。过后,还威胁小孩子说,如果她敢偷偷告诉其他人就会有虎姑婆来吃了她。这种威胁对一般开慧了的孩子来说不起什么作用,但对于年纪尚小又孤独无助的原身来说很管用。小姑娘很少见到父母,以为没有人关心她,就算再怎么害怕也只能独自承受。   原身之所以会变得越来越沉默胆怯,这人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一旁,被打得已快是半昏迷状态的于嬷嬷听到小娃娃开口了,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趴在地上对着杜云娘喊道:“奴婢冤枉啊!”   此时,没有人再去理会她。   亲耳听见女儿说的话,杜云娘此时只感觉到自己像是突然坠入了冰冷的湖中,心底只剩下无尽的寒凉。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眼眶已经泛红。转过头,迫切地向一边的几个婢女追问道:“于嬷嬷她真的……”   几个小婢女们俯下身子,颤抖着点了点头。   从前碍着夫人信重于嬷嬷,她们没有一个人敢告诉其他人。更何况,于嬷嬷在外面表现得那么忠厚老实,就算是有人说了,谁又会相信几个婢女的话啊……这要是被于嬷嬷知道了,回头她们还不得脱层皮。   但是现在,七小姐都已经自己开口了,于嬷嬷是眼见着就要倒了,她们要再不开口争取一个从轻发落,怕是因知情不报这项罪名便要一同被重罚。   从婢女们口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杜云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踉跄了一下,站立不稳。   “夫人!”菊嬷嬷赶紧扶住自家主子。听到这些个事情,她心中也是震惊得不行。于嬷嬷这个人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无害太具有欺骗性,她竟然也没有想到,这人背后竟然敢……   杜云娘慢慢稳住了身形,眼角含泪。   原来是她识人不清,到头来差点害得自己的孩子命丧黄泉。   “我……”杜云娘含泪欲泣,她看着面无表情的孩子,想要开口说什么。看书喇   “你想说你不知道?”小娃娃轻笑了一下,眼神中满是冷漠。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   杜云娘很忙,忙着辖制妾室姨娘,忙着问候婆婆妯娌,还忙着讨好那多情的丈夫以及他那一群不是她生的儿子女儿……   等到她终于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已久的女儿,年幼无辜的生命早已消逝了。   不是所有的罪过,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抵消了的。   陪陪望着眼前的女人,轻声道:“于嬷嬷敢私底下欺负我,难道不是你给她的胆子吗?其实很多事情只要一查便知,只要你平日里多来看看,便会立刻发现这个人的真面目,看到你女儿身上还未消失的淤青。为什么这个人敢这么大胆,因为她知道,那几日你不会来,府中的其他人更是不会来,没有人会发现的……”   “不是的,我……”杜云娘捂住自己的嘴,泣不成声。“锦姐儿,不是这样的……”   “怎么?是非要等到我被害死了,你才会发现吗?”陪陪生气地说道。   虽然面前的人一副哭得快要晕厥过去了的模样,但陪陪依旧没有一丝心软。   就算现在哭得再伤心又有什么用,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原谅的。   更何况,这个女人……   想起系统给她的信息,崽崽心中是止不住地郁闷。   这是一个宅斗世界,也可以说是,一部穿越庶女的奋斗史。   女主杜小云不幸意外身亡,穿成了杜府中的一名卑微庶女,杜云娘生母早逝,一直在嫡母的手底下讨生活。她小心翼翼地在后宅中度过了十年,长成了一名标准的古代闺秀。不料有一日嫡姐苑娘突然病重,她被嫡母选中作为继室嫁给自己的姐夫,主要是为了照顾嫡姐留下来的一对儿女,还有维系杜家与侯府的关系。   杜云娘心知自己反抗不了手段厉害的嫡母,老老实实地嫁过去了。新婚初,婆婆不喜,丈夫嫌弃,后院里还有一群妾室姨娘针对。   但不管婆婆对她怎么刁难看不起,杜云娘仍旧尽心尽力地孝顺侍奉着;不管嫡姐留下来的一双儿女怎么敌视捉弄她,她都细心体贴地照顾着;也不管丈夫对她怎么冷落嘲讽,她也想尽办法地讨好着。   在与她的丈夫,也就是男主徐承廷,日常相处中,杜云娘被他冷面下偶尔透露出来的温柔和关心给打动了,渐渐爱上了他。从此,更是全心全意地为侯府打算。   她凭借着自己的聪慧和记忆中的现代知识,不仅博得了丈夫的另眼相看,还巧妙地化解了后宅中一连串的阴谋诡计。终于,杜云娘赢得了丈夫和婆婆的欢心,成为了侯府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最后儿孙满堂,与男主一起相守到老。   而陪陪这次的身份只是在杜云娘的世界中起一个工具人作用。   杜云娘嫁到侯府中没有多久,便怀孕了,躲过了妾室的谋害,她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不过,此时,她的丈夫还没有爱上她,婆母也没有对她温和以待,前任夫人留下来的一双儿女也没有将她视为母亲般亲近。   杜云娘忙着讨好丈夫和婆婆,不免对自己的女儿多有忽视。等到回过神来后,年幼的女儿已经在后宅的争斗中殒命了。   年幼的小姑娘夭亡了后,作为母亲的杜云娘伤心不已。得知女主是为了照顾敦哥儿才忽视了自己的女儿,老夫人和徐承廷对她更是怜惜和愧疚。在众人的关怀下,杜云娘很快又振作了起来,依旧像从前一样勤恳地照顾着徐承廷的儿女,不仅感动了一直对她怀有敌意的一众姨娘,还成功俘获了徐承廷的心。   后来,女主又连续生下了好几个儿子,更是讨得了婆母的喜欢,在侯府中站稳了脚跟。   从始至终,这个叫锦姐儿的小姑娘都未得到过父母的重视与关爱。活着时,一个人孤零零的;死时,也是满怀绝望与恐惧。 第八十九章   天寒地冻,庭院中的草木枝叶上也结上了一层白霜。   与周围几个身娇面白的年轻婢女不同,两个负责打板子的粗使婆子依然面色红润,额头间还隐隐有汗迹。施杖是个力气活,刚才那一通下去,周身都活泛开了,现在仍旧感觉血气上涌。   一旁,只身着白色单衣的于嬷嬷趴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在冷风颤抖着。   两个执刑的粗使婆子经验充足,在打板子之前,这人身上原本穿的夹袄绸衣早已经被剥了下来。   可别小看这打板子的活计,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多着呢。天冷,人穿得又多,不先把身上的棉衣给剥几层下来,隔着那么些层软垫,那打下去轻乎乎的,不就是就跟没跟打一样。   单薄的血衣附黏在身上,趴在地上的人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但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想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开脱。她脸上涂抹的脂粉已经花得不成样子,瞧着更是面目狰狞丑陋。   此时此刻,看着记忆中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如今却好似判若两人的人,杜云娘就是再怎么不想面对,也不得不承认,是她害了自己的女儿……   永昌侯府,世袭的爵位尊贵。亭廊园林,草木奇石,处处气派恢宏。   外面的人看着那华贵的门庭,是处心积虑地想要进去,里面的人看久了富贵荣华,也日渐沉溺了在其中。   或许曾经的于嬷嬷是忠心贤良,但人心不可测,日子久了,背后是人是鬼恐怕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迷失在这繁华院庭中的,又岂止她一人……   陪陪看了看杜云娘,有些不耐烦地道:“现在你都知道了,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杜云娘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乍然得知自己信任多年的人竟然一早就背叛你自己,她又是恼恨,又是愧疚,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见自家夫人如此,菊嬷嬷立刻道:“这贼人敢暗害七小姐,夫人必定不会轻饶。”   陪陪转过头,看着杜云娘道:“你不是在查这宅子里谁在害我吗?这都好几天了,还没找出来?”看书喇   听到此处,杜云娘眼神一黯,不,她查出来了。   她在后宅中浸淫多年,这点手段还是有的。不过,对方……   “不好开口吗?”陪陪轻轻地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地上的于嬷嬷。   “我听说……你有个儿子。”   这段时间,一边养病,一边听着系统跟她说有关于这座大宅子里的事情。别说,还是有点用处的。   本来还装作半死不活的人立刻抬起了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不过很快又镇定了下来,继续□□着自己冤枉。   陪陪抱着手炉,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年纪轻轻的就要死了。”   终于,躺在地上的人不装了。一脸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对方依旧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好像刚才那满带杀意的话并未出自她口。   “你偷掐我过几次呢?让我算算。”小娃娃伸出自己软乎乎的小手,看了看,有些苦恼道:“恐怕数不清啊……”   怎么会数不清!于嬷嬷心中暗自道,她到底顾忌着这是小主子,怕被人发现了,根本就没用力掐过她几下。   陪陪说道:“许多戏文故事里都说:一报还一报。从前你害了我,如今我是必定得报复回去的。让我想想,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小娃娃皱了皱眉头,开始认真地思考怎么处理这个欺负她的人才好。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杜云娘心想道,这样也好,这段时间锦姐儿受委屈了,先让这孩子出出气,或许就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了。至于其它的事情,小孩子忘性大,以后慢慢就好了……   趴在地上的于嬷嬷听见陪陪的话,一颗心像是从悬崖峭壁边上走了一回。想来是刚才她太过疼痛,听错了话。她那唯一的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肉,这些年一直被她娇养着,可是受不了半分苦。   此时,她心中也有些窃喜,一个小孩子能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最严重也不过是学学大人的样子命人打板子,只要她再挺一挺,回头托人去夫人面前求求情,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不如这样吧,”眼前的小娃娃突然兴奋道:“我直接让人去砍掉你儿子的手和脚好了。”   于嬷嬷顿时变得脸色煞白。   周围的婢女们和菊嬷嬷等人把头低的更下去了,身体不由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杜云娘也被自己女儿的这番话给惊住了,手中的绣帕紧紧攥住,面无血色。   “锦姐儿……”   没有理会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小娃娃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你既然那么喜欢掐人,回头我让人把你儿子的手和脚送来给你,既然是你自己儿子的手脚,你想怎么掐就怎么掐,也就不用一天到晚想着欺负别人家的孩子了。”   “不,不……”想起了自己那唯一的宝贝儿子,于嬷嬷奋力地向前伸着手。惊恐地求饶道:“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心思歹毒,求七小姐放过我的儿子!”   小娃娃看着那向自己爬过来的人,一脸嫌弃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当然不好。不过你那儿子好不好,就看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做了……”   于嬷嬷满脸惧怕和眼泪,现在她是什么也不敢再想了,她一心想要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富贵前途再好,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   亭晖阁,   按侯爷吩咐,方化守候在了门外。   今日徐承廷休沐,按往常一样在书房中整理还未完成的公文。他喜静,又爱洁,一向不让人进入他的书房,就算是长子他们几个也不行。   徐承廷在享受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清净时光。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徐承廷不禁皱起了眉,一脸冷色。早先不是已经让人吩咐下去了,他在书房整理公文的时候不要随意让人过来打扰。这府中到底是哪个敢这么没有规矩?   但还未等他放下书开口询问,耳边便听到“砰!”的一声,书房门被一脚给踹开了。   踩着洁净如新的地板,小娃娃不经过通禀便直接迈进了书房中,身后方化还追在身后急急忙忙地喊道:“七小姐,你不能进去!侯爷说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可小娃娃不听他的,方化他也不敢强行阻拦。   “无事。”徐承廷对着方化道:“你退下吧。”   “是,侯爷。”方化退了出去,眼角还悄悄瞥了一眼这位“胆大包天”的七小姐。   侯爷积威已久,在他面前,府里人人都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凡是他下了什么命令,侯府里没有人敢不遵从。自打侯爷吩咐不准其他人靠近这书房后,这府里还没有哪个敢不禁通传就擅自进入的。   是以,方化到现在都难以置信,这七小姐就这么直接地闯了进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子边栽种了一棵梅树,此时花开正好,一眼便可望见。   陪陪悠闲地四处打望着,也不先开口。   徐承廷看着面前的小女儿,轩眉紧皱。他徐家家风向来严谨,不仅对儿子的要求严格,对女儿更是。无论是惠姐儿还是苓姐儿她们,无一不是柔静端庄。对于这个女儿……看来也是时候让云娘开始把规矩教起来了。   不过,想起近来这些事情确实是委屈了这孩子,徐承廷虽是一张冷面,但还是耐着性子道: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书房重地,不能擅闯。”   陪陪转过头来,小脸上疑惑道:“有吗?”   她故意的。   看着今年才几岁大的小女儿,徐承廷放柔了语气道:   “念在你是初犯的份儿上,此次就算了。你来找为父何事?”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徐承廷放下手中的书册,缓缓道:“当然算数。”   陪陪看着眼前的人,笑了笑:“我记得你说过要把害我的人重罚,所以现在来找你了。”   闻言,徐承廷眉头紧皱,追问道:   “是谁?”   秦姨娘。   说起这个人来,侯府里众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柔弱无依。一张美丽的脸蛋,惹人怜惜。而徐承廷徐侯爷就是这最好的惜花人。   秦姨娘,是徐承廷早年在外领兵时带回来的一个孤女,父母没了,唯一的兄长也丢下她独自跑了。   那时男人年轻气盛,路见不平顺手救下了被恶少调戏的柔弱女子。本不期报答,不料女子苦苦哀求,自愿做个跟前伺候的婢女。那时,听了女子凄苦身世的年轻公子很是怜惜,想着自己现在住着的小院子里也缺了个伺候的,便也就答应收她作为贴身婢女。朝夕相处下,独在异乡的徐承廷,心中孤独寂寞,在美丽女子的柔情安慰下,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以他为天的柔弱女子。   起初老夫人反对,徐承廷便将这个女子安置在了自己的外宅中,还安排自己的亲兵保护着。等到她生下了一儿一女后,这才抬进门作了姨娘。   要说这府里老夫人最讨厌的人,这位秦姨娘绝对能排第一位。当初,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给自己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向孝顺的儿子第一次忤逆了自己的亲娘,非要带回来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   儿子大了,不听娘的话了,老夫人是伤了心。这女人也是手段了得,不仅是生下了徐承廷的庶长子,还能一直笼络住了徐承廷的心。   这些年,无论是杜云娘的嫡姐苑娘还在世的时候,还是现在的杜云娘嫁进来,都没能动摇过秦姨娘的地位。   无疑,徐承廷对她是多有怜惜,三番四次被她的花言巧语给哄骗得团团转。   ……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证据也送到了徐承廷的面前了。至于剩下的,就不关陪陪什么事情了,就是她想在场,几个当家做主的大人们也不会允许。   但崽崽不是能乖乖听话的人,一早她便藏在了房梁上。   当时杜云娘的表情不对劲,她想亲眼看看这些大人们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秦姨娘被老夫人身边的人叫到了正堂来,本来一路走来心中还在默默想着这老不死的又想挑她什么刺,结果刚一进门,便看到了杜云娘和徐承廷也在这屋子中。   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于嬷嬷的嘴撬开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这女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正厅内,得了消息的老夫人坐在上首的位置,虽然面上仍旧是一派平静,但是心底欢喜极了。   老夫人是什么人,活到这个岁数,在后宅中这么多年,能将老侯爷身边的一群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坐稳了侯府主母的地位,也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女子。她自认为也是有几分眼力的,第一次见到秦姨娘就不喜,什么柔弱无助,身世凄苦,明明就是自甘下贱,攀附权贵。   她早就想将这个女人给赶出府去了,当年这个狐媚子惹得她与自己的儿子差点母子离心。为了维护以往和睦的母子关系,最后老夫人被逼的不得不让步,答应了秦姨娘进门。   这么些年,她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有其他人在前面冲锋陷阵,老夫人只需要在身后推一把,就算最终事情不成,也不会损伤她与儿子的母子情分。   老夫人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对于自己这位婆母心中的打算,杜云娘心中清楚,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她望着面前的眼泪说流就流的秦姨娘,心底讽刺至极。好会做戏的女人,起初她也差点被她给骗了。更何况是男人呢?   徐承廷看着眼前的女子,神情十分复杂。   父亲过世,他继承爵位,为永昌侯府顶立门户。经历过这么些年的历练,也越是成熟稳重了。   他不傻,也很清楚这个女人没有她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不过,对于徐承廷来说,女人不需要聪明,听话就行。   秦姨娘虽然有不少心思,但还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何况,她侍奉他的温柔小意,男人很受用。所以,这些年来,即使知道秦姨娘做了许多过界的事情,徐承廷也没有跟她过多的计较。   但是,现在……   想到自己最近派人去查出来的事情,徐承廷不打算再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姨娘眼眶泛红,哭得是梨花带雨。嘴里依然对着徐承廷喊到:“夫人这无缘无故的指控从何而来,妾身冤枉啊……廷郎……”   又是这副狐媚子作态!   老夫人看着秦姨娘,想起多年前她挟子入门时的情景,目露嫌恶。又怕儿子被她这副模样给哭得心软了,开口道:   “廷儿!你跟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还说些什么!”   “老夫人,众人皆知您素来不喜妾身。可是看在谦哥儿和苓姐儿的份上,您也不能冤枉了妾身啊……”   “你这是说我老婆子在故意设局害你吗?”老夫人气得是面色通红。   “妾身……不敢。”秦姨娘一脸胆怯道。   她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杜云娘。泪流满面地哀求道:“夫人,玫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碍了您的眼,您就行行好,看在谦哥儿和苓姐儿两个孩子的份上,放过妾身吧。孩子不能没有娘啊……”   杜云娘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并不开口,但心中是止不住地怒火。唱作俱佳,多好的戏子啊……   早先她刚怀上锦姐儿的那会儿,这个女人就在想尽办法地害她。若不是她机警,说不定早就一尸两命了。如今,她还在挑拨她与侯爷之间的关系!   老夫人大怒道:“廷儿!”   秦姨娘柔弱道:“廷郎!”   “住口!”   屋里面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徐承廷揉了揉眉,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秦姨娘是绝对不能再留在府里了……   听到最后的审讯结果和对秦姨娘的惩罚,陪陪趁人都走光了后,悄悄从房梁上下来了。   小脸蛋上一脸平静。   果然,就不能对这些人抱有什么好的期待。   秦姨娘害了人,最终不过是被罚到皇城郊外的庄子上去度过余生。好吃好喝的供着,等到她的儿子长大成家了再把她接走去孝顺。   这不痛不痒的处罚,能起到什么惩戒的作用。   正义的使者,还是得她来当。   至于,徐承廷和杜云娘……   世人们常言道,孩子都是向父母来讨债的。   讨债鬼,讨债鬼。   看来这次,她就是来当讨债鬼的了…… 第九十章   一般对于显贵人家来说,内宅里出的糟污事是决计不能捅到外面去的。一来是名声不好听,二来也是怕有心人拿此事在朝堂上做文章,轻则丢了脸面,重则一个治家不严便可阻了仕途。宅子里的事情总是要以自家爷们的前途为重。   对于秦姨娘的处罚,在众人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收拾了给自己添堵的东西,老夫人是觉得神清气爽,午饭都多吃一碗,肉眼可见的好心情。   当日,任凭秦姨娘怎么哭闹不休,她的一儿一女怎么跪地求情,最终还是被徐承廷派人给强制送到庄子上去了。   芷园,   阳光明媚,温和的风透过窗扉和帘帷。   木色木香的桌案上,刚沏好的热茶氤氲。   杜云娘独自坐在屋里,手边是正待查看的各项庄子铺面的账本。望着屋外面明亮的光线,她神色有些怔怔。   若是从前,不,应该说是上辈子,这样的好天气她一定不会错过出去玩乐的机会,邀上几个闺蜜逛街买吃,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好时光,就是逛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累。   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身为杜小云的事情了,她真真切切地成为了杜云娘,一个端庄大方,进退得宜的侯府主母。   当初,对于嫁进侯府一事,除了嫡母有她自己的算计,杜云娘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或许错过这次后,她一个卑微的庶女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至于其他的,杜云娘想着凭借那些现代人的记忆,她还不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吗?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原以为,她和徐承廷可以做一对表面上恭敬有礼的夫妻。可随着两人日常接触的越来越多,男人英俊的脸庞和看着她温柔含情的眼眸,她的心越来越不受控制,逐渐沉沦其中。   杜云娘变了,变得愈加端庄,不自觉去迎合男人的喜好,每日殷勤讨好着。但有些事情往往不一定会如你所愿,男人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有侯府的未来,有他的仕途前程……   对徐承廷来说,女人要会把握分寸,不能太笨也不能太聪明。徐承廷需要一个女人帮他打理好后宅,在成亲前,他还专门派手下的人去仔细调查过杜云娘,看行事很符合他的要求,于是他也就顺势答应了。   菊嬷嬷缓步走进了屋内,面色有些难看。她躬身行礼后,轻声道:“夫人,蔓汀阁那边已经都处理好了。”   “我知道了。”   杜云娘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转过头来,见菊嬷嬷神色不好,不禁皱了皱眉。“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想起秦姨娘那一对已经记事的儿女,男孩今年已经有十一岁,女孩年纪也有九岁了。不知道当初秦姨娘是怎么诓骗徐承廷的,这两个孩子一直被养在自己的亲娘身边。   因着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徐承廷对谦哥儿很是看重,对苓姐儿平日里也是疼爱。现在就算是秦姨娘犯了许多的罪过被赶出了侯府,徐承廷也没想着迁怒,反而是为了谦哥儿多有包容宽恕。   今日天还未亮时,杜云娘一早便起身服侍完徐承廷穿衣洗漱后,临走前,徐承廷特意交待,让她看顾好谦哥儿和苓姐儿,不仅是为谦哥儿另选一处院子住,还让苓姐儿搬进了侧院中。   对于已经记事了的两个孩子,有生母在背后挑唆,就怕两个孩子有自己的小心思,这对于杜云娘来说,实在是个棘手的差事。   杜云娘心中了然道:“可是谦哥儿和苓姐儿他们有什么不满……”   菊嬷嬷低下头默认了,然后又说道:“夫人也别往心里去,您是他们的嫡母,还有侯爷在上头压着,他们不敢对您不敬。”   “我明白……”女人的声音微不可闻。   杜云娘心中清楚,对于秦姨娘的处置,严格说来,徐承廷虽并未重惩,但却又是最妥当的方式。当今陛下对他多有宽待,已经惹得朝中许多人眼红,暗地里都等着借机生事。此刻关头,侯府里绝不能出什么差错,叫人拿住了话柄。   或许是早年经事,如今那个男人理智得可怕。   这些明明白白的道理,杜云娘都懂。可是……   作为现代人的灵魂又让她心中感觉到一丝酸楚。外人看来她与徐承廷夫妻和睦,羡煞旁人,然而其中的委屈和苦涩只能自己体会。   “夫人……”菊嬷嬷看着自家主子黯淡的神色,她有些担心道。   不过,杜云娘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恢复了一脸笑意。   “菊嬷嬷,我无事。”   就算是在现代世界,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是一门学问。糊里糊涂的,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所谓的过日子,应该就是这样含糊点过下去吧……   **   “我不。”小奶声道。   院子里,侍候在一旁的婢女们左右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小主子。   听到这毫不留情面的话,站在小娃娃对面的九岁大的小姑娘脸上一下子没了笑容。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之前住的小院子被烧了,屋子至今还未修整好,所以陪陪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北侧院中。原来以为这地方就她一个人,没想到今日隔壁的厢房中突然又搬进来了一个。   秦姨娘的女儿,徐苓。   随同传话的婢女还给陪陪带来了一句话,侯爷希望两姐妹能和睦相处。   当场,屋子里又一套花瓶瓷器报废了。   虽然不知道徐承廷是否真的是缺心眼,但陪陪确定了,狗东西一个。   呸呸,别侮辱了狗,狗都比他有品格!   不仅让“凶手”的孩子住到“受害者”的隔壁,还希望她们能和谐共处。   故意来恶心她的是吧!   正当她气冲冲地准备出门找人算账的时候,这个庶姐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游廊下,   柔美娇弱的小姑娘带着身边的嬷嬷丫鬟挡住了小崽崽的去路。徐苓尽得其母真传,话未开口泪先流,好似别人欺负了她一般。她掐着细嫩嗓音,对着三岁大的小娃娃说着一通阴阳怪气的话。   什么不是故意的啦,她也不知道会在这里碰见七妹妹啦,自古长幼有序,她还要赶去拜见父亲,叫崽崽先让开路。   呵呵。   崽崽轻声笑了一下。全部都看到了,这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扑通!”一声,刚才还一脸得意洋洋的小姑娘瞬间被一脚给踹到了池塘里。   周围的婢女嬷嬷们变了脸色,愣愣地反应过来后,立刻慌了神,急忙向四周大喊道:   “快来人啊!”   “有人落水啦!”   丫鬟婆子们乱做一团,找人的找人,找竹竿的找竹竿。   就只有崽崽一个人悠闲地靠在廊柱旁,乐呵呵地欣赏着水中人一脸惊慌失措挣扎的模样。   “救命啊!”徐苓在池塘里双手不停地扑腾着。   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什么楚楚可怜的模样,在恐惧面前,统统丢了个精光。   侧院里的池塘只作观赏用,并不深。徐苓很快就被下人给救了上来。   她的头发上顶着水草,脸上沾满了淤泥,身上刚做的新衣服也全是黑色的泥巴,整个模样好不狼狈。   刚一上岸,她就趴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可这一回不是装的了,实打实的是真的眼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满含威严和怒气的声音响起。   闻讯赶来的徐承廷和杜云娘看着这乱成一团的场面,眉头紧皱着。   还未等其他人开口,徐苓身边跟着的嬷嬷便抢先哭诉道:“侯爷啊,您可算是来了!您要是再晚来一步,我们小姐就要被人给害死了!”   “你这老货怎么说话的!”守在陪陪身边的侍女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这不是说她们家姐儿在故意害人吗!   虽然,苓姐儿确实是被锦姐儿给踹下去的,但……那肯定是意外。   陪陪身边的一众侍女这样催眠着自己道。   “呜呜——”徐苓掩面哭泣道。通红的眼眶委屈极了,对着徐承廷喊道:“爹爹,锦姐儿欺负我。”   闻言,徐承廷转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的小娃娃,软乎乎的小脸蛋上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一旁,杜云娘虽面上不显,但依旧忍不住担忧。然而她心中明白,这时候她不开口才最好。   见小娃娃自顾自地玩着衣服带子,也不理人。徐承廷咳了几声,摆起了威严的态度。“锦姐儿,对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陪陪转过头,看了看还在落泪的徐苓,又回头对着徐承廷,淡淡道:“你是看不见吗?她多大,我多大?”   不止是徐承廷愣了一下,后来的婢女仆从们也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   九岁的小姑娘身高已经开始抽条,对比一旁才刚刚大病初愈的三岁大小娃娃。两人的差距不是一般大。没有亲眼看见陪陪一脚将徐苓踹进池塘里的众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三岁大的娃娃能欺负得了九岁大的孩子。   “可事实就是这样的啊!”徐苓见其他人怀疑的神色,忍不住大喊道:“就是她把我给踹到池塘里去了!爹爹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向嬷嬷她们!”   “向嬷嬷她们都是跟在你身边伺候的人,自然都是向着自家主子,如何能为你作证?”徐承廷严肃道。他审讯过不少犯人,为了让自家人脱罪,亲属常常都会作假口供。   这……怎么还说不清了!   徐苓面色憋的通红。指着陪陪身边的侍女,喊道:“爹爹也可以问问柳绿和柳心她们!她们当时也看到了!”   被点名的柳绿和柳心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迅速地对着徐承廷躬身行礼道:“回禀侯爷,七小姐绝没有做过此事。”   开玩笑,她们是七小姐屋子里的婢女,怎么可能出卖自家主子。   “你们撒谎!她们在撒谎,爹爹……”徐苓气得直跺脚。转过头来看着徐承廷喊道:   “不是这样的!不……”   “住口!”徐承廷呵斥道。眉目间满是隐忍着的怒气。显然是不肯相信徐苓的话。   徐苓被吓得猛地闭上了嘴,脸上泪水哗哗地流下,哭得更是可怜了。   “侯爷,小姑娘家的事情,说不清楚的。”杜云娘慢慢走上前来打圆场,对着徐承廷轻声安慰道。   对于锦姐儿是否真的把苓姐儿踹进池塘这件事,她心中是将信将疑。本来与众人一样,也是不相信的。但是一想到那天锦姐儿威胁于嬷嬷的情景,她又有些犹豫了……   踹人进池塘的事情,这孩子做的出来。   “怎么不学着点好!”徐承廷看着徐苓说道。心中认为是秦姨娘教坏了孩子。不禁为当初一时昏了头,答应让她自己养着谦哥儿和苓姐儿两个孩子感到后悔。   听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爹爹这么责骂自己,徐苓哭得是更大声了。   陪陪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悠哉悠哉地看着这几人。像是在看一出笑话……   徐苓被菊嬷嬷带去更衣了,杜云娘和徐承廷还留在院子里,训斥徐苓身边的婢女婆子。   陪陪看了看这一对夫妇,既然徐承廷与杜云娘正好都在,也免得再多跑一趟了。小奶声开口道:   “现在是不是该说说其它的事情了……”   在杜云娘的劝慰下,徐承廷也慢慢消了气。听到小女儿突然开口,两人皆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什么事情?”   “换屋子。”   “换屋子?”徐承廷总算想起来自己吩咐过,让苓姐儿搬到侧院里来,与锦姐儿住一个院子里。   原来是他怜惜苓姐儿没有秦姨娘在身边,想着云娘善良,一定会对她悉心照料。再者,苓姐儿和锦姐儿在一处也好作伴,他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女之间不和。至于当事人的想法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小娃娃大声宣告道:“我要一个人住。”   徐承廷沉默不语。   一直以来,他吩咐下去的事情没有人敢违抗,然而……   看了看软乎乎的小女儿,想着她三番四次地让他失了颜面,不由沉声道:“不行,我已经吩咐下去,让苓姐儿搬过来了。”   陪陪不说话了,乌黑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徐承廷,幽幽地说道:“她娘害我。”   听见这话,徐承廷和杜云娘皆是一愣。关于秦姨娘的事情,他们对这个女儿有愧疚。   但是,一家之主的威严不可挑战。徐承廷没有答应,直接转身而去。   杜云娘担忧地看了一眼陪陪,也是不赞同女儿忤逆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件小事,何必惹他不快。随后,她急忙追随自己的丈夫而去。   陪陪静静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道:   “你们会答应的。”   ……   对于换屋子一事,徐承廷和杜云娘都当是小女儿一时任性,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然而……   当天夜里,在众人都已经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   “咚咚!!咚咚!!!”   响亮震天的铜锣声一下子将所有人从睡梦中猛地惊醒。   各个屋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众人一边披上衣服,一边嘴里骂骂咧咧道:“到底是哪个缺德鬼在大半夜的敲锣!”   众人寻着锣声穿传来的方向望去,   主院?   此时主院卧房里混乱非常。   作为身心受创最严重的受害者,徐承廷身着单衣正满屋子追着“始作俑者”。   杜云娘呆愣地坐在床上,脑子是懵懵的,耳朵是嗡嗡的。   然而,崽崽的身形太灵活,一边躲着抓她的大手,一边敲着手中的铜锣。最后直接窜出屋外,抱着柱子三两下地爬上了高高的房顶。   对着明亮的月亮,使劲敲着铜锣,   “咚咚!!咚咚!!!”   稚气响亮的嗓音高喊着:“快来人啊!徐承廷打小孩了!!!”   “徐承廷打小孩了!!!”   “咚咚!!咚咚!!!”   铜锣声震天响亮,一时之间,永昌侯府周围的府邸全部都亮起了灯火。不少人家都披衣走了出来。   追着出来的徐承廷气得黑青了脸色。上了屋顶后,瞧见周围的宅子灯火通明,一时险些站立不稳,差点从房顶上栽了下去。   能住在皇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是些什么人,走在路上都能撞见三个大官两个王爷,公主郡主府更是一大批。更何况,永昌侯府的位置还靠近皇宫,这附近住的达官贵人可是不少。   一想到,明日自己将要面对的情景,徐承廷此刻心拔凉拔凉的,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第九十一章   冬日,天亮得晚。   快要到早朝时分,所有参加朝议的官员都已经提前等候在了宫门口。   徐承廷刚一下马车,无数针扎一样的目光立即刺了过来,一双双乌黑的眼圈在灯笼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怨。   一众人紧紧盯着徐承廷,无声地谴责控诉道。   什么叫大型古代社死现场?   这就是了。   同样顶着一对又浓又重的黑眼圈,徐承廷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对着一众同僚不停地躬身赔礼道歉。   想着天不亮就要早朝,哪家官员不是半夜就要起床开始准备收拾,夜里本就睡不了几个时辰,昨夜那闹得一通震天响地的……   众人就算是心里再怎么骂徐承廷祖宗十八代,表面上也得呵呵虚伪几句,带个笑脸。   关系好点的回礼道不妨事,谁家没个熊孩子;一边温声安慰着徐承廷,一边在心底默默腹诽道:就是全部加起来也没你家那个熊啊。   果然优越感是对比出来的,往日他们还在为家中的孩子整日调皮捣蛋感到烦心,这样看来,自家的几个孩子可真是乖巧懂事极了。   与徐承廷关系差的直接甩了个白眼过去,没好气道:“徐侯爷府里好大的阵仗!”   若是往日里遇见这种态度,徐承廷早就不卑不亢地怼回去了。但是现在……他能怎么办?本就是他理亏,只能赔着笑脸,受着呗。   与徐承廷向来交好的申侯爷悄悄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徐兄,你家这到底是……”   申侯府跟徐侯府在同一条街上,相距不远。夜里那一通动天响地的铜锣和小孩子清亮的嗓音生生把他从床上给震醒了过来。   徐承廷对着好友苦笑。   “让申兄见笑了……”   ……   檀香袅袅,桌案上一排排的灵位静静地看着小娃娃当着他们的面一口接着一口吃掉了案几上的贡品。   “咔嚓!”小嘴吧唧吧唧地吃得香甜。   “别那么小气,不就是吃你们几个果子……”小奶声对着案上的牌位说道。肉乎乎的小手又从盘子里拿起了一个。   “反正你们也吃不到了。”   “咔嚓——”   崽崽懒懒地坐在蒲团上,一口苹果,一口香蕉,小嘴巴还有的没的跟案上的各个灵位扯着闲话,旁边是散乱一地的果核和果皮。   相比府里所有人一夜未睡的精神疲惫,崽崽现在依旧是活力无限。   听着屋子外面叮叮咚咚搬运修理的声音,崽崽面上一派愉快,对着手里的果子又是“嗷呜”一口。   夜里,陪陪与徐承廷在屋顶上上演了一场追逐大战,两人在上面呆了多久,房顶上的瓦片就掉落了多久。   “噼里啪啦!”瓦片落下碎裂的声音接连不断。   被惊吓住的众人只能呆呆地站在院子中间,愣愣地看着屋顶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停地“拆家”。   等崽崽看闹得差不多了,乖乖地被徐承廷给一把抓住时,整个屋顶也差不多变成光秃秃一片了。   徐承廷已经气得是一脸铁青色了,脑海里也意识不到其它的事情,一心只想着应该怎么样收拾手里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东西。   但他能拿这个三岁大的小娃娃怎么办?   打板子?   秦姨娘害了人都没有被打板子,你女儿只不过是大晚上“敲敲锣,练练嗓”就要被打板子?   责骂?   无论徐承廷怎么样地厉声斥责,对上的都是小娃娃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根本就是把他说的话当屁放。   最后,气得内伤的徐承廷只能把崽崽暂时关进了祠堂里面壁思过。   每个祠堂里总会流传出一两段闹鬼的故事,曾经徐敦还拿这个吓唬过徐锦,对于徐家的孩子来说,罚跪祠堂绝对是很严重的惩罚,没有人想在那里过夜。   但对于崽崽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补觉而已。   祠堂里虽一派平静,但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的刺激,见到夜里那大场面,一下子就倒下了。侯府里的老夫人躺床上了,各房人谁也跑不了,一个个地带着黑眼圈轮流前去侍疾。   主院的屋顶被祸害得差不多了,趁着徐承廷去上朝之际,要吩咐下人们赶紧抢修。还有附近受了惊的人家,也要一一亲自登门道歉。   作为侯夫人的杜云娘,这些全部都是她的事情。伺候完老夫人汤药,安抚好各房妯娌,又带着礼品拜访侯府附近的府邸。   刚一回府,还来不及歇息,便听到下人来报,甄三夫人来了。   ……   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捧着热茶慢慢品茗,纤长细嫩的手指轻夹着手帕。许久,才缓缓道明来意。   “你府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怎么闹得这般大?”   杜云娘陪坐在一旁,一脸疲惫,勉强撑起微笑道:“连你都听说了,可见闹得有多大了。也是我管教无方……”   看着面色苍白的云娘,甄三夫人神色复杂,轻轻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外面的人都说,徐侯夫人是走了大运才能嫁给徐承廷,早知道他有今日的成就,也该把自家姑娘嫁过去。不过很少人知道,其实当初,小申氏也曾跟徐承廷议过亲,不过,最后她选择嫁给了世代清贵的甄家做了甄三夫人。   虽说甄家上下待她都极好,公婆兄嫂也都是和善人,但是每当听到徐侯夫妇恩爱和睦的话,小申氏的心中依旧忍不住有些别扭,好像众人在背后嘲讽她有眼无珠一样。   是以,今日看到杜云娘脸色疲惫苍白的样子,小申氏心中竟然有些窃喜。不过,她知道这是不对了,她与杜云娘交好,两人走的极近,杜云娘还曾经在其他夫人小姐面前帮过她,外人都知道她们是密友。   将心底那些小心思强行按捺了下去,小申氏拍了拍杜云娘的手,说道:“儿女都是债。不过你比我命好,膝下至少还有个女儿,不像我进门几年了,肚子至今都还没有动静……”   提起这件事来,小申氏不禁神色黯淡。宫里的皇后姐姐还曾特意派御医来给她看过,都说让慢慢调养着。   杜云娘笑着道:“有那么多御医在,孩子总会有的,该来的时候自然来,急不得。再说,就算没有孩子,你公婆还不是待你如亲女儿一般,其他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也是。”小申氏得意道。这些年来,虽然她一直没有怀孕,但她那夫君和甄家上下没有一人说她半点不好,婆婆和嫂嫂还耐心地开解安慰她。   杜云娘笑骂道:“合着你这是专门来跟我炫耀来了。”   小申氏笑着扑过来跟杜云娘打闹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哪敢跟徐侯夫人炫耀啊,谁不知道,徐侯爷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屋子里传来阵阵嬉笑声,氛围十分融洽。   “好了,好了,不闹了。”杜云娘轻声道。她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肩膀。   “今日挨家挨户地去登门道歉,可是把我给累了个够呛。”   小申氏叹了口气道:“别说你累了,我也是累。平日里跟着嫂嫂接待各位来甄府拜访的夫人,那一个个几代久居皇城里的世家夫人哪一个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话语里处处透露着傲慢。虽然我来这皇城里都住了好几年了,但还是最不耐烦这里的各种规矩……”   杜云娘笑了笑,并不接话。   虽然她与小申氏交好,但对于小申氏的身份,她还是顾忌的。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都得有分寸。   小申氏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兄长又是手握重兵的申侯爷,申家与徐家的关系向来亲密。因着小申氏与她交好,杜云娘很快就走进了皇城中的贵妇圈,省了不少力气。   杜云娘静静地听着小申氏嘴里不停地抱怨着。不知怎么话题又是一转,小申氏不由皱起眉道:   “说起我那嫂嫂,更是整天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模样。”   杜云娘心知她说的是谁,开口道:“申夫人她……过得也是不容易……”   现在的申夫人是申侯爷后娶的,跟杜云娘一样,是继室。   不过,杜云娘是官员家的庶女;而这位申夫人章氏,是忠国公府的嫡女。   好好的国公府嫡出千金被赐婚给人做了继室,这事搁谁身上都要郁闷。更不要提,申侯府上还有一名贵妾周氏成天闹幺蛾子给人添堵。   当初,章氏头胎生产之际,因着妾室周氏的暗害,差点一尸两命。忠国公府和申侯府这些年来也是表面上和睦,背地里早就闹僵了。   杜云娘曾亲眼撞破过申侯府的内宅私事,看到过章氏在申侯府中过得有多不容易。丈夫一家都偏爱妾室,夫妻关系一再生疏冷漠。   不过……   杜云娘对着小申氏笑着打趣道:“你当初不是说要和这位嫂嫂好好相处吗?怎么,现在这么快就忘了……”   小申氏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嘴里嗫嗫道:“又不是我的错……是章氏她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哥哥回府后,不小意温柔伺候着也就算了,还整日对哥哥冷着一张脸。前头嫂嫂留下的洲哥儿和筱姐儿他们,她也不说仔细照顾着。就连洲哥儿的婚事,都要哥哥和皇后姐姐操心……”   继室难为,对于前头夫人留下来的孩子,章氏她哪里会去趟这趟浑水,到时候弄得里外不是人。   杜云娘心知身为继室的为难之处。   小申氏转过头来看着杜云娘,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呜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对,是我抢了她的婚事才害她变成这样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杜云娘立即回过神来,走到小申氏的身边,对着她柔声细语地安慰道:   “说着说着你怎么又钻牛角尖了,这姻缘天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又怎么能怪到你的头上来呢……”   这些年好比泡在蜜罐子里的生活,使得小申氏的性子愈发娇气了,气性上来了动不动就哭个不停。杜云娘只好又是认错又是赌咒发誓,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把小申氏哄得喜笑颜开。   送走了小申氏后,杜云娘独自站在正厅中望着申侯府的方向,心里是止不住地叹气。   那位申侯夫人章氏原本应该是嫁到甄家去做甄三夫人的。小申氏如今的幸福日子也本该是属于她的。   杜云娘微微摇了摇头,她知道小申氏的小性子,也清楚她待章氏的态度不对。但是,杜云娘心里虽然对章氏感到同情,但到底是别人家的私事,也不好说多了,反而与小申氏生了嫌隙。   再来,徐承廷与申侯爷分属一派,两人情同兄弟,也不乐意听到关于申侯府的闲话。   ……   忠国公夫人到申侯府来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有段日子未见的母女二人说起话来,不由得眼中含泪。   得知周氏最近又在府里搅风搅雨,忠国公夫人用手帕拭泪道:“我女儿受苦了。”   “母亲别为女儿忧心。”   章氏轻声安慰着母亲道:“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如今女儿只需要好好抚养几个孩子,等申世兴去了,不好过也好过了。”   瞧瞧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忠国公夫人心里愈发苦涩。   她走上前,抚摸着章氏的头,低声道:“锳儿,当初失去甄家这门亲事,你心里可感到难过……”   章氏抬起头来,望着母亲慈爱的脸庞,说道:“能被抢走的,不值得留恋。”   “好!”忠国公夫人眼中带着赞赏道:“不愧是我章家的女儿。”   忠国公夫人陪着忠国公一路走来,贫贱穷苦的日子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场景也见了不少,无论是好的坏的,其见识早已不是普通妇人可比。   真当那甄家骨子里是什么善心人家吗,那流传的清贵名声不过是经营出来的。花开正红时,当然千好万好;可一旦花枯落败……   若不是,几番比较之下,实在选不出来更好的了,她也不会看上那甄家。   “锳儿。”   想起那个秘密,忠国公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道:   “你再忍忍,很快你就能自由了……” 第九十二章   祠堂外,两个小厮闲靠在廊下。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哪个院里的下人得了赏钱,新来的几个婢女里谁长得最好看,厨房的刘大娘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反正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能说一句,越说越来劲儿,虽然他们俩奉了侯爷的命令在这里看着七小姐,但是两个人没有一个把视线投向祠堂里。   祠堂大门都锁上了,一个三岁大的小娃娃又能跑到哪里去?还专门派人守着,在两人看来,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道旁,路过的婢女对着两人招呼了一声:“阿丁,阿力,还守着呢?”   两人转过头一望,立即嬉笑道:“哟,原来是银簪姐姐,您这是打哪来啊?”   似黄鹂般娇脆的声音道:“可当不得你们这一声姐姐,我年纪轻轻的哪里来的你们这两个这般大的弟弟。再说了,我一个内宅里小小的丫鬟,哪里比得上你们整日跟在侯爷身边进进出出,劳苦功高的。”   阿丁和阿力听了这话心里很是受用,谁不乐意被人捧着呢。尽管面上已经乐开了花,不过嘴上还是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侯爷抬举……”   婢女银簪望了望二人身后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祠堂,面露忧愁道:“这一回七小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侯爷最终会如何处置?”   阿丁和阿力相互看了一眼,两人有些不知所以,不明白银簪怎么就突然关心起七小姐的事情来了,要知道,银簪的主子可不怎么喜欢这位七小姐。   不过,那也不关他们什么事,主子的事情,他们做下人的也管不了。   阿丁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向来不多问,嘴风紧得很。   但是,身旁阿力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容貌姣好的银簪,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他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开口道:   “侯……侯爷他赶着去上朝,出门前也没说是个什么处置的法子,只是吩咐我们先看着七小姐……”   一边的阿丁皱着眉头用手肘捅了捅阿力的胳膊一把,满脸不赞同的提醒着他。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反应过来的阿力转过头看着阿丁,嘴里嘟嘟囔囔道。“怎么就说不得了……”   像是没瞧见两人的眉眼官司,银簪依旧一脸笑意地打着圆场,随后借口自己还有事在身,转身离去了。   阿力还在眼巴巴地望着银簪远去的背影,阿丁看着他不舍的样子,嘲笑了两声,慢悠悠地开口道:“别看了,就你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人家能看得上你?”   阿力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过头,对着身旁的人不服气道:“还不兴我多眼馋两眼……”   只听见对面嗤笑了一声。   跟在侯爷身边这么些年,里里外外也见了不少人,阿丁自问这点眼里界还是有的。这些个在主子跟前儿得脸的大丫鬟,一个个眼睛跟长在头顶上似的,对待其他下人傲慢无礼得不行。   平日里那么不好说话的人今日突然跟你说说笑笑,一脸柔和温顺的,不是别有所图,又是为了什么……   阿丁瞧了瞧眼前依旧一脸高兴的人。   也就这傻子,整日里迷迷糊糊的,被人套了话都不知道。   西侧院中,   书桌前,正在提笔练字的人一见到屋门口出现的身影,便立刻将手中的笔“啪!”的一下子甩到了一旁,急急忙忙地走上前去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都打听到了吗?”   银簪对着眼前的主子微微一笑,恭敬地行礼道:“总算是不负主子所望,奴婢跟守在门前的两个小厮打听到了消息。”   “那个死丫头片子现在是不是很惨!”   一身气派尊贵的男童满脸兴奋地追问道:   “她是不是跪在祠堂里吓得哇哇大叫,哭个不停?那死丫头……”   “哥哥!”正坐在桌子旁跟着嬷嬷学绣花的女孩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地看着男孩。   “哥哥堂堂一个侯府公子,怎么张口闭口的都是市井之徒的做派,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虽然两人看着年纪差不多大,但是女孩眉目间已褪去了稚气,通身渐显大家闺秀的沉稳和端庄。   一旁的袁嬷嬷看着她满是得意与骄傲。转过头去,望着一脸不以为意的男孩,心中不禁隐隐担忧着。她轻声劝道:   “敦哥儿,惠姐儿说的没错,你是侯府的嫡公子,无论侯爷以后有多少孩子,在这府里谁都越不过你去。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挑错,你的言行举止更是应该……”   “行了,行了,到底有完没完啊!”徐敦神色不耐烦地打断了嬷嬷的话。   “整天说这些,你不烦我都听腻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本公子早就把你给撵出去了!”   “敦哥儿……”听着男孩的话,袁嬷嬷一脸受伤。   见自家兄长如此,徐惠开口指责道:“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袁嬷嬷!当初母亲过世前最是放心不下我们二人,特意留了袁嬷嬷在我们身边。如今你却这样……”   女孩说着说着不由红了眼眶,狠狠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徐敦。看书喇   袁嬷嬷赶紧上前去柔声安慰道:“惠姐儿别着急,敦哥儿他现在到底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就明白懂事了……”   “真的吗?”女孩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满是信任地望着眼前的人。   袁嬷嬷轻轻拍着徐惠的背部,和蔼道:“自然是真的。男孩子一般比女孩子懂事得要晚一些,所以敦哥儿他现在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惠姐儿你要多宽容大方一点,毕竟……”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长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一旁的徐敦说道:   “毕竟在这侯府里,只有你们才是从苑娘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若是自家亲兄妹都不团结亲密,还能指望着谁呢?”   袁嬷嬷出身杜府,受杜大夫人指示做了杜苑娘的贴身嬷嬷,又跟着杜苑娘从杜府一起陪嫁到了永昌侯府,多年来,一直为着杜苑娘在侯府里谋划打算,杜苑娘也很是倚重她。   可惜,天不遂人愿,杜苑娘早早病逝了,受杜苑娘临终所托,也是奉了杜大夫人的命令,袁嬷嬷继续留在了永昌侯府里。一来是为了照顾杜苑娘留下来的一双儿女;二来,也是为了监视杜云娘。   对于这个庶女,杜大夫人并不感到放心,虽然是她在一众庶女中选择了杜云娘在杜苑娘死后嫁过来当继室,但同时杜大夫人也怨恨占了她亲生女儿位置的杜云娘。杜大夫人一边担心杜云娘对苑娘留下来的孩子不好;一边也暗暗提防着杜云娘将苑娘的孩子给笼络了过去,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亲娘。   所以,袁嬷嬷留在侯府里便很有必要。   徐敦轻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袁嬷嬷是自己母亲留给他们的心腹了。   这一边,得了袁嬷嬷的一番开导,徐惠也不再和徐敦较劲了。   袁嬷嬷曾经跟她说过,爹爹如今有了新夫人,她将来还有许多地方要靠着自己这位亲哥哥的扶助。   徐惠先软了语气,开口道:   “我也是怕哥哥你的这些话传到了爹爹的耳中。要是让爹爹知道你一直在偷偷欺负徐锦,还叫她死丫头片子,哥哥怕是可有一番苦头吃了……”   徐敦想起徐承廷那张严肃的脸,心底也有些害怕。   他知道自己这位父亲是最讨厌手足相欺这些事情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偷偷欺负徐锦那死丫头,怕是也得进祠堂跪祖宗了……   虽然徐承廷其他的庶子庶女也被他欺负过不少回。但是徐敦还是最讨厌徐锦,谁让她是那个女人生的!   当时母亲过世的时候他虽然年纪还小,但很多事情都记得很清楚。是这个女人占了他母亲侯府夫人的位置,享受了本该属于他母亲的一切。   想起那时杜云娘整夜守候在自己床前的情景,徐敦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心中又坚定道,那不过是这个女人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他才不会上当受骗呢!   至于父亲他……   不让他知道就好了。   徐敦转过头,一脸傲慢地看着银簪,道:   “把你探听到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   **   祠堂里,   枕着蒲团,吃饱睡足的崽崽精神饱满。   看了看依旧紧闭着的大门,小嘴巴撇了撇,真当她会乖乖地在这里呆着。   转过小脑袋,看着立在桌案上的一排排灵位。   与之前的整洁端正不同,前面的几个牌位头顶上搭着一串串黄色的香蕉皮。   小娃娃一脸神色自然地转过头,看了看祠堂的布局,思考着应该从哪里出去才好。   忽然,后门处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脚步声过后,撬锁的声音又响起。   祠堂很大,正门口与后门有段距离,撬锁的人动作很小心,这点子响动还惊动不了守在正门处的两个人。   陪陪目不转睛地盯着微微晃动的后门,小脸蛋上露出了笑意。   看来,她不用再烦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有事耽搁了。少更的明后天会补回来的~ 第九十三章   “吱嘎!”木门半开。   长久未曾开启过的后门上布满了灰尘,这让走进来的人又是嫌弃又是抱怨。但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   祠堂里寂静空旷,悄无声息。   一排排烛火幽幽,忽明忽灭。   想起关于这间祠堂里流传出的故事,不少人说曾看见已经过世多年的先人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的身影,一个个描述得活灵活现的,好像真亲眼目睹过似的。   虽然明白这些不过是下人们无聊时编出来的段子,但徐敦无意中听到这些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里发慌,特别是看见眼前这幕情景。   冷风撩动起长长的深色帷帘,烛影摇曳晃动,看着映在地上那一道道组合成奇形怪状的黑影,好像马上真有什么怪物会突然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冒出来一般。   突然靠近的声音在耳边低声道:   “三少爷……”   汗毛立即倒竖起,徐敦脸色发白,身形隐隐颤抖着,死活不敢回过头去看一眼。   跟在身后的小厮见自家少爷停住不走了,不禁疑惑地又走上前小心问道:   “三少爷?你还好吗?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要是让侯爷知道了……”   反应过来这是跟着自己的小厮的声音,徐敦恼羞成怒道:“闭嘴!”   熟悉自家少爷脾气的人马上安静了。   徐敦看了眼祠堂周围一圈,目光盯着内堂处,问道:“都布置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   徐敦生气地转过头,不料望见身后空无一人。   四周静悄悄的,只空余瑟瑟风声和不停晃动着的昏暗烛影。   他声音颤抖着道:“小六子?”   原本应该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不知何时已不见了人影。   “砰!”猛地一声,后院门突然关上了。   徐敦被吓得身形一颤,神色更是紧张了。回过神来后,他赶紧冲到后门处,拉着门柄,想要将门打开出去。可是任由他怎么使力,不管拖还是拽,就是打不开门。   “咔嚓!”   “咔嚓!”   隐隐约约的咀嚼声,从他身后传来,徐敦一动也不敢动。   冷汗顺着脸颊流下,耳边的声音是越来越近。   徐敦吓软了腿,他都不敢回头看一眼,生怕见到了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会扑过来吃了他。   他紧紧闭上了双眼,手心里也全是冷汗,呜呜,原来那些关于祠堂里的传言都是真的!   小六子肯定是被吃了!   此时他心底无比后悔,他不应该不听袁嬷嬷的话,不应该偷偷跑到这里来吓唬徐锦,现在是徐锦还没吓着,他自己就要先折在这里了!   “蠢蛋,这个门是往外推开的。”   什么?   徐敦听着耳边的声音,愣愣地睁开了双眼,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突然感觉脑后一痛,瞬间便没了意识。   看了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又望了望被她打晕后藏在帷帘之后的小厮,陪陪将手中的果盘丢到了一旁。   感觉不解气,她对着徐敦又踹了几脚,小奶声道:   “蠢蛋,我说这个门是……”   “砰!”一脚踹开了后门。   “对着外面的方向打开的。”   徐敦被吓得头脑发昏,一直拉着门把手朝里面的方向拽,除了把门关得紧紧的,又怎么会打得开呢?   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绳子和白衣,想起他的不怀好意,忍不住又狠狠踢了他一脚。   准备得还挺齐全,不过这些注定他自己一个人独自享用了。   崽崽把徐敦拖进了内堂里,拿绳子捆绑得结结实实,又拿桌案上的抹布塞住了他的嘴。   然后,崽崽从后门处离开了祠堂。   她还有事情没做完……   **   天色阴沉沉的,感觉风雨欲来。   田庄里的农户看天吃饭,见要落雨了,想起自家小院子里还晾晒着的衣物,一早便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去了。   紧挨着几百亩良田的一处庄子,占地面积甚广,与附近低矮的草屋篱笆墙格格不入。   庄子的主屋中,远远便听见又是女人厉声责骂的声音,负责送饭的婢女站在屋子外面停住了脚步,眉头紧皱,一脸的不情愿。   杏花一边悄悄听着屋子里噼里啪啦的动静,一边暗恨自己倒霉,怎么这送饭的差事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来了。   被屋里这位秦姨娘折腾了一段时日,她早已忘记了当初是她自己听说有住在皇城里的贵人来庄子上了,眼巴巴地上赶着去伺候的。   杏花的爹娘都是庄子上的仆人,她曾经见到过从皇城里来庄子上玩乐的夫人和小姐们,瞧着她们身上穿着的绫罗绸缎和头上戴着的金钗银环,心里是羡慕不已;她也听自己的爹娘提起过,在皇城里的主家中伺候的婢女的日子比在庄子上好过,于是一门心思地也想要进侯府里去。   本来庄子上的人都清楚,能被主家送到庄子上来住,这位秦姨娘怕是已经回不去了。   但她爹娘跟庄子上的管事相熟,听管事提起过,这位秦姨娘生了侯府的大公子,很是得侯爷看重,指不定哪天就能翻身回去了。   所以,向来处事圆滑的管事的对待这位秦姨娘是一点儿也不敢苛待,还得恭恭敬敬赔笑脸伺候着。   杏花的爹娘也打着主意让自己的女儿能进侯府里去过好日子,于是几番计较之后,便把女儿送到了这位秦姨娘身边去做婢女,想要搏一个好前程。   不过,现在是侯府里的好日子还没瞧见,整日忍受着秦姨娘各种挑刺和讥讽的杏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终于,听见屋里面安静下来了。   杏花深呼吸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恭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屋中。   一地的碎碗瓷片,桌子上的茶壶和杯子全部都遭了殃。   秦姨娘正坐在上首的软榻上,瞧着自己新染的凤仙花汁的指甲,一如往昔般的盛气凌人。   杏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手中的食案呈上。   “秦姨娘,这是厨房新做的燕窝,今早刚刚才从城里快马送来的。”   郊外地方,本来是没有燕窝这种名贵的补品,偏偏人家侯府里一直有人记挂着,每隔几天就要送来一次。不过就算没人来送,秦姨娘离开侯府时,身上也带了不少钱财金银,腰包里鼓着呢,想吃什么,打发下人去城里买来就是了。   整日山珍海味的养着,秦姨娘的气色是好极了,除了不能离开庄子周围和使唤的婢女少了点,跟之前在侯府里的日子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到底是见识过侯门勋贵的荣华日子的,秦姨娘心里暗藏着的野心不允许她会甘心情愿地在乡下庄子上过下半辈子。但是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打破目前的困境,所以整日里心气不顺,逮着人就要发脾气。   秦姨娘慵懒地倚靠在榻上不说话,似乎是没有瞧见面前还有一个大活人还跪在冰冷的地上。   没有得到主子发话的杏花也只能继续托举着食案也不敢起身。   之前她不懂这些规矩,自行起来了。随后,她便被罚跪在屋外好几个时辰,当时整个人都快冻晕了过去,最后是管事的受她爹娘所托来求情,这才被允许抬回了屋子里。   想她从前也是爹娘娇养着的,第一回受这么大的苦,便哭着喊着不肯再去秦姨娘那里伺候了。但是,当场她爹就给了她一个嘴巴子。   被打懵了的耳朵听她爹说,他把她好吃好喝地养这么大,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攀上一门显贵的人家,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是不去也得去。   她娘抱着六岁的小弟也不发话,想来也是赞同的。于是,反应过来后的杏花,心里便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什么,一定要进侯府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杏花的双手已经控制不住开始摇摇欲晃时,秦姨娘才缓缓开口道:   “你说你,名字俗气就算了,做事还笨手笨脚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指望着进侯府,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真当那侯府是什么下贱的皮子也能进去的……”   杏花听着这每日几回的讥讽,虽然心中已不如初回听见时那么气愤不已,但是依旧感到委屈和难过。   秦姨娘抬起手,欣赏着自己艳丽的指甲色,嘴里缓缓道:   “瞧瞧,说你几句就敢对主子甩脸子,这样放在从前在侯府里,早就被人拖出去打板子了。”   杏花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低着头道:“谢秦姨娘教诲。”   榻上的轻笑了一声,感觉心里的气也顺了,转过头来道:   “端过来给我瞧瞧,正好也有些口渴了。”   杏花立即将食案送上前。   秦姨娘抬起纤手,拿着勺子在描绘着并蒂连枝花碗里轻轻搅拌了两下,看着碗中的燕窝,突然将手中的勺子重重地一甩,怒声道:   “这送来的是什么层色的燕窝,是瞧着我失势了,就拿这些次品故意来糊弄我!”   杏花被瓷碗里的汁水给猛地溅了一脸,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越想越生气的秦姨娘抬手一下子将面前的碗打翻在了她的身上。   随后,秦姨娘像是发疯一样,将放在榻上小桌上的各种镜子和胭脂水粉盒子一咕落地全部扫到了地上,大喊道:“滚出去!你们这些个势利眼小人全部都滚出去!”   反应过来的杏花顶着砸在身上七零八落的东西赶紧退了出去。   听着主屋里传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庄子里的人如今都已经习以为常,继续做着手上的活。   每回,只要有什么地方不合意了,这秦姨娘就要疯癫好一阵子。   但是任他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秦姨娘整日锦衣玉食的,又不是像他们这些人为了吃顿饱饭卖身为奴,这一天天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气。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有眼力见儿的人此时都不会靠近主屋附近,就怕一个不好被当成了发泄对象。   一声惊雷,夹杂着狂风,伴随着豆大的雨滴落下,没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   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的秦姨娘独自站在窗前,一脸的怨毒。她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道:   “我一定会回去的……”   “我送你一程吧。”   听见屋子里突然响起的另一个声音,秦姨娘瞬间脸色大变。   “是谁?”   她转过头四处张望着,“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只听见犹带稚气的声音笑了笑,“这么说也对,我就是来索命的鬼魂。是专门来找你报仇的,嗷呜——”   秦姨娘脸色发白,她听着耳边明显属于小孩子的声音,起初想着是庄子上的哪家顽劣的孩童故意吓唬她,但听到“报仇”二字,随即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俗话说得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但秦姨娘这些年来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手里也沾了好几条人命,她心底说不心虚是假的。比如,那次有个新来的小丫鬟不小心将手中端着的茶水泼到她最喜欢的衣服上,她下令杖责,她不喊停不许停,直到将那个小丫鬟给打死了。她当时便给银钱收买了在场的几个婢女婆子,叫她们悄悄把尸体给处理了。   再比如,那年徐承廷身边有个叫什么梅心的通房有了身孕,她装作关心她的样子暗地里陷害她与家丁有染,最后梅心被打了胎送出了府,为了以防万一,她又派人将她在半路上给杀了,以绝后患;   或者又是,她娘家哥哥强占了人家的田地,还失手将人给打伤了,后来她直接派人往那户人家放了把火,听说,那一家子人都没能逃出来。   还有,很多……   都是背地里叫人去悄悄处置了,不敢让人知道。   秦姨娘做了太多的亏心事,也害怕报应。   一道惊雷照亮了黑夜。   听见耳边的脚步声,她猛地转过身。   一个小娃娃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背后。   雷声撕裂了天空,映着秦姨娘煞白的脸色。   “是你!”   **   天空中,电闪雷鸣。   听着那好似要将天都劈开的动静,庄子里的人缩在自己的被窝中,伸手将被子一蒙,盖住自己的脑袋,翻了个身,继续安稳地睡去了。   主屋里,   小娃娃坐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在地上痛得打滚的秦姨娘。   “疼吗?”   五脏六腑像是都在被刀子绞着,趴在地上的人痛得已经连喊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张着嘴,微弱地喘着气。   但就连呼吸这么简单的动作,好像都是疼痛的。   小娃娃也没期望听见回答,小奶声道: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很疼吧。”   坐在软榻上的陪陪转过头,四处打量着屋子,自言自语道:   “这地方可真好,靠山靠水,风景也好,用来休养身体是最好不过了。徐承廷对你可真够“善良大方”的……”   秦姨娘捂着自己的肚子,痛得在地上又翻滚了一圈。她对着陪陪的方向伸着手,不知是想要求饶,还是干什么的。   没有理会地上趴着的人,陪陪的两只小手撑在榻上,轻轻晃动着自己的双腿。   “可惜,我既不是个“善良”的孩子,也不是个“大方”的孩子……”   小脑袋抬起,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地上的秦姨娘道:   “我喜欢有仇必报。所以……”   小娃娃跳下软榻,站在她的面前,轻声道:   “我来报仇了。”   猛地一声惊雷。   秦姨娘的脸上血色全无,她慢慢向上抬起头来,伸长着手,染着凤仙花色的艳丽指甲与她惨白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眼中满是惊恐与害怕,微弱地声音道:   “求……求你放……放过我……我知……知道……错了……”   陪陪退后了一步,躲开了她想要抓住她腿的手。看了看地上的人,随后轻声笑了一下,   “你在骗小孩儿。”   “我才不会相信你呢……”   秦姨娘在地上费力地喘息道:“不……不……”   小脸蛋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人挣扎,   “你跟于嬷嬷一样,都是大骗子。在人前的时候装作对我好的样子,没有人在的时候就偷偷地掐我,很痛的,你知道吗?也是,你应该不知道,又没掐在你自己身上。不过,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了……”   趴在地上的秦姨娘已经痛得快支撑不住了。   “对了,你知道于嬷嬷如今在哪里吗?”   秦姨娘猛地睁大了双眼。   陪陪继续说道:“她没有死,只不过是被打断了双手和双腿,变成了哑巴而已……”   “我想着于嬷嬷她好歹也照顾了我一段时间,如今她变成了一个废人,应该是不能再照顾她那宝贝儿子了。所以,当着她的面,她那宝贝儿子被抱走送给了其他人家当儿子。你是没有瞧见,她当时躺在地上,感动地都哭了……”   秦姨娘已经被折磨得无力再抬起手来,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陪陪叹了口气,看着她道:   “你之前待我吧,也还“不错”。这样吧,你一个人上路未免也太孤单了点,等一会儿,我回去后,就立刻把你的好儿子和好女儿一起送下来。也不用谢我,一家人吗,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听到自己寄予厚望的两个孩子,秦姨娘的瞳孔猛地紧缩,奋力张大着的嘴里发出急促的呵呵声,已呈灰白色的脸还在挣扎着。   不过,很快,她就不动了。   一双眼珠子睁得老大。   死不瞑目的脸上满是惊惧。   陪陪静静地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秦姨娘。   “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附近的山上有很多好东西,可以用来送你上路……”   上一个世界里,医术虽不精,药理却懂不少。占据了皇宫之后,她从太医院里还搜刮出了不少宫廷秘药,其中最多的就是毒药,无色无味,悄无声息间就能置人于死地。   不止是太医院,就连内廷诏狱里,也有不少用来折磨人的药物。   或许她真的天生就是做世界第一大反派的料……   现在害原身身死的直接凶手已经没了,但是那些“间接凶手”又该怎么办?   雨已经停了。   山间,处处都是新鲜清新的空气。   崽崽站在山腰,隔着朦胧的雾气,望着山下暗沉沉的庄子。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既然做了坏事,又怎么能不受惩罚呢?   陪陪转过头,沿着山路,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着。   她感觉到有些心烦意乱,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目的地又在何处,只是随意走走,等走累了,说不定就停下来了。   …… 第九十四章   天微亮,一夜霜寒后,大地银装素裹。   山寺中,青石板台阶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雪色。石阶旁,几株白梅蕊沾染着雪粒在初冬的暖阳中绽放。   后山处,高大挺拔的松柏依然苍翠。   雪地里,身着素衣的男子缓步走来,他手中轻拈着一串佛珠,一头墨发如瀑。   当他经过树下时,一颗松果突然掉落。   他微微转过身,低下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果实。   “吱吱——”   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迅速跑了过来,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松果不放。   胖得跟球似的小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歪着小脑袋盯着眼前的人,乌黑天真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吱吱——”喜悦的叫声。   见到了熟悉的人,圆滚滚的小身子蹦蹦跳跳的,嘴里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声音。   男子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温和的笑意,如春日暖阳般融化了冰雪,他俯下身来,清冷的声音道:   “怎么了?”   “吱吱!吱吱!”圆乎乎的腮帮子鼓起,小表情似乎是极为气愤,连最爱的松果都顾不上了,胖球的两只小爪子比划来比划去,像是在向眼前的人告状着。   “砰!”此时,上方又掉落了一颗松果下来,十分精准地砸在了胖松鼠的小脑袋上。   鼠不可忍!   圆滚滚的小身子立刻蹦跳了起来,它转过身,两只小爪子对着大树上“吱吱!吱吱!”地不停比划着。   男子仰起头,朝树上望去。   小娃娃坐在高高的树枝干上,手里慢慢地剥着松子,吃完后自然地从树洞里又拿了一个。   “吱吱!吱吱!”胖松鼠见此,蹦得老高,那是它存了好久的过冬粮!   圆圆的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的,两只小爪子不停地挥舞着,一副要与对方决斗到底的架势。   坐在树上的小娃娃依旧专心地剥着手上的松子,剥够一把后便当着胖球的面嗷呜一口全吃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地吃得很是满足。   扎心了。   “吱吱——”胖松鼠转过脑袋,对着男子低声叫唤着,圆溜溜的乌黑大眼里似是盈满了泪水,伤心极了。   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随后,他俯下头对着脚边的胖球道:   “前几日,我窗前的盆景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压垮了。”   提起这个,胖松鼠的圆脸上滑过一丝心虚。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你也该减减重量了……”   他抬起头,望着坐在树上的小娃娃,温和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没有回答。   男子也不介意,继续对着树上喊道:“我能请你吃点心吗?”   望着树下的人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崽崽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可以。”   小娃娃抓着树干,身形灵活地滑了下来,快要接触地面时,一双大手将她从树干上给抱了下来。   ……   热茶袅袅,雾气氤氲。   温暖的屋内,眉目清俊的男子正煮着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姿飘逸。   案上摆放着几盘小点心。   小娃娃坐在他的对面,一口点心接着一口茶水,很是悠然自得的模样。   “吱吱!”胖松鼠抱着松果坐在案上,圆溜溜的黑眼睛紧紧盯着盘子中的糕点,半天都没有挪开视线。   它看了看怀中的松果,又望了望白瓷碟里小点心,为难得不行。   终于,胖球做出了选择。   它一只小爪子抱着松果,另一只小爪子对着点心的方向悄悄地往前挪动。   就在小爪子快要碰触到盘子的时候,崽崽伸出小手对着它圆乎乎的小身子轻轻一戳。   圆球似的身体一路滚落到了案几下。   “吱吱!”灵活的胖松鼠迅速翻了个身坐起,两只小爪子不停地对着眼前的小娃娃比划着,很是气愤。   崽崽看着一脸不服气的胖松鼠,趁其不备,对着它圆乎乎的小肚子又是一戳。   “吱吱——”胖球被欺负哭了。   “呵呵——”小娃娃高兴地笑了。   坐在对面的尘明看着眼前这一幅情景,不禁摇头失笑。   崽崽转过头,向坐在对面的人问道:   “它是你养的吗?”   “是。”   崽崽望着胖松鼠,问道:“它有名字吗?”   尘明摇了摇头:“未曾想过。”   忽然,他看着崽崽笑道:“不如,你给它起一个名字?”   崽崽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对着胖松鼠叫道:   “元宝。”   尘明愣了一下。“什么?”   崽崽转过头,“它叫元宝,金元宝的元宝。”   尘明转过头,看着胖松鼠圆球似的身子,笑了笑:“挺好。”   “元宝!”崽崽对着胖松鼠喊道。   胖松鼠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松果,一脸傲娇地转过了身去,不理人。   崽崽拿着一块小点心伸到它的面前。   胖球似的肥松鼠立刻转过了脑袋,开心地抱着糕点吃了起来。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吃饱喝足了,陪陪懒洋洋地晃动着小脚。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手腕上带着的佛珠。   出家人?   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又看了看那一头如墨的发丝。   留着头发的出家人?   此人独自居住在山寺的后山,也不知是何身份。   尘明像是没有注意到那打量的视线,依旧对着小娃娃温和地笑着。   陪陪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小脚。   昨夜,她在山上找了个山洞,跟熊崽子挤了一夜。暖和倒是暖和,就是熊妈妈睡觉磨牙打呼噜。   “你可是在山中迷路了?”   崽崽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没有。”   “那可是与父母走散了?”   “也没有。”   “……”   尘明看着眼前的小娃娃,目光中隐隐透露着担忧。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也不再继续追问。   他看着小娃娃,一脸温和道:“山中清冷,若是不嫌弃,旁边还有一间屋子,可暂且住下。”   陪陪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   眼前人星目幽静而深邃,眸中透露出来的关怀和温暖,似曾相识。   **   秦姨娘死了。   杏花一早准备去伺候梳洗时,刚一走进房间里,便看见倒在地上的人,身体已经僵冷,睁大的双眼中满是不甘。   手中的铜盆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杏花被吓得软瘫在了地上,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叫道。   庄子里的管家等人闻声赶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也不禁脸色发白。   管家赶紧派人去给侯府里的人报信。   原本还好好的人就这样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   而此时,永昌侯府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侯府的嫡公子失踪了一夜,众人正焦急地在城中四处寻找。   老夫人不见了宝贝嫡孙,心忧之下,一口气没喘上来,还未恢复好的身体又倒下了。   众人守候在床前,你看看我,他望望你的,皆是一脸的沧桑和疲惫。   这府里最近是撞邪了吗?   怎么接二连三地出事!   老夫人在太医的诊治下,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看着守在床边的徐承廷和杜云娘,嘴里喃喃道:“我的嫡孙儿,我的敦哥儿……”   徐承廷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宽慰道:“母亲别急,儿子一定会找到敦哥儿的。”   老夫人像是没有听到徐承廷的话,嘴里依旧不停地喊道:“我的敦哥儿……在哪里……”   徐承廷见母亲如此,神情十分担忧。   “找到了!找到了!”   外面的婢女冲进来禀报道:“侯爷夫人,三少爷找到了!”   原来是负责给七小姐送饭的婢女去祠堂送饭时,发现了被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的徐敦。   被打晕的徐敦早就清醒过来了,可是他被抹布塞住了嘴,只能被吊在半空中呜呜地叫唤着,这么点微弱的动静根本就没人来理会他。   他穿着单薄的衣物在寒风呼啸中瑟瑟发抖,望着空无一人的祠堂,想起晕倒前突然消失的小厮和鬼影,是又冷又怕。   现在好不容易被人发现给放下来了,感觉鼻塞耳鸣,脑壳发晕,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又晕过去了。   消失的小六子也被人找到了,他被绑在了帷帘后面,还被遮住了双眼。   小六子被人带到了徐承廷面前,望着面色难看的侯爷和周围一群的带刀侍卫,便知道现在事情闹大了。   他浑身颤抖,面色苍白,根本禁不住一点儿吓。   徐承廷一声怒呵,小六子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   从三少爷以前多次背地里欺负七小姐的事情再到他在祠堂中突然晕过去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部都说了出来。   听完小六子的话后,徐承廷闭上了双眼,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敦哥儿在他面前的恭顺懂事都是装出来的,在他不知道的背后,敦哥儿他竟然是这副顽劣不堪的模样……   欺负手足,伤害幼妹……   徐承廷坐在宽椅上,面色漆黑如墨,握住椅柄的大手不禁越来越用力。   还有什么!   这府里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坐在一旁的杜云娘垂下了眼眸,原来,锦姐儿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女儿在背地里竟然受了这么多欺负。   她回想起了从前,那时,膝盖上被绊得一片血红的小姑娘低声哭泣着,满是委屈的小脸对着她喊疼。   看到女儿伤成这样,做娘的当然心疼。但是,当知道绊倒锦姐儿的人是敦哥儿后,她犹豫了。   她想着,或许敦哥儿他不是故意的;   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   她想着,徐承廷与她的关系微妙,小儿女之间的吵闹只会让她与他之间的缝隙更深……   她想着普通人家都是家里长家里短的,更何况是侯府世家,过日子吗,总是有人免不了受点委屈,何必去争长争短。   于是她拦下了徐承廷准备责罚敦哥儿的戒尺,劝解道,小孩子难免打打闹闹,下次当心点就行。   尽管内心告诉她,错了。   但是,看着面前徐承廷对她怜惜的脸庞,望着上首老夫人满意赞许的神色,杜云娘知道,她这么做是对的。   为了使心里不那么难受,她选择糊涂点。很多事情,不能太较真。   人只要一开始选择了糊涂,就会一直糊里糊涂下去……   ……   永昌侯府里,   无论是管事还是扫地的仆婢全部都感觉到了府里压抑的气氛。近来,人人做事小心谨慎,就连最爱找大房麻烦的其余几房人也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再随便找事。   徐承廷现在整日阴沉着脸色,没个笑脸。与永昌侯府熟悉的人家都知道,最近这永昌侯府是各种祸事一件接着一件。他们家老夫人的病到现在都还没有痊愈。   现在徐敦是找到了,然而,原本应该呆在祠堂里的徐锦却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侯府里众人从找三少爷改成了找七小姐。   徐承廷对小六子又严加审问了几次,但是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锦姐儿的下落。   徐敦人清醒了后,还没来得及向父亲诉说自己所受的苦楚,就迎来了徐承廷冰冷的眼神,随后,他被徐承廷拖到了祠堂里当着祖宗的面狠狠地打了一顿。   徐敦从小养尊处优的,哪里受过这种责罚,几板子下去,打得他是哭爹喊娘,那凄厉的哭嚎声,侯府里人人可闻。   老夫人也知道了徐敦的所作所为,但想着孩子还小,慢慢教导就是,何必受这么重的惩罚。杜云娘就只生了一个女儿,敦哥儿如今可是他们这一房唯一的嫡孙。   听见徐敦的哭声,老夫人心疼得不行。由贴身嬷嬷搀扶着,她拖着病体站在祠堂外,对着徐承廷又是求情又是责骂。   “廷儿,你是非要母亲跪下来求你才成吗!”   最终,徐承廷打了徐敦几板子后,还是停手了。   偏院中,   徐苓和徐谦两兄妹正身着白衣,披麻戴孝。   两人眼眶通红,对着秦姨娘的牌位偷偷烧着纸钱。   徐苓和徐谦是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的亲娘就这么去了。只言片语都未给他们留下。明明前些日子,他们还听到庄子上的人前来禀报说,秦姨娘身体尚好。   怎么,突然就因心悸去世了呢?   庄子上的人都说,秦姨娘是被吓死的。   徐苓和徐谦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亲娘,可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怀疑,他们也不敢在这关头为秦姨娘辩白。   秦姨娘死后没多久,有好几户人家击鼓鸣冤。有梅心的哥哥和嫂子,有前来找女儿的老父亲,还有称自己的弟弟一家被秦姨娘给害死了……   事关永昌侯府,谁不知道如今徐侯爷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负责审理案情的官员也不敢做主,徐承廷很快就知道了。   看着满堂的受害者,他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徐承廷虽然对秦姨娘感到厌恶,但更怕的是连累到自己的仕途。若是秦姨娘没死,徐承廷会选择怎么做?   他会选择提前压下所有的事情,不会让秦姨娘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分毫。   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全部都传开了。   秦姨娘虽然死了,但这件事还是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徐承廷被御史弹劾,官声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到最后,所有人都要为自己所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第九十五章   秦姨娘被草草下葬了,因她生前所犯的罪行,死后连块墓碑都没有,也不准人祭拜。   与徐承廷关系不睦的朝臣存心抓着此事做文章,上奏陛下从严处置。   皇帝与自己的小舅子申侯爷几番眉眼官司后,对方心中了然,带领着手底下的官员出面与一众叫嚣着严惩徐侯的朝臣力争。   朝廷中几方势力拉锯下,最后徐承廷落了个治家不严的罪名,被皇帝下令在家闭门思过。   下朝后,   申侯爷与自己的皇帝姐夫把酒话家常,两人先是对着从前还在北地的日子感慨了一番。   真可谓是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从前那个势单力薄的皇子如今一跃成了当今天子;一个小小的营千总摇身一变成了手握重兵的侯爷。   说着说着,皇帝不知怎么突然黑了脸色。   申世兴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啪!”皇帝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随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如今朕虽坐上了帝位,可至今这个位子依旧不稳。你也都看到了,那些个旧臣们对朕始终不甚恭敬,一想起这些,朕是夜夜不得安眠啊……”   申世兴明白皇帝心中的担忧,立刻上前坚定地表着忠心。   也不知皇帝信没信,申世兴心中忐忑不安极了。   帝王多疑,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信,更何况是毫无半点血缘关系的小舅子。   皇帝如今是一边打着主意分化旧臣,一边在想法设法地削弱从前拥护他上位的近臣手中的权利。   当今皇帝是先帝不得宠的庶子,早早地便被打发到了偏僻的北地。可偏偏他运气好,最后成功坐上了皇位。   原本备受先帝宠爱的三王爷和四王爷等人在皇城中争夺储君的位置,闹得是天翻地覆。他暗中下毒,我带兵逼宫,不仅囚禁了重臣家眷,还屠杀了其它皇子宗室。虽然最后这两位造反的王爷也没落得好下场,但等先帝派出去求救的臣子终于带着守军赶到时,皇室子嗣凋零,先帝也被折腾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得知皇城中的叛乱已经被平定,原本这位名声不显的王爷立刻加快了路上的行程,愣是赶上了最后一刻,看着先帝咽了气。由此,顺利地捡了个大便宜。   新帝迅速即位,皇城中也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提拔从前的属臣,培养自己的亲信,旧臣们都认了。   可是,谁让当今这位陛下越来越不着调。   或许是被人忽视的日子过怕了,突然一下子被捧上了高位,皇帝的心里飘了。从前他只是想着以后应该怎么样在三王爷或是四王爷的手底讨生活,为人胆怯是真的,能力不出众也是真的。本来这都不算是什么大毛病,但偏偏他成了天子。   他所发布的政令若有不当之处,朝臣意见相左,他只认为是这些人看不起他,指不定在暗地里怎么嘲笑他,于是行事愈发偏激,专断独行。   当今皇后,出身不显,原本嫁给一个不起眼的宗室王爷,当一个偏远封地里的王妃,后宅里的那些手段也够用了。但偏偏她的夫君一朝登顶,成为了皇帝,她也妻凭夫贵,顺势被封为了皇后。   身份突然拔高,然而自身的眼界和见识却没有随即上涨。皇后,依旧是从前那个被几个小官员家的夫人奉承几句就得意忘形的后宅女人;而皇帝,也依然是那个内心胆怯,觉得身边的人都看不起他的废材皇子。   皇城与北地不同,富贵繁华叫人迷了双眼。瞧见从前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俯首在自己脚下,心底的快意无法言说。   皇后想要抬高自己母族的地位,对着皇城里的勋贵们望了一圈,为自己的弟弟精挑细选了一名国公贵女作为继室。   但她也担心自家弟弟被容貌姣好的继室夫人给笼络了过去,不能成为自己儿子的助力,于是对妾室多有抬举,毕竟那才是她能控制住的棋子。   不仅如此,想起自己娘家的表弟堂妹,看重了皇城里哪家优秀的公子和小姐,对他们身后的家族打一声招呼,直接赐婚。   皇帝知道皇后所做的一切,也是默认了她的所作所为。应该说,这夫妻俩是想到一处去了,不止是皇后想要自己娘家的地位;就是皇帝,也在想着应该怎么追封自己的生母,提拔自己母族。   与世家勋贵们联姻,是再好不过的方式了。   但他毕竟是皇帝,也要顾忌着天下人的眼光。皇后这一番直接了当的操作,刚好。   有些他不好出面做的事情,皇后去做了,若是将来事情出现了什么偏差,也不干他什么事。   于是,不管被看中的人家,他们家的儿子或是女儿到底有没有订婚,只要还没有过门,直接赐婚。被拆了姻缘的两家人,一家的女儿嫁给了申家的儿郎;另一家的儿子则是娶了申家的女儿。   有了申家人拆人姻缘在先,后来,皇帝的赐婚就显得更加合理了。   他生母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宫女,生下他后不久就早早地去了。成年后,皇帝也打听到了生母家里人的下落。他生母姓孙,如今家里只剩下了他大舅一家。皇帝赐金银赐官爵,觉得这样还不够,应该让他的母族一直兴旺下去才好,于是皇后的一出,直接给了他灵感。   自当今皇帝即位以来,政绩还没有做出来一件,赐婚的圣旨倒是颁布下来不少。   近来,皇城里是喜事不断。   这家刚娶完媳妇,那家又在忙着嫁女儿。   “母亲!!!”悲凄的哭喊声听得人心里发酸。   处处贴满喜字布满红绸的房间内,身着红色嫁衣美丽女子正紧紧靠在自己亲娘的怀中,苍白的脸上全是泪痕。   “求求您了,母亲!女儿不愿意嫁到那孙家去!!”   一脸憔悴的妇人此时已泪流满面,心疼地对着女儿道:“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为娘又怎么会愿意你嫁到那破落户去吃苦受罪。可是……”   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悲伤不已。   “那是圣旨啊,我们家又怎么能抗旨?若是抗旨,那等待咱们家的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母亲——”女子哭道。这些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还是不甘心啊……   最终,花轿还是出发了。   可是,第二天。   满城震惊了。   一对身穿婚服的男女当着众人的面从城楼上跳下来殉情了。   地上洒满了鲜血,城墙石上也被溅上了一道道血迹。   终于,有人疯了。 第九十六章   先拆婚,再赐婚。   这一套流程,帝后二人做的很是熟练。   被选中的倒霉人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都想着,熬一熬,忍一忍,日子将就将就过下去算了。   章家咬牙忍住了,李家含泪接受了……   还有陈家和高家等世家大族全部都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领旨谢恩了。   他们能怎么办?   不管心里头再怎么滴血,面上也要强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那些被选择“牺牲了”的子女,不管自身是想得开还是想不开,最后都得被推上马或塞进花轿里一路吹吹打打地奉旨成婚。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李家姑娘和高家的公子,自幼青梅竹马,原本两家早已定亲。最近,见势头不对,两家大人也准备让两人提前成婚。可偏偏,那一对不着调的夫妻俩盯上了他们家。皇宫中芳林宴上,皇后的小堂妹看上了高家的公子。   已经定亲了!没关系,正好皇帝舅家的表弟刚死了个媳妇。   美曰:你娶妻,她嫁人,办喜事就要成双成对才好。   终于,一对有情人被逼得无路可走,选择了用生命来反抗。   可怜两位母亲一夜之间哭白了头。   软的怕硬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忍辱负重的也怕遇到头脑发热的。   前面几家被赐婚的好不容易忍了下来,这后面突然就憋出了个大的,这样的不管不顾,不计较后果,放弃了家族责任,也忘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世家大族休戚与共,如今闹到了这个地步,先前所有人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的牙算是全都白费了。   有人骂骂咧咧,也有人感慨万千。   兔死狐悲,芝焚蕙叹。   那鲜红的血迹映入眼帘,像是警告,也预示着他们未来的结局。   帝王的疑心病治不了,悬在头上的刀子也收不回去……   一处不起眼的宅子中,   几名男子坐在一起对饮。   身形魁梧的男子一口气干了杯中的烈酒,然后愤怒地将手中的酒盏砸向了墙角。   “啪!”的一声,杯盏碎裂一地。   “他奶奶的!”男子气愤非常。   “这日子过得也太憋屈了!”   “管天管地,还要管老子与哪个婆娘睡觉的事!”   一旁的人起身劝道:“陈兄慎言,此话可说不得,说不得。”   坐在另一边的白面书生把弄着手中的酒盏,神色黯淡道:“那高兄弟和李小姐也算是烈性……”   随后,自嘲地一笑。“不像我们……”   “笼中鸟罢了。”   想起家里那整天吵吵闹闹不得安生的日子,就是夜晚睡也睡不安稳。提防这个,小心那个的,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城墙上的血迹已变成了黑褐色,原本热闹的皇城突然一下子又变成了叛军进城时的模样,街头巷尾悄无声息,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得知此事后的帝后二人,愤怒不已。他们认为这两家是在打皇家的脸面,当即下令诛这两家九族。幸好,还有靠谱一点儿的亲信大臣在一旁劝住了。   现在,民间的舆论已经不利于皇帝和皇后二人,在这关头,再杀了高家和李家人,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随后,还在后院里哄着小老婆的申世兴和被罚在家闭门思过的徐承廷被急忙召进了宫中商议对策。   不止皇宫里的正在想办法应该怎么善后,宫外面的各个家族也在背地里讨论着以后的出路。   是继续忍下去,还是奋起反抗?   **   山寺,古钟敲响。   后山中,雪地里,圆滚滚的胖球正追赶着一颗不停向前滚动的松果。   突然,松果停住了。   黑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住不放,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摇动着。随后,对准目标,胖乎乎的身体猛地向前飞扑。   “砰!”   松果不见了。   胖松鼠的小脑袋撞进了雪堆中,只剩下圆滚滚的身体还露在外面。   两只小爪子无助地摆动着,想要将自己的脑袋从雪堆里拔出来。   最后四肢一起使劲,终于让自己重见了天日。   抖落了脑袋上的雪粒,黑亮的眼睛看向周围的雪地,胖球迫不及待地寻找着自己的战利品。   终于,看见了静静地躺在一旁的松果。   胖脸上一阵喜悦,赶忙又扑上前去。   结果,又扑了个空。   松果球好像自己长了腿一样,会跑。   胖松鼠不死心,就这样一路追着,追到了斜坡处,赶紧猛地一扑。   不禁热泪盈眶,终于抱住了。   感受着怀里真真实实的松果,胖松鼠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名叫幸福的笑脸。   然而此时,胖松鼠连带着松果已经悬挂在了半空中。   松果上系着鱼线,就像是鱼饵,不过钓上来的不是大鱼,而是胖松鼠。   拖着大尾巴的身体在半空中抖动了几下。   随后,胖松鼠抱着松果被鱼线钓着一路向上,到了山坡顶。   果然,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   白嫩可爱的小娃娃对着它呵呵一笑。   随后转过头,对着身旁坐着的人道:   “谁说松果不能拿来当饵,你看,这不就钓到了吗!”   头戴竹笠的男子转头望过来,见到鱼线下端还抱着松果不放的胖松鼠,似星辰般的眼眸滑过一丝笑意。   他对着小娃娃温声道:“是我说错了。松果虽不能钓鱼,但能钓上来一只胖松鼠。”   小崽崽笑得一脸灿烂。   随后,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看着胖球道:“看来,这就是我今天钓到的午饭了。”   胖松鼠抱着松果震惊了。   它立马想要逃跑,不过对方反应更快。肉乎乎的小手一把逮住了它的大尾巴。   “你说我应该怎么吃才好呢?我知道鱼有很多种做法,那松鼠呢?”   “红烧?清蒸?油炸?”   终于,胖球放弃挣扎,躺平了。   累了,随意吧。   小娃娃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银铃一般的笑声让人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尘明眉目温柔地看着崽崽,嘴角满是笑意。   此时,他手中的鱼竿动了动,他熟练地收放着鱼线。不一会儿,一条大鱼从山坡下的冰湖中被钓了上来。   竹笠下,他笑着道:“看来,今天要暂时放它一马了。”   崽崽明亮的大眼盯着胖松鼠圆滚滚的身体,轻声道:“可惜……”   胖球儿立刻抱着松果翻身坐起,“吱吱”地大声抗议着。我就知道,你一直馋我身子!   崽崽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钓到了鱼,尘明收了鱼竿。他站起身来,一手提着鱼篓,一手牵着崽崽,向着小屋归去。   好久没碰过鱼竿,技艺生疏了。   感受着掌中肉乎乎的小手,是那么的温暖又炙热,让人舍不得放手。   雪地里,崽崽被尘明牵着,走的有些歪歪扭扭,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一直看着地上的脚印。   大的,小的……   小鞋子踩在雪上,立马就印出了一个小脚印。   像是发现了有趣的新游戏,她不停地在雪地里印上自己的脚印。这踩一下,那踩一下。   胖松鼠抱着松果在一旁蹦哒着。   也留下了一连串小脚印。   一崽一鼠好像较上了劲儿,你踩了几个,我就要踩几个,你踩了我的,我就要踩你的。   尘明拉着蹦蹦跳跳的小娃娃,身形险些不稳。但他并未出声阻止正在兴头上的小不点儿,就这样一路牵着崽崽的小手歪歪扭扭地走着。   小院子外,有人在等候。   ……   一路空旷寂静。   禅房外,尘明停住了脚步。   他低垂着眼眸,覆下一片阴影。   “进来吧。”   禅房内,老方丈正在蒲团上打坐。   没有人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禅房门打开了。   尘明走了出来,望向后山的方向,想起还在锅里煮着的鱼汤,立马赶了回去。   陪陪双手撑着下巴坐在门槛前,看了看灶房的方向,随后又将视线转向了小院外。   “我饿了。”   旁边,正在跟松果奋力的胖球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崽崽将手摊开在它面前。   胖松鼠一脸的不情愿,但是没办法。忍痛含泪地将已经剥好了的松子放在了崽崽的手上。   呜呜——   鼠生艰难。   崽崽嗷呜一把,全没了。   院门口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熟悉的素色出现在眼前。   尘明对着崽崽微笑道:“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鲁迅《纪念刘和珍君》 第九十七章   一张小桌,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外加一胖松鼠围坐在桌前。   瓷碗中盛放着热乎乎的奶白色鱼汤,上面洒着几颗青色的葱粒。   热气腾腾,晕染了人影。   小手拿着勺子,肉嘟嘟的小嘴对着鱼汤轻轻吹了几下,感觉不那么烫了才下肚。   看着窗子外面的飘雪,感受着瓷碗中鱼汤的温度,屋子里暖乎乎的。   冬日,鱼汤。   很配。   “好喝吗?”   崽崽抬起小脑袋,看着对面笑得一脸温和的人。小奶声道:   “还行吧。”   尘明点了点头,微微笑道:“看来是不错。”   能听见小家伙儿一声夸奖,可真是不容易。   一旁,胖球抱着它的专属盆盆,小脑袋埋在里面呼哧呼哧的,头都不抬一下。   饭过,肚饱。   崽崽懒洋洋地半靠在椅子上看雪。   透过木窗,小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石桌上的棋盘也被雪花覆盖住。白子与雪色融为一体,黑子在白桌上变得格外显眼。   “棋盘不用收吗?”   坐在一旁的尘明,手里正拿着一根绣针。听见崽崽的话,他依旧专注地在给针穿线,轻声道:“不用管它。”   崽崽转过头,也不再去管。两只小手一边揉搓着毛茸茸的胖球,一边欣赏着窗外的雪景。   胖球被崽崽逮在手里,敢怒不敢言。屋里的一大一小,话也不多。   安静暖和的屋子里,两人一鼠,相处得十分和谐。   不知何时,   小雪渐停,金色的光线又重新照在了石桌上。   “好了。”   尘明站起身来,走到崽崽身旁。他将一件素白色的小夹袄摊开。   “试试?”   崽崽站在他的面前,伸开胳膊。看书喇   夹袄直接穿在了外面,崽崽低头看了看,挺好,合身。   “这是我从前的衣物。”   尘明开口道:“你先暂时穿着。”   崽崽仰头望着他,尘明低下头替小娃娃整了整衣服,轻声道:   “我要下山一趟。”   “哦。”崽崽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早点回来。”   给我做饭。   尘明望着小娃娃的眼眸清澈柔和,他眉眼含笑道:“好。”   夜晚山林漆黑寂静,崽崽睡在小榻上,静静地听着隔壁屋子里传来的细微响动声。   当小院子里的篱笆门被轻轻关上时,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系统:【你猜他这是去哪里?】   陪陪:【不猜。】   系统:【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陪陪翻了个身,【爱说不说。】   系统狠狠地咬着手帕道:【崽儿,你叛逆期到了?】   “……”   最近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崽崽很满意。但她也不是真的三岁大的小孩子,许多不对劲儿的地方她一早便发现了。   尘明独自一个人居住在后山的小院中,独来独往,平时也没有见他去过前寺。而且他所居住的这处小院子就好像被有意隔离,隐藏在山中一样,无人可知,无人可探,很是神秘。   若不是她误打误撞闯了进来,怕是也不会发现在山寺后还藏着这么一处地方。   尘明的身份不简单,但,谁又没有秘密呢。   与人相交,合得来则合,合不来则分;何必探问过多。   再说,他既能洗衣做饭,又会下棋钓鱼,还能……当然,性格也很好。没有看崽崽是小孩子,就故意诓骗她,拿其它话搪塞她。   与此人相处,崽崽觉得很舒心,也很安心。至于其它的,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   天亮时分,天空中又开始飘落着雪花。   霜雪落瓦,皇城中白茫茫一片。街头巷尾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   扛着扁担沿街叫卖的小贩走过几条街后,不得不停下来歇息片刻。他在一处成衣铺的屋檐下躲雪,搓了搓冻红的手掌,视线望着身旁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周围闭门谢客的人家。   他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最近这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如果不是一家老小要张口吃饭,他也不愿意在这关头跑街上来。   这上头的人打架,连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遭殃。这日子,难啊……   歇息好了后,小贩又挑起了扁担,继续往下一条街上去碰碰运气。   不过,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一队禁卫军朝着长街而来,兵甲步靴整齐迅速,长矛冷锋上的寒光刺眼。   只见他们带兵直接砸开了一处气派的府邸大门,闯进去后,二话不说便开始拔刀拿人。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还有没有王法了!”   “啊——”刺耳的尖叫声不停。   躲在拐角处的小贩被吓得脸色发白,他平日里哪里碰到过这等场面,一时被吓得是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府里的人都被这队禁卫军给带走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额头上冷汗直冒,摸着心跳得厉害的胸口,我的老天爷,这也太吓人了些。他低头看了看竹筐里面还没有卖完的菜,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先回家再说。什么事都没小命重要,这要是再碰上一回,他非得吓出毛病来不可。   永昌侯府,   老夫人与杜云娘坐在正堂中,各房人都在。   病了好些时日,老夫人本来还应该在床上静养,但一听到徐承廷被召进宫后几日未回,再加上这皇城里的局势不明,她忧心忡忡,也不再在床上躺着养病了,立即将各房人召集到一起,该嘱托的嘱托,还敲打的敲打。   这紧要关头,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无论是谁,一律不留情面。   出了永昌侯府外,其余皇城中的人家也纷纷关紧了大门。众人忐忑不安地在家中等待着消息,如今局势不明,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李家小姐和高家公子殉情的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到底还是闹大了。   原本已经被身边近臣给劝住了的皇帝不知为何突然拒绝了安抚两家的提议,直接降罪高家和李家,将两家人都下了大狱。   这一下正好合了背后之人的心意,高家和李家的将军正领兵在外,对战北突厥,乍一听闻全家都在狱中,失了心神,被敌人抓住空子,一下子吃了败仗。   想着家也没有了,回去后也没活路可言,于是直接带兵反了。   盘踞在西北的隋王早对现位子上的皇帝不满,暗地里一直计划着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如今见机会来了,早先安插在皇城中的探子和兵将也全部都动作了起来。   不止是隋王,自三王爷和四王爷叛乱后,他们手下残留的势力便带着自家年幼的主子一直潜伏在各处,悄悄煽动着人心。他们不惜跟北突厥合作,联合宫里的和宫外的探子,趁机作乱。   没过多久,接连不断的消息传来,城池失守,几路叛军直逼皇城。   皇宫中,   皇帝坐在上位,面前的奏章上写着西北叛乱和隋王造反的消息。   他阴沉着脸色,虽然其中一件事情是由他直接造成的,但他是皇帝,又怎么能承认是自己做错了呢。   “所以,对于如今这个局面,各位爱卿怎么看?”   现在才来问他们怎么看?   殿中,徐承廷和申世兴等人俯下了头,即使心中再怎么有怨气,也不敢表露出分毫。他们这些人早已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是不明白。   如今这危急的局势,叛军就快打到皇城来了,必须得想一个办法出来了。   此时,甄大人站了出来,沉声道:“启奏陛下,如今各方虎视眈眈,皇城已经不安全了。”   另一大臣站出来附议道:“现今皇城中兵力不足,原本驻扎在城外的兵马已被叛军煽动造反。我等剩余的兵力已不足以抵挡叛军,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如今最好的方式就只有,南迁。”   南迁。   徐承廷心中苦笑道,说得好听,不过是弃城逃跑罢了。他家居皇城几代,如今是连祖宗基业都要不保了。   主战派徐承廷出列,对着上首沉声道:“陛下,不可。”   然而,他一人势单力薄。相比什么江山祖宗基业,皇座上的人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南迁一事主意已定。   当天,皇城里的各家官员回府后。   “南迁!”府中的家眷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变了脸色。   “那这宅子怎么办?我们家在皇郊的庄子怎么办?”   “还有东街口和西巷口那几处铺子该怎么处理?”   “这么多铺面和生意难道就这样都不要了吗?”   已经年迈的老侯爷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掩面哭泣。   “我们家在这里扎根数代,怎么能说弃就弃。要走你们走,我一把老骨头,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爹,你这是做什么,只是暂时南迁,又不是不回来了!”   “回不来了啊——”   像这样的场景,这日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上演。   经营数十年,几代人好不容易才置办下来的家产,如今说舍弃就要舍弃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金银玉器,还能装箱子里带走,那宅子和田庄能一起打包上路吗?   尽管心里头再怎么不舍,但那些身外之物能跟性命相比吗?   趁着叛军还没有打进皇城,赶紧收拾东西,带着剩余的力量离开才是正道理。   想明白了后,各家各户都在急急忙忙地打包行李。 第九十八章   一车车行李装上马,相比之前的冷清,朱雀大街前,车马接连不断。   遥想往日,此刻应是喧笑语,欢声浮动;然而,此时却是人人愁眉苦脸,面带忧色。   “全部都小心点儿!”   “赶紧的!麻利点儿!”   正监督下人们装车的婆子见其中一个箱子险些栽倒,急忙上前查看,对着走路不稳的人骂道:   “都说了小心点!小心点!是没听到怎么的!一个个粗手粗脚的!都说了箱子里有贵重瓷器!这要是打碎了一个,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负责搬运的小厮低着头站在那里,整个人丧气寡言的模样,白长一副大个子,任由身高比他矮了一个头不止的婆子不停地拿手指戳着,也不回话。   许久,等那婆子骂够了,才张着嘴挤出一句话来。   “我们也能跟着一道去南边吗?”   刘婆子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嗤笑了一声:“赵黑子,瞎想什么呢!这府里这么多下人,像你这样的,更是不缺,一家好几口的,哪里能全部都带上!”   她就不一样了,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若是被落下了,就是老夫人那儿也说不过去。   她男人在外头做管事,本来是不能跟着侯爷他们一起走的,这回也是得靠着她在老夫人跟前的缘由,才能把全家人一道都捎上。   听说叛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留下来,怕是小命都保不住。想之前三王爷和四王爷作乱的时候,城里有多少无辜的路人一起跟着遭了殃,至今想起来,这心里头还是止不住地后怕。   能跟着一道去南边,才能接着过好日子,府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一路上,哪里能跟着这么多人。所以,府里的下人们还得留下来不少。看书喇   这段时间,急慌了的人到处塞银子找门路,就想着能跟着一道走。   已经有好些人求到了刘婆子这里,想她能在老夫人跟前说说好话,或者她家能再多捎上几个人。   赵一从刘婆子的口中得到了答案,整个人看起来沮丧极了。   他转过头,继续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儿。   侯府里,   作为当家主母的杜云娘正在整理账册,里里外外都要解决的事情已经让她忙昏了头。   柳絮上了茶后,并未马上离开。她犹豫了半天,嗫嚅道:   “夫,夫人……”   “怎么了?是又有谁求到你跟前儿来了?还是想你递话给我?”杜云娘飞快地翻着手中的账册,头也没抬一下。   柳絮垂着头,低声道:“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但是七小姐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就不继续找了吗?”   杜云娘手中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许久,都无人再开口。   柳絮一脸不安地看了看自家夫人。七小姐失踪以后,侯府里派了许多人手出去寻找,可至今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杜云娘垂眸,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神情恍惚。   柳絮低头望去,嘴角不由露出欢喜。   “夫人的肚子还未显怀,奴婢听人说,这头三月要特别小心。这几日夫人忙着南迁的事情,还是多加注意为好。希望这一胎能是个哥儿,这样夫人在侯府中的地位也能更加稳固了。”   杜云娘没有开口,只是望着自己腹部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   恰好徐承廷此时走了进来,看见杜云娘带着母性的柔美脸旁,心中不禁怦然一跳。顺着视线望向了她的腹部,想着那里孕育着属于他的孩子,他又当爹了,不知不觉嘴角扬起。   这段时间,府里府外乱成一团,杜云娘在徐承廷身边温柔体贴地照顾着,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怕吓着了眼前人,徐承廷特意放缓了声音道:“孩子又闹你了吗?”   听到徐承廷的声音,杜云娘抬起头来望向门口,笑了笑道:“没有,这孩子很乖。”   