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室友她男朋友是鬼王》   作者:我遇春风   文案:   我已经鬼压床七天了。   第八天时,有人同我在梦里结了亲。   昏暗烛光中,我穿着大红嫁衣,等待意中人掀我的盖头。   可是我的意中人一点也不眉清目秀。   他脑袋甚至没有天灵盖,他脖子以诡异的弧度歪折,他拖着长长的舌头,他有一颗吊着的血眼珠。   我死在梦魇后的第九天凌晨。   死后我才知道我室友是“天选之女”,她有命定姻缘,鬼王是她夫君,发誓要护她一生一世。   而我只是个体弱,无辜沾染太多阴气,被鬼王手下不慎看上的冤大头。   这不公平!   我为自己喊冤,可是他位高权重,无人替我出头。   如此,我便为我自己出头罢。   不好意思,这次大怨种我不当了。   全文胡编乱造,假的假的,不是我所经历哈,还请诸路看客莫怪!   内容标签: 重生 现代架空 爽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宁宁 ┃ 配角:室友和鬼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冤大头我不干了!   立意:点个收藏叭 第1章   九月十号,天气晴。   昨天晚上我又梦魇了。   朦朦胧胧中我翻身,摸到我枕头旁边有一根手臂,我一个激灵,醒了,醒来就看到一张骷髅脸坐在我床头,那骷髅头看我醒了,冲我龇牙一笑,我真的吓个半死,好在想起来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念完,真的醒了,感谢菩萨。   九月十二,凌晨。   昨天周六,从早上开始就不舒服,饭没吃就喝了药睡下了,醒来竟然已经十二点了,本来还说跟老乡聚餐,结果睡了一天。   唉。   最近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间来岭南大学快两个星期了,可是真的是过的一点都不顺心。   本来上大学前还很期待四个室友一起聚餐一起上课,谁知道两个室友都是本地人,有一个不是,可是她的性格真的好奇怪,整天对着一红布包着的罐子嘀嘀咕咕,开学第一天还在寝室里烧香,苍天啊,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样的室友。   还有,双鱼座是最近水逆吗?我怎么感觉诸事不顺的样子,周五早上下楼梯摔了一跤,脚差点崴了,去军训没赶上去体育场的校车,走过去时已经开始集合了,还被教官和辅导员记了名字,苍天保佑千万别再这样了。   九月十七,天气阴。   最近真的太糟糕了!!!   烧好不容易退了又开始天天梦魇了,昨天还梦到了跟不认识的人拍阴拖,那人还说明天要娶我,我天,最近这是怎么了!!!   刚刚微博转发了锦鲤大王,希望能尽快转运。要是还是不行,就去寺庙里拜拜吧,他们说岭南寺还挺灵的。   今天就到这儿吧,不写了,明天还有军事理论课。   妈的,本来日记本都合上了,刚又和周钰吵架了,大晚上的在寝室里烧香,点蜡烛,还要在寝室门口挂风铃,我他妈真受不了了,明天一定要找辅导员换寝室!!!……   作者有话要说:   害,梦是真的,手臂那个我真做过。   成文只是为了自娱自乐一下,勿喷,如果觉得害怕,可以念十字真言。   ——————   新文:《做完预知梦后我醒悟了》   答应陈之延表白当晚,宜年做了一个梦。   梦里少年眉眼温柔,冲她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将她推下高楼。   高楼有十三层,宜年掉下来,如同断翅幼鸟,四肢尽数摔折,而身下,是汩汩流动的鲜红的血。   疼痛中醒来,宜年在黑暗里冷笑数声,她决定,倘若这梦为真,她今后一定锤爆陈之延的狗头。   后来,人渣果然被她虐遍身心,不得House! 第2章   “死者具体信息出来了吗?”   “小赵说已经拿到了。”   早上近八点,初阳越过梧桐树落在绝望坡上,照得人暖洋洋的,我却觉得颇有些冷,正想着等会儿上完军事理论课回寝室加个外套,忽然被一阵吵闹声引了注意。   我看了看手机。   这会儿明明已经七点五十了,绝望坡路口却有好多学生挤成一团,甚至旁边还停了一辆警车,我拧了拧眉,想着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于是挤进去想看看到底怎么了,哪知道一个扑空,我竟然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卧槽。   脏话脱口而出,我还以为自己有了超能力,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赵宁宁,女,18岁,籍贯南城,死亡原因:垃圾车刹车失灵导致车祸。”   !我震在原地。   “通知家属了吗?”   “刚让辅导员通知了,听说死者妈妈一时间受不了昏过去了,不过爸爸已经买了机票,正在往这里赶。”   “行,”警察叹了口气,“那收队吧。你们记得清理一下现场,还有,肇事垃圾车司机和车辆带回局里。”   “收到。”   “收到什么啊,我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没有死啊。”我急得不行,想去拽警察,一个链条忽然勾住我的脖子,狠狠一拽。   话彻底说不出来了。   我瞪大眼,震惊的看着这两位突然出现的,戴着高高帽子,一黑一白的两个男人。   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是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黑白无常,我俩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变得极其陌生了。   天空是铁锈色的,脚下的道路不再是城市里铺设的沥青水泥地,反倒破破烂烂的,很是坎坷泥泞,四周景象也格外昏暗破旧,我有些不知所措,一股力却猛地将我往前一送。   “就是这儿了。”   天旋地转后,勉强站稳的我抬起了头,眼前立了座偌大的黑色城池,上面从左往右横书三个大字:枉死城。   “虽然你还没意识到,但你确实已经死了。”接待我的小哥很年轻,着便服,眉眼颇有些像当今顶流,可我却没心思看,满脑子想的都是他那句你已经死了。   “赵宁宁,你属横死,罪同自杀,毕竟你命格忽断,会对阳世人造成一定影响,是以必须受尽刑罚才能转世投胎。”   他边说边往我头上戴电子枷锁,我眼泪汪汪,想辩驳我还没死,胳膊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转头,是个顶慈祥的婆婆,她拉过我,冲接待我的小哥笑笑,和气道:“我领她进去吧。”   “那谢谢猫婆,她是出车祸死的,你记得把她带去车城受车刑,她还有四十年的阴寿,刑期记得设置成四十年。”   “放心。”老婆婆冲小哥招了招手,拉着我朝枉死城进。   我不想走,身子却是虚浮的,整个人不自觉的往这老婆婆身边飘。   她身上像是有磁力一样,连带我脖颈间的枷锁也越来越紧了,我忍着难受,忽然听到几声哀嚎。   转头,旁边不远处是个巨大的过山车,过山车特别精致好看,就像我在游乐场看到的那样,可是上面的人表情却是惊恐的,到处都是哀嚎和惨叫。   我愣愣的瞧,拽着我走的婆婆忽然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我,“听过西西弗斯吗?”   奇怪,她皱纹都是满脸的,声音却特别年轻,我摇了摇头,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没有。”   她似乎早猜到了,没管我自顾自继续道:“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里的国王。”   “他绑架了死神,让这世间没有了死亡,神明为了惩罚他,就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那块石头太重了,每次到山顶都会掉下来,所以他就永永远远永无止境的推着这一块石头。”【1】   所以呢?   我忍着眼泪,想说我现在根本没心情听神话故事,老婆婆目光忽然变了。   变得锐利,变得充满攻击,语气却还是平淡的:“整个枉死城都是西西弗斯!”   她回头看我,目光里满是愤恨,我自是读不懂她的愤恨的,但也知道她这愤恨绝不是冲我而来。   我没接话。   比起刚来阴间那会儿,我的心态终于缓和些了,不过也仅限一点点。   我是对阴间知之甚少,可我也不是傻子,老婆婆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无论是自杀枉死,还是意外横死,死后都不能立刻去投胎,他们会日复一日的重复自杀或枉死当日的行径,直到阴寿算尽才能彻底解脱。   可难道是我想枉死吗?悲从心来,我眼泪又忍不住要往下掉,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似乎为了体现她语气里的郑重,我甚至觉出了这婆婆嗓音里的颤音。   “你也是被他害死的吧,他的味道我太熟悉了,几乎你一进来,我就闻到了。”   她说这话时,笑得特别开心,但她的脸很可怕,就像是一块被挤干水分的橘子皮,上面爬满了黑色斑点,此刻她笑起来,于是橘子皮全都窝在一起,黑色斑点蚂蝗一样到处蠕动,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有些后怕,想往后退,手却被轻轻拍了下。   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笑着看我:“或许最近你新认识一个名字里带钰的女孩?”   黛玉?戴玉?带钰?我怔了下,一个人的模样如电光火石般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好像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西西弗斯引自希腊神话。 第3章   一个月前,我收到了岭南大学冶金与材料工程系录取通知书。   学校是双非,但去年这个专业刚评上双一流,属于学校的热门专业,专业里人多,但因为是很明显的理工科,男女比例向来悬殊,今年更是到了10比1。   