徐承廷轻声道:“府中的事情繁多,如今你怀着身子,多有不便,凡是也不必亲力亲为,丢开一些让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   杜云娘也不多说,只是温顺地颔首答应道。   徐承廷看着杜云娘的肚子,轻声道:“但愿这一胎能是个儿子……”   他如今只有一个嫡子,但敦哥儿他又……   杜云娘闻言,也不说话。父子之间的矛盾,她一个当后娘的说多错多。   瞧见侯爷来了,立在一旁的柳絮便悄悄退下了,留夫妻二人独处。   如今夫人与侯爷两人的感情是愈加好了,柳絮也在为自家主子高兴,至于其它的事情,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后院中,   自从得知杜云娘又有孕后,众人是各有各的心思。   袁嬷嬷首先便想到若是杜云娘这一胎生下的是个儿子,恐怕会威胁到自家三少爷的地位,急急忙忙地给杜大夫人去了信。   秦姨娘死了,徐承廷的后院里还有罗姨娘和邹姨娘,她们膝下都有自己的孩子。之前她们冷眼旁观秦姨娘闹腾,独善其身。如今见侯爷对夫人是愈发上心,来她们屋中的日子少了,两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虽然杜云娘待她们宽厚,也从不苛待她们的儿女,但几个女人分享着同一个男人,又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和平共处。   先前是有共同的敌人,且还未关系到自身,大家姐姐妹妹的亲热一番,维护着面上的和谐。   然而一旦触及到自身的利益时,表面上平静的假象就会被撕得粉碎。   这几日各府里的动静儿,周边居住的百姓也都瞧在了眼里。   他们急啊,可是急也没有用。当船要沉没时,先得救的肯定是那些上层的贵族老爷。逃难的大船上肯定是没有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位置。   有钱的商人们也在到处想办法找门路,塞银子,想着能跟南迁的队伍一起走。没钱没门路的,只好祈求老天爷开眼,进城的叛军不会滥杀无辜。   申侯府里,   为着随行伴驾的事情,又是吵翻了天。   南迁时,申侯爷要跟在皇帝的身边保护,申侯的家眷也可在皇室的车队中随行伴驾。从安全的层次来讲,皇帝的身边护卫肯定是最高规格的。   按理来说,随同伴驾的人应该是申侯夫人章氏。但是,申皇后点名要妾室周氏以及前申侯夫人于氏留下来的几个孩子跟在身边。   对此,申侯爷并未反对什么。至于先行后行,他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同。   章氏手中抱着自己年幼的小儿子,对着眼前的男人冷笑不止。   “侯爷放心,这些年来,你偏心眼儿也不是这一回了。我都习惯了,不会计较的。”   申侯爷也自知理亏,不说话。   章氏看了看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大儿子,小男孩睡得正香,还不知道他亲爹又一次选择委屈了他。   这等偏心眼子的亲爹,不要也罢。   想起今早母亲叫人递来的话,章氏眼中滑过一道暗光,对着申世兴说道:   “府中南迁的行李车队,其中有不少贵重物品,肯定是需要人看着的。原本我还在想着应该交由何人负责,没想到侯爷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决定。就这样吧,侯爷没事儿了就先离开,我这里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现下也没空理会您。”   申世兴看着自成婚以来便一直对他冷着脸的章氏,也心知是自己对不住她。不由轻声道:   “夫人你何必如此,你带着两个孩子与周氏一起跟在皇后的车队中,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申世兴!”章氏对着眼前的人厉声道。   “你三番四次偏心于周氏,放任她在外人面前踩我的脸面,现在,你是非得将我的尊严也一并踩在脚下吗!我正正经经的大夫人,去与一个妾室平起平坐,称呼姐妹,你申侯府不要脸面,我忠国公府还要!”   章氏是真的被伤透了心,也算是看明白了,男人是靠不住的。   初嫁给申世兴的时候,她也想着跟他好好过。但是,这男人一味偏爱妾室,却又想着妻妾和睦;明明是自身不坚定,却要怪她这做妻子的不够体贴大方。一来二去,对这个男人,她早就死心了。   见章氏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申世兴有些愣住了。   他只是觉着章氏性子太过要强不讨人喜欢,但也知她嫁过来是受了不少委屈。他盼望着妻妾能够和睦相处,没想到反而把人惹急了。   最后,一个不愿意低头,一个不愿意认错。与以往结局相同,两人不欢而散。   南迁这日,浩浩荡荡的车队出发了。   临行前,得知申侯爷的烦恼,徐承廷也让杜云娘去劝过章氏。但最后也只有一句,人各有志。   杜云娘劝章氏放下高傲冷漠的身段,与申侯爷好好过日子,申侯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一时被人蒙蔽了而已。为着两个孩子,收拾了妾室,笼络住了夫君的心,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心。   章氏谢过了杜云娘的好意,这简单的道理她又何尝不知道。   她曾经也想过和现实妥协,但是一想到那个失去了棱角,懂得顺从讨好的自己,她的内心便对此十分抵触,有些原则问题是不能改变的。   男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花心滥情,而女人只能顺从讨好?   男人在外面玩够了,叫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接受这个回头的浪子,接受那一具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的肮脏的躯壳。   他惹出来的一群女人债,到头来的苦果却要身为妻子的她来咽下。   凭什么啊?   人心易变,放下了自尊和骄傲的讨好,固然能得一时圆满,但以后呢?   人一旦装上了假面,这场戏就得演一辈子,更何况,结局也未必会如你所愿。 第九十九章   “啊,下雪了。”   裹成球的小娃娃坐在门槛前,肉乎乎的小手一边rua着手中的胖松鼠,一边欣赏着落下来的雪花。   胖球垂着脑袋,看着自己快被撸秃的毛,欲哭无泪。   “你主人走之前说了,下第二场雪的时候就回来了。”   小手从胖球的身上,又揉搓下来了一把毛。   那天尘明下山后,又匆匆赶回来过一趟。素衣被换下,替代的是一身玄纹黑衣,眉宇间也比往日多了几分凌厉。   他对崽崽说,等再过些日子,就带她下山去逛灯会看夜市,河口大榕树下有一家卖炸小鱼丸的,溪下有一间铺子是卖藕粉桂花糖的,味道又香又甜,等他回来后就带她去吃个遍。   本来,崽崽最讨厌等人了。不过,看在小鱼丸和桂花糖的份上,暂且留在这里等一等吧。看书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临走时,尘明蹲下身来,轻轻地将小娃娃抱入了怀中。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有人虽相识几十年但依旧如陌生人一般;而有人在初相遇的那一刻,却好似分离又重逢。   这山中寂寥,尘明独自一人。   一院,一景,坐看四季变换。   遇见突然闯进来的小娃娃,打破了山中的寂静空旷,也消融了他心中一直筑起的冰墙。   是孤独,需要人陪伴?   不,不是。   有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   每当面对这个孩子时,他总是不自觉地软化了心肠。   夜里,听着隔壁房间传来安稳的呼吸声,知道小娃娃正睡得酣甜,悄悄地为她盖好踢歪的被子后,他才会安心地休息。   她喜欢什么,她不喜欢什么,他都牢记在了心里。她挑食,他担心;她闹脾气,他耐心劝哄;无论是她的优点还是缺点,他全部都喜爱包容。   两人之间的相处自然熟稔,没有丝毫的生疏客气。   窗角的白梅开得正好,暗香疏影,香气扑鼻。   崽崽任由尘明抱着自己。   他身上的味道与以往清清淡淡的草木香味不同,此时带着各种繁杂的气味,有铁器,有泥土,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什么情况下会带着这些?   崽崽没兴趣去探究。   她还是比较在意他承诺的炸小鱼丸和藕粉桂花糖。   尘明再三嘱咐崽崽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独自跑下山去,随后便与来时相同,步伐匆匆离去。   暗色的夜里,似是风过,树叶微微颤动。   崽崽听到,随尘明一起离开的,不止一人。   这些日子,   想着小鱼丸和桂花糖,崽崽乖乖地待在山上,玩着胖球,哪里都没有去。   尘明不在的时候,每日的餐食都有小沙弥专程送来。   起初,望着眼前几盘子的素色,崽崽静静地抬起头,悄悄捏紧了拳头,看了看小和尚憨厚朴实的面容,终是把想要发的脾气又给憋回去了。   忍住,忍住。   她是个讲道理的好崽崽,不能无理取闹,不能欺负吃素的和尚……   待送餐的小和尚走后,崽崽跑到了院子里。   小院前有一棵高大的松树,比屋顶还要高出不少,冬日里也枝叶茂密,上面还覆盖着一层白雪。   崽崽仰起脑袋,对着大松树说道:“我要吃肉!”   许愿吗?   胖球站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它歪着头看着崽崽,豆大的黑眼睛里满是疑惑。   有用吗?   有用的。   第二天以及后面的日子里,小沙弥依旧每餐送来几道新鲜的素食。   但不知何时,屋子里的桌案上总会突然出现一个食盒。   里面有时盛放着热气腾腾的烧鸡腿、有时放着的是一道糖醋鱼、咕噜肉……或是其它什么的肉食。   见此,胖球惊呆了!   豆大的黑眼睛是锃亮锃亮的。   于是,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它开始行动了。   胖松鼠学着陪陪的样子,站在大树下,奋力地摆动着两只小短手,“吱吱!吱吱!”不停地叫着。   松果!栗子!花生!榛子!   它都要!   然后……   没有然后了。   胖球在大树下蹦哒了许久,“吱吱”叫得嗓子都哑了,但只有飕飕的冷风撩动它的毛发。   它愤怒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如果有懂松鼠语的,此时可以翻译成一溜儿脏话。   而此刻,藏在树上的影卫很无奈。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术业不精。   不仅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随随便便就发现了他藏在哪里,现在竟然连一只松鼠都能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了!   不该!   实在不该!   隐匿行踪是一名影卫最基本的专业素养,现在……   身为暗字营排名第一的影卫竟然连藏匿自己的踪迹都做不到,耻辱啊。   伴随着树底下胖松鼠“吱吱!”不停的怒叫声,影一陷入了职业生涯的低谷和自我怀疑中。   ……   等第二场雪到来的时候,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出现了一抹玄色。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容。   他身着暗金色玄纹披风,站在小院子的门口,对着崽崽温柔的笑着。   与承诺的一样,尘明回来了。   不仅人回来了,还给崽崽带回了一串冰糖葫芦。   他满肩头雪霜,手中的糖葫芦却被保护得很好。   咬一口,酸酸甜甜的。   嗯,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不一会儿,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淡金色的糖衣在阳光底下照得透亮发光。   尘明抱着陪陪,陪陪兜里揣着胖球,两人一鼠告别了那个小院子,也离开了那座山寺。   老方丈依旧在闭关打坐,没有出来送他。   尘明眺望着后山处,久久没有回神。   从此处看去,只见雾气缭绕,烟云重重,并不分明。   “舍不得吗?”崽崽两只小手握着冰糖葫芦,慢悠悠地咬着上面的冰糖渣子,碎碎甜甜的。   看在冰糖葫芦的份上,崽崽也学会了偶尔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尘明转过头,神情温柔地看着怀中抱着的小娃娃。   比起初见时,小脸蛋儿又圆了一圈,肉嘟嘟白嫩嫩的,可爱极了。   他温声道:“并非是不舍,只是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来时,孤身一人;去时,有人相伴。   他是幸运的。   随即,转身离去。   山下,一大批身着铠甲的将士兵马正等候在那里。   为首的几位将领看着尘明怀中抱着的小娃娃愣了一下,快速反应过来后,对着尘明躬身行礼道:   “陛下。”   哦,尘明是皇帝了。   陪陪淡定地被他抱在怀中,继续揉搓着手中的胖松鼠。   此时,系统冒了出来:【怎么样,是不是想破脑袋也没有猜到,尘明他现在是皇帝了!】   崽崽:呵呵。   早就猜到了。   皇帝陛下嘛,曾经也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系统沉默了。   可恶,给小崽子装到了!   **   一切该从何说起呢?   故事是这样的。   造反的人马有好几路。一路是三王爷的余留势力,一路是四王爷的余留部下,还有一路是隋王的势力。   不过这三王爷和四王爷的两路人马,当初先皇逝世前撑着最后一口气下令剿灭,如今剩下的人也不多了,不成气候。   也就隋王的人马麻烦了些,隋王野心勃勃,谋夺皇位之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收拾起来颇为费力。   至于高家和李家将军的那一路造反人马,如今已经归顺于尘明了。   尘明,说起来,他应该才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这又是一个渣男皇帝的故事。   先皇就是那个渣男,偏宠贵妃,薄待皇后。本来当皇帝吗,你有点儿个人喜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太过分就好。   只要不影响江山社稷,也没有哪个吃饱了撑着的朝臣去管。皇帝、皇后与贵妃,男人与女人那点子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可偏偏这事儿先皇做过火了,你说你要喜欢贵妃直接立她当皇后不就得了,可他就是要牺牲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去当后宫里的活靶子。   先皇后贤良温柔,进宫后没多久就发现了自己这位夫君的真面目。她明白,自己在这后宫里日子不会好过,也活不长久。夫君待她冷漠,娘家也靠不住,这样的处境艰难困苦。   不抱期望,就没有失望。皇帝一时的宠爱,和背后的无情,她看清楚了,也就不会伤心了。作为女人,出嫁前是家族的棋子,出嫁后,是夫君的傀儡。   虽身不由己,但心是自己的,可以自由掌控。   先皇后是个乐观通透的性子,她没有自怨自艾,本着能活一天就要高兴一天的念头,她积极地在后宫里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有逃过身死的命运。   皇室记载中,先皇后曾经有过两子。大皇子生下来后才刚满月,就在贵妃的毒手下夭折了,第二个孩子也是刚生下来就死了。   事实上,二皇子并没有死,而是先皇后为了抱住自己孩子的性命,将他生下来后便托付给其他人带出了宫,然后对外宣称孩子一生下来便体弱去世了。   大皇子死后,先皇后便清醒地意识到,在这宫中她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当她知道自己怀了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她本来不想将他带到这世上来受苦受罪,但终究是不忍下手夺取他的生命。   于是,从怀孕初一直到生产时,她一步一步地全部都计划好,将这个孩子平安送出宫去。   把孩子送走了后没多久,先皇后也在贵妃的设计下中毒身亡了。   可笑的是,等先皇后死后,先帝才突然意识到,啊,原来他早已爱上了那个温柔贤良的女子。但是没了就是没了,人死也不能复生。先帝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了贵妃毒杀皇后,暗害皇子等真相。不仅发疯似的将贵妃全族诛杀为皇后陪葬,还夜夜跑到先皇后的寝宫中,痛哭呐喊,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上一代的故事就是这样的。   所以,先皇后的二皇子并未夭折,而是被送到了宫外。   尘明,也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世。 第一百章   雪后初霁,天放晴。   街上,一家家紧闭许久的大门又重新打开了。   “当家的,小心一点儿,地上滑!”   “好勒!”   “这边雪厚,也要扫一扫。”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小孩儿还是大人,人人走出家门,手里拿着一把扫帚,仔细地清理着自家门前的积雪。   “娘,你看!我堆了个雪人!”   正忙着打扫铺子的妇人抬起头来,门前堆起的雪人头上还盖着一顶熟悉的铁锅。   见此,妇人先是皱起了眉头,随后又松开,笑骂道:“这皮小子,又开始作怪了!”   “灶头上的锅都能拿去嚯嚯,老娘看你今天还吃不吃饭了!”   男童立刻大喊道:“要吃!要吃!”   这要是放在往常,女人早就已经提起扫把开始收拾自家这皮小子了,但是现在……她也知道这段时间孩子被拘在家里整日担惊受怕的,好不容易天见好了,随他撒欢儿去吧。   街头巷尾的饭馆,酒楼,成衣铺又重新挂出了招牌。   开店的开店,摆摊的摆摊。   听着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又重新响起,留下来的众人明白,皇城是又热闹起来了。   “幸好当时没走啊……”   坐在街边的小摊上,书生模样打扮的男子捧着大碗,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馄饨,一边忍不住感慨道。   早先他还为着不能随行一起南迁的事儿感到绝望得不行,整日战战兢兢地躲在家里,生怕叛军进城后,他小命不保。菜刀、斧头、老鼠药什么的,家里都提前准备齐全了。   谁能想到,这才过去几天的事情啊……   坐在旁边,同样捧着大碗馄饨的陌生灰衣男子呼哧几口下肚后,接话道:   “可不是这话吗!当时俺表舅一家挖空了银子费劲心思攀上了一门当官的,嘴上说是结亲家,谁不知道那是卖女儿,打着送嫁妆的名义实则是贿赂。这又是女人又是银子的,人家这才勉强同意带上他们一家子跟着南迁部队一起走。临行前,俺那表舅母跑俺家来,趾高气扬,神气十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卖女儿。那贼婆娘对着俺老娘就是一阵奚落,还打着俺家小妹的主意儿,说是让俺们也跟着他们学,求人谋个出路……”   灰衣男子吸溜一声,喝干净了大碗中的汤水,打了个饱嗝。   他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足道:“饱了,有些日子没吃了,还是这家摊子的馄饨做得好。”   旁边坐着的几个食客竖起耳朵,没听见下文,一脸好奇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   灰衣男子笑道:“当然是被俺娘用扫把给打了出去!”   “他们家不做人,俺家可是宁死也不做那丧良心的事儿!”   周围的几人点头道,“是这话。”   来吃馄饨的都是老客,一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兴致起来了,转头高喊道:   “老板!再来一碗!”   “俺也再要一碗,不,两碗!”   “好咧!”摊主头也不回地应声道。他媳妇在一旁调馅料擀面皮,摊主手脚麻利地将包好的馄饨下锅,两人像从前那样配合默契,脸上的笑意是止都止不住。   许久没出摊了,家里也没个进项,之前他们是担心得不行。不过好在现下日子又太平了,老食客们捧场,生意这么好,不愁了。   “咦?”   一名年轻的男子抬起头,望见了前面一处府邸大门口停着的几辆马车,几个仆从打扮的人正忙着从车里搬运东西。   他疑惑地向同桌的人打听道:“那些个大户人家不是都跟着皇帝一路走了吗?”   “嘿,注意点儿,现在应该管逃去南边那个叫“伪帝”了。”   “是在下口误了。”男子立刻反应了过来,赶紧地向旁边的人道谢道:“多谢兄台提醒。”   出声的青衣男子摆了摆手,轻声道:“这等大事可不能说错了。现如今谁不知道,当今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正统,南边那个……啧啧……”   对于抛弃百姓逃跑的伪帝,众人都是一副嫌弃得不愿再提及他的模样。   青衣男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户人家,紧接着为年轻的男子解惑道:   “刚搬来的吧?”   “是。”   “难怪你不知道了,这是当今赐给忠国公的新宅子。”   随即,年轻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众人皆知,原先皇城里的大部分官员都随着伪帝一起逃到了南边,还建立了个伪朝廷。当时,虽然走的人是大多数,但还是有少数的忠义之士不愿意南逃,主动请令留下来守城。   如今,他们都成了归附新朝的栋梁之才。   其中,忠国公章大将军作为一举保尘明登基的股肱之臣又怎么能不被重赏。   忠国公夫人年少时与先皇后交好,也是知道二皇子一直还活着的少数知情人之一。这些年来,她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枕边人。   原本,若是继位的人能做个合格的帝王,大家都太平,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偏偏,遇上了这么一对不着调的夫妻。即位以后,宫里宫外乱成一团,不想着怎么治国,先想着怎么给自己搜刮好处。底下的将士抗议了,西北的隋王也造反了,没有魄力也没有能力,解决不了就想着逃跑。   这样不靠谱的君王,长久不了。   反正忠国公夫人是早就忍够了。   不止是她,作为当年的知情人之一,闻太傅如今虽年岁已高,但还头脑清楚,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得换人了。   先皇后的儿子还在人世。   闻太傅去联合门下的势力,忠国公夫人把二皇子的事情告诉了忠国公。   正好,忠国公也在动摇了,得知当年之事,他不怪妻子隐瞒,反而畅快地呼了一口气。   那口卡在胸腔的闷气总算是可以发泄出来了……   这么多年来,他自问忠心耿耿,一心报国。这个爵位是他用满身的伤疤和病痛换来的,他所享受的一切荣耀都是自己应得的。   怎么到了这位这里,就变了个样儿了?你不说信任吧,也别变着法儿的欺辱他家好吧。军中分他兵权,忍了;朝中打压他家,也忍了;下旨将他那唯一的女儿嫁给人做填房,一口气血涌上来又强咽回肚子里去了。   这是表忠心的新方式吗?   好,嫁就嫁吧,好歹对方也是个国舅爷。人他见过,除了死过一个老婆,有好几个孩子和几房妾氏,耳根子软了点儿之外,也……   还行吧?   忠国公相信,有他在,对方不敢对他闺女不好。   然而……   这世上,就不能指望其他人的脑回路都是正常的。   闺女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啊!看书喇   爹对不起你!   忠国公是个粗人,行军打仗他在行;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他不懂。但他耳朵不聋,眼睛不瞎,就算经常领兵在外,偶尔几次回皇城,他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女儿在申家过得不好。   那些人竟然敢公然放任一个妾室玩意儿爬到他女儿的头上来!   这是打他脸的新法子吗?   不得不说,他们成功了。   这张老脸啊,“啪!啪!”接连不断地都被打肿了。   他心痛啊,他愤怒啊!   他在沙场浴血奋战,保着这些人安享富贵,到头来,却落得了个这样的结果。   如果老天爷想要惩罚他杀孽太重,请让他们一家子都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被这小娘养的狗杂种给困在牢笼里欺辱!   自从这位继位以来,干得荒唐事,已经让他快要憋屈得吐血了。   造反?   他这一生活得就是个笑话。   那个“忠”字将忠国公章大将军给困在了夹缝中,进退两难。   不过现在好了,先皇后的儿子,无论是按礼还是按法来说,都可谓是名正言顺。支持他那不算造反,那叫拥护正统。   有了忠国公手下的兵马和闻太傅门下的势力,再加上高家和李家将军带领的叛军。   先收拾了隋王,几路人马合并成了一路,势如破竹,节节胜利。   严格说起来,是许多城池的将领一听说皇帝南逃了,全部都丧失了斗志,再有忠国公和闻太傅为尘明的身份作保,大家干脆点,直接归附新君了。   尘明入主皇城后,他的身份也随同昭告了天下。   先皇后的期望是自己的孩子能好好活着就行;将来尘明无论是争夺皇位,还是隐居山林,以后的路都由他自己选择。   尘明从老方丈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也思考了许久。   他虽对那个众人仰望的位置没什么兴趣,但他也知道,此时,他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   将来的帝王不会允许他的存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我为刀俎……   很容易的选择,不是吗?   更何况,   他还有想要保护的人。   **   几辆马车停在了忠国公府门口。   忠国公夫人由贴身嬷嬷搀扶着,早已经等候在了门口。   马车刚停稳,车内的女子探出身来,对着眼前的人不禁哽咽地唤道:   “母亲!”   “锳儿!”   忠国公夫人赶忙上前,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母女重逢,相看泪眼。   申侯夫人章氏并未随着申侯爷南迁,自收到母亲的信后,她知道,自己彻底摆脱这泥沼的日子到了。   本来她还在想,应该用什么由头不用随行伴驾,谁曾想到,申侯爷的又一次偏心眼直接给了她现成的理由。   正好,几年的夫妻情分也终于此了。   章氏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和心腹,她们所乘坐的马车混在车队中。   此次,南迁的人数众多,每一家子至少都有十几辆大马车装着行李。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不细看,还真是分不清楚谁是谁家的。   在忠国公府派去悄悄接应的人掩护下,章氏带着自己的孩子重新回到了皇城。   从此以后,她都不再是申侯夫人了,她是章锳。   忠国公对这个女儿多有亏欠和愧疚。他用自己的功劳换来一个恩典,章锳与申世兴的婚姻关系就此解除。不仅如此,章锳还可单独立女户,她的两个孩子也改了户籍,随母姓。   换句话说就是,申世兴被休弃了。 第一百零一章   申侯爷变成了弃夫。   得知此消息时,他一脸茫然无措。   南迁路上,他陪同在伪帝身边,抽不开身。歇息时,看见身边众人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也难得惦记起还在车队中的章氏和两个幼子。   他几次曾想找过去关心一下妻儿,不过都被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给绊住了脚步。不是申伪后想要趁机跟亲弟弟联络一下感情,就是妾室周氏缠着他撒娇腿疼寻求安慰。   就这样,直到一行人抵达目的地后,申世兴这才猛然发现,原本应该跟在车队中的人失踪了。   他媳妇呢?   男人总算知道急了,来来回回在车队中找了好几遍。   最后只找到了他申家的行李,然而属于章氏的所有物品是一件也没有找到。   章氏不见了,两个幼子不见了,章家当初一起陪嫁过来的那些嬷嬷和婢女们更是一个人也没见着!   直到这时,男人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果然,没过多久,皇城里消息就传到南边来了。   新帝登基,忠国公和闻太傅等人成为了新朝重臣。他们这些南迁的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伪帝和叛臣。   忠国公的女儿深明大义,毅然决然与叛臣划清界线,坚决不肯同流合污,成为了新朝女性的楷模和典范。   申世兴又没媳妇了。   不过此次,他不是成了鳏夫,而是变成了弃夫。人家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了,是她甩了他!   申世兴有幸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自己媳妇休弃的男人。   “真是奇耻大辱!”   申伪后得知消息后,气得脸色铁青,怒道:“我们申家的祖宗脸面都叫那个女人给丢光了!”   她转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的男人道:“本宫就知道那个女人心里一直瞧不上咱们申家,现如今果然如此!”看书喇   申世兴低垂着头,神情很是沮丧。   申伪后见自家弟弟这副模样,眉头紧皱,他莫不是心里头还念着那章氏,这可不行,如今咱们申家可全靠着他了。   她轻声安慰道:“都说出嫁从夫,那章氏如此不守妇道,丈夫还没死,就胆敢弃你而去,这样的女人,你就别惦念着了。天下好女儿多的是,弟弟你还怕找不到新夫人吗?先前,本宫看你也没多喜欢那章氏,这一回,姐姐给你仔细再挑一个好的就是了……”   “够了!”   被突然呵斥住,申伪后怔住了。她愣愣地看着一直听话的申世兴脸色漆黑地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招呼也没跟她打一声。   ……   得知从皇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杜云娘神色恹恹。   她还记得当初见到这位章氏时的情景。   被丈夫冷待、被妾室欺压、被继子无视、被下人怠慢……章氏虽神情疲惫,却依旧带着一身傲骨,不肯向现实妥协。   申侯府里吵闹不休,皇城贵妇圈中私下里都在传,这位申侯夫人章氏是个泼妇,一点容人的度量都没有,整日与申侯爷和妾室们闹得是家宅不宁。   当时杜云娘就坐在皇城贵妇们的中间,陪笑附和道。   与这些公侯伯爵夫人们打交道,她是游刃有余,既能暖和气氛,又识时务知进退,总得来说,就是会来事儿。她已经成功打进了皇城的贵妇圈子,她们说话自然也就不避讳她。   事不关己,别人家的事情,也不过是当个逗趣听听罢了。   看着昔日的高门贵女沦落成如今这境地,杜云娘的心情很是复杂。有怜悯,有同情,还有一些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但她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是现在……   她迷惑了。   杜云娘靠坐在软榻上,低垂下头,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   原本这肚子到了现在这月份应该已经显怀了。   但……   她的孩子没了。   对外的说法是,因旅途劳顿意外小产。   不管外面的人信或是不信,徐家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用来粉饰太平。   徐承廷要出去应酬,老夫人还要见人,对于这些高门大户来说,内宅里的龌龊怎么也不能捅到外面去。   当日知晓内情的下人们全部都被封了口。毕竟在其他人看来,一府主母被自家人暗害这种事情见不得光。   杜云娘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她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安生,这宅子里盯着她肚子的人很多。当年她生第一胎的时候,明里暗里就遭了不少绊子。   可任凭她再怎么小心翼翼,提防着这个,注意着那个,最终还是没保住肚子。   罗姨娘、邹姨娘、袁嬷嬷以及杜大夫人,她都一直防备着。但是,谁都没有料到,下手的人会是徐谦,徐承廷的庶长子。   他自小便在自己的生母秦姨娘身边长大,长期耳濡目染,秦姨娘对他的教导已经牢记于心。   秦姨娘告诉徐谦,他是徐承廷的长子,徐府本应该是属于他的。她教他争,教他抢,教他怎么获取徐承廷的喜爱。秦姨娘把自己那些后宅中的手段伎俩全部都教给了儿女。   徐承廷发落了秦姨娘后,也发现自己这个长子的性子歪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扳正回来的。   徐承廷当初能被秦姨娘的那些伎俩迷惑,今天就能再次被徐谦所伪装出来的听话模样欺骗。   自得知秦姨娘的死讯后,徐谦人前不显,将对杜云娘的怨恨埋藏在了心底。秦姨娘曾做过什么错事,徐谦不关心,他只知道是杜云娘害他生母被送到了庄子上。   没有人想到是他,也没有人防备着他。杜云娘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当着一名受众人夸赞的大家主母。   徐谦对她示好,她只以为是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庶子孝敬嫡母,这传出去就是徐府家宅和睦的佳话。   然而,杜云娘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小产了。   徐谦毕竟还是个不成熟的少年,手段也不高明,很快就被揪了出来。   徐承廷看着面前仍哭喊着冤枉的长子,难掩失望。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当杜云娘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时,徐承廷已经快速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强压下去了。   对于徐谦的处置,徐老夫人和徐承廷头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都相同,庶子暗害嫡母这等罪事决计不能传出去。   参与的下人被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而徐谦则以“读书”为名被软禁在了自己的院子中。   关于杜云娘小产的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徐老夫人亲自前来探望虚弱的杜云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杜云娘明白,这件事就此揭过。   徐承廷知道此事杜云娘受了委屈,也想起来在百忙之中专程来安慰一下小产的妻子,亲喂汤药,柔声关怀。   面对一脸丧气的杜云娘,他知道,她这是不满意这样的处理结果。徐承廷心想,这样不行,得想点儿办法。   于是,向来冷硬的男人决定自我剖析一番。他跟杜云娘讲述自己年少时所经历的种种“苦难”,诉说着自己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不容易。   父亲和母亲都不理解他,他只能放纵自己沉溺在酒楼赌坊中,在肆意挥洒钱财中寻求快感,在众多佳人的怀抱里寻找安慰;众人都不理解他,说他纨绔,骂他败家,可是他们又怎么能明白他心中的苦闷。   父亲过世,他被迫承担起徐家的责任,一步步变得愈发成熟稳重;可午夜梦回时,有谁清楚他的孤独寂寞,这权势、这富贵都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听着自家夫君在她面前真情流露,杜云娘果然软柔和了态度。   紧接着,徐承廷又对杜云娘深刻解析了一番他对秦姨娘的感情。   一位天真无知的公子是怎么被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给欺骗了感情,他明知道对方爱的是他的身份,却甘愿被骗得团团转,就是为了得到那么一点儿可怜的爱意。   说到伤心处,男人还红了眼眶。   偶尔表露出脆弱的男人真是该死的让人心动。杜云娘此刻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给软化了心肠。   她在心中不停地为徐承廷找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全是为了大局着想。虽然她很委屈,但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她得原谅他。   于是,在自欺欺人下,徐承廷和杜云娘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和谐,徐家又是和睦相处的一家子。   但假的就是假的。   因利益维持的虚伪假象,也总有一天会因利益而彻底崩溃。   南疆的土地有限,气候也变化无常。   伪帝和他的伪朝廷在这里并不受欢迎,这一大群人的到来不仅打扰到了此地原本的安宁和平静,还侵占了原住民们的财产和粮食。   若是你是正常的迁都,当地人都忍了;可他们都已经收到了消息,现在的这位伪帝是逆贼了,他带来的这些人还敢这么任意妄为,蛮不讲理。真当他们南疆人好欺负是吧。   于是,在又一出强占土地的事件发生以后,南疆闹起来了。   现在,已经有不少随同一起南迁的人家开始后悔了。   **   皇城里,花灯节到了。   宫中夜宴,饮酒作诗,群臣其乐融融。   明帝神情淡淡地瞟过众人,不怒自威。   在座有胆小的官员已经俯下了头颅,不敢与之对视。没有人敢随意小看这位新帝,自他登基以来所颁布的一条又一条政令,恩威并施,有安抚的手段,也有铁血镇压。不仅快速地稳定了各地方的势力,也坚定了不少人那摇摆不定的态度。   瞧见新帝的雷霆手腕,那些想要浑水摸鱼趁势起乱的也不敢再冒头生事,一个个夹紧了尾巴做人,生怕被逮住开刀。   闻太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注视着新帝,苍老的大手轻抚着自己的花白胡子,眉目舒展间,满是赞许。   他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察觉到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尘明没有丝毫理会之意。   他面前放着的不是酒壶,而是一盏清茶。在场的没有人会去质疑一名帝王为什么喝茶不喝酒。   皇城中原本的权贵大部分都跟着伪帝跑南边去了,正好空出来了许多位置。新朝中除了以忠国公等人为首的旧臣,也提拔了不少新贵,有些是通过恩科选□□的,有的则是从地方直接调配上来的。   这些人从前大都是有才能却受不到重用,如今深受皇恩,自然感恩戴德。   说来也是有趣,以往那些个爱比资历爱搞事的迂腐大臣全部都随伪帝南逃了,走了一大堆不省事的,刚好筛选出来一批贤良的。能选择留下来与百姓一起共进退的官员,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大家都不爱来虚的,专心埋头搞发展,一时官场氛围分外清明和谐。   “砰!”   丝竹管弦声中,这样的响动并不起眼。   听见来自身旁的动静,尘明眼角的余光瞥过,随即嘴角掀起了一抹笑意。   他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坐在身旁的小娃娃。   崽崽穿着一身红色的宫装,头上扎着两个小花苞,胸口上还佩戴着一条平安如意锁。   小娃娃打扮得喜庆又可爱,最近小脸蛋上又养出了不少肉,粉嘟嘟圆乎乎的。   随同赴宴的各家夫人们的目光止不住地落在了小娃娃的身上。   可爱,好想抱一抱。   众位夫人的脸上满是慈祥和蔼。   陛下可真是会养孩子。   尘明把崽崽一起抱回了宫中,对外并未作过多的解释,只说这是他的孩子。   至于剩下的身世之谜,全靠众人脑补。   在场的官员悄悄地转过头,望见明帝看着小娃娃的温柔神情,心下又是感叹。   官员甲:不知道小公主的生母是何人?   官员乙:也没听陛下提起过。   官员丙:恐怕那女子早已经过世了,只留下了这父女俩相依为命。   官员丁:可怜小公主生母早逝,要不然现在是何等的福气啊……   众位夫人:这些年来,陛下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抚养着孩子,一定很不容易。   官员甲:感动。   官员乙:很感动。   官员丙:非常感动。   作为一名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老父亲,官员丁被感动得眼泪哗哗流下:呜呜——   感天动地的父女俩,尘明和陪陪,对底下众人脑补的剧情一无所知。   崽崽正在跟盘子里的大鸡腿奋战,双手举着筷子对着鸡腿左一下右一下地戳了好几下。   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还是直接上手啃吧。   可是……   崽崽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新穿的漂亮衣服。好喜欢,上面还绣着小鸟和小鱼呢,不想弄脏了。   尘明看着小娃娃为难的模样,脸上满是笑意。   旁边布膳的宫女正准备上前帮忙,没想到尘明先一步将崽崽面前的盘子拿到了自己面前。   他垂眸,神情很是严肃认真。   若不是众人亲眼瞧见他面前摆放着的是一只油乎乎的大鸡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正在批阅一份加急奏章。   尘明用手边的筷子熟练地将鸡腿上肉拆分好,夹起了其中一小块,送到了崽崽的嘴边。   小娃娃也不客气,“嗷呜!”一口,吧唧吧唧地吃得香极了。   等嘴巴里的肉吃完了,她张着嘴巴,“啊——”   意思很明显,继续喂。   尘明端着碗,眼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无视旁人的目光,他又接着继续喂着崽崽,直到小娃娃吃饱了为止。   喂食完毕后,他又拿出帕巾为崽崽擦了擦嘴巴,动作娴熟。   见此情景的众人:果然。   官员丁:呜呜——   从此关于崽崽的身世有了更加确切的版本。 第一百零二章   今年的花灯节,为扫除之前的动荡不安,抚慰人心,办的比往年还要热闹盛大。   百姓们情绪高涨,欢声笑语,不仅家家户户门前高挂着漂亮的灯笼,街边道路旁的大树上也装点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宫宴早早散场,群臣各回各家。呼朋唤友,携妻抱孩,纷纷走上街去,参与这难得的盛会。   街上,火树银花,璀璨明亮。   崽崽裹着小披风,被尘明抱在怀中。两人相伴,一起逛着热闹的夜市,身后悄悄跟着一众行人打扮的护卫。   尘明将怀中小人儿身上的红色的披风又拢了拢,对着崽崽温声道:   “夜风寒冷,不要着凉了。”   崽崽随意答应两声,坐在尘明的手臂上扭来扭去,一会儿转过头看着这家铺子前挂着的金鱼灯,一会儿又回过头瞧着那家门前的兔子灯,看得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小娃娃沉迷在各种各样的花灯中,兴奋至极。看见了有趣的的就立刻探出身去,伸长了小手想要摸一摸。   尘明险些抱不住她。   “小心,烫手!”   他赶忙拉住快要触碰到烛火的小手,将崽崽抱到了一边。   “我要那个——”小娃娃揪着尘明胸前的墨发,小身子向外倾去。   眼见小崽崽就要栽到了地上,尘明赶紧地将她紧紧抱住。有些严肃道:   “别闹。”   “哼。”没有如愿摸到那一盏金色的莲花灯,崽崽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   “我才没有闹!”   尘明见小娃娃鼓起的小奶腮,眉间舒展,失笑道:“是,你没有闹,你最乖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无奈,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对方偏偏还这么配合。看书喇   像是一拳打在了软乎乎的棉花上,崽崽不开心地趴在了尘明的肩膀上,小奶声嘟囔道:“窝本来就是最乖的……”   尘明温柔的笑了笑,大手轻轻拍着小娃娃的背,也不说话。   等崽崽抬起头来,他握着崽崽肉乎乎的小手,轻声道:“这么好看的小手如果被烫伤留疤了,多可惜啊,对吧。”   崽崽看了看自己的小胖手,赞同地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把原先的瘦鸡爪子喂成了肥猪蹄,呸呸,错了,应该是变成了这么漂亮可爱的小手,若是一不小心留了疤痕,那就不好了。   虽然她看话本中的大反派带几条疤会显得比较不好惹,但是她都已经这么厉害了,不需要。   见小娃娃不再闹了,尘明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知道,跟小不点儿好好讲道理还是能听进去的。   尘明抱着小崽崽转身,向刚才的方向走去。   “走吧,我们去买花灯。”   崽崽高兴了,小手抱着他的脖子,不停地催促道:“快点,快点,要不然就被别人买走了。我要那个花瓣模样的,还要那盏红色的金鱼灯,还有还有!那个小兔子模样的我也要!”   尘明笑道:“这么多你拿的过来吗?”   崽崽满不在乎道:“不是还有你吗。”   “我也只有两只手。”   “嗯……那就……”崽崽犹豫了一下,很是不舍道:“就……少要几个吧……”   尘明看着小娃娃一副揪心的模样,被逗乐了。最后,莲花灯、金鱼灯、兔子灯等各种各样的花灯买了一大堆。   崽崽手里提着一盏金鱼小灯,又瞧了瞧尘明左手提着的莲花灯和右手提着的兔子灯。   等全部都欣赏够了后,又转过身,看着身后护卫们每人手中提着的花灯,挨个挨个地轮流瞧着。   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跑去瞧瞧那个。尘明站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小娃娃。   崽崽穿梭在明亮的灯火间,小脸蛋上笑得灿烂极了。   **   欢乐过后,就该处理正事了。   一个一个来,总是都要收拾的,不着急。   伪帝南逃,占据了南疆,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先前是要清理隋王等人残留的势力,后来又忙着稳定各方局势,暂时没腾出手来。   伪帝不足为惧,但追随他的申世兴和徐承廷等人处理起来还是有点棘手。   早朝议事时,得知陛下欲收复南疆,忠国公率先出列,请求带兵征讨伪帝。   然后,众臣来精神了,眼睛瞪得贼亮。   吃瓜群众明白,又有好戏可看了。   伪帝手下有哪些将领,在场的谁心里不清楚。比如,那个叫什么申,什么世兴的。这人是忠国公的……前女婿。   章家与申家那点子事,大家都知道。   现在,这是老丈人要打渣女婿啊!   那伪帝在位的时候,几乎人人都知道,申家是怎么欺负他章家的。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风水轮流转。   也是时候轮到他申家倒霉了。   忠国公心里头那憋久的闷气,总算能找到发泄口。就凭捶死申家和伪帝的决心,朝中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忠国公为主帅,领兵讨伐伪帝一干人等。   ……   南疆在闹内乱。   原住民与伪帝等人的矛盾激化,谁都不服谁。来自皇城的信息被截停,等这些人收到消息时,忠国公带领的大军已经驻扎在了南疆大门口。   “可恶!那个老匹夫!”伪帝气得脸色发白,此时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忠国公领兵打仗的实力他还是清楚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那么忌讳忠国公府。   伪帝低垂下头,他看着身上穿着的明黄金龙袍,那花纹那图案,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精致美丽,多么令人着迷。   从前,他只敢在心中悄悄艳羡,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穿上这身龙袍。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他这个被众人忽视的藩王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但是为什么?   既然都已经让他坐上了皇位,为什么不能让他一直坐下去。从他登基到如今,满打满算,他才当了几年的皇帝!   那一句话定人生死的权力,实在是让人沉迷。   想当初,皇城里的那些豪门世家不是全部都得看他脸色。忠国公,也不过是跪在他脚下的狗罢了。   他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先皇后之子占据了皇城,如今还名正言顺地登基了,而他成了谋反的逆贼……   伪帝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申伪后听到身边的婢女禀报,得知忠国公领兵打来了,失手打碎了桌上的茶盏。   但她依旧强装镇定道:“有什么好怕的,有陛下在,有世兴在,还有徐家甄家,那么多一起南迁的家族,难道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那姓章的打过来不成!”   申世兴和徐承廷率领手下的兵马迎战。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应该说,从他们当初选择追随伪帝一起南迁时,便已不能回头了。   寒风凛冽,气氛紧张肃杀。   申世兴和徐承廷在战场上与忠国公相见。   两军对阵。   老丈人与前女婿,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申世兴身着盔甲,看着如今依旧身强体健的前老丈人。虽明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夫人她和孩子,可还好?”   得知章氏带着孩子选择了离开他,申世兴心中说不怨恨是假的,但是他也知道,是自己一直以来对不住她良多。   现在两人分开了,他看着整日吵闹不休的家,不是这个算计那个,就是那个暗害这个的,他已感到疲惫不堪。终于开始记起了章氏的好。那英姿飒爽的女子,还有那两个可爱懂事的儿子,一切都是让他那么想念……   “你这贼子少在此惺惺作态!”忠国公怒吼道。他看见此人本来就厌恶至极,听见申世兴提及自己那苦命的闺女更是怒气冲天。他竟然还有脸提起!   “昔日你是如何对待我女儿的,今日我要你一并偿还!”   不再废话,双方开战。   忠国公刀刀不留情,誓要斩杀这欺负他家的混账东西!   ……   在朝廷大军强有力的攻势下,申世兴和徐承廷节节败退,只能带着剩余的残兵退守城中。   徐承廷捂着手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看着攻势依旧猛烈的敌军,喘着气道:   “申兄,这样下去不行!怕是守不住了!”   申世兴拖着伤重的左腿,被手下的亲卫搀扶着。他看了看腿上的伤情,刀深入骨,他明白,这条腿算是废了。   他们已经顶不住了。   ……   南疆主城中,   得知兵败,当初随同一起南迁的各家人后悔莫及。   “都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才不会跑到这破地方来!”   “是你害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   哭泣声、尖叫声和怨怼声此起彼伏。   夫妻相互谩骂,兄弟彼此指责。宅里宅外乱成一团,有妾室卷走钱财,有下人趁乱逃跑。   骂过哭过的众人总算是回过神来,现在得赶快想办法先保住性命才是要紧的。   “我们投降吧,我们不过是被骗来的,罪不至死啊!”   “对!我们是被人骗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愿意认罪!我们愿意归顺!”   一大批南迁的官员和家族争先恐后地表着忠心,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然而,伪帝不肯认输。   他带着手下剩余的人马继续逃亡。 第一百零三章   烈日炎炎,黄沙漫天。   一队官差正押解着这一批被判流放的囚犯去往西荒。   镣铐声“铛铛”作响,几个队伍中的犯人无一不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们被分成男女两队,除了女犯只用戴脚镣与手铐外,男犯还要头戴木枷。   恶劣的天气,笨重的镣铐……   这群犯人们的脚步越来越虚弱无力,队伍中有几人实在是走不动路了,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头晕眼花、唇干舌燥,他们从前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当下嘴里叫嚷着不肯再走了,要停下来休息。   一名衙役直接走上前来,挥着手上的粗鞭,朝着倒在地上的几名男犯不停地鞭打。   “啪!啪!”鞭子毫不留情,一下一道血印。   “啊!别打了!别打了!”几名犯人一边在地上翻滚着,一边痛得大喊大叫道。   “啊——”旁边的女犯们被这阵仗吓得立刻挤作了一堆,哭泣声和尖叫声乱作一团。   “全部都闭嘴!”   衙役没好气地对着这群人怒吼道。   女犯们紧紧捂住嘴,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泪水,不停地小声抽噎着,但不敢再发出哭喊声。   随即,衙役转过头,挽起袖子,手中拿着鞭子,对着犯人们说道:   “这才走了多久就喊累!这路还长着呢,要是耽搁了今日的路程,你们这些人的干粮就都别想要了,全都饿着,反正饿几顿也死不了!当今天子仁厚,还留着你们一条性命,不想着知足感恩,现在走几步就要死要活的,你们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贵族公子哥吗!睁大了眼睛好好瞧一瞧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认清楚事实,不管你们从前是啥玩意儿,现在都是犯了错的罪人!”   注意到这群人眼中露出的愤恨,刘大也不在意,这种眼神他见多了。   上头都明令交代了,这群人下半辈子都得在西荒过了。   前面的路还苦着呢,若是还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认不清现下自己的处境,后头有的是遭罪的日子。   又是一鞭子狠抽在地上。   这些被流放的犯人里,徐家的几房人、申家的几家子人都在列。   被鞭打的那两个男犯,一个是徐家三房的,另一个则是申家的表少爷。   两人从前沾着自家府里的光,享受了徐承廷和申世兴带来的荣耀和富贵,今日就得承受他们失败后所带来的苦果。   以往,蹭破了点儿皮都要哭爹喊娘的人,此时,任由衙役几鞭子下去,血痕道道,也没有人敢上前来。   不是不想,而是,有心无力。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们自顾不暇。   男犯中为首的两人,走路一瘸一拐的申世兴和神情愤怒的徐承廷两人头戴着木枷,脚上锁着镣铐,披头散发,双眼中尽是悲凉。   见自家人被打,申世兴想要上前阻止,但刚一动便神情一变,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瘸了的左腿,悲哀又无奈地转过头。   徐承廷嘴边掀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自嘲道:他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过往,前呼后拥的徐侯爷,今日竟然落到了一个小小的衙役手中。   他下错了注,站错了队。   如今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伪帝败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本就不得人心,昔日追随他的那些人,本就是为了权势和利益才选择了跟随他,如今见大势已去,自然是倒戈的倒戈,投降的投降。   伪帝想要逃跑,想要重头再来,但底下的人已经不听他的了。   不仅是手下的将士离他而去,就连他的枕边人都选择背叛了他。   申伪后不想再跟这个无用的男人继续亡命天涯了。她早就在心底对伪帝埋怨了无数次,南疆的日子哪里比得上从前还在皇城的时候,就连早先她在北地当王妃的日子都比这好数十倍。   现在伪帝已经不再是皇帝了,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而她不想再跟着他了,她还有自己的儿子跟女儿。申伪后不想死,她不想跟着这男人一起被诛杀。   申世兴也有自己的考虑,虽然他是伪帝的小舅子,申伪后虽然是他的亲姐姐,但那毕竟是还是隔了一层。他还有自己的孩子,他得为他们的将来打算。   徐承廷也早已经感到后悔了。   三王爷和四王爷叛乱被处死后,他以为伪帝是先帝唯一的正统,不管朝中那些人再怎么不满,最终还是得承认这位君主。至于其它的,就伪帝在位所做的那些事情,徐承廷也知道,是错的。但毕竟事不关己,不影响他的地位,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反正没有触及到他徐家的利益。   可任凭他千算万算,谁曾想到,先帝竟然还有嫡子在世。既然有的选,谁还会愿意将就。伪帝自身唯一的优势没了,自然人心不稳。   认清楚了眼下的处境,徐承廷心里明白,他必须得想办法保住徐家一大家子人的性命。   于是,想要搏出路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出了一个办法:抓住伪帝,戴罪立功。   可怜,伪帝最后众叛亲离,被自己的枕边人、小舅子以及心腹大将出卖。   伪帝被一杯毒酒赐死了,朝廷派官员前去接管了南疆。   当初随同一起南迁的许多人家虽无罪被牵连,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城中的势力早已重新洗牌,他们的家族失去了最初表忠心的机会,现已经被排除在外,回不去了。   作为伪帝的心腹近臣,申世兴和徐承廷虽然及时悬崖勒马,但依旧要受重罚。他们保住了自家人的性命,最后被判全家流放西荒。   女犯中,   杜云娘垂着眼眸,似乎是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住了。   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清楚地意识到,她的人身安全从来没有得到过保障。她的喜怒哀乐系于一人,她的福祸也全部都系在一人身上。夫荣妻贵,夫贫妻贱。从前徐承廷是侯爷,那她就是受人尊敬的侯夫人;如今徐承廷是罪人,那她自然就是人人鄙夷的犯妇。   这一身份的巨大转变,让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该怎么办?   白发苍苍的老夫人紧紧缩在杜云娘身后,浑身颤抖不止。   她前半生享尽人间富贵,如今却要遭此巨变。听着昔日疼爱的幼子的痛嚎声,她连上前制止的勇气也没有。   连亲身母亲尚且都如此,更何况是本就心思各异的徐家众人。他们全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几鞭子下去,给个教训后,刘大便收手了。   他一脸鄙视地看了看还趴在地上的两人,这点疼痛都承受不了,他还没怎么使劲呢。   旁边走过来一名皮肤黝黑的衙役,对着拿鞭子的刘大说道:   “行了,老刘,差不多就得了。”   有这几个做威慑,想来这群犯人也该听话了。   许田三对着这些人说道:“都看到了吧,这鞭子打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这一路你们安分一点,我们也省心。看你们也累了,那就全部原地休息一会儿吧。”   刘大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白了眼前的人一眼,撇了撇嘴道:   “就你惯会做好人!”   有人唱黑脸,就有人唱白脸。合着,坏人全是他来当了。   “你要知道,咱们路上已经耽搁不少日子了!”   “明白,明白。可是你看这群人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男犯还能勉强撑一撑,就是那一批老弱妇孺的,怕是不行了。”   许田三嘿嘿笑了几声,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他向押解的犯人中瞟了一眼,随后俯下头,悄悄在刘大耳边说道:   “虽说上头没让咱们特殊关照,但人家之前好歹也是……咱也不能让人死在路上。”   未尽之言,许田三和刘大两人都懂。   “这还用你说,刑律在那儿摆着呢,严禁衙役打死犯人,我下手有分寸的。”   明白许田三言下之意是想卖这些人一个好,刘大嗤笑一声,满脸不以为意道:“兄弟多劝你一句,如今,这群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你觉得,他们还蹦哒得起来吗?”   许田三转过头,不说话了。   有那几个被鞭打的刺头在前,确实,接下来的路程,这群被流放的犯人都安分了不少。   但行路的速度依旧缓慢,刘大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急躁。   见天色不早了,一群人就地露宿。   “唉,这一路可真难熬。”   嗓子干的发疼,许田三取出腰间挂着的水囊,咕噜咕噜几口猛灌下肚,才稍缓解了几分。   他舔了舔唇边的水渍,一点儿也敢不浪费。这路途艰难,距离下一处驿站还远着呢,这水可是金贵东西。   此时,犯人中传来一阵争吵声,许田三也不回头去管,就是连看一眼也懒得看。   其他负责押送的衙役们也没人去管,三两人聚作一堆,围着火堆,就着水囊一口干粮。   这样的事情,他们都见惯了。流放路上,守望相助的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分崩离析的。兄弟姐妹之间,常常斗个你死我活都不少见。话又说回来,人家自己一大家子的事情,哪里需要外人操心。   此时,不出所料,徐家和申家等人都在争吵不休。   被打了几鞭子的徐承文正一脸愤愤不平,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现下总算逮到机会发泄。   徐承文对着自己的母亲和大哥指责道:   “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当时为什么不冲上前来救我!是不是想看着我被那些衙役活活给打死!”   徐承廷静静地看着幼弟,并不出声。他累了,对于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如今已经没了心情再管教。   徐承文看着默不作声的徐承廷,大喊道:“我就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对我不怀好意,你就是想看着我被人打死!”   徐承廷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一笑,像是自讽。这就是他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的兄弟。   眼见兄弟阋墙,老夫人是泪流满面,颤抖地伸出手道:   “文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娘跟你说,你大哥他……”   “有什么好说的!”徐承文迅速地打断了自己母亲的话。指着徐承廷怒喊道:   “如果不是他,我们徐家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他,我还是永昌侯府高高在上的三爷,仆婢成群,人人争相巴结,试问有谁敢对我放肆,更不要说现在被一个下贱的衙役鞭打!”   “我赞同三弟的话!”   “我们家变成现在这样,全是被徐承廷给害的!”   徐承文这一责问说出了徐家众人的心声。之前碍着徐承廷可能还有什么办法救他们出苦海,徐家一众人都把怨气憋在了心里。现在到了这地步,知道徐承廷没法子了,众人对着他争相指责道。   正守在徐老夫人身边的杜云娘也没能逃过这一通责骂。   徐家的男人们把火气对准徐承廷撒,各房的女人们就把怨恨对准了杜云娘。   想她们从前一个个锦衣玉食的,身上穿的绸缎,头上戴的金钗玉簪,无一不是精品。再看看如今这副模样,被粗布麻衣扎红了的皮肤,磨破了血泡的脚底,憔悴不堪的面容,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这些从前的老爷夫人们怎么能承受得住。   “都是你们这夫妻俩的错!是你们害了我们!!!”   杜云娘被怒气上头的女人们围在了中间。   徐敦和徐谦等人脸色苍白地看眼前这一幕,谁也不敢开口。记忆中平日里那些和蔼可亲的叔伯婶娘们,此时全部都换了一副模样,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像是要吃了他们一样。   突然,徐二夫人的眼角瞥过紧紧缩在角落里的人,更是怒气上涌。   她快步地走过去,将躲在一旁的女人给一把扯了过来。   女人不停地挣扎着,高喊道:   “你抓着我做什么!赶紧放开我!不关我的事!”   徐二夫人对着她嗤笑一声。冷声道:   “哦,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你嫁进了我徐家,风风光光地抬进了门,难道你敢说不是我徐家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咱们沦落到此地步,你家可撇不开干系!”   被徐二夫人扯过来的女人气得脸色涨红,这要是换做以往,谁敢对她这样无礼。   正围着杜云娘的其余人等看了过来,瞧见这女人,神色一变,像是找到了新的发泄口,暂时放过了杜云娘。   她们一个个走上前来,阴阳怪气道:   “哟,这不是甄三夫人吗,哦不,你瞧我这记性,现在应该称呼您为申姨娘了……”   “什么申姨娘,不过是个被甄家抛弃了的弃妇罢了,要不是咱们徐家好心接纳,这会子她指不定已经被其他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真不知道这人竟然有这样厚的脸皮,我要是她,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早就找根绳子吊死了!”   “瞧你怎么说话的,小心人家回头去向她的皇后姐姐和侯爷哥哥告状,那一家子找上门来抽你一顿。”   “哎呦,是是,看我这张嘴,人家背后还有人呢。”   这一唱一和的,说话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收敛之意,脸上全是轻蔑的笑容,她对着小申氏继续嘲讽道:   “还在做春秋大梦呢!不过是一个跟咱们一样被贬为罪妇的女人,再加上一个瘸了腿的废人罢了,还不是同样要被发配流放,谁又比谁高贵!要真论起来,这两人的罪责比咱们可大多了,指不定哪天上头有人想起来,一个不高兴,直接就跟那谁谁一样被赐死了!”   听着这些人奚落的笑声,那些往日在自己跟前奉承讨好的面容全部变成了一副副尖酸刻薄的嘴脸。   这其中有徐家的那些夫人,更可笑的是,也有她申家的那些婶婶伯娘。   小申氏忍不住崩溃了,她眼眶通红,气得大喊大叫道:“你们这些子小人!”   想当初,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上赶着巴结讨好她,在她面前说话做事全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不快。   小申氏明白那些人捧着她是因着她有一个皇后姐姐。   但是,之前,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她们这副讨好的做派,其实心里对这些贵妇人的追捧很是享受。   如今那层假面撕开,那些像刀子一般的言语是毫不留情地成堆向她扎来。   如今,大申氏变成了一个罪妇,甄家也抛弃了她。她乍然之间失去了往日的一切。   原来众人艳羡的幸福美满不过是个笑话。   所有人都知道,甄家为了自家的出路出卖了伪帝,为了彻底划清界限,还将她给休弃了。   小申氏泪流满面,至今仍不敢相信,那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公婆,那对她温言善语的甄家兄嫂,还有那温柔体贴的丈夫,全部都抛弃了她。   趋利避害,甄家也不例外。   当初那场赐婚,甄家看似无可奈何,却是最大的受益者。   身为皇后亲妹妹的小申氏进门,远比一个国公的女儿所带来的利益要大的多。待他日大申氏的儿子继位,他甄家的地位更是不同凡响。   甄家都是聪明人,他们只需要哄着小申氏,便可换来日家族的兴盛。   若无意外,甄家的谋划是成功的;若无意外,小申氏一辈子都会沉浸在甄家给她织的幸福幻像里。   但是,各路叛军直逼皇城,伪帝选择南逃,再是新帝即位,这一连串的巨大转变让他们措手不及。   新帝在皇城登基后,甄家等人便意识到伪帝的路走不长久,绑在这艘大船上的甄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还好,有挽救的机会。   甄家毅然决然选择抛弃了小申氏,换家族一条出路。他们将从小申氏那里套取来的机密情报作为投名状献给了新朝的军队,换取赦免。   尽管章大将军等人对甄家这种行为很是看不上,但是,他们所提供的军事情报确实免去了我军将士不少伤亡。   甄家众人免去了流放之罪,虽成了白身,没了官爵,但好歹保住了甄家的富贵日子。   甄家举家逃离,独留小申氏一人和一张休书。   小申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不敢置信,但大申氏和申世兴都明白,是他们看走眼了。   甄家出卖了伪帝,导致前线战事大败。作为前甄家媳妇的小申氏的处境很是尴尬。伪帝以及手下众人找不到罪魁祸首算账,便把矛头对准了小申氏,毕竟甄家所得到的情报全是从她这里泄露出去的。   大申氏和申世兴为了保住这个小妹,也为着申家的以后打算,便迅速把小申氏嫁给了徐承廷作贵妾。   起初,徐承廷是不肯同意的,他又不是缺女人,怎么会要一个被甄家抛弃了的小申氏,这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但是,看着多年好友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苦苦哀求,说只是求一个名分让小申氏有条活路,徐承廷还是犹豫了。   小申氏虽然还沉浸在被夫家背叛的痛苦之中,但是她也不傻,在大申氏的劝说下,立刻亲自上门去恳求杜云娘。   小申氏相信,她们交好这么多年,这点儿小忙她不会不帮的。   杜云娘得知小申氏的遭遇后,对她很是同情,但是,要她接受小申氏成为自己夫君的贵妾,就算是名义上的,她心中也是别扭得不行。   两人是交好没错,但之前是没有利益纠葛的手帕交,如今却要成为共侍一夫的“姐妹”,杜云娘心中十分抗拒。   说到底,两人也不过是塑料姐妹情。从前,小申氏的许多言行,杜云娘心中虽不赞同,但却不会表露出来分毫。依然尽职尽责地当着一个面上的知心朋友,该劝解劝解,该宽慰宽慰。   而小申氏虽心底对杜云娘的庶女出身多有瞧不上,但是也绝不会在人前显露出来。想着她是徐府的侯夫人,勉勉强强也配得上跟她同行,再说,她也乐意听杜云娘说好听的话,看她费力捧着她的模样。   但是如今,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小申氏瞧见杜云娘犹豫的模样,心底怨恨她不肯相救。若是换做以往,她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哪里肯吃这种委屈。但是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面上依旧苦苦哀求着。   杜云娘最终还是心软了,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身份,她去劝说徐承廷,表示自己愿意接纳小申氏,徐承廷正迟疑不决,见此自然也松口了。   小申氏迅速地被塞进了徐家大房。   随后,伪帝被赐死,申家和徐家众人被流放。   ……   大申氏和她的儿女,因着从前是宗室的缘故,为了以防万一,被贬为庶人后押送到了其它的地方。那里专门关着犯了错后被贬的宗室,虽然还留着性命,但此生都处在严密的监视下,不会再有任何的出头之日。   此时,面对众人的指责,小申氏孤立无援。她只能红着眼睛向杜云娘求助。   “云娘姐姐,你看这些人……”   小申氏眼眶中盈满了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   杜云娘虽自身难保,但是想着小申氏好歹也是她们这一房的人,她是主母,如今前路不可知,还需众人守望相助。   她站出来,将小申氏藏在背后,劝说着众人应齐心协力,不要再做无谓的纷争。   “嗤,不需要你在这里装好人!”   “都到了现在这地步了,还有什么情分可言!你们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思各异的徐家人早已撕破了脸皮。   在杜云娘看不到的背后,小申氏紧抿住了嘴,将挡在身前的人的衣服抓得越来越紧。   男犯中,   对于徐家人的怨怼,徐承廷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若是徐承文再不知好歹,他也不会客气。   申世兴如今也面临着困境,废了一条腿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做申家的当家人。   对于这边一直不停的吵闹声,负责押送犯人的衙役们已经感到不耐烦了。   “啪!”   刘大拿着鞭子用力地甩在了地上。怒吼道:   “吵什么吵!一个个的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看着那粗鞭,原本吵闹不休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闹得最凶的徐承文也不敢再说话了,躲在人群最里面瑟瑟发抖,完全没有了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   他身上的鞭伤到现在都还在作痛,不会想不开再去承受一番。   刘大冷冷地看了这群犯人一眼。说道:“等到了西荒,你们这力气有的是地方使。”   不管这些人再怎么抱怨,也改不了自身的处境,前路已定。   **   旧的已去,新的将来。   新帝登基也有段时间了,膝下无子,身边也没人,至今后宫如同虚设。   有心思送自家闺女入宫的官员早已递上了奏折,谏言陛下充盈后宫,绵延子嗣。   不过全部被压下了,今日早朝时,又有不死心的官员提起。   一些大臣的家里虽没有适龄的闺女参选,也没那个心思去插手皇帝的后宫,但是想到明帝膝下无嗣,不利于朝政,也纷纷赞同大选之事。   明帝瞟了底下的众人一眼,淡淡道:“此事不必再议。”   有的官员还想继续劝谏,但见陛下冰冷的神色,也不敢再提。   行吧,捋虎须的事情,他们还没胆子做。或许是朝政诸事繁忙,目前陛下没那个心思,等过一段时间再上奏好了。   但是,第二日,明帝便下旨,让内务府将预留给后宫的银两花销全部挪去给工部修路修堤坝。   这一番旨意不仅让底下的官员傻眼了,也让内务府等人愣住了。内务府负责宫中诸项事宜,如今的内务总管也是历经几朝的老人了,按照惯例,后宫的诸项花销都从内务府走账,他一早便把这笔银子预留了出来。但是,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操作,这是不大选了?将来后宫不进人了?若是来日陛下大婚,那皇后宫中的支出怎么办?   有明眼的官员仔细琢磨了一番,听说这位陛下自幼是在寺庙里长大的,这是修佛修久了,清心寡欲到极致,压根就没那个念头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   有心思送女儿入宫的官员急了。   伪帝在位时一番折腾,国库不充盈,内库更是所剩无几。如今陛下却将内务府的银两全部挪去给工部了。   是,银子还会再有的,但是他们各家的闺女可拖不了那么久。等再过几年,一个个全部都成老姑娘了,还有他们家什么事。   不对,应该说,无论谁家的闺女都没机会了。   尘明根本就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 第一百零五章   雪后,玉树琼花,晶莹剔透。   棕色的小身影在漫天雪白中奔跑跳跃,犹为突出。   不一会儿,就在雪地里留下了一连串小爪印。   与它圆乎乎的身体相反,小东西的动作十分迅速敏捷,豆大的黑眼睛里闪动著名为兴奋的光芒。   是什么让它如此雀跃?   是什么让它变得这样激动不已?   前方的大树下,静静地躺着一颗大松果。   目标越来越近了。   就在眼前。   胖松鼠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瞄准,猛扑,动作一气呵成。   “噗!”   从树上突然掉落的一堆积雪将它给掩埋在了其中,只余留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还露在外面。   小脑袋迅速从雪堆中挣扎出来,猛地摇晃了几下,抖落了头上的雪花,豆大的黑眼睛迅速地向周围看去。   此时,只露出了一条尾巴和一个脑袋在外面的胖松鼠想到的首要事情不是怎么把自己从雪堆中扒拉出来,而是……   它松果儿呢!   它那么大一个松果跑哪里去了!   周围,白茫茫的雪地里,空荡荡一片。   豆大的黑眼睛中先满是茫然,后知后觉,又便成了愤怒。   胖球仰起小脑袋,对准树上不停地“吱吱!吱吱!”叫着。   正在园子里剪花的宫人听着这叫声,转过头望了一眼,随后又摇了摇头,继续修剪着手中的花枝。   几乎每日都要上演的同样情景,她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要是先前几回,她们还会饶有兴致地看个结局,但是现在……   只余一声叹息。   何必呢……   果不其然,此时从树上飞来了一颗大雪球直线落在了胖松鼠的脑袋上。   直接将其愤怒的火焰给熄灭了。   胖球呆愣地顶着一脑袋的雪,豆大的黑眼睛中逐渐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   “吱吱——吱吱——”   悲凉凄婉的叫声缠绵悱恻,让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怎么了?”如雪一般清澈干净的声音响起。   见到来人,正在剪枝的宫人们恭敬地行过礼后,便悄悄地退下了。   胖松鼠立刻把自己从雪堆里扒拉了出来,麻溜儿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圆滚滚的小身体不停地蹦哒着,两只小爪子反复来回比划着。   “吱吱!吱吱!吱吱——”   胖松鼠一脸委屈巴巴的,见面前的人没有久久反应,最后直接躺在地上耍赖,来回打滚撒泼,一副你不给我做主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尘明身着便衣素服,嘴角含笑地望了望大树的方向,又俯下头看着还在地上打滚的胖松鼠。   他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外面那些朝臣还惦记着给他选秀,殊不知在地上耍赖的这一个闹腾起来,他都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看着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胖球。   尘明缓缓摘下腰间随身佩戴的荷包,从里面倒出来了一把松子。   随后他蹲下身,将手中的松子送到耍赖鼠面前。   胖球停下来动作,悄悄地歪过脑袋,豆大的黑眼睛瞟了一眼尘明手中的松子。   随即它一脸傲娇地撇过头,继续在地上来回打滚。   “吱吱!吱吱!”   不够。   才这么点儿,哄不好它的。   它可是一只有原则的松鼠。   尘明看了地上的小东西一眼,心中了然。   这是,   涨价了。   见此,尘明只好又从荷包中倒了一把出来。   看到那已经冒堆的松子,胖松鼠立刻从地上蹦哒了起来,眼眶中的泪珠说收就收,一脸兴高采烈地奔向了面前的松子山。   “吱吱!吱吱!”   胖球欢快地叫着,早就忘记了,先前是谁哭得那么凄凉悲惨。   胖松鼠的脑袋一下埋在了松子堆里,豆大的眼睛笑眯了,它正沉浸在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中。   瞧见这变脸似的演技,尘明无奈地笑了笑。   现在哄好了这个,那边还有一个更难哄的呢……   御园中,一株株红梅枝头上载着白色的积雪,含苞欲放。   他穿过梅林,缓缓向大树下走去。   高大的树上,枝头积满了白雪。   尘明抬起头,眼里含笑道:   “是下不来了吗?”   小娃娃坐在粗枝上,摇晃着小脚。   她嘟起了嘴,撇过头道:“才没有。”   尘明看着崽崽,温声道:   “那下来好吗?我在下面接着你。”   陪陪犹豫了一会儿,紧抿着小嘴。   随后,她低声道:“那你要接住我哦。”   还不待尘明回答,坐在树上的小娃娃一下子跳了下来。   他神色一惊,赶忙伸出双手去接。   巨大的冲击力让尘明抱着怀里的小娃娃一下子栽倒在了厚厚的雪地里。   还好,接住了。   墨色的长发散落在雪上。   他的双手一直紧紧护着怀中的小人儿。可是,没良心的小家伙儿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却嘻嘻地笑了起来。   尘明无奈地起身,将崽崽抱在怀中。他先拍了拍小娃娃衣服上沾着的白雪,随后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将她包裹了起来。   看着还在笑着的崽崽,尘明轻声道:“你不冷吗?”看书喇   崽崽趴在他的肩头,正玩着他的头发,头也没抬道:“不冷。”   宽大的披风将小娃娃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尘明将崽崽抱起,往回走着。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十分安静。   崽崽窝在尘明的怀中,两只小手摆弄着他落在胸前的发丝,动作熟练地将它们编成了一条条小辫子。   没有固定的东西,柔顺的墨发很快就又散开了。   崽崽也不灰心,继续再扯过一截头发继续编著,看着它们编好后又迅速散开,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新游戏,自己玩得很是开心。   尘明任由崽崽玩着自己的头发,就算是被她偶尔的大力气扯疼了头皮,也不开口阻止。   白色的雪地里,只留下了一个人的脚印。   自尘明即位后,便放了许多宫人出宫,这座皇宫里如今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人。   偌大的皇宫变得更加空旷安静了。   很快,尘明抱着崽崽走到了梅园中。   雪地里,含苞欲放的红梅树下。   一只胖松鼠的小脑袋正埋在蓝色的荷包中,呼哧呼哧地吃得正香。   崽崽看着那惬意摆动的大尾巴,和那越来越圆润的身体,小眉头皱起,撇嘴道:   “戏精鼠。”   这只,真的是变得越来越贼了。   刚才她都在树上看见了,那戏班子唱戏的都没它演的表情生动。   什么悲愤哀伤,全部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多骗点儿松子和宫女姐姐们的关怀。   尘明抱着崽崽,看了看在吃的胖球,叹气道:“元宝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也越来越笨了。”   崽崽轻哼了一声,同样的招数,每次都能奏效,不是变得越来越笨了是什么。   “它必须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一个松果就能骗住了它,该拿什么拯救你,我的肥宠。   尘明点了点头,轻声道:“是该反思一下了。回头,让人给做个会转的笼子,让它在里面跑跑步,顺道减减重。”   两人几句话,就定下了胖球未来的命运。   可惜,一心沉浸在松子堆的幸福中的胖松鼠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艰难生活。   名为,   那些年,它拼命减肥的日子。   又名为,   说一说,我那两个不做人的主子。   崽崽看了看那胖球,比起初见时,它如今已经肥了一圈有余。   其实吧,她也能理解。   崽崽悄悄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   皇宫里的伙食好,御厨的手艺也好,每天各种各样的菜色和点心端上来,都不带一件重样的。   什么八珍玉片糕、金丝如意卷……   这是,不想肥也难啊。   突然,尘明神情一动。   他轻轻掂了掂怀中抱着的小娃娃,犹豫了半天。   “要不……”   看着崽崽瞪大的眼睛和气鼓鼓的小奶腮,最终,他决定还是不开口的为好。   崽崽见尘明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满意地笑了笑。   想她养出这身小奶膘多费劲儿啊。   节食,说什么也不可能节食的。   ……   某日,   在转轮上已经跑了一个多时辰的胖球累得是气喘吁吁,它看着坐在笼子旁边一口糕点一口糖果的人,眼里全是道不尽的心酸和气愤。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它这么一只可怜的小松鼠要跑圈圈减肥,眼前这个人儿,明显也不轻啊。   嗷呜一大口吃干净了手中拿着的点心,崽崽拿起一旁的小帕帕,慢悠悠地擦了擦自己的小嘴。   不为什么。   双标而已。   ……   尘明一路抱着崽崽走了回去。   两人一起吃过了午饭,尘明去书房批阅奏折,崽崽就撑着小脑袋趴在他的桌子旁边。   突然,小奶声道:   “我想出去看看。” 第一百零六章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这个念头在崽崽的心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起来,她还没好好出去走过一遭。   从前,有点儿忙。   她不能随意离开皇城,离开皇宫。现在吗……   陪陪看了看面前已经停笔的人,他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神情似有些疑惑不解。   面前的紫檀书案上堆满了几摞厚厚的奏章,都在等人批阅。   而尘明此时已经没了那个心思。   他轻轻放下笔,如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帕子净手,只是期间一直眉间深锁。   很多事情,尘明都习惯了亲力亲为,不喜一大群人跟在身边伺候,内侍只需等在外间待命。   崽崽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擦干净了手上不小心沾到的墨迹,尘明转过身来,伸出大手,将坐在一旁的崽崽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低下头,对着崽崽温声问道:“在这里不好吗?”   崽崽轻轻摇了摇头,白嫩可爱的小脸蛋上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   “不是。”   “你不开心。”   尘明看着眼前的小娃娃,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崽崽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小奶声支支吾吾道:“……是,也不是。”   每天都有各种好吃的,还有肥松鼠可以随便rua,这些日子她过得还挺高兴的。   只是……   尘明轻轻地将小娃娃搂在怀中,温声道:“也怪我,这些日子太忙了,本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   崽崽歪着头,浓密纤长的眼睫下,一双乌黑的大眼扑闪着。   尘明笑了笑,看着小娃娃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白面团子似的小脸蛋。   他微微笑道:“从前,我以为自己会独自在山中终老此生,原本是早已不打算娶妻生子了,一个人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崽崽眨巴了下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道:“那现在,你是打算娶媳妇生娃娃了?”   “不,”尘明笑了笑,嘴角上扬道:   “现在,我依旧坚持先前的想法。”   “哦。”   不过……   崽崽小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疑惑了,她皱起小眉头道:“这跟你想告诉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尘明轻轻摸了摸小娃娃的头,   “我是想跟你说,此生,我注定无子。对于宗法血缘那套,我也并不认同。待将来……”   他伸出手,将放在桌案上的一个装饰华贵的明黄色锦盒拿了过来,放在崽崽的面前。   外面的盖子打开,里面放着那让无数野心家追逐一生的东西。   尘明对着崽崽轻声道:   “这个,是你的。”   崽崽看着那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的玉石块,神情淡淡道:“哦。”   系统:“……”   【此时此刻,你应该露出一副惊喜得不敢置信的表情,你这反应不对啊!】   拥有过好几个玉玺的崽崽:【那玩意儿,还没板砖顺手,就砸核桃贼好使。】   系统狠狠地咬着手绢,表示道:它也想用这东西砸核桃。   尘明没有料想到面前的小娃娃会是这个反应,但是高强的心里素质让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看着崽崽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他心中竟不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骄傲和兴奋。   他的决定没错。   崽崽把玩着手里的玉石块儿,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什么“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所谓的君权神授,若真有那么灵验,那史书上记载的亡国之君也不会有那么多了。   你昏庸,你无道,管你是不是所谓秉承天命降世的神子,民怨积重,该反的还是会反。   陪陪将手中的玉玺扔回了盒子中。   不过就是个□□的东西罢了,到最后,还不是看谁的拳头硬。   尘明看着崽崽兴致缺缺的模样,温柔地笑了笑。   他原本打算,等再过几年,陪陪的年纪大一点了,再将这件事情在朝堂上提出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在朝堂中的布置差不多也该完成了。   没有谁能阻止。   帝王外表所谓的温和淡然不过是假象,杀伐决断才是王道。   这天,也该变一变了。   不过,崽崽皱着小眉头道:“我还是想出去看一看。”   这个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想要得到些什么,就不免要牺牲些什么。   想起之前,那整日与一堆折子打交道的情景,唉……   自己选的,能怎么办。   痛并快乐着呗!   但是现在,   崽崽瞧了瞧自己肉乎乎的小短手和小短腿。嘻嘻,她还小呢……   先让高个子顶上吧。   尘明听见崽崽的话,久久没有回答。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小娃娃的脑袋。一如既往的温润声音道:   “好。”   想要孩子成长,就要放她高飞。尘明心中明白,他不可能一辈子将这个孩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总有他顾不到的时候。   这是一条独行的路,没有谁能陪你走到最后。   ……   天暖了,   阳春三月,落英缤纷,如雨似雪,如梦似幻。   清风徐来,带走了枝头三两片花瓣,随风落入了湖水中。   水波微漾,掀起阵阵涟漪。   好一幅诗情画意的景象。   天好,景好,最适合踏青寻春,呼朋唤伴,邀上三五好友,对酒当歌,吟诗诵词,如何不快意自在。   春柳湖上,丝竹笙歌,一艘艘画舫游船悠悠飘荡,薄纱飘垂,游人正倚栏闲眺。   望着湖对面岸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也是一派热闹。   身披蓑衣的船家撑着手中的长竿,船只缓缓靠岸。与周遭画舫的金阁华丽比起来,此船便显得十分不起眼了。   船帘掀开,   还不待船夫反应过来,只见一抹棕色迅速从眼前闪过。   船夫一脸疑惑,正摸不着头脑。   此时,一位妇人装扮的清丽女子从里面缓缓步出。   她眼里含笑地看着那个先行蹦哒上了岸的小东西,随后转过头,看着坐在里面的小姑娘。   “我们到了。”   头上扎着苞苞头的小姑娘,白嫩可爱的小脸蛋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犹为清澈明亮。   她正气鼓鼓地嘟起了小嘴,看着岸上的棕色小肥物,哼了一声道:“我今晚就把你给炖了。”   小肥物瞬间变老实了,豆大的黑眼睛里开始盈满晶莹的水珠,委屈巴巴地叫着:“吱吱——”   俺错了。   小姑娘几步跳下了船,小奶腮鼓起,不理它。   见此,小肥物马上熟练地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在地上卖萌打滚,不起来了。   远处,犹带稚气的童声传来:“你要是再不起来,我立刻让阿青把你给炖了。”   刹时,还在地上滚圈的肥松鼠立马翻身坐起,迈着小短腿奋力朝前面的人追了上去。   与船家付过银钱后的女子,转过头来,见这一人一宠,无奈地摇了摇头。   客栈里,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慢慢咬着,桌子上,胖松鼠的两只小爪子里也抱着一颗山楂球啃得正香。   妇人装扮的女子安顿好了这两小家伙儿,跟伙计点了几个菜,随后又走到柜前,向掌柜的打听了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正在出租的小院子。   “这你可问对人了。”   头发花白的老掌柜停下了打算盘的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和气道:“小老儿在这霖城住了大半辈子了,这左邻右舍,熟人熟事。”   老掌柜捏着胡子,皱眉想了想,突然拍手道:   “你来的也是巧,隔壁的柳石巷有一家人准备回乡去了,他们家空出来的小院子正准备要租出去,前几天还来托我留意着。他们家那小院位置不错,一会儿,我让伙计带你瞧瞧去。”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当不的这一声谢,顺便的事儿。”   瞧见女子孤身一人在外,身边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小姑娘,老掌柜心怀恻隐。   他开店这么多年,南来北往的人也见过不少了,出门在外的,谁能不遇到个难处,平日里都是能帮就帮一把。   对着掌柜的善意,女子微微一笑。   转身往回走时,不巧遇上了一从楼上下来的人。闻见那浓烈的气味,女子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一大白天就喝醉了的酒鬼,那男子胡子拉碴的,浑身散发着酒气,走路也是歪歪扭扭的。   瞧见面前快要撞上的女子,他拿着酒壶,又灌了一口,然后阻拦住她的去路,咧嘴笑道:   “看来本少爷今日是走桃花运啊,这是打哪里来的漂亮姑娘!”   正在拨算盘的老掌柜望见这一幕,赶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上前拦住这名喝醉了的男子道:   “吴少爷!您这是……这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这回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您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马上让伙计去叫吴府的下人来接您!”   老掌柜扶住男子站立不稳的身形,随后转过头,对着女子道:“实在对不住啊,这里交给小老儿就好了。”   这名吴少爷显然是店里的常客,女子也不欲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换了个方向就要离开。   喝高了的吴少爷此时的意识明显不怎么清醒,打了个酒嗝后,他一把推开了扶住他的老掌柜。   脚步一晃,又伸手挡在了女子身前。调笑道:“你,你别走啊,你是谁家的姑娘,生的这样好看,本少爷一见你就心生欢喜,来,告诉本少爷你的芳名,回头我让人去你家提亲,纳你进门。”   女子冷冷地看了眼前的醉鬼一眼,眼里泛着寒光,她已经感到不耐烦了。   一旁,被那名吴少爷推了一把,险些摔了个屁股蹲的老掌柜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心里暗道不好,赶紧遣伙计去吴家喊人来接他们的少爷。   怕闹出什么祸事来,老掌柜又继续上前拦住醉鬼道:“吴少爷啊,您没瞧见这位娘子头上梳着的妇人发髻吗?人家已经嫁人了,您就别闹了,回头再落了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名声,是要被拖去官府打板子的。”   “已经嫁人了啊?”   听见这话,吴少爷有些惋惜道,随后又晃了晃脑袋,依旧不死心地上前说道:“嗝,要不,要不这样,你先跟你那夫君和离,本少爷随后再,嗝,再纳你进门。”   瞧见快要拉住自己的咸猪手,女子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她直接一把抓住眼前男人的手腕。   醉鬼吴少爷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面前的女子被他说的话给打动了。他咧嘴一笑,正要说些什么。看书喇   女子将他的手腕猛地一扭,翻了个转。   随后,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啊——”   吴少爷此刻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扭曲,手腕间传来的疼痛感让他的酒已醒了大半。他嘴巴不停地哆嗦道:   “疼,疼!好汉,不不,女侠饶命!”   老掌柜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客栈门前,得到伙计的消息急忙赶来的吴府管家见此,赶紧上前求情道:   “这位娘子,还请你饶了他这一回吧。我家少爷他往常不是这样的,实在是事出有因。我家老夫人前些日子过世了,少爷他心里难受,不免就多喝了些酒,酒气上头犯了糊涂。”   吴少爷扭曲着脸道:“是,是我喝醉了酒,还请女侠大人有大量。”   女子不愿意再过多与他们纠缠,直接甩开了他的手,怒声道:“滚。”   随即,转身离去。   吴少爷注视着女子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吴府管家皱着眉头道,叹气道:“我的少爷啊,您这是在做什么混账事啊,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不免又是一顿家法。”   吴少爷自知理亏,“我就是一不小心,喝多酒了。”   管家也不再说些什么,一路扶着自家少爷离开了客栈。   老掌柜总算回过神来了,叫来伙计,赶紧将店里打扫干净。   他转过头,怔怔地望着女子的背影,原来他想错了,这女子不是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妇人啊……   女子重新走回到了桌子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嘴里包着糖葫芦的小姑娘温声道:   “一会儿我们去瞧瞧那柳石巷的住处,行的话就住下,不行的话,我们就先在这客栈里住几天,再慢慢找别的。这样,可以吗?”   此时,这周围除了她们这一桌也没什么人,女子对着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十分恭敬。   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到了嘴里,崽崽点了点头,对着女子笑道:“阿青,你刚才好厉害啊。”   名叫阿青的女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与刚才表现出来的狠厉完全不同,眼中满是温柔之意。 第一百零七章   柳石巷,   大枣树下,紧邻着一处小院子。   阿青正仔细地打量着院中的各处角落,灶房、里屋、堂屋……   院子里不仅有一口水井,旁边,还有竹篱笆围住的一小块儿菜地。   院子虽小,但样样俱全。   “怎么样,不是我夸,咱家这院子的地段可抢手着呢……”领路的妇人站在一旁,大着嗓门说道。   “瞧瞧,水井就在灶房旁边,打水做饭什么的都不愁。这出了门再拐个弯就是市集,肉铺、米店、布坊都有,平日里想买个什么都方便得很!”   阿青点了点头,也不回答。   客栈的伙计带她们找到了房主,就是这位薛家婶子,据说是生意不好做,一家人准备回乡去了。   阿青转过头,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姑娘,问道:“喜欢这里吗?”   薛家婶子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一对母女,这租赁屋子的大事,大人做主就好了,问小孩子的意见有什么用。   不过,她也只是一愣,只当是这做娘的疼孩子。   陪陪望了望院子前那棵正在抽嫩芽的大枣树,青绿的枝叶伸展,还有几只小鸟停留在树叉上。   一身棕色毛发的胖松鼠正以与自身体型不匹配的灵活速度在树枝青叶间撒欢,犹为显眼。   陪陪转过头,对着阿青说道:“就这里吧。”   反正也不会停留太久。   既然双方都满意,阿青便与那薛家婶子走到一旁去谈租约去了。   留崽崽一个人在院子里随意闲逛。   “吱吱!吱吱!”   “喳喳!喳喳——”   大枣树上,不知道怎么闹出了动静,崽崽抬头望去。   胖松鼠正跟两只小麻雀比划着爪子,或许是跨物种之间语言沟通不畅,几只小东西彼此之间看不顺眼,正在互殴。   这地盘上谁是老大,总要用实力来说话。   不光人与人之间如此,动物之间的来往更是如此。   崽崽瞟了一眼胖松鼠以一敌二,不,现在是以一敌五了。听见“喳喳”的叫声,从远处又飞来了三只麻雀,体型看着比原本那两只要大一点儿。这是招惹了一家子,现在要被群殴了啊。   “吱吱!”胖松鼠生气地大叫着,它被啄秃了尾巴上一撮毛。   见势不好,它立即选择了战略性撤退,飞快地蹿下来了树。   啧啧,丢人啊……   这战斗力不行啊。   胖松鼠往回逃时正好对上崽崽似笑非笑的眼神,它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猛地一下子蹦哒得老高。   豆大的黑眼睛里,有一种名为恼羞成怒的情绪涌动。   “都说了,叫你少吃点吧。”崽崽没好气道。   话说笼子里转圈还是有效果的,但是,这减肥的速度总是跟不上增肥的重量。   反复试过几次后,看着那又胖了一圈的小肥物,终于,转圈笼子可以宣布下场了。   “吱吱……”   自知丢脸的胖松鼠将小脑袋垂得越来越低,最后干脆趴在了地上,将脸埋在了土里。   呜呜——   它没脸见人了。   “它是喜欢吃土吗?”   突然,旁边响起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什么?   崽崽转头望过去,大枣树边上,正站着一个约四岁大的男童。   他头上扎着一个小包包,白白净净的,浓密的眼睫又黑又长,生的很是乖巧可爱。   见崽崽望过来,他丝毫不认生地问道:“这是松鼠吗?为什么它那么胖啊?它的样子比我从前见到过的小松鼠胖了好多,它是你养的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叫人不知从何回答起,正好阿青已经与薛婶子谈妥了,两人已签好了租约,钥匙也拿到手了。   薛婶子看到小男孩,笑着道:“咦?怀哥儿在这儿呢……”   男童看到薛婶子,对着她喊道:“薛婶婶好!”   薛婶子连连笑道:“好好!怀哥儿也好。”   她转过头,对着阿青道:“这是怀哥儿,他家就在那边,说起来,你们还是邻居呢。这邻里之间的,认个门也好。”   薛婶子对着男童问道:“怀哥儿,你娘在家里吗?”   “在的,我娘刚从铺子里回来。”男童回答道。   “那正好。”   薛婶子带着阿青走到旁边的一处院子外,上前扣门喊道:“苏娘子!”   院中有女声应答道:“是薛家婶子吗,稍等一下。”   “吱嘎!”一声,木门开启。   开门的是一名十分貌美的女子,穿得素净简单,但依旧不掩其绝色。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对着眼前的人微微笑道:“薛婶子,您怎么来了?”   “娘!”在一旁的男童对着女子喊道。   “我们有新邻居了!”   薛婶子说道:“是,我们一家人要回乡下去了,就把那小院子给租出去了。”   她看着阿青和陪陪,为苏娘子介绍道:“这是穆娘子和她的女儿,以后你们两家就是邻里了。”   苏娘子招呼薛婶子和阿青等一行人进院子里坐。   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还摆放着不少花盆,空气中隐隐带着香气,此时花开正好,吸引来了蝴蝶采蜜。   薛婶子忍不住夸赞道:   “苏娘子,你家这院子收拾得可真是漂亮,瞧瞧这景色,跟福元街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庭院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了!”看书喇   苏娘子娴静温柔地笑了笑:“哪里,是薛婶子你过奖了。”   她招呼薛婶子和阿青等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就坐。   “是谁来了?”   这时,从灶房中又走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看着熟悉的人问候道:“薛婶子来了。”   随即,她看着阿青和陪陪,有些疑惑道:“这两位是……”   苏娘子对着她说道:“芗儿,这是隔壁新搬来的穆娘子和她的女儿。你去端着茶点来待客。”   “好的,夫人。”   叫芗儿的姑娘立刻端上来了茶水和糕点。   陪陪难得乖巧地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些大人们说话。   起先,苏娘子对着这位新邻居还有些疏离,从薛婶子那里得知这位穆娘子孤身带着女儿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态度变得更加柔和了。   薛婶子先是随意话着家常,一直热络着气氛,她说了许多话。   “……以后,你们两家就是邻居了,孤身在外的,彼此多相互照顾着点。”   阿青也听明白了,那位苏娘子也听明白了。   薛婶子的一番话语,委婉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你们都没有丈夫在身边,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不容易,彼此要互帮互助。   苏娘子和阿青都明白薛婶子的好意,一一道谢。   几人随意闲聊期间,那位叫芗儿的姑娘一直在忙着添茶水,却不一同坐下。   话语间,阿青和陪陪知道了这位苏娘子夫君早逝,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如今带着婢女在隔壁街上开了一家卖绣品的铺子。 第一百零八章   相比一直微笑不说话的阿青和偶尔开口附和几句的苏娘子,薛婶子便显得很是健谈。   配着茶点,她一会儿说起她家那小子有多么调皮捣蛋,一会儿又提到街上那卖菜的涨了几文钱,最后话头又转回来,夸赞苏娘子家的点心味道香甜……   崽崽靠在阿青的身上,有些昏昏欲睡。   苏娘子的儿子怀哥儿坐不住,此时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耍了。   天色不早了,茶点也吃的差不多了,薛婶子想起来自家还有一大堆事没处理完,于是起身准备告辞了。   阿青也带着陪陪准备离开了。   苏娘子客套地挽留了几句后,便送几人到了门前。   薛婶子笑眯着眼,连连摆手道不用送了。   随后,阿青与薛婶子道别,带着陪陪回了新租下的小院子。   等到只剩下二人时,阿青突然说道:“那苏娘子的身份怕是有些可疑。”   多年养成的警觉习惯,一下子就让阿青从那主仆二人的行为举止中发觉到了异样之处。   崽崽无所谓道:“每个人都有点儿秘密,只要对我们没有威胁,也不必去深究,反正我们也不会在霖城逗留太久。”   对于崽崽来说,这里玩够了,就可以换个地方继续潇洒了。但是,真要说起来,她也没有多少日子可玩的了。   当初,崽崽与尘明拉钩约定,就在外面玩三年,时间到了,就乖乖回去。   尘明考虑到崽崽年纪还小,一个人出门肯定不行,虽然他也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是皇城里的一大堆事情让他分身乏术。于是,阿青就被派到了崽崽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当然,安排保护崽崽的人肯定不止一个,阿青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不少从来没有露过面的。   崽崽也没有拒绝,毕竟以她现在这个年纪,一个人出门实在太招人眼了。有点脑子的稍微想想都知道,谁家会让几岁大的小娃娃独自一人在街上随意乱走。是生怕不会被拍花子拐走了是吗?   说起这个来,   虽然有阿青在身边,但这些年来,她前前后后也遇到了不少想骗她的拐子。有趁阿青不在,拿麦芽糖哄她跟着走的;也有直接来强的,趁着街上人多热闹直接抱起她就跑的。   然后,这些人连带着他们一整个拐子窝的下场都十分很惨烈。   尘明远在皇城收到消息后,直接来了场轰轰烈烈的“清拐”行动,各地方各部门积极响应,捣毁了不少人贩子的窝点。被抓到的拐子们,全部都被推到了菜市口处以腰斩之极刑,观刑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   有言官曾上谏是否惩处过重,但尘明并未收回命令,还将略卖之罪列为死刑。   自那以后,各地方的人贩子渐渐销声匿迹。   对于尘明颁布的这条命令,崽崽很是赞同。动物之间的物竞天择,那是生存所需;而人将自己的同类当作猪狗贩卖,却是为利益驱使。   从这个层面来说,用畜生不如来比作,也不为过。   这几年,崽崽去了许许多多的地方。   不止各座大城、地方乡镇村庄,她还随着商队去领略了一番塞外的风光。   大漠、落日余晖的情景,不由叫人心生豪迈,感慨万千。   美是美矣,但就是风沙太大,吹得人脸生疼。看过一眼也就罢了,没呆几日,陪陪和阿青就迅速踏上了回程的路。   崽崽尝过了许多地方特产美食,也增长了不少见识,还听到了也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奇事。   有把虫子当菜的地方特产,有将古树当作神明化身的村民,还有传说中住着妖怪的山洞……   有遇到过好的事情,也有经历过坏的事情。   比如,头一天热情款待崽崽和阿青的一对夫妇,看起来淳朴老实,其实背地里偷偷在她们的吃食中下药,为的就是杀人劫财。   阿青将他们给制服后,经当地官府一调查,才发现这对夫妇手上沾染了不少人命,有好几个过路的行人死在了他们手里。   还有一次,   阿青和崽崽路过一个山里的小村庄,奇怪地发现这个村子里竟然没有女童和女婴,竟然全部都只看到男童和男婴。   村子里的人像是在掩饰什么,态度很是恶劣,也不许崽崽和阿青在他们的村子里多逗留,说是会坏了他们村生儿子的风水。   去td的风水,虽然当时阿青和崽崽离开了,但是这口气咽不下去,心中也对那个村子只生儿子的事情感到疑惑。   后来阿青还是去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番。   几代人只生儿子?有那么神奇的事情吗?   一个两个就算了;三个五个,也勉强就信了。怎么可能一个村子几十来口人,家家户户全部都只生儿子?   这一探查,才知道,原来这个村子不是只能生男婴,曾经也有过女婴诞生。不过这些女婴一生下来就被家里人给掐死或者扔到水里给溺杀了,只留下男婴活着。   对外,这个村子的人都说只有男婴出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个说法,但是谁也不会去深究。这里的人都以只生儿子为傲。   然后,这个村子没了。   新的钦差大臣到了这个地方上任。   村长连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一起被抓去蹲牢房去了。按他们手里沾的人命,分别被判处死刑或者终身劳改□□。年幼的男童和男婴被分开,送到了各个地方的慈幼院。   审讯时,陪陪和阿青也去听了。   陪陪现在都还记得,那种很想作呕的感觉。   无论是堂上的那群犯人,还是堂外那群看热闹的百姓,全部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他们并不觉得杀死刚出生的女婴是犯下了什么罪过。   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讲,已经习以为常。   从他们的祖辈爷爷奶奶那里,再到他们这里,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从前没有人说过,怎么如今倒成了犯罪了呢?   让人最悲哀的是,男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同为女儿身的那些女人们,也是如此。   比起那些男人们来,那些已经做了祖母、婆婆、母亲的女人们,她们的嘴脸更是可憎又可怖。   “不过是几个不值钱的臭丫头片子,生下来就是浪费粮食,掐死了也就掐死了,这算什么罪过!”   “俺们家的丫头全是一生下来就扔尿桶里给溺死了,咱家奶奶是这么做,咱婆婆也是这么做的,到了俺这里,继续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就是,就是。”   听着这些人嘴里的歪理,公堂之上的官员忍不住抹了把冷汗,其实他心里也感到犯难,这积年累月形成的风气不是那么好纠正的。   但是他已经接到了来自皇城里的命令,誓要整顿这股杀女婴的不良风气,就拿这些人先开刀。最后,顶着各个宗族的压力,新来的官员还是将这些人该判死刑的判了死刑。   那天,听完审以后,陪陪的心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缓过来。   从第一个小世界里,她就知道,在这世间生为女儿身,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不公平。   起初,她懵懵懂懂地不明白。   为什么那些朝臣们三天两头地催促耶耶充盈后宫诞育子嗣?   为什么那些官员在听到耶耶宣布册封她为皇太女后,一个个的跟天塌下来似地争相劝谏?   为什么原本那些看见她和蔼可亲的笑脸在得知她被立为皇太女后会突然变得那么奇怪?   还有很多很多,崽崽弄不明白的地方。   男孩跟女孩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可以立男孩为储君,就不可以立女孩呢?   男儿身可以当皇帝,女儿身就不可以吗?   崽崽不服气。   在审讯结束后,阿青也沉默了许久不说话。她年幼时就是被自己那些所谓的家人给卖掉的。   阿青一直记得,母亲抱着弟弟站在窗前,就那样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被人牙子拖走,那轻哄着男童今晚有白米粥喝的温柔声音,如同匕首一般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原来她以为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心底的伤口应该早就长好了,但是没有,它被反复撕裂,永远也不会愈合。   见过这世间的种种不平。   崽崽明白,人心是丑陋的。   身体上的疾病容易治,思想上的病态想要治愈却是难上加难。   从前,她掌权的时候,有不少人在背地里讥骂她,小小年纪,手段狠辣。   当时,她只是笑了笑。然后,把这些人关进了牢房里改造。看书喇   无能者的狂怒罢了。   权势是个好东西,就像现在,我能把你关起来,但是你依旧无法改变我的任何决定。   权势能改变许多事情。   反正去大牢里蹲过的那些人,出来后不敢再多议论她半个字。   现在权力在她的手上,她可以下很多命令。比如,让那些骂她的人闭嘴;   再比如,让那些刚出生的女婴活下来的机会变得更大。   重罚酷刑没有什么不好,只有剜去已经腐烂的肉,才能长出新的皮肉。   就算这群人现在不服气,在重罚下,行事之前也得掂量一下轻重,看看这后果自己是否承担的起。   此时的面服心不服,不要紧。   时间会见证一切。   烂的会死去,新的种子终会发芽。   ……   小院子被打扫过后,阿青和崽崽就在这里住下了。   有时,隔壁苏娘子的儿子怀哥儿会跑过来找崽崽一起玩儿,主要是想要再看看那只喜欢吃泥巴的肥松鼠。   在他第三次拿来一篮子泥巴喂胖球无果后,终于明白,肥松鼠不喜欢吃泥巴,它也不是靠吃泥巴才长这么胖的。   可喜可贺,胖球终于摆脱了被人追着喂泥巴的日子。   崽崽跟怀哥儿玩了几次过家家的游戏后,便觉得没意思了,最近两小孩儿找到了新的乐趣。   捏泥巴。   那一下午,崽崽和怀哥儿拿水和泥巴,捏了十几个泥松鼠,衣服胸前和衣袖处全是泥巴印子。   崽崽是个爱干净的大孩子了,当然不会把湿泥巴弄到了脸上。   但是,怀哥儿毕竟才只是个四岁大的小男孩。或许是往日被他娘拘束得狠了,乍然释放出了天性,发现了玩泥巴的乐趣,除了手上,一张小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敷的全是泥巴。   过来找自家小主子的芗儿见到了一个脏兮兮的泥巴男孩,差点没认出来。得知眼前的人确实是她要找的怀哥儿后,一脸惊吓地赶紧将人给带走了。   那天,听着隔壁男孩的哭声,崽崽吃完了阿青做的一整盘红烧鸡腿。   然后,   接下来的好几天,崽崽都没有看见过怀哥儿了。   虽然他话痨得有些烦人,但还算是个可爱的小伙伴。   崽崽悄悄地爬上了院子前的那棵大枣树,站在大树枝干上,看见了隔壁的院子。   院子中,那个叫“芗儿”的姑娘正在打水做饭,苏娘子坐在石桌旁刺绣,她时不时抬起头,望着侧屋的方向。   开着的窗前,怀哥儿端正地坐在书桌前,小手握着笔,练着字帖。 第一百零九章   但是,没过多久,小孩子的天性让怀哥儿坐不住了。   他捏着手中的笔,看着纸上写歪了的笔画,又抬起头来,悄悄地看了他娘一眼。   窗外,苏娘子此时正专注在手中的绣帕上。   趁他娘正低头绣花的空隙,怀哥儿赶紧将写坏了的大字藏在了纸下。   小孩子毕竟只是小孩子,苏娘子虽在看着手中的绣品,但其实一直在注意着自己的儿子。   听见纸张沙沙的响动声,她将手中的绣品放在石桌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望着新纸上才写下的一个字,不禁蛾眉微蹙。   “怀哥儿。”   男童捏笔的手一紧,缓缓抬起头来,看起来十分紧张地望着眼前人,小声喊道:“娘……”   苏娘子瞧儿子如此,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走近几步道:“把你刚才写的拿出来给娘看看。”   男童犹豫了半天,见女人越来越严肃的神情,这才磨磨蹭蹭地将自己写坏了的那张大字从一叠纸下扯了出来。   苏娘子伸手拿过,仔细地瞧了瞧,眉头紧蹙起。   还不待自己娘亲开口,怀哥儿立即说道:“娘,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写的。”   怀哥儿知道,刚才他的注意力没有集中,这张大字是在随意敷衍了事,比起以往的来差多了。   最终,苏娘子还是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让男童重新再加倍写过。   她又走回石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绣品,轻声叹气道:   “不要怪娘对你严厉,你马上就要进学堂了,这玩心也该收一收了。”   小男孩扁着嘴,捏着笔,有些委委屈屈道:“孩儿知道了,娘。”   正好,芗儿从灶房里走出来拿柴火,见两人这副模样,不由轻声劝解道:“夫人,怀哥儿他毕竟年纪还小,爱玩也是天性。”   苏娘子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但是……”   她手中的绣针停下,神情怔怔,眼中不自觉地盈满了泪水,像是陷入了什么悲伤的回忆中。   一旁的芗儿见此,也不敢再开口说着什么,只是低下头,嘴里喃喃自语道:“这要是生在伯府里,金尊玉贵的,哪里需要吃这样的苦……”   崽崽坐在大树干上,晃悠着小脚。   看来是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不过没关系,没了这个小伙伴,还会有更多的小伙伴在等着。   三两下灵活地下了大枣树,崽崽跑进院子里,对着阿青笑道:“我想吃枣花糕。”   炊烟袅袅,热气氤氲。   崽崽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枣花蜜水。   一双清澈明亮的乌黑大眼睛眨啊眨的,眼巴巴地望着灶房里的大蒸笼,耐心地等着香喷喷的枣花糕出锅。   ……   软软糯糯的糕点,满口香甜。   阿青的手艺很好,崽崽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是笑弯了眼睛。   “慢一点儿,小心被烫到。”   阿青又端来了几盘小点心,看着崽崽的样子,不由失笑道。   看着自己做的食物被人如此喜欢,也是莫大的满足。   崽崽小口地咬着枣糕,喝着甜甜的花蜜水。   她一边吃着,一边望着阿青,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阿青瞧见小姑娘这副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脸和额头,不禁疑惑道,刚才在灶房里她是不是不小心沾到了些柴灰。   见手上没有什么灰渍,忍不住开口问道:“是属下脸上有什么吗?”   崽崽咬着枣糕,摇了摇头,甜甜地笑道:“阿青真好看。”   听见小姑娘的话,阿青的脸上一下子带上了两朵红晕,有些羞涩地支支吾吾道:“小殿下真会打趣人,属下、属下哪里好看了……”   崽崽坚定道:“阿青就是好看,比苏娘子还要好看。”   阿青笑了笑,“小殿下说的是越来越没谱了,这点儿自知之明属下还是有的,苏娘子那样美的女子,属下这容貌哪里比得上。”   崽崽摇了摇头,依旧固执道:   “我不管,阿青就是好看!”   阿青笑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睛里满是温柔与宠溺。   突然,院子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有人问道:“穆娘子在家吗?”   阿青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脸上笑意全无。耐不住院前的敲门声不停,最后还是前去开了门。   门外,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那里。   见到来人,他立刻一脸笑容讨好地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去,说道:“穆娘子,小人是替我家少爷前来送东西给你的。”   阿青皱着眉头,神色冰冷:“我是不会收的,你把东西拿回去吧。告诉你家主子,不要再送东西来了。若是还有下一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门口的小厮一脸为难道:“穆娘子,这都是我家少爷的一片好意,你……”   “砰!”的一声,院门被关上。   看着紧闭的大门,小厮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最近这自家少爷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对着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猛献殷勤。可惜人家偏偏又不领情,就这样了,还一个劲儿地追着不放,三天两头地遣他来送东西。   现在是东西没有送出去,怕是回去后又得挨一顿骂。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寡妇不仅姿色平平,性子还这么冷冰冰的不讨喜,也不知道自家少爷是看上她那点儿了?   这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想换清粥小菜了?   小厮一脸沮丧地离开了。   不要说是其他人想不明白,就是身为当事人的阿青自己也是烦恼得不行。   还不待门口的人把话说完,她便一把将院门给关上了。   阿青是一点儿也不想再继续听到有关于那个吴少爷的任何事情。   这人是有毛病吧!   ……   崽崽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抱着枣糕啃着,一边望着大枣树上“吱吱喳喳”不停的动静。   胖松鼠经历了多次群殴后仍旧不死心,屡战屡败,越挫越勇,誓要洗刷耻辱,又开始对树上的鸟族发起了它第二十二次进攻。   一阵“吱吱喳喳”的混战后,   看着那又秃了一块儿的胖球,崽崽转过头,叹了口气,已经有些不忍再看下去了。   她转移注意力道:   “阿青,是那个吴少爷又送东西来了?”   见阿青一脸无奈地点着头,崽崽感觉到有些好奇。   那个吴少爷莫非……   有受虐狂属性。   不怪崽崽有此怀疑,   这事情还要从那天在客栈里阿青差点扭断那个吴少爷的手腕说起。   或许那个姓吴的醉鬼从小到大都是在周围人的讨好和巴结中长大的,没有受过一丁点儿的挫折。   换句话也可以说是,   被打少了。   见多了各种女人投怀送抱,一直享受着众人追捧的吴少爷突然遇见了一个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穆青。   呵呵,   女人,你成功地吸引到了本少爷的注意力。   一下子,开启了“霸道少爷爱上我”的模式。   他先是派人打听到了阿青和崽崽的落脚处,然后,便开始差遣小厮送来各种各样的首饰珠钗。   最近,更是接二连三地徘徊在小院附近,拿着一把折扇,装作与出门买菜的阿青碰巧偶遇的样子。   他先是摆了个自认为非常帅气的造型,等阿青来了后缓缓转过身,轻摇着折扇,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笑容。   虽然早就开春了,但近日刚下过雨还气湿风寒,又不是大夏天的,他拿着把扇子在那里猛扇,真的不冷吗?   阿青不知道,她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对于这种看起来像是脑子有病的,还醉酒调戏女人的纨绔子弟,阿青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见姓吴的执意纠缠不清,于是,她三两下地卸掉了他两只手臂的骨头。   那天这位吴少爷的惨叫声响彻方圆几里。一时之间,更是震慑了不少打着阿青和崽崽主意的宵小之徒。   本来以为,事情到了这地步,这位吴少爷也该消停点儿了。   谁知道,这反而激发起了他的好胜心。去医馆接好手臂后,他又继续跑到阿青和崽崽的小院子来刷存在感了。   这位吴少爷大概真的是被他爹娘打少了,做事完全不顾后果,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家府里的名声完全不在他个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近日,城里面已经开始生起了各种流言蜚语。还有那些开赌坊的和这位吴少爷的狐朋狗友们,纷纷打赌下注,他要花几月的时间才能拿下这小寡妇。   “要不……”   阿青垂着脑袋,面色难看地对着崽崽说道:“我们还是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吧……”   崽崽不解道:“为什么?做错事情的又不是我们。”   “属下知道。但是……”   阿青撇过头,眉毛上挑,像是讽刺道:   “小殿下你年纪还小,或许不明白。古往今来,遇到这种事情,吃亏的往往都是女子,而男子一句风流多情,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置身事外。不管是不是那个女子的错,人们都会习惯性地先将脏水泼给女子,什么脏的难听的话都骂的出口。属下倒不是怕那些污名,只是流言蜚语一起,难免会脏了小殿下的耳朵,扰了原本的清静安宁……”   阿青默默地低下了头。   她不想这个孩子听见那些恶毒的污言秽语。   她总是希望,这个孩子的眼中所见之一切都是美好的,所听之言也全都是世人祝福的话语。   然而,她却做不到。   所以,现在,阿青不希望再因为自己的原因,为这个她想要保护的小姑娘带来任何伤害和诋毁。   瞧见阿青黯淡无光的眼神,崽崽沉默了。   “我不怕。”   犹带稚气的童声开口道:“没有做错事情的人为什么要受到指责,这不公平。”   阿青苦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生而女儿身,这就是不公平。   不仅天生的体力比不上男子,还要饱尝婚姻之苦,生育之苦……   就算是现在,自陛下登基以后,增设女户,开办女学……种种措施实施,本朝女子的处境已比前朝改善了不少。   但是,长久以来,固定形成的观念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世人的心中,拔除不了。   能设女户的是少数,大多数人家依然遵从的是从前的规矩,女子不能承祖继宗。   女儿生前不能进祠堂,死后也不能埋进祖坟。父亲留下来的田产和宅基地,儿子人人有份,女儿没有资格分。   老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于这些人家来说,女儿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才是自己家的。   为了百年后有人磕头烧香,宁愿放弃自己的亲生女儿,选择从宗族中过继他人的儿子作为嗣子,传承香火。   女子的一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被迫顺从了一生,奉献了一辈子。   临了了,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身体是用来生儿子的,不能生就代表没有了作为女人的价值?   可笑,身不由己,就连思想都要一起被掌控。   男儿比女儿不就是多了身下几两肉,没了,还不是照样成了废人一个,谁又凭什么瞧不起谁?   但世人偏偏就觉得男子比女子高贵。男子可以肆意妄为,三妻四妾,娇妻美婢不够,秦楼楚馆,夜夜流连笙歌。   没有人去指责他的行为不检点、身体不干净,也没有说他肮脏、下贱。   不过是世人口中的几桩风流韵事,男子风流多情,女子争相吃醋,才能体现出他的魅力,多年后,还能沦为美谈。   然而,世人却要求女子必须守节。   无论出嫁前后,在街上跟异性多说了一句话,就要被人指着鼻子唾骂,□□、□□、破烂货等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扔到了你的头上,直至把人逼死为止。   出嫁前,未来的婆家要求你是清清白白的处子身,而你的夫君却早已通晓人事,那副身体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个女人给碰过了。   他可以辱骂你是二手货,但是你却不能嫌弃他那副千人骑万人乘的肮脏身体。   如果你一旦敢露出嫌恶的神色,不用男人开口,就会有无数的人抢先反驳道,男人跟女人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人吗?   为何这世间偏心男子,却苛责女子?   就算夫死再嫁,一个女人曾经有过两任丈夫就会被认为是不忠贞不道德的表现。   就算是男子先骚扰欺负女子,世人也会首先指责是女子行为举止不检点,蓄意勾引,攀龙附凤。否则,为什么他不欺负其他人,偏偏来欺负于你等等这种歪理论调。   何其不公平!   难道女子真的是生来便处于附庸和服从的地位吗?   “不。”   崽崽不赞同道:“这世上的不公平有很多,无法做到绝对公平,那至少要做到相对公平。”   没有错的人,为什么要受到无端的指责。她讨厌受委屈……   崽崽要做最大最厉害的那个,没有谁能让崽崽受委屈。   “我们不走,我们没有错。”   崽崽气鼓鼓地对着眼前的阿青说道。   “嗯。”阿青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沮丧之情一扫而空。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如此悲观。   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从来没有靠过其他人。尸山血海走过,刀刺骨断都没有怕过,怎么事到如今,反而被一些嘴碎得要烂舌头的人给弄得意志消沉了呢?   那些莫名其妙的诋毁,那些又不能当饭吃的名声,都不能击垮她。   现在,崽崽和阿青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跟那些到处多嘴和搬弄是非的人澄清什么,而是……   去找罪魁祸首。   把他狠狠打一顿,先出了气再说。   那位骚扰阿青的吴少爷名叫吴惟烨,是当地一个富户的儿子,祖上几代积财,家境殷实。   他是吴老爷和夫人的幼子,从小就被呵护宝贝得不行,任意妄为的小少爷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   不过,就这一段日子以来,脱臼和骨折他已经历了数次,那种骨头错位又接上的剧烈疼痛,创巨痛深,不堪回首。   吴少爷怕了。   曾经他以为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挨他爹的棍子,但现在……   呜呜……   医馆的大夫说他的手臂都快要成习惯性脱臼了。   放弃吗?   不!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他要是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回头还不让陈三方二他们给笑死了。   霸道少爷绝不认输。   呵呵,女人,招惹到了本少爷还想脱身,做梦!   他这暴脾气,一定要让那女人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咚!”   一股大力让吴惟烨的脸一下子撞在了墙上。   他被人抓着后衣领给按在了后巷子中,脸帮子都被挤压变形了。   “唔、呜……谁啊!”   吴惟烨被的手被反剪在背后,一张脸跟墙灰亲密摩擦接触,根本看不清身后的状况。   他心惊胆战地想到,这是遇上抢劫的了?   呜呜……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早知道就不偷偷去漪红阁了。   他大张旗鼓地追求一名寡妇的事情最近闹得是沸沸扬扬的,他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就算是他娘哭着求情也没用,执意把他关了禁闭,不许他出府。   吴少爷是背着他爹悄悄溜出来的,怕被人发现了才特意选了这条小路走,怎么平日里没听说过闹贼匪的后巷子,今日好巧不巧让他给撞上了!   “唔唔……这位、大兄弟,我跟你说,我是吴家三少爷……唔、我爹有钱,你、你放了我,我给你钱成吗?”   “嗤。”   背后的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按着他头的力气也变得越来越大了。   “我不要你的钱,我想要的是……你的命。”   “啊!!”   这熟练的哀嚎声,这熟悉的骨头断裂感,吴惟烨又痛又疼,脸色煞白。   穿着一身黑衣的阿青将吴惟烨的手脚全部打断,神情冰冷地看着他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软趴在地上。   “疼吗?”   吴惟烨此时疼得已经说不出来一个字了,他只想立刻晕过去,好不用再感觉到这种骨头断裂的痛苦。   可惜,偏偏有人不让。   每次当他快要疼晕过去的时候,便会有一股更加刺激的疼痛感让他的意识立刻清醒了过来。   “唔唔……放、放过我……”   背后的手一把抓起吴惟烨的头发,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阿青将脸上的蒙面巾摘了下来。冷声道:   “认得我吗?”   吴惟烨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人的脸,从模糊到清晰。   他的嘴巴越长越大,沙哑着声音道:   “你!!”   阿青淡淡地一笑,“记清楚了。”   起初不跟你计较,是嫌麻烦。现在,都是你自找的。   随后她一把松开抓着吴惟烨头发的手,他的脑袋“咚!”的一声闷响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阿青看着趴在地上的吴惟烨,手上的动作“咔嚓”几下用力,将他全身的骨头都拆卸了一遍。   “啊!!啊呜呜——”   一块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脏抹布一下子塞住了这位吴少爷的嘴。   巷子外面,小贩挑夫大声叫卖货物的声音轻易地就盖过了巷子里那低声无力的呜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吴惟烨脸色苍白,手脚无力,他软趴趴地瘫痪在地上,双眼麻木无神地盯着头顶的白云蓝天,浑身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湿淋淋的。   他错了。   如果时间可以从头来过,他一定不会偷偷摸摸地跑出家门,他肯定会听他爹的话乖乖在家里禁闭;如果时间可以从头来过,他一定不会选择走这条后巷子里的小路,他肯定选择人来人往热闹的官道行走;   如果时间可以从头来过,他只想狠狠给那天喝多了酒的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要去调戏人家姑娘,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么一个专门卸人骨头的女煞神去调戏。   呜呜……   “阿青。”   崽崽悠哉悠哉地坐在房顶上,看着下面巷子里阿青拆卸着吴惟烨的骨头。   “咔嚓!咔嚓!”的节奏规律有序。   男人那凄厉无助的呜咽声,那楚楚可怜梨花带泪的小模样,好可怜哦……   嘻嘻!嘻嘻!   崽崽看乐了。   果然,这个世间唯一的规则,还是靠实力说话啊。   管你是男是女,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统统不堪一击。   阿青抬起头,望着坐在房顶上的小姑娘,温柔地笑了笑,与刚才拆卸吴惟烨骨头的狠辣神情判若两人。   只听崽崽轻声问道:“阿青,你这卸骨的手法我能学吗?”   所谓技多不压身,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   阿青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属下很乐意。”   随后,两人的视线转移到了还趴在地上的吴少爷身上,目光炯炯,眼神发亮。   吴惟烨被这两双眼睛看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阿青和崽崽彼此对望了一眼,笑得灿烂极了。   哪里有比现场教学模式更加直观便利的呢?   这不,人体模特儿都是现成的。   阿青讲,崽崽听;一个教,一个学。   就着现成的人体模特儿,不断实践,积累经验。   经验丰富的老师,聪明机智的学生,还有听话老实的模特儿。   嘻嘻,真是一场完美的教学活动。   “咔咔!咔嚓!咔咔!咔嚓——”   那天,成了吴惟烨此生都不愿意再去回想的噩梦,只要一想起,那好似刻入了骨髓的疼痛感便席卷而来,身体就忍不住开始跟羊癫疯犯了似的颤抖。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身上的手骨、腿骨以及全身各处骨头到底被拆卸了多少次。   卸了又装,装了又卸,这其中还不包括装错了的次数!呜呜……   他错了,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去随意调戏人家姑娘。   吴惟烨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他想哀嚎,他想尖叫,但是只能呜呜的低声啜泣。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阿青一盆冷水直接将吴惟烨给泼清醒了。   一旁的崽崽嫌弃地用脚踢了踢地上趴着的人,问道:“还想再被拆一遍骨头吗?话说我还没有练熟呢……”   听着这恶魔般的呢喃,吴惟烨的脑子像是一下子炸开了,他赶紧拼命地摇了摇头。   “呜呜……唔、沃布……不……”   崽崽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好。那现在你听好了,只要你把这最后一件事做好了,就可以全手全脚地回家了。否则,下次……就不好说了。”   吴惟烨:“唔唔、甚莫……”   ……   当天,卖菜的、卖茶的、开饭馆的、开布店的……几条街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去了。   大家将街道两边围得是水泄不通,你挤我,我挤你,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这是!!!”   等看到眼前这一幕,一个个脸色扭曲,恨不得再揉几下眼睛。还有人直接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捂着泛红的脸,嘴角抽搐道,有痛感,是真的!   “我的老天爷勒……”   天上真是要下红雨了吗?   街道正中间,   吴三少爷的脖子上正挂着一个十分醒目的木牌子,上面用朱红色的颜料写着“贱人”两个大字。   吴少爷手里拿着一个大铜锣,敲一下,喊一声:“我有罪!我卑鄙下流!我厚颜无耻!”   他一路敲着铜锣,一路游街示众。   “我有罪!我卑鄙下流!我厚颜无耻——”   眼看着众人对他指指点点,直听着周围那些鄙夷不屑的话语,吴三少爷悔恨的泪水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闻讯赶来的吴府众人,瞧见眼前这副情景,吴老爷和吴夫人气得差点当场厥了过去。   “别看了!看什么看!”   赶人的赶人,去请大夫的请大夫。   见此一场闹剧,霖城百姓们津津乐道了许久。   剩下的路走没走完不要紧,关键是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其它的,不重要了。   经此一事,吴家人又羞又臊,准备举家搬离霖城。   不过,任凭他们怎么追问吴惟烨,又打又骂,家法伺候,却怎么也得不到结果。吴三少爷还记得那两女魔头临走前的威胁,硬是咬死了不说,不停地催促一家子赶紧搬走。   吴老爷也是见过世面的,猜想怕是这倒霉孩子在外面招上了惹不起的人,于是当下决定一家子离开霖城避祸。自那以后,他对家中几个儿女的管束愈发严格,再也不许自家夫人继续溺爱孩子。特别是针对吴三少爷吴惟烨,这次他害全家丢了大脸,吴老爷看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罪魁祸首解决了,那些多嘴多舌的流言蜚语传播者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第一百一十章   很快,就有人发现,那些平日里嘴碎的三姑六婆八婶儿们,近来家里是事事不顺。先是自家男人莫名其妙的丢掉了差事,然后又是一大家子鸡飞狗跳争吵个没完。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倒霉事儿还没完,某日一早醒来,她们便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开口说话,成哑巴了。   村里人见她们家皆是一张张嫌弃的黑脸,像避瘟神一般能躲则躲。   知道这几家平时为人的,都不由撇了撇嘴。   可不得躲远着点儿吗,不说别的,就说先前,村头的张孙两家结亲,本来都已经下了聘过了三书六礼。可偏偏这些子个嘴碎的看不得人家好,四处跟人造谣说,那张家姑娘行为不检点,在河边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在一起了。一个个说的活灵活现的,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这谣言传来传去,就传到孙家人耳朵里了。他们家当即带着人到张家去退了亲,话里话外都是说你家的姑娘品行不端,这样的女子娶回去丢他们家的脸,任由张家老两口怎么解释都不听。   村子里,这么点儿事瞒不住人,一时又是风言风语。   直到逼得张家姑娘不得不选择用上吊自尽的方式来自证清白。幸好那天老两口担心女儿回家看了一眼,这才及时发现将人给救了下来,否则,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造了大孽了。   还不止是这张家姑娘,那隔壁村死了男人的刘二寡妇被人造谣偷汉子,那赵家沟里老四家的被说成是毒害婆婆的恶媳妇,还有那陈家的、何家的、林家的,哪家招了这些人的眼,不都得被诋毁几句。   她们是任凭一张嘴说个痛快了,可怜这些人家,一直饱受流言蜚语的折磨。   那刘二寡妇莫名其妙背了个偷汉子的名声,整日里是哭断了肠,可无论她怎么解释,周遭的人总是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就连她平时去街上买个菜,都会有那些地痞流氓来拦堵骚扰,让她是又恨又怕。   连带着她娘家那些还未嫁人的妹妹侄女们,拖到现在也还没个好人家愿意结亲,上门来提亲的不是娶不起媳妇的懒汉,就是死了老婆拖着好几个孩子的鳏夫。人家媒人一听是她刘二寡妇的娘家,开口便没好话,你家姑娘都这名声了还挑剔个什么劲儿,气得刘家人是直接拿起扫把撵人。   原本这些受流言坑害的人家还找不到罪魁祸首,不成想,那几个带头的造谣诽谤者突然就这么曝光了。现下,往日里的苦主们得知害了自家的祸头子是谁,立刻便叫齐了一大家子打上了门去,几伙人闹得正凶呢。   看这热闹不断,邻里之间都在议论纷纷,这怕是嘴上不积德,遭报应了。   以后,可不能再嘴碎了,否则要下拔舌地狱的……   **   没了脑子有坑的霸少骚扰,阿青和崽崽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和愉快。   但是,这种清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   那天,崽崽正坐在门槛前,一边啃着桂花糕,一边看着胖球第三十二次被群殴。   随后,崽崽起身,拍了拍衣服胸前沾着的糕点屑,又拿起小帕帕擦了擦手。   桂花糕都吃完了,群殴依旧未结束。   正当崽崽考虑,是不是应该换个肥宠了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此时,阿青已经迅速从里屋走了出来,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外,一手悄悄摸上了腰间藏着的匕首。   根据震动声响判断,来者有四五人左右,全部都是练家子。人虽不多,但阿青丝毫不敢大意。   崽崽第一时间便被阿青推进了屋子里,她悄悄地探出头,看着守在门前的阿青,小眉头紧皱。   会是谁呢?   “咚咚咚!”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隔着木门,阿青稳住声音问道。   门外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是苏娘子家吗?”   苏娘子?   阿青目露疑惑,这些人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很快,她便镇定地回答道:“你找错了。”   门外的人一阵轻声嘀咕,是他们找错了吗?看书喇   敲门的汉子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几人问道:“你们打听清楚了没,是这家吗?”   “没错啊,不是说大枣树下的那一家吗?”   “这里可不止一家!”   “要不,再去问问别家?”   站在马旁的男子突然回过神来了,他猛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啊,我想起来了,那人说的好像是大枣树左边的那一家……”   其余几名男子纷纷皱着眉,回过头来看着他,责备道:“你说你,这么点儿差事都办不好,这要是误了大人的事情,回头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都别说了,我这不是才刚想起来吗。”   “怎么,差点误了大人的事儿,咱还不能说你两句了……”   木门里,阿青依然保持着先前的警惕,她静静地听着门外几人的争吵声。   正当她了口气,准备往回退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一道急速的马蹄声。   见到来人,争吵声一下子停了。   几名男子恭敬地上前行礼道:“拜见大人。”   男子穿着一身竹青色缂丝锦袍,他骑在马上,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他望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轩眉隐隐皱起,冷声道:   “找到了吗?”   “回禀大人,找到了。”几人赶紧答道,随后将男子带到了左边的院子门前,谁也没有提起刚才找错地方的事情。   “咚咚!”其中一人主动上前敲门。   很快,院门开启。   “你们找谁?”   来开门的是芗儿,起初,她望着门外的几名陌生男子,神色警惕。   直到看见了不远处那个骑着马的人,脸色猛然大变。她颤抖着声音道:   “世、世子……”   男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将目光看向了院子里面。   “芗儿,是谁啊?”   正在屋子里绣花的苏娘子久久没有听见应答声,神情有些疑惑。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心中感到担忧,她放下手中的绣帕,起身向屋外走去。   “芗……”   待见到院子里站着的人,她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女人,眼神复杂道:“俪娘,你还活着……”   那熟悉的身影,那熟悉的声音,那还有那许久未见的面容……   苏俪娘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的人解释。   正好此时,   “娘,我回来了!”   怀哥儿下学回家了。只是刚一进门,便见到了院子里站着的一堆陌生人。   他有些害怕地对着苏俪娘问道:   “娘,他们是谁啊?”   苏俪娘红着眼眶,没有回答。   男人先是皱了皱眉,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男童,又转过头,望着面前的苏俪娘。   瞧见女人回避的眼神,男人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又复杂的笑容。   他沉声道:“恐怕,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   阿青听着隔壁的动静,确定了这一行人对她们没有威胁后,便收起了匕首。   崽崽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们不约而同地望着隔壁的院子,随后又转过头对望了一眼。   阿青开口道:“这苏娘子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从见到的第一面起,阿青便察觉到了住在这隔壁院子中的苏娘子和她的婢女芗儿有问题。但是,想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也不会对她们造成什么威胁,便没有再去探查过。   就是不知道,这突然到来的男人又跟她是什么关系?   他和他带来的那几人都有武艺在身,虽是身着便衣,但阿青还是分辨得出,这几人来自军中。   以防万一,阿青还是决定前去查探一番,这几人之间的来往纠葛。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近,这柳石巷很热闹。   骑马的男子带着一行人来了,又走了;但是没过多久,又带来了许多陌生的男男女女。   隔壁的哭声、笑声接连不断。   什么主子、小公子、假死、成亲、脱身的,信息量很巨大。   阿青和崽崽很无奈。   不是她们故意偷听,而是不能整日里捂住自己的耳朵。   崽崽的五感向来敏锐;而阿青的听觉经过长期训练,早已不同于普通人的耳力了,一点儿风吹草动她都能立刻察觉到。   更何况,只有一墙之隔。   对于苏娘子一行人的过去,阿青也已经查到了。   应该怎么说呢?   伪帝在位时,有一晋安伯府。   他家有一名的世子,名唤黎成轩。能文能武,颇有才名,不仅晋安伯夫妇俩对这个儿子是寄予厚望,他也是皇城各世家眼中的如意佳婿。   不成想,这位世子看上了晋安伯夫人身边的一名貌美如花的婢女。   此婢女名唤苏俪娘,自幼身世凄苦,被自己的家人卖进了伯府。晋安伯夫人见她听话懂事,还有一手梳头的好技艺,便把人放在身边做了贴身丫鬟。   如今看儿子喜欢,晋安伯夫人也乐得顺水推舟,把苏俪娘赏给了黎成轩做通房。   苏俪娘生的貌美,世间少有,性子也温柔小意。在两人日常相处中,黎成轩对她是十分喜爱。他教她读书写字,她为他做腰带香囊,感情也愈加深厚。   日子久了,不止苏俪娘对黎成轩有了爱慕之心,黎成轩对苏俪娘也生了别样的情愫。   可两人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注定了苏俪娘无法成为黎成轩的正室夫人。无论现在黎成轩待她怎么千好万好,世子夫人总会进门的。等到那时,她一个卑微的通房丫鬟便是未来世子夫人的心头刺眼中钉。   而此时,晋安伯夫妇见儿子对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失了分寸,屡屡回护。他们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了。晋安伯夫人赶紧开始为黎成轩挑选未来的妻子。   黎成轩知道母亲的安排后,没有拒绝。他虽然对苏俪娘宠爱有加,但也明白这样是不对的,苏俪娘当不得他的正室夫人。但为了心中的情意,他还是决定亲自挑选一名贤惠大方能容人的妻子,这样,将来苏俪娘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   然而,皇城里的各户人家早就听闻了晋安伯世子房里有一个宠爱非常的通房丫鬟。为了她,晋安伯世子屡次违逆自己的父母;这一次,也是为了保住她,才匆匆准备娶亲。   稍微疼女儿的人家都不会愿意与晋安伯府结亲。在他们看来,宠妾灭妻,是祸乱家族的源头。往日里的如意郎君,现在不过是一个昏了头的浑人。   但是还好,黎成轩还有一个伯府世子的名头,在朝中也有不小的官职。还是有许多人家愿意与他结亲。   至于那个通房,在这些人看来,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等嫁进了伯府,还不是随意处置。   哪家的好女儿愿意还未出嫁夫君房里便有了一个宠爱的女人,愿意的不过是装出来的面和心狠。   黎成轩虽聪明,但却不懂女人。他以为崔家姑娘虽然出身低了点儿,但是性子贤惠大方,肯定会好好待苏俪娘。   然而,妻妾和睦,是男人在自欺欺人罢了。   任凭苏俪娘心中再怎么悲伤,也不能阻止心上人即将迎娶其他女人的事实。她只能把所有的苦涩之意全部咽进心里,听凭伯府众人的嘲笑和讥讽。   如果苏俪娘表露出一点儿不满,黎成轩还会皱眉训斥她。在他看来,他已经做得够好了,苏俪娘不能太贪心。   崔家姑娘嫁给黎成轩后,很快,便主动提出让苏俪娘从通房抬做了姨娘。黎成轩看着懂事的妻子很满意,于是便放心外出办公了。   等世子走后,这位新上任的世子夫人便露出了她狠毒刻薄的真面目。整日里想着法儿的折腾苏俪娘,要不是以立规矩之名罚跪在冰天雪地里,要不就是故意将滚烫的茶水打翻在苏俪娘身上。到最后,苏俪娘被折磨得生了重病,也不许人请大夫来诊治。   伯府众人都知道吗,知道;晋安伯夫人知道吗,也知道。但是谁也不会去管这闲事,为了一个小小的姨娘去得罪世子夫人,这笔买卖,不划算。   当然,晋安伯夫妇虽然惊讶于这个儿媳人前人后两副模样,但是也不会为了一个婢女出身的姨娘去打她的脸。如果……   晋安伯夫妇心中暗自想着,苏俪娘就这么死了,也好。   原本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一个婢女已经让他们在其它世家面前失尽了脸面。但为了母子/父子情分,也不好违背儿子的心意。如今他们只手不沾,苏俪娘死了,就算将来儿子要怪罪,也怪不到他们的头上来。   晋安伯夫妇的放纵,伯府众人的漠视,让世子夫人的气焰愈发嚣张。崔氏打定主意要赶在黎成轩回来之前除去心腹大患。只有收拾了苏俪娘,她才能抓住自己夫君的心。   苏俪娘瞧见眼前的生死存亡的危机,也不会坐以待毙。她一早便打算找机会离开伯府,如今就是最好的时候。   当夜,她住的屋子便突然走水,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伯府里所有人都以为苏俪娘死在了火灾中,尸骨无存。   世子夫人开心了,晋安伯夫妇安心了,得知消息赶回来的黎成轩伤心了。   而此时,苏俪娘已经带着自己的婢女芗儿和这些年存的钱远走高飞了。   再后来,就是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来到霖城安居并生下了儿子。   “怀哥儿有爹了。”   黎成轩走了后,从苏俪娘的话语中,已经开始懂事的怀哥儿知道了那个看着他眼神复杂的陌生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从未见过自己爹爹的怀哥儿一下子呆愣住了,年幼的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这种心情,脑海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有爹了。   但他又立马想到,   那林伯伯怎么办?   他一直以为,这些年总是会带许多礼物来看他的林伯伯会做他的爹。   林伯伯会带他去看花灯,会把他举高高,会在其他小孩儿欺负他的时候保护他……   林伯伯上次说是要去北方走镖,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怀哥儿虽然年纪小,但是也听周围的人说过,林伯伯喜欢他娘,他娘也总是会对林伯伯很温柔地笑。芗儿姑姑和薛婶婶她们都在积极撮合他娘和林伯伯在一起,娘亲也从来没有反对过。   那现在怎么又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亲爹爹,他应该怎么选?娘又会怎么选?   苏俪娘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小小的孩童在得知自己亲生父亲的消息后,一下子心中会冒出这么多的疑惑。   这几日,   黎成轩自从知道怀哥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便买了许多男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来看他。但怀哥儿对眼前的人感到很是陌生。   看着黎成轩笨拙又生疏地讨好着怀哥儿,苏俪娘的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她并不想把大人之间的恩怨带给孩子,所以并没有阻止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   这些年来,周遭的闲言碎语她也听到了。   对于林大哥的心意和这么多年的等待,苏俪娘不是不感动。只是,她心中总是觉得缺少了点儿什么,一直未曾点头答应。   晋安伯府一家南迁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原以为此生都没有再见的机会,没想到,黎成轩现在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苏俪娘心乱如麻,犹如理不清的缠绕丝线,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   而此时,   除了苏俪娘与黎成轩背后的纠葛,阿青还查到了黎家人如今的处境。看书喇   本来以为只是对痴男怨女的纠葛,没想到这一深查下去,意外地,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当年伪帝弃城南逃,随着一起跑的人家中就有晋安伯府。   后来,伪帝败了,当初一起随着南逃的人家也认罪了。   虽未被判刑,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不仅晋安伯府世袭的爵位没了,现有的家产也只剩下三成了。   当年南逃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带走,只能带上些金银,那些房屋土地什么的不动产就不要想了。然而,对于这些世家来说,最值钱的还是得属田庄地契。   本来这些人都想着等伪帝重新回到皇城,这些自然还是属于他们的。然而,伪帝败了,他们虽没有被一并问罪下狱,但皇城里却没有这些家族的任何立足之地了。   从前属于他们的那些田庄土地全部都被朝廷收回,再重新分配给了农户。自己放弃了的东西,自然不会再属于他们了。   朝廷虽不会赶尽杀绝,但也绝不会宽宏大量。想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再重新回来当你们的贵族老爷和夫人,做什么春秋大梦!   虽然没了皇城里的那些土地和屋子,但靠着当初带走的金银财产,一大家子也还是吃穿不愁。   然而,吃过山珍海味的人,你让他往后只能吃点普通的家常小菜。这样的落差,让原本的世家贵族们接受不了。   当初南逃的人家,先是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段日子后,见新帝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了,于是他们的胆子变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忘记请假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黎家人以及当初一起南逃的人家,原本心中积累的不满和怨气爆发了。   想到自己那位于皇郊的百亩良田,想那朱雀大街上的几十间旺铺,还想那几代人居住的五进三出的大宅子……   如今,都没了。   所谓伤疤好了便忘了疼。   于是,当初南逃的那些旧贵族们不满现今的处境,一个个暗中开始琢磨着搞事了。   朝廷并未对他们重罚,那些旧贵族的世家子们虽不能官复原职,但是依旧跟其他百姓一样,参加科考武举选拔,机会均等。   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重新进入官场。   黎成轩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重新又回到了军中。是人才,总会有用武之地。原本他自信狂傲,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能总可以重振家族往日的声威。   但是,黎成轩忘记了,从前他还有一个伯府世子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人人总是会先敬他三分。   如今没有了伯府世子的光环,他必须和其他出生草芥的平头百姓一样,进行一轮又一轮的选拔升迁。凡事小心恭谨,仔细打算。没有人再会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也没有人再会对他讨好卖人情。   他必须与一群从前只配做他随从的武夫莽汉一起合作共事,挤在一个营帐里。   这让出身名门的贵族公子心理上怎么接受得了。一群不识一个大字,行为举止粗俗又野蛮的乡下汉子整日里跟他称兄道弟的。黎成轩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嘲讽。   想他当初首次办差,便是皇帝陛下直接任命的前锋营总督。出门在外,一队亲卫随从在一旁伺候着;生火捡柴,捉拿犯人,动刀杀人,全部都不用他亲自出手。   而如今,瞧着周围的一群抠脚大汉,满是汗臭味的营帐,黎成轩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种从最底层一步一步升上去的道路,太缓慢,太漫长,太……   黎成轩一刻也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了,区区的从五品官位并不能让他满足。   同样,其他的旧贵族子弟们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烂船也还有三千钉。   旧贵族们也还有自己私底下的势力,他们联合了一群对朝廷新政不满的封建士大夫,准备来一场造反抗议。   最终的目的,当然,若是能成功推翻朝廷,造反成功最好。再不行,也要迫使朝廷恢复旧贵族们往日的权力和利益。   但历史的车轮只会前进,不会倒退。自朝廷新政颁布后,千千万万平民百姓受益者良多,旧政已成为了过去式。   旧贵族们只看到了自身的利益受到了损害,却从未反思过己身,是他们自己一手造就了如今的结果。   ……   关于这些旧贵族的暗中动作,阿青第一时间便传信回了皇城。   黎成轩现在是南大营中的武行佐骑尉,手下有兵马,虽不多,但足够在一城中生事了。   就怕,他还有援兵。   崽崽感受到了阿青的紧张,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几日,怀哥儿抱着黎成轩送给他的布老虎和木剑等一堆小玩意儿来找崽崽玩。   小男孩儿有了烦恼,但是没有人可以诉说,于是,邻居家的小姑娘就成了他倾诉心声的对象。   “唉……”   怀哥儿长长地叹着气,稚嫩的小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多愁善感。   他抠着小手指头,皱着小眉头,问着眼前的人道:   “陪陪,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才好?是选黎爹爹好呢?还是选林伯伯好呢?我还是喜欢林伯伯,你不知道,林伯伯对我可好了,他不仅会让我坐在他的肩上玩,还会带着我骑大马。你知道骑大马吗?就是那种,小虎子说过的,他爹给他当大马,小虎子骑在他爹的身上驾驾……”   怀哥儿手舞足蹈,不停地比划着,   “以前,小虎子还笑话我,说没有人给我当大马。林伯伯知道后,立刻就答应了给我当大马,而且每次他出远门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多好多的小玩具……”   “但是……”   小男孩儿白皙可爱的小脸上出现了一种名叫为难的表情,“我娘她……好像更喜欢黎爹爹……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啊?”   “哦。”   崽崽静静地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怀哥儿有些不高兴了,“我都把小木剑给你玩了,你怎么不帮我想想办法啊?”   崽崽默默地转过头,看了看手中的小木剑,没想到这还不是白玩的。   她一脸无奈,摊手道:“我又没见过你的那位林伯伯……”   她和阿青才搬来这里没几个月,根本就没见过怀哥儿口中的那位林伯伯。对于不认识的人,崽崽一般不做评价。   “对啊,林伯伯出远门去了,你没有见过林伯伯,所以你不知道林伯伯有多好……”怀哥儿沮丧地低下头,喃喃自语道。   看着眼前一脸天真无邪的小男孩儿,崽崽抿着嘴,行吧,看在你陪我玩的份上。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的林伯伯,但是……”   黎成轩她见过了,崽崽不喜欢。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才不是因为他看人的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呢!   这几天,怀哥儿经常跑过来找崽崽玩。   作为苏俪娘的邻居,自己儿子的小玩伴,黎成轩派人对阿青和崽崽来了个全方位调查。一个丧夫后独自带着女儿讨生活的寡妇,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当然,阿青早就把暗中的一切都打理好了,黎成轩调查到的,不过是阿青展露出来给其他人看的。   看见和崽崽一起玩泥巴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怀哥儿,黎成轩想到了家中妹妹的儿子。那孩子从出生起便是好几个奶嬷嬷在旁伺候着,如今跟怀哥儿差不多大,不仅有两个专门的小书童陪着读书,还有一众同样出身高贵的小公子一起交流玩乐。看书喇   而自己的儿子,正正经经的伯府公子,却只能在这里跟一个粗鄙寡妇的女儿玩耍作伴,这是何等的心酸……   黎成轩愈发觉得亏欠了俪娘母子二人。   或许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黎成轩从未在崽崽的面前遮掩过他的情绪。   当然,往日的世家公子还是学过礼仪道德的,他不会明明白白地对崽崽表示说,你出身卑贱,不配跟我儿子一起玩。   但是,那傲慢轻视的眼神,那视若无睹的动作……   很难不让人对他产生厌恶感。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变化感觉很敏锐。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立刻察觉到对方不喜欢自己。   若崽崽真的只是一名普通寡妇的女儿,怕是现在已经被黎成轩这有意无意的行为给弄得自卑伤心了。   还好,她不是普通的崽崽。   别人的喜欢和不喜欢,对陪陪来说,不重要。她自己喜欢自己就好了……   反正,这人就是秋后的蚂蚱,也蹦哒不了多久了。   你会跟一坨臭狗屎计较吗?   当然不会,难道还能踩回去不成。   正确的做法是,   直接挖坑把他埋了,让他再也不能恶心人。   黎成轩屡次想要带怀哥儿到其它地方去玩,却被自己儿子一脸抗拒地拒绝了。   看着那因父子关系生疏而一脸悲伤的“臭狗屎”,崽崽心中默默道:   再等一等,   这坑得挖大一点儿,得把恶心人的玩意儿直接一次性全埋了才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因着突然到来的黎成轩,苏俪娘心乱如麻,这些日子连带着街上的绣品铺子也没空照料了。   她望着窗外,神色有些恍惚。   如今黎成轩已经知道了怀哥儿是他的儿子,对于当年她是假死欺瞒他的事情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态度。   初次重逢时,他便已经言明,是一定要带她们母子回黎家去的。   只是……   直到手中打着的络子不知不觉缠绕成了一个个死结,苏俪娘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看着那一堆纠缠不清的线团,她也没心思再继续去慢慢理清了,遂丢到了一边。   黎成轩说他此次前来霖城是有公务在身,很快便会料理完离开此地,他希望到时候带着她和怀哥儿一起走。   一如既往,黎成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从未给过苏俪娘选择的余地,也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他相信苏俪娘心中是爱他的,当年只是迫不得已才选择离开了他。   她一定跟他一样,心中一直记挂彼此。   然而,想起当初在伯府中所受的委屈,那些旁人轻视的目光和话语,那些忍饥受冻的日子,那只能躺在小屋子中等死的绝望,苏俪娘不愿再去回想。   当初的自己流过多少眼泪;当她被罚跪在冰天雪地中冻得奄奄一息时,当她只能独自一人捂着被烫红的伤口不敢喊疼时……她曾多么希望这个男人能突然出现来解救她,抱着她柔声安慰,为她做主。   但是,他却一直都未出现过。   苏俪娘承认,她为这个男人动心过。就算她无数次不停地警告自己,她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通房丫鬟,若是守不住自己的心,去肖想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便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但是,每当看着男人那温柔缱绻的眼神,那在她面前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温柔体贴,苏俪娘还是放纵自己沦陷了。   她相信这个男人会保护好她。   结果,那种逗猫逗狗一般的兴趣,份量太轻,还是不足以让男人将她的安危时时记挂在心里。   若是真的重视一个人,又怎么会放任她落到那样一个地步。   明明只要他多留意一点,便会发现当时她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除了身边几个伺候她的婢女外,她可以说是孤立无助,整个府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他的父亲母亲厌恶她,他的弟弟妹妹羞辱她,还有他新娶进门的世子夫人仇恨她……   但是,这些黎成轩都没有发现。或许是注意到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家族名声比她重要,他父亲母亲的态度比她重要,就连他兄弟姐妹的欢喜也比她重要……   而她,不过是一件随时可丢弃的玩意儿。   黎成轩是克制清醒的,对于他来说,偶尔一次的喜欢纵容可以,但不能长久。   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过一着的苏俪娘看明白了,不,应该说是,哭过疼过后,她知道害怕了。   她怕又会陷入了从前那种求救无门的境地。   于是,在黎成轩再一次提出要带她和怀哥儿一起离开这里时,苏俪娘当面拒绝了他。   她不想再回到黎府去了。或者应该说,她不想再回到他的身边去了。   想起当时黎成轩听到她拒绝时的模样,这是苏俪娘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外露。那冷峻的眉眼中,先是不敢置信,随后眼睛里的情绪像是心痛又像是气愤。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黎成轩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向苏俪娘表露出任何的留恋不舍。   最后他冷冷地一笑,独自离开了。   ……   从那天分别以后,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黎成轩没有再来找过苏俪娘,也没有再出现在小院附近,就连给怀哥儿的东西也是让自己的亲信随从送来。   日子好像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   平淡如水。   今日,刚下过一场小雨,路上湿滑,街上只走过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   绣品铺子里没什么客人,苏俪娘也没什么继续做生意的心思,早早地便关了铺子。   回到小院子中,芗儿正在灶房里做饭,怀哥儿还未下学回家。   苏俪娘看着院子里的花架,一场雨后,落了一地的枝叶花瓣。   若是往日,她一定会立刻上前察看自己一直以来细心照料的盆景。但是,不知为何,最近她一直感觉到心情低落,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也没有心情再去打理这些琐事。   回到屋里,   苏俪娘坐在桌前,怔怔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是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此刻,门外轻轻敲响了几声。   苏俪娘终于从那些杂乱的心思中,回过神来。   “进来吧。”   芗儿端着茶壶走了进来。   她先将桌上已经凉透了茶水换掉,又重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苏俪娘面前。   收拾好了这些后,她并未急着离开,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夫人……你真的不打算跟世子回去了吗?”   这些日子,自家主子的反常她都看在了眼里。   老实说,刚见到世子的时候,她是害怕的。害怕世子会追究她这么多年来的欺瞒之罪。从前,她便一直不敢看这位世子爷的冷脸,如今,或许是心虚得慌,更是不敢再与他多对视一眼。   要她说啊,不回去也是好的,否则,指不定还得继续受欺负。   当年,自家主子所受的委屈,她这个做奴婢的都看在眼里,虽然说现在的日子是比不上黎府从前的富贵,但是也自在逍遥,至少上头没有人动不动就要责罚打骂她。   听见芗儿的话,苏俪娘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嘴角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嗯,不回去了。”   或许是黎成轩的突然出现让她太过于震惊了,所以现在才如此心乱。等再过一段时日,等黎成轩办完公事离开霖城了,一切又会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咚咚咚——”   院子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   苏俪娘和芗儿疑惑地对望了一眼。   “是谁啊?”   芗儿走出屋子,对着外面喊道。   敲门声停了,门外传来男人清朗的声音。   “芗儿姑娘,是我,林至。”   是林大哥。   苏俪娘赶紧让芗儿开门。   “来了,来了,等一下!”   院门外,   风尘仆仆的男人正背上背着,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   他面容清俊,眸光明亮,嘴角一直带着憨厚的笑意。   看着苏俪娘望过来的目光,脸上还带了些红晕,好似有些羞涩。   见刚才还笑得一脸爽朗的男人,此时见到自家夫人后跟个不好意思的黄花大闺女一样,芗儿眨了眨眼,习惯性地打趣道:   “呦,林镖头这是打哪儿来?是刚去西边的土沙堡跟人打了一架吗?瞧这灰头土脸,脸上胡子拉碴的,怎么也不收拾干净了再过来?”   听见这调侃声,林至回过神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走完镖回来,给你们带了点儿北方的特产,就想着先给你们送过来了……”   正说着,他就想立马把手里提着的包裹打开,但是忘记了自己两只手里都提着大包的东西,一时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吃力。   苏俪娘看着林至,轻声道:“林大哥,你赶了那么久的路,一定累了,先进来喝口茶吧。”   芗儿准备上前帮忙提东西,林至赶紧道:“不用再劳烦芗儿姑娘了,这东西重,小心伤着手,在下提的动,提的动。”   都认识那么久了,芗儿也不跟他客气,转身走进屋子里倒茶,把空间单独留给了这两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   苏俪娘如从前一般温和地笑着。   而林至平日里本就少言寡语,嘴也笨,一时也不知道对着眼前的心上人说些什么。   他把手里和背上的东西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下后,坐在石凳子上,像是一个害羞的孩子般,手脚紧张得无处安放。   苏俪娘接过芗儿端来的茶壶,为面前的人倒了一杯清茶。   林至赶忙接过,谢道:“多谢苏娘子,在下自己来就好。”   或许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又或许是赶了许久的路已经口渴难耐,他一咕噜地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将空了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感觉没有那么紧张了,林至抬起头来,望着眼前人,终于鼓足了勇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装饰精美的木盒,将它打开放在苏俪娘的面前,小声道:   “这是……我从一个过往的客商手里买来的,我觉得很配你……你戴上一定好看。”   看着盒子里华丽的发钗,苏俪娘一时愣住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脸颊泛红的男子,久久没有开口。   看着眼前女子复杂的神情,林至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这个,下次我再给你带其它式样的,你喜欢什么我就买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面前的人开口道:   “林大哥,谢谢你,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你还是留给你喜欢的人吧……”   “你就是我喜欢的人!”林至着急地脱口而出道。   一阵静默无言,   林至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完了,完了,苏娘子肯定觉得他唐突了。   苏俪娘垂着头,心中叹气道,她明白林大哥的心意,这些年也是多亏了他的照顾,她和芗儿两个女子才能把怀哥儿抚养长大。   她不是铁石心肠,林大哥总是能在她最难的时候及时出现帮助她,还一直无怨无悔地等着她,把怀哥儿当作亲生子一般疼爱。只是她……   想起黎成轩离开时的冷脸,想起过去那些只能无声哭泣的日子,她不想再沉浸在往日那些悲伤的回忆里了。   “若是林大哥不嫌弃……”   苏俪娘心中下了决定。   “我们成婚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欢喜若狂,语无伦次道:   “苏,不,俪娘,我一定会对你和怀哥儿好的,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俪娘淡淡一笑,看着眼前真情流露的男子,她缓缓垂下了头,像是有些羞涩。   只是手中的绣帕抓的越来越紧,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芗儿听到自家主子要和林至成婚的消息,先是一愣,随后又转头望向了苏俪娘,像是有些不敢置信,见对方轻轻颔首,她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恭喜祝福的话语一箩筐地往外倒出来。   林至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谢谢芗儿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俪娘的!”   瞧见面前羞涩拘谨的男人和美丽动人的女人,芗儿忍不住感叹道,好一对般配的璧人。   等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这些年,她也劝过自家夫人好几次,林至大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不仅将前来给他做媒的人都拒绝回去了,还数年如一日地无怨无悔照顾着这娘俩。   不说别的,就说那次深夜时分,刚满周岁的怀哥儿突然生病了,一直高热不退。她们两个弱女子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林至大哥冒着大雨赶来,抱着怀哥儿一家一家地敲着医馆的大门,好不容易找到大夫后,又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了缺少的一味药材,治好了怀哥儿。   这个男人为自家主子所做的一切,就连她这个外人看了,也不禁动容。   虽然林至一直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心意,不想给苏俪娘母子两个招来什么风言风语。但是见过他的薛家婶子等人哪个不是眼睛雪亮着,又有谁不清楚这人的心意,只是不明说罢了。   然而,这些年来苏俪娘一直放不下过去,对许多事情装作不明白,林至见此也默默不语,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照顾着这母子俩。   捂了这么多年,再冰冷坚硬的心肠也该捂化了。   柳石巷子,   这几日街上很热闹。   得知镇威镖局的镖头要和苏记绣铺的老板成婚的消息,众人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李家米店的掌柜的,刘氏糕点铺子的夫妇俩,还有悦来饭馆的老板娘等人都是老街坊邻居了……邀柳石巷众人喝喜酒的请帖也全部都发出去了。   “这是真的啊?”   石家二媳妇在自家铺子里看着账本,收到请帖后,算盘也不打了,追着石家婆子问道。   “喜帖都发出去了,还能有假!”   她撇了撇嘴巴,挑眉道:“啧啧,看这林镖头熬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抱得美人归了……”   “瞧这回不仅是娶了个天仙儿似的新媳妇,还白捡了一便宜儿子呢!之前你给他介绍了那么多年轻漂亮的黄花大闺女不要,硬是要守着苏家那娘俩,你说这人,就那么喜欢上赶着给人当后爹啊……”   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柜子的石家婆子一听这话,转过头骂道:   “呸!你这张臭嘴,怎么就吐不出来几句好话呢!人家这大喜的事情,你可别在那儿乱说话给人添堵!”   坐在桌子旁抽着旱烟的石老头子一直沉默着不吭声,听到自家老婆子说这话也是对的,转过头沉声道:   “老二家的,管住你那张嘴,先前那些多嘴多舌的是个怎么样的下场,你没看到吗?”   石二媳妇想起先前那些烂嘴巴到处造谣的人如今那人人喊打的凄惨日子,霎时白了一张脸。   知道害怕了,也知道收敛了,她定了定神色,慢悠悠地又走回到柜台,继续拨弄着手下的算盘,故作镇定道:   “知道,知道,这点儿人情世故我咋能不懂,都是街坊邻居的,这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些话我也就私底下说说,哪能上赶着给人打嘴巴子。咱家小子跟苏家的怀哥儿还是在一个学堂里念书的呢……”   见自家人不碎嘴了,石老头子满意地敲了敲烟杆,转过头对着柜子前的石婆子说道:   “咱家老三跟林镖头是打小的交情,林至也是咱们老两口看着长大的,此次人家记着这情分,给咱家发了喜帖。回头你备的礼不要薄了,这孩子出息着呢……”   “行了,这还用你说,老婆子我都记着呢。”石婆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柳石巷子里的其他人家听到消息后,最初也是一愣。   当真的看到喜帖上“林至”和“苏俪娘”两个名字时,这些人才终于相信这传出来的婚讯是真的。   一个个心底八卦得不行,但还是不妨碍他们道出恭喜祝福的话语。   虽然这些年来,林至和苏俪娘这两个当事人一直没有公开过,只对外说是结义兄妹。但是哪家的哥哥一直拖着不成婚,就为了照顾自己妹子母子两个;又有哪家的哥哥出远门回来后,不回自己家,第一时间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眼巴巴地给妹子家先送去……   柳石巷的人眼明心亮着呢,不过看着这两人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提过成亲的事儿,渐渐地也都不再起哄了,只在心底暗自嘀咕着。   如今,算是……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   小院子外,   林至有心大办婚礼,热热闹闹的,给苏俪娘一个体面。所以凡是熟人基本上都发了一张喜帖。   作为住在苏俪娘隔壁的邻居,阿青和崽崽也不例外。   瞧着眼前的喜帖,阿青熟练地道贺道。   “恭喜,恭喜。”   苏娘子微微笑了笑,“多谢,还请穆娘子带着孩子一起来喝杯喜酒。”   阿青接过喜帖,“一定。”   两人在院中寒暄客套着,放两个孩子在大枣树下玩耍。   怀哥儿丝毫不掩兴奋之情,等到走到另一边,只剩下崽崽和他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跟自己的小伙伴宣布着好消息:   “林伯伯马上就要正式成为我的爹爹了!”   “哦,恭喜。”   崽崽淡淡道。   她的坑也快要挖好了。   怀哥儿显然对小伙伴没有与自己一样的兴奋有些意见,不过想起之前,他收起了小脸上的不满,轻声说道:   “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陪陪你之前说的话,我还很难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在黎爹爹和林伯伯之间选择……”   听到这话,崽崽的注意力一下子回来了,她转过头,一双明亮的乌黑大眼睛盯着面前的男童。   “我说过什么吗?”   不好意思,她说过的话挺多,还真记不清楚自己曾经忽悠过眼前的小屁孩儿什么。   怀哥儿皱了皱小眉头,歪着脑袋,一脸疑惑不解道:   “你不记得了吗?”   崽崽淡定地摇了摇头。   怀哥儿有些急了,比划着手道:“就……就是……那个骑大马,驾驾……”   崽崽歪了歪小脑袋,浓密纤长的眼睫下,黑葡萄似的明亮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哦……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想起来了。   骑大马。   此时,怀哥儿也总算是捋清楚了小舌头,说道:   “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让我回去后问一问黎爹爹愿不愿意给我骑大马?”   “所以……”   “我回去后,看到黎爹爹正一个人坐在愿意里喝茶,我立刻就跑过去问他了。但是……黎爹爹好像从来没有玩过这个游戏,刚开始他还以为我是要骑大马,就是,那种真的大马儿。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跟他说清楚,不是那种大马,是那种人扮的假马……就是他愿不愿意给我当大马。当时,我看到他半天都不说话,等到后来,他开口说话了,黎爹爹跟我说,他以后会教我骑马,还会送我一匹真的小马驹……”   怀哥儿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大堆话,像是在跟崽崽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最后,他沮丧着小脸道:“虽然黎爹爹没有说不跟我玩骑大马的游戏,但是也没有说要当我的大马儿……”   “我知道,他是不愿意给我当大马骑的。他们大人说话都这样,我娘也是这样……”   “每次,她不愿意我跑出去玩儿的时候,也不直说不准我出门。她就会跟我说其它的事情,像是今天中午吃萝卜还是鱼啊,要是我写完三篇大字就奖励我多吃一块糖糕……然后,我就不出门了。”   怀哥儿垂下脑袋,白皙的小脸蛋上满是稚气。他的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巴,低声道:   “我娘她以为,跟我说些其它的事情就会让我忘记出门玩儿这件事了,其实我一直都记着呢……只是,我心里感受得到,娘她不想让我出去跟小虎子他们一起玩,她也不喜欢我去捉蛐蛐,每次把衣服都弄得脏兮兮的回来……我都知道,所以……虽然我很想出去玩,但是我不想让娘不高兴……”   “……每次,我就装作被娘说的其它的事情吸引住了,忘记了与小虎子他们的约定,也忘记了出门去玩这回事。娘高兴了,我也……”   怀哥儿与崽崽一起蹲在大枣树下,崽崽也不说话,就蹲在旁边,静静地听着面前的男童不停地絮絮叨叨着。   他小手上的指甲缝里已经满是黑色的泥巴,还夹杂着些青草的碎屑,面前的土地也被挖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坑。   几株连根拔起的野草倒在他的脚边,上面的绿叶稀稀拉拉的,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碎叶片。   他扁着嘴巴,一脸低落,继续说道:   “……小虎子他们说我是撒谎精,每次约好的事情都说话不算数,我也不敢还嘴。我知道,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撒谎精,说话不算数……”   “小虎子还有二狗子他们都不跟我玩了……”   怀哥儿看起来很是郁闷。   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崽崽道:“对了,我们不是在说黎爹爹他不愿意给我当大马骑的事情吗?”   看着这话题转移的速度,崽崽面无表情道:“对。”   “他不愿意给你骑大马。”   小男孩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个因为小虎子他们不愿意跟自己玩而一脸沮丧的自己。   不过,是故意装作忘记,还是真的忘记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怀哥儿说道:“所以啊,你看,林伯伯愿意给我当大马,黎爹爹却不愿意。让我选的话,当然是选择那个愿意给我当大马骑的人了……”   “对。”   崽崽轻轻点头,鼓起肉乎乎的小奶腮。   要她选,也肯定会选那个能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愿意俯下身子给她当大马骑的人。   不在意其他人的态度,只为了让她高兴。   这样的人,才能放心被他牵着手。   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着,哪一天会被他为了其它什么事什么人而突然放弃;   也不用整日里感到惶恐不安,不停地算计着得失成败,让每一天都遍布在猜忌和怀疑之中。   你把真心给我,我还你以真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黎成轩不愿俯下身来给怀哥儿当大马,在他的心中,肯定还有比自己的亲儿子更看重的事情。   比如说,大人那可笑的面子……   真不真心,不是看他说了些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些什么。   谁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有时候,一颗赤子之心往往比大人们看得透彻明白。   ……   很快,就到了苏俪娘和林至成婚的日子了。   这天,春光明媚。   镇威镖局门前,鞭炮锣鼓声震天,大红色的喜字和红绸显得十分热闹喜庆。   “恭喜!恭喜!”围在门前的人群不停地道贺道。   门口的红封和喜糖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洒,人人喜笑颜开,一大串一大串吉祥如意的话往外冒。   “祝林大镖头和苏老板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永结同心!”   在众人的恭贺声中,身着新郎袍的男子利落地翻身上马。系着大红喜绸的骏马领着身后一长串的迎亲队伍。   “新郎官,要去接新娘子咯!!”   街坊四邻带着自家的孩童一路瞧着热闹,喜乐锣鼓声喧天。   人群中,隐藏着几名男子,他们见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彼此相互看了一眼,点头示意之后,便立即分散开了来。   柳石巷,   苏俪娘家门前也是挂红绸贴喜字。   “梳头上妆了!”   请来的全福太太笑意盈盈,嘴里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拿着木梳为坐在铜镜前的新娘子梳着头发。   “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永结连理;五梳翁娌和顺;六梳福临家地……”   听着这饱含祝福的“十梳歌”,镜子前的美丽女子神情满是复杂。   永结连理,白发齐眉……   多么美好的祝愿啊。   想起当初,她只是一个连姨娘都不是的通房丫鬟。伯夫人差人来发话了,念着这些年来她在跟前儿伺候的情分,赏了她两身新衣裳,但没有一件是红色的。   她还是穿着平日里的衣服,随意收拾了一下,打包好了行李,自己走着去了世子的院子里。   没有喜宴,没有乐声,也没有众人的祝福……   就那样静悄悄地,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成为了黎成轩的通房丫鬟。   委屈吗?   她已经忘记了当时的苏俪娘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走过了两个院子之间的那一段路,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是感到委屈的。   又有哪一个女子,不想在成亲这一天,穿上美丽的嫁衣,接受众人的祝福。   苏俪娘是想的。   从前的许多自我宽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   此时,屋子里的其余妇人们看着眼前上好妆的新娘子,朱唇皓齿,柳眉如黛……有惊艳也有感慨。   这苏娘子可真是好颜色……   见新娘子神色有些恍惚,也只当是出嫁前难免羞涩紧张。   两婶子三媳妇们彼此调笑,热络着气氛道:   “新娘子这么漂亮,新郎官是个有福气的啊!”   “可不是,眼前这个怕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了!”   一老婶子听这话,捂着嘴,连连笑道:   “说的是,回头,可得好好灌新郎官几杯酒,仙女下嫁入凡尘,真是便宜他了!”   众人起哄道:“可别,回头灌醉了,怕是迷糊得连新房都找不到在哪儿了!误了好时候,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呵呵——”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听着周围接连不断响起的祝福声,苏俪娘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穿着大红色新娘嫁衣的自己;   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   这是属于她的婚礼……   院子里,芗儿正忙着接待来往的宾客。   门前,噼里啪啦鞭炮声不断。   恭贺道喜声中夹杂着小孩子玩闹要喜糖的声音,热闹极了。   看看肉乎乎的小脸蛋,崽崽捏着手中用红纸包着的喜糖,也笑得灿烂极了。   不仅一手攥着一大把,小衣服的兜兜里也塞满了糖糖。   就连嘴里也不得空闲,两边的小腮帮子一直鼓着。   迎着旁边一群还在掉鼻涕的小屁孩们羡慕的目光,崽崽丝毫不为所动,扬起脑袋,转过身,带着满兜兜的糖果,满载而归。   这可是她凭本事换来的。   卖萌可耻,但能换糖。   跟在崽崽身后的胖松鼠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满怀的糖果子,一张肥嘟嘟的鼠脸正愤愤不平地盯着前面的小娃娃。   试问,跟了一个卖宠求糖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呜呜——   它身上的毛都快被那群七大姑八大姨们给搓光了。   没天理,没鼠权啊!   胖球儿含泪咬了一口糖,呜呜——   真甜!   不过,很快。   正揣着满兜兜的糖果四处嘚瑟的一人一鼠就被阿青给逮住了。   以往好脾气的阿青这一回不好说话了。   “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快点儿交出来吧。”   崽崽仰着小脑袋,天真可爱的小脸蛋上,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眨啊眨的。   “青青,窝听不懂。”   旁边,圆滚滚的胖松鼠也努力睁大着它那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一派天真无辜。   “吱吱!”   只是,胖球儿身后的大尾巴已经藏不住那一堆已经冒尖儿了的糖果子。   崽崽衣服两边圆鼓鼓的小兜兜,也已经把她给出卖了。   见不断向自己卖萌的一人一鼠,阿青无奈地扶额状。   终于,强逼自己忍住了这两小家伙儿的糖衣炮弹。   她摊开大手,表情装作严肃道:   “交出来吧,我都看到了。现在交出来,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被发现了……   崽崽看了看自己塞得满满的小衣兜,很是不舍。   她的糖糖啊……   才只吃了两颗。   阿青见面前的小娃娃垂着小脑袋,一脸沮丧。忍不住心软了,柔声安慰道:   “糖果子一次性吃多了不好,我先找盒子帮你存放起来,明天再吃……”   明天啊……   小人儿惆怅地叹气道。   即使心底再怎么不情愿,但也知道阿青是为了她好,于是,只能乖乖地交出小兜兜里的糖。   阿青收缴了崽崽兜里的糖果,又转眼看向了一旁的胖松鼠。   胖球儿还想着垂死挣扎一下,正想抱着糖果子撒腿就跑,不过还是没有快过阿青,被一把给揪住了大尾巴。   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藏着掖着的糖果子一颗不剩地被收缴走了。   呜呜——   这可是人家辛辛苦苦赚来的“卖身糖”啊——   不过到这儿,打击还没有完。   只听见那个叫阿青的人类声音传来,   “看在陪陪表现良好的份上,以后每天最多能吃一颗糖;至于这个……”   她的声音冷冷道:“证据确凿,还不肯束手就擒,就罚一个月都不准再吃糖。”   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如果此时胖松鼠能说话的话,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这个年头,肥宠不好当啊——   听这凄凉哀婉的叫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受了多大的委屈。   崽崽撇过头去,配着这现成的哀乐,祭奠自己逝去的那些糖果。   而阿青此时已经脸色漆黑,想着今日人家正在办喜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来砸场子的。   终于,她抹了一把脸,看着还在装小白菜的肥松鼠,恶狠狠道:“两天一颗。”   “吱吱!吱吱!”   显然,胖球儿不满意这个结果。   它要求同等待遇。   不然,它就继续嚎。   这一招,吃遍天下,无往不利。回顾以往,从无败绩。   俗话说得好,招数不在老,能管用就好。   想它那些心软声甜的宫女姐姐们,哪一次,不是一听见它的哀嚎声,便忍不住偷偷来投喂它了吗。   想那些漂亮小姐姐们心疼怜惜的目光……   “砰!”   崽崽直接挥拳头过去,胖松鼠倒。   “还有完没完了。”   见好就收,不懂?   呜呜——   胖球儿趴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悲伤。   除了这个小崽子外。   “元宝没事吧?”阿青蹲下身来,担心地问道。   听见这话,地上的胖球抬起脑袋,一双黑豆眼睛里泪眼汪汪。   青,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   “吱?”   胖松鼠的疑惑声。   它的两只小爪子抓着木笼子,一张肥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吱吱吱吱!”   在胖松鼠还在自我感动的时候,心中没有任何波动的阿青直接拿出笼子,把它关进了木笼里。   可怜见的,那一声担心的问候,也不过只是为了转移小东西的注意力罢了。   没错,大多数姑娘都喜爱毛毛绒绒的生物,尤其是对这种会卖萌的小肥物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然而,   偏偏阿青不是个走寻常路的姑娘。她才不会被小肥物这点儿子小把戏给迷惑住。   暗卫营里的训练和本人的实践经验告诉她,表面越是柔弱无害的东西,往往杀伤力越大。   比如说,   那年,她出任务。   路上遇见了个卖身葬父的女子,一身白色孝服,楚楚可怜的,很是惹人怜惜。据说是,爹爹死了,家里没钱,不得已才选择了卖身为奴。   围观的人很多,阿青动了恻隐之心,决定掏钱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子。当时,女子收了钱,一副很是感激的模样。   然而,没想到……   第二天,阿青又在隔壁镇上看见了这名女子。旁边依旧是一卷草席子,还是那块卖身葬父的牌子。   她到底有几个爹啊?   怀着心中的疑问,阿青开始躲在暗中仔细观察了这名女子起来。   当遇到了好心的妇人给她钱安葬老爹,女子也同样接过了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阿青就一路跟在她的后面。等到了无人处的时候,然后就发现,那具尸体动了。   诈尸?   不,是诈骗。   那名女子的爹根本就没有死。   等到了第二天,   阿青就跟着这两人去了另一个镇子。   依旧是卖身葬父的戏码。   这次,有年纪大的富商给她钱,想要买她做丫鬟,这女子百般借口推脱。但是,等到路过一个年轻公子时,这女子的态度就变了。那年轻公子看起来家境不错,直接让小厮给钱,也不要女子卖身为奴,便转身走了。但是,这女子却苦苦哀求,缠着那公子哥要跟他回家。   哦……   看到这里,阿青也看明白了。然后,就顺手做了件好事,送那女子和她诈尸的老爹下狱了。   自那以后,对这种柔弱装可怜的生物,无论是人还是物,阿青一向敬而远之。   小肥物用这点儿招数,就想吸引她的注意力,骗她的感情。   哼,做梦。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娘上妆完毕,众人说了一通吉祥话,给新娘子盖好了红色的盖头,便离开了屋中,准备到门口去等新郎官。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芗儿还陪着自家主子。   只见她满脸笑意,今天小院子里的客人来得多,刚才外面一通忙活,让她到现在面色都还有些泛红。   芗儿听着外面热闹的人声,转过头来对着红盖头下的苏俪娘笑着说道:“夫人,你听,外面好生热闹!”   苏俪娘端坐在床前,轻轻点了点头。对于这热闹喜庆的场面,她心中也是欢喜。   芗儿站在苏俪娘旁边,眼神止不住地一直瞟向窗外,她嘴角带笑道:   “今天可是您的好日子,几乎整个柳石巷子的人都被请来喝喜酒了。据说,新郎官还专门去请了洪祥街上的戏班子来给街坊四邻们唱戏,这排场,如今,逢谁不说,这新郎官看重您呢!”   盖头下,苏俪娘眼中满是柔情。   她明白,林大哥这是在给她做脸面,生怕有谁会看轻了她这寡妇再嫁的身份。   对于林至为她所做的一切,苏俪娘心中十分感激。   她相信,   林至会是个好夫君,也会是怀哥儿的好父亲。   过去的一切,该让它过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坐在床前的苏俪娘,半天都没有听到旁边的声音再响起。   隔着红盖头,她转过头,疑惑地问道:   “芗儿?”   没有人回答。   苏俪娘心中有些疑惑,“芗儿,你还在吗?”   这丫头,什么时候出去了?   正当苏俪娘不解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   “苏主子。”   听见这声音,苏俪娘一下子掀开了红盖头。   此时,屋子已经没有了芗儿的身影,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衣的男子。   见黑衣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屋子中,苏俪娘没有叫人来,她认识此人。   从前一直跟在黎成轩身边的亲随,玄峰。   苏俪娘冷静地问道:“芗儿呢?”   黑衣男子回答道:“请苏主子放心,芗儿姑娘现在没有危险。”   听到眼前的人这么说,苏俪娘也不再继续追问。她看着面前的人,犹豫了一下,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俪娘黛眉紧蹙。   “是你主子派你来的?”   不然,玄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此人只对他的主子忠心,若不是奉了他主子的命令,寻常任何人等都不可能差遣得动他。   苏俪娘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唇。   他不想她嫁给其他人?   但是,那个人为什么不亲自来?   难道是……   见苏俪娘的目光望来,黑衣男子半跪下身来道:“我家世子遇险,伤重垂危,恳请苏主子去见他一面。”   此刻,屋子里十分安静。   外面不断传来鞭炮声和众人的嬉笑声,与屋子里好似两个世界。   苏俪娘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神情恍惚。手中的红色盖头被攥在手中,越来越紧。   似有些不敢置信,又似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弄得骤然失去了心神。   红唇轻启,声音有些颤抖道:   “……他……”   心中说不出来的慌乱,苏俪娘只感觉自己像是突然置身于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   “噼里啪啦!!!”鞭炮声不断。   红色的纸屑漫天飞洒,满鼻间全是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哇——”   “快来!快来!放炮了!!”   围在院门口的小孩子们看着大人们点着鞭炮,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一张张小脸蛋儿上满是兴奋和激动。   院子后面,   两个小娃娃站得远远的,躲在墙角,伸着小脑袋,看着那鞭炮“噼里啪啦”,很快就又点完了一挂。   躲在墙角后的小男童穿着大红色衣服,头上还用红头绳扎着个小揪揪,眉心中间还用一点红胭脂,整个人打扮喜庆得就像个年画娃娃似的。看书喇   可不就是喜娃娃吗,今天他娘嫁人,他马上就要有新爹了。   相比笑得一脸灿烂的男娃娃,蹲在一旁的女娃娃两手撑着下巴,满脸的沮丧。   见此,喜庆的男娃娃挠了挠头,神情疑惑地问道:   “肥肥,昵怎的不锅行啊?”   出乎意料的,被叫成肥肥的陪陪没有气得跳起来先暴揍对方一顿。   此刻,她看着男童的眼神满含嫉妒和羡慕。连带着,旁边一块儿蹲在地上的胖松鼠盯着男童,两只黑豆眼儿眨都不眨一下。   她的糖啊——   还没吃够呢……   “吱吱吱吱!”   就是。   胖松鼠连连点着小脑袋。   唉,这年头,做人难,做鼠更难——   阿青念在今天有喜事,教训过小戏精后,最后还是把胖球从笼子里给放出来了,改为明日执行。   胖松鼠正在享受它为数不多的自由日子,等过了今天,就是看别人吃糖都不行了。   嘴里正包着一整块糖果子的怀哥儿似乎没有感受到这一人一鼠的怨念。   小嘴里吧唧吧唧的,还吸溜了一下快要流下了的口水,顺带还点评了一句,   “真甜。”   就这儿还嫌打击不够,怀哥儿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辜地问着面前的人道:   “昵的,那么嘟的糖嗫?”   你那么多的糖去哪里了?   好问题。   一击即中。   直接戳进一人一鼠的心坎坎里去了。   怀哥儿都从其他小孩儿那里听说了,陪陪和她那小肥宠揣着好多好多的糖果子回家了,衣服兜兜里都快装不下了。看见这一幕的小伙伴们都羡慕得不行。   可是如今,怎么不见一颗糖果子?   不愿意再提及伤心事的崽崽和胖球儿转过身去,背对着怀哥儿,只留下了两个在风中默默无言的身影。   萧瑟,惆怅。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刚刚还“巨富”的一人一鼠,转眼间,兜里就变得空空如也。   能老实说她的糖果子都被大人给没收了吗?   不能。   崽崽的面子往哪里放。   然而,   怀揣着好几颗糖果子的男童似乎没有感觉到这一股凄凉忧愁之意,还在细细说着这糖果子的味道有多么的甜滋滋,吃了一颗还想再吃一颗。   终于,在崽崽正在考虑要不要先来个“劫富济贫”的时候,背后那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你……”   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的崽崽立马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情景,沉默了。   很快,她扬起了一张天真可爱的小脸,对着前面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男子,稚声稚气道:   “伯伯,你们是谁啊?”   怀哥儿被捂住了嘴,正在其中一个黑衣男子的怀里挣扎着。他对着崽崽的方向想要喊些什么,但无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张小脸急得通红。   见被这个小孩儿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两个黑衣男子对望了一眼,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院子里,   就着这热闹喜庆的氛围,老大娘和媳妇婆子们正聊得乐呵。   “拖了这么些年,现在连林家小子都娶媳妇儿了,怎么样,你家那个也快了吧?我记得前些个日子你家还摆了谢媒酒来着?”   提到了心头事,旁边头发花白的老婶子笑眯了眼,直摆手道:   “快了,快了,昨儿个刚把日子定了!眼看就是这个五月底的事儿了!”   “那敢情好,到时可别忘了给俺们家也下个帖子,这多喝一杯喜酒,就多沾一份喜气!”   老婶子伸手点了点,佯装生气道,   “瞧你这话咋说的,这咋能忘!这么些年,哪年过节的,我家这鱼啊菜的忘记到过你家?这是进了肚子里就不认人了!”   一边,满脸皱纹的老大娘笑呵呵道:   “是是,老姐姐,瞧俺这张嘴,说错话了,该打。到时侯,肯定让俺大娃包个大红封上门赔礼道歉去!”   “得了,人来就成了,咱不兴那些客套!”   这边聊得正开心,旁边年轻的媳妇们也凑作一堆说话,一会儿一阵笑声传来。   “快来人啊!”   听这慌乱的声音,原本正坐在院子里唠嗑的众人立即变了脸色,转过身,寻着声音问道:   “出啥事儿了?”   “他三婶,不是让你去看新娘子准备好了没,这是咋的了?”   只见三婶子一脸着急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整个人是慌张得不行。她对着众人,猛拍大腿道:   “新娘子不见了!”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变了脸色道:   “那新娘子就刚才不还在屋里坐着吗?这也没见她出过门啊?”   “这是咋回事啊?”   眼看吉时就快到了,新郎官马上就要来接人了,众人赶紧起身四处寻找。   “这院前院后的都找过了吗?”   “还有那隔壁屋都去看看!”   “都找遍了,没见着人啊?”   “那个,芗儿姑娘呢?她不是陪着新娘子的吗?有谁看见没有?”   “坏了,也没见着。”   “怀哥儿呢?那孩子刚刚还在院子边上跟穆娘子的闺女玩呢……”   大人们赶紧问自家的小孩儿见着人没,等问过一圈后,众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不仅怀哥儿不见了,穆娘子家的闺女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好端端地一下子都不见了人影?几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遇到拐子了?   小孩儿也就算了,哪里有光天化日之下拐新娘子的?   正当众人感到满心疑惑的时候,便听到院子外面吹吹打打的喜乐声传来。   ……   总算及时赶到了。   林至看着不远处贴着囍字挂着红绸的大门,心底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刚才在来的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伙人拦住了他们迎亲的队伍。   那些人嘴上说是要讨个喜钱,却一直纠缠不放,也不知道怀着什么目的。幸好当时镖局的好手们都在,对方见他们人多便迅速退去了。   路上耽搁了些时辰,众人只能加快行程,误了迎亲的吉时可不好。   还未到院门口,随同他一起来迎亲的兄弟便迫不及待地高喊道:   “新郎官来接亲了!”   见院子里走出来人,戏笑:   “兄弟伙们的喜钱都准备好了,各位婶子们行行好,别为难咱们新郎官,让他赶紧去接新娘子吧!”   走出来的几位老大娘看见胸前系着大红花一脸喜色的新郎官,互相看了一眼,眉头紧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跟着走出来的各家媳妇婆子们也都是面色苍白地看着院门前的人,神色慌乱。   见此,林至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先是望了这些人一眼,随后又赶紧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神情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   只听见林至声音干涩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   马车摇晃,轱辘声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忽近的脚步声响起,车里的人出去了。   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怎么样?没有再闹了吧?”   “闹不起来,我给他们熏了点迷香,现在都还睡着呢……”   “事前不是都叮嘱过你好几回了,里面那个是我们世子的儿子,切记不能伤他分毫!你是怎么做事的!”   “我知道,你放心,这迷药是经过改制的,不伤身。”   “那也不能……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懂?如今这小娃娃是我们世子心尖上的人物,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回头你都得被问罪!”   靠在车板上的崽崽早已睁开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外面的说话声。   怀哥儿就在她的对面,靠在一边睡得正香。   唉……   崽崽给自己揉了揉小腿,保持一个姿势这么久不动,都有些麻了。   外面那两个黑衣人是冲着怀哥儿和他娘来的,听他们说的话,崽崽就是无辜被捎上的。   其实,也不无辜。   当时,只要崽崽喊一声,藏在暗处保护她的人就会马上出现。   就算是没有暗卫,对付这两人,崽崽也有的是办法。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做。   那两个人,其中一人的面孔,崽崽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人的脸,很眼熟,她曾经见过一回。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人是徐承廷身边的亲信。   嚯,这下,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自南边的伪帝事败后,徐承廷以及徐家众人都一块被流放到了西荒。这人虽不是徐家人,但作为徐承廷的头号狗腿子,一直跟在徐承廷的身边替他办了不少事,论起罪过来,也不少。当时……   崽崽记得,徐承廷的那些亲信们好像是根据自身罪行分别判处了□□和流放之罪。按理说,这人不是应该跟徐承廷一起在西荒搬石头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想到先前阿青查到的关于黎成轩的事情,看来徐承廷不死心,也参与其中了。   崽崽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嘿嘿一笑。   这样也好,只有黎成轩一个人呆坑里多孤单啊,现在又多了个小伙伴跟他作伴了。   或许,还不止这一个呢……   对面,怀哥儿眼皮微动,慢慢地醒了过来。他先是眨了几下眼,神情似乎有些迷茫。   渐渐地,回过神来了,猛地翻身坐起。   看见面前的小娃娃,想起了睡过去前的事情,他表情一变。   “我,我们……”   声音颤抖个不停,稚嫩的小嗓音害怕极了。   “这是在哪里?对,我们被人绑架了!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打人?我听其他人说被拐的小孩儿都会被卖给熊瞎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怀哥儿看着崽崽,表情慌乱又恐惧。   带走他们的人没有向两个小孩儿表露过他们的身份,对于目前的这种处境和绑架他们的人贩子,四岁的怀哥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伙伴。   在他的眼中,能爬树斗大鹅的崽崽厉害得不得了,孩子王般的存在。   看着眼前身体颤抖不止的男童,崽崽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说道:“来,跟着我学,深呼吸……”   虽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一脸紧张的怀哥儿还是照着崽崽说的话做了。   “呼气……”   “吸气……”   怀哥儿听话地吸气又呼气好几次后,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样做有什么用?”   崽崽淡淡道:“这样能让你变得安静一点。”   好吧。   已经镇静下来的怀哥儿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弄清楚了现在的处境,知道那群绑走他们的人不会吧他卖给熊瞎子后,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马车外,脚步声响起。   有人来了!   听见这声音,怀哥儿睁大了双眼,整个人像是全身竖起毛刺的小刺猬。   草青色的车帘子被一把掀开。   马车旁站着的男人看着车里的两个小孩,对他们此时醒过来并不感到意外。   见着怀哥儿此时警惕的模样,男人似乎是怕惊吓住了他,有意放缓了声音道:“不要害怕,很快就到地方了,到时候你就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亲人?   怀哥儿一脸疑惑。   崽崽望过去,眼前站着的人是徐承廷的那个亲信。   注意到另一个小孩儿看过来的目光,那个男人也转过头来瞧了崽崽一眼,神情淡淡。   随后,他移开目光,又对着怀哥儿安慰了几句后,便放下车帘走开了。   外面隐隐约约又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现在该怎么办?这多出来的一个小孩儿该怎么处理?”   “杀了?还是随便找个地儿扔了?”   “这小孩儿见过我们的脸了,不能放她走。”   “如今步步都得小心,还是少惹麻烦为好,要是引来官兵追查,坏了主子的大事,我等都吃罪不起。”   “先带上,等到了地方再说吧。”   听见外面的谈话,崽崽放下心了。   看来这人是没认出她来。   也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她这么好的记性。这人曾经只见过她一回,徐承廷的孩子又那么多,谁会放在心上。   再说了,这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相比当初她离开徐家时的模样,她现在是长高了,也圆润了不少。   恐怕,就算是徐承廷本人来,也不见得会认出她来。   根据这几人所说的话,崽崽得知,这次他们来了许多人,为了不惊动官府,特意分开行动。   带走苏俪娘的人先行了一步,余下的这几个人就是专门为了带走怀哥儿。   这一行人专挑人少的地方走,马车又行驶了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处偏僻的宅院门前,   马车刚一停稳,站在门口的女人便立即上前来。   “怀哥儿!”   一直站在她身旁的高大男子柔声道:“你放心,孩子没事。”看书喇   车帘被掀开,原本一路紧紧缩作一团的男童在听到这无比熟悉的声音后,眼睛一亮,他赶紧扑出马车,喊道:   “娘!”   母子重逢,泪眼相拥。   “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那些坏人给抓来了吗?”   见到了母亲,男童忍不住眼泪汪汪的,小嘴说个不停。   苏俪娘没有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她抱着自己的儿子,柔声细语地安慰道:“怀哥儿,这一路吓着了吧,别怕,娘在这儿呢……”   站在一旁的男人也走上前来,一手轻拥着苏俪娘的肩膀,一手抚摸着她怀中男童的头顶。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柔情,对着男童轻声道:“怀哥儿,别怕,爹爹在这儿,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怀哥儿仰起脑袋,一脸的疑惑。   “黎爹爹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他也是被那几个坏人给绑来的?   想起什么,他拉着苏俪娘着急道:“娘,这些人好坏,他们把陪陪也绑来了!”   什么?   苏俪娘神色一惊,顺着怀哥儿掀开的车帘里望去,马车里还坐着一个熟悉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住在她隔壁院子里穆娘子的闺女!   崽崽懒洋洋地靠在马车里,看着眼前脸色发白的女人和眉头紧蹙的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未等苏俪娘开口,黎成轩便先对着派去带走怀哥儿的两人责问道。   “不是叫你们去把小公子接回来,怎么此时又多了一个孩子?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请世子恕罪!”   候在一旁的两人赶紧解释道:   “不是我二人办事不利,实在是当时情况危急,加之又时间紧迫,我等担心再拖下去会不利于世子的处境,容不得多想,便做主将这孩子一起给带上了。”   黎成轩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想起近来官府大肆整顿的动作,终究也没有再多责备些什么。   苏俪娘见了此时牵扯到了其他无辜的人,心中更是不安,她转过头,对着面前的男人眼眶泛红道:   “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欺骗我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还连累到一个无辜的孩子。世子爷,你的话到底有哪句真哪句假?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在玄峰带来黎成轩伤重的消息后,苏俪娘犹豫过,怀疑过。   她知道,黎成轩不是一个大意的人,他做事小心谨慎,如今整个黎家都还要靠着他,此时他更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地。所以,这个消息不一定是真的,也有可能是玄峰故意骗她离开的借口。   但是,万一呢?   刀剑无眼,黎成轩真的受伤了怎么办?   苏俪娘的心情纠结又复杂。   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黎成轩既然让玄峰来了,这就说明此时他正在等着她。   感觉到手心里的冷汗,苏俪娘明白,她是担心他的。   最终,苏俪娘决定跟玄峰一起离开。外面观礼的宾客,即将到来的花轿,还有……   她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在了脑后,在心里不断欺骗着自己说,黎成轩受伤了,她只是去看一看,很快就会回来。   等见到了黎成轩后,苏俪娘才意识到,果然,一切都不过是谎言。   黎成轩是受伤了,但并不严重,大夫说休养几天就能痊愈。这只是他故意将她骗来的借口。然而,此时她已经许下了不会再离开他的誓言。   她心里还记挂着他,忘不了他。   在他的劝说和承诺下,苏俪娘决定留下来,只等他把怀哥儿接来,便一家团聚。   至于那场未完成的婚礼,还有那等待着新娘的新郎……   苏俪娘说服自己将之前的一切全部都遗忘,不去想。   但是,原以为可以装作忘记的事情,在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孩子,那些人,那些事,心底那隐隐的愧疚之情也随之重新升起。   黎成轩见自己好不容易才哄回来的心上人此时脸上的怒容,赶紧连连保证道,他一定会找机会把这孩子送回家去。   苏俪娘背过身去,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泪眼。   她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转过身来,面带笑容,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准备带两个孩子进屋。   “怀哥儿和陪陪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都累了吧,走,我们赶紧进去歇歇吧……”   有人想骗小孩,小孩却不好骗。   “苏婶婶,你怎么在这里啊?今天你不是要跟林伯伯拜堂成亲的吗?”   崽崽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辜地问道。   “对啊!”一旁的怀哥儿也终于回过神来了,   “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黎爹爹怎么也在这里?我们现在都在这儿,那林伯伯怎么办?”   “怀哥儿,我……”苏俪娘脸上霎时红霎时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站在她身旁的黎成轩面色有些难看,他不愿意再从自己的儿子口中听到有关姓林的半个字,尤其是在得知自己心爱的女人今天就要嫁给别人的消息后。   黎成轩对着面前的两个小孩儿沉声道:“这些事情,大人都自有主张,这不是小孩子应该管的事情。”   他转过头,对着苏俪娘说道:“起风了,把他们都带到屋子里去吧。”   苏俪娘暂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自己的儿子解释清楚这件事情,总不能直接跟四岁大的小孩子说,你娘我逃婚了吧。   在黎成轩的教授下,识过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的苏俪娘还是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的。关于林至的事情,她知道自己选择这样做,是不对的。她负了他。但是,她也不想从自己的儿子口中听见任何自己做错了的话语。   黎成轩先开口了,也算帮她解了围,苏俪娘赶紧带着怀哥儿和陪陪进了宅子里。   好在,这两个孩子也没有再问起,像是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苏俪娘一手牵着自己的儿子,一边悄悄地打量着身旁的小姑娘。   见一路走来脸上丝毫不见害怕之意,也没有哭着喊着要回家的孩子,苏俪娘心中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闹就好。   随即,她对着陪陪微笑道:   “好孩子,你别怕。苏婶婶就是暂时留你在这儿住几天,等过些日子,就派人送你回家。”   陪陪正四处打量着这处宅子里的风景,听见苏俪娘的话,她转过头道:   “苏婶婶跟我娘说过了吗?我娘她要是知道我不见了会担心的。”   苏俪娘愣了一下,她不擅长撒谎,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回答说:“……说、说过了,已经派人去跟你娘她说过了……”   “哦。”   陪陪也不再追问,像是相信了苏俪娘所说的话,继续扮演着一个天真无知的孩童。   不过,哪家已经记事了的小孩儿会这么好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请人做客派两个黑衣人来?   他们是年纪小,没错;但又不是傻的。   大人们不要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小孩子对于大人所说的谎言,心里都清楚明白着呢。   怀哥儿乖乖地被自己的母亲牵着手,一路低着头沉默着,也不再开口说话。   他知道,娘是反悔了,不要林伯伯了。   林伯伯当不成他的爹了……   有两个小丫鬟走在前面领路。   苏俪娘带着两个孩子,穿过游廊,过了角门,便到了她现在的住处。   她带着自己的儿子回了主屋,把陪陪安顿在了旁边的屋子中,还打发了一个婢女去照顾小姑娘。   看起来这座宅子连带着宅子里的丫鬟仆人们都是新来的,没有长住的痕迹。   不过崽崽该吃吃,该喝喝,无论何时何地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说。   先吃饱喝足,休息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天晚了,明天再说吧。   崽崽已经留了记号,阿青她们会找过来的。   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隔壁屋子里便已经有了动静,各中端茶倒水的声音,看样子是已经起床了。   然而,此时崽崽还一如既往地赖在床上。   她可没有早起的习惯。   她还是个宝宝呢,正处于发育期,要睡饱睡足了。   这时,屋子门被打开了。   苏俪娘派去照顾崽崽的婢女荷杏端着盆子走了进来。   她将手中的盆子放在桌上,走进床边,瞧见还在睡着的小姑娘,嘴角撇了撇。   她一脸不情愿地喊道:“起床了!快点起床了!”   一边说着,荷杏就准备一边动手掀被子了。但是,还没等她碰到被角,一块不明物体就朝着她的脸疾速飞来。   她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耳边刺耳的声音消失了,崽崽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懒懒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过去了。   已经收拾完毕的苏俪娘见隔壁屋子里半天也没有动静,想着经历了昨天一顿折腾,又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小孩子昨晚怕是没有睡好,于是吩咐人不去打扰。   她回过头,看着坐在饭桌前一脸昏昏欲睡的男童,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说道:   “怀哥儿乖,等一会儿见过了你爹爹,再回来继续睡。”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缕明亮的光线透过帐子,照进了床帷。   暖洋洋的金色阳光里,小娃娃又懒懒地翻了身,肉嘟嘟的小脸压在枕头上,小嘴微微张开,嘴角还带着几丝可疑的晶莹。   感觉到脸上的暖意,浓密纤长的眼睫动了动,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初睡醒,眼睛还是半眯着,整个人还处于未完全清醒过来的状态。   崽崽慢慢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小嘴吧唧了几下,然后就保持着现在的姿势半天都未动。   直到小脑袋又点了几下,才猛地清醒了过来。   哦,天亮了,该起床了。   小手摸索着,掀被子,慢吞吞地翻身下床。扶着床沿,小脚又在下面的小榻上探寻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小鞋子。   也不穿好,就这样拖着,方便。   半眯着眼,准备去找水盆。突然,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一团何物,被挡住了去路。   嗯?   崽崽低下头,看了眼挡她路的“东西”。   这才发现,地上倒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谁啊?   大清早的就在这儿挡路。   崽崽皱了皱眉,嘟着嘴,又挠了挠自己还乱糟糟的小脑袋。   地上这人脸上印着一道清晰的红痕,红肿的鼻子下边还带着两条显眼的血迹;   转过头,崽崽又瞧了瞧旁边落在地上的镇尺。   这东西……   眼熟。   对了,这不就是那边书桌上放着的,昨晚睡觉前,她还摆弄玩着,“顺手”就把它揣枕头旁边了。   好像天还没亮时,她还用它来打“蚊子”来着……   崽崽伸手打了个哈欠。   对了,她是个乖崽崽,不能乱扔东西,得把它放回去才好。   崽崽走过去将地上的镇尺捡了起来,转身朝书桌那边走去。   对于地上那挡路的,直接目不斜视地一脚踩了过去。   对于地上那闷哼的一声,没听到。   镇尺放回了书桌上,这时门口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陪陪,你醒了吗?”   话音刚落,外面的人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啊!!”几声惊叫。   进来的人一眼就看见了还倒在地上的人,整个一副“陈尸现场”。   苏俪娘和她身后的婢女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得脸色惨白,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出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听到这边惊叫声,一队护卫装扮的人赶了过来。   为首的人对苏俪娘先拱手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随后,他问道:“敢问此间出了何事?”   还没等苏俪娘开口,一旁的两个婢女指着屋子里的方向,颤抖着声音道:“……那、那里……躺着一个人……”   护卫们赶紧上前去查看。   还未待众人走近,身后又传来几声惊恐的叫声:“她!她动了!”   “诈尸了!!”   此刻,脸上顶着一道红痕的荷杏捂着自己泛疼的鼻子,慢慢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感觉到鼻子下边的异样,她伸出手摸了摸,等看到手指上的血迹,不由惊叫道:   “啊!血!我怎么流鼻血了?!”   为首的护卫几人瞧此情景,皱了皱眉,以防万一,赶紧上前将此人拿住。   脑袋晕沉沉的荷杏还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见被人给按着跪在了地上审讯,又惊又怒道:   “你们是吃多酒糊涂了吗?!我是世子派给苏夫人的丫头荷杏,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挣扎间,又望见了门口站着的苏俪娘,她赶忙叫道:“夫人,我是荷杏啊!就是昨天世子派来伺候你的荷杏啊!”   苏俪娘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镇定了下来。等到护卫将人拿下后,听到荷杏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   面前状似疯婆子的女人,跟护卫拉扯间头花落了一地,原本整齐的发髻已变得凌乱不堪,白皙的面上红色的痕迹犹为明显,再加上止不住的鼻血敷了半张脸。   苏俪娘和身旁的两个婢女艰难地辨认了许久,才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是,她是我身边的荷杏。”   荷杏终于被护卫给松开了手臂,她软趴趴地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地好不委屈。   弄清楚了是误会一场,苏俪娘不禁疑惑道:“荷杏,你怎么会晕倒在地上?”   不等面前人回答,她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铺,问道:   “陪陪呢?”   “我在这里。”   右侧的书架旁,静静地站着一个小姑娘。   一进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地上趴着的荷杏身上,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了这边。   崽崽已经在这儿站了好半天了,可愣是没一个人注意到她。   果然,还是太矮了的缘故吗。   她刚把镇尺放在了书桌上,便是一连串的惊叫声,又紧接着上演“诈尸”的戏码,崽崽只好等这一出戏唱完了再开口。   苏俪娘转过头,瞧见小姑娘,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若是这孩子出了什么事,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崽崽轻声道。“我才刚起床,就看见这个人倒地上了,身体还一直不停地抽搐,跟犯了病似的。我正准备出门去叫人来,你们就来了……”   犯病了?   “不可能!”还一副哭戚戚模样的荷杏立马反驳道:“我根本就没病!怎么会犯病?!”   “好吧,”崽崽无奈摊手道:“如果你没病的话,那你说,你是怎么倒地上的?”   “我!”荷杏瞪大了一双眼睛,“我……”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倒地上的……   当时,她正准备去叫这个乡下来的小丫头起床,结果还没走到床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她真的犯病了不成?   不行,绝对不行。   她是老夫人送到世子身边来照顾他的,结果世子却让她去伺候其他人。这也就算了,好歹那也是世子的女人,小公子的母亲。伺候好了,将来也少不了她的好处。   但是,偏偏她又被派去照顾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片子!   这让荷杏心中怎么接受的了,自然是看这土丫头哪里都不顺眼。   不过现在,荷杏也顾不上嫌弃这土丫头了。   若是她身上真有病,一定会被赶出去的!世子绝不会允许府里有时不时犯病的丫鬟。   “夫人!”荷杏赶紧对着苏俪娘哭嚎道:“奴婢真的没有犯病,奴婢是……对!奴婢就是一不小心走路跌倒了,磕在了桌角上!”   苏俪娘神色复杂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婢女。   她派荷杏去隔壁的屋子照顾陪陪,也是藏着私心。   苏俪娘本就是奴婢出身,从前还在伯府的时候,丫鬟婢女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苏俪娘也是经历过的。最后,她能从一个粗使丫鬟被调到伯夫人的身边,也不是没有心计和手段。   这个荷杏从到她身边时便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走时对着黎成轩也是故作不舍和留恋的姿态,是个不简单的。   苏俪娘不想她留在自己身边添堵,又不好直说,便想找个借口打发她去别处。   现下,正好。看书喇   “既然是这样……”苏俪娘看着荷杏开口道:   “你做事如此毛手毛脚,怕是会惊吓住了客人,我这里是留不得你了,你还是到别处去伺候吧。”   荷杏眼眶通红,又不敢再闹,她怕惊动了世子会因为犯病的事情被赶出府去,只好认下了。   随后,荷杏被一个自称是管家的男人给带走了。   苏俪娘一脸歉意地对着崽崽说道:   “都怪苏婶婶不好,选了个这样的笨手笨脚的丫头来照顾你。这回还好,是她自己撞着了,要是下一回,一不小心把你给伤着了,可怎么好?这样,婶婶再挑一个好的去照顾你……”   崽崽眨了几下眼睛,对着她的话当耳边风,那一大段叽里咕噜的废话也没听进去。   眼前的这个女人相比过去,头上珠钗飞燕,腕上金镯玉环,脸上的妆容经过各种胭脂水粉精心打扮,是越来越精致。   美吗?   应该美吧?   崽崽看到那个叫黎成轩的男人痴迷的一张脸,就连伺候的几个婢女也忍不住连连夸赞。   虽然眼前这个人依然自称着苏婶婶,对着她嘘寒问暖,一副好不关心的模样。   但是,崽崽心里觉得别扭极了。   那一张精致的假面下,到底藏着的是怎样一副心肠?   从前偶尔的关怀和问候,或许还有几分的真心在里面,现在……   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虚伪,让人分不清真假。   对于这样的人,崽崽一向不愿意靠近。   不管真也好,假也罢,都跟她没什么关系。要是把别人的敷衍和客套当了真,最终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崽崽可以置身事外,其他人却不可以。   身为苏俪娘的儿子,与她的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怀哥儿以后该怎么办?   黎成轩一干人等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怀哥儿的年纪还这么小。   为什么大人做决定的时候不多考虑一下小孩子的心情呢?   唉……   崽崽很苦恼。   她的小伙伴儿应该怎么办?   若那个黎成轩是个良人也就罢了,可看这架势,他也不像啊?   怎么明明已经尝过一次教训了,还不记打呢?   就算飞蛾扑火,也要值得扑才行啊。现在,这叫什么?   同一个粪坑里掉进去两次!   这几日,   黎成轩经常到这个院子里来看望苏俪娘和怀哥儿。   苏俪娘脸颊上的红晕和怀哥儿紧皱的小眉头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止芗儿被黎成轩派人给送了来,还有许多从前的旧识也被找了过来,苏俪娘得见故人,对着黎成轩的态度也愈发柔情似水。   陆陆续续,   这座宅子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多,黎家人也被黎成轩给接了过来。   刚一下马车,   黎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黎成轩,焦急道:“你来信说俪娘给你生了个儿子,赶紧的!我的大孙子在哪里?”   她盼了这么多年的大孙子啊!   他们家倒霉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件喜事了。   黎老夫人自从接到消息后,便是满心欢喜,她激动道:   “赶紧带过来给我和你爹瞧瞧!”   后面接连下了马车的一众家眷中,黎大小姐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是一个奴婢生的没名没分的东西,也值得这么高兴。她的儿子还是他们的亲外孙子,当初也没见有这么欢喜!   偏心眼儿! 第一百二十章   黎家的人到来打破了苏俪娘对未来生活的滤镜;在与心上人互诉衷肠风花雪月过后,还是得面对现实妥协。   比如,不喜她的公公婆婆、尖酸刻薄的小姑,以及至今还占着黎成轩正妻名分的那位崔家姑娘……   黎老夫妇俩的心里一直记着从前的事儿,两人虽依旧不喜苏俪娘,但看在她给他们生了个孙子的份上,也不会在儿子的面前直接表现出来什么不满;   如今黎家已经不是以往的世家勋贵了,晋安伯府已随着伪帝一起埋藏在了历史中。   往日高高在上的黎大小姐不仅失去了伯府贵女的身份,夫家也衰败了,整日里夫妻两个吵架闹不和。   现今全家都还指着她这位嫡亲的大哥出头,黎大小姐学聪明了,自然也知道审时度势,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当面给苏俪娘难堪,但背着人时也少不了冷嘲热讽。   常常装作不经意间与苏俪娘偶遇,她大哥不在,自然说的话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黎老夫妇俩只要有大孙子抱,其它事情是一概不管。   他们也清楚自己这女儿的性子,对于她找苏俪娘麻烦的事情也只当做不知。而黎成轩听说了妹妹的刁蛮行径,也只当是女儿家在闹小脾气,算不得什么事,警告斥责一番也就罢了。   “鸳儿她打小就被我和爹娘给宠坏了,性子虽是蛮横无理了些,但她也存不了什么坏心,”   黎成轩轻拍着苏俪娘的手道,笑道:“你这做嫂子的,就别跟她多计较了。”   又是这句话……   苏俪娘靠在黎成轩的怀中,许久,嘴角才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这几日,这位黎大小姐可是对她好一顿奚落嘲讽,话里话外全是贬低看轻之意。   但接受他,就要接受他的全部;自然也包括他的家人。   看在黎成轩的份上,苏俪娘对这位黎大小姐是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尽管她百般示好,然而,对方却毫无收敛之意。想要如黎成轩所想,以后姑嫂之间能和睦相处估计是不可能了。   “俪娘,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只要我们心中都有彼此,其他人也妨碍不了什么……”   黎成轩拉着苏俪娘的手,情真意切地注视着她。   苏俪娘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知不觉软了心肠。也是,那位黎大小姐还有婆家,终究也不可能一直来寻她的麻烦。但是……   “还有你那位正室夫人呢?”   听着这夹酸的话,黎成轩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这个女人,你不用担心。”   他对着苏俪娘说道:   “当初她对你那样欺辱,逼得你不得不离开我的身边,我早就容不得她了。若非是父亲母亲苦劝,我原本是想杀了她为你赔命的。如今,崔家对我还有点用处,等此间事情一完,我立即就把她赶出府去!”   黎成轩垂眸,眼中一片冷色。   “我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再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   他将苏俪娘拥进怀中,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她乌黑的发丝。   黎成轩没有看到,苏俪娘手中的绣帕攥得是越来越紧,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神复杂。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她没有答案。   终究是柔软了身子,放任自己沉溺在面前这个男人的怀中。   忽然,   门外传来一阵哭声。   听出来是自己儿子的声音,苏俪娘赶紧从男人的怀中起身,走了出去。“怀哥儿,你怎么了?在哭什么?”   芗儿揽着眼泪汪汪的男童,一边柔声安慰着,一边拿帕子轻按着他的头。   看见儿子的头上一片血红,苏俪娘着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呢?!快派人去请大夫来?!”   “已经叫人去请了!”   见苏俪娘来了,芗儿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神情十分气愤道:   “夫人!你快来看看,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怀哥儿他被……”   正打算说些什么,但看见跟在自家夫人身后的男人,芗儿又突然收了声。   见芗儿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苏俪娘急道:“你这丫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还不快如实招来!”   芗儿看了眼黎成轩,吞吞吐吐道:“是……是小少爷……”   “哪家的小少爷?”黎成轩皱着眉。“还不赶紧说清楚!”   见自己儿子被人打成了这副模样,他心中也是怒气上头。   “是姑奶奶家的肖小少爷!”芗儿闭着眼睛喊道。   难怪,是黎大小姐的儿子。这是走了大的,又来了小的,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苏俪娘气笑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黎成轩,“是你的儿子和你的外甥,你要怎么办?”   黎成轩眉头紧蹙,面色难看,他转过头,看着芗儿厉声道:“你确定看清楚了!”   芗儿被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声音道:“回禀世子爷,奴婢看清楚了,是钰哥儿推的怀哥儿。”   “刚才,奴婢带着怀哥儿在园子里玩,不巧遇上了姑奶奶家的钰少爷。钰少爷看中了怀哥儿手中的小木剑,想要拿过去玩,怀哥儿不肯,两个孩子便打了起来,奴婢拉不住。结果推搡间,钰少爷就把怀哥儿给推撞在了假山石上……”   听见了事情的经过,黎成轩面色沉沉,不说话。苏俪娘抱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受伤的额头眼眶通红。   正当气氛凝滞时,远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苏俪娘!你个下贱玩意儿!赶紧的给我出来!”黎大小姐正带着人怒气冲冲地朝着这边走来。   “你竟然敢让你儿子欺负我儿子,你也不看看,你生的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哥的!你……”   “还不闭嘴!”黎成轩一声怒呵。   黎大小姐瞧见了自家兄长也在这里,一下子脸色发白。“哥哥,不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黎成轩没有听她狡辩,脸色铁青道:   “看看你如今这副做派!嘴里如此不干不净,哪里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   “哥哥!你也不能一味地偏帮这个女人!”黎鸳不服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看看,我们钰哥儿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她转过头,对着身旁一个跟怀哥儿差不多大的男童说道:   “钰哥儿,把袖子捞起来给你亲舅舅看看。”   叫钰哥儿的男童扁着嘴巴,掀起了衣袖,露出了淤青的手臂。   “瞧瞧,看那野孩子做的好事!”   “什么野孩子,怀哥儿是我的亲生子!”   黎大小姐不依不饶道:“哥哥真是好没道理,如今有了亲儿子,就不管你亲外甥的死活了!”   见此,黎成轩扶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怀哥儿的额头不也被钰哥儿推伤了!”   钰哥儿生气道:“是他不肯把小木剑给我!”   怀哥儿红着眼睛,气鼓鼓地大喊道:“是你先来抢的!”   “你是坏孩子!”   “你才是坏孩子!你还是野种!野种!”   苏俪娘湿了眼眶,对着黎鸳气愤道:“大小姐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黎大小姐丝毫没有被当事人抓住的羞愧,她轻蔑地看了苏俪娘一眼,转过头对着怀哥儿道:“果然是外面养大的,没教养的东西!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够了!”   黎成轩黑着脸,打断了苏俪娘几人之间的争吵。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闻讯赶来的黎老夫妇二人也在帮着拉偏架,他们虽心疼孙子,但到底也是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想着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看书喇   老夫妻两个对着苏俪娘言语之间多有指责和不满,更是对儿子想要休妻另娶她的心思表示不赞同。在他们看来,苏俪娘的出身到底低了些,配不上他们黎家的门楣,念在她生了长孙的份上,给这女人一个侧室的身份也就罢了。   虽然如今黎家失了爵位,但是这些人骨子里的傲慢和偏见一时半会儿也是改不了的。   矛盾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越来越多,越积越厚。   往日里,不管背地里怎么样,只要还没有捅破表面上那一层窗户纸,大家还可以在黎成轩面前装作一副虚假的和乐融融。   而如今,本就是易碎的关系,是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   经此后,苏俪娘不能再装作自欺欺人的样子,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与黎成轩陷入了冷战,整日里抹泪伤心。   黎成轩也很心烦。   为什么都不多体谅他一点儿?   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自己的家人,自持君子的他怎么选都不可。只好暂时将此事放在两边,一心筹备谋划他的大事。   怀哥儿年纪虽小,但经此一伤,也看清楚了众人对待他和他娘的态度。   他知道什么叫做“野种”。   这是不好的话,往日里有人这么说他,芗儿姑姑说这些人是烂了心肠的坏人,让他不要理会他们。   可是……   黎爹爹和娘都曾对他说过,表弟还有姑母与他一样,都有着黎家的血脉,都是与他最亲近的家人。   如今,表弟和姑母却这么说他,那他们也是坏人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怀哥儿不知道。   他满腹疑问却无人解答。   此时,主屋门外。   “就算是闹小性子也要有个度!”   男人劝哄几句无果后,失了耐心,最终黑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听见男人离去的脚步声,女人红着眼眶躲在门后,透过窗纱,望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像是失去了力气般靠着房门坐在了地上,泪流满面。   小男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粗壮的树干隐去了他幼小的身影。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呜咽声,他一直低垂着小脑袋,久久都未抬起。   为什么?   会是这个样子?   手中的千巧鸟掉在了地上,“啪!”的一下摔碎了翅膀。   但是男童并未起身将它捡起。   突然,眼前覆下一片阴影。   “你还好吧?”   白嫩可爱的小姑娘走到他的面前,她手里正拿着一块奶糕,两边的小奶腮不停地动着,一口接着一口。   男童慢慢抬起了头,扁着嘴巴,轻声道:“你怎么又再吃啊?”   又是嗷呜一大口,小姑娘不紧不慢道:   “后厨房的大娘们给我的,你要吃吗?”   “她们对你可真好。”   崽崽笑眯了眼睛,“没办法,可能是我太可爱了,总是有人给我塞东西。”   怀哥儿不说话了。   崽崽也不着急,坐在他旁边,慢悠悠地吃着手里的奶糕。   气氛很安静,都能听得见枝头间的树叶沙沙作响。   光影斑驳,树影婆娑。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崽崽手中的奶糕都吃完了,身旁的人才缓缓开口。   “不是都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为什么还要哭呢?”   怀哥儿低声喃喃道,看着地上碎了翅膀的千巧鸟,像是不解。   “你刚才哭了吗?”   “才没有。”   小男童倔强地转过头,仰着脑袋,看着树顶。   穿过木叶的光线或许依旧是太过刺眼,不知不觉,他感觉到眼睛有些酸涨,眸底的某些东西就快要忍不住溢出来了。   崽崽站起身来,走过去捡起了摔断翅膀的千巧鸟。   这中玩具如今在小孩子中间很流行,设计的人心思巧妙,在小鸟模样的机巧中加入了条细线,只要轻轻拉动,小鸟的翅膀就会扇动起来,扑哧扑哧地欲展翅高飞。   “千巧鸟”的造型多样,各中颜色的都有,各中材质的也都有。   坊市中最多的还是木头制成的,不过也有些不差钱的人家,寻个与众不同,特意寻匠人用金玉打造制作。   成品就像是个精美的工艺品,虽美观精致,但只能高高挂起观看,不能落地不能摔的,反而失去了……一个玩具的初衷。   眼前这个千巧鸟就是这样,这是黎成轩为了讨自己儿子的欢心,特意命人去坊间定制的。   玉石做成的鸟身,轻轻一摔,就断裂了翅膀,成了无用之物。   “拼不回去了。”   崽崽摆弄了几下,就算是去找擅长修玉的匠人,也会留下许多看得见的裂痕。   趁着崽崽去捡千巧鸟,怀哥儿赶紧抹干了眼睛,转过头来,一脸丧气道:“我知道。”   本就是易碎的东西,复原不了了。   ……   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崽崽看了看面前一溜烟的青色,小脸也泛青了。   负责送饭的仆人放下食盒便走了,若说往日里还有几分谄媚的讨好,此时便是有意无视了。   听着隔壁屋子里噼里啪啦的碗碟碎裂声,芗儿对前来送饭的婆子的怒骂道:   “你们这群惯会见风使舵踩高捧低的小人!见着世子爷不来了,就开始来作践我们夫人了!赶明儿我回了世子爷去,还不赏你们一顿板子吃!”   “瞧芗儿姑娘这话说的,我们这做下人的也为难啊。苏夫人这不管俗务不知道,府里的大小开销一概都要走账。府里各处使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送饭的婆子阴阳怪气道:   “昨儿个大小姐特意遣人来说了,账面上的银钱吃紧,不免有所怠慢,还请苏夫人多担待一二。近来有贵客临门,世子爷忙着呢!”   语罢,那婆子懒懒地施了个礼便转身离去了。然后,接着又是芗儿的怒骂声,还夹杂着女人的低泣声。   崽崽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青一色白一色的,哦,不想再看第二眼。   转身出门,寻食去了。   大厨房里,   正值饭间,众人忙得是脚不沾地。火气油烟夹杂着各中各样的味道。   见去西苑送饭的易婆子一脸趾高气扬地回来了,灶台边上几个烧火折菜的老大娘一边忙着手中的活,一边悄悄眼神交流了几眼,多的话也不说。   易婆子放下了手中的食盒,用帕子捂住鼻子,眉头紧皱,是一脸的嫌弃。   “唉,我说大小姐那边要的燕窝羹做好了没,要是耽搁了,仔细你们身上的皮!”   “您老放心,早就备好了,正在灶上温着呢,我这就去给您拿。”   管事的刘厨子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用腰间的围裙擦干净了手,走了过来,一脸讨好道:   “谁不知道如今这府里的各项事儿都交给了大小姐管着,咱也不会那么不知趣儿。”   刘厨子将装好的食盒双手递给了易婆子,谄媚道:“你老受累。”看书喇   “算你懂事。”易婆子接过食盒,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被捧得心满意足的走了。   见易婆子走远了,刘厨子也出了灶间。厨房里立刻如沸水炸锅般。   “瞧她那儿嘚瑟的模样!不就是攀上了大小姐吗,那人家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又能管府里多久!”   “可不是,人爷都说了,就是暂时管着,又不是管一辈子!”   “这刘厨子也是个目光短浅的,见西苑的被上头那位冷落了就立马地向姑奶奶那儿表忠心了。瞧好了吧,过不了多久,准要被收拾!”   “不说了,又不关咱们什么事儿!到时候火也烧不到咱这里!”   八卦的众人聊得是热火朝天,角落里灶台旁边,几个妇人一言不发,折菜的折菜,和面的和面,烧火的烧火……   只路过时,眼角轻斜,彼此悄悄示意了一番。   这座宅子挺大,后面还有好几处没住人的院子,因位置太偏僻,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   崽崽左拐右拐,穿过走廊,进了一处屋子。   此时屋子里,早已等候着一人。   “小主子!”一厨娘模样打扮的人对着崽崽恭敬地喊道。   崽崽坐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桌子旁,赶忙道:“阿青,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厨娘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无奈又宠溺的神情。最后,还是乖乖地打开了她带来的食盒。   “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   她一边往桌上摆盘子,一边说道:   “那黎成轩果然警惕,凡是外面招进来的仆婢都会被清查一遍户籍,幸好属下早已做好了准备,现在已经带人成功混进了大厨房中。经过这些日子的打探,也得了不少消息。”   崽崽看到了自己最爱的红烧鸡腿,两眼正放光。听到了身边人的话,转过头道:   “阿青你这手易容术还真是不错,外表还真看不出来往日的模样。”   阿青闻言笑了笑,说道:“先吃饭吧,要不然一会儿就冷了,西苑那边的事情属下都听说了,等吃完了再细说。”   崽崽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大鸡腿,褐色的酱汁沾得满嘴都是。   “那黎成轩可真是个大猪蹄子,也不知道苏俪娘看上他什么了?图他长得好看?其实那林至相貌堂堂也不差……”   崽崽小嘴吧唧吧唧的,一口鸡腿肉一口白米饭,吃得香极了。   “再说了,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幸亏阿青你们打进了厨房内部,要不然我可亏了。大猪蹄子,耽误我长肉,嗷呜——”   这段时间,在阿青的悄悄投喂下,崽崽的小日子过得是潇洒极了。   阿青拿起干净的帕子给崽崽擦了擦嘴巴,心中对黎成轩是不满极了,盘算着等人进大狱后,是该给他上个几道刑脱几层皮,才能弥补小殿下少长的肉肉。   苏俪娘被府里下人们怠慢的事,黎成轩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   可他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出面解决,还将府里管事的权力交给了黎鸳。   他是脑子不好,还是间接性失忆。自家妹妹才刚跟人家闹过不快,这个时候逮着了机会的黎大小姐还不赶紧的下绊子使手段,想法设法地为难苏俪娘。   或许,这就是这个男人想要的结果。他想要苏俪娘主动低头向他示软,所以故意让人去磨一磨她的性子。   就算最终达不到黎成轩想要的结果,这个时候,处境艰难的苏俪娘面对前来“解救”她困境的男人,也很难不软了心肠。   一颗心掺杂了心机和手段,这哪里是什么有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明明就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狩猎战。   要的就是驯服。   阿青见过兽苑驯养猫狗时的场景,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也可以说是,谁更狠心。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   或者,   给个甜枣后再打一棍子。   长此以往……牢笼里的宠物被驯出了奴性,还会想着要踏出牢笼吗?   真可怕。   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只能依附于他人的奴隶。   阿青想着初见苏俪娘时的情景,那时的女子虽布裙荆钗,但眼神清澈,笑容明媚。而如今……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吗?   恐怕关于这个答案,也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   抛去了多余的感慨,阿青收拾好了碗筷,神情严肃道:“属下听厨房的管事说,明日将会来一群贵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几日宅子里的气氛变化肉眼可见。   先是前院后院巡逻的人手增多,再是进出采买的下人们都要经过严格的询问和查看,今早前门更是只能进不能出。   主院周围更是把手严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给怀哥儿带了个油纸包好的大鸡腿后,崽崽又偷偷溜出了西苑。   其实也不算是偷偷,就算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么一个小孩子在宅子里乱走,也只当是无知孩童顽皮,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崽崽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前院外的园子中。   她看到了,两个时辰前,有好几辆马车停在了后院门处。避开了众人的视线,绕过院廊,专挑无人僻静之处走,如此小心翼翼,若说没有古怪才是奇怪。   高大翠绿的灌木丛掩藏住了身形,崽崽看到了主院门终于打开,里面走出来了几个男子。   其中与黎成轩并肩而行的那个,胡须满面,皮肤干燥黝黑,眼中尽是疲惫沧桑之高,但依旧不掩其野心勃勃。   崽崽皱着小眉头,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西荒的烈风和沙石真是养人,这是硬生生地把一个白面贵公子打造成了搬石头的黑汉子,与从前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哦,原来是便宜爹啊。   这是想搞事了?   他不想搬石头了?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崽崽转身往回走着。   在这见到徐承廷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早就在看到他身边的那个亲随时,便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想来那人也是受了他的指派到了黎成轩的身边,安分的日子不想过了,上赶着找抽。既然如此,也不用再留什么情面了。   哦,不对。本来就也没什么情面可讲。   路过东院时,里面人的谈话声透过院墙,传进了耳中。   崽崽听见黎大小姐那特有的尖细嗓音故作热情道:“贵客远道而来,还请恕招待不周。哥哥最近事务繁忙,这府里的诸项事务都暂时交由我料理,有什么缺的,只管遣人来告诉我一声。”   有些低哑的女声道:“您客气了,一切都好,不敢多加劳烦。”   咦?   这声音耳熟。   崽崽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四周瞧了瞧。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院子前的一棵李子树上。   树枝轻微摇晃倾斜,抖落了几片绿叶在石桌上。   黎大小姐正跟一穿着粗衣布衫的女人说着话,眼角眉梢上扬,嘴里虽说着一连串的客气话,眼神里却满是高高在上的矜傲。   她嘴角勾起一抹敷衍的笑意,由身边的小丫鬟搀扶子,轻声道:   “不用送了,看你们这一行人带的东西也多着,一会儿我派个几个婆子来帮忙理一理。这府里的事情还多着,我还要去北苑那边看看,就不多留了。”   “唉,您走好!”一旁的几名妇人挤了上来,争先恐后地谄媚讨好道。   可黎鸳理都不理这些人,临走前,她瞧了一眼不远处面容憔悴的女人,眼中尽是止不住的优越感。   什么昔日的侯夫人,如今不也是上门来打秋风的。要不是兄长命她好好招待,她才懒得跟这等罪妇多说几句话呢。   人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黎鸳记起从前每逢宴会,那被一众贵夫人捧着巴结的人,再对比如今这落魄村妇的模样,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盯着那黎大小姐远去的背影,二房三房的妯娌不干了。见没有外人了,她们就开始发难了。   “我说,大房家的,你这对人家黎大小姐是什么态度,我们家如今还要靠着人家帮着一把,这不得卖个好……”   “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到处是沙石的鬼地方,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这几年可遭了大罪,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去了!”   “谁想回去!每天除了是运沙子就是搬石头,一张嘴就是一口土的,就连喝口水都难!好不容易找着门路了,咱们一家子能离了那鬼地方,可不得求神拜佛,感谢上苍!”   “往日里的玲珑八面都到哪里去了,你还以为你是那个只有别人捧着你的侯夫人吗,别做什么春秋大梦了!你要是得罪了人,就叫你家其他人来,人家那张嘴儿可比你的甜多了!”   女人听着周遭这一群夹枪带棒的话,隐忍着怒气道:“二弟妹你们不清楚这里边的事,就不要在那里瞎搅和。这黎家是要跟我们家合作,因有利所图,才想法设法地把我们给接了过来。”   平日里看着没脾气的人发了火,一时的气势倒是也震住了几人。   只听女人接着道:   “别人捧一句“贵客”就昏了头了,你们以为来这里是做客!摆出一副低声下气做小伏低的模样,别人家就会高看你们一眼吗?!看在大家都是亲戚妯娌的份上,我奉劝你们一句,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屋子里绣花,别出来给自家爷们招惹祸事才好!”   “杜云娘你!”二房三房几人吃了一顿教训,脸上五花八门的好不精彩。   徐家女眷们虽心知她说的有道理,但依旧不肯落了下风,嘴上不饶人道:   “好一张厉害的嘴!可惜,你这么为你家爷们着想,为娘家打算,人家偏偏不领情。你爷们冷落你,你娘家弃了你。说起来,你这肚子也真是不争气,这不是逼着你家的只能宿在别处了……”   二房几人拿帕子捂着嘴讥笑道:“哟,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你这膝下寂寞着,人家的孩子又不跟你亲,将来也难免……落不了什么好啊!哈哈哈哈——”   “唉,大嫂,你可别怪罪我们,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比不得你们大房,也只能在嘴上逞逞威风了——”   女人被这一顿嘲讽弄得脸色苍白,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再说,顶着众人那不停地奚落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但就算是房门紧关上,也隔绝不了外面那嘲笑声。   她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女人。   苍老,憔悴。   那是谁啊?   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没有鹅梨雪粉,也没有云胭口脂……就连那原本白皙的脸蛋也变得粗糙黯淡。   这是她吗?   不对,这不是她。   她还那么年轻,怎么才短短几年,就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看,那镜子里女人眼角都生了皱纹。   这怎么可能是她呢!   杜云娘趴在梳妆台上,低声啜泣。   曾经人人都说,杜家的十娘模样生的好,那眉眼脸蛋儿最动人心,将来必定得夫君爱重。可是,这才过去多久……   她的夫君便已经厌弃了她。   如今更是,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看了……   为何他如此薄情,也不想想,自到了西荒后,她既要侍奉中风的婆母,又要照顾他那几个不省心的子女,还要操心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怎能不变成如今这副苍老憔悴的模样!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尽心竭力,却换来了他的背叛。   先前不是说,瞧不上那被甄家抛弃了的小申氏吗?怎么,也不耽误他睡人家的身子,才过了半年时间,便成了他心尖上的人了。   从前的口里称着的知心姐妹,如今更是想着法儿勾着她的夫君整日宿在她的屋子里。什么姐妹情谊,现是连礼仪廉耻都不顾了……   每当看见自己的夫君对着那小申氏柔情软语,杜云娘心里是苦涩难忍。   这能怪谁,是她引狼入室,是她错估了人心,如今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这是怎么了?”门外传来了女人娇俏的声音。“谁惹夫人们不高兴了,真是该打!谁不知道二夫人和三夫人最是通情达理不过了,一定是那人不好,言语冲撞了各位夫人们。这要是妾身在……”   二房和三房人等互相看了一眼,知道这女人是在挑事,但也不妨碍她们给杜云娘添堵。   “可不是这话,这要是申妹妹在,咱们可不得和和美美的,哪里还会有这一番闹腾。”   二房夫人看了一眼杜云娘的屋子,斜着眼,像是故意说给里面的人听,   “也不知道我们那大伯是怎么想的,放着这么懂事的人不用,偏要让那等子冷脸去招待黎家大小姐,也不怕得罪了人家!要我说,申家妹妹做事周到嘴巴又甜,哪里比不得那不吭气的!”   小申氏似是害羞,低下头道:“可当不得二夫人这一声夸奖,爷让夫人招待必定有爷的道理。就昨夜,爷还跟妾身说姐姐聪明能干呢……”   “够了!”紧闭的房门猛地一下子打开。   受不得这刺激的杜云娘走了出来,看着眼前一身粉色衣裙的女人,神情哀戚道:“想你从前也是世家贵女,怎么如今尽是一副青楼女子的做派!”   闻言,小申氏眸色一冷,心中愤恨,随即又如常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就算恼怒辱人,也要有个限度!”   “谁是你姐姐!”杜云娘怒呵道:“我哪里有你这种夺人夫君的妹妹!”   周围的二房三房等人见杜云娘有些疯癫的模样,知是不好,随即纷纷称自家还有一堆子事儿未处理完,连忙离开了此地。   没了旁观者,小申氏也懒得再演戏,不装了。   她走到桌子旁,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着,缓缓开口道:“杜云娘,你以为我不想再做那个众人捧着哄着的申家贵女吗?可是……”   小申氏嘴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怎么到了如今这地步,你还是看不清楚,形势比人强。既然无法再做回从前那个申家贵女,我总得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吧……”   “你所谓的过得好一点儿,就是抢人家的丈夫,想法设法地置你的姐妹于死地!”杜云娘怒视着眼前的女人。   “姐妹?”   “呵呵呵——”小申氏大笑不止。“真是笑话,从前不过是看在你侯夫人的身份上,赏个脸让你与我一同说说话,否则,你这普通小官家的庶女还指望到我的跟前儿露脸。”   “再说,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让我解闷,我不也带你走进了那皇城里的贵妇人中间儿。说起来,还是你占了我好大的便宜,是我比较亏了……”   杜云娘冷静了下来,面色沉沉。   “你这是从前都把我当笑话看呢?我以为……好歹也有那么几年一同说话逗趣的情分,就算是各有心思,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小申氏又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将杯子放在茶桌上。开口道:   “是该说你蠢,还是你傻好呢?怎么到现在都还看不清楚,你自己都说了,从前大家心思各异,也就是个表面的情分。富贵荣华,花团锦簇之时,当然是你好我好;如今是大难临头,同是落魄人,还有什么情分好讲。各自争利,各凭本事罢了!”   “说起来,不是我抢了你的男人,应该是你抢了我的男人。你是不知道,往日我还跟廷郎议过亲呢,只是那时……”   那时她没看上他。   如今,才明白这个男人有多好。   在那荒芜之地,唯一能依靠的兄长伤了腿,又失了斗志。整日里浑浑噩噩的,手里有两个钱都去买酒喝了,还要其他人去照顾他。   那里又黄沙漫天,从前养尊处优的她可以说是处境艰难了。   杜云娘对她好吗?   也算。   见她未完成规定的劳作,饿肚子时,还会分一点儿自己的干饼子给她。可是这样,她就会领情吗?   那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同情怜悯的目光,是那么的刺眼,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众人争先恐后巴结的申家贵女了,你的皇后姐姐和皇帝姐夫都没了……   就连你的夫家也欺骗了你,抛弃了你。   看着徐承廷将自己获得的食物分给杜云娘,两人情意绵绵地相互对望着。   小申氏的心更是不平衡了。   这个男人原本应该是她的!   对,此时被徐承廷护在怀中的女人应该是她!是杜云娘抢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安乐日子!   于是,在一连串精心设计的巧遇下,徐承廷终于开始正视了小申氏。   从一个不得不接受的包袱变成了昔日好友的柔弱妹妹,再变成了一个从此以后只能全身心都依靠着他,视他为天的女人。   徐承廷的心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小申氏年轻貌美,姿色颇佳。   有这么一个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的女人投怀送抱,就算是不爱,也不会拒绝。   西荒艰苦,日子平淡。徐承廷在小申氏那里寻得了新鲜感,渐渐地,也愈加不重视杜云娘。   杜云娘知道了后,夫妻两人之间吵过冷战过,最后也只能空守着屋子,对月垂泪。   面对如今的处境,她除了妥协又能怎么办?   杜家虽没被流放,但生怕被徐家连累。不管姻亲不姻亲的,早在判决下来前便对外申明,从此以后,将杜云娘逐出家门,族谱中划去姓名,杜家只当没这个女儿。   没了娘家,杜云娘孤立无助。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底线就是用来一再被打破的。   反正徐承廷的房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妾室,如今,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尽管心里膈应得不行,杜云娘最终还是咬牙认下来。   可小申氏虽得到了徐承廷的庇护,原来的日子好过了,但是也更加不满足。   想她从前好歹也是世家嫡女出身,而杜云娘不过只是个庶出,凭什么要压在她的头上。   小申氏的心里越想越不服气。   若说勾引徐承廷一事,从前她心里对杜云娘还有一丝愧疚之情,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一点子不安的情绪也早就消失了。   她想要做正室夫人。   小申氏的手指轻摩着杯沿,似是发神,过了一会儿,才轻笑道:“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也不说了。如今,你只要知道,这个男人,我要了;还有你正室主母的身份,我也要定了……”   “你做梦!”杜云娘失了端庄,怒声道:“玩意儿就是玩意儿!承廷是绝对不会扶正一个嫁过人的女人!”   小申氏被踩住了痛脚,立马失了笑意。   她神情阴沉地望着面前的女人,眼中尽是狠毒。   “你们又再闹什么!”门外,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徐承廷跟黎成轩谈过大事后,便回来了。   才刚到门口,便听见杜云娘的怒气声,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他紧蹙着眉头,看着杜云娘失态的模样,呵斥道:“看看你如今这副做派,哪里还有从前一点儿大家主母的样子!”   见男人上来就不问缘由的指责,杜云娘冷了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侯爷,您回来了。”见到徐承廷,小申氏立马换了一副柔弱的模样。   “可是累着了,妾身马上给您打水去。”   “不用了。”   徐承廷摆了摆手,神情缓和了不少,想来是对小申氏的柔顺恭敬很是受用。   他轻声道:“从前在西荒,条件艰苦,万事都不得已,所以要亲历亲为。如今离开了那地方,你好歹也是个主子,这些打水伺候洗漱的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办就好了。”   小申氏娇羞地垂下了头,柔声细语道:   “那些人都粗手粗脚的,怕是会伺候不好侯爷,还是妾身亲自来比较放心。”   徐承廷盯着小申氏的模样,轻笑道:   “你是个懂事的。”   “对了,”想起了什么,他又继续道:“你兄长那边,你有空就多去看看,他的腿脚不好,你替我多关心问候几句。”   “是。”小申氏恭顺道。“妾身知道了。”   徐承廷接过小申氏递来的茶盏,两人眼波流转交汇。   “今晚我去你屋中用饭。”   小申氏一脸喜色道:“妾身等着您来。”   瞧见眼前这一副郎情妾意的情景,当了许久看客的杜云娘冷冷道:“夫君真是好兴致。”   小申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回头望着徐承廷,满脸的委屈求全。“侯爷您……要不今晚,您还是留宿在姐姐的屋子里吧。”   “贱人!”杜云娘怒了,控制不住心中的恼恨,“你做出这副狐媚子的情态是给哪个看!”   “啪!”杯子被重重地放在桌案上。   徐承廷紧皱着眉头,神情冰冷地看着杜云娘。   “你如今也是愈发失了端庄,这么一点小事也要吵吵闹闹的,你身为主母的气度到哪里去了!”   小申氏立在一旁,一脸嘲讽地看着杜云娘。   徐承廷沉声道:“你如今这样,想来也是照料不好家中诸事。这几日,我和黎兄还有要事商议,也没有空暇再管这些琐事,你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让二弟妹和三弟妹先管着,也趁此机会休息一段时间好了。”   “你!”   “我意已决。”徐承廷冷声道。   ……   夜晚,   小申氏上前小心翼翼伺候在一旁打扇道:   “侯爷,二房和三房的人,毕竟跟咱们还隔了一层。爷将大房的诸事交给她们,怕是不好……”   “哦?”徐承廷躺在椅子上,眯着眼道:“你说说怎么个不好?要不,都交给你来料理……”   小申氏难掩心中的窃喜,她没有注意到眼前男人的神色,迫不及待地说道:   “妾身从前也是学过管家的,这些事情自然也是——”   “不用再说了。”徐承廷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他伸出大手,抬起女人的下巴。   “你在想什么,我知道。”   “侯爷——”小申氏望着男人那冷静的眼神。只听见他说道:   “不要太过贪心了。”   男人的大手像是抚摸着自己的爱宠一般,摩挲着女人的头发。   “你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就算二弟妹和三弟妹她们再不好,好歹也是出身大家,我徐家正正经经八台大轿娶进门来的,其它的用不着她们,但是用来见人待客,也足够了。”   小申氏身形微微颤抖,将眼中的酸涩强行挤了回去。   她听明白眼前男人的意思了。   他是在说她如今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不能出去见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直到此刻,小申氏才明白了过来。   她曾经嫁过人。   所以,无论她做的再好,眼前的男人再喜爱她,也绝不会有把她扶正的那一天。   杜云娘说的没有错,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她不过是个新鲜的玩意儿。   在屋子里怎么宠爱都可以,但是绝不会带出去见人。   这事关一个男人的自尊和面子。   把别人不要的女人扶正带出去,背地里那些闲言碎语不容许他这么做。   呵——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处心积虑,在这个男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小申氏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脸上硬是扯出一抹娇柔的笑容。   “妾身懂了,谢侯爷教诲。”   徐承廷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喜欢知情识趣的女人。   对于小申氏的蓄意勾引,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不过是懒得拆穿,大家各取所需,图个乐子罢了。   徐承廷心中鄙薄小申氏,但是这并不耽误他睡她。   对于男人来说,身心可以分开,这两者不冲突。   “天晚了,还是早些安寝吧。”   若是从前,后院里的女人不知轻重,犯了他的忌讳,他早就厌弃了她。   如今,徐承廷还愿意这样好声好气地跟小申氏说话。最主要的还是,她有个好大哥。   看在申世兴的份上,他也不会轻易冷落了小申氏。特别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   申家人还有用处。   申世兴虽然废了一条腿,但是脑子里兵法谋略还在,他申家余留的势力还在。   想要做成大事,光靠徐家一己之力可不成。如今申世兴是不成了,他的前路一眼便可以望见,申家缺了领头人,此时便是一盘散沙,急需有人带他们走出低谷。   论才能,论远近,还有什么人,比与申家有姻亲关系的他更合适呢?   到时候,有了申家和徐家联合的势力,任谁也不敢再小看。   ……   夜色深深,   而这边,黎成轩在与徐承廷谋划过大事后,终于想起了那还在西苑中等待着他前去“解救”的苏俪娘。   当他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女人面前,深情又自责地说道:“对不起,俪娘,我来晚了。”   不出所料,苏俪娘尽管心中委屈不已,还是红着眼眶扑进了眼前男人的怀抱。轻打他的胸膛道:“你们都惯会欺负我……”   “是,都是我的错。这几日我忙着,竟不知鸳儿她如此对你,你放心,回头我一定责骂她,让她来跟你赔不是,”   黎成轩怀抱着佳人,眼里浮着笑意道:“俪娘,你受委屈了。”   这几日,苏俪娘经历了那些下人们的冷待和背后那些阴阳怪气地闲言碎语,心中的防线一再崩溃。   在这陌生的地方,在这幽深的宅子里,她哪里也不能去,也无人可诉说心中的苦闷和孤寂。   此时见到了一直惦记着的心上人,还能有什么怨气,男人说几句宽慰的软话,便再也记不起来先前所受的委屈。   两人又和好如初了。   然而,大人虽不记得了,小孩子心里还是记得的。   或许是正处于身心都懵懂的这个年纪,许多事情以及当时的感受,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就算过了许多年以后,怀哥儿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直到白发苍苍时;   过往的记忆虽模糊了,但当时的感觉还一直留存在心中。   那种直击心灵的受伤和破碎感,是那么的熟悉,一直未曾痊愈。   当有人骂道“野种”之类的话时,他都会不自觉地回过头去,看看对方是不是在说自己;   当独自在夜晚行走,感到寂寞悲伤之时,哦,这感觉如此熟悉——   不禁细细回想过往,他在什么时候曾经历过呢?   当记忆起幼时的诸事,又是一番伤感惆怅……   和好的两人互诉过衷肠后,总算是记起他们还有个儿子需要去慰问关切一番。   黎成轩拥着苏俪娘来到怀哥儿的面前,两人柔声细语,一副慈父慈母的模样,仔细询问着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儿子是否有吃好睡好。   背后还跟着一连串的婢女仆人。   有人提着大包小包,搜罗来了坊间各种最新式样的玩具,就连“千巧鸟”也是好几种,金制的,银做的,五颜六色的羽毛,上面还铺撒着碎金,闪闪发亮。   可不知怎么的,怀哥儿只想起了那摔断了翅膀的“千巧鸟”。   又有人送来一盘又一盘精致美味的点心,摆满了整个桌面。随同而来的还有黎成轩高价请来的三个专门做糕点的厨子,三人赔着笑脸小心地询问着小少爷的喜好。   这阵势,任谁见了都不得不说一句,这对父母实在是太宠孩子了,这娃娃是掉进福窝里了。   可是怀哥儿依旧表情淡淡,看了一眼便转开了头。   他此时想起了陪陪偷偷送来给他的那个大鸡腿。   那日,天有些冷。   他只喝了一碗稀粥,被塞到手里的油纸包还带着温热。   他记得,那个鸡腿很香。   他小口小口地咬着,动作慢吞吞的,舍不得那么快把它吃完。   后来,那个鸡腿就变冷了,冷油的味道吃下去,并不怎么好受。但是他还是把它吃得干干净净。   当天晚上,他就肚子疼了。   夜深人静的时分,   男童想起了从前还在柳石巷的时候,娘晚上睡前总是会特意来看他一眼,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嘱咐他不要蹬被子。   可是现在……   他等了又等,一连好几个晚上也没有等到娘的身影出现。   怀哥儿知道只要他喊一声,就会有人过来。   可不知怎么的,他倔脾气上来了,硬是一声不吭,怀着那点微弱的希望期待着那人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最后,带着满身的冷汗,疼得快要昏过去之时,也没有等到他想要等的人。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窗子打开了。   踏着月光而来的小仙女,给他喂了颗药丸,然后他的肚子就不痛了。   第二日,他醒过来后,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应该是幻觉吧……   怀哥儿使劲晃了晃脑袋。   不然,梦中的小仙女怎么会是陪陪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啊切!”   崽崽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是谁在念叨她?   听着隔壁屋子里的热闹声音,崽崽知道,这几天不用阿青再给她送饭了。   反正也吃不了几天了。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就可以一锅端了……   这日,天清气爽。   崽崽想着园子里的景致不错,临别之时再去逛一逛,也算是到此一游。看书喇   园中,正值花开正好,香气扑鼻。   小姑娘左摇右晃,沉醉在百花丛中。不曾想,碰见了不想见的人。   亭中,杜云娘正一脸悲凄地呆坐在石凳上,伤感自己坎坷的人生。   当视线无意间瞟过花丛,正好与小姑娘的目光交叠。   百花间,头上用红带子扎着两个花苞头的小姑娘,浓密纤长的眼睫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她看着她,她也在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许久。   崽崽的眼睛眨巴了几下,正想着要不直接离开时,就听到亭子那边坐着的女人开口道:   “相逢即是有缘。小姑娘,我见你面善,可否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杜云娘一脸温和地看着花丛中的女童,见她犹豫了一会儿,缓步走了过来。   随着眼中小姑娘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女人不由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中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你……”   是——   那个孩子吗?   女人的身形有些微微颤抖,随后,又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   她这是在想什么,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但是,万一呢?   她复又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童。   随后,似有些难堪地垂下了头。   不过才短短几年……   杜云娘已经有些记不清那个孩子的模样了。   她离开时,还那么小……   崽崽坐在杜云娘对面的石凳上,好似没有注意到女人打量的目光。   她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   杜云娘的眉目间是掩不去的憔悴和疲惫,心中的悲凄和苦闷全部都显示在了脸上。   她过得不好吗?   应该是不好。   听说在西荒那边,无论男女,都得搬石头。靠自己的劳作来换口粮,辛苦了一天,应该是躺下床就歇息了吧。简单的生活,哪里来的那么多愁善感。   可是偏偏在那沙石遍地的西荒,这几人还能再上演一出爱恨情仇。   那天,崽崽坐在大树上,对于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全部都看在眼里。   这姐妹反目成仇,两女争一男的狗血戏码,层出不穷。   腻得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   眼前的女人面色复杂,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最终,她缓缓垂下了头,视线看着地面散落的花瓣,轻声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也没管旁边坐着的人听没听见,像是喃喃自语道:“她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生的很是乖巧可爱,可是后来……我把她给弄丢了……”   崽崽看着远处在风中摇曳的洁白花朵,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杜云娘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一直低着头,未曾抬起过。   “我不是个好母亲。不,我不配做那个孩子的母亲……”   是的,她不配。   这几年的日子,让她看清楚了许多事情,也渐渐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杜云娘她不是蠢人,心里也明白。   那个男人并不爱她,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帮助他料理好后宅诸事的女人。往日的温柔体贴,也不过是一种变相的奖励,这是在表达他对她的满意。   若是守不住自己的心,头脑发热地沉浸在那一点的笑脸和好话中,以为这就是他对她的偏爱,那就是真的痴傻蠢笨了。   只是从前,她总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要去计较,不要去深究。   大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这日子便可以称作是安乐顺遂了。   可那一层掩饰的虚假,太薄,太脆弱。似雾,风一吹便轻轻飘散,露出了它本来狰狞丑陋的真面目。   杜家不缺庶女,她那个父亲和嫡母对她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讲,他们看中的是她能带来的利益;   当着外人的面,装慈父慈母孝顺女儿,装姐妹和睦相亲相爱。可是背地里呢?你瞧不上我,他看不上你,所有人都是演戏的高手。   一旦她失去了侯夫人的身份,不能再继续为他们谋利,杜家便会立刻选择抛弃她。   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不止现在的她知道,从前的她也知道。   可是毕竟在那个“家”生活了那么久,偏偏还怀抱着心底那一点儿可笑的期待,认为杜家对她这个出嫁的女儿还是有感情的。逢年过节,孝敬帮扶一样也没少过;她尽心竭力,可事到临头,抛弃她最快的也是他们。   对于她的夫君而言,她也并不是无可替代。   让他满意了,便是温言好脸;若是不快了,便是冷眼冷语。   想她为了博得那个男人的赞许和柔情,放着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孩子不管,全心全意地去照顾着他的那些儿女。   若是她的劳心劳力能换来一丝的真心相待也就罢了。   但所有的事情并不是你想便能得到的。   杜云娘自问待徐敦和徐谦等人也算是尽心尽责,可他们对她,不说恭敬,就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杜云娘是被伤透了心。   说起来,小申氏能成功勾引住徐承廷,这其中可少不了这些做儿女的在背地里给自己的亲爹牵线搭桥。   她不止是对徐承廷来说没有价值了,对徐敦和徐谦等人来说,也是同样。   杜云娘被杜家抛弃了,而小申氏的背后还有一个申家。   如今,既然她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再利用的了,自然连表面的虚情假意也不需要再维持了。   杜云娘虽从未跟徐承廷等人计较过她的辛劳付出,然而,这些人却在时时刻刻地算计着他们的得失利弊。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地明白了过来。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可以将就,但只有感情一事,不可以。   原本应该是洁净无瑕的东西,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污点;   至真至纯之心,更是不允许其中掺杂半分的虚假。   杜云娘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笑自己,笑他人。   那颗不纯粹的心一早便会埋下祸患,不在今时,就在明日。   累及自身,祸害终身。   如今,皆是报应。   ……   主院的书房里,   坐满了曾经熟悉的面孔。   如今说来,也算是陌生。一个个再不复从前那般意气风发,眉眼间满是疲惫与沧桑感。   黎成轩坐在主位上,凌厉的目光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   各怀心思。   不过,没关系。眼下共同的利益会让他们竭尽所能的。   他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一旁的桌上。先是客气地寒暄了一番,然后将视线投向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   其余众人也看了过去,随后,纷纷目露出了嫌恶和鄙夷。   想他们这些人从前也是世家公子,贵族出身。如今就算再怎么落魄,好歹也会注重一下自身的体面。   而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一脸胡子拉碴,头发凌乱不堪,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半拉半垮,沾染了不少酒气和污渍。   他懒懒地靠在座上,手中还拿着个酒壶不停地往嘴里灌着,活脱脱一副酒馆里的醉鬼模样。   简直是有辱身份!他们不屑与之同伍。   徐承廷看着那人,眉头紧蹙,神情复杂。   终于,那醉鬼猛灌完了手中的一壶酒,开始闹事了。只见他把手中的空酒壶往地上一砸,没好气地喊道:   “酒呢!怎么没人上酒了!”   黎成轩原本不想多理会此人,但见他一把推开了前来劝阻的下人,一副喝不到酒就没完没了的架势。于是,沉声道:   “申兄,莫要着急。既然是在下作为东道主人,岂有不让来客尽兴的道理。”   申世兴闻声转过头,虚眯着眼睛,看着座上的黎成轩,咧嘴笑道:“老子当是谁呢,黎家小儿。你如今可是愈发出息了,听说还混了个官儿当,咱们这些人是都得仰仗你了,来瞧瞧,哟,人模狗样儿的……”   “放肆!”黎成轩的亲信首先发难道:“你怎可如此侮辱我家主人!!”   不少依附于黎家的人也立刻出言指责道:“太过分了!想黎兄一番厚意,好酒好菜地招待于你,却换来这样的态度!”   “申兄弟从前好歹也是出身显贵,怎么如今尽是市井狂妄之徒的做派!”   也有人小声嘀咕道:   “既然已经是断腿之人,废人一个。人家如今还肯邀请你前来,那是看得起你。”   “可不是,真是不知好歹!”   对耳边这些讥讽的话语,申世兴轻点着手指,嘴里轻哼着小曲儿,像是一副喝高了的模样。   徐承廷至始至终闭口不言,眸色沉沉。   黎成轩虽心中不喜,但想到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讨,便随他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宴散,   众人秉持礼节一一与黎成轩道别,各归各处。   无人去搭理角落里那个颓丧模样的人。   虽有多年的情分,但见申世兴这副不顾场合当众丢人的模样,徐承廷心中气恼,也不想多加理会。   被人嫌弃的男人只管独自喝酒,无所谓众人的态度。待所有人离去后,才在前来打扫屋子的仆人的提醒下,摇摇晃晃地撑起身,拿过放在一旁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各家都有人来接,再不济也有个小厮等候在门口。只有他……   申世兴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看着空荡荡的长路,嘴角讽刺地一笑,往嘴里猛灌一口烈酒。嘴里哼着“——富贵荣华,金阁朱门——南柯一梦——转头皆空——”   一手拐杖,一手酒壶,腿脚不便,步履蹒跚。   刚走至下榻处,便听见里面又传来熟悉的吵闹声。   男人面色沉沉,就靠在院门外的青墙上,拿着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也不进门。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争!”   “哟!你还当你们是什么公子小姐呢!要论身份,我还是你们的长辈!这最好的缎子和玉器当然该属于我这屋里!你们跟我说话就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呸!你一个妾室玩意儿算哪门子的东西!如今跑到我们面前来充长辈!当初要不是靠着我们,你早就被那章氏给打杀发卖出府去了!”   “瞧瞧你们这些丧良心的,趁着爷不在,就这么欺负我们娘儿俩,呜呜——我不活了——”   里面的人争吵不休,外面的人心里悲凉。   他仰起头,看着天边那不断变换的云,一会儿一个模样。   往日在他面前谦卑恭顺的人其实嚣张跋扈,原来他以为听话懂事的儿女实际上心里弯弯绕绕,算计他不停。   从来都是在他面前一副面孔,在背后又是另一副面孔。   争什么呢?又在算计什么呢?   想他一直为了这几个儿女苦心打算,生怕他们受了一丁点委屈,结果他们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自从他废了这条腿后,不只是外人看他目露嫌弃,就连他这向来疼爱的几个子女对他也是爱理不理。曾经的他宠爱他们如珍宝,而如今他们却视他为包袱,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伤你至深的永远是你最亲近的人。在背后捅刀的,也是他们……   申世兴知道徐承廷是在有意拉拢申家人壮大自己的势力,其他人上赶着投靠徐家他管不着,但是,为什么?   他从前悉心教养出来的都是这么些没骨气的东西!   一个个真是他的好儿子和好女儿啊!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徐承廷。要不是看在他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他的这些儿女和妾室们怎么会突然给他一个好脸。   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丑陋又残酷……   就算申世兴再怎么不想面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如今的他就是个笑话。   不知怎么的,他越来越想念远在皇城中的章氏母子几人。   人真的是犯贱,在身边时不懂得珍惜,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章氏和孩子们都还好吗?   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的孩子的话,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申世兴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此时他脸上的神情满是悔恨。   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申世兴。”   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女人声,申世兴怔怔地抬起了头,手中的酒壶“啪!”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是错觉吗?   看来他真的是喝多了。   申世兴不敢置信地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嘴里喃喃道:“夫人……”   “你……真的是你!我这是在做梦吗?”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记窝心脚,将他直接给踹晕了过去。   此时,   婢女打扮的几名女子迅速聚集到了一起,向章锳禀报道:   “回禀大人,北院周边的守卫已经全部都解决掉了。”   远处,又有六名厨娘或是洒扫婆子打扮的女子赶了过来,禀报道:   “一切都按照大人的吩咐,把西院围住了。”   “南园和东院的人也全部都控制住了。”   章锳对着面前的几人颔首示意后,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晕倒在地的男人一眼,冷声道:   “将这些人都捆在一起,拖到囚车里去。”   “是!”   ……   西院中,   苏俪娘正在屋子里绣一条金纹腰带,一针一线,绣了又拆,拆了又重新再绣过,很是认真仔细。   纤手摸着上面自己刚绣的祥云纹,女人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红晕。   黎成轩的生辰就快到了,苏俪娘一直在苦恼应该送他什么才好。想送他玉佩或是束冠,但又苦于囊中羞涩,她之前开绣铺并未赚得多少钱,只是图个温饱而已。上好的玉石她定是买不起的,然而若是只送平常的,又怕其他人看见了嘲笑。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手缝制一份礼物送他。这样既不出差错,又能表达她的心意。   当最后一针收完线后,苏俪娘看着手中绣工精美的金线云纹腰带,神情很是满意。   “夫人,不好了!”   芗儿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着急地喊道:“外面来了好多人,院门被封住了,现下不让我们出去了。”   苏俪娘面色一惊,急忙询问道:“这是为何?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在自家府里还不让出去了?”   “奴婢不知道——”   往日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芗儿整个人慌得不行,急得直摇头,就连声音都带了哽咽的哭音。   苏俪娘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腰带,现下心中是又惊又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子爷呢?   黎成轩他怎么样了?   看着守在院门前的那些生面孔,苏俪娘心道不好。   想起什么,她又急忙转身向旁边的屋子寻去。   “怀哥儿?”   眼见空无一人的屋子,苏俪娘霎时变了脸色。她转过头向身旁的人问道:   “芗儿,你看到怀哥儿了吗?”   芗儿眼眶通红地寻着视线望去,见此情景,心下一惊。   “怀哥儿!”   “奴婢离开前还看见他跟陪陪在屋子里一起玩呢?”   不见了儿子,苏俪娘的心一下子猛地紧揪在了一起,她与芗儿赶紧挨着屋子一间一间地找去,依然没有发现怀哥儿的身影。   她的儿子不见了,穆娘子的女儿也不见了。   ……   等申世兴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身在囚车之中。   手上和脚上戴着铁镣铐,周围全是官府的带刀守卫。   他赶紧四下望去。   果然,不止他一人被抓了。前面的那辆囚车里关着的人,几个时辰前还坐在主位上与众人高谈阔论;   后面紧挨着的那辆囚车中,男人至今还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被抓了起来,不断地叫喊着让主事儿的出来,却没有一人搭理他。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   里面紧跟着走出来一串儿戴着木枷的男男女女,都是熟悉的面孔。   申世兴想起自己昏倒前所见到的人,猛地抬起头来,不停地张望寻找。   终于看到了一直朝思暮想的面容。   原来,那不是幻觉。   女人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身着黑色披风,发髻高绾,目光凌厉。   她坐在马上,手中拿着马鞭,一边听着身旁属下的回禀,一边巡视着被押出来的犯人。   举手投足之间,是何等的英姿飒爽,让人倾服。   申世兴看呆了。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吗……   章锳敏锐地注意到了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冷冷地回望过去。   见到男人那怔愣又复杂的目光,她依旧神色淡淡,像是在看一名普通的陌生人一般,心绪没有丝毫的波动。   不,也不能算作是陌生人。此时,他是她要逮捕归案的要犯。   申世兴望见章氏那平淡无波的眼神,看见她见到自己时没有丝毫激动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怨气,也不带任何的仇视……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不停地绞痛,好似有人正在拿着利刃一刀又一刀捅进胸口。申世兴的理智瞬间崩塌。   他紧紧抓着囚车上的木栏,眼神死死盯着女人所在的方向,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申世兴很想问女人一句,她还记得他吗?   也很想当面告诉她,   他后悔了。   他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对待她。   但是,此时的他喉咙里就像是有一块烙铁堵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从未变过。而他,已经烂入了泥底,不配再被她多看一眼。   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再多的歉意也弥补不了曾经的伤害。再深的悔恨也填补不了两人之间的沟堑。   申世兴想,他应当是喜欢眼前这个女人的。   只是那可笑的面子让他一直不肯承认。   申世兴喜欢这个新娶的夫人,她那火爆的脾气和爽朗的性情,都对足了他的胃口。   只是,瞧见女人那一直不肯低头的傲气,他总想着磨一磨,总想着女人应当乖顺听话才好;总想着,终有一日,她也不得不主动向他妥协邀宠。   然而,他没有等到那一天。至今,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申世兴就那么一直看着章锳,眼眶逐渐迷离湿润,想要把眼前人的样子永远记在心底。   章锳撇过头,继续安排着手下的人处理后续事宜。   不管这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已不愿再多给这人一个目光;如今他这副做派,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清点好了所有案犯的名册,旁边的一名女子抬起头来,对着她笑道:   “大人,此次抓捕这些犯人归案,我们长明司可是功不可没。现下那些多嘴多舌的可是没话说了,他们没办成的案子让咱们办成了!也正好让这些人都瞧瞧,谁说女子不如男!”   章锳对着身旁的人温和地笑了笑,赞同道:“正是这理!”   当初朝廷下令要专设一批由女子组成的卫队时,她便知道,这不仅是她的机会,也是天下女子的机会。   谁说女子的一生只能困于后宅。妻妾相斗,尽管使出百般手段,也只是为了博得男人的宠爱。耗尽了一辈子的眼泪,尝尽了人世的辛酸,为着那么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辜负此生。   不值得。   既然男儿都可以走出家门建功立业,为什么偏偏女子不可以?   章锳与申世兴断绝夫妻名分后,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选择回章家。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独自辟府另居。如今孩子们年岁大了,上了学堂,无论学武还是学文都任由他们,她并不会多加干涉。   忠国公府也曾多次来人,想要为她重选一户好人家改嫁。虽然章锳已经嫁过一次了,但是国公贵女的身份也不难有好人家上门求娶。   不过,章锳全部都拒绝了。   不是怕他人会在背后闲言碎语,也不是担心两个孩子会不接受她改嫁之事,更不是还惦记着与申世兴往日的夫妻情分。   而是,她不想。   对,只是单纯的不想,没有那么多其它的缘由。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章锳不愿意再回到后宅之中,成天围绕着一个男人打转。   朝廷颁布的新令让她看到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她毅然选择成为了第一个报名者。   忠国公夫妇尽管心有担忧和迟疑,最终还是无法劝阻。   几年的历练和选拔,章锳成功地成为了长明司的头领。   朝中之人虽不看好这新增设的长明司,认为一帮娘子军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但也有不少人敏锐地察觉到了陛下此举的目的。   不过,这么些年,见识过了当今的手段,聪明的人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如今,长明司的实力越来越壮大,已不可小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娘是继室完   此次涉案人员众多,还牵扯了不少在朝的官员和世族。   造册统计也委实是个麻烦差事,不过,长明司等人一一比对,丝毫没有松懈惫懒。   看着手中逐渐增厚的名册,其中还有不少才打过交道的官员,负责添名的人也不禁感慨,   自古成王败寇,不管你往日如何风光,朝夕之间,便身陷大狱,为阶下囚徒。   “凡涉事之人,全部都要记录在册。所有人的身份和名字都要经过仔细查验,不容有失!”   章锳叮嘱着身旁的属下,以防其中有人借机逃脱。假冒顶替、金蝉脱壳这等计策,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此案事关重大,决计不容疏忽。宅广门多,章锳亲自带兵把守住各路出口,不给这些犯人一丁点儿逃脱的机会。   “章首司。”   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章锳回头望去,见到来人,原本还严肃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了不少。   她对着眼前的人躬身行礼道:“参见殿下。”   小姑娘在阿青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她看了看这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宅子,敞开的朱红色大门就像是一头猛兽的大口,将进去的人全部都吞入了腹中。   阿青与章锳相互见过礼,随后对视一笑。   “好久不见。”   早在皇城之时,两人彼此欣赏,志趣相投,已为知己。   崽崽转过头,看着这见面后就话少的两人,笑了。   往日里不见时嘴里记挂着,怎么这见了之后,反而没有什么话可聊了?看书喇   突然,正负责押送案犯的长明司中之人前来禀报。   宅子里出事了。   徐承廷死了。   听见这消息后,阿青和章锳眉头紧皱,相互看了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之人。   此刻,崽崽面色依旧如常,只是眼神中带了些许疑惑。只听她对来人问道:“怎么死的?”   得知徐承廷死于他身边的妾室小申氏之手后,众人面上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奇怪。   尤其是章锳,对于这个从前给她添了不少堵的“前”小姑子,她向来不喜。而此时,乍闻她毒杀了徐承廷,是一脸的震惊。   等她看到已经变得疯疯癫癫的小申氏时,内心更是说不出的复杂。   同样,   倒在地上的尸首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已经没了气息的徐承廷双眼猛瞪,手臂还呈向外前伸状,看这模样,想必死前还进行过一番挣扎。   奈何他从未对身边的女人设防,也从未想过小申氏会如此的胆大包天,更从未料到,自己雄心壮志的大业还未开始就这么草草了结在了一个他瞧不上的女人手里。   小申氏如今已经认不得人了,独自缩在角落里又哭又笑,最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恍惚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道:   “我马上就要当侯夫人了,我可以重新过回原来的好日子了……我是正室夫人,其他人见了我都得弯腰低头,还有谁还敢在背后嘲讽我,呵呵——呵呵——”   章锳和阿青见此,叹了口气,转开了头,去查看徐承廷的尸身。   徐承廷身上的罪责难逃,审问过后,按照律例,最终也免不了一死。   只是,现下这种死法……   未免有些难看。   不过仔细想来,也不奇怪。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桃花劫”了。   那些男人们总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仵作等人将徐承廷的尸体抬走后,又来了几人准备将状若疯癫的女人关押进大牢中。   小申氏抬起头,对前来准备带走她的人怒斥道:   “哪里来的下人!竟然敢来攀扯本小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还不赶快放开你们的脏手!”   “快点放开我!放开我——”   不管小申氏怎么闹腾,最终还是被带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章锳、阿青和陪陪几人。徐承廷的死和小申氏的疯并未在她们心中引起什么波动。   想起什么,陪陪转过头,向身旁的人问道:“苏俪娘还在西院中吗?”   阿青来带她离开时,怀哥儿正跟她在一处玩。陪陪想过之后,决定将他先带出去再说,毕竟,一会儿的场面不适合小孩子参与。   大人见这危急的事态都免不了受一番惊吓,更何况是小孩子呢?   还是不要给他幼小的心灵再留下什么不好的阴影了。   就这样,男童现在都还在驿站的客房里睡着。等他醒过来后,想必,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还在。”章锳回答道。   “现在还在处理那些涉事的家主,至于他们家的女眷和孩子,我让人把这些人先禁足在了自己的院子,等那边审讯有结果了,或放或关,再分批处置。”   崽崽点了点头。   没有再过问其他的人,或是其它的事。   与尘明约定的期限差不多就要到了,也不用计较是早一点儿,还是晚一点儿。   此间发生了这些事情,她也不想再继续久留了。   有当地官员的配合,定案问罪等事进行得很顺利,后续之事也全部都交由长明司处置了。   阿青带着崽崽回了驿站。   才刚一踏进房门,阿青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之处,立刻拔刀警惕道:   “什么人?!”   帷帘后,正独自斟茶的人缓缓抬起头来。   “陛……”阿青见到屋中之人,惊讶过后,立即反应过来,恭敬地行礼道:   “参见陛下!”   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淡淡地移开视线,当目光落在一旁的崽崽身上时,神色渐暖。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眉眼中的温柔,好似天山中的雪莲一瞬间齐齐绽放。   只听见他声音温和地问道:“玩得开心吗?”   崽崽眨巴了几下眼睛,撇了撇小嘴,扬起头道:“还行吧。”   “吱吱!吱吱!”   正在窗边抱着瓜子嗑的胖球儿不乐意了,一只小爪子不停地挥舞着,开始使劲儿地向原主人控诉崽崽苛待它,不仅不给它吃饱,还总是留下它孤零零的一个!   在这陌生的地方,看着周围陌生的人,它一只柔弱的小松鼠是多么的凄凉寂寞——   它饭都吃不香了。   只是那肥了不止一圈的圆滚滚的身子,那走几下就抖动得肥臀,可不是这么说的。   呜呜——   豆大的黑眼是眼泪汪汪的,两边的肥腮还在不停地鼓动着。胖球儿是又解锁了新的技能,一边装可怜,也不耽误它一边嗑瓜子。   崽崽是直接不理这个戏精鼠了。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这货的小日子过得倒很是舒服啊……   不知何时,尘明走到了崽崽身旁,蹲下身来,温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头。   “该回家了。”   崽崽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对着眼前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   黎成轩等人免不了死罪,其家族中人发配流放。   至今,苏俪娘也没有跟黎成轩拜堂成亲,更没有个正式的名分;严格说起来,也算不上黎家的什么人,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也是孑然一身。   苏俪娘和芗儿站在宅子门外,看着已经被贴上了封条的大门,神色茫然无措。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她们什么也带不走。   这还是念在苏俪娘对黎成轩等人的谋划一无所知的份上,也非亲眷家属,官府不追究其罪责。连同府中的那些婢女仆从,查清楚了身世背景,确定他们未曾参与谋反一事后,也全部都放他们归家了。   “……夫人……”一旁的芗儿迟疑地开口道:“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这座宅子已经被官府给封了,肯定是住不了了。如今她们身上的一点儿银两还是官府的人给的,用来充作路费。   说是天大地大,可她们到底该去哪里呢?   “要不,我们回霖城……”芗儿看着苏俪娘,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果不其然,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女人便立刻情绪激烈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此时,芗儿的神情是复杂又郁闷。   她们的房子和铺子都在霖城的柳石巷子里,当初,安顿下来的时候,本就是打着能长住的念头。   可谁又能想到,世子还会再找来?她家夫人还会不顾一切地选择回到那人的身边去呢?   离开柳石巷时,她们什么也没有带,就那样跟着来了;至于那辛辛苦苦才置办起来的院子和铺子,也没有考虑太多,全部都丢到了脑后。   如今,再回去的话……   芗儿悄悄地看了旁边的女人一眼,心下叹气道,当时,她家夫人可是逃婚走的。   想来,也无法再回去面对那柳石巷的街坊四邻了;更是无颜再面对那个一片真心被辜负了的人……   怀哥儿醒过来之后,根据他自己的意愿被人送回到了自己的母亲身边。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觉后,便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变化,不过小孩子也懂事地没有多问。   苏俪娘和芗儿见到平安无事的孩子,也是松了一口气。   “娘,我们是要回家了吗?”   一直被自己的娘牵着走的男童看着前方不认识的路,一脸的疑惑,他以为他们是要重新回柳石巷的家去了。   “不。”女人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着,美丽憔悴的脸庞露出了一种名为偏执的神情。   芗儿一路追在苏俪娘的身后,看着眼前这对母子,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走了好几条街,跟路人打听了许久,女人才终于找到了狱所的位置。   苏俪娘已经从押送的官差口中得知,黎成轩犯的是谋反大罪,必死无疑,只等秋后处斩。   她并不愿意就这样离开,还在想方设法地去牢房里探望。   当她们再一次被守在门口的狱卒给赶走后,望见苏俪娘依旧不死心的模样,芗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够了!”   到此为止了,不要再这样痴迷不悟了!   她看着一旁已疲惫不堪的怀哥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严肃。   一直以来,芗儿都感激着苏俪娘,认为自己能遇到她这样体贴下人的主子是幸运的。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苏俪娘母子俩,然而,这是头一次,她对着她露出了责备的神情。   她对眼前的女人厉声道:   “不要忘记了,你现在还是一名母亲!”   闻言,苏俪娘沉默了。   此后,她不再执意地要去牢房里探望黎成轩。   她们带着怀哥儿在此地租了一个小屋子,想办法重新安顿了下来。   可是,女人还是一心惦记着那个就快要被处斩的男人,经常神色恍惚,无心它事。有好几次,被人发现她在狱所四周徘徊,一站就是一整天。   没多久,一场风寒,便让她病倒在了床上。   芗儿苦心劝过,让她不要再为了那个男人这样意志消沉下去,想一想自己还年纪尚幼的孩子,怀哥儿不能没有母亲。   然而,女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想要同黎成轩做一对阴间鸳鸯,不肯振作起来。   终于,让人失望透顶。   难为芗儿不仅要照顾小的,还要看顾这个大的。有时,她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怀哥儿见自己的娘如此,愈发懂事,也愈发沉默寡言。   然后,有一天。   林至找到了这里。   男人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她们在这里的,他对待怀哥儿的态度一如往昔,疼爱非常。   只是当他看向苏俪娘时,眼中已没有了以往的光芒,尽是释然。   林至看着瑟缩在芗儿身后,至今不敢上前来与他打招呼的孩子,眸中情绪涌动,满是心疼。   他提出,认怀哥儿为义子,想要将他带在身边,教他些本事。   芗儿知道,这对于怀哥儿来说是件好事。   她不识字,本就教不了怀哥儿什么。如今这又是病的病,小的小,全部都靠着她给人到处洗衣服做些散碎的绣活挣点进项。   往日还有一间绣铺可以赚些余钱给孩子买纸笔书本,现在,光是满足普通的温饱都有些费力。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又无法弃之不顾。看着算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还稚嫩的小脸,要是她真的不管不顾走了,这孩子可怎么办?   他的母亲如今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幸好,林至来了。   行过认亲大礼,如今又是义父又是师傅的林至将怀哥儿带在了身边。   了却了心中的担忧,芗儿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顾着苏俪娘了。不过,看躺在床上的人现下这病恹恹的个样子,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   路边的野草都尚且能顽强争命,为何,你却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如此作践自己……   杜云娘等人正在流放的路上。   原本就是从流放之地逃出来的,如今又被送往了更加苦寒之地,恐怕有生之年,都得在那里挣扎了。   得知徐承廷的死讯之时,她的神情很平静。   或许,她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过。   往日的夫妻情分,早就在那日复一日的争吵和冷战中消磨殆尽了。最初的心动,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徐承廷没有那么爱她,她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爱他……   徐家的人被分开流放到了各地,她也不用再去顾忌旁人的目光,不用再去为那些不喜自己的人打算;   不用再想着算计和争宠,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夫君会厌弃自己……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好像万事都不由心,她感觉到累了。   或许,往后的日子,她可以真正地从心,不用再带着一张虚假的面孔而活。她不是杜云娘,她想要做杜小云。   杜云娘的这半生,好像就是一出荒唐可笑的戏剧。回忆起过往,有太多的悔恨。   她明明知道,   就算是她百般讨好,徐敦和徐老夫人等人也不会真心待她;   她明明就知道!   秦姨娘等人对自己不怀好意,为什么还会失去了警惕,不想着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还疏忽了身边的危险,让其他人有机会去害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   她知道的,很多事情她明明都是知道的。为什么还是要头脑发热的扎进去。   如果,她能一直记得原来的自己,保持住初心。而不是,为了得到男人那一丁点儿的柔情忘了自己,失了理智。   是不是她可以过得更好一点儿。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满心的荒凉……   人生不能重来,做下的错事也不能重改。   余生,不管是杜云娘还是杜小云都只能在内心的悔恨中度过。   ……   回到皇城后,   陪陪被尘明牵着手,正式步入了朝堂。   有反对声,但是无用。   当长明司的女子站在大殿之上时,这些人才猛然发现,整个朝堂的局势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现下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了。   当然只是压下官场中的声音还不够,要想彻底扭转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一年两年不够,五年十年不算久。   不过,不着急。   崽崽还有很多的时间,她只会不断地学习,变得越来越强大。   不管是那些已知的还是未知的,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伤害……   没有谁能打败一颗无敌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把两章合成了一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替身文里的崽崽   车窗外的天还是阴沉沉的,路旁几棵东歪西倒的老树,田埂边上杂草丛生。   几片枯叶子挂在树枝上,夹杂在寒风里要掉不掉的。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开在这条满是灰尘的土路上,雨刷一歪一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玻璃窗上灰扑扑的,那积攒的厚度看样子跟十来年都没擦过似的。   可就是这样一辆看起来马上就要抛锚的破车,也引得牵着羊走在路上的小孩儿频繁地回过头望着,眼睛里满是新奇。   车窗只开了一点儿小缝,黝黑的大手夹着烟伸出,弹了几下。   车里,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彩铃声响起。   男人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猛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   待手机铃声响过几道后,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接通。   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只听见那边的人问道: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行了,我也不跟你废话,我问你,这批货到了没有?”   听着那边着急的声音,男人露出一口大黄牙,脸上满是不耐烦。   “老子说你们着什么急!最近风头紧,干什么都不得小心点儿,回头要是出了事儿,你替老子担着?!”   男人操得一口外地口音,嗓门大,声音顺着传出了车窗外。   面包车正在行驶中,车轱辘带起漫天的灰尘。还没待路旁的人听得真切,便擦身而过。   “哪来的混蛋玩意儿!差点儿撞到老子没看到啊!”险些被撞到的路人对着远去的面包车骂道。   见车子没停下,又朝着那方向“呸!”了几下口水,不痛快地自言自语道:“狗娘养的东西!指不定哪天出门就遭撞死了!”   面包车上,   两个男人一脸不痛不痒,对差点撞到人一事儿半分歉疚也没有。   “乡巴佬就是命大!”   听着手机里的声音,男人又接起,对着那头吼道:“没说你!再等一会儿,我们已经在路上了,货马上到!”   “失手?”   男人慢吞吞地吸了口烟,仰头倒在车座上,一脸的享受得意。对着手机那边说道:   “笑话!你出去打听打听,老子干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还从没失手过!”   挂了电话,男人转过头,对着开车的人说道:   “老子说,人电话都打来好几回了,怎么还不到!赶紧的,开快点儿!”   坐在驾驶座上的瘦小男子讨好地笑道:“黄哥,这地咱们都来好几回了,你知道的,这穷旮旯里地方,路就这样。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土路车子不好走,一路摇摇晃晃,磕磕绊绊的。   男人没好气地骂骂咧咧道:“等做完了这单,老子就换辆新车!”   “哇哇——”后座的方向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男人眉头皱起,眼角的刀疤更添了几分凶狠。他一脸怒色地转过头,看着躺在一个半旧手提包里的婴儿,骂道:   “哭什么哭!把老子的财路都给哭没了!”   他转过头,对着坐在一旁的女人说道:“再给喂点药,叫她安静点儿!”   听到男人发话了,女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扯过一旁的手提包,看了眼里面的女婴。   才几个月大的女婴脸上通红通红的,明显不是正常的脸色。女人心道不好,赶紧伸手摸了一把,果然,皮肤上的温度滚烫。   “怎么了,娟姐!”驾驶座上的男人从车内后视镜里注意到了女人难看的脸色。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也皱着眉转头望了过来。   女人脸色不好地对着他们说道:“这女婴发烧了,情况怕是不好……”   一听这话,男人立即探过脑袋,往后座看去。   此时,婴儿的哭声已经变得越来越微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妈的!”见生意黄了,男人怒气冲冲,抬手就给了女人一个耳光。   “不是叫你好好看着的吗?!”   “这单是白做了!”   车子停下来了,驾驶座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望着一旁的男人,问道:“黄哥,现在该怎么办?送医院去吗?”   被叫做黄哥的男人下了车,吸了最后一口烟,将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使劲踩碎。对着旁边的人吼道:   “当老子钱多烧的慌是不是!这还用我教你吗?!还不赶紧把车上那赔钱货给我扔掉!”   发泄过一通怨气后,黄哥总算是平复了情绪。想着之前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给的钱,还好,这一趟,也不算是亏本,就是少赚了一笔。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车后座上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又转过头,看着开车的瘦男人道:   “小赵,你去,把那赔钱货找一地儿给处理了,我们在这里等你。”   “好的,黄哥!”   男人打开车后门,拿过装着女婴的手提包,看了周围一眼。   冷风飕飕的,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前边再走几步路,就到了镇上。男人也不愿意跑远了,望见旁边一垃圾堆,直接将手中的提包放下就走了。   他一路头也没敢回,小跑回车里。   突然脑海里记起,从前听乡下的哪个神婆说过,这死了的婴儿怨气最大,也最不让人安生。   他跟着黄哥干这缺德事也没多久,想赚钱,但也怕鬼神报应。心里暗暗道,别怪我,要是你变成了鬼,也别回来找我。   坐在车里的黄哥看他这模样,一脸嘲笑道,“就你这胆子还想发大财!怕什么,老子干了这么些年,也没见着有雷劈报应!”   突然,   “轰隆隆!”天上打了一道响雷。   本就心虚的男人一下子把头埋进了方向盘里,嘴里喊着:“别找我!不关我的事,别来找我!”   坐在一旁的黄哥见此,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骂道:“没胆子的龟孙儿,一点儿动静就吓得流尿了,还不赶紧给老子好好开车!”   “咔嚓!”一声,路旁一棵大树瞬间被雷击倒,刚巧不巧砸中了路过的面包车。   “啊!!!”   树身带着火,车身漏了油,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声很快就吞噬在了一片火海中。   这小地方偏僻,平日里路上也没几个人,直到火光黑烟满天,才有人注意到。   此时,整辆面包车连带着里面的男女已经全部都被烧成了焦炭。   ……   垃圾堆旁边的手提包动了动。   里面的婴儿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片模糊不清。   “啊?”   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小手和小脚动了动,她这是……   不能说话的时期?   她变成小宝宝了?   系统:【看起来是这样的。】   陪陪面无表情道:【你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出现。下次出来前,能提前打声招呼吗?】   系统:【亲,不能。】   系统:【这样才会有惊喜感。】   陪陪:【……】   系统:【想我了吗?】   陪陪:【哼,不想。】   小婴儿努了怒小嘴,哼哼唧唧的。过了一会儿,适应了现在的身体,陪陪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一下,眼前不再是模模糊糊的,能看清楚了。   只是,   天空……   怎么只能看到一条缝隙。   她这是在哪里?   五感回归,鼻子里传来一股强烈的酸臭味。小婴儿眨巴了几下眼睛,一脸懵晕。   陪陪:【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系统:【实际上,就是你想的这样。】   只见小婴儿的小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小嘴巴也扁得越来越厉害。   系统毫不留情地直接点明崽崽现在的处境:【孩子,现在你正躺垃圾堆里……】   “啊啊——”婴儿的哭声洪亮。   还嫌这打击不够,系统又接着道:【你要是再继续躺在这里,不过一个晚上,你就得重新再轮回了。】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你现在的生命还剩下不到四小时三十分钟的时间。对了,忘了跟你说了,】   系统嘴里不停地絮絮叨叨道:   【在这个世界里的计时规则是,一个时辰代表两个小时。当然,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这个世界里的环境污染比较严重,没有之前那几个世界里的天空湛蓝;这里的空气也没有之前世界里的空气清新;这里的植物,也没有……当然,时间在流逝,社会要发展,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古代世界和现代世界差异还是很大的。不过,这些都得等到你先成功地活下来,才能体会到。所以……】   崽崽紧握着小拳头,愤怒道:【还有完没完!先说重点!】   系统收起了自己准备带小崽子认识新世界的长篇大论。终于严肃道:   【所以……】   【我也没有办法。能不能活下去,还得看你自己的运气了。毕竟你是知道的,本系统就只能提供你点儿信息方面的援助,至于其它的……】   系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无能无力。】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也越来越暗。   崽崽眨了几下眼睛,看着头顶的天空。   【天好黑,是马上就要下雨了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只见乌云密布的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路过这垃圾堆的人,无一不是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根本就没有人会靠近。   雨水顺着手提包的缝隙流了进来,单薄的小衣服被打湿了,紧贴着小婴儿的身体。   崽崽感觉到身上滚烫的热度,就算是在冰冷的雨水中也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她的脑袋开始变得晕乎乎的。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终于,有人走进了。   瘦高的青年没有打伞,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工装衣,过于宽大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像是捡别人不要的。   他眼中一片死寂,没有波澜,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刚在镇上的砖窑做完零工,林非如往日一般依旧是最后一个离开。   对于工头有意加时加工的行为,他已经习以为常,也没有多说什么。   顺着这条路,就可以回到他现在住的地方。   只是,路过这垃圾堆时,他听见了有婴儿的哭声。   这镇子不大,镇上的人都习惯把自家的垃圾扔到这处,久而久之,这地方就成了公认的垃圾场,半个来月才会见人填埋焚烧一次。   这地方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本不想管,但听着那越来越弱的声音,林非还是没有止住自己的脚步,走了过来。   被雨水淋湿后的垃圾堆散发出的气味更是恶臭。   林非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半旧的手提包,婴儿的哭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还在动。   打开没封好的拉链,他看见了里面躺着的小婴儿。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干净,清澈。   林非看着那天真无邪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脸。   他伸出手,将婴儿从手提袋中抱了出来。   感受到怀中滚烫的温度,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将婴儿裹了起来,奔向了镇上唯一一家诊所。   玻璃柜台前,一穿着白色褂子的人懒洋洋地朝外面张望着。   正想着下雨了,要不今天早点关门回家,就看见雨中跑来的人。   “什么病?打针还是输液?”   林非露出了怀中包裹着的婴儿滚烫的小脸,那人看了一眼,让他把孩子放病床上,去拿听诊器。   检查过后,他直接跟林非说:“我也不骗你,这小娃娃烧得厉害,我这医术镇上的人也都知道,反正能用的药我都用上了,不能向你保证能救过来。但是药钱不便宜,你还是得照给。”   林非没有犹豫,将自己今日才拿到的工钱都从兜里掏了出来。哑声道:“都给你。”   那人奇怪道:“你这是哪里捡来的孩子?你爹妈不都死了吗?也没听人说你家还有亲戚?”   林非紧抿着嘴,沉默不语。   那人数了数手中的钱,又摇了摇头道:“你这些钱可不够,不值我这药钱。我跟你说,这些药都是我废了好大劲儿才从城里弄来的,老贵了。算了,看你这样子也掏不出来多的了,我就当日行一善了,先让你欠着吧,回头你记着把药钱给我补上。”   “好。”林非没有反驳他什么。   这些药有没有用,他不知道。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这里看病。有谁病了,都是从山里挖来药材煮了喝,那便宜,不要钱。   以往,他病了还可以忍过去。但是现在,他别无选择,也不敢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外面的雨还在下,地上都是湿的。   雨水顺着房檐落下,接连不断地砸进了梯坎边上的小水坑。   吊好输液瓶后,男人便不再管了。   他将身上领口已经泛黄的白褂子脱下,扔在了柜台后面的塑料凳子上。打开柜子上的一台老式电视机,坐在破皮了的沙发上,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   药柜上放着的黑色遥控板满是划痕,不仅边上的细缝里积攒了一层厚厚的黑泥,上面的白色按键提示已经没了一大半,数字“8”隐隐只见半个“0”。   反正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男人打着哈欠,有一下没一下地换着台。   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小诊所不大,卷帘门前一玻璃药柜,一烂木桌子,一破沙发,里面再放一张单人床,一摞重起来的塑料板凳,差不多就占满了。   病床跟药柜之间只用走几步路,用一条灰扑扑的帘子隔着。   说是病床,其实就是在几条长板凳上面搭了一块木板子,下面也没有垫什么厚棉絮,上面只铺了一层薄床单。   看着就硬邦邦的。   挂着的输液瓶里的水顺着滴管一点一点的缓慢流着,林非坐在床旁边的塑料凳子上,看着正睡觉的婴儿。   或许是感到不舒服,小娃娃的眼睛虽闭着,但小嘴巴一直向下扁着,委屈巴巴的。   真小。   林非心中暗自想到,看着床中间那盖着自己工装外套的一小团,悄悄对比了一下,还没有一个枕头大。   这么小的东西,也是真的脆弱。   他一直注视着床上的婴儿,黑色的眼眸中有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波澜。   崽崽此时睡得很不安稳。   一瓶药水对于这个小身体,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离开了那个糟糕的地方,不用继续暴露在雨中加重病势,抓住了一丝生机,小生命自己就会顽强地存活下去。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   输液瓶里的水也快要吊完了。   电视的声音还大声的放着,只是倒在单人沙发上的男人已经在仰头打瞌睡了。直到林非来叫他,才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起身走了过来。   瞧着床上脸色已正常的婴儿,他惊奇道:   “这娃儿还真是命大。”   拔了针,看外面的天也黑了,男人不耐烦地催促着林非赶紧抱孩子走人,他要关门回家了。   拉下卷帘门之前,还不忘了提醒一句,“记得把剩下的药钱快点补上!”   “啪!”一声,小诊所关了灯,也关了门。   空荡荡的街道,四周寂静无声,一片漆黑。   刚下过雨的晚上,风还是冷的。   瘦削的青年穿着一件单薄的体恤衫,双手抱着用外套裹着的婴儿,站在黑夜里,脸上尽是茫然。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怀抱里睡得正熟的婴儿。   然后又转过头,望着漆黑的长路,皱了皱眉。   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型的手电筒,微弱的白色亮光勉强照见了脚下的路。   林非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   这路上没有路灯,房子也不多,一到了晚上,便只能借着昏暗的月光摸索着前进;林非经常做工到很晚,要走夜路,已经习惯了随身带着一个手电筒。   下过雨的路上,满是泥巴和小水坑,旧胶鞋上已经沾满了褐色的泥浆。   路边的草丛中虫鸣声不断,雨后的清新空气中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臭草气味。   林非没有去注意这些。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   此刻,他心中茫然,不知所措。   这个孩子活下来了,现在,他该把她送去哪里?   脚步停下,他抬起头,看着前边的村口,眼中一片暗沉。   这个时间段,各家才刚吃过晚饭,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乒乒乓乓。   穿着条纹衫的中年男人坐在自家土院子里喝酒,瞧见了手电筒光,抬头望去,看见了从漆黑里走出来的人。   认出来了是谁,他咂了下嘴巴,顺口搭话道:“金贵家的娃,回来了啊……”   林非没有回答,抱紧了手中的婴儿,低着头快步走过。   “呸!”男人瞧见林非不理人的模样,神色不快道:“当谁爱搭理你这狗崽子!也不知道怀里抱着个什么,跟抱个宝贝似的!”   他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酒,将手中的酒瓶子砸到地上,转过头,对着灶房里正在洗碗的女人粗声粗气地骂道:“还不快点儿给你爷们拿酒来,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听见男人的声音,女人的身体条件反射地颤抖了一下。   还不待她站起身来,就听到男人骂骂咧咧道:“动作还不快点儿!贱骨头!一天不打你皮痒了是不是!”   听着身后边男人的骂声,林非一个劲儿地埋头朝前走着,神色越来越冰冷。   中途,他路过一处没有亮灯的房子。驻足凝望了片刻,眼神中满是厌恶。   随即,扭头离去。   终于,他停在了靠近大山脚下的一处破屋子前。   稻草铺的屋顶,糠泥巴敷的墙。周围堆着几大捆用来作柴火的树枝。   与先前路过的房子相比,实在是简陋的可怜。就是人家的牲口棚也修的比这个好。   用一块木板充当的门,虚掩着,上面只用粗麻绳随意套了几下。林非单手便推开了。   里面乌漆嘛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林非习以为常。他摸着黑将怀中的婴儿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然后又走到木桌前,找到了火柴,点亮了立在空墨水瓶子里的半截蜡烛。   昏黄的烛光亮起,模模糊糊地勉强照亮了屋子内的环境。   狭小,空荡。   就着这一点昏暗的光线,林非走到屋子外面,拿了点儿柴进来;紧接着又在地上架起了一口小铁锅,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到里面,动作熟练地生火烧水。   燃烧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往外溅着火星,外面的冷风从门板的空隙中吹进来,桌上蜡烛的火苗忽明忽灭。   林非坐在小板凳上,沉默地看着锅里的水,时不时添一把柴。   昏暗的烛火中,显得他瘦削的背影格外寂寥。   水烧好了,他端来盆子,又掺了几瓢凉水,试了下水温。   林非将干毛巾打湿,起身走到床边,看着躺在自己的外套上,睡梦中还哼哼唧唧的婴儿。   他微微皱了皱眉,将外套拿开放在一边,拿湿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婴儿擦着小脸和小手……   又拿自己的衣服换下了婴儿身上已经脏臭的小衣服,然后扯过床里面叠好的薄被子,盖在了小娃娃的身上。   等做好这一切后,他才转过身走到火堆边,换了锅水,从塑料袋里拿出干面条,准备煮自己的晚饭。   忙碌了一天,热腾腾的面条下肚后,胃中的饥饿感才平复了。   想到今天的工钱没了,林非转过头,看着床上正熟睡的婴儿,眉头紧皱,开始陷入了沉思。   夜晚,   崽崽醒了过来,看着眼前一片漆黑,以为自己又看不到了,想要抬起小手查看。   可惜小胳膊现在还没什么力气,抬不起来。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本就没有睡着的林非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他起身,摸索着下床,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拿着走了过来。   烛光里,床上的小婴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满是好奇。   崽崽记得,这是把她从垃圾堆里抱出来的人。   被小娃娃干净清澈的大眼睛一直望着,林非紧绷着的脸庞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一下小娃娃的额头,感觉到没有发热,心底松了一口气。   “你不睡觉吗?”   将装蜡烛的空墨水瓶重新放回到桌子上,林非蹲在床边,看着小娃娃轻声问道。   “呀?”躺在床上的婴儿眨巴了下眼睛,动了动小脚,小拳头一直紧捏着。   明知道小娃娃还不会说话,不能回答自己,林非也不在乎。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接着说道:“你的家在哪里?”   床上的婴儿小嘴吧唧吧唧的,漏着口水,“咿呀!”的叫着。   “你是饿了吗?”   想起小娃娃应该还没有吃过东西,林非又起身去煮米汤。   或许是饿狠了,崽崽一口一口吃得香极了。   感叹啊,想她不久前还一手一个大鸡腿,现在竟然连牙都没有,只能喝米汤。   怎么还越混越回去了呢?   崽崽:【统子,我需要解释。】   系统咬着小手绢伤心道:【想你之前都是喊人家“统统”,现在是直接喊“统子”了……】   崽崽面无表情道:【……】   系统不闹了,咳了几声,首先给崽崽科普了一下现代小世界和古代小世界的不同之处,然后严肃道: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总而言之,就是我们现在正处于现代的小世界中了。】   崽崽看了一眼头上的稻草屋顶和正在燃烧的柴火,淡淡道:【也没什么不同啊……】   系统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   【我还是先告诉你这个世界的情况吧,一切都要从你的身世说起,让我想一想,你这个身体的父母,怎么说呢?】   简而言之,就是——   霸道总裁爱上替身情人。   女主薛灵灵,是初入职场的迷糊菜鸟;男主裴炎,是上市公司的帅气总裁;他和她,本是没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但一次会议,男主被冒失的女主泼了一身咖啡,奇怪的是,本来准备让人开除女主的裴炎在看见女主薛灵灵的脸后,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不仅收回了决定,还将女主提拔成了自己的贴身助理。   薛灵灵本就对不计较自己过失的裴炎心生好感,对他一句话就解决了自己在同事间受到的排挤更是感激。虽心有忐忑,但在这位帅气多金的总裁每日鲜花礼物的追求下,女主还是动了心。   裴炎让薛灵灵搬进了自己的一套公寓里,两人如男女朋友一般相处。   只是令女主感到奇怪的是,裴炎总会按照自己的喜好送给她一些她不喜欢的衣服和首饰,还要求她每天穿给他看。有时他还会看着她的脸出神,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当她按照裴炎的要求打扮好自己跟着他去见他的朋友时,那些人看她的目光更是让她感到不舒服……   尽管遇到了种种不快,女主为了男主都忍了下来,迎合着男人的喜好。   然而有一天,裴炎的朋友告诉薛灵灵,她只不过是一个替身,裴炎留她在身边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他的初恋女友。   如今正主马上就要回来了,让她自己知趣点儿,主动腾位子,不要到时候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薛灵灵得知真相后,悲伤得落下了眼泪。但又心想着,既然裴炎一直都没有跟她提分手,是不是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于是,女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着裴炎亲口跟她说分手的那一天到来。   男主得知了初恋女友如菁马上就要回国的消息,欣喜万分。他知道是时候跟薛灵灵说分手了,她是他交往过的女人之中,长得最像她的。   但裴炎心中还眷恋着薛灵灵的温柔懂事,并不舍得放她走;每每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裴炎的初恋女友谭如菁回国。   裴炎在两个女人之间周转,不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   很快,就被谭如菁发现了。   女人的直觉让她生出了危急感,从前玩玩可以,但是没有人可以替代她在裴炎心中的位置。   几人摊牌后,裴炎认为自己还是最爱初恋,选择与薛灵灵分手。   女主与男主分开后,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于是,她决定独自生下这个孩子,给自己的爱情留个纪念品。   这边,在薛灵灵离开之后,裴炎一边与初恋女友准备着婚礼,一边心里还是放不下女主,又派人去到处找薛灵灵。   本来男主是把女主当作初恋女友的替身,现在,他反过来把初恋女友当作了女主的替身。   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的替身后,一向心高气傲的谭如菁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她先一步查到了女主的下落。   知道女主生下了裴炎的孩子后,更是疯狂。于是,她找人偷走了那个孩子……   此时,男主也终于找到了女主。两人上演了一出“追妻火葬场”后,还是团圆结局了。   而落到人贩子手里的女婴,路上发了高烧没熬过去,被丢进了垃圾堆里。   ……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背后主谋虽然被抓了,但谭家与裴家是世交,在谭家人的恳求下,男主出面,“善良大度”的女主出具了一份谅解书,表示宽容了谭如菁。   因此,女主得到了谭家人的感激。原先不同意男女主在一起的裴家父母也改变了自身的态度,不再阻止他们在一起。】   【结局看起来都挺好,除了那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修改了好几道,耽误了些时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刚蒙蒙亮,山脚下便升起了白色的炊烟。   林非正在添柴烧水。   这大山边上平时没人来,就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没通电,他就着昏暗的蜡烛光烧柴做饭;没水井,他就拿着桶去山里挑泉水回来存在水缸中;   他会从山里摘些蘑菇拿去镇上卖,也会在镇上做些零工赚点钱去买盐……   这样的生活,林非过了很多年。   崽崽睡醒了,看着结着蜘蛛网的房梁,乌溜溜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小短腿使劲儿蹬了几下,被子没蹬开;想翻个身,半天都翻不过来。   最后,她只能扁着小嘴,流着哈喇子,摆动着小手,咿呀咿呀的叫着。   听到床上传来的动静,守在锅边烧水的人转过身来,脸上带了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小娃娃会醒得这么早。   他站起身,走了过来。   一直紧抿着的唇看起来有些紧张无措,林非望着正吃着自己小手的娃娃,低哑的声音道:   “你是不是饿了?”   转头看了一眼水还未煮开的铁锅,   “米汤还没煮好,还得再等一会儿……”   “咿呀?”   似乎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浓密黑长的眼睫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两条小短腿还在不停地蹬着被子。   林非先是把小娃娃身上的被子拢了拢,给她盖好;然后又起身去找了一块干净的棉布,给崽崽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想了一下,他又把床上的枕头拿了过来,堆在床沿边,防止动来动去的小娃娃不小心摔下床去。   做好这些后,他又重新坐回到了烧火的铁锅旁边,沉默地看着几块石头搭建起的灶台中正在燃烧的柴火堆。   林非不爱说话,这大山脚下只住着他一个人,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不与人打交道。   寂冷静默的环境中,往常只有从山间传来的鸟啼声。   此时,听着身后小娃娃“咿呀”不停的声音,倒是为这清冷的氛围多添了几分活泼生动。   林非也不再一直盯着烧水的锅,时不时地转过头,看一眼还在床上努力蹬着小短腿的崽崽,平日沉寂的眼中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煮好了米汤,又把碗放在水中放凉,等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林非才拿起木勺子。   准备一勺一勺地喂给还在不停吧唧着小嘴巴的崽崽。   “噗——”勺子是大人用的,崽崽的小嘴巴包不住,糊得满嘴都是,大部分米汤都顺着下巴,流进了脖子里。   家里没有小勺子,尽管林非已经一再小心,可依旧如昨晚喂饭的状况那样。   他赶紧将小娃娃抱起,拿毛巾给她擦嘴清理。最后,又重新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给崽崽换上。   大人的t恤套在几个月大的小娃娃身上,很不合身,不过现在也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崽崽穿。   林非又在衣服上的好几处打了个结,勉强将小娃娃裹住。他看了一眼外面,想了想,又拿了一件衣服套在外面。   里里外外裹了三层。   艰难地早饭过后,   原本今天林非也早该去上工了,但看着床上的小娃娃,他低头沉默了,恐怕今天是去不了了。   歪歪斜斜的木板门打开,早晨的冷风吹了进来,还夹杂着山里野草的味道。   林非外面穿着一件灰色长袖衫,背着竹背篼,出了门。   这里到镇上,走路也得两个多钟头。   乡里的人去镇上赶集都是固定的日子,今天还没到赶集的日子,这一路上也没有几个人。   背篼看起来比平时都重,林非小心翼翼地背着,时不时转过头,往后面看一眼。   背篼外面用一块薄布盖着,挡风;里垫着厚厚的被子,崽崽坐在背篼里面。   瞧不见外面的情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崽崽被这背篼颠得想睡觉,干脆就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阳光越来越刺眼,温度也逐渐升高。   水田洼地渐少,砖房和水泥修建的房子多了起来,各中嘈杂喧闹的声音也逐渐多了起来。   林非背着背篼沉默地走在路上。   尘土飞扬,地上随处散落着塑料袋,骑摩托车的靠在路边等着拉客。   摩托车“突突!”的声音,汽油的味道夹杂着赶羊群的味道。   林非先去了昨天的小诊所,把欠着的钱给了。   灰扑扑的玻璃柜里,零零散散地也没摆放着几盒药。白褂子随意搭在凳子上,刘全发正懒洋洋地躺在他那单人沙发上,专心地看着面前的电视。   直至林非叫了他一声,才发现有人来了。   “哟,这么快就还钱来了……”见是林非,他半眯着眼睛,也不起身。   林非也没有多说什么,从衣服兜里掏出了钱,递过去。   “你点点。”   刘全发把那钱来回数了几道,咧着嘴道:“行了,没错。”   想起什么,他随口道:“话说回来,你这也老大不小了,虽然长的……还行,但看你这条件,娶媳妇儿了也难……我昨天也没注意,那娃子带不带把儿啊?是个带把儿的,你养着还划算;不是带把儿的,你拖着这么一个娃,谁家说亲的看得上你……”   林非面色沉沉,也没听这人把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嘿,”刘全发挺着个大肚腩,撇了撇嘴,“我这好心好意的提醒你一句,你这不领情,还跟我甩脸子,合该我叔说你……”zъzW.ζa   看着林非远去的背影,他嘴里骂骂咧咧道:“养不熟的狗崽子!”   林非背着背篼,走的很快。   等到无人处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此时,他眼中满是暗沉。   过往那些记忆又涌入了脑海,他的心不断地下沉,再往下沉。   “咿呀——”   背篼里突然传来的声音,猛然将他惊醒。他慢慢地放下背篼,掀开上面的薄布,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   崽崽坐在篼里,对着他咧嘴一笑,嘴角边的哈喇子收都收不住。   林非看着那干净清澈的眼眸,不自觉地回了一个淡淡的笑脸。   他拿起系在崽崽胸前的棉布,给她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随后,林非又重新背起了背篼。   拐了几道,   看见一排的卷帘门,支着摊子。   外面放着几把塑料凳子,三个女人坐在那里磕着瓜子,聊得正起劲儿。   旁边,木板和板凳搭成的简易摊子上,摆放着十来双儿童穿的小鞋子,透明的塑料袋子里装着一摞叠好的小衣服……   林非背着背篼走了过去,看着摊子上的小衣服和小鞋子。   小衣服上面带着花边,还有小兔子和小猫的图案,很是可爱。   “要什么?”正在聊天的女摊主见有人来了,转过头问道。   她也不起身,继续磕着瓜子,与旁边的人说笑道。   林非看了一会儿,说道:   “……我要小孩子穿的衣服。”   女摊子看他真心想买,也不继续聊了,起身走了过来。问道:   “要多大的?”   林非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   女摊主笑道,“你家娃儿多大了,你这个当爹的不知道?”   林非有些窘迫,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走到一边,将背篼放下,把篼里的小娃娃抱了出来。   “你看,她应该穿多大的?”   女摊主看了一眼粉嫩可爱的小娃娃,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不少。   她转过身,在摊子上翻找着。   “你家娃看起来有三四个月大了,我看看,应该穿……”   女摊主在那一堆衣服里找了一下,拿出来几件衣服,在崽崽身上大概比了一下。说道:   “这娃穿66的应该合适。”   她手里拿着一件小衣服,虚虚折叠了几下,“我这几件卖的最好,棉的,透气,吸汗。你要的话,我给你算便宜点儿……”   女摊主一边说着,一边去拿旁边的黑色塑料袋子,把衣服装了进去。   林非也没有说不买,这店里大多是卖大人的衣服,小孩儿的衣服不多,也没什么好选的。   他付了钱,接过袋子。   他将背篼挎在肩上,抱着崽崽,又看了看挨着的另一个摊子上摆放着婴儿的围兜和小袜子等物品。   崽崽有了自己的小衣服、小裤子、小鞋子……还有了防止口水打湿衣服的小围兜。   “咿呀——”   小娃娃不停地扯着自己胸前挂着的兜兜,嘴边的哈喇子不断。   她想把这东西扯下来。   不过还没扯几下,林非就走过来,拉开了她的小手,又重新把兜兜给她系好了。   “咿呀!”   她才不要戴这个东西。   不过,眼前的人听不懂她的婴儿语,哈喇子流个不停的崽崽也不能拒绝。   ……   林非给崽崽换上了新衣服。   看着面前粉嘟嘟的小娃娃,温柔地笑了。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她呢?   不过,遗弃女婴,在这儿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这地方偏僻,山路不好走,平日能去一趟镇上,都是最远的地方。   村子里的人大都姓刘,据说在这儿已经居住了几代人。镇上的人跟村里的人也都认识,不是叔公,就是侄孙,拐着弯儿的祖上有亲。   越穷的地方就越想要儿子,家家户户都以男丁多为荣。   林非不姓刘,也不姓林。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本来他没有名字,那个自称是他老子的人一直“狗崽子”“狗崽子”的叫他。   记忆中,尽是男人带着酒气的辱骂声,还有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   “老子花钱买了你,你就得给老子干活!”   男人从来没有掩饰过他是他花钱买来的事实。   这在村里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类似这样花钱买儿子的人家,不少。   买他的人叫刘金贵,据说是没有生育能力,买个儿子回来继承香火,给自己养老送终。   但同时心里又膈应他不是亲生的,认为他养不熟。每日拳打脚踢少不了,喝了酒后就拿几岁的孩子撒酒疯。   当时的林非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只模模糊糊地还记得,有人叫自己“feifei”……   他给自己取名叫“林非”,是因为那个教他认字的女人姓林。   在那段黑暗的记忆中,唯一给过他善意的女人。   这里娶不着媳妇的人,大都会选择从人贩子手里买媳妇。   刘金贵也是其中一个。   在买回他之前,刘金贵还给自己买过一个媳妇。   在林非的记忆中,那个女人总是一个人呆坐在角落里,神情麻木恍惚。   女人曾经逃跑过很多次,最后都失败了,被抓了回来。   起初,刘金贵还指望着女人能给自己生个儿子,不敢下死手打她。在发现自己没有生育能力后,便对女人下手越来越重。   女人被打狠了,逐渐看着精神也不太正常了。所有人都以为女人是被打怕了,听话了。   可是,她没有。   对于这个同样是被拐来的孩子,或许是天生保护弱小的本能,也或者是同病相怜之感,在他被刘金贵打得遍体鳞伤时,女人总会偷偷地来给他上药;   在他被饿得头晕眼花时,女人也会悄悄塞给他一个红薯。   有时,她还会教他识字写字;   女人告诉他,她叫林阿梅,在被拐来之前,刚刚考上了大学。   林非还记得,女人说自己考上大学的时候,眼里散发着的光芒。   可是,那种光芒立即又消失了。   女人低声喃喃道:   “……我想回家……”   七年的时间里,女人一直在找机会逃走,从未放弃过。   有一次,她曾经逃出过村子,到了镇上,可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   那一次,是她逃得最远的一次,也是她最绝望的一次。   旁人的冷漠和无视,让女人消沉了很久。   可这并不是最残酷的。   随着时间过去,刘金贵和村里的人都放松了对林非的看管。众人都明白,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的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在刘金贵允许林非离开村子后,他想帮女人逃出去,去镇上的邮局替她寄了一封信。   此时女人又鼓足了勇气,决定再试一次。   这一次,成功了。   终于,有人来了。   当见到自己的父母和家人时,女人扑到他们的怀里放声大哭。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家了……   抱头痛哭之后,就要面对现实了。   这些年,不管刘金贵打了她多少次,林阿梅也从未放弃过回家的念头。   然而,旁人再多的伤害也抵不过来自亲人的一句话。   她的母亲说:   “你看你出了这种事儿,以后也不好再嫁人了。留在家里,回头要是别人问起来,我和你爸的脸上也过不去,还有,你弟也马上要说媳妇儿了……家里也难……”   她的父亲说:   “既然你都跟那男的过了这么久了,干脆就留下来,去扯个结婚证,踏踏实实过日子。”   听着耳边不停劝解的话,女人彻底坠入了地狱。   人来了,又走了。   而女人留了下来。   林阿梅一直沉默不语,也没有回头去看远去的车子。   刘金贵很得意,正式认了岳父岳母,这媳妇从此以后就是他的了。等人都走光了后,男人操起烧火棍,痛打了林阿梅以及替她寄信的男孩一顿。   女人顶着满身的伤,不哭也不闹,好像整个人已经没有了灵魂。   那天晚上,黑漆漆的村子,被一声惨叫惊醒。   他记得,   女人拿着带血的刀从男人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向大山中走去。   男人死了,女人跳崖了。   至于,留下来的那个男孩……   十岁了,能记事了。没有哪家人愿意多管闲事地收留。   男孩跑进了山里,在悬崖下找到了女人的尸体,将她埋在了山中。   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林非。   林非小心翼翼地活着,他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山里,防着那些专拐流浪孩子的人贩子;也去黑作坊当过童工,捡过垃圾,饿一顿饥一顿的,也活下来了。   不知不觉,他就长大了。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想过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他一个黑户,又能去哪里?   林非不知道,家在哪里?   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在等着他?   他在大山脚下搭了一个简陋的屋子,当作了自己的家。   ……   “啊——”崽崽张大着嘴巴,正等着眼前的人投喂。   见眼前的人走神,小手使劲儿挥舞着,扯住了他胸前的衣服,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咿呀!”   林非回过神,望着怀里正抱着的小娃娃,见小娃娃气鼓鼓的小脸蛋,不禁失笑。   他想轻轻拨开小娃娃紧攥着自己衣服的小手,不过错估了崽崽不肯放手的决心。   只要林非有想把衣服扯出来的动作,小娃娃就扯着嗓子嚎,来去几次后,他也就任由崽崽攥着自己的衣服不放手。   他单手抱着小娃娃,另一只手去拿勺子,然后将桌子上放着的米汤慢慢喂给了崽崽。   “嗷呜——”换了小勺子,崽崽一口吃下肚子,小嘴吧唧吧唧的。   林非给小娃娃擦了擦嘴巴,看着碗里的米汤,眼里出现了一抹担忧。   今天,他去镇上的时候,听到几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店门口聊天。他听到,她们在聊自家孩子的事。   怀中的小娃娃还在喝母乳的年纪……   第二天,林非出了门。   不放心小娃娃一个人在家,他依旧把她放在背篼里背着。   走过几道山路,找到了靠近镇子东边的一个村子里养羊的人家。   跟人商量好,回去时,他提了一罐羊奶。   林非背着背篼正走在田埂间的小路上,远远便听见泥土坡上边的大路边上有人在叫自己。   他抬头一看,是镇上砖窑的老板。   男人靠在摩托车旁边,车钥匙插入锁孔里,胳肢窝里夹着一个黑皮夹子,嘴里叼着一根烟。   等林非背着背篼上了土坡后,他也差不多抽完了最后一口。   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抬起头来,语气不快道:   “昨天没来,今天又没来?”   “不想干了是吧?”   林非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干了。”   一听这话,男人皱了皱眉,道:   “别啊,怎么干得好好的,说不干就不干了?”   林非干活卖力,又不像其他人那样偷奸耍滑,他对他还挺满意的。   “是不是那个老刘又乱扣你工钱了?”男人说道。“你别理他,他就那样的人。”   林非转头看了一眼背上的背篼,然后回过头,对面前的人说道,“这活儿,现在我做不了……”   这孩子还这么小,身边离不开人。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砖窑的工作,怕是不能做了。   “我这手头接了个活,还缺人……”男人皱着眉,又从裤兜里拿出一根烟,低头点火,夹在手里吸了几口。   “去北城,大地方。”   他嘴里吐着白烟,转过头来瞟了一眼林非,慢悠悠道:“我看你人不错,跟着我干,少不了你赚的。”   说完,也不等林非回答,男人转过身,将黑皮夹子挂在车把上,一脚跨上摩托车,右脚蹬踏了几下,手上转动着油门给油。   “轰轰!”的声音中,只听到男人说道:“机会难得,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林非沉默地看了一眼远去的摩托车,转过身,背着背篼往家走去。   路上,听到几个坐在大树下歇脚的人正议论纷纷。   “前些个日子打雷,你们知道吧,劈中了路边的树,好巧不巧就砸中了一过路的面包车!”   “俺们都听说了,那树被雷劈中了后就着火了,一下子就把车给点燃了。好像当时车里还有两个?还是三个人来着,听路过的人说,全部都被烧成焦炭了!”   “造孽啊!也不知道是做了啥子亏心事,这么巧的事儿也遭碰上了?!”   “你咋就知道人家这是做亏心事儿了?就不兴是意外?”   “这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法,咋不信吗?人不是都说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说,这造了孽是要遭雷劈的!不信看看,这不是就遭雷劈了吗?”   “俺们六哥儿的娃儿就在镇上的派出所干事,这一回车子起火死了三个人,听说,为着这事儿,人县里都来人喽!”   “难道不是个意外?怎么县里还来人了?”   这走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背着背篼的林非并不起眼。 第一百三十一章   林非背着背篼,又去了镇上一趟。   大街小巷,卖烟酒的摊子随处可见,麻将馆、棋牌室也多。   他抬头,四处张望着,跑遍了几家杂货铺,又到处问了人,才找到一家有卖奶瓶的。   煮好的羊奶,等在碗里晾温了,再灌进了奶瓶中。   崽崽躺在他的臂弯中,小手和小脚并用,紧紧抱着奶瓶不撒手。   林非一手抱着崽崽,一手扶着奶瓶,看着小嘴吧唧吧唧的小娃娃,眉眼中满是温柔。   崽崽正一脸愉快地大口嘬着奶瓶,浓密黑长的眼睫扑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乌溜溜地眨啊眨的。   没一会儿,一瓶奶就见底了。   林非将小娃娃放在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没养过孩子,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怎么养,一切都只能慢慢摸索着来。   小娃娃很乖,给什么吃什么。   崽崽打了个饱嗝儿,趴在他的肩膀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刚吃饱就有些困了……   微风抚过山间,透过木窗,眉眼温润的青年正抱着怀中的小娃娃轻哄。   洗的发白的衬衫上,满是好闻的青草味道,崽崽肉乎乎的小脸蛋儿在上面蹭着蹭着,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   路沟镇地方小,人口不多,交通也不便,各家各户基本上都认识。   谁家有点儿风吹草动,往往出门遛个弯儿的功夫,镇上的人差不多就全知道了。   这几年外出打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谁家挣钱了,谁家买车了,又有谁家修房子了……   麻将馆里,牌桌上来胡个三五圈,你一句我一句的,借此打发时间,图个嘴上痛快。   这路沟镇虽小,但各种人也都有。   乞丐、疯子……不少见。   你说林非,谁啊?   “不记得啦,就是刘金贵家的那个娃。”来人打了个二筒,继续摸牌道。   “哦……”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着旁边的人嗔怪道:“你早说是刘金贵家,我不就想起来了。”   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谁也没去在意过。   他就跟个孤魂野鬼似的活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上了点儿年纪的人都知道他是刘金贵买来的,从前也看到他在镇上流浪过,偶尔有好心的看他年纪小可怜还给过一两顿饭吃,嘴上说着造孽,但谁也没去管过他。   对于这么个人,只当是路边流浪的野猫野狗,闲来无事瞧一眼就够了。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下沟村刘金贵的死状,不管见没见过,那情景现在都还能描述得跟亲眼见过似的。   村子里死了人,却悄无声息,压根没激起什么水花。   当时下沟村的村长知道事情传出去不好听,就给压了下来,对外说是意外摔死的,草草了事。   知道当时详情的人讳莫如深,尽管众人心里都清楚,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谁也不会往外传。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大家一个姓的“好处”了,谁也不想头上担个坏名头。   就这么一晃眼,十多年就过去了。   “前几天,我看到他好像背了个娃儿?”   一轮麻将打完了,几人重新洗牌,兴致勃勃地准备再来一轮。   “在街上看到了,好像是背了个小娃儿……”女人一边摸牌,一边说着。   对面坐着的一个牌搭子,打了一张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他在我四姑的摊子上给小娃儿买衣服,还买了小鞋子小袜子那些,不少东西呢……”   烫了卷发的女人撇嘴道:   “他哪来的钱啊,我记得,刘金贵死了后,就那下沟村的村长,刘金贵他三叔,直接把房子和地啊那些的都归到自家去了,那娃儿没人管,有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人没了,谁知道,还活着呢……养活自己都困难,现在又跑去多养了个娃,不对啊,哪个女的看上他了?”   “还没结婚呢,就他这个条件,谁家愿意给他说亲。”   “人有钱没钱能让你看出来,你是没注意,前些年我都看到过他好几回了,就镇口那收废品的、养鸡场、砖窑……好像那时才十多岁的样子就在到处找活儿干了,你还真别说,这娃儿是真的是吃了不少苦,也遭了不少罪,谁看着不造孽啊……不管进多进少,这么些年,应该也攒了点儿吧。”   “二万!”   女人甩下一张牌,立刻惊喜道:“胡了!胡了!都赶紧的,快掏钱!”   麻将桌上,输钱的几家脸色不快地从面前的抽屉里拿出钱扔在桌子中间。吵吵嚷嚷道:“继续!继续!今天不搓个通宵,谁也别走!”   麻将馆“乒乒乓乓”的声音,输钱了就想翻本,越输就越想赢。   四人又重新开局码牌,打了好几轮。   “话说回来,那金贵叔不管怎么样,好歹也养了他一阵,如今,也没见他去给人上过坟,难怪别人说,不是亲儿子,就是养不熟……”   一直未曾开口的男人打了张三万后,又看了看自己的牌,摇了摇头,叹气道。   “你咋知道的?”   “听卖药的刘全发说的,就他背着的那娃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别人不要的,他倒好,稀罕得很……”   男人一看自己摸的牌不好,满脸的垂头丧气,这局怕是又要输钱了,也没心情再继续打下去了。   “不说这人了,晦气!”   男人转移话题道:   “你们都听说了吗?县里来人了……”   围在桌旁的几人见男人输狠了就不打了,牌瘾还没过,心底不乐意,说话也冲。   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   “这事儿都传遍了,不稀奇了,咱们也早就知道了。倒是你,上了牌桌就别输不起,赶紧的,再来一轮儿……”   “别,从早上到现在,都打了这么久了,歇会儿,都歇会儿再继续。”男人嬉皮笑脸道。   “行吧。”几人暂且放过了他,拿起了桌子旁边放着的杯子,闲聊道:   “县里来人了,刘老二他家说的,这几天,他们部门负责接待,写资料做汇报什么的,都要忙死人了。”   “现在不比十年前了,做什么都得小心点儿,就怕让人抓到小辫子。要不然就像那个谁谁,哦,对,刘金财,本来以为端着一个金钵钵,都快升到主任了,结果不知道被哪个给举报了,“啪!”的一下给撤职了,折腾了那么久啥都没了,他家里人现在都还在骂呢……”   “那姓刘的下来了也好,屁事儿都不干,就等着人请客吃饭,每回去办个事儿恼火得很!”   “不说这些了,这半天休息也够了,赶紧的,接着来!”   麻将馆彻夜通明,生意好的很,不管刮风下雨,有的是人来。   ……   “嗡嗡——”   办公桌上的手机响动。   男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将手边车祸现场的照片放在了一边,起身走到窗边,按通接听。   “那几个人的身份查到了吗?”   “都查到了,最后的线索就在这里。”   那边停留了很久,才继续说道:   “人家既然开口了,不好回绝,也不好得罪。让你专程跑这一趟,走个过场,也算我们尽力了,无论哪边都好有个交代。”   “就这样吧,你把资料都整理好带回来。”   “好。”   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男人挂了电话。想起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不由得摇头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人前一套,背后又一套,果然跟电视里演的一样,豪门恩怨是非多……”   也不知道局长来来回回总共接到了几个电话。反正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照办就是。   男人将手中得到的资料全部都整理好,封存在了文件袋中。   第二天,镇上的人就听说了,县里来的人走了。   麻将馆依然该搓牌的搓牌,该八卦的八卦,说一说谁家的男人在外面有人了,扒一扒哪家婆媳两个又打起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一过嘴瘾。   ……   北城,   夜幕初上,下着小雨。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不停。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光着脚走在雨中,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打着伞的路人行色匆匆,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淋着雨的女子,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远远避开。   薛灵灵浑身都湿透了,单薄的白色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黑色的发丝流下,此时显得十分狼狈。   她眼眶通红,已经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想起之前在裴炎家中看到他亲吻谭如菁的那一幕,她感觉自己的心悲伤得快要碎掉了,什么也顾不了,只能飞快地逃离那个令她痛苦的地方。   外套还放在沙发上,穿着的室内拖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掉了。   光着的脚沾着黑色的泥水,已经冻得发红,失去了知觉……   终于走累了,薛灵灵缓缓蹲下身来,紧紧抱着自己,在雨中痛哭。   如果他不爱她,又为什么要来找她?   既然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她,那他为什么又要吻别的女人?   薛灵灵像是自虐般不断地回想着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情景。   美丽动人的女人仰着白皙的天鹅颈,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与高大俊郎的男人在客厅中拥吻。   男人的背影映在薛灵灵的眼中,是那么的熟悉,就在一个小时她出门前,他还将她抱在怀中,轻吻着她的额头。   然而,此时此刻,那双曾让她倍感安心的手臂正抱着另一个女人!   薛灵灵蹲下的身子隐隐颤抖着,雨势渐大,街上已经没有了人,只有她,像幽魂一般,无知无觉地经受着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   她什么都没有了……   父母嫌弃她未婚生子丢人,将她赶出了家门,说从此以后与她断绝关系;   她的孩子被人偷走,至今下落不明;   现在,就连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也抛弃了她……   路口的红绿灯不停地闪烁着,   车辆开始通行。   驾驶的司机没有注意到蹲在斑马线上的女人,等看到的时候,只能猛打方向盘。   “嘟嘟——”   医院120救护车急驰呼啸——   交警封锁现场。   ……   当裴炎听见有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时,转过头,便看见女人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庞。   还没待他开口解释什么,薛灵灵便泪流满面地夺门而出。   男人正想追上去解释,不料手臂被身后的人给一把拉住。   “如菁,我……”   昔日爱人含泪控诉的双眼让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   就算现在裴炎清楚地明白自己心里最爱的人是灵灵,但是对眼前这个因他而受到伤害的女人饱含愧疚和怜惜。   初恋是难忘的,裴炎永远都会记得,他曾把自己最真挚美好的感情献给了这个女人。   更何况,   他在婚礼上临时反悔丢下如菁一个人,让她独自面对其他宾客打量的目光和旁人那些难听的闲言碎语,已经够愧对她的了,现在,他不能再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望着男人愧疚的眼神,女人慢慢松开了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假装语气轻松地说道:   “真是太丢人了,本来是想好好跟你道个别然后重新开始的,没想到被薛小姐给撞见了……”   女人一举一动依旧保持著名门千金的优雅,她拿过放在桌子上的kelly包,看着男人浅浅微笑道:   “薛小姐一定是误会了,你快去追她吧,如果需要我解释的话,我很乐意配合……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如菁,我……”裴炎眸中情绪复杂。   看着女人如此大方的态度,更让他心中的愧疚之情上升到了顶点。   他轻声道:   “灵灵那里,我回头再去解释,她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我先送你回去……”   女人没有拒绝。   看着落落大方的谭如菁,裴炎的心更是偏向了几分。他安慰自己道:   是的,这本来就是一个误会。   如菁今天是来跟他道别的,她已经决定成全他跟灵灵,还说会替他们在爸妈那里说情。至于那个吻,不过是他们之间“纯洁”的道别吻。   跟从前不同,不含一丝的□□。   灵灵一定会理解他的。   裴炎就这么一路开解着自己,按捺住心中对薛灵灵的担忧,将谭如菁送回了家。   又在她客气的邀请下,留了下来。   两人还一起喝了点红酒,回忆着过往的美好时光。   警察和医院的电话打来时,男人已经靠在真皮沙发上半迷半醉了。   等到第二天在谭如菁公寓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关机了。   正当裴炎皱眉的时候,女人穿着睡袍走了进来。柔声细语道:“你醒了,昨晚我看你喝醉了,就直接让你住下了。”   裴炎看了一眼床头。女人笑道:   “昨天你穿的衣服都拿去干洗了。”   她拿来熨烫好的衣服,放在床边。   “我整理衣柜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你落下的几件衣服,刚好可以替换,都按照你的习惯,搭配好了。”   “如菁,我……”听到女人的话,裴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谭如菁故作羞涩地低下头来,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裴炎一脸神色恍惚地换好了衣服,视线无意间瞟过床头黑屏的手机,才想起来还没有开机。   刚一打开,便看见了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   裴炎皱紧了眉头,心中各种复杂愧疚的情绪纠结在了一起,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号码打了回去。   但是电话那头的人并不是薛灵灵,只听道陌生的声音着急道:   “喂,请问您是薛灵灵小姐的家属吗?这里是北和附属医院。”   裴炎愣了一下,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   电话那头还在问着:“喂,喂,听不到吗?请问是薛灵灵小姐的家属吗?”   回过神来后,裴炎强忍住心中的焦急,低哑干涩的声音道:“对,我是。……灵灵她出什么事了?”   等裴炎带着秘书和律师开车赶往医院的时候,面对的是正躺在病床脸色苍白的女人,以及……   交警。   医生说:“薛灵灵小姐只是手臂擦伤,没有什么大碍。”   幸亏司机发现及时,方向盘打得快。   虽然没有撞到人,不过正在驾驶的车子一头撞进了路旁的绿化带中,司机伤了头,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   现在双方需要鉴定事故责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病房中,   薛灵灵已经醒了,鼻尖萦绕的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   回想起车子将要撞上她时的那一幕,脸色愈加惨白。   “灵灵。”   男人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裴炎将车祸的后续事宜全部都交给了律师处理,这点子小事也用不着他上心。   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轻轻抚摸着女人的脸庞,一脸担忧道:   “怎么样,头还晕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经历过生死一瞬间后,再见到面前的人,薛灵灵猛扑进了裴炎的怀中,紧紧将他抱紧。   裴炎伸手回抱着受惊的女人,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一边亲吻着她的额头,柔声安慰道:   “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   薛灵灵安静地靠在男人的怀里,在他的安抚下,颤抖不止的身体逐渐平静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如往日一般,让她感到十分的安心和可靠。   就想像这样,一直沉溺在其中。   然而,鼻尖萦绕着的另一股香水气味,将女人硬生生地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这股香水味道并不陌生,就在昨天,她还曾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闻到过。   像是猛然惊醒一般,女人记起了先前的不快,立刻推开了正抱着她的男人,冷冷地看着眼前人,含泪地控诉道。   “灵灵,你……”被突然推开的裴炎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但当看见女人那通红的眼眶时,自觉理亏,随即沉默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了?”薛灵灵带着哽咽声的嗓音道:   “你跟谭如菁之间,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我……”裴炎垂下了头,眸色沉沉。   “你还爱着她,对吗?”薛灵灵咬紧了唇,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   “不!”裴炎立刻矢口否认道,“我最爱的人是你!”   “灵灵,你相信我,昨天如菁她只是来跟我道别的,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裴炎上前抓着薛灵灵的肩膀,眼神认真地看着她道。   他心中很清楚,不管从前怎么样,自己跟如菁已经是过去式了……   “你……昨晚去哪里了?”女人沙哑着嗓音道。她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她记得,昨天离开时,眼前这个男人穿的还不是这件衣服……   裴炎故作寻常道:“昨天,我送如菁回去之后,就满大街去找你了。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了,我到处找了你一晚上,结果没发现手机关机了,直到今天早上才看见那么多未接来电……”   听着男人的解释,薛灵灵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灵灵,我来晚了,”   男人紧紧握着女人的手,满脸歉意地将她重新拥进自己的怀中,轻声说道:   “对不起……”   对不起……   薛灵灵任由裴炎抱着自己,听着耳边那一声声“对不起”,紧闭的双眼悄悄流下了一滴眼泪。   病房中,微风轻荡,洁净的玻璃窗反射着明亮的光线。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互相拥抱着。   相互背对着的男人和女人,一个神色愧疚,一个泪流满面。   他有意隐瞒,她装傻充愣。   看起来情深似海的恋人,却碰触不到彼此的真心。   不知过了多久,裴炎才慢慢放开了紧抱着的女人。   他不想失去她。   “灵灵,我……”   “不用再说了。”薛灵灵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看了很久。   尽管心中清楚他的谎言,尽管……   就这样吧。   她放不下眼前这个男人。   女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将内心的那些苦涩和酸楚全部都压了下去,与裴炎和好如初。   ……   清晨的雾气朦胧,笼罩着大山。   微风中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青年穿着灰色的外套,背上绑着一个红色的襁褓,拿着竹棍子,行走在山间。   戴着小线帽的崽崽窝在小被子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乌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地看看这里,瞧瞧那里,一点儿也不好奇自己要去哪里。   褐色的树藤,长着青苔的石头……   地上满是干枯的树叶,踩上去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非一手托着背上的襁褓,一手拄着竹杖,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一滩淤泥。   看起来,他对眼前的山路很熟悉。   蜿蜒曲折的山道和小径,遍布的密林草丛,他总能找到最安全最好走的那一条路。   对其他人来说,这里处处危险,不敢轻易涉足;然而,对于林非来说,却像是回到家般一样熟悉。   怎么会不熟悉,   曾经有段时间,他就是靠着这座山才活了下来。   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没有墓碑的孤坟,开着白色的小野花。   周围堆砌着石块,没有杂草,很干净。想来是经常有人来清理。   林非站在坟堆旁边,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沉默地站着。   崽崽也不闹,乖乖地被林非背在背上,把小手塞到嘴里,抱着自己的小拳头啃着。   没牙的小娃娃嘴角边和小手上弄得满是口水。   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见低哑的声音开口道:“我要走了。”   可能……   很久都不会再来了。   离开时,他俯下身,摘了一朵白色的野花。   林非微微转过头,将花朵举起,给背上的小娃娃看。   “咿呀!”崽崽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将它抓在了手里。   林非笑了。   回去的路上,脚步愈发轻松。   背上的这个孩子对他而言,不是包袱,而是,新的开始。   ……   这一天,崽崽被林非背着,去了很多的地方。   他先是去找了那个骑摩托车的砖窑老板。   他决定离开这里。   这个令他厌恶又痛恨的地方。这里不止困住了他的身体,也囚禁了他的灵魂……   原本,他打算在大山脚下终老此生。   怯懦也好,自卑也好……未来对于他而言,太过遥远,也触不可及。   但是现在,   他决定离开这里,带着这个孩子一起。   尽管对未来的路依旧感到茫然无措……   村里和镇上的闲言碎语,他都听到了。林非知道,他不能让这个孩子继续留在这里了。   这里并不适合她成长。   他不想,这个孩子将来跟他一样,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   “阿非来了啊,坐。”   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子旁边,翻着这个月的进出货账单,听到敲门声后,见是林非,笑了笑道:   “这是考虑好了?”   砖窑老板姓王,叫王宽路,并不是本地人,早年四处闯荡,见识广,门路也多。   王宽路看乡下建房子的人多,就跟着人一起投资建了砖窑。   最近,他收到风声,上头有人发话了,这砖窑怕是也办不了多久了,得赶紧想个别的出路。   他琢磨来琢磨去,想着之前进城时看到的,房地产行业赚钱,正准备自己组建一个工程队,出去闯一闯。   早年他曾吃过手下人的亏,被反水将了一军,损失惨重;从此以后,他对招工来的人更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自林非到他的砖窑里来打工,王宽路也留意这个人许久了。   话不多,让人放心,无论什么活儿交给他,不用担心会背地里偷工减料的。   无论做什么工程,这点儿是最重要的。赚钱吗,总要有个规矩和底线。   王宽路听到林非决定跟他一起去北城,想着最近这工程队组建的也差不多了,面上也高兴。   但是等听到眼前人决定带着背上的孩子一起走的时候,不由得眉头紧皱道:   “这是去城里干活,又不是去玩,整天都要在工地上呆着,哪里能带孩子?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还有你这是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也没听人说起过,这……一下子就多出来个孩子?”   “我没有开玩笑,”林非看着眼前的人,沉声道:“我是认真的。”   他微微转过头,看了看背上的小娃娃。随即,转过头,一脸坚定道:   “路哥,你放心。我会自己想办法照顾好孩子,不会耽误干活,也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王宽路看着面前态度坚决的人,眉头一直未松开。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习惯性地拿出烟盒,想要抽一根。   打火机都拿出来了,可正准备点烟的时候,不巧望见了林非背上正盯着他看的小娃娃。   乌溜溜的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瞧得人心都快化了……   真他爹的可爱!   他假意咳了几声,准备接着点烟。但不知道听哪个说起过,二手烟对小孩儿身体不好,低声抱怨了一句,又收了回去。   “行了,我再考虑一下,你先带孩子回去吧。”   平心而论,他可以不用林非。但是,一来,也懒得再麻烦;二来,他也不是什么不讲情理的人,年轻的时候没爹没妈的,也吃过不少苦;现在,林非既然提出要带孩子一起走,那就说明这孩子除了他之外没人照顾了。   既然林非自己都说了不会耽误干活,虽然费事了点儿,但也不是不行……   临走前,王宽路没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崽崽。   瞧那肉乎乎的小脸蛋儿,瞧那多有力的小胳膊小腿儿……   怎么就不是他家的娃儿!   唉,每个钢铁猛男心中都有一颗粉嫩的少女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辆灰色的大众面包车正行驶在马路上。   隔着玻璃,车窗外的景物不断地往后倒退,一闪而过。   “咕——咕咕——”   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挤眉弄眼地做些鬼脸,满是沧桑的脸颊与此时的趣味表情极为不符。   旁边坐着的人嫌弃地一把推开他,没好气道:“干嘛呢?”   “你当这是搁你家逗鸡呢?”   “在手里放点儿谷子,吆喝几声,就自动追着你来了?”   穿着黑色长袖衫的男子瞟了他一眼,“难怪人家小娃娃不理你,这要搁咱,咱也不稀得理你。”   “嘿!瞧我这爆脾气,”   朱大柱正想办法逗小娃娃乐呢,结果突然被人给打断,他看了推他一把的人,隔壁村一块儿长大的冤家对头,嘴上也嫌弃得不行道:   “二水子,你也逢说我,瞧瞧你那黑树皮似的模样儿,这搁我,我还不乐意逗你呢?”   “哈哈——哈哈——”   面包车内的人听到这两人斗嘴,不由得起哄笑道。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王宽路转过来,笑骂道:   “从上车到现在都吵了一路了,还不消停。你们这两个大老粗还是互相逗吧,一脸胡子拉碴的模样儿,可别把人家小娃娃给吓哭了——”   驾驶座的年轻人看着车内后视镜里的几人,附和着玩笑道:   “路哥这话说的有道理,朱哥,水哥,还是你俩自个儿玩吧,人小娃娃经不起你们这么吓——”   林非看着眼前这一幅场景,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弧度,他低下头,看着怀中抱着的小娃娃,将外面裹着的包被又掖了几下。   而作为话题当事人崽崽,对于周围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此刻正懒懒地打着小哈欠。   一大早她就被林非收拾东西的声音给吵醒了。   最近天亮得晚,崽崽被林非背在背上出门时,外面还是乌漆嘛黑一片。   林非一手提着包,一手拿着手电筒照路,背上还用包被绑着一个小娃娃。   王宽路的面包车停在镇上,说好的今天早上九点半出发。   山路难走,到镇上要花费不少时间,林非背着崽崽一早便出了门。   天寒,尤其是这个时间段,太阳还没升起,风冷,露水重。   林非给崽崽里里外外穿了三层小衣服,外面还裹着襁褓和小被子。   王宽路还要带三个人,有些是其它村子的,有些是住在县里的,一路上,人也都陆陆续续上车了。   起先,看到抱着孩子坐在后座的林非,上车后的几人都愣了一下。   得知他准备带着还在吃奶的孩子一起进城去打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朱大柱和朱二水等人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青年,心中很是同情。   看到他怀中粉嘟嘟的小娃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留在家中的几个年幼的孩子,一时更是感慨万千。   特别是朱大柱,他家的小儿子才刚刚满月,作为新上任的老父亲,正是舍不得的时候。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爹走的早,老娘身体不好,这看病吃药得花钱;儿子将来上学读书也要花钱,养一个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家里的老房子几十年了,也该修一修了……   这上有老下有小,全部都指望着他,他得赚钱啊!   如今他走了,家里刚满月的孩子和身体不好的老娘都只能交给媳妇一个人照顾了,也不知道娟儿她忙不忙得过来。   一想起这些来,朱大柱就连连叹气,也没心情再跟二水子闹了。   注意到小娃娃正在打哈欠,作为有经验的老父亲,朱大柱明白,小娃娃这怕是累了,想睡觉了。   这一路颠簸摇晃的,大人也遭不住,更何况是小孩子呢……   “嘘——”朱大柱比着手指,对着朱二水等人轻声说道:   “孩子困了,要睡觉了,都小声点儿。”   林非也注意到崽崽半眯着的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想让小娃娃睡得更舒服一点儿。   车里的人都不说话了,看着小娃娃的睡着的模样,笑了。   正好,他们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东西赶路的,也觉得有些累了。   王宽路转过头,对着驾驶座上正在开车的赵强轻声说道:   “你再开一个小时,我一会儿来替你,咱们换着开,你也趁机休息会儿……”   赵强摇了摇头,赶忙说道:“不用,路哥,就让我一直开吧,我行的。”   “小声点儿。”   赵强立刻压低了声音说道:“真没事儿,哥,就让我来开吧,我不困。再说,这哪有让老板自己亲自开车的道理?”   “这不是说谁是老板的事儿,这车上没别人儿,也找不出其他人来了,就咱俩会开车。小赵,我跟你说,”   王宽路说着说着,烟瘾就犯了,他习惯性地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想抽一根,想起什么,看了后座一眼,又给揣了回去。   算了,为了孩子,忍忍吧。   他看着赵强表情严肃道:   “你个小年轻,刚摸方向盘没几年不懂,你没看电视上说,那因为司机疲劳驾驶导致路上出车祸的,近些年来可多了去了。你路哥我这不是事多,俗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为了咱们这一车人的小命着想……”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听旁边的人这么一说,赵强被吓住了,也不争了。   王宽路笑了笑,“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换我来开。”   说完,人便换了个姿势,靠着座位闭上眼睛休息去了。   去往北城的路很长,车子开了一路,看到有吃饭上厕所的地方,一行人也下车休息了会儿。   看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了,众人随意找了个路边的餐馆,准备先吃饭再继续赶路,   小餐馆的招牌都掉漆了,但是生意还挺好,路旁停了不少长途大巴车,都快坐满了。   拿菜单点了几个小炒,王宽路等人坐在塑料凳上,等菜上齐了,一个个先是矜持了一下后,开始大口地往嘴里刨饭。   坐了这么久的车,也该饿了。   王宽路抽空从碗里抬起头,发现林非还没动筷,说道:“阿非,你怎么不吃啊?一会儿饭就凉了?”   “路哥,你们不用管我。”   林非抱着崽崽,没有先忙着吃饭,等米汤凉一点儿了,拿勺子慢慢喂给崽崽。   小娃娃吧唧吧唧着小嘴,吃得很香。   旁边桌的客人中坐着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她一直注意着这奇怪的一行人。   或许是从没见过有男人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出门,不禁皱眉道,就他这样,孩子妈也放心?   见林非笨拙的给孩子喂着米汤,她忍不住开口道:   “你手臂还得再抬高一点儿,扶住宝宝的头……”   “对,就像这个样子,再高一点儿,像你刚才那样抱宝宝,很容易呛到她的。”   林非知女人是好意,听话地按照她的指示不断地纠正着抱孩子的姿势。   见林非脸上对孩子的关心不作伪,女人打消了心中的疑惑。   她看了一眼他怀中粉嫩可爱的小宝宝,忍不住母性泛滥,抱着自家孩子跟闲聊道:   “你家的是闺女?”   得到林非肯定的回答后,女人笑着继续道:   “我家的这个也是,怎么让爸爸一个人带宝宝出门?宝宝看着年纪还这么小,孩子妈呢?”   林非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不在了……”   “是这样啊……”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歉意的表情,随即转移话题道:   “你家宝宝长得真可爱,年纪看着跟我家宝宝差不多大吧,但看着比我家宝宝乖多了,吃东西也不闹腾,不像我家这个撒娇精,每回都要折腾人……”   女人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但低下头来时看着孩子的眼神中,满是温柔和爱意。   “撒娇宝宝,”她轻轻拍着怀中的宝宝,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妈妈的撒娇宝宝……怎么,还害羞了?”   女人哄着怀中的孩子,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对着林非说道:   “别老是给宝宝喂米汤,这个阶段宝宝正在发育,营养最重要,本来母乳是最好的,但是……有条件的话,还是得给宝宝喝奶粉,我家宝宝就一直喝的是这个牌子的奶粉,电视广告里都在推荐……”   坐在女人身旁的男人起身后去了柜台那边,没一会儿,走过来,无奈道:   “快别跟人聊了,账都结好了,我们走吧。”   “闲着吗,随便聊聊,走吧。”女人抱着孩子起身,跟林非打了一声招呼,准备离开了。   林非对女人道过谢后,看着他们一行人走出了餐馆。   他看着怀中正吃饱了吐着泡泡的崽崽,眉宇间多了一分沉重。   同桌的朱大柱等人也是沉默不语,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刚才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也在悄悄听着那女人说的话。   他们小时候,孩子没奶吃,都是用米汤喂大的,也不是好端端地长大了,哪来的什么毛病。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   谁又不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一切?   想着刚满月的儿子,朱大柱狠狠地扒了一口饭。他要努力地赚钱,也给自家儿子喝那个什么什么国外的进口奶粉,儿子聪明了,将来考个好大学。   其他几个大男人也没想过,这养个孩子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心底暗自道,别人家的孩子有,自家的孩子也一定得有。   吃好了饭,车子继续向北城前进。   渐渐的,路变得越来越宽,也越来越平整好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林非抱着崽崽,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面的世界。   直入云霄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辆,整洁宽阔的马路……   这里的一切与他过往的人生都是那么的不同。   “这地方真漂亮!”坐在面包车里的朱大柱等人也正趴在窗户边上,瞧着车外的世界和街边来来往往的路人。   “你看那楼多高啊,看那样子,比咱们老家的房子高了二三十层吧?”   “我看不止,差不多得有四十多层的样子……”坐旁边的朱二水接话道。   “唉,你们快看,旁边停车的那辆车,多气派!等挣钱了,我也要买一辆。”   听着车里这两人兴奋的声音,作为老板自然懂得该鼓励时得鼓励,坐在副驾驶上座上的王宽路转过头来,笑道:“好好干,赚够了钱,啥都会有的!”   朱大柱等人互相咧嘴笑道,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林非收回了望着车窗外的视线,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小娃娃。   崽崽已经睡醒了,此刻正抱着小手,无聊地一根一根的掰着手指头玩,见林非的目光看来,立刻回了一个没心没肺又“无齿”的笑容。   没牙的崽儿,心酸啊——   林非瞧着崽崽天真可爱的小脸蛋,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的茫然和担心,全部都化作了一往直前的勇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是吗?   **   城中村,   位于老城区,几栋上了年头的楼房,外墙上尽是岁月斑驳的痕迹。   正值夏日,树枝头知了叫个不停。   拐过街口,几辆摩托车随意停放在生锈的铁门前;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下,理发店和面点铺紧挨着;   一家的招牌已经被厚厚的灰尘所覆盖,玻璃拉门上贴着“洗剪吹十元”的字样;   一家干脆直接就没有挂招牌,在门前的桌子上摆着高高的蒸屉,过路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卖面食的。   “来三个馒头、两个花卷。”   半人高的大蒸屉被一层一层地掀开,系着围裙的老板看了一眼,夹杂着外地口音的声音道:   “花卷和馒头都没有了,只剩包子了,要不?”   老板已经麻利地扯下来了一个塑料袋,搓了两下摊开,此刻正一手夹子,一手袋子,只等顾客开口,就立马上手。   买东西的青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要两个酱肉馅的,三个白菜馅的。”   “好勒!”有生意上门,老板的声音都变得欢快了不少。   青年提着一袋包子走了。   单元楼下,   几个老大爷正围作一堆下棋。   上身白色大背心,下身黑色宽短裤,石桌上放着茶盅,一手拿着蒲扇,慢悠悠地摇啊摇的,好不惬意自在。   两人坐在石凳上对弈,旁边的人或坐着或站着,有自带凳子的,也有戴着老花眼镜弯着腰杵在前面的。   过往的楼道里,有买菜回来的大妈正准备上楼。   无意间瞟见那扎一堆围着看棋的人,熟悉的身影那悠闲的模样让大妈立刻变了脸色,没好气地冲着自家老头高声喊道:zъzW.ζa   “你个老玩意儿,我让你看着灶上的汤,趁我出个门的功夫,人又跑没影儿了!”   听这响亮的大嗓门,无论是看棋的还是正在下棋的,纷纷把目光转了过来,一看是老熟人,乐了。   又转过头盯着一旁的棋友,一个个等着看好戏。   被这众多打趣的眼神围着,老李头不得不现了身,一边向自家老婆子走去,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   “不就是看个火吗,那汤早就够火候了,我出来前,都已经关好气了,还不兴我多瞧一会儿,老方他们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你个臭棋篓子,怎么这棋瘾这么大?有这会儿子功夫,怎么不多想着帮我拖拖地,打扫打扫屋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下棋下棋,也不知道我这买菜做饭的人有多累!想接着看是吧?成,今天晚饭你也别吃了!”   “嘿,你这是更年期还没过去?怎么火气还那么大,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一顿都饿不得……”   两人吵吵闹闹地上了楼,留一堆笑开了怀的人继续下棋。   桐里街位于老城区,只余留一些不愿挪地方的老人,其余大部分都是外来务工的租户。   老人们是住惯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不舍得家里的老房子;而租户们则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租金便宜,节省开支。   天热,老人们提着凳子下楼乘凉,正好碰上下班回家的租户们。   见的次数多了,偶尔打个招呼,一来二去,大家就熟了。   正巧,刚赢了棋的老方瞧见了租他们家对门房子的熟人。   “回来了啊。”   青年肩上搭着汗湿的衣服,一手提着大号的塑料袋子,里面是从路口菜市场买回来做晚饭的食材;另一只手提着的则是刚刚在街边面点铺买的包子。   听见有人喊他,林非回过头,见是对门的方大爷,微微笑道:   “是,刚下工。”   方大爷摇着扇子,一脸慈祥和蔼道:“年轻人,赚钱不容易,还是得多注意身体啊……”   他拿起茶盅,缓缓起身。   “走吧,正好我也要回了,咱们俩一道上楼……”   老式楼房没有安装电梯,家家户户还是得提着东西扶着栏杆,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走上去。   累啊,没办法,就当锻炼身体了。   方大爷一边上楼,一边与身旁的人闲聊着:   “瞧你这一身汗,今天温度高,电视里说是这个月的最高温呢,得注意防中暑,回去后赶紧冲个澡,记得用温水,不要用凉水冲……”   “你是年轻不知道,图方便,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明白,身体的事儿,马虎大意不得,这得从年轻的时候就注意保养。”   走了两层楼,方大爷停下了脚步,准备喝口水再继续走。   幸好,他家在三楼,再爬一层就到了,不急。   林非也停下了脚步,耐心地等着身旁的人休息,脸上也不见着急。   端起茶盅,滋润了一下嗓子,方大爷不忙着走了,瞥见林非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又继续跟身旁的人聊道:   “今天都在菜市场买了些什么?准备又给小陪陪做什么好吃的?”   “嗯,我瞧瞧,不错,有番茄,黄瓜,还有鸡蛋……电视上都说了,荤素搭配要均衡,小孩子还在长身体,多吃鸡蛋好,有营养,将来才长得高……”   楼上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小脚步声响起。   “唉,慢点儿,陪陪乖,不要跑,慢点儿走……”   林非赶忙几步上楼,果然,看到小娃娃迈着飞快的步伐,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菜袋子,接住向他猛扑来的崽崽。   “非非!”   稚气的小奶声在耳边响起。   抱着怀里的小家伙儿,林非又好气又想笑,心下一片柔软。   想起什么,他赶紧放开小娃娃,说道:“我刚下工,身上都是灰,不能抱你。”   崽崽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没关系,窝不嫌弃你!”   小娃娃伸着小胳膊,要抱。   林非无奈地笑了笑,随即一手抱起小家伙儿,一手提起菜袋子。   他轻轻掂了掂手中小娃娃:“好像又重了点儿……”   “哪里重了,窝这是可爱!”   一听到面前的人说自己重,崽崽立马扁着小嘴,重重的“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理人了。   林非见惹小家伙儿生气了,连忙道:“是,是,这叫可爱,不叫重,是我说错话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好吧,”崽崽扭过头,粉嘟嘟的小脸一扬,“谁叫窝大人有大量。电视里都说了,窝这是幸福的肉肉……”   “呵呵——”刚慢悠悠上楼的方大爷和正站在房门前的叶阿姨听着这童言稚语都笑了。   “是,咱们陪陪是大人了。”   “陪陪说的没错,这叫幸福的肉肉……”   林非抱着崽崽上楼,对着叶阿姨温和道:“我不在家的时候,辛苦您照顾陪陪了。”   叶阿姨摆手道:“哪里称得上辛苦,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陪陪这么乖,根本不需要人操心,我也喜欢得紧。”   方大爷站在一旁说道:“行了,道谢的话少说,都是邻里邻居的,孩子都饿了,赶紧快点儿回家吧!”   林非抱着崽崽回了他们的家。   时间过得很快,两年的时间足以让林非在北城安顿了下来。   这两年,王宽路带着林非等人一起给人干装修,虽然说工地有宿舍,带孩子却不方便。于是,林非带着崽崽在城中村租了一间房,安了家。   辛苦是辛苦了点儿,但是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几天更新时间不太稳定。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门的方大爷和叶阿姨夫妻俩也是热心肠的人,林非不在家的时候,多亏了他们帮忙看着孩子。   本来林非想每月给他们一部分钱作为报酬,可是夫妻两人说什么也不肯收。   对于这样赤裸裸的善意,林非是无措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最后,在向王宽路请教过后,逢年过节时,他都会带着陪陪买上水果礼物前去探望两个老人;平日里,也帮着抬东西换灯泡,尽些力所能及之事。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这样你来我往,人与人之间的善意,让漂泊在这个城市里的人心中倍感温暖。   菜袋子被放在门口的地上,林非先把怀中的小娃娃抱到了沙发坐着。   屋子里没什么家具,房东只留下了一个老式沙发,一台旧电视,再加屋里的一张上下床。   林非带着崽崽搬进来后,收拾了很久,才有了如今家的模样。   掉皮的灰墙上贴着一层旧报纸,外面又贴满了各种宝宝看图认字的卡片和挂历,还有崽崽用蜡笔画的五颜六色的图画,小小的客厅里充满了童趣味。   窗户边上还挂着一串浅蓝色的风铃,风一吹就会发出轻轻的叮当声响。   客厅里放着林非在街后的批发市场买回来的一张折叠桌和几把塑料凳子。   林非拿起放在桌上的遥控器,调到正在放动画片的频道,对着崽崽说道:   “你先乖乖地坐着看电视,我去炒菜,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好——”崽崽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机,里面放着她最喜欢的小老鼠冒险记,眼睛是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林非走到门口的架子旁边,拿起菜袋子,走进了厨房,先麻利地打开煤气罐子,点火,将买的包子上锅蒸好,然后开始洗菜。   蒸锅里没一会儿就冒出了热气,林非关了火,拿出盘子,用筷子夹出,然后端着包子走了出来。   “饭还要等一会儿才好,先吃个包子,垫一垫胃……”   林非见崽崽的眼睛还放在电视上,头都没转过来,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道:   “是你喜欢的酱肉味道,你不吃的话,我就都吃光了……”   崽崽终于舍得转过头来,“我要吃!”   小手正准备去抓盘子里大包子,被大手拉住道:“小心烫!”   林非无奈地把筷子放进崽崽的小手里,“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刚出锅的东西不要用手去抓,烫手。”   崽崽这才想起来,正想犟嘴说“我不怕烫”,望见眼前人担心的脸庞,又沉默地闭上了嘴,乖乖地拿起了她的小筷子。   对着正冒热气的包子猛地一戳,举起来,小嘴巴嘟起,使劲儿吹散着热气,等差不多不烫了,才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小老鼠冒险记正播放到第五集,小老鼠离开家跑到了森林里,结果遇到了小老虎,小老鼠一点儿也不害怕,还说服了小老虎跟它一起翘家出去冒险。两个翘家的小伙伴儿就这样准备一起去大森林深处闯荡,途中他们遇到了小狮子,还有小豹子,小老鼠一路忽悠,然后,一起去冒险的小伙伴儿变得越来越多……   精彩部分,不容错过。   崽崽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抽空咬一口大包子,还不忘了夸奖小老鼠和它的小伙伴们一句“勇气可嘉”。   崽崽好忙的。   林非继续在狭小的厨房里洗菜做饭,夏天,厨房里的油烟味道大,更是闷热。   老旧的厨房排烟风扇上已经满是积年累月的黑色油污,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林非一边炒着菜,一边打开窗户散着厨房里的热气,短袖衫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紧紧粘在了身上。   这个时间段,各家都在忙着做饭,楼上楼下不断传来锅碗瓢盆的叮叮咚咚的声音。   “吃饭了!”   林非端着炒好的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叫沙发上正看着电视的崽崽吃饭。   摆放着的小折叠桌上摆着一盘番茄炒鸡蛋,一盘凉拌黄瓜,还有两碗已经晾温的稀饭。   崽崽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个小碗,和小勺子,桌子的高度与她的身高差不多刚刚好。   林非坐在她的对面,矮小的折叠桌与他的身形极为不匹配,夹菜得弯着腰,很是不便。   他手里端着大碗,一边吃饭,一边注意着拿着小勺子的崽崽。   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真的不需要喂吗?”   “不要!”崽崽肉乎乎的小脸蛋上满是倔强,她是大宝宝了,才不需要人喂饭。   小手紧紧攥着小勺子,对着盘子里的番茄炒蛋一舀。   “嗷呜——”满满一口。   胸前系着的粉色小兜兜上已经沾着不少的汤汁,面前的饭桌上也满是到处散落的米粒。   林非强忍住笑意,用筷子给崽崽夹起她舀了半天都舀不起一片的黄瓜。   “今天在叶婆婆家有没有乖乖的?”   “窝一直都很乖的,好不好……”崽崽小嘴巴咬着小碗的边缘,一副你不相信我,我马上就要生气了的表情。   林非笑道:“是,陪陪一直都很乖。大家都很喜欢陪陪……”   想起这个,林非看着崽崽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心疼。   林非没有养过孩子不知道,也不清楚其他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但这几年,陆陆续续见过其他人家是怎么养孩子的,看见其他一岁、两岁的孩子是怎么样的,他的心中便越来越自责。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最初的那一年,过得很艰难。   房租、水电、还有各种的开销费用让林非这些年来存的钱差不多都用光了。   大城市里的物价跟从前的生活很不相同,这里的许许多多商品也跟记忆中的认知不太一样。   林非从来没有接触过,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许多事情,都只有小心翼翼地从头开始学起。   他学得很快,时间也过得很快。   当他能够从容应对生活中到来的各种难题时,有信心确定自己能把陪陪照顾得更好时……   小娃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会说话,会走路……会在听到他下工回家的脚步声时,第一时间就冲出门来扑进他的怀中。   而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却没有来得及……   没有奶粉,他只能一直用米汤喂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可小娃娃吃着没滋没味的米汤,从来也不哭不闹,无论吃什么都是香喷喷的;   没有尿布湿,他只能用棉布当作尿布换洗。可每当小娃娃想尿了都会“咿呀咿呀”的提醒他,从来不会尿在裤子里;   最初时,每天上工,他都只能将小娃娃背在背上,一边干活一边带孩子。工地的环境不好,灰尘大,没有遮挡物,日头也晒。可这孩子永远都是乖乖的,不给人添麻烦。   别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令人省心的孩子,说她是来报恩的。   然而,林非的嘴角却扯不出一丝的笑意。   是他没有照顾好这个孩子,才让她乖得如此令人心疼。   崽崽没有意识到眼前人此时的内心在想什么,依旧兴致勃勃地掰着小指头,仔细说着自己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今天,窝帮叶婆婆给花浇了水,还跟方爷爷下了棋,下午的时候,叶婆婆在看报纸,窝就坐在小凳子上看图画书……”   崽崽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骄傲。   “窝一直都有乖乖的,叶婆婆和方爷爷都夸窝是乖宝宝,最好的乖宝宝!”   浓密纤长的眼睫不停地扑扇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崽崽顶着一脸“窝这么乖,赶快夸夸我”的表情,等着面前人的夸奖。   林非眸色深沉,眼神复杂地凝望了眼前的小娃娃许久,终于忍不住笑道:   “你的嘴角边上还沾着一颗饭粒。”   崽崽:“?!”   “哪里?哪里!”   肉乎乎的小手赶紧忙乱地在脸上拍着,这么重要的时刻,想她的伟大形象,被一颗饭粒给毁了……   林非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见崽崽半天都没有拍到嘴角沾着的饭粒,无奈地伸出手,大拇指在软乎乎的小脸上擦了擦。   “好了。”   崽崽扑闪着清澈明亮的眼睛,小奶声软绵绵道:“没有了吗?”   “现在没有了。”   林非从桌子上扯了几张卷纸,给崽崽擦了擦嘴角边沾着的汤汁,“要一口一口地慢慢吃,电视就在那里,不会跑的,小花脸猫。”   “窝才不是为了快点儿看动画片呢!”   ……   吃过晚饭,天还没黑。   林非快速地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一边穿鞋,一边对着沙发上看电视的崽崽说道:   “今天工地那边要赶工,要加班,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   感觉有些不放心,林非继续叮嘱道:   “不要出门,也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知道。”崽崽转过头来,看着林非道:“非非你都跟我说过好几遍了……”   “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去厨房里玩,要早点儿上床睡觉。”   崽崽一边数着小指头,一边说道。   “我都记住了。”   看着小娃娃可爱的模样,林非笑了笑,准备出门。   时间不早了,他下工又晚,总不好一直麻烦叶阿姨家。遇上这种临时晚上加工的情况,也只能把小家伙儿一个人放在家里了。   但没走几步,林非就又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仔细想了想,依然不放心地叮嘱道:   “记得,不要爬高的地方,也不要碰插座那些带电的东西,还有……”   “非非放心,窝会乖乖的。”明白林非心中的担忧,崽崽再三保证道。   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到上工的时间了,提醒他道:   “你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尽管林非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也不得不出门了。   崽崽看了好一会儿紧闭的大门,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匆忙地下了楼,才收回了目光。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但是空气中依旧闷热,温度不减。   草丛中的虫鸣声不断,楼下摩托车的轰轰声夹杂着人群中嘈杂声。   电视机里的小老鼠冒险记两集都播放完了,现在是广告时间。   崽崽坐在沙发上,摇晃着两条小短腿,无聊地拿着遥控器换着其它台。   来回都按了一遍后,发现每个台现在基本上都是广告时间,也不换了。   就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广告。   电视里,一男一女正在积极地向观众推销着一款酒。   【不要一万八!不要一千八!只要998!】   【一千块钱一瓶的千年老参酒,今天厂家直销加促销,二十瓶只要九百九十八,整整一箱,你马上就能带回家!】   【各位观众朋友!各位观众朋友!电话热线都已经快要打爆了,真正的千年老参酒!二十瓶只要998!你们还在等什么!】   【只剩下最后八箱了!都听到了吗!最后八箱!各位观众赶紧抓紧时间抢购!机会不容错过!】   看着电视里男女说得热血沸腾激动得快要爆起来的模样,崽崽的小脸蛋上不禁出现了疑惑。   真的有那么好吗?   千年老参酒只要几十块钱一瓶?   要不要买一箱回来给非非补补?   “咚咚咚!”   门口响起敲门声,打断了崽崽的思路。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心中奇怪道,非非出门前带了钥匙的啊?   是走错了吗?   敲门声响了两次,见没有人来开门,门口陌生的脚步声便走开了。   正好,电视广告结束了,新的动画片又开始了,崽崽转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   墙上挂着的时钟“铛铛”的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21点。   动画片结束了,电视里的主持人提醒着小朋友们该上床睡觉了。   崽崽瞧了一眼窗户外面。   天也越来越黑,外面也越来越安静。   楼下乘凉的人都拿着椅子回家了。   是时候该睡觉了,崽崽要长高高,早睡早起身体好。   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一下,崽崽跳下了沙发,蹦蹦哒哒地准备上床睡觉了。   回了房间,上下双人床,上面铺着可爱的蓝色小鸭子小床单,下面铺着的则是浅灰色条纹状的大床单。   一看就是小孩子睡上面,大人睡下面。   但是今天林非不在家,走之前,叮嘱她不要自己爬高的地方,让她睡在下面的床上。   虽然就这么一点儿高度,崽崽不带怕的,但谁让崽崽是个听话的崽崽,不能让大人担心。   于是,她乖乖地睡在了下面的床上,等林非回来,再抱她睡到上铺去。   夏天的夜晚,外面的知了声清晰可闻。   虽不嘈杂,但闷热的温度和空气,让小娃娃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小老鼠形状的电风扇“呼呼”地对着床的方向吹着。   崽崽躺在凉席上,身上盖着蓝色的小被子。   睡不着啊——   非非什么时候才会下工回来呢?   他走的时候,好像是说要干活干到凌晨两点半才能回来。   好辛苦啊——   关了灯的黑暗中,崽崽睁着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浓密黑长的眼睫毛眨啊眨的,白嫩可爱的小脸蛋上小眉头紧皱着。   要是她也能帮忙就好了。   自觉每顿饭吃得还挺多的崽崽心事重重。   没想到,当老大的反过来要让小弟给辛苦养着,丢脸啊——   这要放在之前的小世界中,谁拳头硬谁说话,她来个“劫富济贫”,当晚躺在金子中睡觉不是梦想。   别说是养一个小弟了,养十个,一百个,一千个……都不是问题。   至于现在吗……   算了,不想了。   想起就难过。   小娃娃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不要告诉非非她打哭李小壮这件事情了……   李小壮是三号楼里李老头的孙子,在这一片就是孩子王。   七岁的小男孩被他爷奶喂得贼壮实,整一个结结实实地实心大馒头,这附近的小孩子都怕他,没有人能打得过他。   李小壮在家里被爷奶溺爱惯了,在外面也要称王称霸。   可惜,在遇到陪陪之前,一切都是过去式了。   那天,叶阿姨和方大爷老夫妻两个带着陪陪在楼下玩。   小霸王带着他的小跟班也在那里踢皮球。   想着小孩子就要跟小孩子一起玩,叶阿姨就放着陪陪在旁边玩。   崽崽乖巧地坐在一边,实际上她不想在这里看一群流鼻涕的小孩儿玩皮球,她宁愿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看图画书。   李小壮之前一直住在爸爸妈妈家,没见过陪陪,对这个两岁的小娃娃没什么印象。见新来的小娃娃不理他,便故意将皮球踢到小娃娃的身上,想借此引起她的注意力。   皮球砸在身上虽然不痛,但是崽崽生气了。   想她是要做世界第一大反派的崽崽,怎么能被一个流鼻涕的小屁孩儿给欺负了呢?   当着大人的面,崽崽不好做什么,不能破坏她乖巧可爱的形象。   等大人们不在了……   于是,小巷子中,李小壮和他的小伙伴儿们被一个两岁大的小娃娃给堵住了。   穿着粉色小裙子,长得软萌可爱的崽崽,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将他们一群人给挨个揍了一顿。   那天,李小壮哭着跑回了家,跟他的爷奶告状说:陪陪打了他!   从疼爱的大孙子口中得知了打他的人是谁,一张溺爱孩子的老李头夫妇俩又操起门口的扫把揍了李小壮一顿。   对于老两口来说,   孩子可以调皮捣蛋,但是不能说谎,这是道德问题了。   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了就打架了,怕老师叫家长,也不能编谎话啊!再说这谎话编的也忒离谱了些!   人家才两岁大的小姑娘能打得过你一个今年七岁大的“实心馒头”?   别说你爷奶听了要揍你,就是你爹妈知道了,也要来个男女混合双打。   李小壮和他的小伙伴儿被崽崽揍过之后,回家又挨了顿打,心中更是委屈巴巴得不行。   三番四次地逮住机会就堵住陪陪,想要趁机找回场子。   回回来堵人,又次次哭着跑回了家。   几栋楼里,打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响亮的哭声,有节奏极了。   终于,到了第十次,李小壮和他的小伙伴儿们终于未开打前先认输了。   从此以后,崽崽就成为了这一片新任的老大。   人前的乖宝宝,人后的“孩子王”!   唉——   想起往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成就,这么一点儿的小小战绩,实在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嘻嘻——   不过,当老大也是满有成就感的。比如,这一片小孩儿们的糖果和零食都归她了。   可惜,她吃不了那么多,也不能带回家,要是被非非知道了,就不好了。   “咔!咔——”   听到客厅方向传来的细微的动静,崽崽皱起了眉头。   什么声音?   非非回来了?   不对,要是他回来了,怎么不开灯啊?   崽崽立刻警觉了起来。   她光着脚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趴在关好的房门边上。   外面有人在翻东西的声音。   崽崽悄悄地打开了门,透着窗户外面的月光,看见了客厅里正在翻箱倒柜的陌生人。   按身形,是个男人,戴着帽子,用口罩蒙着脸。   小偷!   崽崽生气了。   非非养她都这么辛苦了,竟然还有这样不长眼的来雪上加霜。   真是太过分了!   崽崽转过身,走到床底下,一把拉出自己的“武器库”。   打开红色的小书包,里面放着满满一包的——   砖头。   不要问她是怎么来的,也不要问她是从哪里捡的。   总之,   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想着再回去了。   外面的小偷翻遍了电视旁边的柜子,除了一堆小孩子的玩具,也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   客厅就那么大,既然钱包没放在这里,那就是放在了……   卧室里。   男人看着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   之前,他踩点儿的时候,知道这家是租户,家里只住着一对儿父女。傍晚的时候,他亲眼看见这家当爸的出门去了,家里只剩下了一个两岁大的小孩儿。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去敲了敲大门试探了一下,确定男的不在家。   虽然看家里这模样儿,也不像是能有多少钱的样子,但是,再穷也不会有他穷了。   欠着的几十万赌债,这个月要是再还不上,人家已经放话要剁他手了。   男人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积少成多嘛。   楼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都睡得早,觉深不容易醒,他已经得手好几家了。   别说,这平日里看着兜里没两分钱的老家伙们,家底还真厚实。反正那些老家伙也没几天好活头了,不如借给他救救急,也算是做好事了。那些金链子金手镯,拿出去卖了,也能还一大半钱了。   他瞧了瞧墙上的钟,转过头,下定决心。   再干最后一票,就收手。   养一个孩子开销多大啊,他不信,这家男的能没多存点钱儿。   手中拿着撬锁的扳手,男人小心地推开了房门。   旁边的上下床上,小被子鼓起,想来这个时间小孩儿早就睡熟了。   就算是醒着,一个两岁的小娃娃又能拿他怎么办,骗一骗哄一哄就说自己是她爸的朋友,如果不听话哭闹了起来……   就直接给一扳手,做掉就是。   这老楼也不隔音,要是吵醒了楼里的其他人,就糟糕了。   男人蹲下身,翻找柜子的动作愈发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吵醒床上的小孩儿。   找到抽屉里的钱包,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正准备抬头。   “啪!”   敲在他头上的砖头直接碎裂成了四瓣块儿,可见动手的人有多用力。   男人只觉得脑袋一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倒在了地上。   闭上眼睛前,模模糊糊看见了小娃娃站着的身影。   看着倒在地上的强盗,崽崽觉得还不解气,从“武器库”里又掏出一块砖,准备给这人的脑袋再来一下。   【砖下留人!】   许久未出现的系统赶忙阻止道。   【崽儿,冷静!】   【统子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这人已经没有犯罪能力了,你这一砖头再敲下去,就直接要他命了!】   【死了就死了!】   陪陪气道:【这人没安好心,他不该死吗?】   系统做了一个深呼吸,继续温声细语地劝解道:【崽儿啊,这个小世界跟之前的小世界不同了,杀人犯法啊!】   【这人入室盗窃是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啊,无论他心里存着什么心思,只要是未实施,都算是未遂。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简单粗暴了,要多学一学法律知识,一块砖头下去,教训就教训过了,剩下的,都交给警察叔叔吧……】   哦,忘了这个世界还有警察了。   崽崽冷静下来了。   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   个子矮了就是这点儿不好,敲人前还得等他蹲下身,太限制她武力发挥了。   不行,还是好气,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虽然国有国法,但是,来崽崽家也要遵守崽崽家的规矩。   穿着蓝色大白鹅背心和短裤的崽崽,一手抓着倒在地上人的衣领,将他一路暴力拖拽到了厕所。   转弯时,卡住了,没关系,再使点儿力气就是了。   “砰!砰!”   至于,这人脑袋是磕到了门边,胳膊撞在了转角的墙上,都不关她的事。   厕所里,   系统直接静音消失不看了。   这暴力崽子绝对是混了睚眦的血脉。   只见,崽崽拿着通厕所的皮搋子将这人的脸对准蹲坑里使劲朝下按着。   接了一盆冷水,从脑袋上淋下去。   男人挣扎着醒了,又立刻被后脑勺的皮搋子给按到了蹲厕里,一下子晕了过去。   在被灌满水快要窒息的感觉中醒了过来,又被按了下去。重复往来几次,到最后再醒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嫌不解气,崽崽站在他的背上,又使劲儿狠狠踩了几下。   等气消了,人也折腾得半死不活了。   看了一眼墙上挂着钟,快两点了。   非非要回来了。   终于,崽崽拿起客厅里的电话,好心替厕所里的男人叫来了警察。   凌晨两点,   警察局接到了报警电话。   “你好,请问是警察叔叔吗?”   听着对面奶声奶气的声音,刚做了妈妈的接线员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了不少。   “这里是桐里街道派出所,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你好,警察阿姨。窝家里有坏人……”   听到电话里的话,接线员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紧张了起来。   ……   林非惦记着家里的崽崽,只想快点儿干完活回家去。   王宽路正拿着本子记录着数据,瞧见林非愈发卖力的模样,知道临时加工将他叫来,现下家里的小孩子没人照顾。   见林非提前做好了自己的活儿,也不多留。   “赶紧回去吧,陪陪一个人在家里,肯定害怕,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我们就好了。”   林非跟王宽路道过谢,赶紧往家赶。   幸好,工地距离老城区也不远,林非一路跑着回去。   刚到了楼下,便看见路口停着一辆警车,周围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楼里有小偷入室盗窃。都偷了好几家了!”   “天杀的王八蛋,前段时间,五号楼也有人遭偷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偷贼干的?”   “唉?怎么救护车都来了?小偷还持刀伤人了?!”   听着耳边的话,林非皱起了眉头,心乱如麻,脚步越来越快,脑子里紧绷着。   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   楼道里的灯都亮了起来,一二楼的住户听到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都醒了过来,悄悄打开房门,望着楼上。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转过头,见是林非回来了。着急道: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跟你说,你家遭偷了!”   陪陪!   林非飞快地向楼上跑去。   等看见自己家里打开的大门时,林非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断了。   “陪陪!”   他像疯了一样地冲进门去。   警察正在屋子里取证,见到林非此时脸上的神情,立刻反应过来,他是这家孩子的父亲。不由开口责备道:   “你怎么能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独自留在家里?多危险啊!”   林非好似没有听到警察的话,见狭小的客厅里面没有孩子的身影,又冲进了卧室里面。   刚入目,便看到被翻得一团糟的柜子。   依旧不见小娃娃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又喊不出声。   陪陪!   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一般,熟悉的小奶声在耳边响起:   “非非!”   听见这声音,林非立刻冲出了屋子里,看见对门口打开了门,崽崽正向他跑过来。   林非立刻将小娃娃紧紧抱进了怀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想起什么,他放开崽崽,担忧的目光不停地来回看着她。   “有没有伤到哪里?!”   崽崽笑得一脸灿烂,依旧活力满满。   “窝好好的!没事!”   方大爷和叶阿姨夫妻俩追着孩子走了出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情景,笑道:   “果真是人老了,耳朵也背。陪陪说是听见了你的声音,我们还不信。”   取证的警察跟着林非走了进来,见林非此刻担忧的模样,也不忍心再责备些什么。   “幸好孩子平安无事,要是出了事儿,你后悔都来不及!”   林非抱着崽崽,向取证的警察和照顾孩子的方大爷夫妻俩道谢。   “可担不得你这一声谢,要真说谢,还是得我们向陪陪道谢,要不是小陪陪报警,我们老两口还不知道家里遭小偷了!”   林非听得一头雾水,神情疑惑的看了看怀中的小娃娃。   这是怎么一回事?   崽崽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回了他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   警察走了过来,对着林非说道:“正好,你们家我也取证完了。既然你这当爸的也回来了,就陪着孩子跟我们一道回所里做个笔录吧……”   等坐到了警车里,听了前来取证的周警官简单叙述的经过,林非才明白当时的情形有多危险。   小偷入室盗窃,见客厅里没找到财物,便进了孩子正在睡觉的卧室里翻找东西。   林非紧紧抱着崽崽,心中感到后怕不已。   “话说回来,你家孩子年纪小,当时的情景说的也不是很清楚。陪陪你跟警察叔叔说,那个小偷突然跟犯病了似的,跑厕所的坑里去……”   似乎有些不好详细描述,周警官轻咳了几声,继续说道:   “你说他跑到厕所的蹲坑里去……洗脸?”   崽崽窝在林非的怀里,点了点头,小奶声确定道:“对!”   “他说他的脸有点脏,想要洗一洗。可是,洗脸不是要用洗脸盆洗的吗?为什么这个人要跑到拉粑粑的地方去洗脸啊?”   车上的其他人:“……”   这个问题他们无法回答。   “咦——”崽崽嫌弃地皱着小脸道:   “好脏啊……他不讲卫生。”   林非趁机教育小孩子道:“所以,陪陪要做个讲卫生的好孩子。”   “窝最爱干净了!”   正在开车的警察一边看着前方,一边憋着笑脸,强装着严肃。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周警官忍不住又咳了几声,看来,从这孩子的嘴里问不出什么多的内容来了。   他们接到报警电话后,便立刻出警。等到了地方一看,入室盗窃的小偷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厕所里,脸还埋在蹲坑里抬不起来。   见到上前去给他戴手铐的警察,激动地是眼泪汪汪的,当场就想要扑进面前的警察怀中,不过,扑了个空,周警官的那名同事一脸嫌弃地躲开了。   还没洗过脸呢!   出警这么多年,头一回遇到救护车是给罪犯叫的。   咳咳,这种情况,倒是可以多来几回。   那小偷身上痛得都站不起来了,最后还是被几个人合力给抬上了救护车。   根据医生初步检查过后,头被重击过,肋骨断了三根,身上关节多处淤青骨折……   结果就是,   下手的人挺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等做完笔录回去时,天也差不多快亮了。   折腾了一晚上,   周警官依旧未能从小娃娃的口中问到有关事情的详细经过。   这起案子依旧还存在许多未解之谜,比如,嫌犯头部和身体上的那些伤痕究竟是怎么来的?   经医生诊断,这些分明就是被他人殴打所致。   伤口痕迹是新造成的,不是旧伤。   但是……   想起同事去医院审问嫌犯后带回来的笔录。   “估计是嗑药了!”   负责审问的警官小王对着众人说道。   “你们知道当时那家伙说了些什么吗?他竟然说把他打成这样的人是那个两岁的小女娃娃!”   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还没桌子高的两岁小娃娃把一个一米七八的成年壮汉打进了医院里?!   “你们说离谱不离谱?这样的瞎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实在是太离谱了!”听见嫌犯这样的话,派出所众人抱着保温杯皆点头附和道。   “药检了吗?”   “已经送去做了。”   ……   还不到上班的时间点,楼道里安静无人。   飞蛾不停地冲向正亮着的灯光,“滋滋——”几声后,摔落在了地上。   从工地上赶回来,匆忙之间,林非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的工装。   崽崽趴在林非的背上,此时已经沉沉睡去了。   轻轻地扭开门锁,打开了房门。   林非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小娃娃放在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崽崽吧唧了几下小嘴,朝里面翻了个身,睡得正香。   看着一点儿都不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娃娃,林非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笑容。   临走前,那位周警官还提醒他说,孩子受了惊吓,回去后要多注意点儿孩子的情绪。   不过,看如今这样子……   轻轻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林非看着被翻得一团乱的家,眸色深沉。   瘦削的身影独自收拾着客厅,等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后,他一个人沉默地坐在老式沙发上。   看着被破坏的窗户锁,想着等一会儿得找人装个防盗窗才行。   还有,再过不久,陪陪应该要上幼儿园了。但是……   此刻,林非脑子里杂乱地想着各种事情,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感到安心一点儿。   “你没有身份证?!”   做笔录时,得知他是黑户,周警官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了。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早年有些人违反计划生育,偷偷又生了好几胎,图省事就没给孩子办户口;更别提还有未婚生育的、遗弃的、户籍证件丢失的……   最近上面要求他们搞人口普查,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有不少问题。   “别嫌麻烦,得赶紧补办户口,不说别的,就说孩子将来上学也得要这个。”周警官劝道。   不止林非是黑户,崽崽也是黑户。   现在他们住的房子都是用王宽路的身份证租的。许多事情从前不觉得,现在才猛然发觉不便。   得知了林非黑户的原因,周警官按照流程,替他采集了dna。   对于寻找亲生父母一事,林非自己也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   或许期待,或许不安。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顺其自然吧。   ……   黑色的豪车缓缓开进别墅区。   司机先一步下车,为后面坐着的人打开车门。   女人穿着优雅的紫色裙装,佩戴着祖母绿宝石的胸针,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银色的高跟鞋慢慢踩在地面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致的。   除了眼角的细纹,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夫人。”管家一早便等侯在一旁,早早地出来迎接这个家的女主人。   接过手提包,虽然女人并未回头理会,但管家依旧常规地问候了一句:   “今天的晚宴,您玩得开心吗?”   终于,女人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精致的妆容仍旧掩饰不住心中的不快。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   “小炎回来了吗?”   管家摇了摇头,公式化地微笑道:   “少爷还没有回来,先生刚刚到家了,现正在书房里。”   听到儿子又没有回家,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更是气愤。   “果真跟他老子一个模样儿,花心种!”   管家依旧保持着微笑,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作为一名专业人士,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裴夫人直接去了二楼的书房。   听到开门声,宽大的桌子后坐着的男人头也没抬起,放下手机,本想指责一句“为什么不先敲门”,但看到走进来的妻子,随即摁下心中的不满,淡淡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女人冷笑道:“怎么?我回自己的家还要事先跟你报备一声不成?”   裴季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今天你不是去了霍夫人举办的宴会,听到其它什么消息没有?”   “哼!”裴夫人冷笑了一声,“果然,你只有用到我的时候,才会这样好声好气。关于儿子的事情你是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小炎又怎么了?”裴季铭问道。   “这次是谭家的那个,还是那个叫什么薛灵灵的?”   “不是我说,这孩子最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看看,这段时间,他去过公司几回?不把公司的利益放在心上,成天泡在女人堆里,不怪公司里的股东对他有意见!”   “要是你能多关心一下儿子,他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吗?”女人争吵道。   “我还不够关心他吗?自从他进入公司,我亲自带着他,各个部门,各家股东,该见的,该看的,我都教了。如今是他自己不争气,又要怪谁!”   裴夫人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不管怎么样,公司到最后都是我儿子的!不要想着把你外面那些见不得人的阿猫阿狗的儿子给我带回来!”   “你在说什么?”男人装作一脸疑惑的模样。   “听不懂没关系,”女人转身向外走去,“只要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就行。”   豪门夫妻,逢场作戏,千万不要将台下的摆到台上来,到时候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随着卧室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眼线。   作为裴夫人的李元芝终于能松了一口气,揉着眉心,坐在了梳妆台前。   别看她在裴季铭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可谁又知道她心底的惶恐不安。   老的靠不住,小的又不听话。如今里里外外她都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   女人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面容,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眼角的细纹。不由苦笑一声,果然,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容颜易老,不复当年。   不管她去美容去得再勤,保养得再好,也比不上外面那些花朵般年轻鲜嫩的面孔。   男人贪欢,留不住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她与裴季铭也只剩下面子上的情分了。捆住他们的,不是婚姻,而是利益。   惦记着她手里的股份和人脉,裴季铭不敢将外面的莺莺燕燕摆到明面上来,也不敢轻易开罪惹怒她。   两人私底下各自较量,台面上依旧是完美的恩爱夫妻。   再说,李元芝宁愿忍着恶心,也不愿意白白便宜了别人。   天盛集团是她与裴季铭一手创办的,期间她投入了无数的心血,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和成就,怎么肯轻易拱手让人。   绝对不能让那老东西和他养的阿猫阿狗占她半分便宜。   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又怎么对得起……   镜子中的女人不知不觉又紧皱起了眉头,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强压住了心头的恨意。   当年,那个老东西在外面养的情妇找上门来叫嚣。也是她犯蠢,竟然还妄想挽回一个已经出了轨的男人,借此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呵,情妇伙同人贩子偷走了自家儿子,这样的事情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特别是在当时那个时候,公司的形象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污点,尽管心中百般痛恨,无奈只能压下消息,暗中派人寻找。   虽然那个女人已经被送去坐牢了,但是她的儿子也回不来了。   经过这件事情,裴季铭自知理亏,也安分了一段时间。但,已经开始偷腥的男人哪里会真心悔改,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直至她彻底死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有谁还记得,她那可怜的大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心绪平稳了下来,李元芝才又重新睁开了双眼。   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闪烁,提示有新的短信。   拿过来一看,内容不出所料。   银行发来的信用卡消费提醒,xxx年xx月xx日在某拍卖会又大额消费了一笔。   李元芝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将手机扔到梳妆台上,开始上手揉眉心。   倒不是心疼,这么点儿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心烦的是那个不争气的东西!   这些年,她一直忙着在公司跟裴季铭争权,疏忽了对小儿子的管教。   不知不觉,裴炎长大了,跟裴季铭那个狗东西也真是越来越像了。小时候帮着他爸气她,长大了,还为着别的女人来气她!   前几年一心惦记着谭家那个丫头,面上装得一副痴心不悔的模样,身边还不是一个又一个嫩模小明星,还对外美其名曰,她们长得像他的初恋女友。   花心就花心,风流就风流,还非得自欺欺人给自己贴个深情的标签,骗鬼呢。   那个谭家小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边吊着她家儿子,一边又勾得其他家小子的追捧,还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也就是骗一骗这些个头脑简单的东西。   一想起自己儿子这几年干得那些个荒唐事,李元芝气就不打一出来。   先是让公司小职员当替身,在两个女人之间兜兜转转;然后又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悔婚,引得公司股价不稳;只当好不容易安分一点儿了,结果又几乎同时搞大了两个女人的肚子!   谭家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好几次,硬是拖着不肯跟人家结婚。   现在号称什么找到了真爱,不肯违背自己的真心,非要娶那个叫什么薛灵灵的。   哼,她这儿子眼光就没好过,跟他爹一样,全都瞎了眼。   这个薛灵灵的心思虽没有谭家那个丫头复杂,不过也是个脑袋拎不清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看不清这些个小年轻的迷惑行为了。   都跟人分手了,还非要把孩子生下来?   一时头脑发热,但想过以后吗?   就算是不为自己,也要考虑一下将来。   孩子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分,一辈子活在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下,抬不起头来,也叫人看不起……   听说,是生了个女孩。   当李元芝接到消息时,孩子已经丢了。跟她的飞飞一样,被人给偷走了。   当初,她也派人去找过,至今都没有消息。   父母的债,报应到了孩子的身上。   如今,李元芝才明白了过来,当初的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元芝一直都不肯同意裴炎娶这个薛灵灵,一来确实有门当户对的原因。   她想为裴炎寻求一门助力;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当妈的最清楚。   裴炎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问,对公司的事情更是不上心。想要管理好公司,可不是只用坐在那个位置上当摆设就行。   近来,裴季铭有心将他在外头的私生子塞到公司里,如果裴炎还是这么不争气下去,将来天盛属于谁都说不定。   李元芝虽不愿意放手,但也越来越感到有心无力,也不知道还能稳住公司多久,在她退下来之前,总得为自家儿子铺好路。   谁让她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尽管他再不争气,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一门有力的岳家,总会是站在裴炎这一边,将来若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也好有个帮手。   二来,李元芝对薛灵灵十分不喜。   自己不检点,也别怪她带有色眼镜看人。更别提,裴炎为了这个女人,三番四次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丢下正在接洽商谈的合作伙伴不顾,多次打断正在进行的会议,直接损害了公司的利益。   公司的股东们已经对他感到不满,纷纷提议撤销他总经理的职位。   不管李元芝有多努力,总归裴炎是扶不起的阿斗。   然而,当儿子的却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做母亲的辛苦。   他一边刷着她的信用卡,一边抱怨她控制欲太强,束缚住了他翱翔的翅膀。   李元芝扶额,说不出来此时内心的感受。   就是,心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裴炎决心与薛灵灵在一起后,李元芝也曾多次停掉过他的信用卡。   不过每次,面对自己儿子那一副不敢置信又痛心的模样,李元芝终究不忍心,先行退让了一步。   有了第一次妥协,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了解自己母亲的裴炎因此行事也愈发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上流社会的圈子就那么大,生意上合作往来过的伙伴也不少,谁家出了点儿事,再经媒体大肆渲染一番,可真是丢人现眼到家了。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总是能博人眼球,再加上裴炎面上一副愿意为了真爱对抗全世界的行动,更加吸引了媒体狗仔的追捧报道。   如果两人真是矢志不渝的真爱还能得人高看一眼,但偏偏中间还有第三个人纠缠不清。   什么豪门公子脚踩两只船,怀抱初恋现任坐享齐人之福的桃色花边新闻……   发生在豪门里的狗血连续剧愈发吸引大众的目光。   如今裴炎的事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公司的形象,裴季铭也借题发挥,千方百计地想要把他那个私生子塞进公司。   敢情儿子就是她一个人的!   也是,裴季铭并不缺裴炎这个儿子,对于他来说,没有了这个,还有其他更听话的。   于是,更加放任裴炎。   三天两头在各中八卦杂志小报上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李元芝可不认为这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   特别是在面对公司的那些合作伙伴以及各家名媛太太们意味深长的目光时。   大家面上乐呵呵,私底下那些鄙夷不屑的目光,让李元芝如坐针毡,颜面尽失。   如今,是一听到有关裴炎和他身边那两个女人的事情,李元芝就头疼。   真是越想越生气。   李元芝起身,走进更衣室中,换下了身上的晚礼服。   此时,梳妆台上的手机正在不停地闪烁,显示陌生来电。   ……   “我出去一下。”   男人看了一眼手机,也不顾桌上的饭菜还一口也没有动,便准备起身离去。   “阿炎!”女人终于忍受不住了,出声喊住正准备朝外走的男人。   裴炎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为难道:“灵灵,你别这样,这次我是真的有事。”   “今天是我的的生日,”薛灵灵的眼眶中开始盈满泪水,哽咽道:“你不是已经答应了,会留下来陪我过生日的吗?”   从早上开始,她便忙着买菜做饭,准备亲手下厨,和他一起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   可是,她忙了这么久,他却连筷子都还没有拿起,便准备离开了。   又是这样……   这两年来,她总是眼睁睁地看着谭如菁用各中各样的借口和理由将他叫走。   “灵灵……我……”裴炎想起昨天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内疚感瞬间涌上心头。   看着面前的女人泫然欲泣的模样,裴炎的脚步便如千斤般沉重,一步也移动不了。   正当他准备说不走了的时候,手中的电话铃声响起。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裴炎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薛灵灵一眼,犹豫不决了许久,才终于点了接听。   “阿炎!”电话里传出来了女人着急慌乱的声音,“你快点过来吧,浩浩不肯吃东西,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我好担心啊……”   听着电话里男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裴炎脸色一变,急忙道:“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他就准备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便看见泪流满面的女人。   “灵灵,如菁打电话来说,浩浩正哭个不停,你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我必须赶过去帮忙……”   薛灵灵强忍住心中的痛感,抬起手抹干了眼角的泪珠,嘴角扯出一抹温柔体贴的微笑道:“你快去吧,不用管我,孩子最重要……”   “我很快就会回来。”留下这么一句话,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女人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过了许久,薛灵灵才慢慢转过身。   看着桌子上一口未动的饭菜,她走过去,端起盘子,将它们全部都倒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   她知道,今天他是不会回来了。   每一次临走时,他都是这么对她说的;可每一次,他都没有再回来过。   漆黑的夜晚,寂静的公寓。   阳台上窗帘的白纱随风轻轻舞动。   女人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于,零点已到。   今天结束了。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门口。   男人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赶回来。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明明一早就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为什么每一次,还是要怀抱着心底那一丁点儿微弱的希望,彻夜不眠地等着他。   终于,薛灵灵心底的委屈和难过在无人知晓的夜晚一一涌现。   薛灵灵明白,裴炎和谭如菁之间永远不可能两清。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特殊的,无人可以取代。   特别是,现在两人之间还有了一个孩子。   薛灵灵掩面无声哭泣着。   两年前,当她得知谭如菁跟她一样怀了裴炎的孩子时,她是崩溃的。   哭过,闹过,也分手过。   在她下定决心离开裴炎时,偏偏他又追了过来。纠缠了许久,她还是无法放下这个男人。   裴炎向她保证,他与谭如菁之间只是一场意外,如今,两人之间只剩下责任。   尽管心底再怎么难过,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他的话。   可正当她决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好好跟裴炎在一起时,一场车祸,不仅让她失去了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还永远地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这是她第二次失去自己的孩子了……   为什么命运对她如此残忍。   那一段日子很难熬,多亏了裴炎在身边守着她,安慰她。他告诉她,他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他最爱的人是她。   她再一次相信了。   但是,当谭如菁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后,一切都变了。   谭如菁总会以孩子为借口,让裴炎留在她的身边。有孩子作为纽带,裴炎总是会选择丢下她,第一时间赶往谭如菁母子两人身边。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去医院、去餐厅、去游乐园……有时候,让她感觉自己才是他们之间多余的一个。   可是,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裴炎亲口所说,他最终选择共度一生的那个人,是她啊?   他说他对谭如菁母子只有责任,她才是他的妻子啊……   **   “你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   跟了李元芝多年的助理第一次瞧见自己老板如此失态的模样。   然而,一向自持冷静的李元芝看着眼前的警察同志,此时已经顾不得失态不失态的问题了。   她神情复杂,想哭又想笑。有些不敢置信地再次向面前的人询问道:   “你们说,已经找到我儿子的下落了?”   周警官见过不少重新找回自己丢失孩子的父母,对李元芝此刻的表现也习以为常。语气温和地说道:   “是的,我们找到您的儿子了。” 第一百四十章   站在一旁的助理听到警察的话,也是一脸的震惊。   关于自家老板的家事,他不是不清楚,虽然没有传出去,但公司里的老员工们也都知道内情。   二十多年前,裴家有个丢了个大少爷,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情况如何,但当时,有印象的人都记得很清楚,裴夫人与裴董之间闹得很凶,夫妻二人近乎决裂,险些离婚。   好像也是从那时起,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公司,这两人的关系也愈发紧张了。   袁助理仔细想了许久,才记起那个丢失的孩子的名字,好像是叫……   裴飞。   现在,是找到了吗?   在周警官等人的劝慰下,李元芝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经过刚才一时心绪震荡失态之后,她又变成了那个端庄大方的裴夫人。   “他……在哪里?”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   这些年来,每当看到有关于拐卖儿童的新闻报道,她都会想起失去的大儿子。   有被卖入大山深处的孩子,也有死在了人贩子手里的孩子,还有被拐走后落入了骗乞团伙中的孩子,被故意弄残,失去了手,失去了腿……   她不敢去看,不敢去听,也不敢去想……   她怕得知那个孩子过得不好,更怕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人世……内心的沉重和歉疚已经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   出租屋内,   崽崽跟林非讨价还价半天,总算得到了能再多看三十分钟电视的许可。   厨房里叮叮咚咚的炒菜声混合着电视机里动画片的儿歌声。   崽崽端着小板凳,正专心致志地坐在老式电视机前。   小老鼠冒险记已经播放到第十集了。   当看到个子又矮又小的老鼠宝宝吓到了身型是它几十倍的大象宝宝,崽崽乐得咯咯笑。   大象宝宝怎么会怕老鼠呢?   它的体型那么庞大,鼻子又那么长,就算小老鼠跳到了它的鼻子上,只要轻轻打个小喷嚏,就会把小老鼠喷得远远的。   不过象宝宝真爱撒娇,受到一点儿惊吓就立马躲到了自己妈妈的肚子下面去了。   崽崽一边摇头,一边乐着。   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林非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沾了水的大手,准备去开门。   门外,   袁助理听到里面传来的脚步声,转过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女人。   精致的妆容和昂贵的高跟鞋与这老旧的楼道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本来,他想劝自家老板在车里等就好了,但是对方坚持亲自过来。   一路上,看着杂乱破旧的环境,已经掉皮的墙壁,生了锈迹的楼梯扶手……李元芝的眉头是皱得越来越紧。   上楼梯时,一个不注意,她还险些崴了脚。幸亏身旁的袁助理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   站在了周警官给的地址门前,   或许是内心过于激动以致情怯,李元芝敲门的手半天都未落下,站在门前久久不动。   最后是袁助理见自家老板如此,主动提出由他来敲门。   门锁扭动的声音打开。   看到前来开门的林非,李元芝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逐渐眼眶泛红。   是,是他……   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再记得那个孩子的模样了,但当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心中无比清楚地确认,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的飞飞。   “你们是谁?”冷淡又疏离的声音响起。   林非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陌生人,眉头微蹙,一脸疑惑。   “我……我们是……”袁助理首先开口,转过头看了一眼李元芝,想着应该怎么说起才好。   “飞飞……”李元芝的声音哽咽道,“我是妈妈……”   feifei——   当听到这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那些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又被重新唤起,好像是曾经有人这么叫过他。   他的过去。   正好此时,电话声响起,林非接到了周警官的来电。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兴奋道:“林非,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你的母亲已经先过去找你了,你见到人了没有?”   剩下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   林非低垂着眼眸,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激动的女人。   “你们先进来再说吧。”   两人跟着进了门。   袁助理悄悄打量着屋子内的情形,跟他想象中的一样,狭小,破旧,不过好在整洁。   看来,这位新找回来的裴家大少爷,这些年来过得并不怎么好。   想起同为裴家少爷的裴炎自小成长的环境,这里还没有他的一处衣帽间大,更别提属于他名下的好几栋别墅和公寓。   袁助理不禁有些感慨,世事难料,有着相同血脉的两个人,这人生际遇真是大不相同,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人找回来了,也算是一朝麻雀变凤凰,彻底翻身了。   袁助理想起自己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心里不禁嘀咕道,他哪里有资格同情别人,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眼看人家这以后的日子是大富大贵,摇身一变成豪门贵公子了,可怜他一个加班的社畜,还得继续为房贷车贷奋斗!   此时,   自从走进屋子里后,李元芝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刚找回来的儿子身上。   眼看着林非走到沙发旁边,抱起正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娃娃。   小孩子?   李元芝像是猛然惊醒一般,眼睛直直地盯着林非怀中抱着的小娃娃。   飞飞结婚了?   都有孩子了?   也是,算算年纪,他也该结婚生子了。那——   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孙女儿了,她当奶奶了!   李元芝看着小娃娃的目光炯炯发亮,瞬间神情变得慈祥和蔼。   虽然谭如菁给裴炎也生了个儿子,但那两个人……算了,还是不想了,随他们去吧,想起就闹心。   崽崽抱着林非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两个陌生人。   女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裙,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是她的助手。   从林非开门后,崽崽便听到了门口众人的说话声,也知道,眼前这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是非非的亲身妈妈。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大人之间的复杂纠葛,关小孩子什么事。崽崽只需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好了,对了,还要保护好非非。   正巧,林非也是这么想的。   在未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他不想崽崽被这些事情影响。   他抱起小娃娃,温声道:   “等一会儿再看电视,你先回屋子里去玩一会儿积木,好不好?”   “好——”崽崽乖乖地答应了,任由林非将她抱进了屋子里面。   林非给崽崽拿来了放积木的小箱子,又嘱咐了几句后,便走了出来。   随着卧室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里的视线,林非再次转过身时,已不复了脸上温柔的笑意。   “……你是我的母亲?”   李元芝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神情复杂道:“是……”   ……   卧室里,   崽崽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积木,一层一层地往上叠着,越搭越高。   直到积木塔快要与她一般高时,再放上去最后的一块。   歪歪斜斜的积木高塔摇晃了几下,依旧稳稳的。   完美!   正当崽崽高兴自己伟大又杰出的作品诞生之际,窗口的风轻轻飘来,高塔轰然倒塌,积木块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   毁了。   崽崽郁闷了。   此时,听着卧室里的动静,林非也急忙走了进来。见此状况,以及崽崽脸上沮丧的表情,只好轻声安慰道:   “下次继续努力。”   失败了就失败吧,崽崽对着林非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要抱。   林非将崽崽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崽崽转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小奶声问道:“走了吗?”   “是。”林非回答道,“他们走了。”   崽崽:“哦。”   林非沉默了许久,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道:“……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林非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最后摇头道:“没什么。”   崽崽的小手无聊地攥着他的头发,想要数一数手里的头发有几根。但是林非的头发并不长,小手抓不住。   林非任由小娃娃在他脑袋上捣鼓,低头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哦……对了,窝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什么事情?”林非抬起头来,看着小娃娃道。   崽崽放开了手里攥着的头发,肉乎乎的小脸蛋儿对着林非笑眯眯道:   “你刚才说窝可以再看三十分钟的电视,但是刚才还没有到三十分钟,现在……还算数吗?”   “……”   林非无奈道:“算数。”   崽崽眼睛一亮。   随即,立马从林非的胳膊上跳了下来,蹬蹬地跑去打开了电视机。   还好,动画片还没有放完……   看着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电视机看得正起劲儿的崽崽,林非摇头失笑。   经此打岔,也一扫先前心事重重的模样,继续去厨房里干刚才他还未干完的活儿。   ……   不知道林非与他刚相认的母亲都谈了些什么。   李元芝又连续来了两次,依旧是带着袁助理,一次是带着各种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和大包大包的礼物,准备送给崽崽和林非。   崽崽看了一眼林非,他没有拒绝,也就收下了。反正是送上门来的东西,不玩白不玩。   李元芝不仅给崽崽买了许多的玩具,还给林非买了许多衣服,一件一件从袋子中拿出来展示给眼前的人看。   “我估摸着你的身型,挑了好几家买的,你试一试看,大小合不合身……”   李元芝迫切地想要弥补母子分离二十多年的时光。不知不觉,她眼眶泛红道:   “你……真的不跟我回家吗?”   林非摇了摇头,淡淡地微笑道:“这样就好。”   裴家的情况李元芝已经跟他说过了,其实在见到只有母亲一人独自找来时,林非便已经猜测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如今,还记得他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林非明白,   那个原本的家已经支离破碎,他的父亲和弟弟,并不欢迎他的出现。   李元芝在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时,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动,第一时间便通知了裴季铭和裴炎两人。   但得知消息的两人反应很平淡,“会不会是又搞错了?”“不要是哪个骗子找上门来才好?”   这二十多年来,李元芝也得到过许多次消息,但是每次都失望而归。   起初,愧疚的裴父还会与妻子一起去认人,后来,去了两三次之后,就不愿意再去了,只剩下李元芝一个人在助理的陪同下前往。   而这次,在见过林非后,也经过警察局的dna比对,确认过了两人是母子关系。   林非就是二十多年前她丢失的儿子,裴飞。   不会弄错了。   李元芝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裴父和裴炎两人。然而,就算是确定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和哥哥,这两人的态度依旧十分冷淡。   “是吗,我知道了。”   裴父在接到李元芝打来的电话时,知道多年前丢失的大儿子找到了,心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   要真说他此刻的心理有什么波动的话,知道那个因自己的情妇而被人拐走的儿子还活着,他内心一直潜藏着的负疚感彻底消失了。   从此以后,他不用在面对李元芝时,再因为这件事情而低一个头,也不怕在与她的争吵中被她再拿住话柄了。   至于那个找到的儿子裴飞……   他并不缺儿子。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提醒他了。   李元芝现在不止裴炎一个儿子了,裴炎已经废了,在公司里成不了什么气候,对他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原本,他慢慢蚕食削减李元芝手上的权力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就算是她发现了,只要裴炎不中用,她也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得乖乖将董事会的权力给交出来。   但现在……   李元芝找到了裴飞。   若是,她转过头,选择培养这个儿子,那将来不免对他在公司里的地位造成威胁。   裴季铭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终于,叫来秘书,吩咐他去查有关于裴飞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   “还是你自己去吧,我这边还有事情,先挂了。”   “小炎,你听妈妈说!我现在……”   裴炎不等电话那头的话说完,便首先挂断了电话。   看了一眼持续不停打来的电话,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一脸烦躁,直接按了挂断。   说实话,当时这个哥哥丢失时,他年纪还太小,也没有什么印象和记忆。   不说血缘,也就是个陌生人。   他听母亲身边的袁助理说了,对方这二十多年来过得并不好,现在还住在城中村那地。   想也知道,一副潦倒落魄的穷模样。   有什么好见的。   裴炎曾经在拍卖会上见过不少身上穿着貂皮大衣脖子上带金链子的暴发富,嘴里叼根雪茄,那行为那做派,粗俗不堪。   这种没有上过几天学,还在工地上搬砖的人,一夜之间,突然跻身上流社会,那能跟经过家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相比吗?   带出去见人都丢脸。   这要是让凯子他们知道了,回头还不嘲笑死他。   裴炎转身,离开了阳台,走进屋子里,看着正坐在地上玩遥控车的一岁大男童,嘴角噙着笑意。   这是他的儿子。   他一定会好好培养他。   “来,儿子,爸爸抱抱。”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又低头继续玩着手中的遥控车。   裴炎见自己的儿子对他不亲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谭如菁端着泡好的咖啡走了过来,笑道:“浩浩才多大啊……你也是,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将咖啡壶放在玻璃茶几上,倒好一杯,加奶精,她将咖啡杯递给眼前还是一脸不高兴的人,缓缓道:   “说起来,也不怪浩浩不和你亲近,这么大的小孩哪里认得人,谁陪他的时间最多,他就跟谁亲……”   女人低下头,神色黯淡道:   “你一周才过来看他几次……”   听着女人话里的指责,裴炎眸色涌动,眼里饱含愧疚。但是……   他开口说道:“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否则,灵灵该伤心了,她还在家等着我……”   是啊,灵灵还在等着他回家,因为浩浩,他在她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抛下了她一个人。   “我……”裴炎想说他该走了。   “是我不好……”谭如菁开口道。“这几天,看着你和浩浩玩得太开心了,我都快忘记了,我们已经分开了……”   “是我不好,不应该奢求太多……”   看着女人悲伤的侧脸,裴炎将要走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是你的错,你只是……”   “我只是太爱你了……”谭如菁抬起头来看着裴炎道:“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你,不管是生下浩浩,还是……”   “什么?”   “没什么。”   谭如菁抬起头来,微微笑道。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在灵灵生日这一天叫你过来。你没有和灵灵一起过生日,心里肯定很难过,也是该走了……”   裴炎见此,哪里还说的出离开的话,于是又继续留了下来。   ……   林非考虑得很清楚。   如今,他已经不是需要监护人在身旁的未成年人了,他有了自己的家,和陪陪的家。   那个并不欢迎他的家,不回去也罢。   至于,看起来对他十分挂念和愧疚的母亲,如果她愿意,可以时常来这里看看他。   知道彼此都过得很好,就足够了。   同在一座城市里,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可能才是最好的吧……   “不,飞飞,你听妈妈的话,跟妈妈回家吧。”李元芝再次提出林非与她一起离开这里的话题。   这里的环境,在她看来,实在是太糟糕了。这不是能住人的地方,如果可以,她一辈子也不想再踏足这里。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住在这种地方,李元芝心底的愧疚感更深了。   她不能让她的儿子和孙女在这种地方生活。   见林非说不通,李元芝看向一旁正在玩积木的陪陪。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和蔼可亲地问道:   “陪陪,想不想跟奶奶一起回家住大房子?”   见小娃娃的目光看过来,她继续诱哄道:“奶奶家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洋娃娃,还有会唱歌的小汽车和小木马……跟奶奶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娃娃摇了摇头,转过头继续搭着积木,奶声奶气道:“我听非非的。”   “非非?”李元芝一脸疑惑,好半天才反过来她说的是旁边坐着的林非。   “陪陪怎么不叫爸爸呢?这样可不礼貌哦?”   “她喜欢怎么叫都可以。”林非打断了李元芝的话。   他站起身来,说道:“今天已经不早了,想来您公司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就不留您了。”   李元芝转过身,看着面前神情淡淡的林非,心知他是不高兴了。   她转移话题道:“对了,关于你和陪陪户籍的事情,我已经快办好了。虽然有点儿小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你放心,再过几天,等户口簿下来了,我让袁助理给你送过来。”   听到这里,林非真心实意地感谢李元芝道:“谢谢您。”   李元芝神情复杂道:“不用对我说谢谢,你是我的儿子,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身份证明,只是这一纸证明迟到得太久了……”   林非沉默不语。   李元芝并没有打消让林非回家跟她一起住的决心。   时常派袁助理送各种各样的东西过来,见到有陌生人进出林非的家,上下楼里的居民不禁议论纷纷。   方大爷夫妻俩也忍不住向林非问道:“最近来你家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林非笑了笑,只说是本地的亲戚。   但生活并没有平静下来。   当林非在工地上干完一天的活,走出工地的大门时,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说道:“裴先生想和你谈谈。”   林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黑色的挡风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犹豫了一下,林非最终还是选择跟他一起上了车。   车后座上,正坐着一名看起来沉稳儒雅的中年男人。   年轻的西装男人对着他喊了一声:“裴先生。”   裴季铭转过头,神情淡淡,仔细地打量了林非许久,当见林非身上沾满灰尘的工装时,嘴角下垂,甚是不满。   他的儿子怎么能是这样一个靠在工地上卖力气赚钱的打工仔。   林非察觉到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窘迫,神情依旧淡淡。   凭自己的本事赚钱,每一分每一角都是干净的,又有什么可丢人的?   他并没有期待过其他人的承认。   对方不愿意认他,同样,他也不愿意认他。   林非淡淡地看着坐在身旁的男人,并没有在对方强势的目光下,有丝毫的退缩。   他已经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   这个男人就是李元芝所说的那个不愿意现身的“父亲”了吧……   终于,男人缓缓开口道:“我给你一笔钱,你离开北城吧。”   车内一阵寂静。   坐在前排的秘书和司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豪门里的是非争端不少,他们这些做秘书和司机的,哪一个不是嘴紧的。   别说今天亲耳听到当亲爹的怕自己的儿子回来跟自己争权,拿钱让自己的亲儿子走人;就是明天亲眼见到亲父子之间当面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古往今来,豪门父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还少了吗?   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名,为了利……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怎么?”   没有得到林非的回答,裴季铭皱着眉头道:“你不愿意?”   “你知道我给你的一笔钱是多少吗?”   裴季铭微眯着眼睛道:“是你在工地上打工几辈子也赚不来的钱。”   林非望着裴季铭的目光依旧淡淡,并没有对男人的话感到任何的震惊。   他终于开口道:“说完了?”   林非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反应过来后脸色黑沉的裴季铭,和依旧不敢开口说一句话的司机和秘书二人。   “呵!”   裴季铭冷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了,先让我这当爹的好好给你上一课吧。”   ……   没过几天,林非便接到了王宽路的电话。   对方犹豫了许久,一直吞吞吐吐道:   “阿非……”   “路哥,出什么事情了?”林非的声音依旧冷静道。   王宽路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感觉十分难以启齿。但一想到自己家里还要养的老婆儿子和手底下的十几号工人,终于狠下心肠道:   “你被开除了。”   林非瞬间握紧了手里的电话,哑着声音问道:“路哥,你说的是真的?”   王宽路的声音为难道:“阿非,你不要怪哥,哥也是没有办法了。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让大家都去喝西北风吧……你小子到底是得罪哪个,对方已经放话了,哪个工程队敢收你,在北城就接不到活干。阿非,听哥一句劝,咱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跟那些有权有势的对着干……”   林非挂了电话。   看着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刺眼的光线,身上感到阵阵冰凉。   他明白的,他不怪王宽路他们。   这两年,他们帮他的已经足够多了。真的够了……   他们也有家人需要养活。   若真是自己的缘故,而害得他们丢了饭碗,没了工作,挣不到钱养家,那才应该感到难过。   可是为什么,道理他都明白,心底还是那么空落落的。   林非从未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又被抛弃了……   “非非!”   崽崽抱着林非给她缝制的兔子娃娃,光着小脚丫跑到他的身边。   小手高举着兔子娃娃,小奶声说道:“兔宝宝的耳朵又掉了。”   林非立即变换了神色,接过崽崽手中的兔子玩偶,微微笑道:“我一会儿就拿线给它缝好。”   想起什么,他又接着说道:   “前几天,你不是收到了许多新娃娃吗,怎么没见你玩过?”   崽崽笑得一脸灿烂道:“我还是最喜欢非非定制的,纯手工,最好看!”   林非看着手里针脚粗糙的丑兔子,翻来覆去也没看出它哪点好看,明白小娃娃这是在哄他呢。   崽崽说道:“我就是觉得非非做的最好,其它的都比不上非非。”   林非低垂这脑袋,将崽崽轻轻抱进了怀中,沙哑着的声音道:   “我也觉得陪陪最好。”   他的头慢慢滑落,最后轻轻地靠在了崽崽的肩膀上。低声呢喃道:   “陪陪……最好……”   崽崽任由林非靠在她的小肩膀上,虽然他的头有点重,但这才是作为老大应该承担的重量。   当然,作为老大也不能光看着小弟伤心,什么都不做,她安慰他道:“非非别怕,有窝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要是谁敢欺负你,窝!”崽崽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想着话不能说得太满。   “你等着,窝再多吃一点儿饭,再长得高一点儿,壮一点儿,就立马去找那个欺负你的人报仇。我要使劲儿打肿他的脸,让他跟你磕头道歉!”   林非的肩膀轻微颤抖着,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好,我等着陪陪保护我。”   ……   裴季铭在背后做的小动作,很快就被李元芝知道了。   对于这多年来同床异梦的枕边人,裴季铭心中在想些什么,李元芝大致也都清楚。   他们两个斗了这么多年,家里斗,公司斗,时时刻刻都在想搞垮对方。   从前,李元芝还顾虑着多年的夫妻情分,顾忌着裴炎,想着他毕竟是自己儿子的亲生父亲,几次给落败的裴季铭留了余地。   没想到,他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更狠。   如今,更是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裴飞,当初会被人拐走,全都是拜他所赐。   裴季铭已经是不要颜面,不顾廉耻了。   李元芝知道是自己对他不够狠心,才一次又一次地被裴季铭给占了上风。   不行,她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   李元芝又去了林非家。   “这一次,虽然你是无辜被我连累,但是,想必你也已经看清楚了,裴季铭那个人是疯的,他丝毫不会在乎父子之间的情分,你若是再继续留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停止对你出手。”   李元芝坐在沙发上,紧握着手中的包,对着林非又一次劝说道:   “好孩子,跟妈妈回家吧,我会保护你……还有你的孩子。”   这一次,林非并没有立刻否决。   如今,他已经意识到,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他无法保护陪陪。   他需要力量,能够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力量。   “好,我答应你。”   “真的?!”李元芝听到林非的回答后,惊喜万分。   “非非,你放心,妈妈绝对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的!”   李元芝看着眼前身材瘦削的青年,心底止不住升起一抹愧疚,随即又立刻消失不见。   裴飞是她的儿子,她当然会保护好他。   虽然,此次带这个孩子回去,也有她自己的私心,但是,这也是为了他好。   林非的出现,对李元芝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裴季铭猜得没错,李元芝确实想培养林非,让他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剑,帮助她牢牢把控住公司。   裴炎现在基本上已经算是废了,他在公司时整日里的不作为和他的那些花边新闻,董事会的人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   没有人再愿意相信他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而且,裴炎十分相信裴季铭,他以为裴季铭是真心为他着想,至少比她这个母亲称职。殊不知,裴季铭是在故意放任裴炎,将他驱逐出公司。   无论李元芝说什么,裴炎都不愿意相信,什么事情都要跟她对着干。   此时,已经感到都身心疲惫不堪的李元芝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林非的出现,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株救命稻草。   只要她好好培养打磨,他一定会是她最好的助力。   李元芝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这么多年的心血落入裴季铭的手中。   林非需要能保护陪陪的力量,对于他来说,即使早已经察觉到了李元芝的心思,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李元芝需要一个听话的儿子,但很可惜,他不是。   她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她。   这一场博弈,谁胜谁负不一定……   **   茶几上的手机在不停地闪烁。   裴炎终于从逗自己儿子的乐趣中起身,拿起手机接听。   “炎子,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们家出大事了,知道吗?!”电话里的声音虽然是焦急,背地里却隐隐藏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   “你妈带了个男的回家,说是你走丢的亲哥哥!”   裴炎听出来了,这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的声音,他们两家挨着,住得近。   这人从小就唯恐天下不乱,乐意当搅屎棍。所以,裴炎平时也不怎么爱搭理他。   这回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他家的事情,故意来寻他晦气来了。   裴炎将手机微微拿开,防止那头的声音震坏自己耳膜,等对方说完了,才拿过来道:   “我知道,我妈都跟我说了。”   没有得到预料中气急败坏的反应,电话那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   “什么啊,你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笑话,我着急什么?”   裴炎不紧不慢道:   “一个在穷山沟里长大的乡巴佬能跟我争什么?我是谁,他又是谁,我去跟他比,也不嫌掉价……”   “是,你是裴少爷,哪里是什么人都能跟你比。”   那头的人还不死心,又语气懒懒散散道:“不过,我听说,你妈把他带进你家公司里了,还直接任命他为总经理,就是你之前被撤掉的位置……”   “你说什么?!”   果真听到这里,裴炎脸色大变,“你说我妈把那个乡巴佬带进公司里去了!”   带回家可以,带进公司可不行。   这是两个概念。   任凭裴炎再怎么粗神经,不关心公司里的事情,心里也知道,他妈这是准备将他手中的权力移交给那个刚回来的乡巴佬。   不行!绝对不行!   他爸说了,他妈就算是再怎么生他的气,也不会狠心不管他的。等他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照样还是能回公司,继续做他的裴总经理。   但是现在……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把他先前的想法全部都打翻了。   对了,现在他不再是他母亲唯一的儿子了,裴炎一直以来所依赖的底牌没有了。   他明白,他妈这一回可真是下狠心了。   宁愿重新培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也不愿意再求他回去了。   从未有过的慌乱瞬间席卷上心头。   烦躁,不安。   裴炎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声音,才刚有睡意就被这大嗓门给吵醒了的小男孩呜呜的哭了起来,并且愈演愈烈。   “喂,喂!你那边怎么有小孩儿的哭声啊?你再说一遍,我这里都听不清楚。”   “听到了吗?”裴炎走到阳台边上,对着电话那头喊道。   “你说什么!听不见——”   “啊啊——”趴下垫子上的男童扯着嗓门,哭得越来越厉害。   “闭嘴!”裴炎忍耐不住心中的烦躁,对着垫子上正哭泣的男童大声吼道。   此时此刻他的态度,不再像先前对待自己的心肝宝贝一般疼爱呵护。   他暴躁愤怒的模样就像是此刻正在看一个噪音制造机器,恨不得走上前去再踹上几脚。   “都说了,叫你安静点!”   小孩子哪里听得懂他说的话,被人吼了,仰着头哭个不停。   “安静!叫你安静!”见听不懂自己说的话,非得对着干的小孩儿,裴炎气得直跳脚。   正好此时,谭如菁出门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   刚走到门口,她便听到了自己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还有裴炎气急败坏的怒骂声,赶紧打开门走了进来。   等看到自己儿子哭得直咳嗽的模样,不由皱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生气?”   她走上前去,弯腰抱起孩子,一边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一边对着裴炎说道:   “先前还宝贝儿子宝贝儿子的叫着,怎么我就出个门的功夫,宝贝儿子就变成路边的野草了……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也不心疼……”   电话那头已经挂了,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裴炎忍不住心中的暴躁,转过头来吼道:“烦死了,还不赶快闭嘴!”   从未见过心上人如此模样的谭如菁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裴炎一直是风度翩翩,进退有礼的豪门阔少。   怎么,现在变得跟街边那些粗俗野蛮的男人一个模样了?   裴炎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在初恋女友心中崩坏了形象,依旧喋喋不休道:   “我都快要烦死了!你们两个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小的吵完了,大的又来吵,真是一刻都不得清净!”   谭如菁从小被周围的人捧着哄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眼眶通红地抱着孩子跑进了屋子中。   她把孩子放进小床中,自己则坐在床边哭泣。   哭了一会儿,也不见裴炎追过来安慰自己的谭如菁,愈发心烦意乱。   她看着坐在小床里的孩子,手指不禁紧握,修长的指甲划伤了手心,但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眼中带着恨意道:   “要你有什么用!”   被裴炎吼完,又被谭如菁用这样怨毒眼神看着的孩子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喊道:“爸爸,爸爸——”   “你在喊谁?”   听着孩子叫“爸爸”的声音,谭如菁的眼神变得愈加疯狂。   她关紧房门,走上前去,紧紧抓着孩子的肩膀,恶狠狠道:“我问你,你在喊谁!”   感觉到疼痛的小男孩一边挣扎着,一边无助地哭喊着:“爸爸——爸爸——”   “闭嘴!”谭如菁抓着孩子的肩膀越来越用力,小男孩哭得也越来越大声。   “不准再叫了!”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此时响起了,猛然惊醒了一脸疯狂的谭如菁。   看见孩子已经哭得快没有力气的声音,她像是被吓住了一般,立即放开了手。   没有等到人来接,手里就一直在响。   终于,谭如菁按通接听。   “如菁,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一下子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般惊道:“你又打电话来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声道:“我想你和浩浩了。”   “不要再说了!”   谭如菁满脸狰狞道:“也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不由急道:“浩浩怎么了?怎么会哭得这么厉害?”   谭如菁没有回答他的话,急急忙忙挂断了电话。   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她剧烈地喘着气,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卧室房门外,已经冷静下来的裴炎带着歉意道:“如菁,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吓到你和浩浩了。”   听到是裴炎的声音,谭如菁赶紧收拾好自己,换上了一副柔弱悲伤的表情,走过去打开了门。   果然,看到女人脆弱的脸庞,裴炎心中愈发歉疚。   “对不起。”   谭如菁善解人意地说道:“不用说对不起,你也不是故意的,人难免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我明白的……”   “浩浩怎么样了?”裴炎走进来,看见坐在小床中满脸泪水的孩子,心中更是难受。   是他不好,吓到孩子了。   谭如菁跟在裴炎身后,叹气道:“我不怪你,倒是浩浩,看着让人心疼……”   裴炎轻哄着孩子,小男孩坐在小床里,嘴里还在低声叫道:“爸爸——爸爸——”   听着这一声声“爸爸”,裴炎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发柔和。   “浩浩别哭了,是爸爸的错,是爸爸不好……”   这时,谭如菁手中的手机闪烁了几下,她看了一眼短信。   【既然你不肯接电话,那我只好过来了。】   霎时,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阿炎!”   “怎么了?”   裴炎回过头,一脸疑惑地问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谭如菁忍住心中的忐忑不安,强装镇定道:“你……我……”   握着手机的手越来越紧,此时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正攥着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毁掉她苦心积虑的一切。   不管怎么样,先哄裴炎离开再说。   看着裴炎疑惑的神情,谭如菁重新组织好语言道:“我是想说,你出来也有些日子了,灵灵她肯定还在等你……”   听见薛灵灵的名字,裴炎终于记起了被自己冷落已久的恋人,眉头紧皱。   “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回去了。”   没有注意到眼前女人此时紧张的神色,裴炎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小床中还在抽噎的孩子,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毕竟是因为我,浩浩才哭成这个样子。现在就这样走了,我也不放心,还是等一会儿,等浩浩睡着了,我再离开……”   “不行!”谭如菁立刻大声反对道。   裴炎皱着眉头,抬起头来奇怪地看着面前突然之间情绪失控的人。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谭如菁脸上不自然地微微笑道:“浩浩这里有我就行了,你还是快些回去看看灵……”   “叮咚——”   她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处铃声便响起。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一般,谭如菁的脸上霎时惨白一片。   裴炎终于注意到女人此时不正常的脸色,“你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答,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大门口响起的铃声上。   裴炎顺眼望过去。   门口的铃声还在接连不断地响起。   “叮咚——叮咚——”   见靠近大门处的谭如菁迟迟都没有前去开门,裴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谁啊?”   他走过去,准备前去开门。   “不要去!”   看见裴炎正准备朝大门口走去的身影,终于回过神来的女人情急之下不由大喊阻止道。   可是,已经晚了。   裴炎打开了大门。   随着大门打开,看着门外站着的人,谭如菁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顺着沙发跪坐在了地上,脸色灰暗。   裴炎看着门口站着的男人,皱着眉头道:   “凯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门口的男人一直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条线,看到前来开门的裴炎,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   “出什么事了?”裴炎见到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儿,什么怀疑都抛到了脑后,习惯性地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是你家老爷子又停你卡了,还是被哪个妞儿给甩了?”   此时隔着裴炎,封凯的目光瞟过正跪坐在地上的谭如菁,看见对方望过来饱含哀求又凄楚的眼神,终于撇过头,使劲儿地抹了把脸,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   当他再转过头来时,原本严肃紧绷的脸一下子变得玩世不恭,好似换了一个人般。   “你还不知道我,”封凯语气懒散地开口道。   “最近家里的老爷子管我管的严,这也不许,那也不行,老子心情能好吗!”   “也是。”裴炎一边让开身,示意他进门,一边说道:“你从小到大都这臭脾气,不服人管。”   封凯跟着裴炎进了门,而此时谭如菁已经扶着沙发慢慢站起了身,低着头背过身,只留下一句,   “我去给你们倒杯咖啡。”   随即,便脚步匆匆地向厨房走去。   裴炎疑惑地看了女人的背影一眼,心中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   “对了!”   他转过头,问身旁的人道:“你怎么突然跑这里来找我?”   他跟如菁以及灵灵之间这点子事情,身边几个好哥们儿都知道,平日里,若是在森苑那边没找到他,就知道他来了如菁这边。   如今,因为浩浩的事情,谭家觉得丢脸,已经对外放言不管如菁了。   如菁一个人带着个孩子,生活上也多有不便。好在她跟封凯几人玩得比较好,他不得空的时候,担心如菁这边有事,也托过封凯他们多照顾着点儿。   对突然来这里的封凯,裴炎心中只当他是来找自己的。   看着面前从小到大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哥们儿,封凯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转过头,看着厨房里的背影,眸色沉沉。   “啊——爸爸——”   听到这声音,男人立刻冲进了卧室中。   小床里,小男孩的眼角还沾着未干的泪珠,抽抽搭搭着。   封凯一把抱起孩子,嘴里轻哄着。   看见抱着自己的人,小男孩立刻不哭了,小嘴巴委屈地扁着。   裴炎跟着走了进来,看见自己儿子对封凯亲近的样子,靠在房门边,嘴里打趣道:“这小子,平时对我是爱理不理的,怎么就跟你那么亲。”   听到这话,不止正抱着孩子的男人身形怔了一下,客厅里站着的女人也险些打碎了手中的咖啡壶。   封凯背对着裴炎,低声道:“可能……是因为我来看他的次数比较多吧……”   “你经常来?”   裴炎随意问道。   “我……”   封凯还在想应该怎么回答才好,谭如菁出口打断道。   “阿炎!”   裴炎转过头。   女人拿着咖啡壶,微微笑道:“咖啡泡好了,你们过来坐着聊吧。”   “嗯。”   裴炎转过头,对封凯喊道:“凯子,过来喝咖啡。”   “马上就来。”封凯回答道。   他看了看怀中依恋自己的小男孩,有些不舍放下。   谭如菁走过来,从他手里抱走孩子道:“把孩子给我吧,浩浩该睡觉了。”   但是小男孩紧紧抓住男人的衬衣领,小身子扭来扭去不愿意放手。“不——不放——”   谭如菁没有理会小孩子的话,看着面前的人,语气中带着强硬道:“把孩子给我。”   封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不自觉地放开了手,任由她把孩子放回小床中。   “啊啊——”小男孩不乐意了,哭了起来。   谭如菁没有理会孩子的哭闹,整理着小被子,强行让小男孩乖乖躺下睡觉。   “啊——”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正在发愣的男人,他总算将视线重新移回了小男孩的身上,看着女人强迫的动作,忍不住道:   “浩浩还小,他现在不想睡,就算了吧……”   女人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封凯看着她冷漠的眼神,默默地不再言语。   正在客厅里的裴炎见封凯还没有过来,喊道:“凯子,怎么还不过来?”   “来了。”   封凯转身之间,听见女人低声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的。”   男人沉默了一下,随即大步向客厅走去。   此刻,心底无尽寒凉。   原来,不管他为她做再多,她的眼里始终没有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年少慕艾。   见到面容美丽身材高挑的少女,荷尔蒙直线飙升。   自然,从小便一直跟在裴炎屁股后面跑的封凯也不能免俗。   可惜,在他决定出手之前,自己的好哥们儿裴炎率先向对方表了白。既然如此,他心底的那点儿小心思便只能深深地掩藏起来,平日里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其他人一般对着好似金童玉女般的两人调笑打趣。   时间久了,当初的心思也淡了。   后来,封凯又亲眼见证着这两人分手和好,然后再分手。   虽然跟他没什么关系,但看到裴炎为了一个替身就冷落了他年少时心目中的女神,封凯感到愤愤不平。   他三番四次地为难薛灵灵,趁裴炎不在,当众讽刺她讥笑她只是一个替身,给她难堪。   封凯不知道裴炎是怎么想的,除了容貌有些相似外,薛灵灵又怎么比得上他心目中的女神谭如菁。   在面对谭如菁有意无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脆弱时,封凯心中倍感怜惜,心也更加偏向眼前这个女人。他为她鞍前马后,提供便利,告诉她有关于裴炎的一切消息。   封凯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裴炎,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儿,他是在为他的幸福着想。   但其实,是自己许多年前心中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有一天,谭如菁来找他,向他哭诉,裴炎对她越来越冷淡。他像往常一样,一边陪她喝酒,一边温声劝解着她,那一晚,两个人都喝了不少。   当时,他脑子糊里糊涂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不过第二天,在面对女人冷漠无情的脸庞,封凯便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意外。   对,意外。   起初,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慢慢察觉到,这远不是意外那么简单,而是一场精心设计。   谭如菁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然而,她却告诉裴炎,孩子的父亲是他。   封凯没有告诉自己的好哥们儿真相,而是选择将一切都藏在了心底,继续跟谭如菁来往。   当得知她是有意设计自己时,封凯心中十分气愤。但是,他依旧没有揭穿她。   现在,面对这个谎话连篇的女人,封凯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前心中对她的女神滤镜已经彻底碎了一地,说爱绝对不可能,至于其他的……   看着裴炎一无所知的模样,封凯心底竟然隐隐约约升起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快感。   他想,他是嫉妒他的。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关于封凯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原因,被他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了,裴炎也没有多想。   现在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那个突然冒出来抢走他总经理位置的大哥。   封凯坐在裴炎对面的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咖啡。   “你说的是关于天盛的事情?”   他放下杯子,坐正道:“我来之前,确实已经听到消息了。你母亲裴夫人已经将他带到公司去了……”   “砰!”对面的咖啡杯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裴炎气愤道:“我妈真是糊涂了,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清楚了吗!那样一个从山旮旯里出来的人,学都没有上过,就想把这样大一个公司交给他了!”   封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可能是裴夫人想要给你一个教训,好让你乖乖听话回去。”   听见这话,裴炎原先慌乱的心一下子镇定下来了。   也是。   他妈这么做肯定是想要让他产生危急感,好乖乖听她的话。   只要他听话回去了,就没那个乡巴佬什么事儿了。   “谢了,凯子,回头请你吃饭。”   裴炎越想越对,随即起身。   他准备回家去给那个新来的大哥一个“下马威”。   ……   黑色的轿车缓缓开进大门,停在开阔的草坪旁。   西装革履的裴炎下了车,黑色的墨镜反射着刺眼的亮光,遮挡住他凛冽的眼神。   旁边的管家和佣人等候在一旁。   他将手中的车钥匙甩给旁边的人,一手插着裤兜,迈着优雅矫健的步伐向别墅里面走去。   “少爷!”管家想起什么,追在他的身后。   不过,走在前面的裴炎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他。   擦得锃亮的高定皮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每一步都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让他看看,那个乡巴佬在……   “咚!”   一脚踩滑的男人重重地朝前扑去,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发出闷响。   追在后面的管家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地闭上了嘴,然后悄悄转身离去。   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摔得狼狈的裴炎趴在地上,脸上戴着的墨镜断了一只镜腿,垮在鼻梁上。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给窝拜年了?”   带着疑惑的小奶声在头顶上方响起。   裴炎抬头看去。   抱着兔子玩偶的小娃娃正站在他的面前,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可爱的看着他。   “可是还没有到新年,窝没有红包给你。”   如果不是处在这中情形,这样的位置,她在俯视他,而他……   裴炎一定会夸这个小娃娃一声可爱,但是现在……算了吧。   此时此刻的尴尬,让他先前营造氛围满满的霸总逼格碎了一地。   要面子的大男人不愿意开口喊人来扶他一把,自己缓缓撑起身,站了起来。   站好的第一时间,便是去找害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   果然,在不远处的地板上,看见了一辆玩具车。   裴炎一把拿起,转过身来,对着抱兔子娃娃的崽崽冷声道:“这是你的?”   崽崽扑闪着大眼睛,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语气中的怒意,点了点头道:“是啊。”   “你是哪来的孩子?!”裴炎怒气冲冲地将玩具车甩在地上。“谁让你把玩具扔在这里的!”   崽崽抱着怀里的兔宝宝,眼眶里迅速盈满豆大的泪珠。   “这是怎么了?”听到楼下动静的李元芝走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一幕。   身高马大的男人正面色愤怒地盯着还不到他膝盖高的小娃娃。   小娃娃紧紧抱着怀中的兔子玩偶,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事实摆在眼前,很清楚了。   李元芝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对着裴炎训斥道:“你这么大个人了,对着两岁大的小孩儿发脾气,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裴炎急道:“是她的玩具汽车害我摔了一跤。”   很了解自己儿子的李元芝冷笑道:“自己眼睛长在头顶上,走路不看路,能怪得了谁?”   “是我让陪陪在这里玩的,怎么,你还要来怪我不成?”   裴炎本想像从前一般继续发脾气,但看着母亲的脸色,明显是准备偏帮这个小孩儿了,想到自己回家来的目的,他强忍下心中的怒气道:   “妈,这孩子谁啊?怎么在我们家?”   李元芝冷哼了一声,看着裴炎道:“现在想起来关心家里的事情了,这是你大哥裴飞的女儿,你的侄女。”   裴飞的女儿!   裴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裴飞就是那个刚找回来的乡巴佬。这么说,这小屁孩儿就是那个乡巴佬的女儿了!   他转过头,怒瞪着抱着兔子玩偶的小娃娃。   难怪这么讨厌!   “啊——”小娃娃放声大哭起来。   见小孙女被吓哭了,李元芝怒道:“裴炎!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要太过分了!”   裴炎紧抿着唇,果然偏心。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咚!”   正处于愤怒中的裴炎没有注意脚下,踩中了刚才被自己扔掉的玩具车,再一次狠狠摔倒在了地上。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裴炎!”李元芝叫道。   只见地上的人,一脸若无其事地缓缓撑起身来,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臀部,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看样子,没什么事。   李元芝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长长地叹了口气。   转过头,看着小娃娃,柔声道:“陪陪乖,你叔叔不是故意凶你的。”   崽崽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   晚饭时,   被李元芝安排去公司学习的林非回来了。   他现在很忙,每天既要接受各中家庭教师的补习,又要到公司去熟悉日常事务,没有一刻空闲。李元芝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他培养成满意的继承人。   陪陪早早地便站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当看见林非下车时,像从前一般,第一时间扑上去喊道:“非非!”   林非稳稳地接住扑过来的小娃娃,将她抱起。仔细地看了半天,问道:“今天陪陪过得开心吗?”   崽崽眨巴几下眼睛,奶声奶气道:“开心——”   林非抱着小娃娃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今天来了个大坏蛋。”   “大坏蛋?”   崽崽哼了一声,比着胖乎乎的小手指道:   “大坏蛋摔了两个大马趴!”   林非微微皱了皱眉,抱着崽崽走进了屋子中。   “回来了。”李元芝走过来道。   林非轻轻点了点头。   皮鞋踩着地板的脚步声响起。   林非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锃亮的皮鞋,笔直的西裤,高高站在楼梯上的男人,一手撑着黑金色的楼梯扶手,眼神中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林非淡淡瞟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抱着崽崽走向餐桌旁,低头温声问道:“饿了吧?”   崽崽抱着他的脖子,点了点头。“饿了。”   虽然在林非回来之前,她已经吃了两块蛋糕,一盒牛奶,外加三个橘子。   不过,这些当然不会告诉他了。   林非将崽崽放在椅子上,随即进入厨房,向照顾崽崽的阿姨询问她今天下午都吃了些什么。   虽然不在崽崽的身边,但了解崽崽的他当然明白小家伙儿的胃口有多大,小肚子的容量却不匹配,经常一不小心就会吃撑了,不多留心不行。   此时,正站在楼梯上的人眼见对方无视他的动作,脸上的神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至极。   李元芝站在楼梯下,看了一眼林非的方向,又回过头,抬头看着楼梯上自己的小儿子,无语道:“需要叫张姨上去扶你下来吗?”   她可记得他上楼前,摔得那重重的一声,想必这一时半会儿臀部还疼着,不好活动吧……   “不需要。”依旧保持着霸总逼格的裴炎冷声道。   李元芝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身离开,不再管他。   裴炎见母亲离开的背影,面色愈加阴沉。   佣人已经将所有的饭菜都摆上了长桌,林非将崽崽抱到她专属的儿童座椅上,给她在胸前系上粉色的兜兜后,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李元芝已经在主位就坐,见裴炎半天都没有下来,又脸色不好地催促了一声。   “小炎,怎么还不下来?”   裴季铭现在是把家安在外面,十天半个月难得回来一次。如今,看到原本说不回家的裴炎回来了,李元芝心中是暗暗高兴的。   这是自大儿子回来后,兄弟两人第一次家宴,李元芝不希望裴炎用这样冷漠的态度迎接自己在外受苦二十多年的亲哥哥回家。   听见母亲喊他吃饭的声音,裴炎还站在楼梯上,直至感觉双腿有些发麻。   他看了一眼无人的周围,终于撑着楼梯扶手,扶着腰,一瘸一拐别扭地下了楼。   其实他本可以转身回房间,叫佣人把饭菜送上来就是,也不是非要下去和讨厌的人坐在一起吃这一顿饭。   但是想到自己原本想给林非难堪的目的,还是忍着臀部传来的阵阵疼痛,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坐在了餐桌旁。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李元芝看着磨蹭半天才下来,坐在身旁依旧面色冷漠未跟裴飞打一声招呼的裴炎。   “怎么连这么一点儿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从前我们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嗤!”裴炎嗤笑了一声,看着坐在对面的林非,冷声道:“先别谈我的家教,你还没有跟我介绍这位在我们家的先生是谁?”   李元芝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不明白裴炎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她沉声道:   “先前在电话里,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已经把你大哥和侄女都接回家来了吗……”   “抱歉,最近事情太多,一不小心就忘记了……”裴炎轻笑了一声,垂眸,把弄着自己的袖扣。   他虽然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面上却依旧是漫不经心。   坐在对面的林非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餐桌对面的人,并没有理会这母子两人话语中的官司,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这时,给崽崽的儿童餐做好了,他从保姆的手中接过小碗,准备给崽崽喂饭。   崽崽不舍地将目光从桌上油光鲜亮的肘子上移开,看着自己面前的晚餐。   加了胡萝卜汁和菠菜汁的营养米糊糊,颜色看起来又黄又绿的,真要说是一种什么颜色,那大概就是土绿色了。   绿色占了绝大部分,可以看出,里面加了多少菠菜汁。   围着兜兜的崽崽小嘴扁着老长,两只小拳头紧握着,一脸愁深苦大。   她不要吃蔬菜!   林非低着头,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   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小勺子,熟练地搅拌了几下,等碗中的热气差不多散尽了,才舀起小半勺,喂到崽崽嘴边。   “啊——”   崽崽紧紧闭着眼睛,张大嘴巴,快速地“嗷呜”一口。   不去看的话,就感觉没有那么难吃了。   林非看着崽崽紧皱的小眉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看着崽崽吃饭困难的模样,系统忍不住开口道:【你之前不是不挑食的吗?】   崽崽:【╯^╰】   系统叹气道:【想之前的你多听话啊,给什么吃什么,哪里像现在这样,一口蔬菜都不肯吃……】   崽崽:【有的挑,当然要尽情的挑了!】   她还是更喜欢吃肉。   系统哄道:【蔬菜有丰富的维生素和矿物质,营养价值高,宝宝要吃蔬菜,才能长得高高,长得壮壮!】   崽崽闷声道:【我不喜欢吃蔬菜……】   看着崽崽闭着眼睛吃得这么难过的模样,林非又将用筷子夹碎的肉沫喂给她。   吧唧吧唧了半天都不肯把胡萝卜菠菜糊糊咽下去的崽崽,突然感觉到嘴里油油的肘子味,惊喜地睁开了眼睛,嘴里吧唧吧唧得更欢快了。   等嘴里的咽下去了,崽崽又立马闭上眼睛,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巴:“啊——”   她要吃肉肉——   紧接着,林非一大勺菠菜糊糊喂了进去。   崽崽吧唧吧唧了几下,脸绿了。   骗人。   看着对面专注地喂着小娃娃,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给自己的林非,裴炎的脸色愈加难看。   这乡巴佬是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吗?   他在讽刺他啊,在这个家里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需要他去特意记住。   竟然敢这样无视他……   想到什么,裴炎看林非的眼神饱含鄙夷不屑。   果然,是没读过书的人。看来,跟他说话还是得直白一点儿……   李元芝用眼神警告了一下还想继续挑事的裴炎,难得坐下来吃顿饭,也不安生。   裴炎不说话了,林非沉默寡言,见桌上氛围有些冷,李元芝也不是会热络气氛的人。   她看着这桌上唯一不受影响专心吃饭的小娃娃,说道:   “厨房还准备了甜汤,我去给陪陪端一碗过来。”   立在一旁的张姨闻言,立马有些紧张地上前道:“夫人,还是我去吧。”   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   “我去。”李元芝强势道,随即起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餐桌。   她哪里是去端甜汤,不过是心情有些郁闷,想找个借口出去一会儿罢了。   裴炎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离去的背影,见餐桌此时只剩下他和那个乡巴佬,以及那个讨厌的小鬼头了,索性也不装了。   至于周围那几个做事的女佣,他是主人家,难道还怕她们多嘴说出去吗。   “喂!”   裴炎眯着眼睛道:“你叫什么……林非,对吧。”   “没读过书,穷山沟里出来的……还带着个拖油瓶,说起来,我可真是佩服你,勇气可嘉,一无所有就敢带着孩子到北城来。但是,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个阶层,可不是你从前那个搬砖的地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得有规矩有分寸……”   此时崽崽差不多已经吃好了,林非不紧不慢地放下碗,转过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瞧着对面望过来的眼神,裴炎渐渐不说话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该怎么形容这一眼呢?   就像是他看到路边的一只蚂蚁,不去踩,不去理,瞟过一眼便是,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   他在无视他。   此时想明白了对面的人对待自己的真实态度,裴炎的心中说不出的憋屈和气愤。   就像他在努力地给他找麻烦下马威,而他,不过当他是一只上蹿下跳马戏表演的猴子!   “你的脸好像猴子屁股。”   听到这一句话,气红了脸的裴炎立马寻声望去。   吃饱喝足了的崽崽围着兜兜坐在儿童座椅上,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晃荡着两只小短腿,正乐呵呵地盯着他看。   好像他真是从哪个马戏团跑出来的猴子似的!   裴炎想骂人,但他的理智又告诉他,对着一个两岁大的小孩儿发脾气招周围人笑话。   于是他强忍着怒气,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对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冷笑道:“果然是穷地方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搞大了哪个乡下女人的肚子,生出来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小鬼!”   林非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冰冷。   但还不待他动手,裴炎便先跳了起来。   “啊!”   他猛抖着胸前红色的汤汁和菜叶,抬起头来,一眼找到了罪魁祸首,对着崽崽怒吼道:   “又是你这个小鬼!”   紧接着,又是一盘红烧鱼对着他的脸飞来。   “大坏蛋!”   不知何时,崽崽已经自己离开了儿童座椅,爬上了餐桌。   她端起桌上的菜,一盘又一盘紧接着向裴炎身上砸去。   裴炎躲避不及,正中目标。   “噼里啪啦!”盘子接连落地碎裂的声音。   夹杂着周围女佣慌乱的尖叫声,此时餐厅乱成一锅粥。   崽崽的速度很快,桌上的菜盘子全部都砸光了。   此刻,原本邪魅酷拽的霸总已经变成了狼狈不堪的小油鸡。   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上搭着绿色的菜叶,昂贵的高定西装全是红的黄的汤汁,整个人就像是从潲水桶里出来的一样,哪里还有半分霸总的模样。   裴炎脸色黑沉,想他从前何曾如此狼狈过,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就要扑过来狠狠教训害他变成这样的小鬼。   林非挡在崽崽身前,裴炎挥出拳头,两人就这样动起了手来。   原本心烦意乱正在小花园中吸烟的李元芝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立马赶了过来。   看见眼前厮打在一起的两人,她怒声道:“都住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   然而,此刻没人听她的。   裴炎本就是一肚子火气,此刻更是想借机狠狠教训林非一顿,下手也越来越狠。   林非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对于他来说,裴炎这点儿花拳绣腿还不够看,见对方丝毫没有收敛之意,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最终,这场架,以裴炎被一拳打倒在地收场。   “小炎”   李元芝赶紧走过去扶起小儿子,不过被对方迁怒,给一把推开了。   裴炎摸着淤青的嘴角,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林非。   李元芝虽然气恼这个儿子不争气,但到底是她疼爱了多年的幼子,当初大儿子丢失后,她可以说视他为自己的一切。   如今见他此刻狼狈的模样,李元芝转过头去看着林非时,目光中不免带了几分不满。   “小炎是你的亲弟弟,你下手怎么能这么重”   随后,她又立即转过身去,对着裴炎担忧问道“疼不疼啊”   “张姨,小炎受伤了,快点叫王医生来”   被触及到了嘴角的伤处,裴炎不由吸了口冷气,若是换做往常,对于李元芝的关切,他早就感到不耐烦立刻躲开了,根本不会给机会让她碰到自己。   但是,现在嘛   裴炎眼神戏谑地盯着林非的方向,看到了吗,他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儿子。   林非对李元芝的话置若罔闻,对裴炎这种幼稚的挑衅更是不愿意多加理会。   他冷冷地扫了眼前这两人一眼,随即,转过身,将站在桌上的崽崽抱起,准备上楼回房间。   此刻崽崽也没有开口说话,乖乖地任由林非抱着。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回过头,紧皱着小眉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两人。   李元芝还在担心地检查着裴炎还有没有哪里受了伤,而此时,眼见林非丝毫没有反应便离开了的裴炎,心中感觉憋闷至极,也没有耐心再继续听女人的唠叨。   “烦不烦啊”   如往日一般,他一把推开了自己烦人的母亲,没个好脸色。   李元芝没有防备,被面前人突然推了一把,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杂乱的餐厅中,满是各种盘子的碎片,李元芝的左手不慎按在了一块碎瓷片上,划破了手。   “夫人”   给王医生打完了电话通知他赶快过来后,想着先简单给裴炎清理一下伤口,张姨找来了急备药箱。   但她刚一走进混乱的餐厅,便见李元芝摔倒在了地上,手上还见了血。   裴炎推开李元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下只剩下李元芝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   张姨急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李元芝被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碎瓷片划伤的手掌,任张姨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夫人”张姨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纱布绷带等物品为李元芝包扎伤口,见她脸色不好的模样,不由开口问道   “您没事吧”   李元芝闭上了眼睛,此刻心中尽是苦涩与疲惫,语气淡淡道   “我没事。”   崽崽被林非抱到自己房间里的小沙发椅上坐下。   他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接好了一盆温水,拿着毛巾,走了出来。   “把手伸出来。”   林非将盆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对着崽崽轻声道。   听到林非的话,崽崽看了看自己的小手,上面沾了不少油油的菜汁,黏糊糊的,不舒服,于是乖乖地伸出小手。   林非打湿毛巾,一手握着肉乎乎的小手,一手拿着毛巾仔细地给崽崽擦手。   他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很温柔。   擦完正面,擦反面。   肉乎乎的小胖手被翻来翻去用毛巾擦了好几遍。   “你不怪我吗”   崽崽看着蹲在地上认真地给自己擦手的人问道。   “什么”听到崽崽的话,林非抬起头来。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崽崽,疑惑道“怪你什么”   崽崽撇过头去,   “没什么。”   她才没错呢。   大坏蛋就应该接受菜盘子的洗礼,以后才知道要好好说话。   不过   崽崽偷偷转过头来,瞟了一眼正在洗毛巾的林非。   因为她,被才找到没多久的妈妈责备了,他心里会不会难受啊   崽崽睁着大眼睛,仔细地盯着林非脸上的每一处表情,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些什么。   被崽崽这样的目光一直盯着,林非早已经察觉。   洗好毛巾,他端着盆子站了起来,对着崽崽无奈道“衣服脏了,快点儿回房间去换一件衣服。”   崽崽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了,她低下头,看着胸前沾着的油渍,哦,是该换衣服了。   跳下沙发,小短腿蹬蹬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非看着穿着小恐龙连体衣的小家伙儿背后一摇一晃的大尾巴,嘴角不由掀起了一丝笑意。   不过,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了。   林非走到阳台边,透过这里看着楼下的方向,眸色深沉。   他明白那个孩子是在担心他。   担心他会因为“妈妈”的冷落而感到伤心。   其实,在回到这个家之前,林非心中早已明白。   二十多年的隔阂已经存在,这是弥补不了的。更何况,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彼此之间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谁又说的清楚   所以,他不会为了李元芝一时的关心备至就感到受宠若惊,也不会因为她无意间显露出来的真实态度而觉得悲伤。   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林非眺望着远方,握着栏杆的手越来越紧。   “啦啦啦窝里最可爱的崽崽啊啦啦啦啦啦”   从隔壁阳台里传出来的小奶声,一下子打断了林非的思绪。   紧握的大手松开,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隔壁的阳台。   小秋千架上,小兔子、小鸭子、小鸡仔等各种玩偶排排坐好,对着屋里的小崽崽。   没一会儿,圆滚滚的小熊猫从里面走了出来,肉乎乎的小手伸出,把秋千上歪倒的松鼠玩偶给扶了起来。   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小熊猫转过头来,顶着头上的两只小耳朵,小爪子对着阳台上的人打招呼,小脸蛋上笑得十分灿烂。 第一百四十六章   裴炎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这一身脏污的西装给换了下来。   他冲了个澡,裹着浴巾走出了浴室。   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后,便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   看来他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父亲母亲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这个人不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此时,被他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亮了。   裴炎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不慌不忙地接通了手机。   “喂”   “裴炎,是我。”   “灵灵”   听到了薛灵灵的声音,裴炎眉头紧皱着,他看了一眼手机,随后疑惑道   “你在哪儿怎么不用自己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薛灵灵站在公用电话亭中,手指缠绕着电话线,面对裴炎的疑问,久久都未开口。   在她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行李箱,不远处,是人来人往的机场。   裴炎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语气有些不好道“你在哪里”   “裴炎”   薛灵灵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们分开吧。”   听到这句话,裴炎怔住了,随后立即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子,坐正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灵灵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会跟他说分手呢   “我知道了”裴炎语气有些慌张道“我知道,最近我是冷落了你,一直没有回去,你受委屈了。但这是因为如菁和浩浩那边有事,你明白的,我家里这边也发生了不少麻烦事,我一直走不开”   “裴炎,你不用再说了。”薛灵灵开口打断他的话道。   “你有你的苦衷和不得已,我都知道。原来,我以为,只要能跟相爱的人在一起,不管什么样的困难我都能克服,不管什么样的委屈我都能接受。其它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爱我。但是现在”   薛灵灵靠在电话亭旁,眼眶通红,她想起这段日子以来,自己收到的那些匿名照片和报纸。   天盛富少携娇妻幼子出游   醒目的标题下,放着裴炎和谭如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照片,有裴炎抱着孩子的照片,也有他抱着谭如菁的照片   看着照片里抱着其他女人的裴炎,薛灵灵心痛难忍。   她打开了电脑,看着网络上的留言,无一不是在夸赞裴炎浪子回头,痴心挽回前未婚妻。   有说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也有人说裴少爷这是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想明白了自己真正爱的人到底是谁;还有不少人在讥讽辱骂她是拜金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着这些话,薛灵灵是愤怒的,也是悲伤的,明明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些人什么也不知道。   谭如菁不是裴炎爱的人,也不是他的妻子,他们两人之间只是有一个孩子而已。她   薛灵灵无法欺骗自己。   她也不是裴炎名正言顺的妻子。   裴家反对裴炎娶她。这些年来,裴炎也总是被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耽搁,两人一直没有去领结婚证。   所以,她不是他的妻子。   谭如菁还有一个孩子在身边,但是,她却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她还有什么底气去反驳那些流言蜚语,她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这些照片是谁寄给她的   对方背后有什么目的   薛灵灵隐隐约约都猜到了。   起初,她愿意相信裴炎,愿意听他的解释。可是在她打了数十个电话,终于接通时,裴炎的语气很是烦躁。   当薛灵灵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要他一个解释,却听到电话那头谭如菁对着裴炎温柔体贴地劝解道“阿炎,你好好跟灵灵说话”   随后,连男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   这么多年来,能改变他的人,从来不是她   薛灵灵静默了,原本想要问的问题也没有再问出口。   她心底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累了,她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灵灵,你在哪里”裴炎听着女人语气中的悲伤和沉痛,终于开始着急了。   “告诉我你的位置,我立刻来找你”   “不要再来找我了”   女人最后只留下这一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裴炎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愣了片刻,随后立马起身,准备出去找人。   “少爷”   正在车库旁边打扫的佣人,只看见裴炎急匆匆跑过去的身影。不禁心下感到奇怪,不是才刚回来吗这么晚了,还要到哪里去   李元芝从屋子里追了出来,看着裴炎这么着急忙慌的模样,“裴炎,你要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黑色的车子从车库中开了出来,随后便是一路疾驰。   李元芝看着才刚回家没多久便又离开的儿子,心下既疑惑,又气愤。   她抬起头,看着楼上已经熄灯的屋子,神色复杂。   裴炎先开车到了他和薛灵灵目前所住的公寓,打开门时,立刻便发觉到了不对劲。   客厅里,一片漆黑。   往日,无论他回不回来,何时回来,屋子里总会为他留下一盏灯。而现在   裴炎垂眸,   门口的鞋架上,只剩下几双男士的皮鞋和拖鞋,属于女人的鞋子,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他猛地抬起头,冲向了卧室,打开了衣柜。   同样,衣柜里,只剩下他的衣服,属于薛灵灵的衣服一件都没有了。   床头柜上,她的梳子、小镜子等物品也都不见了。   随后,裴炎不敢置信地又找遍了洗手间、厨房每一个屋子都找遍了,终于,他像失了魂般坐在沙发上,不得不接受这个这个事实。   薛灵灵走了。   她是真的走了   裴炎将面前桌子上的东西全部都砸在了地上,捂着脸,神色阴郁。   三年后,   “好了,就这样。”   刚结束会议的男人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时间差不多了。   会议桌周围的人纷纷起身,拿着文件向外走了出去。   离开了严肃的会议室,各部门总监经理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轻松了许多,几个相熟的结伴同行。   白露莎看了一眼玻璃门里正在翻看文件的男人,笑了一下,转过头来跟身边的人说道   “瞧咱们总经理那张淡漠的俊脸,真是越看越有味道。是姐妹就透露一下,有内部消息没,这帅哥身边有人了吗”   被她搂住肩膀的郑经理一脸无奈加嫌弃,没好气道“在国外分公司呆了几年,经验没涨多少,你这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白露莎戏笑道“你是不知道,现在这年头,两条腿的男人一大堆,对胃口的却不好找。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这么合眼缘的,不主动出击,便宜了别人怎么办”   她靠着好友的肩,讨好道   “你就跟我说说吧,我被调到国外分公司四年多,走之前,还没听说咱们公司有这号人物当时的总经理还是裴少,怎么,我这刚一回来,便听说裴少早就被董事会给罢免了,裴家突然又冒出来个大儿子,我这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听得是晕乎乎的”   见好友如此,郑经理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架,清了清嗓子,说道   “行,我就跟你说说。”   “现在这个裴总经理,裴飞,就是裴家那个小时候走丢又找回来了的大儿子。咱们李总当初可是排除众议,联合张董事他们一举将他给推上了总经理的位置。当然,这位新裴总也是不得了,硬是在两年的时间里通过了董事会的考察,坐稳了天盛总经理的位置。”   “这样啊”白露莎听到这里,对这位裴总经理更感兴趣了。   “那先前那位呢”   “至于先前那位小裴总吗”郑经理叹了口气。   “自从他被罢免了总经理的职位后,便没有再来过公司了。不过关于他的消息也不难知道,那些爆料杂志周刊上经常都有他的消息,我看到那个什么八卦杂志上说,最近是又带着几个嫩模小明星坐游艇出海玩去了”   “看起来,这位小裴少是彻底打算放飞自我了”   白露莎皱眉道“原来他看起来那么专情有范儿,我有段时间还悄悄喜欢他来着,没想到他现在玩得这么开,白瞎我眼了”   郑经理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心底暗自道,也不止她这一个,从前公司里好多人都在偷偷喜欢这位小裴少。   她还记得,当时,是有一个叫薛灵灵的很得小裴少的青眼。说起来,这个薛灵灵还是跟她同一时间进公司的。   “对了,”白露莎想起来说道“你还没跟我说咱们现在这位裴总经理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呢”   郑经理回过头道   “他”   这个时候,会议室门打开了。   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与正在闲聊八卦的两人擦肩而过,走到了电梯口。   目光不小心接触瞬间,郑经理和白露莎两人都噤声不敢再开口。   直到看着电梯门关上,两人才像是突然被解放了般,松了一口气。   “瞧你现在这个怂样”郑经理开口戏谑身旁的人道“看到人家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还敢打主意去泡人家。”   白露莎回过神来后,后怕道“算了,这样的男人,还是在脑子里想想就行了,招架不住啊”   “说起来,这还没到下班时间,他这是要去哪里”   郑经理挑眉道“这你都不知道”   “”   “接孩子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个时间点儿”白露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表,马上就要到四点了。   “小学还没到放学时间,那就是”   “不对”突然一个激灵,白露莎发现问题所在,脸色一变   “他有孩子了”   身旁的人扶了一下眼镜,无奈道“五岁,幼儿园大班了,咱们公司里的人都知道。”   怎么回事   白露莎一脸不舍地望着电梯口的方向,可惜道现在的帅哥都流行英年早婚吗   这下好了,什么都不用想了。   郑经理悄悄瞥了一眼还在怨怨碎念叨的人,便心知她是误会了,这位裴总经理还没结婚呢。   不过,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反正迟早也会知道。   幼儿园门口,   已经围满了前来接孩子的家长。   小朋友们听老师的话,乖乖地呆在教室里,等着自己的家里人来接。   星星班里,   两个年轻的老师都穿着可爱围裙的,守在门口,来一个家长,便对着教室里喊一个小朋友的名字。   有小朋友一直跟在老师的身后,踮起小脚伸长脖子,一个劲儿地往外瞅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   也有一些小朋友坐在教室后面,开开心心地一边玩积木一边等着,舍不得这么快就回家。   还有小朋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翻看着面前的故事书。   充满童趣的封面上写着乖宝宝读故事,实则内外不符,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白字体,一张可爱的图画都没有。   哪里有这样奇怪的故事书   果然,书奇怪,人也奇怪。   积木玩累了,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在小椅子后面站了半天。   她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那本明显内外不同的故事书,但是上面没有五彩的插图,很快便让她失去了兴趣,随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了正在看书的人身上。   她的奇怪同桌。   崽崽没有理会身后的视线,一页又一页的快速翻着手中的“故事书”。   这是她最快了解这个世界规则的方式。   现在这个世界的字体虽然与从前学过的有些不同,但大致上长的都差不多,这几年,崽崽一直在学习认字,看个书不成问题。   不过,为了防止其他人发现自己的不同,适当的伪装,还是很有必要的。   看着平日里不爱跟自己说话的小同桌,林丽丽嘟起了小嘴,哼,不理她,她也不理她了。   “丽丽”   她转过头,看到了门口来接自己的女人,高兴地跑过去喊道“妈妈”   “壮壮”   “奶奶”   渐渐的,教室里的小朋友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崽崽还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守在门口的老师看了一眼教室里的钟表,时间差不多了,也该来了。   果然,教室外面,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两个老师立刻转过头去,对着来人笑道“陪陪爸爸,你来了。”   林非平复了一下后,微微笑道“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点。”   “没关系,不着急,陪陪很乖的。”两个老师连连摆手道。   这倒也是实话,陪陪这个孩子性格安静,也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爱玩爱闹的。   “非非。”   不知何时,崽崽已经背好了自己的小书包,走到了教室门口。   林非看着小娃娃,牵过她的手道   “我们回家了。”   “嗯。”   在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时,她便知道接她的人来了。   只是   “下次你不用这么急着接我。”   陪陪牵着林非的大手,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犹带稚气的小奶声道   “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的。”   林非转过头,金色的光线折射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脸庞冷峻的线条。   “我不想你等。”   “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崽崽开口道“我不怕等。”   看着那稚嫩的小脸蛋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林非转过头,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哼”崽崽看着林非故意转过头偷笑,生气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是”林非转过头来,一副严肃的神情。“我知道了。”   “你不是三岁小孩子,你已经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了。”   崽崽嘟着嘴,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林非弯下腰,将崽崽抱起。   “我明白你的意思”   停顿了一下,在林非转过头时,崽崽听到他轻声道“别人有的,我也想你有。”   自从崽崽上幼儿园后,李元芝已经跟林非说过好几次,可以让家里的司机和保姆去接孩子,不用每次都亲自去。   但是,林非坚持自己去接陪陪。   不是不放心其他人,而是   虽然这几年的日子,他很忙,也很疲惫,不仅要接受李元芝给他各种各样的培训课程,还要面对来自裴季铭背后的打压和暗斗,林非能够陪伴小家伙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尽管公司里的事情再多,面对的压力再大,他还是不想错过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也不想在其他小朋友都有家人陪伴时,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上学放学。   他没有的,他都想给她。   林非把崽崽抱进车里,给她系好安全带。拿过她的小书包时,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不禁疑惑道   “你的小书包里都放了些什么怎么会这么重我记得幼儿园里没有发什么书本啊”   崽崽眨巴了几下眼睛,开口道“没什么,我把我喜欢看的那几本图画书给带上了。”   这几年,不光是林非在努力,崽崽也很努力地在学习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知识。   林非想要保护她,她也想要保护他。   林非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将崽崽的小书包放在车后座上,然后发动车子。   孩子大了,有点儿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   既然她不想他知道,那他就不知道好了。   车子开到了公司楼下。   林非给崽崽解安全带,有些歉意地说道“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一会儿再带你回去。”   “哦。”崽崽没有反对。   她已经算是这里的常客了,林非很忙,经常是急匆匆地来幼儿园接了她之后,再返回公司继续处理文件。   最开始,林非是想先送她回去,但是崽崽想跟着他,并不想回那个大房子里去,见拗不过她,林非便将她一同带到公司来了。   林非抱着崽崽走进大楼,一路上,看见他们的人,都亲切地跟崽崽打着招呼。   刚从茶水间出来的白露莎便听到同事说,总经理抱着小娃娃来公司了。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白露莎装作不经意间路过,成功地见到了正抱着孩子往这边走的林非。   高大帅气的男人,一手拿着粉色的小书包,一手抱着可爱的娃儿   天哪,这到底是怎样撼动人心的搭配   白露莎双手捂着自己张大的嘴,被这样的情景一下子戳中了心中的萌点。   她感觉自己又可以了   先前觉得这位裴总经理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她只感觉他周身都在冒粉红色的可爱泡泡。   不知道自己正在别人眼中冒泡泡的林非抱着崽崽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被林非放下,崽崽便熟门熟路地自己跑到一旁的待客沙发上坐下。想起什么,又蹬蹬地跑回来,拿过林非手中的小书包,再又跑回沙发旁。   崽崽从里面拿出那本自己还没有看完的乖宝宝读故事,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她上次忘带走的兔子娃娃,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抱着娃娃靠在沙发上,看起了书。   还不忘转过头,对着走过来的林非说道   “不用管我,你继续忙吧。”   见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崽崽,林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叫来助理,让他到楼下的蛋糕店给崽崽带一份小蛋糕,然后便坐回了办公桌后,继续处理文件。   高层大厦的窗外,明媚的阳光正好。   男人专心致志地处理各种文件,一旁的沙发上,小娃娃与可爱的玩偶一起看着故事书。   美好的画面。   “你怎么回事”来人没有敲门,便一把推开了玻璃门。   林非和崽崽皱着眉头,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个讨厌的老头。   裴季铭来公司了,想起上午由他手下的人提出的收购案,林非将计划书打了回去,还当着各部门的面儿顶撞他,让他丢了脸面,心里憋闷不舒服,便逮住机会过来找茬儿。   他瞥了一眼林非,又转过头来,看着崽崽没有好脸色道“公司是什么地方,所有人都忙得不行,你怎么能带小孩儿过来还有没有规矩了”   “规矩”   林非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冰冷道“我再怎么不守规矩,也比不上裴董”   林非将手中的笔放下,站起身来,走到裴季铭面前,挡住了他看崽崽的视线。   “你在怎么跟你的父亲说话”裴季铭看着面前人,怒气冲冲道。   林非没有理会他,冷声道“这句话,你还是去留给黄经理说吧。”   “什么黄经理,那是你弟弟”说到“弟弟”时,裴季铭眼神不定,提起这事儿,明显气短心虚。   眼看林非坐稳了总经理的位置,而他又不肯听自己的话,裴季铭急了,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的了,强行将自己在外面的私生子给塞进了公司,平日里没少给他添麻烦。 第一百四十八章   林非冷冷地看了一眼裴季铭。   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盛气凌人,那些伪装出来的沉稳儒雅也掩盖不了他眼中填不满的利益市侩。   这几年,在公司权柄的流失让他愈发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到底是一家人,该帮一把还得帮”裴季铭改换了自己的语气,想着如今既然压不住这个儿子了,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来也是好的。   林非没有回答,他看着他眉间的皱纹,就如老树皮一般,马上就要枯萎死去,没有再重获新生的可能了。   “裴董,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离开吧。”   我这里不欢迎你。   林非直白的话,让裴季铭的脸色更是难看,最后只能黑沉着一张脸出去了。   林非转过身,看见依旧在看故事书的崽崽,好似刚才并无人来打扰。   “都听见了”   听见林非的话,崽崽放下手中的书,撇嘴道“他真讨厌。”   林非微微笑道“不要担心,我都能应付。”   崽崽昂首挺胸道“我才没有担心你,该担心的人是他。”   现在这人也就是个没爪子的老虎了,不足为惧。   崽崽悄悄地看了一眼重新坐回办公桌后的林非,褪去了原来的迷茫和青涩,好看的眉眼间尽是历经风帆过后的沉稳。   如今,已没有人再能伤害他。   不止是她长大了,他也长大了   处理完最后的文件,透过玻璃窗,大楼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   橘黄色的霞光洒了一地,柔和的光线铺散在沙发上的小人儿身上。   先前崽崽吃了一块草莓蛋糕,肚子也还不饿,感觉有些累了,便怀里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林非喜简,原先这间办公室里也没有放太多的东西,但自从带崽崽来后,小家伙儿嫌沙发硬邦邦的感觉不舒服,林非便又让助理重新添了许多东西,全部都迎合崽崽的喜好。   浓密黑长的眼睫下,崽崽的小嘴巴无意识地吧唧了几下,像是又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白嫩可爱的小脸蛋儿蹭了蹭软绵绵的抱枕。   林非走过去,蹲在沙发旁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儿抱起。   崽崽本就没有睡熟,迷迷蒙蒙地睁开大眼,揉着眼睛道   “泥忙完了”   “忙完了。”林非抱着崽崽往外走,回答道“我们回家。”   回到大宅,   李元芝正坐在沙发上,等着林非。   看见人回来了,她立刻取下眼镜,放下了手中的报表,迎了上来。   “回来了。”对着林非,她的神色十分温柔和蔼。   林非放下崽崽,让保姆带着她上楼。大人的事情,不是小孩子应该听的。   崽崽扁了扁嘴,抬头瞧了瞧李元芝,又回头看了看林非。   好吧,不听就不听。   任由保姆牵着自己的小手,上了楼。   见崽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林非才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   李元芝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也不在意,首先开口道“公司新送来的报表,我都看了”   眉间舒展,嘴角掩饰不住笑意,显然,她对他很满意。   “做的不错。”   林非的成长,比她想象得要快,不仅帮助她迅速稳住了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还打压下了裴季铭的嚣张气焰。   本来,怎么教导这个儿子,将他培养成令自己满意的继承人,李元芝定下的目标至少是五年,现在,远超出她所料。   最近,她已经不怎么去公司了,就呆在家里,看看报纸喝喝茶,有闲心的话,再约几家夫人打打牌聊聊天。   听着别人嘴里对自己儿子止不住的赞许声,极大地满足了李元芝的虚荣心。   不过   想起另外一个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的儿子,李元芝不禁皱了皱眉。   她看了看眼前人平静的脸庞,斟酌了半天,开口道“最近,小炎他又和那些个小明星闹出了花边新闻,你如果见到他的话,也多劝劝他,收收心,回公司里帮忙。毕竟”   “你和小炎还是亲兄弟。”   李元芝一边观察着林非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   果不其然,林非不自觉地眉间微皱,淡淡道“他的事情,我管不了。”   见此,李元芝的嘴角下沉。   两个都是她的孩子,手心手背也都是肉。她自认为对待两个儿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但是,那只不过是她自欺欺人而已。   林非并不需要她操什么心,而李元芝过去花在裴炎身上的心血远比他来得多。所以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未察觉,下意识地就偏心了裴炎,忽视了林非。   当初,大儿子丢失后,她就将小儿子视为了自己的命根子。照顾裴炎,事事亲力亲为,自己一手养大的,总归情分不一样。虽然,这些年来,裴炎的所作所为经常伤了她的心   但李元芝还是不忍心就此放任裴炎不管。   自从那个叫薛灵灵的女孩离开他之后,裴炎是愈发放纵自己了,整天泡在酒吧俱乐部里,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玩乐作伴,万事都不上心,人是眼看着就要废了。   虽然两个儿子的关系并不好,但是李元芝还是希望林非能拉裴炎一把,帮着她劝他回家。   “你”   “我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先上去了。”   还未等李元芝开口,林非便心知她又要说什么,也不想再多纠缠,便转身上楼了。   “裴飞”   李元芝望着林非的背影,喊着他的名字,然而那人的脚步却未曾停顿一下。   见此,她的脸色更是不好。   这个儿子不听自己的话了   人的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从前,李元芝只希望能找回大儿子,不管怎么样,活着就好;   然而,当裴飞被找回来后,她又希望他能成为令自己满意的儿子,替她撑住公司,压住裴季铭;   如今,裴季铭被压下去了,裴飞却眼见着失去掌控不听话了,李元芝不禁又生出了其它的心思。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陪陪便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   鼠标点击,收件箱里显示有未读邮件。   打开一看,对方发来十几张照片。   此时,放在一边的老式手机提示有新接收短信。   满意吗   陪陪拿起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小短腿,回复道   满意,等着收钱。 第一百四十九章   编辑完发送后,小人儿又回过头,慢慢翻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角度犀利,人脸清晰。   够捶死了。   崽崽跳下椅子,一边哼着儿歌,一边走进了浴室。   没有人可以欺负崽崽的小弟。   第二天,   各大爆料号头条文章。   天盛裴董携新欢出游,疑似又喜获麟儿   照片里,西装革履的裴季铭正拥着一个年轻的摩登女郎,看样子是刚从酒店的停车场走出来,女人小鸟依人地靠在裴季铭的肩膀上,还小心翼翼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如果只是富豪的风流韵事吸引不了那么多的大众观众眼球,但一牵扯到娱乐圈里的八卦新闻,各大靠流量为生的狗仔爆料号报道得一个比一个积极。   打了跟没打一样的马赛克,让网友们一眼就认出来,裴季铭身边的新欢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娱乐圈风头正盛的明星安丝拉。   说来也是奇怪,安丝拉才刚出道没两年,便受到了力捧,不仅获得了两个大品牌的代言,还成为了好几部电视机电影的女主角。要说她是凭实力就算了,但就连她的粉丝也不敢拍着胸脯跟其他人吹自家爱豆的演技,安丝拉拍的戏基本上是拍一部毁一部,惹来骂声无数。   可就算是这样,安丝拉的资源也好的出奇,与她同期出道的明星还在各大剧组跑龙套演配角,而她已经直接手里握着好几部大制作等着开拍。若说她背后没有金主在捧,也没人相信。   直到看到眼前的爆料,安丝拉的粉丝和黑子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安丝拉背后的金主是裴季铭,难怪她手里的资源一直那么好。   说裴季铭是谁,可能没几个人关注过,但一说起天盛的裴董,有人便立马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了。   如果是他,也难怪安丝拉一出道就受到公司力捧,不提他现在,就说裴季铭这么多年以来所经营的人脉,漏出来一两点也够捧红安丝拉了。   这些年,裴季铭和李元芝在外面一直装作是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特别是裴季铭,尽管周围不少人都知道这两人私底下早已斗得你死我活,但面上还是得虚伪一句“伉俪情深”。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裴季铭一直注重对外经营自己的良好形象。   让许多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他是什么难得的好男人,不仅事业有成,还疼爱妻儿。   但其实,跟李元芝结婚后没多久,他在外便有了好几个情妇外加私生子。不过一直以来,他把她们都藏得很好,不会轻易暴露在人前,儿子也都跟着母亲姓。   裴季铭小心谨慎,丝毫不给其他人任何机会损害自己长期以来苦心经营的形象。   就连李元芝,如果当初不是裴季铭的情妇突然找上门来,打破了她夫妻恩爱的假象,可能她一直都不会发现自己的枕边人背后丑陋的真面目。   这次,就算是把自己的私生子塞进公司,裴季铭也是假模假样地走了公司正当的人事程序,先将人给招进来后,再放到自己的身边,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随意找个理由提拔升职。   公司里的其他不明真相的人虽心有疑惑,也只当是此人好运,年纪轻轻的,才刚进公司没多久便受到了裴董的赏识被提拔成了经理。   裴季铭好色,但也要脸。   私生子都大了,原来的情妇们保养的再好,也不年轻了。他自然而然地开始寻找起了新的情人。   他与安丝拉是在一场酒局认识的,在这个圈子里,这种酒局不少见,新出道的小明星想出名,暗地里就通过这种酒局寻找金主。   安丝拉年轻貌美,知情识趣,他很喜欢,也乐于捧她。   本来他的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没有人知道安丝拉是他的情人。   但是,这次的突然爆料,一下子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处。   裴季铭得到消息后,气急败坏,第一时间吩咐手下的人赶紧处理,撤热搜。   没想到他都已经这么小心了,却还是被人给拍到了。等事情平息,他腾出手来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些个小爆料号,让他们知道什么该惹什么不该惹。   但是,还没等他联系到人,紧接着,更大的爆料又蹦出来了。   惊天丑闻,原来是豪门父子相争   醒目的标题,裴季铭看到,   新爆料的照片中,他的情人安丝拉正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他儿子裴炎的怀里,笑得一脸甜蜜。   照片上,还贴心标注了时间,正好是半年以前。   见此,裴季铭一下子捂住胸口,感觉一口气上不来。   身旁的秘书见此,赶紧从他兜里掏出速效救心丸给他服下。   喘过气来的裴季铭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难看至极。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怎么挽回自己的形象,而是被人欺骗的愤怒。   他都已经给她这么多东西了,她还不满足还有裴炎这个混账东西,玩女人玩到他老子的头上来了   身旁的秘书神色尴尬过后,见自家老板黑沉着的脸,小心劝道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想办法把这些消息给压下去”   此时,   昨晚宿醉的裴炎也在自己狐朋狗友的提醒下,打开手机,看到了爆料文章。   先是看到自己的父亲又多了一个情妇,他面无表情,无感。   裴炎早就知道裴季铭在养情妇,丝毫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等接着往下看时,顿时一个激灵。   “怎么会这样”   此刻,他才像是酒醒了一般,仔细地看了看那张照片和照片里的人,慢慢回想起了半年前的事情。   好像   是真的。   半年前,在朋友的酒吧,他遇到这个安丝拉,还跟她一起玩过一段时间。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安丝拉竟然是   自从薛灵灵离开以后,这三年,裴炎像是为了故意忘记这个人一般,故意放纵着自己。谭如菁那里不去了,孩子也不管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女朋友。   这三年,他交往过多少女人,老实说,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这个安丝拉,如果不是有照片为证,他都不记得曾经跟她在一起过。   “你摊上大事了”朋友打来电话说道。   裴炎不用他提醒也明白自己这回是遇上大麻烦了。   出了这种丑闻,不仅裴季铭的形象大损,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是一场公关危急。   不止是针对裴季铭的,也是针对天盛的。   自爆料消息出来后,董事会立即召开。没有人在意裴季铭的形象,他们只关心公司的利益、自身的利益有没有受损。   李元芝得知消息后,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她已经可以预见,自此,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嘲笑讥讽她。   但是现在,她还不能倒下,董事会召开,她必须去公司,将这件原本的丑闻最大利益化。   将裴季铭彻底赶出公司权力中心。   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的目标,一直以来的心结,虽然现在   但既然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李元芝又怎么会错过。   其它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去解决裴炎的问题。   这是裴季铭最担心的事情。   但它还是发生了。   不仅一直以来辛苦经营的形象尽毁,还将面临边缘化。   本来只是一桩风流韵事,却演变成大众关注的丑闻,致使公司的股价下跌,如今损害了他们自身的利益,董事会不再相信他。   李元芝赢了。   真是可悲,明明她想要的已经实现了,但是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想要赢,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李元芝也曾经想过将裴季铭私底下那些丑事给曝光出来,但最后她并没有这么做。   投鼠忌器。   她要考虑的太多。比如,她的面子,裴炎的未来,公司的利益   代价太大,筹码太小。   不过只是一些关于男人私生活不检点的小新闻,没几天就会被人遗忘,不痛不痒的小伤,根本就动摇不了裴季铭在公司里的地位。   但现在,父子争一女的丑闻曝光,是够轰动,负面影响也大,直接损害到了公司的形象和股东们的利益,裴季铭失了权,也失了人心。   李元芝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裴季铭毁了,她的儿子裴炎也一同被毁了   在公司的紧急公关之下,总算是制止了事态继续恶劣发展,股价停止下跌。   也算是及时止损。   经此一事,林非成为了最大的赢家,董事会对他很是满意。   李元芝顾不上为大儿子庆贺,这边的事情一结束,便立刻忧心忡忡地去寻小儿子去了。   裴季铭黑着一张脸,气急败坏,动用一切力量,发誓要找出背后之人。   他怀疑过自己先前的仇人,也怀疑过对手公司可手下的人忙碌了几个月,依旧没有找出背后之人,一点痕迹都没有。   虽然林非成为了此次事件中最大的受益人,但裴季铭却没有疑心到他的身上。就算心中曾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怀疑,在看到李元芝一脸失魂落魄的离开时,也彻底打消了疑虑。   在裴季铭看来,这母子两人就是一伙儿的,李元芝都懂得的道理,林非不会不懂。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次,不仅是他,连带着公司的利益,裴家对外的公众形象,全部都受到了损害。   当年李元芝与他关系最紧张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揭他的底,如今,林非还依附着裴家,又怎么会损害自家的利益。   是,林非没有做过。   但不代表崽崽不会这样做。   事前,她也想过了,总结出来,利大于弊。虽然有点儿冒险,但值得一试。   她相信林非,以他的能力,会解决好的。   虽然有危机,但不会伤筋动骨。   这是最快掌权的方式,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崽崽胆大,也乐于冒险。   走一步,看十步。不管是下棋,还是谋事,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   老大不是白当的。   用来联系私家侦探的手机被锤子物理销毁了,发给各大爆料的账号也注销了,事情结束了。   总之,结果还是很好的。   没有人能对她的小弟指手画脚。   裴季铭被边缘化了,现在李元芝一心扑在裴炎身上,估计等她回过头来,林非已经在公司彻底站稳脚跟。   她的小弟,可不能被人当作牵线木偶不得自由。   裴季铭和李元芝都猜错了。   这次公司的危机,对于林非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像是往日处理那些文件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或许这么说有点薄情,但林非对裴家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至于有没有损害公司的利益,他也不关心。   他只是想保护一个人,保护那个幼小又脆弱的生命。   “我没有你这种儿子”   裴炎被找上门来的裴季铭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嘴角被打破了,沾着血。   此刻,他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他的父亲。   口中准备解释的话又咽了下去,眼前陌生的父亲与他记忆中差别太大,让裴炎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酒醒。   在他的印象中,别人家是严父慈母,而他的家里是严母慈父。   每当他犯了错被母亲训斥时,父亲就会走过来阻止,和蔼地宽慰他,告诉他,是母亲脾气不好,他没有错。   从小到大,无论他想要什么,尽管母亲不同意,父亲也都会满足他。   所以,一直以来,裴炎与父亲的关系都是最好的。在父亲与母亲争吵时,也永远选择站在父亲这一边。   曾经,年少时期的他也曾撞见父亲身边站着另外一个女人,但当时他安慰自己道,是母亲不好,太过于强势,压得父亲在那个家里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所以父亲这是被逼无奈。   当裴季铭发现裴炎之后,也是这样向他解释的。   “外面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不用放在心上。”   裴炎也以为,那些不过是虚假的应酬,自己永远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但现在,他心底的信念有些动摇了。   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从来没有打过他的父亲动手打了他一巴掌   裴季铭气愤至极,没有理会自己在儿子心中人设崩塌,找不到背后之人,满腔的怒气就全部都对着裴炎发了出来。   他不想听裴炎什么解释,他只知道,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嫌不解气,裴季铭又狠踹了裴炎一脚。   “你干什么”   前来找裴炎的李元芝看到裴季铭那毫不留情的一脚,心中又悲又愤,跑上前去一把推开了他。   “你来的正好”   裴季铭丝毫没有愧疚,伸出手指着摔倒在地上的裴炎,看着面前的李元芝道“瞧瞧你生的好儿子”   “混账东西”   随即,裴季铭连看都懒得再看裴炎一眼,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先前上传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章节重复了,现在重新上传。   还有,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有点儿忙,更新少,从明天开始,就不忙了,恢复日更。 第一百五十章   “小炎”   李元芝扶起脸色苍白的儿子,看着他流血的嘴角,也忘记了原先要说的话,只剩下满心担忧“疼不疼”   想起裴季铭,心中又是气愤。   “这个老东西怎么下手这么狠”   裴炎依靠在门上,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元芝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伤情,却被他给推开了。   裴炎转过身,冷冷道“我没事,不用你管,你还是多去关心关心你的宝贝大儿子吧,来理会我这个没用的废人做什么”   “小炎”看着裴炎这副消沉的模样,李元芝心中哀恸。   “你怎么能这么跟妈说话”   与一向疼爱的小儿子关系闹僵到这种地步,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但回答她的,只有随之紧闭的卧室房门。   想到裴炎身上的伤,李元芝没法儿放着他这样一个人不管,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后,像浑身失去力气般扶着沙发就近坐下。   现在裴季铭不能再对她产生威胁了,她想要的实现了,公司的大权算是彻底落到她这一边了。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好好歇息一下了。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   想到裴炎对自己冷淡的态度。   是她错了吗   或许当初她不应该那么反对裴炎和薛灵灵的事,应该早点儿成全他们   如果薛灵灵不离开,裴炎也不会是如今这副颓废的模样。   她宁愿他像从前那样跟她吵,跟她闹,也不愿意看到他如今这一副消沉度日的模样。   以至于现在,竟然惹出这样的笑话来。   这些年,李元芝也慢慢想通了。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和什么人过,都是裴炎自己的事情,至于这日子是过得好,还是过得坏,都由他自己承担,她这当妈的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无论她为他打算再多,这孩子也不领情,既然如此,她又当这个恶人干什么,任由他们去闹吧。   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家庭医生很快就赶过来了,李元芝让他守在这里,自己则离开了。   “夫人,您不留下吗”   “不了。”   李元芝苦笑一声。   刚才看见裴季铭打自己的儿子,她是又担心又气愤,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来找裴炎的目的。   现在,她也累了。   如今,他们家出了这种事情,她是没有脸面再出去见人了。   她心里不仅恨裴季铭,也气裴炎。   真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儿子。   虽然有各种新的八卦消息占据了榜首,但是这一场豪门中的风流韵事也被圈里圈外的人们津津乐道许久。   很快,大家就发现,那个在娱乐圈里风头正盛的女明星安丝拉经此一事后,销声匿迹了。   火得快,消失得也快。   就好像娱乐圈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个人。   裴季铭教训过裴炎后,自然还要找这个欺骗了他的女人算账。   从前没有注意到的疑点,一下子全部都被查了出来。   看着调查结果,裴季铭气得脸都绿了。   这个女人就算跟了他,也没有安分过。安丝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是她新交的小男友的。这个女人一边拿着他的钱一边背着他养其他的男人。   他裴季铭差一点儿就帮别人养了儿子   何等可笑   裴季铭砸碎了满屋子的东西。   冷静下来后,立马要找安丝拉算账。   但此时安丝拉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自从爆料文章出来后,安丝拉知道自己的事情很快就会败露,裴季铭一旦查到孩子不是他的,绝对不会放过她,于是一早便收拾好东西跑路了。   裴季铭没找到人,硬生生地又呕了一口血,躺病床上养了好几周。   李元芝不愿意再出门了,每日就在家里看看林非给她带回来的报表,了解一下公司里的情况。   林非依旧每天上班下班,接崽崽。   就算是听到公司里的其他人在背地议论裴家的丑闻,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像他们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不少在背后里议论的人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再嘴碎多说些什么。   对于林非来说,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要真说有什么,就是没有讨厌的人在眼前晃悠,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还有,也没有人再对他去接崽崽的事情说三道四了。现在,他每天都可以按时去幼稚园接崽崽放学。   不过,今天还没有等到接崽崽回家的时间,他便先接到了来自幼稚园老师的电话。   等他赶到老师的办公室门口时,崽崽正独自站在墙角边上,一脸倔强地撇过头,看都不看周围人一眼。   而她的旁边,站着一名年轻的女老师,还有一对看似夫妻的男女。   女人抱着怀中哭个不停的小女孩温声安慰,男人则皱着眉头看着崽崽的方向,一脸不快。   见此,林非的眸色暗沉,走了过去。   “陪陪爸爸,你来了”正一脸为难的老师看见林非走过来的身影,赶紧开口喊道。   旁边的男人转过头,也看见了林非。   “你就是这个孩子的家长”   男人似乎正压抑着怒气,语气甚是不好。   林非没有理会他们,首先走到陪陪身边,将她抱起。   他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儿,温声道   “怎么不高兴了”   崽崽搂着林非的脖子,刚要张嘴说什么,旁边的男人便抢着开口责备道   “你女儿扯坏了我女儿的裙子”   “我才没有”崽崽立刻转过头喊道。   “就是你”正埋头在妈妈怀中哭泣的小女孩转过头来反驳道。   她手里攥着从裙子上面掉下来的粉色蝴蝶结,眼眶通红道   “我的新裙子,啊””   想到妈妈新买给自己的漂亮小裙子破了,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就是你扯破的”   小女孩的父亲见自己的女儿哭得眼泪汪汪的,一脸心疼,赶紧上前安慰道“宝贝儿,别哭了,回去后,爸爸再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的新裙子。”   “可都不是原来的了,”小女孩擦着眼泪道“我就喜欢这一件”   她的妈妈在旁边也是满脸心疼,“美美,别哭了,妈妈给你买一模一样的小裙子。”   小女孩不依道“不要,我就要这条裙子变回原来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女老师也蹲下身来,一起安慰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孩。   林非从进来便没有理会这几人,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崽崽身上,看着圆乎乎的小脸蛋气鼓鼓的,小眉头皱得紧紧的,紧闭的小嘴委屈巴巴的。   “我没有。”崽崽扭过头来,看着林非道。   “嗯,你没有。”林非抱着小家伙儿,大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相信你。”   紧皱的小眉头一下子松开了,崽崽趴在林非的肩膀上,小嘴扁着。   “他们冤枉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32523:36:012022032623:4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朗的冰川菇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孩子之间的摩擦,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小朋友们都在室外玩耍,有的一起拍皮球,有的一起玩滑梯,大家都很开心。   为了方便管理,老师们让一个小组的孩子都在一起活动,陪陪所在的这个小组,经过小朋友们的举手表决,最后决定大家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至于谁第一个当捉小鸡的老鹰,谁当保护小鸡的鸡妈妈,靠抽签决定。   选好老鹰和鸡妈妈后,其余的小朋友们排好队站在鸡妈妈身后,手牵着前面人后背的衣服,连成了像毛毛虫的一串。   当“老鹰”的小朋友则单独站在外面,想办法抓住“鸡妈妈”保护在身后的“小鸡”们。   “老鹰”想要获得游戏的胜利,就要想办法突破“鸡妈妈”的防线,抓住排在最后面的小鸡。   在小朋友们的认知中,“老鹰”要抓“小鸡”是坏的,而“小鸡”是好的,“老鹰”来了就要赶快逃跑。   小朋友们牵着前面人的衣服,一边逃跑,一边哈哈大笑,玩得开心极了。   从游戏开始,陪陪一连好几次都抽中了“老鹰”的角色,而“鸡妈妈”和“小鸡仔”们的位置已经换了好几回。   游戏过了几轮,等到她终于不用再当“老鹰”的角色时,她兴冲冲地与下一个当“老鹰”的小朋友互换了位置。   然而,正当她准备牵站在前面的叶美美背后的衣服时,发现她裙子后面的蝴蝶结已经脱落,正要掉不掉地挂在她裙子的白纱上。   下意识地,陪陪将挂在她裙子上的蝴蝶结拿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把蝴蝶结交给她,告诉她背后的蝴蝶结掉了的消息。   “你的蝴蝶结掉了。”   当叶美美转过身时,便看到陪陪手上拿着本该在裙子背后的蝴蝶结,她愣愣地接过,朝身后看了一眼。   裙子破了,蝴蝶结掉了。   叶美美立即大哭了起来。   “我的裙子,妈妈给我买的新裙子”   看见叶美美哭得这么伤心,小朋友们都站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   他们知道,叶美美很喜欢这条裙子,上午她被送来幼稚园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是向周围的小朋友展示自己的新裙子。   这条白色的蓬蓬裙,背后缝着的大蝴蝶最是漂亮。   现在,小朋友们发现,叶美美裙子后面是光秃秃的,不仅蝴蝶结没了,与蝴蝶结缝制在一起的白纱还垮下来了。   是谁扯坏了叶美美的裙子   小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你弄坏了我的裙子”   叶美美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生气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陪陪。   “刚才,是你站在我的后面。”   对啊,是轮到陪陪的时候,美美的裙子才破了。   这时,去办公室拿水杯的老师走过来了。   她看见原本玩得开心的小朋友们都站着那里不玩了,旁边,叶美美正哭得伤心。   她这才刚离开一会儿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哪个小朋友首先开口,迫不及待地向老师告状道   “老师,陪陪扯坏了美美的裙子”   其余的几个小朋友也纷纷开口说道“陪陪扯坏了美美的裙子”   “我没有”   见老师的视线看过来,被周围小朋友们指认的陪陪气得脸都红了。   她委屈   “我是看到她的蝴蝶结掉了,想告诉她”   “可能是陪陪牵美美的裙子时力气太大了,才扯坏了她的裙子。”   “对,就是这样。”   又有几个小朋友开口道。   他们都看到了,是陪陪站在美美背后时,美美的裙子才坏了。   不是他们的错。   “是这样啊”年轻的老师看起来好像相信了小朋友们说的话。   她蹲下身来,看了看叶美美的裙子。   叠了好几层白纱的蓬蓬裙,好看是好看,不过也容易扯坏。   她知道,平时陪陪的力气比其他的小朋友们都大。   或许,真的是不小心扯破了   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时,小朋友们都要牵着站在前面人的衣服,在她离开前,小朋友们的位置已经换了好几次,也没有人说叶美美的裙子破了。   沐老师也想到了,可能不止是陪陪一个人的错,换位置时,有好几个小朋友都牵过叶美美的裙子,你一下,我一下的,谁都没注意到,等轮到陪陪的时候,恰好就扯坏了。   有些事情不好辩理,毕竟也只是猜测。谁都没有注意到当时的情况。   小朋友之间的小矛盾,还是不要闹大了好   沐老师看了一眼还在哭个不停的叶美美,转过身来,又看着陪陪,温和道   “这样吧,陪陪给美美道个歉,美美大方一点儿,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好不好”   “不好”   陪陪绷着小脸,捏紧小拳头,大声反对道。   沐老师平时脾气好,性格温柔,小朋友们都喜欢她。陪陪知道,如果是沐老师说的话,其他小朋友一定会相信的。   所以,陪陪一直在等着沐老师跟其他小朋友解释,告诉他们不是她弄坏了叶美美的裙子。   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陪陪心里委屈极了。   被这样当面反驳,沐老师脸上原本温柔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其他的小朋友们说道   “马上就要到吃点心的时间了,大家都先回教室去吧”   听到要吃小点心了,小朋友们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像是忘记了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一个个兴高采烈地争着向教室跑去。   眼眶通红的叶美美也被沐老师牵着离开了,当看到陪陪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催促道   “快点儿回教室去了。”   遇到这中较真儿的孩子,不理会就是。   她想着,小孩子忘性大,等过一会儿,就会忘了这件事情。   陪陪没忘。   叶美美也没有忘。   课间时,她悄悄用书包里的手机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没说几句,想到了自己被扯坏的新裙子,便嚎啕大哭起来。   电话那头,疼爱女儿的叶母听到了哭声,着急得不行,立即联系了丈夫,两人开车赶到了幼稚园。   叶美美的爸爸妈妈宠爱女儿,害怕女儿在幼稚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便专门给她买了一个手机放在书包里,让她随时可以联系他们。   等他们赶到了幼稚园,看到了眼泪汪汪的女儿,心疼得不行。叶美美的爸爸妈妈不愿意女儿受委屈,一定要欺负了她的小朋友跟她道歉。   陪陪不肯。   面对两方强硬的态度,沐老师谁也劝不了,只好联系了林非。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监控呢”   林非皱眉,转过头看向沐老师问道。   听到林非的话,叶美美的爸爸脸色很不好看,语气冲动道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在撒谎”   他冷笑道“也行,你不是要看监控吗,那我们就一起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其实”   沐老师也想起来为了使家长们安心幼稚园各处都安装的有监控这一回事,不过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道   “本就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摩擦,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关键是去调监控的话,不仅程序麻烦,到时候园长肯定也会知道这件事情了。   就这么一点儿小问题她都处理不好,肯定会影响她这学期的工作考核。   “不如”   就这么算了吧。   她想这么说。   但面对两方强硬的态度,站在中间的沐老师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终是带着几人一起到了警卫室找人调取了当时的监控画面。   时间倒退,画面中清晰地显示了,叶美美蓬蓬裙背后的大蝴蝶结是怎么样在其他小朋友的拉扯之下一点一点从裙子上脱落的。   但是当时小朋友们玩得都很疯,谁也没有注意到叶美美背后的裙子已经被他们给不小心扯坏了。   直到轮到陪陪时,她低头看了一眼,将挂在叶美美裙子上面的蝴蝶结拿起。   此刻,看过了监控回放画面,叶美美原本迷茫的小脸上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不是陪陪啊   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裙子,又抬起头,悄悄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爸爸妈妈。   当叶美美在自己的父母脸上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奇怪表情时,不自觉地又垂下了头。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啊。   妈妈买的新裙子破了,她又难过又着急,再说了,当时她看到的明明就是那个样子的啊   小孩子的世界是简单的。   叶美美需要一个情绪发泄点,所以只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   她的裙子被扯坏了,而当时是陪陪正站在她身后。   至于其他的小朋友,他们想的也不多。   他们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那一边。   从众,不安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不管具体看没看清楚,当时的他们只想要快速撇清和甩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和责任。   此时,原本一直认为自己占理的叶父叶母脸上的神情尴尬又窘迫。   “这”   “现在你们可以道歉了吗”林非看着站在对面的两人,冷声道。   叶美美的父母都是上层精英人士,家里也是有背景有名望,他们自认为对女儿的培养和教育都是最好的,平日里都是其他人主动向他们请教示好,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难堪。   见自己的老公脸色不大好,叶母主动上前打圆场道   “小孩子嘛,打打闹闹都是正常的,这次的事情是我们误会了”   女人的态度温婉大方,言语中只说是自己一家误会了,语言艺术到位,完全不见最初时的咄咄逼人。   “所以,”   林非冷冷道“你们的道歉呢”   女人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看,心中恼怒林非不识趣。   “这位先生,你看就这么一件小事,本就是误会,何必揪着不放”   站在一旁的老师也帮腔道   “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点儿小冲突在所难免,大家各退一步算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   “小事”林非冷笑道。   “刚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园内没有监控,或者,那时的监控恰好又坏了,陪陪就要背负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接受周围人无端的指责。   你们爱护自己的孩子,没错;那其他人的孩子就活该受委屈吗   叶美美的父母面上更是尴尬,起初事关自家孩子,他们当然不愿意就那么算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斤斤计较。”叶母抱着自己的女儿,低声抱怨道。完全忘记了自己老公起先的所作所为。   叶美美的爸爸走上前,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林非,一脸倨傲道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再聊。”   男人保持着递名片的动作,而林非却没有半点伸手接过之意。   他抱着崽崽,冷着脸走了出去。   崽崽沉默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看了一眼身后被留下的众人,叶美美缩在自己妈妈的怀里,望见崽崽看过来的目光又立刻躲闪开了。   上了车,回了家。   一路上,林非和崽崽都十分沉默。   林非的眼角瞥过车内后视镜,看见坐在后座上的小娃娃双手抱胸,嘟长着嘴,一脸不高兴。   他垂下眼眸,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这个受了委屈的小家伙儿。   然而,坐在后面的崽崽见半天都没有人来安慰她,又使劲儿蹬了几下小腿。   气死她了。   车门一打开,崽崽连自己的小书包都没有拿,一个劲儿地往里冲。   出来迎接的管家站在花园里,准备像平日里一般打招呼,但还没有等他开口,便看到气得像企鹅似的小家伙儿气势汹汹地从身边快速走过。   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场。   这是怎么了   管家疑惑的目光向刚下车的林非望去,而后者一脸纠结无奈,张了张嘴,想开口喊住崽崽,还没出声,又闭上了。   该说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   管家看着林非先去了厨房,让保姆晚餐多做些陪陪喜欢的水果味小蛋糕,然后便一直站在楼下,抬头望着楼上的方向,纠结着是否应该上楼。   他微笑着叹了口气,真少见,小家伙儿闹脾气了。   崽崽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立刻反锁住房门,跳上星空色的儿童床,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太丢人了   想她干架无数,从无敌手,怎么就被一群小屁孩儿给欺负了呢   系统看着那在床上裹成蚕宝宝的小家伙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你好像还从来没有跟这么多的同龄小伙伴儿相处过   崽崽脑袋依旧没有抬起,嗡嗡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那又怎么样。   系统接着说道我劝你去幼稚园,是想让你能彻底融入这个世界,毕竟,你需要好好学习一下怎么跟身边的人相处。   崽崽语气有些委屈道我早就说了,我不想去幼稚园,该认的字我都会了,为什么还要天天去跟一帮小屁孩儿一起搭积木玩泥巴   系统想了一下,说最起码你能拿到一个幼稚园文凭。   崽崽猛地从枕头下抬起自己炸毛的小脑袋。   想起那些年自己忽悠过小家伙儿的往事,系统心虚地转移话题道   咳咳   仔细想想,有人陪你一起玩泥巴搭积木,不是更开心吗   崽崽闷声道现在不开心了   系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其实,大方一点儿的孩子更受人欢迎。   窝很小气。   崽崽转过头,只留下后脑勺对着外面。   系统这天没法儿聊下去了。   这时,房门被轻敲了几下。   林非站在崽崽的房间门外,手里端着一碟小蛋糕。   他敲了好几下门,但里面都没有人应答。   林非没有离开,一直站在门口,酝酿了许久,才又开口道   “我拿了你爱吃的小蛋糕。”   门打开了。   崽崽站在房门口,顶着炸毛的小脑袋,伸着肉乎乎的小手道“拿来。”   看着面前依旧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儿,林非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   崽崽坐在小沙发上,两边的小腮帮子鼓着,一手蛋糕,一手勺子。   眯起的眼睛显得十分惬意。   林非坐在一旁,看着吃东西的崽崽,眼里满是笑意。   “不生气了”   崽崽吧唧了几下小嘴巴,转过头不肯承认道“我没生气。”   她只是   觉得有些心烦。   林非伸出大手,摸了摸崽崽的小脑袋,深邃的眼眸中尽是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临时有事,忘记请假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几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正聚在一起喝下午茶。   闲聊之余,目光时不时地看向旁边的儿童乐园区,一群小孩儿正在那里玩耍。   这家餐厅位于少年宫附近,专门设有儿童区,平日里接了孩子后,几个相熟的妈妈都喜欢过来坐一坐。   聊老公,聊家庭,聊孩子   “美美妈妈,刚才听辅导班的袁老师又夸奖你们家美美了,这次小组内的钢琴比赛进步了不少。”   坐在一旁的女人笑着附和道   “小雪妈妈说得没错,我也听见老师夸奖你们家美美了。正好大家都在这里,顺道也取取经,你们家是怎么培养孩子的,美美生得这么漂亮,还这么出色,简直就是周围同龄人的榜样”   其他几个妈妈听到这话,顿时神色有些不好看。瞧这话说的,你捧人就捧人,为什么要牵扯上她们家的孩子。   难道她们家的孩子就表现得差了吗   几个女人悄悄撇嘴,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将目光放在了坐在中间的女人身上。   可不要小看这落座的位置,那都是有门道的,什么现实的人情世故都体现在这里了。   从这上面便可以看出,她们这一群人是以谁为中心,谁又在巴结谁,讨好谁。   魏清瑶举止优雅地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让众人等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美美这孩子平日里就聪明,我跟她爸爸平时都忙,也没怎么管过她。”   又来了。   这话假不假。   其中几个妈妈悄悄翻了个白眼。   不管孩子,那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谁要求老师对自己的孩子多加照顾的人又是谁还真当她们什么都没听见   尽管心里不高兴,但是谁也没想起身走人。   男人有男人的圈子,女人也有女人的圈子。   毕竟哪个家长身后没有几条人脉关系,特别是像她们这种阶层的,小道消息多着呢。   孩子们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听说这叶美美的妈妈家里背景大着呢,育英、择才这几所本市的重点小学,她家都有点儿关系。   想着给孩子挑所好点儿的学校,妈妈还指望着从魏清瑶口中先得到些内部消息,套套近乎。   想着绕了半天,该说正题了。   有人按捺不住先开口道“美美妈妈,我们听说”   “啊”   儿童乐园区突然传来的小孩子哭声,打断了妈妈们的话。   有个小男孩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原本玩得好好的孩子们也都像是被吓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动。   想到自家的孩子,女人们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还没等魏清瑶走到自己女儿身边,一名老太太抢先上前抱住了一旁正在哭泣的小男孩,大喊道   “聪聪我的宝贝孙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见到给自己撑腰的人来了,小男孩立即停止了哭嚎,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指着面前的小女孩叫道   “奶奶,她欺负我”   魏清瑶一看,被小男孩指着的小孩儿正是自己的女儿美美。   小男孩不依不饶地大喊大叫道   “奶奶,她抢了我的玩具,还把它摔坏了”   “大孙子别怕,奶奶给你做主”老太太赶紧安慰自己的宝贝孙子道。   老太太转过身,伸出手指着一边的小女孩骂骂咧咧道   “谁家的小孩儿这么没规矩,动手抢别人的玩具,你爹妈都是这么教育你的”   “你这老太太怎么说话的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就说是我家孩子抢了他的玩具”   魏清瑶赶紧上前争辩道。   看见自己的妈妈来了,叶美美红着眼眶哭了起来。“妈妈,我没抢他的玩具,是他想抢我的玩具。”   “就是你抢我的”躲在自家奶奶身后的小男孩探出头来,大喊道   “就是你想抢我的玩具车,我不给,你就把它扔在地上摔坏了”   “那明明就是你自己摔坏的”叶美美喊道。   老太太挡在自己大孙子面前,不甘示弱道   “你这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做错了事情,还反咬人一口我大孙子怎么可能说谎”   “你凭什么说我女儿就是在撒谎”   魏清瑶气得不行,完全不见刚才的一点儿优雅从容。   想到了什么,她喊来服务员。   “我们调监控,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看就看,我还怕你不成”老太太声音小了一些,但依旧气势汹汹。   但是,听到这边动静赶来的店长一脸为难道“不好意思,早上的时候,我们店里的监控突然坏掉了,现在还没有修好。”   “什么”   一听这话,魏清瑶脸色更加难看了。   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了。   “那敢情巧”老太太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但嘴上依旧是阴阳怪气的。   刚才听到魏清瑶说要去查监控的时候,她本来还有些心虚,不过现在监控都没了,谁真谁假,谁又知道   老太太还是了解自家大孙子脾气的,毕竟,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往日找上门来的那些人没一个是她的对手,最后还不是得灰溜溜地走了。   “是黑是白光凭你一张嘴说了算这孩子没教好,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   听着老太太幸灾乐祸的语气,魏清瑶气得是浑身颤抖,她过去哪里遇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老太太看眼前这个女人吵不过她,更起劲儿了。   “都来看看,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妈,就有什么样的小孩”   “你家这个小丫头片子看着也有五六岁了吧,个头也比我们家聪聪高,可怜见的,我们聪聪今年才刚满三岁,瘦瘦小小的,那些心狠的,怎么就舍得欺负他”   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让魏清瑶脸色猛地涨红,心中难堪极了。   老太太还不嫌事儿大的叫嚷着   “还不赶紧的,给我宝贝大孙子道个歉,要不今天咱这事儿就没完”   “你这个老东西想都不要想”   魏清瑶破口大骂道,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   她眼睛瞟过周围的几个小孩儿,面上一喜,指着他们道“这几个孩子刚才一直在这里玩,他们一定都看到了”   魏清瑶赶紧上前问道   “好孩子,不要怕,告诉阿姨,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几个小孩儿缩在自己的家长身后,嗫嗫嚅嚅道“是他”   还没等小孩儿说完,老太太率先坐在了地上,哭天抢地道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看我一个老太太带着孙子好欺负,是合着伙儿来要逼死我啊”   站在一旁的小男孩见自己奶奶哭了,也立即哭嚎了起来。   与魏清瑶这边相比,这奶奶和孙子看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小孩子们平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一下子缩回了自己妈妈的怀里。   魏清瑶见此情景,急了,上前想拉住小孩儿的手臂。   “你快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美美妈妈,你别这样,吓着我家孩子了”跟她同行的女人抱着自家的孩子,脸上满是为难。   她看了一眼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老太太,心想道,被这种人缠上就麻烦了,还是离远点儿好。   边上的几个家长恰好也是这么想的,纷纷道   “我们家孩子才多大啊,平日里背个乘除加减法都能转过头就给忘了,哪里能记得清楚”   “是啊,孩子还小,就别为难他们了”   还有人劝道“美美妈妈,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要不你还是直接道个歉吧,这一堆人围着,多难看啊”   “你们”魏清瑶此刻是彻底感觉到了孤立无助。   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尽管心中不情不愿,迫于眼前的形势,她最终还是低了头,跟老太太和她的孙子两人道了歉。   刚回到家,感觉心中又气又堵的魏清瑶扔下女儿独自一人,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委屈得哭了。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叶美美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她高兴地抬起头来,迫不及待地去迎接自己的爸爸,想告诉他有人欺负她和妈妈。   但是,往常到了家后都会先抱抱她的爸爸今天像是没有看见她一般,一脸垂头丧气地走过了她的身边。   “爸爸”叶美美叫住男人道。   “今天我和妈妈”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叶爸爸便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道   “美美你懂事一点儿,爸爸今天很烦,没空陪你玩,能不能让爸爸安静一会儿”   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也不敢再继续开口说话了。   男人注意到女儿通红的眼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重了些,本想走过去安慰,但一想起今天在公司里遇到的种种不快,顿时又没了心情,随即也不再去管了。   叶美美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爸爸头也没回地上了楼,眼泪汪汪的,更是委屈了。   没一会儿楼上便传来夫妻俩的争吵声。   男人进房间后,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及时关注到自己妻子的情绪,遂引发了不满。   妻子受了委屈,怨丈夫不体贴;   而丈夫受了委屈,怪妻子不理解。   “你只想着自己受了委屈,怎么不问问我今天在公司里受到了什么样的难堪”男人对着女人怒吼道。   听见这话,魏清瑶擦了擦眼泪,一脸疑惑不解道   “你在公司里做得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儿了”   男人一脸烦躁地抹了把脸,今天怎么回事,事事都不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叶际是一家公司的总监,他人脉广,会交际会应酬,手中握着不少大客户,董事长对他赏识有加,平日公司里谁不给他面子。   但是就在今天,他最大的客户公司突然来电话告诉他,他们决定不再与他的公司合作,两家公司正在洽谈的项目也停止了。   得到消息的叶际这下可是慌了神,但不管他怎么说,甚至愿意再让几个百分点,对方都不愿再跟他继续商谈,声称已经找到更合适的合作伙伴。   这个项目由叶际牵头,也是公司今年的主攻项目,董事会的人很是看重,他也对他们打了包票。   但是现在,本来已经胜券在握的事情,再隔几天,双方马上就要准备签订合作意向书了,对方公司却突然反悔。   知道项目黄了后,前期的投入全部都打了水漂,董事长直接当着各部门主管的面儿狠狠训斥了他一顿,将责任全部都归咎于他,是一点儿脸面都没给他留。   经此一事,叶际明白,自己在公司里的威信大损,以后再到他手中的企划案,恐怕董事会的人都要掂量再三。   会议结束后,   叶际觉得周围人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忍受住了背后那些扎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声,每一刻都分外煎熬。   “不就是损失了一个项目,公司不也没处罚你吗”   听完老公今天的遭遇,魏清瑶不以为然道。就这么一点事情,哪里有她今天受到的委屈大。   见跟妻子说不通,叶际没好气道“这哪里是处不处罚的问题,我今天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走到一边坐下,揉着头。   “算了,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魏清瑶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擦着护肤乳,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人冷笑道   “是,您是大忙人,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早就跟你说了,直接去公司里帮我爸的忙,哪里需要受这份罪”   “别说了”   叶际翻了个身,背对着魏清瑶,语气甚是不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爸就看不上我,如果我真听了你的话,跑去你爸的公司,那他就更看不起我了”   叶际虽然是行业精英,父母也都是文化人,但家境跟自己的妻子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些。   些许是心底那一点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叶际拒绝了魏父让他进公司任职的要求。   虽然别人嘴上不说,但叶际也知道,不管他表现得如何优秀,在魏家看来,他就是个上门女婿。   所以,每当妻子提起这件事情,叶际都烦躁得不行。   “你先别睡,”想起了什么,魏清瑶走过去推了自己老公一把,“早上的时候,爸那边打电话来了,说过几天有个商业晚宴”   “什么时候”叶际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急忙追问道。   虽然他厌恶魏家那高高在上的态度,但也从不会拒绝他们带给自己的便利和人脉。   叶际现在手中的大客户有多少是靠着魏家牵线搭桥来的,他自己也不想承认。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就是这么个道理。   其实去这次晚宴,除了想多结交一些人脉外,叶际心中还有别的目的。   在客户公司说不再与自己合作过后,叶际不甘心,四处找人打听内情。   与他接洽的部门经理跟他交情比较好,私底下悄悄跟他透露,说这是总公司的决定。   叶际知道,与他合作的新线只是天盛下面的子公司,听总公司的调配也没有错,但他还是想不通。   这次的企划案,明明对双方公司都有好处,就算是他们后来再找其它公司合作,也不会比他提出的分利更低。   为什么   他们宁可损失这笔利润也不愿意跟他们公司合作   叶际想不通。   但是,   当他看到出现在这次商业晚宴上的天盛总经理时,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叶际,”他的岳父看到了他,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对这个女婿此刻的怔愣表示不满,这样看着别人实在是太失礼了。   但想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又不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随即招呼叶际过来。   魏总为身边的人介绍道   “来,裴总,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婿叶际。”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人说道   “叶际,我身边的这位就是天盛的裴总。”   “裴”   叶际回过神来,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不快,语气有些心虚道“裴总。”   “你好。”林非神色淡淡地对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与其他人打招呼的态度一样,丝毫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裴总经理年纪虽轻,能力却不可小觑,如今天盛在你的手中是蒸蒸日上,我们这些老家伙儿可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魏总看着眼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林非,冷淡的眉眼中无不透着成熟稳重,谁又能想到,他才刚接手天盛没几年,这么快便能撑起那么大一个公司。   这一番话虽是商业吹捧,其中也不免夹杂了几分真心实意。   此时,叶际根本就听不进去自己的岳父都说了些什么话。   他现在的脑子都是懵的,耳边不停地嗡嗡作响。   今晚他就不该来   虽然面前这个人跟他打过招呼后就没有再给过他一个眼神,但想起自己之前傲慢的态度,叶际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好像被扒光了一般,赤裸裸地站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而旁边的魏总则是对自家女婿现在沉默的态度感到有些奇怪。   这是怎么了   现在可是帮他结交人脉的大好机会。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会场另一边便传来“噼里啪啦”酒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这一番大动静,一下子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会场那一边,酒桌上本来摆放着的一排鸡尾酒全部都摔在了地上,地上满是洒落的酒渍和四分五裂的杯子碎片。   酒桌旁边,男人正紧攥着女人的手腕,目光凶狠。   认出了男人是谁,魏总不禁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林非。   “那是”   “裴炎”   女人眼见挣扎不开男人的手,眼角泛红道“你快放开我”   裴炎紧盯着眼前的女人,红着眼睛,恶狠狠道“薛灵灵”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位先生,请放开你的手。”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此时,从人群中急匆匆地走出来一个男人,抓住了裴炎的肩膀。   “你又是谁”裴炎见眼前的男人以一副保护的姿态为薛灵灵出头,更是怒气冲冲。   女人转过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以嘉哥。”   男人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女人,担心得问道“灵灵,你没事吧”   女人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没事。”   见两人说话的语气熟稔,明显关系不一般,裴炎攥着薛灵灵的手腕越来越紧,怒道“他是谁”   还不待薛灵灵回答,他又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你当初离开我是不是因为他”   “裴炎你放开我”薛灵灵紧咬住唇,对着裴炎道“你弄疼我了”   宋以嘉皱眉道“这位先生,请你放开我的女伴。”   “滚开”裴炎黑着一张脸喊道。   赶来的裴季铭见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心中备感难堪,上前拉住自己的儿子,呵斥道   “你在闹什么”   “赶紧放手”   见裴炎不听自己的,裴季铭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还嫌不够丢人吗”   裴季铭养好身体能下床了后,苦思冥想了许久,就这样失了在公司里的话事权,试问他怎么甘心。   特别是在得知裴飞在自己病倒后没多久,立刻给公司来了一次大换血,将自己原本在公司里的心腹调走的调走,开除的开除。就连跟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不放过,直接将人给赶出了公司。   身边没了人手,裴季铭一个人孤军奋战,想重新掌管公司谈何容易   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自己的儿子裴炎和解。   虽然上次见面,他跟他之间闹得有点儿不愉快,但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   裴季铭了解裴炎,只要他跟他说几句软话,抹几滴眼泪,顺便再聊一聊父子两人过去的美好记忆,这儿子还是向着自己的。   这可是他手上的一张王牌。   只要裴炎一心向着他,李元芝就永远都是输家。   如果不是   想起这件事情,裴季铭心中就恨。   本来他已经稳操胜券,眼看着就要掌控公司大局,如果不是裴飞突然被找了回来,现在该躺在医院里的人就该是李元芝了   虽说裴炎现在已经离开公司了,但他到底还是李元芝的亲儿子。   别看李元芝嘴上说得狠,但这当亲妈的哪里会真的不管自己的亲儿子。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裴季铭和李元芝斗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心思都揣摩透了,深知对方的弱点。   果然,现在李元芝又在想办法让裴炎重新回到天盛。   女人的想法就是太天真   就算是没有了他这个矛盾,也还会有其它的矛盾。   裴季铭知道,裴炎和裴飞两人不对付。   他大可以利用裴炎来对付裴飞。   但是,   看着依旧固执地不肯放手的裴炎,裴季铭心中恼怒至极。   他怎么会生出这种蠢货   使性子也不看看场合。   “裴炎”裴季铭怒道。   当初他就不该太过放纵他,让他养成这样无所顾忌的个性。   终于,裴炎慢慢松开了手,正当裴季铭要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没想到他又拉住了面前女人的胳膊,拽着她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裴炎,你放开我”薛灵灵挣扎不过他的力气,只能任由男人带着自己往外走。   “你要带灵灵去哪里”反应过来的宋以嘉见自己的女伴被人带走了,立即追了上去。   主角退场了,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神色尴尬的裴季铭。   侍者迅速上前清理打扫。   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尽管脸皮之厚如裴季铭也不免立刻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他不能。   他还得留下来收拾残局。   裴季铭的目光转向远远站在一旁的女人,走上前去说道“金小姐,对不住,是我管教无方,我这儿子太过于任性了,我替他跟你道个歉”   在酒桌不远处还站着一名身穿红色晚礼服的女人,这次她是与裴炎一同来的,应邀作为他的女伴。   起先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两人聊得好好的,但当他看见了那个叫薛灵灵的女人时,突然就变了个样子。   看眼前这情景,她猜,这怕又是这位裴少的一段感情纠葛。   金小姐叹了口气,对着裴季铭道“裴伯父言重了。”   她也不想来的。   但是不知道这位裴董与她父亲背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次她也是不能违背自己父亲的意思,才勉强答应做裴炎的女伴,与他相处看看。   虽然说豪门联姻,大家各取所需,各玩各的。   然而,这位小裴少不仅是风流浪荡之名在外,听说跟谭家那位还有一个私生子。   按说就他这样的条件,早就不适合作为结婚人选了,也不知道这位裴董到底许给了她父亲多大的好处,竟然愿意跟他合作   一想到这些,金珍容就没了再继续呆下去的心思,她才不愿意跟这样一个人联姻。   强撑着笑脸跟裴季铭客气了几句过后,金珍容转身向宴会厅外走去。   不经意间,她的眼角瞟过一个背影,不由停住了脚步。   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决定上前打个招呼。   “裴总。”   林非转过头,看着眼前跟自己搭话的陌生女人。   其实也不算是陌生,他知道裴季铭最近正四处寻找合作对象,金家就是他选中的目标。   不过,她来找他做什么   林非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金小姐”   金珍容微微笑道“是。”   “早就听闻裴总的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林非并没有握住金珍容伸出来的手,也没有接话。   此刻的气氛有些凝滞。   林非不知道女人有何目的,选择保持沉默;而金珍容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这样不给她面子。   “裴董就在那边,你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她看到面前的男人眉头紧皱,却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林非已经感到不耐烦了,直接问道   “你有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果然,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   金珍容笑了笑,语意深长。   “你与裴董父子之间的关系”   然而,还没等她话说完,裴炎便转身离去,他已经没兴趣再听她继续在这儿兜圈子了。   “唉,别走。”金珍容见眼前的男人真的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急忙上前拦住。   “等一等”   她想要抓住林非的手臂结果扑了个空,但好在对方还是停住了脚步。   林非躲开了她的手,站在一边,转过头来。   金珍容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明显对方对于她的行为感到甚是不快。   她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道“我想与你合作。”   林非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合作   金珍容转过头,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好在这地方僻静,现在大部分人都聚在宴会厅里,也没有人到这边来,是个能谈话的地方。   见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她随即放心开口道   “裴董不喜你,裴夫人又偏爱幼子,如今的你可以说是在裴家孤立无援,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   “而我,”女人垂下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抹脆弱。   “在金家的处境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裴董许给金家好处,获得金家的支持和帮助,为了巩固他们的合作,金家想把我推出来跟裴炎结婚。”   金珍容自嘲的笑道   “可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我的意愿。”   她抬起头来,看着林非,但是眼前的男人并未跟她一样共情,依旧是一张淡漠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金珍容心底暗自想到。   这要是换做其他的男人,看着她这样一个美人在自己面前黯然神伤,不说体贴地递上一块手帕展现展现绅士风度,也应该上前安慰几句表示一下。   如今这样无动于衷又算个怎么回事   金珍容若无其事地抚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紧接着道   “反正都要联姻,与其被迫选择一个不喜欢的人,不如”   她的视线落到林非身上,迂回暗示道“我对裴总并不讨厌。”   林非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听这个女人自言自语半天实在是浪费时间。   “如果金小姐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那我就不奉陪了。”   “不、不是”金珍容见林非这种态度,急了。   她都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这个人还没有听明白吗   “我知道你有一个女儿,我不介意”   听到这话,林非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神色冰冷道   “我介意”   金珍容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一脸疑惑不解。   她都已经说了不介意他单身还带着一个娃,虽然她也不想给人做后妈。但是比起裴炎那个浪荡子来,这个裴飞好歹洁身自好,不在外面沾花惹草。   多一个孩子也没什么的,反正他们以后还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金珍容想不通这个人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作为结婚对象,无论是家世出身还是学识,她的条件都非常出色。   他在介意什么   车子在夜间前行。   司机专心地开着车,林非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面出神。   这几年来,李元芝从来没有停止过给他安排结婚人选,她想在这上面弥补他,认为替他娶一个家境优越能带给他助力的妻子就能彻底安心了。   她在拼命掩饰那已经成为事实的过去。   好像她从未把他弄丢过。   但是不管怎么掩饰,事实就是事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重头再来。   他已经成为了林非,而不是裴飞。   他的这颗心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尽管披着裴飞的身份,里面这个人却是那个伤痕累累的林非,那个一直在想着应该怎么样才能活下去的林非。   他感觉,自己的情感好像缺失了一块,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失去。   或许,比起人来,他更像是一头野兽。   任何人侵犯到他的地盘,威胁到他的生存,他都会毫不留情地伸出爪子撕碎对方。   只有一个例外。   大概他这辈子唯一的一点儿柔软全部都给了那个孩子。   这个孩子对自己有什么不同,他也说不清楚。   真要说的话,大概是那天在垃圾场时,她哭得声音太大了   那样的响亮,那样的   不甘又委屈。   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离开。   他将她捡了回来,给她喂米汤,给她买新衣服,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长大。   这头小兽真是顽强又倔强。   他小心地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任何人都不准伤害她。   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不止是李元芝,还有他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把这个孩子当作了他的累赘,一个麻烦。   林非不喜这些人,也不喜欢他们看这个孩子的目光。   车子停下了。   林非下了车,站在外面,并没有立刻进去。   他抬起头,看着楼上还亮着灯的房间,又低下头,看了看手表。   还没有睡   他上了楼,轻轻敲了敲房门。   门开了。   穿着绿色小恐龙装的崽崽垫着小脚扭开了门锁。   “你回来了。”   崽崽看着面前还穿着黑色西服的林非,“好玩吗”   林非摇了摇头,对这次晚宴评价道“不好玩。”   “哦。”   崽崽没了兴趣,小恐龙尾巴一甩,转过身,向里面走去。   林非跟在她身后。   刚一进屋子里,便看见了散乱一地的拼图。   几千张的拼图板,已经拼好了一半。   林非看着崽崽抱着恐龙尾巴坐在小沙发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明天去幼稚园吗”   自从在幼稚园被人冤枉过后,陪陪就不愿意再去那里了。   “不去。”   “好,我会给幼稚园那边打电话请假。”   虽然有些担心,但林非也不愿意勉强崽崽。   等她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不用请假了。”   林非意外道“你明天要去”   “不。”   崽崽抬起头来,坐正身子,圆乎乎的小脸蛋满是严肃道   “我不止明天不去,后天也不会去,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原本林非以为这只是气话,但是第二天早上,崽崽身行力践,表明她说的可不是什么气话。   “我不去幼稚园”   穿着小恐龙连体睡衣的小娃娃双手双脚紧抱着楼梯的栏杆,任凭其他人怎么劝说都不放手。   “我不去”   林非捂着额头,站在一边,十分苦恼。   终于   还是要到这一天了吗   无论谁来抱她,小家伙儿立马扯着嗓子嚎,光打雷不下雨,紧抱着栏杆就是不肯松开。   最后没有办法,看了一眼时间,林非只好先去上班。   路上,手机浏览器跳出每日推送。   孩子不肯上幼稚园怎么办   林非盯着它看了几秒,最后还是点开了。   果不其然,是推销儿童玩具的。   整篇文章没有一句重点,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读者下单购买他出的新商品。   好像只要买了这个,孩子立马就不闹了。   一看就是骗人的。   虽然作者是个标题党,不过评论区倒是很有意思。   xxx用户评论孩子不肯上幼稚园多半是需要一个“完整的童年”。   xxx用户评论作者涉嫌虚假宣传,还是我来推荐一种传统又好用的“神器”吧,家家户户都有,就在阳台上的晾衣杆上挂着。   xxx用户评论楼上说的我知道,贼好用,它守护了我整个童年,如今,该轮到它守护我儿子的童年了   xxx用户评论我赞同,刻在dna中的记忆,没有它,童年是不完整的。   xxx用户评论我知道这家的神器卖的最好,结实不易断,有需要的,购买链接就在下方。   林非心中感到好奇,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链接。   xx牌衣架,加粗加厚,家庭必备,工厂直销,限时抢购   默默地,他放下了手机。   作战成功的崽崽懒懒地躺在小床上,惬意地打了个滚。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   暖洋洋的。   再翻一个滚。   系统看不下去了。   你故意的,是吧   崽崽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表示听不懂。   系统你早就不想再去幼稚园了   对啊。   崽崽我不想去了。   系统气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你这是在“借题发挥”。   崽崽没有否认。   现在她都已经自学到中学的课程了,早就不想再去幼稚园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   她想加快学习的进度,可是林非认为童年只有一次,他想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属于童年的乐趣和自由,不要去担心那些本该是大人们应该承担的恩怨和责任。   他想保护她,独自抵挡住了外面的风风雨雨,努力为她撑起一个简单快乐的成长环境。   在这座宅子里,无论是李元芝,还是管家保姆他们,都因为他的要求,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外面那些不好的传言。   在他的努力下,这里好像真的变成了小公主的幸福城堡。   一切的美好背后都需要有人辛苦支撑。   这些她都知道。   她也想保护他。   崽崽不愿意在危急的时刻,自己却无力保护身边想保护的人。   她是小公主,也是大魔王。   系统这样的话   唉,这小崽子是真的没有幼稚园文凭了。   又到了上学的日子。   幼稚园里,   小朋友们坐在教室里,兴冲冲地跟前后左右的小伙伴们打着招呼。   星星班的,第五组第六排又空缺的位置十分明显。   有小朋友疑惑地挠了挠头“陪陪今天又没有来吗”   “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她了”   当老师走进教室里,小朋友叽叽呱呱地问道“老师,陪陪怎么没有来啊”   沐老师看着教室里这些天真可爱的小脸蛋,心中叹了一口气。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几天前发生的不愉快,他们早就忘记了。   “陪陪以后不会再来幼稚园了。”沐老师缓缓开口道。   “她的家长已经办好了退园手续。”   陪陪不来幼稚园了   小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有些失落。   以后,他们星星班就少一个小朋友了。   课间休息时,   小朋友们聚在一起,丽丽抱着手中的故事书,愁眉苦脸道   “我有点儿想陪陪了”   其他小朋友们也争先恐后地说道“我也是我也是”   “陪陪会认好多字,还会做好多好多的算数题,好厉害的”   “嗯嗯,她是星星班最厉害的小朋友”   “陪陪好,她从来不跟我们抢滑梯,还会让我们先玩。不像淘淘,每次玩滑梯的时候,都要推我,争着第一个滑”   “还有,还有,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她跑得可快了,每次和陪陪在一起玩,都可开心了”   “对了”提起这件事情,有小朋友想起来“上次玩游戏的时候,陪陪撕坏了美美的新裙子”   “不对你记错了”   丽丽站出来,插着腰气乎乎地说道   “沐老师和园长都跟我们说了,美美的裙子不是陪陪撕坏的。”   “那天陪陪爸爸还专门到教室里来,给我们放了那个什么、什么”   丽丽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幼稚园里到处安装的那个黑色的东西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叫监控”旁边,有小朋友想起来了,爸爸妈妈跟他说过,他们家里也有这个东西。   “对,就是监控视频”丽丽接着说道。   “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美美的裙子根本就不是陪陪撕坏的”   “你说对不对,”她转过头来问着一直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的小女孩   “美美”   叶美美没有参与小朋友们的讨论,最近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见美美呆呆的,好像没有听清楚自己的问题,丽丽又继续问道   “美美,你告诉他们,不是陪陪撕坏你裙子的,对不对”   叶美美听到了丽丽的话,放在桌子下面的小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的裙子。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着小朋友们都在等着自己回答,缓缓垂下了脑袋,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们看,美美也是这么说的”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小朋友们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堆,很快就被新的话题给带跑了。   叶美美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真奇怪   好像不难受了   在看过监控视频,知道不是陪陪弄坏自己的新裙子后,叶美美的心里便是纠结的。   当时,她没有跟陪陪道歉。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她觉得这很丢脸。   当时的她心里也很害怕,她害怕其他的小朋友知道自己冤枉了陪陪就不跟她玩了。   再说,爸爸妈妈都没有说她是错的,也没有让她跟陪陪道歉。   那她是不是没有错也不用道歉了   叶美美这么告诉着自己。   直到她被那个坏奶奶和小男孩冤枉。   她看到自己的妈妈被那个坏奶奶指责,周围没有人相信她。   叶美美的心里很气愤很难受。   但是,很快她便联想到了被自己冤枉的陪陪,她说她撕坏了她的裙子时,陪陪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这样,那么难过,那么生气   一想到这个,叶美美的心里感觉更加难受了。   自那天以后,她的心里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苦苦的,闷闷的,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那里,难受极了。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告诉爸爸妈妈,她的胸口很难受。爸爸妈妈听到她的话后,还专门带她到医院里去找医生伯伯检查。   医生伯伯拿听诊器在她的胸口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问题。从医院回来后,爸爸妈妈生气了,他们以为她又在闹小脾气,还撒谎自己的胸口不舒服。   他们不理解她的话。   爸爸妈妈不理自己了,那股闷闷的感受却一直都没有消失。   但就在刚刚,   当她跟小朋友们承认不是陪陪撕坏了她的裙子,是她冤枉了陪陪时,胸口那种难受的感觉好像变得轻松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   叶美美懵懵懂懂地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转过头,想要去跟陪陪道歉。   但那个位置却是空荡荡的。   她想起来了,沐老师说过,陪陪不会再来幼稚园了。   这声已经迟到的道歉,她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跟她说了   林非准时到达公司后,按照行程,开会,批文件,巡查公司。   助理跟在身后提醒他道“您晚上还有一场酒会。”   “我知道了。”   林非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但路过旁边的一间办公室时,他停住了脚步。   看着紧闭的大门,还未等他开口询问,跟在一旁的助理支支吾吾地开口道   “裴经理今天又没来。”   林非没有说什么,依旧神情淡淡。   李元芝把裴炎塞回了公司,他不阻拦,只是把原本要给他的副总经理职位降成了后勤部经理。   这位置清闲,也不会干扰到公司的运行。   李元芝知道自己理亏,虽然心里生气,但也不能多加干涉。   裴炎觉得林非这是在侮辱他,本想一走了之,但在裴季铭的劝说下,还是黑着一张脸来了公司,想洗刷一下自己在全公司上下心中往日的不好形象。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炎并没有坚持几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班时间总是不见身影。   “关于裴经理缺勤的事实,人事部会如实纳入员工考核。”身边的助理跟林非报告道。   林非点了点头。   既然想重新回到公司,就要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自己不争气,谁也帮不了你。   高助理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家老板的神色,但是看不来什么。   他心中暗自道,照这样下去,恐怕到月底时,裴炎经理就要按照人事考核被开除公司了   就算裴董来闹又能怎么样,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此刻,   裴炎的心思已经不在公司上面了。   不管裴季铭怎么教导催促,他都已经将他说过的话全部都抛到了脑后。   那日晚宴,薛灵灵避他如虎,看着原本属于他的女人如今躲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后,裴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形容。   最后,他忍不住向那个男人挥出了拳头。   那晚,最终以裴季铭带着律师到警察局来保他结束。   裴炎又挨了裴季铭一个巴掌。   但不管他怎么说,裴炎都不甘心。   他找人很快便查到了薛灵灵和她身边那个男人的关系。   还好,两人目前还不是男女朋友,只是上司和下属。   裴炎松了一口气。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   如今薛灵灵在那个宋以嘉所在的公司上班,两人整日朝夕相处,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情愫来。当初,他与薛灵灵不就是先谈的职场恋爱吗   裴炎想起晚宴时那个宋以嘉看着薛灵灵的眼神,那绝不是上司看下属,而是一个男人在看他喜欢的女人   宋以嘉爱慕薛灵灵,那薛灵灵呢   她已经忘记了与他之间的感情,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吗   裴炎恼怒薛灵灵当初一声不吭地便离开了他,他跟自己说道,他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他不允许她就这样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他打听到薛灵灵现在的住处,一大早就堵在了她公寓的楼下。   裴炎看到那个叫做宋以嘉的男人开车来接她;   他看着薛灵灵下了楼,她穿着一身简单大方的西装裙,一脸笑意地从宋以嘉手中接过一束玫瑰花。   忍不了了   将手中的烟头狠狠摔在地上,裴炎快步上前,拉住了薛灵灵的胳膊。   “我们谈一谈”   薛灵灵被人突然拉住了胳膊,猛地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又是裴炎。   “你放开我,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一旁的宋以嘉也反应了过来,开口道   “这位裴先生,请你放开她”   裴炎没有理会这个对于他来说十分碍眼的男人。   他看着面前一脸警惕的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缓和了自己的态度,低哑着声音道   “灵灵,我昨晚一直等在你公寓楼下,我满脑子都在不停地想着你,想着我们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谈谈吗”   记忆起过往,薛灵灵心中一颤,她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这个她曾经深爱无比的男人。   此刻的裴炎面容憔悴,眼睛通红,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薛灵灵强忍住心中涌起的酸涩,撇过头道“裴炎,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话一说完,她便甩开了男人的手,低着头急匆匆地走到一边打开了车门,上了宋以嘉的车。   裴炎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脸失魂落魄。   宋以嘉看了裴炎一眼,随后也上了车,发动车子离开了这里。   薛灵灵坐在车里,没有回过头看一眼。当车子已经远去,她才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的身影。   裴炎,你这又是何必   宋以嘉开着车,薛灵灵也没有开口说话,两人都沉默了许久。   到了公司的地下车库,薛灵灵解开安全带,脸上撑起一抹笑容,温声道“今天谢谢你了,以嘉哥,麻烦你每天这样接送我上下班”   “灵灵”沉默已久的宋以嘉终于开口道。   正准备开车门的女人疑惑地转过头,看着男人有些严肃的脸。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以嘉哥”   “我们认识多久了”宋以嘉缓和了一下神色,问着她。   薛灵灵想了想,垂下眼眸,“大概有三年了。”   “三年前,要不是遇到了你,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宋以嘉说道“灵灵你不用这样说,当时,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伸出援手。”   “不,这三年,你帮了我太多。”   见女人执意道谢,宋以嘉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灵灵,你其实很聪明”   “我想,你也应该猜到我要说的话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应我的追求”   薛灵灵一直低着头,没有回答。   “我现在不逼你接受我,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薛灵灵点了点头。   其实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接纳宋以嘉的准备,但是,裴炎的突然出现又扰乱了她的心,让她迟迟都说不出那一句“我愿意”   “薛灵灵回来了。”   电话那头男人戏谑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扎进了女人的胸口。   谭如菁没有开口,迅速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沙发上,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像是想要将它捏碎。   “妈、妈妈”男孩怯怯的声音开口道。   “我想”   看着面无表情的母亲,小男孩心中害怕,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看到女人站起身,向这边走过来,他条件反射地缩着头闭上了眼睛。   直到听到脚步声从自己身边离开,他才悄悄又睁开了双眼。   女人已经离开了。   小男孩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随后,卧室里传出来的“噼里啪啦”东西摔碎的声音,又将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谭如菁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怔怔地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这是当初她和裴炎还相恋的时候一起拍的。   照片上的女人精致美丽,男人笑得肆意张扬,无论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不得不说一句般配。   那时的她,多么迷人啊   突然,谭如菁上前将相框摘了下来,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玻璃相框碎了一地。   女人瘫软在床上,痴狂地哈哈大笑着。   不够   还不够   紧接着,她又像发了疯似的将手边所有可以接触到的物品全部向地上砸去。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她有哪里比不上那个薛灵灵   明明只是一个替身,竟然妄想取代正主   原本整洁的卧室乱成一团,直到砸累了,女人才跪倒在了床边。   头发凌乱,苍白无力的脸上了无生气,谭如菁低着头,看着破碎相框中的男女,轻轻抚摸着,手指被玻璃碎片扎伤也没去管。   手上鲜血淋漓,染红了相片。   这些年,裴炎不来找她,她就去找他;   他在外面一个接着一个地换着女人,她也大方地表示不介意。她知道他心中痛苦,需要发泄,那些女人不过像从前一般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最终,他还是会发现只有她最好,他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她会一直等着他。   胜利的人,也只会是她。   但薛灵灵的存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她,裴炎已经不爱她了,她输了   她是输家   谭如菁靠在床边,眼神空洞。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从前。   小时候,爸爸从国外回来,给她和姐姐一人买了一个洋娃娃。   两个漂亮的洋娃娃都穿着小裙子,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她不喜欢自己的,她喜欢姐姐手里的洋娃娃,非要闹着跟姐姐换。姐姐同意了,她得到了她手里的那个洋娃娃。   她很高兴。   但是,只过了一晚,她便不再喜欢那个洋娃娃了,她还是觉得之前的那个洋娃娃最好,又闹着要把娃娃换回来。   爸爸妈妈很生气,明明都是一样的洋娃娃,为什么要换来换去;姐姐也不愿意再跟她换一次娃娃。   尽管她又哭又闹,还是不行。   后来,她悄悄地进了姐姐的房间,找到了那个洋娃娃,将两个娃娃又换了一次。   谁都没有发现。   姐姐没有发现,爸爸妈妈也没有发现   她得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   谭如菁扶着床,缓缓站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照片里的男人,嘴角边掀起了一抹笑意。   从小到大,只要她想得到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就算薛灵灵回来了又怎么样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裴炎。   现在的他只是不甘心,等到他玩腻了最后,他还是会回到她的身边。   崽崽不去幼稚园了。   她的拼图也拼好了。   林非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她,替她找来了家庭教师,让她继续学习她想学习的一切。   刚结束了一天的课程,   崽崽在屋子外面的花园里蹦蹦跳跳。   最近,她喜欢上了跳皮筋。   李元芝坐在椅子旁,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崽崽。   她是真的老了吗   大的大的不听话,小的小的又管不住。   如今,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她是愈发没有话语权了。   大门打开,车子回来的声音。   林非下了车,没有进屋,看到花园里的崽崽,直接走了过来。   崽崽看到了林非,不顾自己跳得满头大汗,直接扑了过来。   林非将崽崽抱起,回过头,跟自己的母亲打了个招呼。   李元芝别扭地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了。”   她如今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儿子。   她与他分别了二十多年,论感情,她肯定会偏向自己一手带大的幼子。   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这种偏心是不对的。   关于裴炎重回公司的事情,李元芝看着他只愿意将裴炎放在后勤部经理一职,她心底是生气的。   那是他的亲弟弟,他为什么不愿意多帮帮他   但多年的理智又告诉李元芝,这样才是最好的。   无论对家,还是对公司。   她看着眼前身形挺拔的男人,看着他成长得越来越出色,心中又不由得自豪道   看,这是她李元芝的儿子   多么矛盾的情绪   她一边生这个儿子的气,一边又忍不住为他骄傲。   见林非抱着崽崽往外面走,李元芝出声道“你要带着陪陪去哪里”   林非停住脚步,转过头来说道   “待会儿有一场酒会,我准备带着陪陪一起去看看。”   这是一场私人酒会,并不像之前的商业晚宴氛围那么严肃。   酒会举办地点在一家葡萄庄园里,风景很美,平常不对外开放,趁着这次机会,林非也想带陪陪过来看看。   这次酒会的主人家给他发邀请函时也说了,可以带孩子的。   但很明显,带孩子一起来参加酒会的,还是少数。   刚一走进去,抱着崽崽走进来的林非便受到了众人目光的洗礼。   高大挺拔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般可爱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这样的组合,也是够显眼。   若不是他怀里的洋娃娃正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不少人还以为林非真的抱了个洋娃娃来。   上了台阶后,林非便蹲下身,把崽崽放了下来。   虽然崽崽现在已经五岁了,但却一直是个小矮萝卜头,身高不见长。   林非想牵着她的手上台阶,需要一直弯着腰,很是不便,干脆,就直接抱着了。   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崽崽脚刚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地想往花园里跑,去看看外面的葡萄园。   林非也不拦,随她任意撒欢,只是叮嘱道不要跑远了。   暮色下的葡萄庄园,风景确实十分优美。   但是,接到邀请函来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是真心来观赏美景的。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在找各种借口,把一群人聚在一块。   说是来玩,其实也是在谈生意,交人脉。   接到邀请函的还有宋以嘉,他知道每一次酒会晚宴都是寻求合作伙伴的好机会。   这次,他同样也带着薛灵灵一起过来了。   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他需要一个女伴,而且,薛灵灵还是他的助理。   穿着晚礼服的薛灵灵挽着宋以嘉的手走入了庄园。   没一会儿,   西装革履的裴炎也带着谭如菁走了进来。   他并没有收到邀请,但是以他的面子,弄到一张邀请函也不算难事。   特别是在得知薛灵灵跟宋以嘉也会来这个酒会后。   他想见她,但是心中又堵着一口气。   正好此时,如菁给他打了电话,说是这里的葡萄庄园很美,她想来散散心,刚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他才不是为了见那个女人来的,他是带着如菁来散心的。   裴炎虽手里挽着谭如菁,但自进入庄园后,目光就一直在寻找着薛灵灵的身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边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当他的视线瞟过花台那边,终于,看见了他想要找寻的身影,立马迫不及待地带着身边的女人走了过去。   “薛小姐。”   裴炎顺道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人,神情倨傲道   “宋先生也来了。”   见又是裴炎,宋以嘉心中虽不喜,但面上依旧彬彬有礼,不失礼数。   “裴先生。”   他的视线转向了裴炎身旁站着的女人,   “恕我冒昧,请问这位小姐是”   裴炎的目光一直落在薛灵灵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宋以嘉的问题。   谭如菁强忍住面上的尴尬,向宋以嘉自我介绍。   “原来是谭小姐。”   谭如菁微微一笑,将视线放在了他身旁的薛灵灵身上,温声道   “灵灵,好久不见。”   薛灵灵挽着宋以嘉的胳膊,一直低着头,躲闪着裴炎火热的目光,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抬起头来看去。   对面,美丽优雅的女人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眸中藏着许多看不清又说不明的话语。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薛灵灵该想到,她还会再见到从前的故人。   尽管是来者不善。   “谭小姐,你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薛灵灵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裴炎的傻女人了,有些当初没看清楚的事情,现在回过头来才猛然惊觉。   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友好。   看见谭如菁紧紧挽着裴炎的胳膊,薛灵灵眸光一沉,随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打过招呼后,本就无话可说的两对男女也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和谐,气氛有些凝滞。   另一边,   阳台外的花圃中,崽崽歪着小脑袋,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人。   两人对视了许久。   互相打量着彼此。   是在玩“一二三谁是木头人”的游戏吗   崽崽眨巴了几下大眼睛,感觉有些无趣,准备不理人,直接走。   “唉那个”   终于,女人看见眼前的小孩子真准备不打个招呼就走,脸上的笑意有些撑不住,主动开口挽留道。   “你是陪陪对不对”   用的是疑问句,实则是肯定句。   崽崽皱了皱小眉头,停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脚步,转过头来,还是没有开口。   “你跟裴飞还真像啊”女人感叹道。   “一样的不爱理人。”   崽崽没有接话,也没有露出任何疑惑的神情,见此,女人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珍容,或许再过不久,你就要称呼我为妈咪了”   金珍容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   虽然上次裴飞并没有答应与她合作,但是她也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以她的家世背景和能力来说,两人的合作,双赢不是吗   金珍容认定,当时的裴飞只是还没有考虑好,不管怎么样,最终他还是会答应的。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那边还在僵持的几人,看见裴炎手里挽着一个女人,眼睛却又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金珍容眼里闪过一抹不屑,幸好她没有答应跟裴炎一起来,否则现在夹在那里丢脸的人指不定就是她了   这样不顾场合不顾体面的男人,可不是她金珍容要嫁的。   好在她爸也不是个老糊涂的,精明的商人自然懂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裴季铭眼看着势微,裴炎又是这副德性,父子相争的丑闻还没过去多久呢,谁又会真的把所有赌注都放在他们父子两人身上   金珍容扯着裴飞的幌子,跟她父亲谈了一番。很明显,金家也很看好裴飞未来的发展。强强联手,这才是最有利的联姻。   最近,金家也不再强迫她非得跟裴炎绑在一块了。   金珍容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来自于裴飞同意与她结婚。   自上回不欢而散之后,金珍容也找过裴飞几次,但是都没有见到人。   对方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见此,金珍容本就不笃定的心有些着急了。   她原本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更何况,此次还事关她的终身大事,没有办法,她只好亲自来堵人了。   不过这次她决定换个方式。   大的不行,那就先攻下小的   女人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小娃娃身上,正好对上了崽崽那看她奇怪的眼神。   “你真奇怪。”崽崽说道。   哪里有这样一开口就要当别人妈的   而且,她也没听林非说过,他再过不久就要结婚了啊   他瞒着她   更不可能。   鉴定完毕。   面前这个人欺负她年纪小,她在哄骗她。   “”   金珍容没有听懂崽崽的话,还想接着博取小娃娃的好感。   “你真漂亮,就像是落入人间的小天使,让人喜欢,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   崽崽得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在骗她,但是彩虹屁还是听着很舒服。   会说,你就多说点儿,她不嫌少。   金珍容见崽崽对她露出了笑脸,果然,小孩子哄哄就好了。她欢喜道   “以后,我一定会把你当作我的亲生骨肉一般疼爱,我会给你买许多漂亮的小裙子,每天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女人的余光瞟见正往这边走过来的男人,对崽崽诱哄道   “你愿意我做你的妈妈吗”   “不愿意。”   崽崽冷漠地转身就走,只留下个乌黑的后脑勺给她。   彩虹屁听完了,工具人就不重要了。   “陪陪。”林非走了过来,眉头紧皱,神色不太好看。   他听到金珍容问崽崽的话了。   他不喜欢有人算计这个小家伙儿。   “非非”崽崽对着来人伸出手。   林非将崽崽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整理了一下崽崽被风吹乱的头发。随后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冷声道   “金小姐或许没有把我上次的话放在心上”   金珍容抬起头来,怔怔地看了看面前的人。   她还没从崽崽的那一声“不愿意”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她们先前不是聊得挺好的吗   她转过头,将目光放在了林非抱着的小娃娃身上,眼里满是疑惑。   现在的小孩子变脸都变得这么快吗   不过,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听到林非的话,金珍容看着眼前人脸上冰冷的神色,意识到他对她去找这个孩子的行为很是不满。   “不我只是”   “跟她随意聊聊天”   金珍容的语气越来越弱,在那锐利的目光下,她的目的无所遁形。   “她说她马上就要做我妈咪了。”   崽崽扭过小脑袋,看着林非,直接道   “是真的吗”   “不是。”林非淡淡地回答道。   金珍容再一次听到林非当面的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也顾不上其它的了,急道   “我有哪里配不上你”   “你为什么不答应”   林非没有回答,抱着崽崽转身离去。   “不会再有下一次”   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珍容目送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她明白,这是警告。   林非带着崽崽回到宴会厅。   给崽崽找了个椅子坐下后,便向一旁的餐台走去。   大大小小的银色餐盘中,摆放着各种各样精致美丽的小点心和水果。   有吃的,小家伙儿应该就不会再到处跑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椅子有点儿高,崽崽坐上去以后,往后一仰,整个小身体都陷在了椅子里,只剩下两只小脚悬空在外面。   远远望去,只见两只可爱的小红皮鞋在空中轻轻摇晃。   肉乎乎的小手撑着椅子上的扶手,崽崽歪着头,望了一眼还在餐台那边正在纠结应该拿什么口味小蛋糕的林非。   看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好做决定。   这边,   林非的神情看起来确实十分纠结,好看的眉毛紧皱在一起。   不过,他不是为了选择拿哪种口味的小蛋糕。   他扭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几人。   都到齐了啊。   本来只是想带小家伙儿出来走走,没想到又遇见了这几人。   真是煞风景。   或许,他应该带陪陪早点儿离开才是,免得又有哪个脑子不好的冲上来吓着了小家伙儿。   不止是林非看到了他们。   在场的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几个奇怪的男女,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   得知其中内情的,不由得撇了撇嘴,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这关系还没有理清楚   形形色色的目光中,有目露鄙夷的,也有等着看好戏的,毕竟,过久了平淡无趣的日常,偶尔来点八卦调剂也好。   就是那背对着众人假装漠不关心的,说不定也在悄悄竖着耳朵偷听。   有人悄悄地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几人。   在周围打量的目光下,男人手中的香槟已经快要端不稳当,女人脸上得体的笑容也快要撑不住了。   是啊,像今天这种场合,谭家在北城扎根已久,又怎么会不来人。   不过,这次来的不再是大房的人,而是谭家老二一家作为代表出席。   说起来   几位看客挤眉弄眼,打着眼神官司。   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谭家大房的人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了   也是,那么看重脸面的一家人,女儿却接二连三地打他们的脸,这要换做是他们,应该也不想再在人前露脸了。   这个时候,低调一点儿,等众人慢慢遗忘那些事情,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   有人似乎并不懂得,或者说,并不在乎这些。   几人瞟了一眼那边依偎在小裴少身边的女人,举止依旧优雅自信,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不管惹出了什么事情,她都笃定谭家一定会为她兜底。   即使,谭家早就已经对外宣布不再认她这个女儿。   因为谭如菁的“为爱痴狂”,甘愿几年如一日地,不顾家里的名声,不顾父母的脸面,没名没分地带着孩子追在一个男人的屁股后面,谭家人前人后受了他人不少耻笑。   谭家老爷子有两个儿子,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也一直不对付。   现如今老大家的女儿惹出了这种事情,谭老二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背地里买通媒体记者一个劲儿地大肆渲染,想要借谭老大管教无方一事撤了他的权。   谭家老爷子奋斗了大半生,好不容易才攒下如今这副家底,眼里更是容不得这样毁坏谭家名声的事情。   他当断则断,让大儿子暂时退居人后,将二儿子一家推到人前。   谭老二一家虽然在老爷子面前得了便宜,看似压了谭老大家一头,不过也没得到什么好。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粉色礼服的年轻女孩红着眼眶跑了过来。   看着女儿这副样子,谭家聪夫妇两个心中明白,女儿这怕是又受到其他人的挤兑。   谭如姝跟夫妻俩告状道   “爹地,妈咪,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你们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在背地里说的有多难听”   她看着谭如菁的方向,恨恨道“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非得追着那个已经不要她了的男人不放,自个儿不要脸面就算了,还拖累了我们被其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真的,谭老二夫妇两个也想不通这个侄女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家那个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她在受到被当众抛弃的羞辱后还能这样念念不忘,紧追不舍。   她就这么爱裴炎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下,洗手台边站着的女人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实在受不了裴炎看薛灵灵的眼神,也不想周围的人再看自己的笑话,谭如菁借口离开了宴会厅,暂时躲进了洗手间里。   但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此刻她脸上的苍白。   这些年来,被谭家抛弃,被父母斥责,谭如菁都没有放弃裴炎。   在外人看来,她肯定很爱裴炎,爱到不顾一切,一无所有。   然而,只有谭如菁自己心中清楚,比起爱来,那些不甘心才是真的。   她不甘心裴炎不再爱她,不再像从前一般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她更加不甘心自己竟然会输给了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薛灵灵;   她心里原本对裴炎的那一点儿爱意,早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拉扯中消磨殆尽了。   只是,面具戴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有些事情假装久了,就算不是真的,也必须继续演下去   或许,现在的裴炎对于她来说,就是小时候那个得不到的洋娃娃。   镜子里的女人眼中划过一丝狠厉。   她想要的,就必须是她的。   重新打理好了妆容,将口红放进了手提包里,谭如菁走出了洗手间。   但是还没等她走出几步,男人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谭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啊”   听见这有些熟悉的声音,谭如菁转过头,随即脸色煞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还好,没有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女人如此,男人挑了挑眉头,嗤笑道   “我来这里做什么”   “敢情谭大小姐是贵人多忘事,之前我廖伟替你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你在乱说什么”谭如菁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提包,强行保持镇定道   “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慢慢走了过来,“需不需要我提醒谭小姐一下,让我想一想,应该从哪件事情说起呢”   “比如,薛小姐那场“意外”的车祸”   说到意外的时候,男人特意压重了声音。   他每往前走一步,谭如菁就往后退一步,步步压迫,步步紧逼。   “再比如,五年前,失踪的婴儿”   “不要再说了”女人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   谭如菁此时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说的一切,她都记得。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啊”廖伟停住了脚步,微微笑道   “早就这么说不就好了吗这样我也就不必如此费力地去帮谭小姐去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说起来,这个地方还真不好进”廖伟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属于酒会侍应生的领带。   “废了我不少功夫。”   “不过,没办法,谁让谭小姐您总是避而不见,为了能跟您好好叙叙旧,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谭如菁看着男人嬉皮笑脸语气轻松,浑身依旧忍不住微微颤抖。   廖伟慢慢地打理着自己的领带,也不急着道出来意,他知道,现在最应该着急的人   是她。 第一百六十章   没错,谭如菁看见面前这个人,觉得每一刻都站在刀尖之上,止不住地回头望向身后,看有没有其他人突然过来。   终于,她忍不住先开口道“当初我已经给了你两百万,为什么还要再出现”   “两百万”   男人笑了笑。   “光这点儿钱哪够”   赌桌上几个来回就没有了。   廖伟是谭家的司机,主要负责谭家人日常的用车出行,工资不高不低的,原本来说生活也算过得去,但他本人喜欢打牌,没事儿就去赌两把,手里也存不住钱。   他每天开着谭家的豪车,看着谭家阔气华丽的大宅,也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能一夜暴富,大肆挥霍一番,但奈何现实口袋里空空荡荡。   让他没想到的是,有一天,真的会有一笔从天而降的横财砸中了他。   然而,这钱却不好拿。   那个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的谭家小姐突然找到了他。   她让他去办一件事儿,去一个叫薛灵灵的女人家里偷一个婴儿。事成之后,就会给他一百万。   看着眼前的支票,廖伟不傻,他知道这事儿的风险不是一般大,失手了就得蹲牢子。   但是,那时的他刚刚借了一笔高利贷,马上就要到还款日期了,他没钱还。   高利贷可没有没钱就不还的说法,对方到时间了没见到钱,砍手砍脚都是轻事儿。   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拿这笔钱   但他也并没有犹豫不决多久。   谭如菁会找到廖伟,事先也肯定是打听清楚了,她知道这人现在正欠了人一屁股债,急需用钱,现在有这么一笔钱就在眼前,他不会拒绝的。   廖伟答应了。   他长期混迹于各类赌场,杂七杂八见过的人多了,很快,他便通过人搭线找上了黄猴一行人。   黄猴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儿。   老实说,起初他心里也有点儿虚,但是当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纸票子时,心里那一丁点儿虚无缥缈的东西早就没了。   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冤有头债有主,说什么也找不到他头上。   黄猴那些人将偷来的婴儿带走后,就没了消息,他也辞掉了司机的工作跑外地去躲了几个月,一直也没敢再回北城,生怕有人找上门来。   不过,这件事中间腾了那么多道手,料想也不会轻易找到他头上。   他拿着那笔钱还了高利贷后,也没剩下多少,很快便挥霍完了。   正当他想办法怎么再弄点儿钱的时候,又接到了谭家小姐的电话,目标依旧是同一个人。   果然,俗话说得好,看人不能光看外表。   现在这位大小姐是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男人不爱她,偷完情敌的孩子不算,现在还要他开车撞死对方。   他都不知道应该说谁最可怜了,是被男人当众抛弃的谭大小姐,还是那个即将就要丢命的女人。那姑娘也是,想什么不好,怎么想不开去跟这样狠毒的女人抢男人。   可是,这这又关他廖伟什么事情呢   听到了电话那头的话,他只知道,他发财的机会又来了。   有一就有二。   第二次,他果真熟练了许多,比起前一次的不忍,这一次,他心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撞了人后,他立即就驾车逃离了现场。   不过那个叫薛灵灵的女人命还真是大,竟然在车祸中活了下来,就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这一次的事情,闹得有点儿大,那个男人动用了不少人,执意找出凶手。虽然当时他驾驶的黑车已经销毁,但那些残留的线索也马上要查到他身上来了,为了躲风声,他只好逃到了国外,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廖伟笑了笑,说道   “谭大小姐可不知道,这几年,我在国外的日子过得有多辛苦。现在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手头空空,来找旧识,不是应该的吗”   谭如菁听明白了,这人的胃口是永远也填不满的,他打算拿当初的事情一直要挟她。   不对,当初的事情都是他做的,关她什么事情   他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事情跟她有关   想到这些,谭如菁又有了底气。   看见女人的神情,廖伟眼神阴沉道“谭小姐是要跟我赌一赌”   “你当真以为我手中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听到男人的话,谭如菁的脸色又重新变得惨白了起来。   她不确定,也不敢去赌那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谭如菁心里很清楚,当初的那些事情,只要被人发现那是她授意人去做的,等待她的都将是万劫不复。   “你要多少”   谭如菁妥协了。   廖伟从裤袋里掏出烟盒,不慌不忙地点了根烟后,才缓缓道   “怎么说,也得这个数”   谭如菁看见男人比划的数字,答应道“好,两百万就两百万,但你必须承诺,拿了钱之后就不能再出现”   “嗤”男人嘴角掀起一抹嘲讽,“谭大小姐,如今可愈发小气了”   “两百万就想买我东躲西藏一辈子,打发叫花子呢”   区区两百万,如今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了。   “那你想要多少”被人这样当面讽刺,谭如菁恼怒道。   廖伟报出一个价钱“两千万”   谭如菁怒道“你不要太贪得无厌了”   “我贪得无厌”廖伟慢悠悠地抽了一口夹在手中的烟,吐出一口烟圈。   “你谭大小姐的名声,难道不值这两千万”   “还是你想去牢房里面体验体验我现在就可以把当初偷婴和车祸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告诉他们那一切都是你谭如菁授意的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有些事情不是这两千万就能解决的”   谭如菁沉默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钱现在还不能给你。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需要时间”   她必须保证这个人永远不能再威胁她   两人话还未说完,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见有人来了,男人知道这场谈话不得不终止了。   “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廖伟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后便立即转身向出口处跑去。   这里只剩下谭如菁一个人了。   “谭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结伴而来的几个名媛看见有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顿时吓了一跳。   等认出来是谭家的谭如菁后,想起了宴会厅里的那一幕,众人脸上不禁露出了同情之色。   她们心中了然道,她肯定是因为裴炎的目光一直追着那个薛小姐而感到伤心了,所以才一直呆在这里不想出去。   看见这些人眼中同情的目光,谭如菁眸色深沉。   不过,很快她又换上了往常的伪装,与这些人随意说了几句话,打发了过去,然后匆匆回到了宴会厅里。   裴炎还紧跟着薛灵灵和宋以嘉两人不放,对谭如菁有没有回来根本不关心。   任宋以嘉脾气再好,也为这样的纠缠不休感到厌烦,脸色十分难看。   一旁的薛灵灵看见裴炎这样的行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借口补妆,躲了出去。   见薛灵灵离开了,裴炎也正准备追上去,不过被另一个男人给伸手拦住了。   宋以嘉拉住裴炎道“裴先生是不是也应该给灵灵一点私人空间,让她静一静。”   裴炎停住了脚步,转过头道   “你凭什么叫她灵灵”   宋以嘉气笑了,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再跟这个胡搅蛮缠的人再多说一句话。   阳台外,   葡萄架在朦胧的灯光笼罩下,静谧如诗,别有一番美感。   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欣赏过风景了   薛灵灵有些感慨道。   有多久了   她已经记不得了。   从前,她的生活里只有裴炎,每天在那个公寓里等着裴炎回来,喜怒哀乐也全部都系在那一个人的身上。   总想着应该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心,约会时去他喜欢的地方,做饭时也想着能合他的胃口,凡是他不喜欢的,她都不会去做。   这样费劲心思地迎合讨好着一个人,忘了自己。   听到旁边的喷泉池边有轻微动静,薛灵灵转过头,看见了正坐在池边台阶的小女孩。   事实证明,就算是有好吃的吸引,崽崽也不会乖乖地坐在那里。   宴会厅里太闷人,大人们虚假客气的寒暄,玻璃酒杯碰撞的声音,再加上那听得人想睡觉的小提琴乐曲声,崽崽认为这不是个用餐的好地方。   林非本来就是带崽崽来玩的,自然也不愿意小家伙儿太拘束。   于是,崽崽端着林非给她拿来的小蛋糕,自个儿在阳台外的花园里找了个看景的地儿,悠哉悠哉一边吃一边看。   本来只是一个人的愉快景色,却被突然出现的女声给打扰。   “小朋友,你好”薛灵灵走上前,弯着腰,柔声跟崽崽打着招呼。   宴会厅里面的气氛让薛灵灵感到有些不适应,但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又有些寂寞。   突然看到这里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薛灵灵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崽崽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也没有拒绝。   薛灵灵没有听见小女孩开口说话,只当小孩子怕生,微微笑了笑,说道   “你真是个文静的小姑娘。”   文静   是在说她吗   崽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   薛灵灵本想坐在崽崽的旁边,但刚走过去几步,便意识到现下自己正穿着长礼服和高跟鞋。   若是平常,对她来说,席地而坐也没什么,不过,现在倒是有些难办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薛灵灵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喷泉池边的不远处,就有可以坐下的长椅。   “那里有椅子。”薛灵灵高兴道。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想起什么,她转过头,看了看坐在池边专注着吃蛋糕的小女孩,神情疑惑道   “你为什么不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啊地上不凉吗”   凉吗   崽崽看了一眼被压在下面的厚厚的裙边,遮住了膝盖的白色蓬蓬裙,层层交叠铺散开在池边的大理石台上,与映下的月光交叠。   稚嫩可爱的小脸蛋上露着茫然的神色,浓密纤长的眼睫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回望着面前的人。   像是突然掉落到了人间的小天使。   薛灵灵感慨道。   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恍惚了一下。   看见小天使嘴边沾着的奶油,她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   随即走上前,轻轻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掏出纸巾,想要帮她擦一擦。   见快要碰到自己脸的手,崽崽把头往后一仰,躲开了。   薛灵灵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神色有些尴尬,但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着道   “小朋友,你嘴边沾着蛋糕的奶油。我只是想帮你擦一擦”   “我自己有。”稚气未脱的小奶声开口拒绝道。   薛灵灵缓缓站起身,玩笑道“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所以你的警惕心才这么强也不愿意要阿姨的纸巾”   “你爸爸妈妈说的是对的,小朋友要警惕陌生人。但是,阿姨不是坏人,阿姨跟你一样,也是今天来这里的客人”   薛灵灵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不认识你。”   崽崽吃完了小蛋糕,把盘子放在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小裙子。   “我也没有爸爸妈妈。”   “是非非告诉我,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薛灵灵有些惊讶,还要继续说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看着面前的小女孩,目光中不自觉地露出了怜惜。她没有想到,这个像天使一般可爱的小女孩竟然没有父母。   是父母都过世了吗   那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伤害到这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可怜孩子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薛灵灵缓缓开口道。   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本想要温声安慰一番,但是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孩子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薛灵灵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了。   夜空十分寂静,不远处,灯光璀璨的大门里隐隐约约传来舒缓的音乐声,与这方安静的小天地形成了对比。   正当薛灵灵走神的时候,只听稚气的小奶声突然问道   “你有爸爸妈妈吗”   “嗯”薛灵灵回过神,转过头来道“我吗”   提到自己的父母,她不自觉地缓缓垂下了头,覆下一片阴影。   “我当然有爸爸妈妈”   薛灵灵回忆起往事,只觉无限感慨。   “只是,他们还在生我的气了”   陪陪“是他们不好吗”   “不”薛灵灵下意识地否定道。   “他们对我很好,很好”   “那就是你不好了。”   薛灵灵脸上的表情有些怔愣和茫然。   “是我不好吗”   她家并不富裕,爸爸和妈妈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日子简单又平淡。   像无数个平凡又普通的家庭一样,每天吵吵闹闹的,有不愉快,也有温馨幸福的时刻。   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父母将自己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每天按部就班,家里和学校两点一线。   她还记得,当自己拿到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他们眼中泛着的泪花,好像多年的辛苦终于熬出头了。   当时爸爸头上的白发和妈妈眼角的皱纹,直到现在,薛灵灵都记得清清楚楚。   背负着父母期望的她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早日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   是这样吗   薛灵灵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   出了学校后,因为在校优异的成绩和表现,她得到了天盛公司的工作。这家实力强劲的公司当时只在她们学校招收了两名实习生,而她就是其中一员,周围的同学都十分羡慕她。   她也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这个大染缸后的生活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美好。   能进入天盛工作的人员无一不是精英,周围同事们无论从能力还是学历来说,都比她出色。   薛灵灵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从大卖场里打折买回来的普通套装,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天鹅群里的一只丑小鸭,愈发不自信。   心越慌就越乱,越乱就越会出错。   许多次,她都送错了文件填错了数据。负责的经理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给狠狠骂了一顿,听着周围议论的声音,她的头变得越来越低,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喜欢结伴抱团,上班互帮互助,下班同行去聚餐。起初,她们也曾经邀请过她几次,但当时的她因为想餐费等种种考虑,便拒绝了。渐渐的,这些人每次聚餐也不再叫上她。   每当听到周围的同事们一起商量下班后去哪里聚餐,只剩下她一个人背对着众人沉默地修改着做错的报表。薛灵灵心中的苦涩难以言说。   她感觉自己被周围的人隐隐排挤了。   她努力地想融入同事们的小圈子中。   她帮他们带咖啡,帮他们拿文件,取快递还答应帮同事加班,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一直在讨好周围的人。   但是效果甚微,她还是没有融入同事们的小团体,不喜她的依旧不喜她,待她冷漠的依旧待她冷漠。   实习期马上就要到了,她的表现依旧很差劲。   偌大的办公室里,时常会看见她低头道歉的身影。   她知道自己是留不下来了,同一批进公司的实习生里,就属她的表现最差。   但是,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总经理下来巡查公司,开部门会议。   她听到周围的同事们都在议论,裴总经理长得有多英俊多好看,要是能嫁进豪门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每个女孩的童年时代,或许都梦幻过灰姑娘与王子的童话,期待着有一天属于自己的王子能突然降临在身边。   她跟在人群中,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着英俊男人,也忍不住脸红心跳了。   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经理眼睛一望,顺手指了一下离得最近的她,让她去倒一杯咖啡过来给裴总经理。   当时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幸运之神再次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顶着周围同事们羡慕的目光,她有了一次能近距离接触王子的机会。   薛灵灵当时是激动兴奋的。   但很快,幸运之神就又走了,或许代替的是衰神附体,她脚下一个踉跄,竟然将手中的咖啡泼到了总经理的身上。   这下,完了,不用等实习期满,她就可以走人了。   但裴总经理裴炎并没有像她预料中的那样大发雷霆地让人事部经理开除她,反而将她的工位调进了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让她成为了他的助理。   灰姑娘的童话是真的吗   薛灵灵不知道。   她从实习生一下子成为了总经理助理,每日与这样帅气的王子朝夕相处,惹来了许多人艳羡和嫉妒的目光。   被这样的目光包围着,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薛灵灵心中忐忑不安之余,那颗自卑敏感的心又不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王子看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神让她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   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终于遇到了那个爱她的王子。   在裴炎身边,她这个总经理助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因为包括总经理职位在内的许多事情都被他交给了另一名派来的特助处理。   她只需要跟在裴炎身边。   她随他出入了各种商业聚会和私人聚会,被带到这样公开的场合,让她以为他对她是认真的,灰姑娘真的有嫁入豪门的那一天。   但是很快,她自以为是的甜蜜恋情就被裴炎身边的朋友们给拆穿了。   她只是他心中爱慕的那个人的替身。   所有的爱和喜欢,不过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   多么可悲又可怜啊。   她不愿意相信这些人的话,但是心底的声音告诉她,她已经信了。   面对这样难堪的处境,她能做什么   她选择了竭尽全力地去挽留。   放弃所有的自尊和原则去挽留一个把自己当作替身的人。   最后,她成功了吗   或许,是成功了。   但这样让自己卑微低入泥底的爱是她想要的吗   她想不透,只能紧紧抓住自己能抓住的。   但,代价太大了。   她与裴炎的恋情被人曝光。   然而,当时谭如菁已经回国与裴炎在一起,被众人称作为金童玉女,所有不好的舆论一夜之间全部都指向了她,谴责她为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她是吗   薛灵灵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放弃裴炎。   当她的父母听到了周围邻居们的议论,看到了网上那些辱骂的恶毒言语,立马被气病倒了。   他们要强了一辈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污水泼在身上。   当时被裴炎抛弃还怀着身孕的她回了家。   意料之中的责骂。   他们的痛心疾首,泪流满面。   而她做了什么   一意孤行,就像疯魔了一般,为了她的爱情。   她执意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而她的父亲马上就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   当时的她或许真的是疯魔了。   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的爱情。   只有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了,才能证明过往那一切不是虚幻的,那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发生过,王子曾经来到过她的身边。   那是她心底的希望。   希望有一天,他还会回来找她。   后来,他果真回来找她了;但是,那个孩子也不见了   是惩罚吗   薛灵灵苦笑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无力。   她不是个好女儿,也不是个好母亲。   崽崽坐在台阶上,神色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后悔了吗   “抱歉”薛灵灵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态了。   “我”   “灵灵”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   薛灵灵转过头一看,“裴炎”   “怎么又是你你还没闹够吗”   好不容易突破了宋以嘉的阻拦,听到薛灵灵的话,裴炎十分受伤。   你还没有闹够吗   多么讽刺啊,曾经这是他经常对她说的话。现在轮到他来承受这份伤害了   他想问她能不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另外的话   “你跟宋以嘉是不是三年前就在一起了”   又是这样的诘问。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薛灵灵忍不住眼眶通红道“是,我早就不爱你了,我跟以嘉哥早就在一起了你满意了吗”   “果然是这样”裴炎根本就没有听出来这是女人的气话,就算是假的他也当真了。   “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男人”   竟然敢跟他抢女人   “你想对以嘉哥做什么”女人生气地问道。   但是她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让裴炎更加气愤。   他冷笑道“就他那么一个小破公司,我能对他做什么我不高兴了,随时都能让他破产”   来了,来了。   油腻霸总带着他的迷惑发言来了   分分钟让情敌破产   这是真的吗   崽崽坐在喷泉池的台阶旁,撑着小脑袋,看着这一对男女怎么几句话就准备让一家公司破产。   哦,不对,刚才说错了。   他已经不是霸总了。   他现在的职位是后勤部经理。   眼前的男女还在为破不破产的事情争吵,完全忽视了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子在看着。   崽崽在心底大约估算了一分钟以后,开口提醒他道   “已经一分钟了”   突然插进来的童声打断了裴炎与薛灵灵之间的争吵。   薛灵灵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小孩子在旁边看着他们吵架。   裴炎寻声望去,看到了坐在那边的小孩儿。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很快,他便认出来了,这是裴飞家那个讨厌的小鬼   果然,还是跟裴飞那家伙一样讨厌。   “已经一分多钟了”崽崽怕他们听不清楚,又重新问了一遍。   “所以说,宋氏破产了吗”   崽崽眨巴了几下无辜的眼睛。   这是讽刺吧   这绝对就是讽刺。   裴炎看着面前拆他台的小屁孩,眼睛里开始冒火。   “你看不到的。”男人清冷的声音传来。   “裴经理如今没有这项技能。”   裴炎转过头,看到来人,神情难看地咬牙切齿道“裴飞”   林非没有理他,从他身边直接经过,走到喷泉池台边,将坐在地上的小家伙儿抱起。   “地上凉。”   崽崽无所谓道“裙子很厚,我垫在下面才坐上去的,不凉。”   突然出现的林非,让裴炎气愤,也让薛灵灵感到有些尴尬。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她和裴炎之间的争吵   “裴炎,原来你在这里,终于找到你了”谭如菁走过来说道,上前挽住了裴炎的胳膊。   裴炎也没有甩开。   谭如菁看到一旁抱着孩子的林非,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也在这里,随即微笑示意道“裴总,你好。”   林非神情冷淡,并没有理会,准备抱着陪陪离去。   经过众人身边的时候,崽崽趴在林非的肩膀上,看了一眼谭如菁。   当谭如菁的目光与林非怀里的那个孩子不期对上时,神色怔怔。   那样澄澈透亮的双眼,好似能看尽人心。   人心所有的秘密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匆匆赶来找薛灵灵的宋以嘉与林非和崽崽擦肩而过,他还不知道,他辛苦打理的公司差一点就要被人分分钟弄破产了   跟主人家告辞过后,裴飞准备带着崽崽回家了。   “我还不困。”崽崽坐在车上,看着坐在旁边的林非。   “不,你困了。”林非给崽崽系好安全带,神色淡淡道“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才能长个子。”   “你想当一辈子的小矮子吗”   “不想。”崽崽撇过小脑袋,委屈巴巴道。   她要长个子,不要当小矮子。   “今天玩得开心吗”林非问道。   “还行吧。”   崽崽摸了摸自己的兔子模样的小挎包。   收获满满。   公寓里,   一直不断响起的电话铃声和门铃声。   可是久久都没有人来开门和接电话。   没有人在家吗   不,有人的。   小男孩缩在角落里,看着杂乱不堪的屋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一觉醒来,原本整洁的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妈妈又生气了吗   门铃声还在继续响着。   他看了看大门的方向,想走上去开门。   “不准开”女人的一声怒喝又把他给吓了回去。   谭如菁披散着头发,脸上尽是疯狂,偏偏眼里又是无尽的害怕与恐惧,她此刻的模样已与疯子无异。   她没疯,不过也快要崩溃了。   她知道自己完了。   她的秘密都曝光了,她想隐藏的事情再也隐藏不下去了。   廖伟已经被抓了,现在那些人是来抓她的   网上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   那天她与廖伟在洗手间外的谈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录了视频,还传上了网。   视频中,她与廖伟说的话清清楚楚,罪证确凿,怎么也掩盖不了。   就算想狡辩,廖伟已经开口,她也逃脱不了罪责。   父母发来的短信,裴炎打来的电话   她一个也不敢接,不敢去看。   谭如菁看着窗外,脸色发白。   她逃不了了,是吗   谭家,   被各路记者堵在老宅中的谭家人,除了谭老爷子还镇定地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其他人都急得在一边团团转。   说说,这叫什么事情   谭家老二夫妻两个看着站在一边的谭老大夫妻俩,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大家女儿惹出来的事情,凭什么连累他们啊。   “瞧瞧,这就是你们夫妻两个养的好女儿”谭家聪忍不住怒骂道。   想起那些关于谭如菁买凶偷婴杀人的报道,他心有余悸。   这侄女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她背地里的心肠尽然这样狠毒。   曾经同在一个屋檐下,背后是人是鬼都看不清楚   谭家老大夫妻俩黑着一张脸,也不敢辩解。   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爸”谭老大忍不住向老爷子求助道。   坐在沙发上的谭老爷子拄着拐杖,抬起手摆了摆手。语气沧桑道   “都是冤孽啊冤孽”   谭如菁姓谭,虽说他们早就对外说不管她了,但现在她出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谭家的声誉都要受到影响。   为了保住谭家的名声,他就是不想管也得管上一管,将事情赶紧给压下去。   “给那些报社都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了”谭老大赶紧道。“除了那一两家,其他的都已经谈好了价钱,也都同意压下去了。但是,网上的视频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怕是压不住啊”   “我让技术部的人去删掉那些视频,但是,这背后好像还有人在插手,不仅视频删除不掉,就连这报道的热度也根本就降不下去啊”   电话铃声响起,谭老大接了电话后,脸色灰败地走了过来。   “刚接到那几家报社的电话,他们说现在这件事情根本就压不下去”   谭老爷子缓缓闭上眼睛,叹气道“算了”   “那就不管如菁了吗”谭夫人上前抓着自己丈夫的手,没有得到回答,又转过头看着老爷子哭嚎道   “爸,如菁可是您的亲孙女啊您不能不管她”   一旁的谭家老二怼自己的大嫂道“那如姝和如惠她们也是谭家的孩子,难道要为了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就毁了家里的其他人吗”   谭老爷子开口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谭如菁最终还是被收监了。   没有联系到裴炎,她的孩子暂时被警方送回了谭家。   裴炎知道了谭如菁对薛灵灵做过的事情,心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也看到了那个视频,听到了谭如菁和那个男人所说的话。尽管他再不愿意相信,这也是真的。   所谓恨屋及屋,他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想看到跟谭如菁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   他去找了薛灵灵。   当真的见到人时,他又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些什么,从何说起。   他想告诉她,谭如菁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他都不知道,他以后一定会加倍地补偿她所受到的伤害   薛灵灵在得知自己的孩子被偷和当年车祸的真相后,痛哭了一顿。   见到了裴炎时,眼眶依旧是通红的。   她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胸口,想要将这些年来的愤怒都发泄出来。   裴炎抱着她,也不还手。   两人在门口相拥的情景,被赶来安慰薛灵灵的宋以嘉看到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垂下眼眸,随即转身离去。   谭如菁还未被判刑。   事情也并未平歇。   根据廖伟的交代,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封凯。他虽没有直接参与,但却帮助过谭如菁毁灭过罪证。   对于谭如菁所犯的罪行,他是知情的。   封凯对于警方的上门问话,依旧吊儿郎当,没放在心上。   直到他被戴上了手铐,从封家被带走。   “爸救我”封凯转过头,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喊求助道。   而对方紧皱着眉头,视他为封家的耻辱,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真是丢尽了我的脸”   他转过头,对着封家的其他人怒声训斥道“都给我听好了,从此我们封家没有这种败坏家门脸面的东西”   这句话自然也被还没有走出门的封凯听到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当时只是帮了喜欢的女人一个小忙   为什么   他爸不管他了,他把他赶出家门了   封凯失了神,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就变得这么严重了   看着家门口停着的警车,突然,他抬起头来。   对,是谭如菁那个狠毒的女人害了他   是她害了他   他是无辜的   封凯被带回警察局后,要求见裴炎。   他认为是谭如菁害了他,那么她也不能好过。   那女人不是最在乎裴炎吗最害怕裴炎不爱她吗   那他就要让裴炎恨她一辈子,到死都不会原谅她   裴炎得知封凯被抓的消息,也是愣住了。他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封凯竟然也有份。   那是他的兄弟啊   他来见封凯了,他心中也有许多疑惑想要问他。但还没等他开口,坐在他对面的人脸上便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裴炎,你知道浩浩是谁的儿子吗”   裴炎看着眼前的人,没有开口。   “我的”   封凯大喊道“浩浩是我的儿子”   桌子晃动,裴炎愤怒地站起身来,紧紧抓住面前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   “你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站在一旁负责看押的两位警察眼见事态就要失控,立马上前拉住了情绪激动的裴炎,将这两人给强行分开。   “干什么呢坐下”   裴炎冷静不了,他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受人欺骗,就算他早已经不爱谭如菁。   封凯看着眼前愤怒的裴炎,笑得恶劣极了。   这样才对,大家都别好过。   以后的事情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先出了心中的恶气。   “为什么”裴炎不自觉地眼眶通红。“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对我”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身边之人背叛。   “兄弟”封凯沉声道“是无论何时何地任由你夺去所有人的关注,永远只配活在你影子之下的兄弟”   他嗤笑一声,“算了吧”   裴炎瞪着面前的人,死死握住自己的拳头,他感觉很受伤。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   他视为兄弟的人一直以来都对他心怀不满。不管是封凯,还是谭如菁,他们都在骗他   裴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警察局,他一脸茫然地走在路上,感觉周围的人都在背后偷偷嘲笑他。   可不是笑话吗   他竟然一直在替别人养儿子   本来这几日他已经准备好去谭家把裴浩给接回来了,再怎么说,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   然而,   裴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海,感觉心中憋闷至极。   如果不是封凯开口,那他是不是就得替别人养一辈子的儿子,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到死   敲门声响起。   女人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一眼门口。   “谁啊”   怎么不按门铃   她打开门,看到男人站在门口,他一脸沧桑,好似刚刚经历了严重的打击和折磨。   “裴炎”薛灵灵疑惑道。   “你怎么过来了”   “灵灵”裴炎一把抱住面前的女人,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语气疲惫道“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被谭如菁和封凯联手背叛,他心中愤怒至极,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像是一个大傻瓜,被周围的人骗得团团转。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了。   他需要安慰。   薛灵灵突然被抱住,面上一愣,正当她回过神来准备挣脱男人的怀抱时,听见了他语气中的脆弱,忍不住心软,放弃了挣扎。   “出什么事了”女人的话语中藏着掩不住的关心。   谭如菁所做的事情曝光以后,裴炎来找她,这一次,她没有再赶他离开。   看见男人脸上无尽的自责和愧疚,薛灵灵的心绪涌动难以平复,这一刻,她等了多久   这一刻,她就像是一个背负了满身冤屈的囚徒,终于等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她的不甘,她的悲伤,从前心中那些无法言说的委屈终于被她所想的人聆听到了。   终于   他知道了她过去所有因他而经历的眼泪和难过;   终于,他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真不容易啊。   当时她看着他内疚的神色和口中不停道歉的话语,心中一直堵住的大石头消失不见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现在的她也得到了裴炎迟来已久的道歉。   或许,她一直要的很简单。   虽然心中还有些别扭,但自那以后,薛灵灵对待裴炎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裴炎看见薛灵灵的态度,明白追妻有望,给了彼此一个台阶,说他们可以重新再认识一次,先从朋友做起。   说是朋友,但裴炎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应该怎么将薛灵灵给哄回来,又开始强势地介入了她的生活中。   比如,现在。   看见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的裴炎,薛灵灵的心防失控了,忍不住开始心疼起了这个男人来。   对啊,过去的事情裴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被谭如菁给欺骗了,说到底,他也是这其中的受害者。   薛灵灵在心里不停地为裴炎开脱辩解。   或许,她不应该怪他   第二天,   薛灵灵照常去了宋氏上班,刚走进办公室里,便看见了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文件的人。   明媚的阳光从大厦的窗外照了进来,碎金色的晨光铺洒在白衬衫上,为他整个人添了几分神圣的色彩。   “对不起,我来晚了。”薛灵灵轻声开口道。   “不晚,时间刚刚好。”   男人看了一眼手表。   “是我习惯早到了。”   宋以嘉一如既往地到公司很早。   “做事吧。”男人微微一笑,随后低下头,继续处理着手中的文件。   看着男人不再像往常一样对她关心地问候,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薛灵灵在原地怔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道“好的,我马上回位子。”   是她的错觉吗   最近,感觉以嘉哥对她的态度生疏了不少。   突然,薛灵灵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正在整理文件的动作。   没错,不是错觉。   以嘉哥是在疏远她。   她悄悄望过去,看着依旧没有抬起头来再多看她一眼的男人。   这些日子,以嘉哥没有再来接她上班了。   因为那天裴炎自告奋勇地说从此以后都由他来接她上下班,薛灵灵也没有意识到,直到现在,才突然想起。   他看到了吗   裴炎来找她   所以,以嘉哥这是生她的气了吗   薛灵灵看着宋以嘉,心中有些冲动地想要走上前去,跟他解释一番。   她想要跟他说,他误会了,现在的她跟裴炎之间只是朋友的关系   但刚准备移动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想要张口解释的话语也说不出口。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些事情不用说太多,彼此间便心知肚明。   再说,这不是正常的吗   薛灵灵垂下眼眸,背过身去。   上次,她已经拒绝了以嘉哥的表白,现在,他们只不过是都退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以嘉哥,这是放弃她了吧   不知为何,薛灵灵感到有些难过。   笔尖停下,宋以嘉早已察觉到了那看着自己的视线,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苦笑。   他是该放弃了。   那日在停车场,虽然表白被拒绝了,但他想着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感受到他的真心,从而接受他的心意。   那些她与裴炎的过往,都是属于过去的事情了,未来,与她携手同行的人会是他。   但是,眼看着她对待裴炎的态度,一次比一次软化,两人之间的纠葛越来越深,虽然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宋以嘉心里还是感到不安了。   得知谭如菁曾经对她的伤害,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一定很难过,这时候她需要人陪在身边。   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她与那个叫裴炎的男人相拥。   宋以嘉退后了。   说他胆小也好,说他懦弱也罢。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再掺和进他们复杂的感情纠葛中。   有些事情,看不到结果,及时抽身才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近手头的工作没有那么忙了,林非便带着崽崽出去走了走。   这一次,离开了北城,他们去了一个据说是旅游热门景区的地方,通城。   他们来得时候正好,恰逢梧桐花开时节。   空气中弥漫着扑鼻的清香,枝头一簇簇淡雅恬静的美丽正随风摇曳。   崽崽伸出小手,接住了正好从树上落下的花朵。   小娃娃好奇地把玩着手中的花,一旁清冷的声音淡淡道   “走累了吗”   崽崽抬起头来,看着走在自己旁边的人,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出来玩,才不要这么早就回去。”   崽崽看了看前方,兴致勃勃地向梧桐花海的深处跑去。   身后的人看着小娃娃活泼可爱的背影,嘴角掀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次林非和崽崽一起驾车出来游玩,没有找当地的导游,只带着一本风景攻略地图,两人走到哪儿算哪儿。   这片梧桐花海远离市区,位置有些偏远,平日里游客也不多。   等崽崽看够了风景后,林非带着小家伙儿在镇上找了一家民宿暂时落脚。   出来游玩,自然要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   用梧桐花和玉米粉做成的饼子,刚出锅,被烙得金黄金黄的,上面还撒着些红色的酱汁,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肉乎乎的小手拿着两根竹筷,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   “小心烫。”林非看着崽崽急急忙忙的样子提醒道。   “吹一吹,再吃。”   尽管有些心急,崽崽还是撅着小嘴,对着夹到碗中的饼子使劲吹着。   不烫了,可以吃了。   咬一口。   崽崽嚼着嚼着,小眉头微微皱起。   酸酸的,辣辣的,还带了微微的苦味。   没有她想的那么好吃。   林非给崽崽和自己倒了一杯花茶,目光瞟向了玻璃窗外。   崽崽双手抱着杯子喝了口水后,注意到了林非的视线,见他有些出神,便也顺着他正看的方向望过去。   那里有什么   这家民宿的对面是个巷子口,周围有几家卖水果的小摊子,现在,那些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的水果摊上,而是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路边的热闹。   一个看着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一脸凶狠地跟一对老年夫妻争抢着什么。   老人体弱,就算是两个人也根本抢不过。一个抱着男人的手臂被狠狠给甩开了,一个拖着男人的腿也被给一脚踢开了。   眼见最后的指望被拿走了,两位老人终于忍不住指着那个中年男人声嘶力竭地哭嚎着“不孝子不孝子啊”   路边围了一群人,但没有一个人上前伸手帮忙。   “啧啧”这家民宿的老板也正靠在门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瞧着热闹。“这怪得了谁啊自己惯出来的就得自己受着呗”   “你认识他们”淡淡的声音突然开口道。   崽崽转过头,看着向店老板询问的林非,心中感到有些奇怪。   民宿老板转过头来,见店里的客人跟自己一样也在看着那边的闹剧,忍不住谈兴大发,想跟人摆道摆道   “认识,怎么不认识。我在这儿都住了几十年了,这街里街坊的,哪个不知道。”   “你别看那两老的可怜,其实啊,这都是自己作出来的。他们家,天天闹,日日吵,就没一刻消停的。也不是我们不帮,关键是谁敢啊别看他们现在哭得可怜,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见眼前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店主更是来劲了,于是把自己知道的一点儿不留地都全部都捣鼓了出来。   “你这不是本地的不清楚,以前也有人去管过他们家那点烂摊子事儿,不仅没讨到一声好得一句谢,还被这俩老的反咬一口,跑去告人家伤到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好心帮忙不成反倒惹来了一身骚,你说说,这谁家还敢再去多管闲事看看热闹就得了”   林非的目光紧紧盯着外面的人,轻声道“那是他们的儿子”   “是啊。”   “说起他们家那个宝贝儿子啊”店主想起来就忍不住皱眉头。   “那是从小就被这老两口给捧在手心揣在胸口,生怕一不小心给碰坏了,结果给养成了这副德性。这男的不学好,初中都没念完就跑出去跟人混,抽烟喝酒,赌钱打牌,一样儿都不落下。没钱了,就跑回来给俩老的伸手要钱,不给,就摔杯子砸碗,每次那动静儿闹得老大了”   “不过这也就算了,谁知道这男的后来越赌越大,输得也越来越多,原本他们家还有两间店面能收些租金,现在不仅店没了,房子也遭那倒霉东西给抵押出去了。”   “那老两口现在就住街尾那边的窝棚里,靠到处收废品攒点儿买菜钱,不过,现在看来”   店主看着外面坐在路边哭嚎的老两口,唏嘘道“这点儿钱怕是也留不住了”   林非没有回应店主的感叹,他一直看着外面的那一家三口,视线从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又移到了坐在地上的那两个老人脸上。   他紧抿着唇,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冷。   崽崽望了望玻璃窗外的人,又回过头看了看林非,安静地没有说话。   旁边的店主还在感慨着,“你说这人的命啊,还真不好说。当初一心想要生个儿子养老送终,如今却是晚年凄凉啊”   北城,   谭如菁马上就要被送上法庭受审,谭父谭母也在四处找人托关系请律师。   他们总不能真的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去坐牢,该想的办法还是要想。   最后,经律师建议,他们直接找到了薛灵灵,想要与她和解,获取她的谅解书,以减轻自己女儿身上的刑罚。   “你们是”   听到敲门声前来开门的薛灵灵看着站在门口的一对陌生中年男女。   “你就是薛小姐吧”   谭父先是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准备直接开口道明来意。   不想,这时从屋子中又走出来一个人。   “谭伯父,谭伯母”   见来人是谭如菁的父母,裴炎微微皱了一下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走上前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了薛灵灵旁边。   他们来找灵灵做什么   谭父谭母看见了裴炎也在这里,当即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人的心都是偏的,自己女儿如今身陷牢狱,而他却在这里与其他女人在一起,让他们怎能不恨。   虽然谭父谭母心里清楚是自己的女儿做错了事,但一想到都是为了眼前这个的男人,心中便怒气翻涌。   若不是为了他,女儿又何至于鬼迷了心窍,犯下这种种罪行   是裴炎害了自己的女儿   尽管心中又怒又恨,为了自己的女儿,此刻他们也不得不强按住心中的不快。   谭父习惯了生意场上的虚伪客套,迅速变换了面部的表情,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道   “原来小炎也在这里”   “正好,你也可以做个见证。”   什么见证   裴炎有些疑惑。   但打过招呼后,谭父便不再管裴炎,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薛灵灵,缓缓道   “薛小姐,我们知道如菁这孩子对你做了许多错事,身为她的父母,我们深感惭愧。今日贸然登门拜访,也是想代替她向你表示歉意但”   谭父目光凌厉道   “接下来有些事情我们想与你坐下来好好谈谈,不知道,你这里是否方便”   薛灵灵没有想到谭如菁的父母会来找她,短暂的错愕过后,也反应了过来。   “你们进来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些日子为了谭如菁的事情,谭父谭母四处奔走,已经感到疲惫不堪。   看着面前一心为了女儿的两人,薛灵灵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薛小姐,你放心,我们夫妻俩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女儿”   谭母上前一步,紧紧抓着薛灵灵的手,恳求道“就请你原谅她吧。”   “伯母,你别这样”   薛灵灵看着替谭如菁对自己表达歉意的两个老人,感到十分地纠结和为难。   尽管她为谭父和谭母诚恳的态度感到心软,但只要一想到谭如菁曾经那么伤害自己,她心里便又恨又气。   谭父转过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裴炎,打感情牌道   “小炎,我们两家交好这么多年,你跟如菁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就算她做了再多的错事,也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她吧”   谭母开口道   “是啊,如菁这孩子她只不过是太爱你了,所以才会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以至于犯了糊涂。”   “想当初,你们两人相处得多好啊”   经谭父谭母提醒,裴炎记起自己与谭如菁过去的感情,心中一动。   见事情有缓和的余地,谭父紧接着说道   “如菁她已经知道错了,就请你们再给她一个机会吧”   薛灵灵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谭父谭母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坐车离开。   转身之时,一直站在那里的男人走上前来,面色和缓道“灵灵,谢谢你。”   薛灵灵垂下头,低声道“如果你是在替谭如菁跟我道谢,那不用了”   “不。”裴炎抓着她的肩膀,语气温柔道“我是在替我自己向你道谢。”   “我知道,你的宽容大度全部都是为了我。”   裴炎对于薛灵灵的做法十分感动。   女人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笑道“你错了,我所做的这一切并不全部都是为了你。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过去的一切就让它随时间过去吧,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薛灵灵握住裴炎的手,“你还在我身边,并没有被抢走,不是吗”   裴炎激动道“灵灵,你答应和我重新在一起了”   不怪裴炎激动,虽然这些日子他一直赖在她的身边,两人的相处也变得越来越融洽,但她始终没有松口和他复合。现在突然听到薛灵灵的话,一时间兴奋非常。   “傻瓜,我早就原谅你了”薛灵灵任由裴炎将自己拥入怀中,靠在他肩上笑道。   当初选择独自离开时,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而现在选择复合原谅,却只需要一瞬间。   面对这个人,她总是忍不住心软。   既然谭如菁的真面目已经被所有人发现了,她的孩子也不是裴炎的,从前两人之间存在的阻碍已经不在了。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薛灵灵离开了裴炎的怀抱,低着头不说话。   离开的这三年,对于裴炎的风流行事,她多多少少也听闻过。   心里还有些不舒服   “灵灵,你怎么了”裴炎放开薛灵灵后,看见她不自觉地皱眉,有些担心地问道。   薛灵灵看着他,没好气地开口道“我不在时,你身边是不是又多了很多女人”   听见女人的话,男人没有着急解释,而是眉梢一挑,咧嘴笑道“你吃醋了”   “我没有”薛灵灵立马否认道。   “你明明就是吃醋了。”   裴炎对于薛灵灵吃醋的行为感到很是得意,他认为这是她心里有他的表现。   他转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眼神深情道“我很高兴你为我吃醋。”   薛灵灵躲闪着裴炎的目光,不敢看他。   裴炎不让她躲,紧接着说道   “你不用在意那些女人。因为再多的女人也比不上你,她们都只不过是你的替身而已。那些人如果不是神态举止跟你有几分相像,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裴炎没有否认自己在薛灵灵离开的这些日子身边不停地换女人的事实。他想念她,心里需要慰藉。   虽然谭如菁跟灵灵的面容十分相似,但可笑的是,直到薛灵灵离开他了,他才猛然发现,她们相似的只有面孔,行为举止还有性情却一点儿也不像。   谭如菁的一言一行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千金名媛的优雅,独独缺少了薛灵灵身上的那一份灵动。   裴炎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再说,裴炎只要一想到薛灵灵是因为谭如菁的事情才离开他的,心中不免迁怒,也不想再去见谭如菁。   所以他开始把目光放在了其他女人的身上,寻找那些脾气性情跟薛灵灵十分相似的女人,假装薛灵灵还在自己的身边,以慰自己的相思之苦。   裴炎丝毫没有觉得在心爱的女人离开他以后再找替身的行为有错;   他反而觉得,这正是他深爱薛灵灵的表现。   恰好,能爱上裴炎的人在某些地方跟他的脑回路是共通的。   “裴炎”   听见男人的话,薛灵灵心下一片感动。   面对他这样的深情,她又怎么能辜负呢   就这样吧,让一切都过去,让她和裴炎重新再开始   这边关于谭如菁最终的判决结果也下来了。   有了受害人的谅解书再加上谭父谭母的关系,谭如菁最终被判定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不负刑责,被送到了谭家名下的一家疗养院治疗。   这是保住谭家名声的最好结果。   让谭如菁在自家的疗养院里修养,等过几年,风波渐渐平息了,人们遗忘了这件事情,再悄悄把她送出国去,还是大好的未来。   然而,封凯却没有那么好运了,封家人已经决定不管他的死活,他的父亲不缺儿子,更何况是一个让他丢尽脸面的儿子。   那些与他争家产的同父异母兄弟也不会盼着他平安无事,各自在背后推了一把,光是毁灭证据罪就足够封凯在牢里呆上两年了。   两年的光景,等他出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窗外的风景不断向后倒退。   通城之行结束了。   而此时,陪陪也已经知道了谭如菁的判决结果。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薛灵灵愿意原谅谭如菁那是她的事情,也是她的权力。   就像她不能代替她做选择,同样,她也没有代替她选择的权力。   现在,她的审判结束了;而她的恩怨,还没有了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在回北城之前,林非先去了一趟城郊。   一捧洁白的雏菊被放在了墓碑前。   林非站在墓碑前,沉默地看着那张黑白照片上的人。   当初可怜瘦弱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挺拔高大的男人,而墓碑照片上的女人却永远停留在了她最美好的年纪。   女孩看起来很文静,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脸上的笑容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然而,最终却又那样决绝地结束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什么也没有留下。   就连这张照片,都是辗转周折,才在她从前的同学那里找到的。   “林阿梅啊这名字听着挺耳熟的”   中年女人扶了一下自己的镜框,眉头微微皱起,这名字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哦,对了   她想起来了。   厚厚的相册被打开,一页翻过一页,终于,找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张合照。   “是,我从前读书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同学叫这个名,想想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如今大家分散各地天南海北的,都没怎么联系了”   看到带着时光痕迹的老照片,女人的记忆慢慢回笼。   “我记得,挺好一个人,还特别乐于助人,当时我们班上还有不少男生在背地里偷偷喜欢她来着”   想起青春年少的过去,女人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学习成绩也好,是我们班上少数几个考上大学的,不过自从毕业分开了后就没再听说过她的消息”   “阿梅她如今还好吗”女人问道。   去调查的人沉默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在北城站稳脚跟后,林非便将林阿梅的坟从山里迁到了这片公墓。   但直到刻碑时,他才发现,她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   林阿梅的父母,他幼时曾经远远地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他们收到信找来时,一次则是在她死了的三年以后。   那一对夫妻千里迢迢地找到了刘金贵家里,却没有找见林阿梅的身影。   见有陌生人来找,周边的几家人警惕地围上来问“来找刘金贵干啥的”   当时的林非正在附近的小树林中捡柴,听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他们说“刘金贵是我女婿,我们是来女婿家看女儿的”   自从刘金贵死后,村里人讳莫如深,对外来人一直很防备。见这对夫妻俩说刘金贵是他们女婿,也不怎么相信。   刘金贵结没结婚,他们不晓得   他要是有钱娶媳妇,当初也不会想着去买个女人生孩子了。   也有村民记起这对夫妻俩的,当时他们来过又走了,但刘金贵家那女的没被带走。   “刘金贵家的都死了。”村里的人告诉他们“他家那女的跳崖了。”   “啥”   得知女儿的死讯,那对夫妻俩十分震惊。当初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夫妻两个不相信,又跟村里的人闹了半天,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他们又为了刘金贵留下来的老房子和地起了纠葛。   “刘金贵他穷光蛋一个,哪里来的什么东西留下他的地都是村里给分的,他死了当然归村里”   村主任抽着烟,翻了个白眼道“刘金贵到处还欠着一屁股债,既然你说是他老丈人。要不这钱你替他还了”   开什么玩笑,他们什么东西没要到,还要往里面搭钱   这夫妻俩也不敢再要什么,生怕被人追着要债,逮住机会赶紧跑了。   小男孩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也没人注意。   他听道,这两人互相抱怨说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一分钱都没有拿到,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天天跑出去跟人喝酒打牌,在外头跟人借钱,那钱是那么好欠的吗”   “本来还想着当初走的时候太急,也没跟刘金贵要彩礼钱,这回过来能拿点儿,谁知道”   “都说了,让她念那么多书做什么,早点回家找个工作多好。现在好了,算是白养一场了”   “你少说几句,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女人抹泪道。   “忘了问他们,梅子埋在哪里了”   “还不赶紧走,你没听人说吗,那刘金贵欠了人钱,不怕被缠上啊”   自从女儿出了事情后,夫妻两个都觉得丢脸,怕周围人议论,还专门搬了家。   这一回,如果不是儿子在外面惹了事儿,欠了人不少钱,他们也不会想起被留在这里的人   是报应吗   是吧。   林非站在墓碑前,回想起在通城那个小镇子上看见的三人。   潦倒,窘迫   脸上的泪水相比当时他看到的,倒是真实了不少。   说到底,是自尝恶果。   林非盯着墓碑照片上的人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束洁白的雏菊和永远停留在了过去的人   谭家出事了。   先是被曝出谭家旗下公司生产的产品有违规添加剂,紧接着便是股市接连跌盘。   谭家的紧急公关没有丝毫作用,因为被曝光的质检报告已经明明确确地标明了他们家的产品有问题。   这不是同行陷害,也不是恶意中伤,而是掩盖已久的事实被揭穿。   谭家老爷子查来查去,最终查到了自家人身上。   现在的这一代人早已经不是他当初的那一代。   初心已不在,利益惑人心。   不管是谭家老大还是老二,他们都知道自家的产品违规使用了添加剂,但是,他们最后都选择了默认。   巨大的利益能蒙住不少人的双眼,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眼瞎耳聋。   谭老爷子得知真相后,当即病发晕倒,住进了医院。   而根本就压不下去的事实最终让谭氏失去了市场公信力。   失去了老爷子坐镇,又得知公司危机来源于谭氏兄弟,人心已经不稳。   股东们开始抛售自己手上的股份,围观的巨头们也在趁机瓜分属于谭氏的市场。   那个据说忍受不了良心每日的谴责最终选择曝光出来的在谭氏工厂上班的内部员工已经联系不到了,维权的消费者们在谭氏总部门前大闹,为自己讨要说法。   谭氏兄弟焦头烂额,每天忙得连家都回不了,直接住在了公司里。   往日里忙着争权的谭老大和谭老二头一次这么齐心协力,但依旧救不了自家的公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衰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疗养院里,   服务台前几个护士正拿着报纸议论纷纷。   “谭氏倒了,那我们这个疗养院是不是也马上要运营不下去了”   众人忧心忡忡。   “估计是这样,听说他们还要赔不少钱,那到时候我们这个月的工资还发不发的出来啊”   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大家都很关心。   “要不,我们一起去找院长,让他把这个月的薪水提前发给我们,免得到时候人跑了,我们也白辛苦了”   “这样行吗院长会同意吗”   “怎么不行,那都是我们的辛苦钱,反正马上也要到发薪水的日子了,只不过是提前几天给而已,先稳定一下大家的心吗”   “说的对,不管怎么样,先把工资要到手”   一区的护士长转过头来跟周围几个小护士说道   “人多力量大,这件事光凭我们几个肯定不行,你们再去多叫几个人来,把二区和三区的人都叫上,我们一起去院长办公室”   几人正商量办法的时候,从身后的病房里突然传出女人恐惧的叫喊声。   “啊”   护士长几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   一看,是3号的高级病房区。   随即,有小护士面色不耐烦道   “怎么又是她”   “你们都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该不是故意折腾我们玩的吧”   旁边一个人说道“就算她是在故意折腾我们,又能怎么样呢到头来我们还不是得乖乖受着,都别忘了这家疗养院属于谭氏,人家可是谭氏的千金大小姐”   提起这个,有人愤愤不平道“说是来养病,其实是换个地方度假的吧,还得一群人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跟前跟后地伺候着”   “瞧她前些日子那副做派,随时想出去就出去,她真的是有病吗”   “有没有病哪里是我们说了算的,别忘了,人家可是有那一张纸鉴定过的。”   知道内情的人嗤笑道“什么鉴定,那院长都是谭家的人,上上下下的关系,随便开个证明不是方便的很”   外人不知道,她们这些呆在疗养院里的人还不清楚。   “行了”护士长脸色不快地打断道   “都提醒过你们多少回了,这里头的事情是你们这些人能说的吗小心哪天到外头说漏了嘴,自个儿摊上事儿了都不知道”   “怕什么”   其他人不以为然道   “谭氏都快倒了,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还有空来操心这档子事儿。前些个时候,还有人来看看,这几天连个人影儿都没见到,现在都忙着呢,谁还有空来搭理她啊”   护士长叹了一口气,虽对那个病房住着的人也感到不满,但还是走过去拍了拍小护士的肩膀,说道   “别抱怨了,赶紧去看看,又出了什么事儿”   被叫到的小护士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转身走去,一边在嘴里小声嘀咕着   “来的时候没病,不过现在应该是有了”   要她说,这人恐怕是真的有精神问题了。   前几回,总是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起来,先是说洗手间里的水是红色的,把她们都吓了一大跳。   结果检查的人去看,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明明就是正常的,她非得指着那流出来的水说是红色的。   当时在场的有三个护士外加一个检修人员,他们四个人八双眼睛分明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她一个人在那里大喊大叫道水是红色的,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劝,都不肯相信。   后来,又说听到了婴儿的哭闹声。   这就更可笑了。   先不说他们这是疗养院,又不是妇幼保健所,目前住进来的人都是成年人,哪里来的小孩子;就说这一层楼一间的高级病房,为了保证安静舒适的休息环境,各面墙上都专门安装了隔音板;还有护士台每天都有四个护士轮班,没有人听到过有任何吵闹声。   本来从前大家都习惯了值夜班,胆子大的很,结果被她这样总是突然的喊叫声差点儿没给吓出心脏病来;还有那神经兮兮的话,搞得人心里毛毛的,现在上个厕所都得找个人结伴。   再这样下去,她们这些护士是先要被整神经衰弱了   “又出什么事情了”   进来的人语气中夹杂了明显的不耐烦。   若是往日,谭如菁肯定不会放过对自己这样态度的小护士,但是现在,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你看到了吗”   “什么”护士对眼前人这样的行为感到很是疑惑。   “你看到了吗就在那里,有个黑影”   听到谭如菁的话,小护士朝窗户那边看去。   米黄色的窗帘随窗户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摆动,从这里看出去,还可以看到楼下花园里的风景。   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啊   估计是没睡好,出现幻觉了吧   她转过头来,看着紧紧缩在自己身后的女人,面容憔悴,脸色苍白,眼中全是血丝,一看又是熬了一整夜。   “谭小姐,那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它刚刚还想掐住我的脖子它想掐死我”谭如菁崩溃地大喊大叫道,抓住护士的胳膊愈发用力。   护士用力掰开她的手,皱眉道   “谭小姐,你抓疼我了”   谭如菁不肯放手,依旧指着那边,大喊道   “它刚刚就在那里它就在窗户那里把它赶出去赶出去”   “你这是出现幻觉了”   好不容易挣脱开她的手后,护士也不耐烦继续跟她废话了,急急忙忙地向外面走去。   反正谭氏马上也要倒闭了,她也没必要跟她再客气什么,不怕得罪。   独自被留下的谭如菁缩在沙发边上,一脸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真的是幻觉吗   耳边嗡嗡作响,她感觉天旋地转。   谭如菁咬紧嘴唇,神情看起来十分痛苦。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将身边的东西都砸了出去。   “我没疯我没疯”   一区病房外面,被留在服务台的值班护士正在看手机,听见有人过来的脚步声,赶忙抬起头,看见是拿着扫把的清洁工,不由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被抓到,要不然又有理由扣她工资了。   见是负责清扫楼层的清洁工,她也没当回事,继续低下头跟男朋友聊天。   穿着清洁工服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口罩低着头,一路顺利地到了地下停车场。   见周围没有人了,他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脱下了身上属于清洁工的衣服。   随后,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做完了所有事情,男人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白色的没有标签的药瓶。   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里面的东西放在了那个女人的水杯里,每天一点儿。   起先是耳鸣,然后是出现幻觉,最后直到精神崩溃,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没有人会发现。   这个时间点,谭家人自顾不暇。而这家疗养院里照顾谭如菁的医生和护士,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他们心里都清楚,谭如菁没病,自然也不会多加关注。   既然她是以这样的方式逃脱了罪责,那就彻底变成疯子,坐实自己的谎言。   男人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痛快的笑容,但随即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第一百六十七章   随后,男人来到了另一家医院。   他拿掉了自己戴着的黑色帽子,没有伪装,露出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   一路上,疲惫佝偻的背影没有引来任何人多余的目光。   这里是医院,每天生生死死的事情,太多了。哭自己都来不及,又哪里来的心情再关注其他人。   重症病房区,他推开一间病房,走了进去。   看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的人,目中露出慈爱。   “小蔓,爸来看你了。”   无人回答他。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无知无觉,像是陷入了沉睡。   男人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女儿,神情悲伤。   不过,很快,他便又撑起了笑容。   “小蔓,爸跟你说个好消息,谭家马上就要倒了,那个谭如菁也疯了”   “害你的人终于有报应了”   说着说着,男人红了眼眶。   只是,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男人叫袁大海,早些年出来打拼,发了财,于是便带着一家人来到了北城定居。他自己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所以,他四处托关系,终于把刚接到身边的女儿送进了北城最好的私立学校。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一决定却害得自己的女儿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和老婆两个人一直在外面忙着打拼事业,便把女儿小蔓放在老家的爷爷奶奶那儿养着;   把女儿接来后,照样一天到晚地在外面交际应酬,也没有多关心留意孩子的情况。   每天回来,看着女儿小蔓的话一天比一天少,也只以为是孩子性格内向不爱跟人说话,便也没有多问。   直到听到女儿在学校跳楼的消息。   女儿经过抢救活下来了,却变成了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好好的一个孩子变成了这样,他们夫妻两个自然要找学校讨说法,要真相。   可学校方面给出的说法却是孩子自己因为刚转学过来不适应周围的环境导致心理压力过大才会想不开。   是这样吗   他们夫妻俩不知道,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可老婆去宿舍收拾孩子的东西时,却偶然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事实。   原来,女儿小蔓进入这所学校后,过得并不好,她一直在受到周围人的排挤和嘲笑。   怀疑女儿跳楼跟这些事情有关,他们又私下里去跟人打听,终于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女儿跳楼的真相。   女儿小蔓暗恋一个叫裴炎的男生,在日记本中偷偷记录下了自己的心情,没成想,意外被同班的几个女生给发现了,便以此嘲笑到处宣传。   但这还不算完。   当时一个叫做谭如菁的女生正在和这个叫做裴炎的男生私下里交往,知道这件事情后,向周围人表达了自己的不喜,放任以自己为首的小团体变本加厉地欺负小蔓,还拿家里的生意威胁她。   知道了女儿跳楼的真相后,夫妻俩想为女儿讨回公道。可最后,事情只以那几个欺负女儿的女生被学校开除收场。   按她们的说法,只是一些同学之间开玩笑的小捉弄,没想到小蔓的心理会这么脆弱跑去跳楼自杀。   而那个叫做谭如菁的女生更是没有任何责任,她什么也没做,欺负小蔓的事情都是由追捧她的小跟班做的。但考虑到这件事情的影响,谭如菁被谭家送去了国外念书躲风头。   这些年来,袁大海夫妻俩守着自己变成植物人的女儿,心里一直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特别是,在老家的父母因病去世以后,他的老婆也因车祸意外去世了,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而来。   自那以后,袁大海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变得毫无意义,要不是为了照顾女儿小蔓,恐怕他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也告诉过他,小蔓醒过来的几率不大了。   袁大海越来越绝望。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报刊亭时,无意间看见了八卦小报上面的照片,停住了脚步。   他认得这照片上的人。   当年害了小蔓的人。   她从国外回来了啊,害了小蔓的人从国外回来了   袁大海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女儿,心中的愤恨止不住,他准备什么也不要了,最后再为女儿做一件事。   不管是飞蛾扑火还是同归于尽,总要有个结果。   正好这时,有人联系了他,让他能亲手为小蔓讨一个公道。   现在,公道来了。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惊醒了袁大海。   他看了一眼短信提示,笑了。   明天,会有一个从林城来的医疗专家团队来为女儿小蔓诊治。   不管怎么样,人总要怀着希望不是吗   郊外一处公寓里,   三台电脑正在桌上并排亮着,写满各种计算公式的纸张四处散落在地上,沙发上放着一堆衣服,周围的环境十分凌乱。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从厨房走了出来,端着刚泡好的方便面桶吸溜了一口。   听到沙发上的电话铃声响,他赶忙端着泡面跑了过来,立即接起。   “喂”   听着电话对面的电脑变声音,尽管心里对这位雇主的神秘感到十分好奇,也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放心吧,我都联系好了,反正是国内的脑科专家,我都约上了。明天,先是林城的专家团队过去,老袁那边,我也会多看着”   没说几句,那边就挂了。   翟化看了一眼,还没等他吐槽一下自己的老板每次话都这么少,手机便提示银行卡里新到账了一笔钱。   数了一下后面的几个零,他立即眉开眼笑,也顾不得吐槽了。   他就喜欢这么大方的老板。   这几天,谭氏一直是报纸版面的头条。   谭家兄弟俩拼尽了全力,最终还是没有守住自家的公司,灰溜溜地被淘汰出局。   谭氏易主,收购它的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之前听都没有听说过。   一家默默无闻的公司突然崛起,压下了金皇和耀光这些实力雄厚的老牌公司,抢先拿下了谭氏这块大蛋糕,不可谓不惹人眼。   它背后之人是谁   收购谭氏之事,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运气使然   众人猜来猜去,谁都没有猜到。 第一百六十八章   曾经的谭氏已成为过去, 如今,公司大厦前的“谭氏”标志被摘下,代替的是“明非”二字。   自从“明非”代替“谭氏”之后, 它背后之人便一直神秘不可见,对外也表现得十分低调。但它迅速扩张的行为却不容许任何人忽视。   仅仅两年的时间, “明非”便足以与“天盛”并列, 甚至有压过“天盛”的趋势。   日新月异,时间在流逝,科技在发展,而过往作为新材料领域龙头老大的“天盛”却一直停步不前,驻足在过去。   面对行业发展的趋势, 李元芝也清楚自家公司的问题所在, 要前进,就必须大刀阔斧地对天盛进行全面整改。   然而, 这样势必会触犯到公司里一些老人们的利益。为了保住自身的利益,他们的反对声也最大最激烈。   这些人中还包括了从前站在自己这边与裴季铭对抗的合作伙伴, 为了协调各方的利益, 不让他们倒戈入裴季铭那一方,李元芝曾经许诺给了他们许多好处,而如今,这些都变成阻碍天盛发展的关键。   在林非接手公司以后,很快也发现了其中存在的问题,他与李元芝谈过, 但作为公司最大股权人的她选择了妥协, 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如今,问题来了。   面对自家公司市场份额的大肆缩减,李元芝也没有心情再呆在家里了, 接连几天地到公司视察,召开股东会议。   几场会议下来后,还是原样,谁都不愿意退一步,让出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利益。   有人不快道:   “李董,当初你和裴董之间闹得那么不愉快,可是我们这些人在背后支持着你,如今,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个杀法!”   “你想怎么改,我们不管,但该属于我们的,绝对不能动!”   “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们只好去找裴董谈一谈了……”   李元芝面对各方强硬的态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切按照原样,不改,不动。   林非与李元芝谈了几次无果后,也不再提起。   时间过得很快,   自从谭家老爷子去世以后,谭家也撑不起了,因自家产品问题,他们先前赔了不少钱,谭老大和谭老二两兄弟卖掉了老宅,带着所剩不多的财产分了家。   谭家名下的疗养院因资金周转不灵,最终还是破产倒闭了。   疯了的谭如菁被送到了郊区一家真正的精神病院。这里的条件跟从前的疗养院比起来,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没有疯!”谭如菁对着周围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站在房门外的医生和护士冷漠平静地看着眼前人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病床上的被单,手中记录着她的档案。   这种情况他们见多了,都说自己没有疯,可看看这些人的行为举止,哪里像是没有疯的样子,分明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写好病例档案后,医生将笔插回胸前的衣兜,嘱咐身边的护士道:   “平日里都注意点儿,不要靠她太近了,这名病人明显有攻击倾向……”   “我没有疯!”头发凌乱的谭如菁注意到门外的人,向紧闭的房门扑来,一边拍打着门,一边大喊大叫道:“我真的没有疯!”   有胆小的护士立刻退后了几步,不敢再上前,看见医生转身走了,马上跟在后面离开了这里。   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在意她说的话。   这不明摆着的吗,有哪个精神病患者会说自己疯了。   “我没有疯……”看见人都走了,谭如菁靠着门瘫软在了地上。   她使劲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道,“我没有疯,为什么不相信我……”   她感觉自己的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现实和幻觉分不清楚。   谭如菁知道,自己的这种状况不对劲,但还没等她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母亲,便被送到了这里,直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来看她。   经过重重打击,谭老大一家也没有心情再去管这个女儿,她已经磨尽了他们所有的亲情和耐心。   谭老大还不死心地想着东山再起,准备拿着家里最后的一点儿钱去搏一搏,但谭夫人为了保住家里剩下的钱和以后的生活,不肯同意,两人整天争吵不止。   现在的谭如菁无比清醒地看着这间病房,掉皮的墙壁,沾着黑色污渍的床单,被铁栏杆紧锁着的窗户……   像是掉进了地狱中,她实在忍受不了地大喊了一声,然后绝望地倒在了地上。   ……   李元芝整天早出晚归,忧心着公司里的事情。   出门前,她看到林非正准备带着陪陪出去玩的身影,不由得皱起了眉。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不在公司里呆着,还有空带孩子出去玩。   李元芝叫住了林非,沉声道:“你不知道公司现下正忙着吗……”   林非不急不忙地先将陪陪抱上车,让她在车里等着自己,然后转过身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李元芝看着林非脸上淡漠的神色,丝毫不见一丝忧虑,不由得忘记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这些日子,为了制定公司接下来的发展战略,她劳心劳力,忙得不着家,他不说帮着分担,却是这样万事不上心的态度。   李元芝难掩失望。   果然,到底还是……   她深深地看了林非一眼,赌气似地转过头,不肯再跟他说一句话。   林非看着李元芝离去的背影,对于她怎么看待自己并不在乎。   公司的决定权在她手上,只要她不肯下定决心改,无论他做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非非,快点!”已经坐在车里等得着急了的崽崽探出小脑袋催促着林非。   “马上来。”他转过头,笑了笑。   今天阳光明媚,最适合出游,不要扫了兴致……   附近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中。   矿泉水瓶加袋装面包全部都已经装备好,刘记者带着他的小助手已经在这儿守了一个上午。   在大楼下蹲守了这么些天,他发誓一定要拍到吞下谭氏这块大蛋糕的背后之人,先抢个头版头条的大新闻。   正当他以为今天又是无功而返时,手机响起。   那头总编扯着他那大嗓门迫不及待地喊道:“赶紧的,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那儿离得最近,先上去抢个好位置!”   刘记者:“!”   要开新闻发布会?!   敢情他蹲了个寂寞!   谭氏被收购后的首次新闻发布会绝对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各大财经杂志记者一收到消息,便立马派人赶了过来。   镁光灯下,   大门打开,尽头的那人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李元芝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心烦意乱地翻看着公司这两年的数据。   她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纸张翻页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一旁,协助整理文件的助理见她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递过资料册。   “李总……”   “什么事?”李元芝头也没抬地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   助理开口道:“你先前让我提醒你有关明非发布会的事情, 现在差不多要到时间了……”   听到这里, 李元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抬起头来。   她看向一旁, 眸色晦暗不明,沉思了许久, 那里正放着有关明非商业报道的报纸。   如果没错,未来它将会是天盛最大的对手。   “把电视打开。”李元芝对着助理说道。   “是。”一旁的助理立马拿起放在沙发上的遥控器打开了对面挂在墙壁上的电视。   明非的新闻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所有镜头都对准了大门那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一处, 毕竟明非这家公司可以说是一鸣惊人,短短时间便已发展得如此迅速, 实在让人对它幕后之人感到十分奇。   李元芝也不例外。   终于, 大门打开。   笔挺的黑色西装,一如既往冷静淡漠的脸庞, 男人缓步走上了台阶, 迈上了高台。   台下, 不少人还怔怔地望着那台上之人,等反应过来后, 立即拿着相机话筒争相涌了上去。   灯光不停地闪烁,   “裴总, 请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受邀而来还是……”   提问的记者犹豫了一下,想到另一个可能,头脑有些发懵。   这怎么可能?   天盛不是他家的吗?   林非没有管其他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冷静地对着众人说道:“我就是明非的董事长。”   台下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虽然隐隐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众人心里依旧是不敢置信,等到此时亲耳听到林非说到话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还觉得脑子在嗡嗡作响。   此时,感觉更懵的是正在办公室里看发布会现场的助理和李元芝。   两人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半天都没有其它的动作。   偌大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沉默得过分。   先反应过来的助理悄悄撇过头去看了一眼李元芝此时的神情,紧闭着唇不敢开口。   电视里那个人他认识,说起来,已经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裴总来过公司了。   是新版的豪门争斗吗?   继父子反目成仇过后,最后的母子情分也保不住了?   “先出去吧……”   语气虚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助理立马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随后迅速地逃离了这个气氛压抑的地方,生怕被迁怒。   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的时候,李元芝像是终于撑不住了,整个人背靠在办公椅上,紧闭上了双眼。   等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了,她慢慢地撑起身,抬起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大屏幕上的那个人沉着冷静地面对记者的提问和发言。   李元芝笑了。   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人。   早该明白的,他不是会甘愿受摆布的人。无论裴家还是天盛,都困不住他。   他终于羽翼丰满,不再受任何人威胁。   ……   发布会结束。   林非先回了家。   崽崽一如既往地第一个向他跑了过来。   “非非,你回来了!”   林非下了车,立刻伸出手接过向自己冲来的小炮弹。   他将崽崽抱起,对着她微笑道:“嗯,回来了。”   “一切顺利吗?”   崽崽知道今天是明非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不过,她的新拼图还没有拼好,相比起来,明显是拼图更有意思。   林非一边抱着崽崽向客厅走去,一边回答道:“顺利。”   “我想也是。”崽崽高兴地点了点头。   有她这个老大在背后支持着,怎么会不顺利?   当然,他这个小弟也是十分地辛苦和勤奋,值得表扬!   现在他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通。   对于天盛,林非一直以来尽心尽力,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但奈何李元芝女士最后依旧选择了站在其他人那一边,他无能无力,也不愿意再继续受制于人。   林非很聪明,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出去开拓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边,   裴季铭是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连给往日的那些生意伙伴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他实在忍不住对着手机大骂,什么斯文风度也没有了。   他还不知道裴飞离开天盛创立明非的事情,不过现在他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空去关心其它的事情。   两年前,裴季铭在酒桌上经朋友介绍投资了一笔生意,对方拍着胸脯保证回报率百分之百高。   刚开始他还保持警惕,投得不多,就当玩玩,赚得也少;后来见回报果然丰厚,于是也忍不住越投越多,数额也越来越大。   然而,从一年前开始,他便没有再收到红利了。   先前他投进去了不少钱,特别是在酒桌上经人一激,将名下大部分的股票和不动产全部都换成了现金投了进去,见身边人比自己投的多,也生了攀比的心态,砸进去了大半身家。   结果到了今年该返利的时候了,却没有见到钱。   他找到了当初那个介绍人,结果对方告诉他,现在这笔生意出现了问题!   什么资金周转不灵,狗屁!   裴季铭听到对方敷衍自己的话,不禁破口大骂。   老子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还能被你这么一点儿小把戏给蒙了!   然而,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说得就是他。   裴季铭现在是着急上火,他那么多钱都投进去了,最后却打了水漂,那可真是要笑死人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巧,他投资的几笔生意接连出现问题,这次是真的急需要资金周转。   他找从前的生意伙伴,可数额巨大,那些人也都听到了他投资失败的风声,不停地推脱。   于是,裴季铭动了其它的念头。 第一百七十章   公寓的客厅里,   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男人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   本只是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当看到发布会现场出现的那个人, 他愣了一下,随后坐正了身子, 紧盯着屏幕里的那个人。   当听到那个人说的话时,裴炎嗤笑了一声,眼神中满是嘲讽。   裴炎也从其他人口中听闻了裴飞离开天盛的事情,起先不以为意, 没想到是真的。   在裴炎看来, 一个新成立不久的小公司怎么能比得上在北城根基深厚的天盛。裴飞这明显是在自掘坟墓。   以为在天盛当了几年的总经理, 就目光见识高人一等,愚蠢!   不过,这样也好, 没有人跟他争, 他重回原来的位置只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他和他的小破公司……   裴炎心情大好,嘴角也掀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等到电视插播广告的时间,他不经意间撇过头, 望见了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想到了什么,他将遥控器扔到了一边,向女人走去。   薛灵灵正在煎牛排, 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猛地吓了一跳。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听到耳边的低语,她不由得红了耳朵,轻微挣扎着离开了裴炎的怀抱,语气不自然道:   “我当然还记得, 你嘴巴那么挑……”   当初,她听到他抱怨外面的餐食不合胃口,便一直在背地里练习厨艺。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顿饭,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喜好。不过,为他做的许多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他罢了……   薛灵灵一边拿锅铲慢慢翻动着牛排,一边对着一旁的裴炎说道:   “马上就要好了,这里油烟大,你去外面坐着吧。”   听到女人嘴里关心的话语,裴炎眉毛一挑,唇边带笑,神情更加得意。   他也不走,就懒洋洋地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女人熟练地拿着锅铲给煎好的牛排翻了一个面。   看着看着,裴炎突然想起了那天看到薛灵灵和宋以嘉一起下班的画面,本是脉脉含情的眼神立刻变得冷漠了起来。   他控制不住地想到,在她离开自己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也曾经像这样和宋以嘉打情骂俏,为他做饭,记得他喜欢吃什么……   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她,但是,最后到底还是感情占了上风。   裴炎在肚子里酝酿了许久的话,喉咙干涩地开口道:   “灵灵。”   “怎么了?”薛灵灵正一脸甜蜜地背对着裴炎,假装专注着煎锅里的牛排,以为男人又要跟自己说什么情话。   自他们重新在一起以后,他以往的坏脾气倒是改了不少,对着她小心翼翼地,生怕她会生气又离开了他……   裴炎看着薛灵灵的背影,好似随意道:   “我们也在一起这么久了,是时候该结婚了,婚礼在哪里办,需要邀请哪些人……”   听到男人的话,薛灵灵突然愣了一下,锅铲一不小心碰到了煎锅,发出“砰”的声响。   她没有回头,整个人心慌意乱。   和裴炎正式结婚?   她曾经是那么的期待,但每一次,总是有各中各样突如其来的理由,让他们停在了婚姻登记所的大门之外。   如今,她和裴炎之间的阻碍没有了。没有其他人会再来阻止他们迈向幸福的道路了,对吗?   薛灵灵低着头,强按下了心中那几丝慌乱不确定的情绪。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裴炎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为他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受了那么多的伤,现在也应该迎来童话故事里的美满结局了。   于是,她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一声。   “……嗯,听你的……”   “还是在辉庭吧,我看周围的好多人都是在哪里办的……”男人将目光看向客厅,自顾自地说道。   “我想,我们马上也要结婚了,不如……你辞了现在的这份工作,以后就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当少奶奶,也别出去受这份罪了……”   终于,说了那么多的话,男人终于道出了他的目的。   只要一想到灵灵还在宋以嘉的公司里工作,两个人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裴炎霎时就没了好心情。   现在,李元芝烦心着公司里的事情,对裴炎和薛灵灵的事情也懒得再操心。而裴炎认为自己的母亲这是被他和灵灵之间的爱情给感动了,终于愿意放手成全他们,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不行。”   薛灵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拒绝道。   “我在现在的公司工作得很开心,同事们也都对我挺好的……”   “不还是一个小职员,那点儿工资连我一瓶红酒的零头都不够,继续做下去又有什么意思。”裴炎皱眉道。   听到薛灵灵拒绝的话,他心中不由怀疑道,她不会是舍不得那个姓宋的吧。   这样想着,他也这样问出了口。   “你不会是舍不得那个宋以嘉……”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意。   “裴炎!”   又是“砰!”的一声,锅铲被扔到了一旁。   听明白了男人的话,薛灵灵转过头,看着他又是生气又是委屈。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跟以嘉哥根本没什么,他……”   察觉到了女人语气中的熟稔和亲昵,裴炎冷笑了一声。   “以嘉哥?叫的真亲热啊……”   “裴炎你!”薛灵灵红了眼眶,转过头,重新拿起锅铲恨恨地戳着锅里已经焦了的牛排,不再跟裴炎说话。   然而,男人见此,却是以为她心虚了,冷着一张脸离开了这里。   这间公寓里,原本甜蜜温馨的氛围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坐在客厅里烦躁的男人和一个站在厨房里默默流泪的女人。   灶台上的火已经熄灭,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牛排的焦味。   女人还守在煎锅旁边,泪珠一滴一滴地掉在焦黑的牛排上。   冷战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女人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先退让一步。   薛灵灵反思了一下自身,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裴炎这样没有安全感不肯相信自己。   他一定是因为太爱我了才会这样的。   她安慰着自己,又重新买了一块昂贵的特级牛排,准备为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餐表示歉意。   晚上,墙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到了晚上十一点,依旧没有看到男人回来的身影。   桌上的牛排已经放了将近四个小时,早已失去了原本属于它的美味。   手机关机,没有留言,也没有他朋友的电话……   担心裴炎是不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薛灵灵拿起门口的钥匙,也顾不上其它的,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   她去了他曾经常去的几家酒吧,忍着震耳欲聋的摇滚,穿过激烈热舞疯狂摇摆的人群,好不容易到了吧台前,向调酒师打听他有没有来过,这期间还差点被几个色狼揩油。   得知裴炎没有来过,她逃也似地离开了酒吧,又接着赶往下一个地方。   “女士,是这样的,这里是私人会所,您不是我们的会员,所以不能进去。”门口的侍应生很有礼貌地拦住了没有会员卡却想要进去的女人。   “我只是进去找人,很快就出来了,麻烦你放我进去吧……”薛灵灵被拦住后,有些着急道。   侍应生依旧微微笑道:   “您可以给您的朋友打一个电话,让他出来接您;或者,让您的朋友给经理打一个电话,这样我们才能放您进去……”   想起裴炎的手机已经关机根本打不通,薛灵灵进又进不去,只好放弃离开。   这时,大厅里路过一个男人,看到门口女人离开的背影,觉得分外眼熟,但只是一眼,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回到包间,看着和一群人打赌输了正被罚灌酒的小裴少,也跟着起哄道:   “好久没看到裴少出来玩了,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一旁的人拿着酒杯,附和道:   “就是,就是,这些日子不见裴少,我们这些人可是想念得很!说到玩,想当年,这北城谁比得过裴少爷!”   “都听好了,今天谁都不能先走,一定要尽兴,看谁先喝趴下!”   这些人家里做生意有点儿小钱,但比不上天盛,从前就一直跟在裴炎屁股后面玩,在得知裴炎被撤掉了天盛总经理职位后,以为他失了继承权,还躲了他一段时间。   如今,他们都知道裴家大少离开了天盛,说不定未来整个天盛都将会是裴炎的,又不约而同地凑了上来,跟从前一样围着他转,什么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丢,捧着他抬着他,哄得人是高高兴兴的,先前的郁郁寡欢一扫而空。   裴炎才不管这些人是什么心思。   他先前确实气愤这些人的嘴脸说变就变,以往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炎哥”“炎哥”,结果说变就变。   现在吗,看着这些人又一拥而上对自己讨好谄媚的作态,他也懒得去计较。   他心里不痛快,有人一起玩正好。   裴炎从前的狗腿子上前敬酒道:   “就凭咱炎哥这样的条件,那都是多少女人想攀还攀不上的,竟然还有女人敢和您甩脸子,兄弟我真替您憋屈得慌!”   他一挥手,对着周围所有人说道:   “咱今天要玩就玩痛快,别想那些烦人的事儿,保管咱们炎哥玩高兴了!”   “好!!!”众人纷纷附和道。   裴炎眯着眼,靠在沙发上摇晃着酒杯,觉得又回到了从前自己还是风光无限被人称裴总的时候。 第一百七十一章   裴炎在外面玩到天亮才回来, 而沙发上坐着的女人也在外面找了他几乎一个晚上,无果后又在沙发上等到了天亮,听到门口响起的脚步声, 立即起身去开门。   “你回来了!”   薛灵灵看到裴炎, 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她担忧道:“你去哪里了,我……”   我找了你一晚上……   薛灵灵想说她很担心他, 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想告诉他昨晚她出去时心里有多么的害怕, 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停在了嘴边, 没有说出口。   “你饿不饿, 我去煮碗面给你……”   “不用, 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一会儿,不用叫我。”   男人从她身边经过,一副不想多聊的样子直接走进了卧室。   薛灵灵还愣在原地, 怔怔地看着裴炎的背影,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 应该说这才是他原来的样子。   薛灵灵感觉现在的裴炎熟悉又陌生, 让她心里十分地恐慌。   “还是吃了再睡吧……”薛灵灵追在他身后劝道,还想接着问他昨晚去了哪里。   “就出去跟朋友喝了几杯酒。”裴炎一边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一边回答道。   见裴炎不想再谈的模样,薛灵灵虽心存疑惑也不好继续再问下去。   接过他的外套。   “你好好休息。”   说完后, 她慢慢走了出去, 轻轻关上了卧室房门。   寂静的公寓里,女人抱着男人沾满酒气的衣服,准备放入洗衣筐内。   忽然, 她注意到衣领口夹杂着的一根黑色头发。   薛灵灵将它拿起来。   头发很长很细,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道。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女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手指紧紧攥着那一根长发。   要相信他。   薛灵灵低声告诉着自己,只是一根头发而已,或许是不小心在哪里粘到的。   他们好不容易才又走到了一起,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要多给彼此一点空间。   但怀疑一旦埋下,就只会不停地生根发芽,直到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自裴炎回来以后,两人各自装着心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裴炎出门的次数变得越多了,薛灵灵无法再自欺欺人,选择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   她看到他走进了那家她进不去的私人会所,于是在附近的一间咖啡店里等候了许久,直到他出来。   深夜,咖啡店已经关门了。   薛灵灵执着地站在路口,看着那个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来的他。   他站在人群中间,周围多热闹啊,一如当年。   她没有开口叫住他,悄悄独自转身离去。因为她看见了,站在会所门口的那堆人,每个人怀里都拥着一个漂亮的女伴,裴炎也不例外。   “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他是这么跟她解释的。   她相信吗?   眼前这一幕情景多么令人熟悉啊。   比起从前,现在他至少还愿意找个借口哄哄她,按照她以往任人揉搓拿捏的性子,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地见好就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薛灵灵以为裴炎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伤害她的人了,然而,事实证明,他从未变过。   最后,裴炎和薛灵灵的婚礼还是没有办成。   不是因为他们感情破裂分手了,而是因为裴炎被抓了。   就在他和她吵完架的第二天,警察直接当着薛灵灵的面将裴炎给拷走了。   不止是他,裴季铭也被抓了。   父子两人一块进了局子,罪名涉及洗黑钱。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爸——”声音凄楚,饱含着愤怒和不解。   裴炎追问着自己一直以来信任尊敬的好父亲。然而,对方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没有任何地心情跟他解释半句。   事情怎么发生的呢?   准确的来说,就是老子坑儿子。   裴季铭在酒桌上认识的那些投资伙伴,不仅身家背景不干净,手里钱的来源也不干净。可奈何人家隐藏得深,以小利换取大利,最后的目的就是将自己的钱成功洗白上岸。   自以为在商场浸淫多年的裴季铭最终还是没能抵过心中的贪婪,一头栽了进去。   裴季铭往那个所谓的“聚宝盆”项目里投了大量的钱财,当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钱被套牢,已经无法抽身。   就像是一个黑洞,他源源不断地往里投钱,想要挽回自己的损失。到后来,裴季铭意识到自己手里现存的资产不多了,大部分都在那个所谓的投资项目账户上,他想到了以后,还有一堆等着自己打钱的情人和私生子,舍不得再继续动用自己账户里的钱了。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裴炎的身上。   裴炎的名下有多套房产,是当初他成年的时候李元芝为他置办的。全部都位于黄金区,价值不菲。   那时候,李元芝虽然跟裴季铭不对付,但对自己的儿子向来大方。除了公司的股份暂时不能动外,在钱财方面从不吝啬。   若是从前,要脸的裴季铭当然不会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但是现在,还是先解决自身的危机重要。   经过裴季铭的一番忽悠,成功让裴炎也掉入了这个深坑中,还以为自己的父亲只是暂时资金周转不灵。   对方被抓后,还想着多拖几个人下水,坚持声称这是合作。   一个资金账户里,有裴季铭和裴炎投进去的钱,也有其他人投进去的钱。   黑的跟白的混在一起,这钱也不干净了。   ……   李元芝这边还在公司。   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各部门提交上来的报表,不管是利润还是销售额,整体呈下滑态势。   突然财务总监连门也没有敲便拿着一份文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   财务总监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将手中的报表递给了她。   李元芝起先不解,待看过手中的报表后,同样变得十分难看。   “他怎么敢?!”   裴季铭私自挪用了公司账户上的资金。   财务总监是李元芝手下的人,对于她刚查出来的异常账单,沉声道:“是我们疏忽了,前段时间我在外地出差,直到查账日期……账上的数目不对,上面显示这笔款项分多次被批了出去,但我打电话去问过了,收款方是一家空头公司……”   李元芝撑着头,疲惫地摆了摆手,心灰意冷道:“不用再说了。”   说到底,还是她自以为对裴季铭足够了解,对这人不设防备,没想到他竟然会把手伸到公司的账上来。   当初他和她一起创立了天盛,这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她还以为他跟她一样,对它充满了感情。   是她低估了男人的心狠。   公司失去了这么一大笔款项,若是前两年还好,不至于伤筋动骨,如今恐怕是要……   今年准备批给实验室用来研发的资金怕是拿不出来了。   天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李元芝对裴季铭心里恨啊,可是打击还没有完,接连而来。   她接到警方的电话,得知裴季铭和裴炎被抓了。   裴季铭她不想管,但裴炎是她的儿子,李元芝不能不管。   了解到关于两人的案情后,李元芝站在警察局外面,哭了。   他果然够心狠,坑完公司不够,还来害儿子。   她擦干了眼泪,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跟这人离婚,然后送他去坐牢子。   他们这一场早就该结束了的婚姻,因利益捆绑了这么些年,是时候到头了。   ……   实验室里,   新来的研发人员正坐在明亮洁净的玻璃门里等着开指导会议。   负责人还没有来,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人员控制不住地兴奋道:   “我们运气真好,还有自己专门的实验室,进来之前我还到处看了,好家伙,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大,我觉得我呆在这里,脑子都要比平时转得快!”   跟他一起进来的人打趣道:   “吹吧你,还转得快,到时候不要又像你当初那个课题一样,卡在那里三年都研究不出结果!”   坐在他对面的人一本正经地反驳道:“科学是严谨的,我那是对自己的课题负责。”   “唉,不提这个了,说实话,当初我选择来明非的时候,心里还真捏了一把汗。不过现在看来,我们是选对了,看这实验室的规模和设备,来得没错……”说话的人笑眯了眼睛道。   “你说我们实验室的负责人是什么样的,今年也有七老八十了吧……”   正在这时,实验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众人立马安静了下来。   走进来的中年男人,厚重的镜片后,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白色大衣领口上,那里挂着一个可爱的毛绒娃娃,与他本人的糙汉形象十分不匹配。   这就是负责人吗?   原来不是老头,是中年大叔?   以头发稀疏程度来看,还挺年轻的。   为什么胸前还挂着毛绒玩具?行为主义?展示个性?   众人心中胡思乱想着,面上一派疑惑。   不过,管他呢,有活泼开朗的已经开口道:“您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吧!”   戴着厚镜片的“奇怪大叔”咳了几声,没有说话,他推开大门后,站在一边,露出了身后的人。   十几个人的视线齐刷刷地从高到低,看向了门口那个还没有他们腿高的小娃娃。   “这是……”   有人缓缓开口道:“您……女儿……”   应该是女儿吧。   有人不确定道。   不过,也有人皱了皱眉。   实验室这么严肃的地方,怎么还允许带小孩儿来呢?   没等他们再多想,胸前挂着毛绒玩具的“奇怪大叔”便对着众人郑重道:   “我叫肖明,你们可以叫我为肖工。我身边这位就是本实验室的负责人,你们可以称呼她为……”   肖明挠了挠头,有些卡壳,他也想不出应该让这些人叫她什么,直接喊名字的话,好像也不大好。   崽崽直接开口道:“主工。”   什么?   肖明一脸疑惑地转过头去,跟崽崽小眼对大眼。   崽崽不理他,直接走到会议桌的主座前。   她转过头看了肖明一眼,不用开口,跟在一旁的人立刻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将椅子调节到崽崽够得着的高度。   崽崽满意地坐下了。   对着会议室里迟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说道:“你们叫我“主工”,小明是我的助理。”   一旁站着的肖明没有反驳,虽然他很想纠正一下小娃娃的发音,他叫“肖明”不是“小明”。   “开什么玩笑!”有反应过来的人忍不住了。   “今天是愚人节吗?还是说,这是什么新的整蛊方式?!”   “好吧,肖工,你赢了。”   其他的人也是这样想的,以为这是肖明考验他们的新方式。   任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会是实验室的负责人!   这一定是测试他们的新方式。   “肖工你可真幽默!”   就知道是这样,肖明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板着脸,对众人严肃道: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什么恶作剧。”   会议室里的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开始意识到这是真的。他们的负责人和“主工”,是一个还没有他们腿高的小娃娃。   所有人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他们应该怎么办?   走还是留?   这是个问题。   “我们是来做研发的,不是来玩过家家的!”终于在一阵沉默后,有人提出离开。   “随你。”肖明一脸镇定,并没有提出挽留。   崽崽坐在椅子上,对这些人的去留并不关心。   她伸出一只小手,一旁的肖明立刻反应过来,将放在胸前衣兜里的毛绒娃娃拿出来递给了她。   看到小女孩专注着玩手中的兔子娃娃,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也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起身往外走的秦会章心下一沉,眼里满是失望,心想果然如此。   随即,脚步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走去。   “承认别人比你聪明有那么难吗——”   还没有走出去的秦会章听到,气得脸色通红,他转过身来,刚想开口反驳。就看见,不管是留下来的还是准备走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会议桌上正在跳舞的毛绒兔子。   原本软趴趴的毛绒玩偶正站在长长的会议桌上挥舞着手臂,脑袋摇晃着,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就是他刚才听到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还有事, 让兔霸陪你们玩吧。”   崽崽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了会议室,肖明紧随其后, 目光落在了前面那个小人儿头上快要甩得飞起的冲天辫上。   他感觉手有些痒痒, 很想伸出大手去揪一揪。   正当肖明准备暗戳戳地伸手时,前面的小家伙儿似有察觉, 白嫩可爱的小脸蛋做出凶巴巴的模样道:“干什么。”   “没什么。”   肖明缩回手,为没能揉一揉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心下感到有些遗憾。   崽崽摸了摸自己的冲天辫, 然后转过头,继续一脸好心情地一边哼着儿歌,一边大步向前走着。   “钱钱啊——钱钱啊——”   她果然是世界第一聪明的天才崽崽。   手下全是干活的小弟。   秦会章留下来了。   不止是他,本来打算离开的一群人围着桌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   伪装成毛绒玩具的话痨“兔子”。   “看什么看, 叫兔哥!”软绵绵的兔子手一下子拍在了距离它最近的秦会章的脑袋上。   疼吗?   有点儿。   呈大于45°角的速度扇来, 力度不小。   秦会章好奇地想去捏一捏面前的毛绒兔子, 看一看它的内部结构,结果立马被一记“兔子脚”给踹在了脸上。   “兔哥的毛是你能随便摸的吗!”   秦会章被打了也不生气, 反而双眼变得更加火热了,他看着面前的插着腰的“嚣张兔”, 一脸的兴奋。   毛绒玩偶会说话吗?   会。   现在去外面上买一个会唱生日快乐歌的机器狗不是什么新鲜事,再高端点,还能让它给你来一段机械舞。   但是眼前这只毛绒兔子, 说话和动作灵活地不似假物, 就好像是真兔子成精了。起先还没有注意,现在经过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才发现,这兔子身上的材料不一般。   围着兔霸的一群人双眼放光,又找到了研究的新方向。   ……   警察局外,   经过一番折腾,裴炎被李元芝保释了出来,暂时解除了身上参与洗黑钱的嫌疑。   然而,裴季铭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李元芝除了送他一纸离婚协议外,还顺道报了个案,挪用资金罪,数额巨大,人都不用费力抓了,直接在局子里了。   裴季铭可以说是众叛亲离,连个保他的人都没有。祸不单行,他外面养的那些情妇和私生子一听到他被抓的消息,立马收拾东西躲得远远的,还卷走了他藏在保险柜里最后的翻身之本,是一丁点儿东西都没给他留下。   李元芝黑着一张脸在前面走着,身后跟着一脸胡子拉碴意志颓废消沉的裴炎。   在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裴炎想了很多,但怎么也想不通,他的好父亲怎么能这样坑他呢!   快到停车场了,走在前面的女人突然脚步踉跄,身形一晃,幸亏及时扶住了一旁的车子,撑住了身体。   公司的危机,儿子的案子,起草离婚协议……连日来的事情让她四处奔走应付,忙得精疲力尽。   李元芝的背有些佝偻,垮着肩膀,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   裴炎还沉浸在消极低落的情绪中,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母亲此刻的状态。   一路上,母子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裴炎。”   李元芝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让她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儿子。   裴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车旁的人,还未开口,目光中已经习惯性地先带上了几丝不耐烦。   “你不用再说什么,我不会回去的。”   他以为母亲又要像以往那样准备劝自己回家。   李元芝看着裴炎的目光十分冷静,眼中有些东西消失殆尽。   “照顾好自己。”   最后,她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上车离开了。   留下裴炎独自留在原地,一脸迷茫。   怎么跟他想得不一样?   裴炎原本打算等自己的母亲开口多劝自己几句后就顺道跟她回去暂时住几天,可是现在……   他该去哪里?   原本属于他名下的房产全部都被拿出去抵押了,为了表示他对父亲事业的支持,就连卡里能支配的金额也都给出去了。   先前裴炎为了向李元芝表达自己和薛灵灵在一起的决心,还把她给自己的信用卡还了回去,发誓搬出去独立自主。   现在钱包里只还留下了几百块的现金和卡里几千块的余额。   裴炎一脸烦躁不安地揉了揉头发。   他掏出手机,准备给通讯录上的兄弟们打个电话,先随便去哪一个那里住几天。   然而,没有一个打通。   “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裴炎脸色不好地放下手机,气愤地用手砸了一下旁边的墙。   本就是一起出来玩的朋友哪里有什么情谊,一个个见风使舵,跑得比谁都快!   “裴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他寻声望去,看到薛灵灵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我在警察局外看见你的背影,还以为是看错了,你没事了吧?”薛灵灵一脸担心地问道。   自裴炎被警察带走后,她着急得不行,也顾不得两人先前的矛盾。但她没门路也没关系,也不清楚裴炎身上到底犯了什么罪,也不能申请探视,只好一直等在警局外。   裴炎看着额头上还带着汗珠的人,一时间,感慨万千,他将她拥入怀中,哑声道:“灵灵,对不起,是我错了。”   那些人对他全是假的,只有她才是真的。   薛灵灵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刚出来,还是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她没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只是心里扎了一根刺,暂时被掩埋了下去。   最后,两人回到了薛灵灵租住的公寓里。   裴季铭挪用公司资金一事被其他股东们知道了,众人气愤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本来天盛近来发展的势头就不对,现在又缺了这么大一笔资金,怕是会周转困难。有些人已经察觉到这两年来天盛的颓势,心中感到危机,开始对外抛售手中的股份。   李元芝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天盛的问题一直都存在,如今,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天盛,保住她多年来的心血。   到了下班时间,她依然在办公室里加班看文件,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她放下手中的报告,接起。   当听到对方的声音,李元芝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第二天,   一家茶室内。   李元芝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坐在木椅上的人,停住了脚步。   茶室静谧,萦绕着茶香。   木窗外竹叶的光影细碎地洒在那人淡漠的眉眼之中,更显冷峻。   对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一如既往地淡淡道:“您来了。”   李元芝走过去,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仔细地打量了面前的人许久,谁也没有开口。   终于,她长叹了一声后,微微笑道:“你真的很出色。”   比她原本想象得还要出色。   对面的人目光沉静,经过时间的历练,早已褪去了当初的青涩和茫然。   李元芝也不再多说,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份股份转让文件放在了他的面前。   “先前是我想岔了,它本就该是属于你的。”   两人在一式两份的文件上签了字,从此,林非正式成为了天盛最大的股东。   李元芝看了看面前的人,又看着签好的股份转让书,心中感叹道:   这样也好,也不算便宜了别人。   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两人收起文件,相对无言。   李元芝心中原本准备了许多想要对林非说的话,谁知见了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又是一阵安静。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细抿,然后放下道:“陪陪还好吗?”   “说起来,自从你带着孩子搬了出去,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了,现在应该长高了不少吧……”   林非回答道:“陪陪很好。”   李元芝嘴角掀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嗫嗫道:“这样啊……这样就好……”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明非才刚刚上市,想来你现在应该很忙,手头的工作也多,既然事情已经都谈完了,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李元芝起身,拿起一旁放着的手提包,准备离开。   “不用送了。”   林非站起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李元芝打开门,正准备出去,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来,对着林非笑道:   “这些年工作了那么久,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接下来我准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出去走走,四处看看,也算是给自己休个假……”   林非轻轻点了点头,“祝您旅途愉快。”   “我……”李元芝眼眶有些湿润,想要对眼前的人说些什么。   最终,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林非,低声道:   “对不起。”   随即,便匆匆离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替身文里的崽崽 完   茶室寂静空旷, 只余窗外的竹叶声沙沙作响。   在李元芝离开后,林非又独自坐了许久,满是粗茧的手指轻轻抚摩着桌上精巧的青瓷茶杯, 眸色深沉。   杯中的茶水依旧盈满,喝茶的人却一口未沾。   指腹上的温度渐冷,面前的这杯茶早已过了它最佳的品尝时刻。   林非将桌上的茶杯拿起, 饮尽。   冷透的茶水滑过喉咙,在口腔中留下了萦绕不去的苦味。   他眉头微皱。   果然, 他还是喝白开水最好了。   叫来服务员买单, 顺道将桌上的茶点打包, 顶着对方诧异的目光, 淡然自若地走出了茶室。   ……   很快, 各大财经记者便收到了消息,天盛重组,归入明非。   昔日从天盛出走的裴大少再次高调地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还没待众人回过神来, 紧接着,明非实验室又曝出了新成果。人工智能与新材料的结合,极大地缩短了原本的研发和应用周期, 明非掌握了主导权,一跃成为了全国的龙头企业。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到了明非背后的实验室, 开始绞尽脑汁地深挖它背后之人。   时代在进步,科技更是日新月异。特别是做他们这一行的, 不进步不发展,随时都在担心哪一天就会被市场淘汰。掌握一个新的科研成果,就好比是拥有了一座金矿,能源源不断为他们的公司带来不菲的利润。   各大公司的掌权人迫切地想要联系上明非实验室的负责人, 能约一顿饭局,喝一杯小酒,大家出来一起友好交流交流,互相认识认识。   当然,若是能将对方请到自家公司来为自己效力,就最好不过了。   不管阴谋还是阳谋,这都是商场上常见的手段。   票子、车子、房子……全砸出去,无非哪一个,总能砸中对方心动的点。   你这样想,他也这样想,各自暗地里抱着鬼心思千方百计地打听着明非的实验室。   谁知道,人家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隐瞒。很快,各方便收到了消息。   结果就在那里,至于你信不信,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你玩我呢?!”   上登车企的总经理拿着手中收到的调查结果狠狠地甩在了派去的人身上。   “没查到就是没查到,拿这玩意儿回来糊弄老子,不想干了是吧!!!”   站在总经理对面的人一脸为难又无奈,他委屈地回答道:“王总,我真没糊弄您,这就是我调查到的结果……这……”   “谁能想到啊……”   明非背后实验室的负责人竟然会是一个七岁大的小丫头!   起初,他也以为是自己调查错了,于是又跑去反反复复地查了好几遍,说实话,直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而且,明非那边对外也是这样公布的……”   “不可能!”王总大声地反驳道。   “这一定是他们知道我们派人在调查所以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对!一定是这样的!”王总觉得自己猜中了对方背地里打算,兴奋地围着办公桌转来转去。   这年头人才多值钱啊,不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被人挖走。为了躲避其他公司的眼线,当然得推个靶子出来迷惑众人。   所以,明非实验室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果然,聪明如他!   王总越想越对劲,眯着眼睛得意洋洋地笑道:   “你们再派人去查,一定要赶在其他人前面把这人给我找出来!”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他不说话不代表赞同自家老总的想法。但经过在职场中多年的摸爬滚打,如今的他已经得出来了一套处事不慌的经验。   老板的话,能听就听;不能听,就当他在漏风。   总之,   随他去吧!   反正不管再调查几遍也是这个结果。   ……   有些公司派去查的人不是这样想的。   “你确定?”   “确定,我已经再三查证过,就是她。”   男人走到办公室里的落地窗前,看着大楼外面的风景,十分感慨。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想当年,他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好像,乘法口诀表都还没有背会,还因为算错了一道加法题,挨了他妈一顿揍。   果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扯远了。   男人需要冷静冷静。   他转过身来,拿起一旁桌上放着的雪茄点燃,抽了一口后,缓缓吐出白烟。   雪茄的香气成功驱散了四十多年前还流着鼻涕时期的疼痛记忆。   他还是成功的。   不过,那人还真是走运,现在怀里揣着一个金娃娃,谁都觊觎不了。   先前预备的优薪高职诱惑,想来是成不了了。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给别人打工哪里有给自己打工香啊……   “你给我好好打工,将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崽崽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盯着蹲在自己面前的林非,肉乎乎的小胖手拍着他的肩膀,一脸郑重其事道。   这回她懂事了,知道自己的力气大,还特意收了收手劲,只用了平日里摸肥二的力道。   顺便一提,肥二就是她家养的小奶狗,刚刚出生没几天,它妈叫胖大。   崽崽跟林非大眼瞪大眼,两个人的眼睛还都挺大的。   “嗯。”林非轻轻答应了一声。   他蹲在崽崽面前,任由她轻拍着自己的肩膀,对于她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反驳。   事实上,他也就是个打工的。   外面的人都以为林非才是公司最大的股东,然而,无论明非还是天盛,全部都是属于陪陪的,面前这个小娃娃才是最大的持股人。   林非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他正专心地给小家伙儿整理衣服外套,有一处扣子扣错了,接连着整个都扣得歪歪扭扭的,需要重新扣过。   崽崽笑嘻嘻的,怎么看面前的人怎么满意,毕竟他可是刚刚又谈成了一笔大订单给她挣了两个亿。   她的小金库又有进账了。   当然,这还要多亏了她聪明机智的头脑和百分百的努力。   唉,又是满满爱自己的一天!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便又过了两个四季。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不能停留,不能回头。   城中村项目改造,不仅重新修整了小区,还给每栋楼房安装了电梯。   人老了,就是这点不好,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出入都不方便,这没电梯之前,门都不常出。现在好了,安装了电梯,住在这里的老人们上下买菜散步可算是方便了。   一排排新的健身器材,铺着厚厚软垫的地坪,重新绿化修剪过的灌木丛……一派干净整洁。   城中村彻底改换了面貌。   有些变了,有些依旧。   单元楼下,   白背心、大裤衩、叶蒲扇、老茶盅……   围在一堆下棋的,还是那几个老大爷。   蒲扇慢悠悠地摇啊摇的,手中的象棋在楚河汉界两边厮杀,不管棋下的咋样,首先气势就不能输人。   “将军!”老李头眼睛都笑眯了,“我赢了。”   坐在石桌对面的老丁头眼见自己的将被吃了,着急了,忙道:   “不算,不算,再来!”   “别挣扎了,就你这臭棋篓子,再来几遍都一样。”老李翘着二郎腿,一手蒲扇,一手茶壶,好不得意。   “嘿,看他,赢了一局棋尾巴还翘起来了!”   围观的人笑呵呵打趣道。   老丁瞟了不远处一眼,再转过头,一改刚才输棋的沮丧,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对着面前的人点手道:   “我说不过你,但有的是人治你!”   老李不以为意,“谁能治我……”   话音还未完,就听到一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你个老玩意儿,我就出门买个菜的功夫,怎么又跟人下上了!”   老李头一听这声音,猛地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果然,是他家那口子。   赶忙起身走过去,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忙道:“就下了一盘,过过瘾。家里米都下锅了,就等着你回来呢,走走,咱回家……”   老夫妻俩回了家,这边棋局还没有散场。   “老方,来一盘不?”   老丁询问着一旁的人。   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方大爷端着他的老茶盅,瞧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乐道:“时间不早了,今天家里要来人,我先回去拾掇拾掇……”   老丁等人了然,也不多留。“那行,你先回吧。”   今天天气不错,不冷不热的,温度正好。   他们不着急回,棋瘾上来了,总要尽兴才好,于是,几人又在棋盘上厮杀了几回。   一盘罢,有人无意间抬头,看到那一大一小正提着几大袋子往单元楼这边走来。   “诶,那不是小陪陪和林非吗?”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   “又来看老方夫妻俩了……”   蹦蹦跳跳的崽崽看到熟悉的面孔,兴高采烈地上前喊道:“爷爷们好——”   众人乐呵呵道:“我们都好,陪陪也好。”   林非也与老人们一一打过招呼。   “赶紧上去吧,老方他们还在家等着呢……”   待林非与崽崽离开过后,众人感叹道:   “瞧这小子如今多有出息,听说是大老板了,管理着好大一个公司……”   “这都多久前的消息了,你不知道,咱们这小区,听说也是人出资改造的……”   “好啊,这娃儿不仅有本事,还有情义……”   ……   随着时间流逝,有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而有的人生活一团乱遭。   夏日蝉鸣,   出租屋内,只有老旧的电风扇呼呼地一圈又一圈转着。   简陋的折叠桌上,放着一桶没有吃完的泡面,已经涨起来的面条混着凝固的油块。   看着头顶扇叶上黑厚的污渍,躺在旧沙发上的男人心如死灰,一脸麻木茫然。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过着这样的日子……   大门出传来“啪啪啪”的敲门声,男人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听到钥匙扭动门锁的声响,也没有从沙发上起身。   大门打开,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子,拿钥匙开门很是不便。   她刚从菜市回来,手里不得空。   看到躺在沙发上不动的男人,女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神色十分难看,没好气道:“我刚才敲门敲得那么大声,你没听到啊?!”   男人继续在沙发上躺尸,没有回答;女人看到他这中态度,脸拉得老长,还记得先转过身关门。   她一边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子上,一边嘴里说道:   “这么近的距离,也不起来开个门!我这累了一天,刚下班就赶忙去买菜,回来大包小包的,你也不说帮把手……”   耳边听着女人絮絮叨叨的抱怨声,男人烦躁极了,从沙发上起身,对着女人吼道:   “一天到晚的烦不烦啊!你当初跟我领证的时候,可不是这中态度!”   女人转过头,冷漠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当初她跟他结婚的时候,他也不是这副模样。   胡子拉碴,浑浊的双眼,隐隐凸起的肚腩……就连正指着她的手指上也全是廉价烟草的气味。   这才过了多久的时间,便与当初判若两人。   更别提,结婚的时候,他可是指天发誓,今生今世一定会好好爱她,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事实呢?   一个大男人整天在家抽烟喝酒,她除了上班还得洗衣做饭照顾他!   多说他几句,就得吵起来。   女人咬紧下唇,隐忍着心中的怒火。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别忘了,你现在吃的穿的喝的,全靠我养着!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裴少爷吗?醒醒吧,别做梦了!”   “你!!!”   听到女人的话,男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辩驳不了什么,因为这是事实。   他咬牙切齿半天,才从嘴里憋出来一句话:“……没想到你是这么物质的女人!”   “对,我就是物质,”女人气笑了,痛快承认道:“我不物质,你裴少爷早就饿死了!”   “薛灵灵!”男人怒吼道。“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了你!”   女人将手中的菜袋子直接向眼前的人砸过去。“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一旁墙上贴着的半块破碎镜子里,女人面容憔悴神色疲惫,像是已经操劳了大半生。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眶通红道:   “裴炎,我当初怎么就瞎眼看上了你!”   狭小的出租屋里,混杂着男人气急败坏的谩骂声和女人崩溃的痛哭声。   周围的邻居听到这边的动静,已经习以为常,像这样的吵闹,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男主角是提前油腻发福的裴炎,女主角是历经了生活磨难的薛灵灵。   自裴炎出了警察局后,两人有感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没过多久,便去领了结婚证。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他们,十分顺当。   就在那个租来的公寓里,他们度过了新婚时光。没有婚礼,只有两本代表他们关系合法的红本子。   这与当初他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如今,就算裴炎想再浪漫一次,手里也已经没有了可供他挥霍的资本。   他手里的财产全部都为裴季铭的黑坑买了单;而李元芝也已经离开了北城,开始了她的环球旅行。该为这个儿子做的她都已经做了,是他自己没有留住,怪不得她。   李元芝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裴炎一声,她不需要他来送她。   裴炎不得不开始面对没有钱也没有卡的日子。好在薛灵灵并没有因此而嫌弃他,反而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   裴炎大受感动,确实奋斗了一段时间。   然而,面对从前与现在生活处境的天差地别,裴炎的心理很快就失衡了,在一家写字楼里勉强干了十来天便走人了。   起初,薛灵灵还会温声宽慰,小心翼翼地怕伤害到他那颗脆弱的心脏。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面对丝毫没有改变的裴炎,她渐渐失望透顶。   他们开始冷战,开始争吵,严重时还会动起手来。   他颓废了,每天躺在沙发上借酒消愁;她麻木了,开始对他冷言冷语。   被现实褪去了那一层霸总光环,消失了爱情的滤镜,两人逐渐变得面目可憎,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只剩彼此怨怪。   ……   “突突——”   摩托车来来回回奔跑在水泥路上。   随着路修得越来越好,交通运输也变得越来越方便。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大山,将外面世界的新奇花样带回了封闭的小镇和村庄。   大山脚下的人们开始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多彩多姿。   眼看着身边的人都富起来了,三层的小洋房修得那叫一个漂亮,看得人眼馋,下沟村的人也都坐不住了。   这几年,都在说修路,现在也只修到了镇上,他们这儿位置偏僻,也没几家人,要等路修过来,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现在,不管路不路的了,挣钱才是首要事。这不,刘金柱到处打听,找到了一个发财的门路。   他望向身后的大山,心里恼道,怎么没早发现这座“金矿”。   盖房子的人多起来了,木料石头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他们村子紧挨着这座大山,这不就是现成的买卖!   他们这里的人可不知道有盗伐林木一说,然而,就算知道,也不会放着到手的钱不挣。   倒腾过一回后,看着手里厚厚的票子,一行人胆子便越来越大。   这天摸着黑,刘金柱带着村里的男人又进了山。   “他三叔,咱这样真不会有事吧?”男人打着手电筒,跟在刘金柱身后问道。   “废话!能有啥事!”刘金柱手里拿着绳子,肩上扛着锯子,不耐烦道:“咱们挨着这座山,这山就是属于咱们的,不过是弄点儿木头,又能咋的!”   跟着的人看了看四周黑漆漆静悄悄的,那四周长得茂密的杂草里也不知道藏着着啥,当下脸色有些不好看,小声道:   “那咱们要不等白天再来,这大晚上的,搞得人心里发毛……”   “这不是最近查得紧吗!”   刘金柱踹了他一脚,骂道:“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到时候赚了钱,肯定没你的份!”   他又转过头,对着周围一起来的人说道:“等咱们手头有钱了,还怕没儿子。到时候,买个能生的,也不怕断根了!”   这话说到这些人的心坎里去了,特别是现在还打着光棍的立即下定了决心,也不动摇了。   他们怕啥,没儿子啊,跟这比起来,其它都不算事儿。特别是有些人,都快五十多了,连个婆娘都没有。   前些年,来了一群外省的人,穿着制服,挨家挨户查,带走了好些人家的婆娘,说是要送她们回家去,他们不让人回,就是在犯罪。   屁!   老子花钱买来的婆娘,娃儿都生了好几个了,你说带走就带走!   还就有不服的,结果被送去关了一年,回来人还骂骂咧咧的。   钱没了,婆娘也没了,但儿子还没得一个。   他们想要儿子,手头就得有钱。   一行人在山里走着,但没多久,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柱子,咱都走了多久了,怎么好像还在原地打转儿啊?”   刘金柱没有说话,他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周围,脸色有些难看。   夜晚山里冷嗖嗖的,吹得人骨头发冷,忍不住打颤。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撞墙死了的女人,眼睛瞪得老大,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女人是他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婆娘,长得还挺漂亮的,就是不肯留下来跟他过日子。他气急了,就下狠手打了她几次,想她老实听话点儿,没想到,她性儿那么大,还想跟他拼命,他不过推了一把,那婆娘就撞墙上没气儿了。   说实话,他当时还真没啥感觉,在他们这儿不小心打死个女的太正常了。   那天晚上,他喊来几个人,搭把手就把人抬到山里挖个坑埋了。   可惜了,他攒了老久的钱。   这么多年,本来他都快要忘了这事儿了,突然想起来……   刘金柱眉头皱得老紧。   突然,   “啪!”一阵声响。   “他三叔!”   还没等他回头去看,就是眼前一黑。   ……   “滴滴——”   前面车窗摇下,有个人伸出头来喊道:   “别按了!前面堵住了!按也没用!”   车喇叭声停下了。   紧接着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   王宽路看着前面堵得老长,心里烦躁得很。他这回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是专门给老丈人过寿的,也不知道今天赶不赶得回去……   他掏出一盒烟,走到前面那辆车前,递上一根烟,跟人拉近乎道:   “兄弟,我这刚回来,前头是咋回事儿啊?”   车里的人也不客气,接过烟,就聊上了。   “听人说是泥石流,就在山里,还挺严重的,县里派了不少人来。这不,怕又出了什么事儿,前边暂时不让过了……”   “是挨着路沟镇那座山吗?”   “是啊。”   那人看了王宽路一眼,“你不会是那儿的人吧?”   “我老丈人家在那附近!”   看人有些着急,紧接着,人又说道:“放心,就在山里,规模不大,镇上没事儿……”   王宽路松了一口气。   车子堵了两个多小时,确认不会影响路况后,才又放行。   到老丈人家,已经是天黑了。   吃过饭出来,王宽路站在路边抽烟,听到周围的邻居在议论。   “真是造孽啊,村子里的男人全部都被埋在山里了,一个都没逃掉。”   “你说好好的,大晚上跑山里去干啥……”   听到下沟村的名字,王宽路有些愣神。   没留神,呛了口烟。   “咳咳——”   好像那人以前就住在那边,距离还要远一点,挨着山脚。   如今,王宽路想起那个人来,心里就有些难受。   将手中还没抽完的烟头扔到地上,踩灭。   王宽路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稻田的方向,夜晚,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说到底,还是他对不住他。   那人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恐怕早已经忘了吧……   忘了最好。   他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知道他如今过得挺好,心里也就少了一点儿愧疚。   王宽路看了一眼下沟村的方向,眸色渐暗,关于那个村子的事情,他曾听人多多少少也说起过。   该怎么说呢?   或许真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   北城,   崽崽正和林非一起坐在电视机前面看新闻报道。   听到下沟村的消息,一旁的林非神色微动。   那个村子,那些记忆,好像都已经过去了许久,如今距离他十分遥远……   崽崽正坐在地毯上玩拼图,瞟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立刻跳了起来。   “说好的,到时间了,我要看动画片!”   林非一下子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表,微微笑道:“是,说好的。”   他起身,将手中的遥控器递给崽崽。“注意时间,别盯着电视太久……”   “我知道,约定好的要算数。”崽崽拿过遥控器。   “哦,上次趁我不在家,抱着电视看了一天的人是谁?”林非挑眉道。   崽崽心虚地转过头去,比着手指道:“嘘——”   “动画片马上就要开始了……”   林非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准备回书房去处理剩下的工作。   想起什么,崽崽转过头去,提醒道:“别忘了,明天是休假日……”   休假日做什么,老板也要放假。   林非转过头,神情温柔道:“放心,我记得。”   明天不仅是休假日,还是他的生日。   如今,每年都有人记得,会为他庆祝……   游乐园门前,   小手拉着大手。   崽崽转过头,对着身旁的人叮嘱道:“这回,不要再走丢了哦……”   他回握着掌心中温暖的小手,轻声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世界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两个月,因为工作的关系,拖更有些严重,更新字数的也挺少,跟小可爱们说声抱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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