开学第一课点名答到,女生一共8位。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当时想的是正好八个人,四人寝四四分,没有人会落单,然而宿管阿姨说了才发现,寝室里有两个当地人,她们只是占了个床位,平时是不来住的。   还给我留了一个室友!!!我感谢完天又感谢地,毕竟大学里整天独来独往真的是太难了。   两个人,总归有个照应。   我兴冲冲的拉着行李箱一路想着措辞,满脑子想的是要怎么介绍自己,才能让第一次见面显得不那么尴尬,然而到了寝室发现,我的想法实属多余。   怎么说呢,我室友挺不一般的。   第一次见到周钰,她一身白裙子,蹲在上铺往床帘上挂风铃,而她床下的桌上,放了一把香,一堆黄纸和一个黑漆漆的坛子,坛子上面花纹繁复,还压着一块红布。   我高中时也是住寝室的虽然条件不是上床下桌,但有四张共用的大桌子。   当时我们的桌子摆的什么呢,书、笔、教科书和试卷资料,偶尔放零食饮料,也有镜子,镜子旁悄悄藏了护肤品和一丁点化妆品。   如果周钰桌子上是一堆化妆品,我倒也不会奇怪,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但一把香,那种草浆黄裱纸和一个红布包着的黑罐子,着实让我愣住了,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因为周钰生气了。   “你干嘛呢?”她语气不耐,迅速下扶梯,等套上鞋扫了眼桌子后,立刻瞪向我。   “你碰我东西了?”   我没接话。   我从小属于那种慢热的性子,因为不太擅长交际,以前朋友也不算多,为了给我的新室友留下好印象,我甚至拖着行李箱去了楼下寝室楼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冰淇淋红茶,可是现在我觉着,这茶应该是送不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忽略她的怒气,只说:“我刚来。”   说完这话,我决定先进寝室放行李,然而我刚往前走了走,身子就被猛地一推,紧接着,阴影迎面而来。   门被她碰上了。   说真的,如果不是我闪得快,这快速关上的门就撞上我鼻子了。   “我有急事,你等会儿再进来。”门后周琦的语气实在太不友善,我有些生气,但又怕她这会儿有急事,于是耐心等了五分钟。   等到第七分钟时,我有些扛不住了。   我坐火车到岭南,又挤了一路公交车,因为开学日在校门口等校车的人太多,我只好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路从北门走到西区寝室楼,又拖着行李箱爬了整整四层楼。   本以为能立刻坐进空调室凉快凉快,谁知道现在还在走廊上晒太阳。   我忍着躁意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   半小时后,我第一次用脚踹了门,声音太大,隔壁有女生出来问情况,我只如实说了几句,门倏地一下开了。   周钰的脸比我还难看,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瞪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近40摄氏度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的人是她。   我不打算和她好好相处了。   我没理周钰,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拉箱子进了寝室,然而刚进去,难闻的烧纸味儿就扑面而来,同时,寝室正中央,白瓷砖铺成的地面上,散了一地纸香灰。   开学报到第一天,我跟周钰吵了一架。   吵到气急时,她恶狠狠地咒骂着我,我没理她,只迅速且直接的,在她面前拨通了辅导员电话。   我的目的很明确,我要换寝室,然而刚开学,马上就要军训,辅导员称刚开学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让我等到军训结束。   军训要耗时一个月,爸妈只给了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身上没钱,对岭南也不熟,我只能暂时先放弃到校外租房的想法。   无非就一个月,忍忍也就过去了,我当时是这样想,可是当晚,事情忽然离谱起来。   我梦魇了。   梦里,我被一个丑陋的恶鬼压在身下,恶鬼是一团黑漆漆的,像雾一样的影子,无论我怎么拼命尖叫、挣扎都无济于事。   窒息的无助感快要把我吞噬时,我看到了对我讥诮一笑的周钰,以及她身边那位冒着黑气的英俊男人。   令人绝望的濒死感不知持续了多久,窗外终于响起来一声鸡鸣。   很遥远模糊,却犹如及时雨,我清醒了过来。   手机上时间是三点十二分,凌晨,窗外甚至连天色都还是暗的,四周也万分静寂,如果是往常,我就继续埋头睡了,可是现在我不敢。   长这么大以来,我头一次害怕睡觉,因为怕再睡着遇到刚刚那种情况。   盯着夜色不知道有多久,我起身,掀开帘子。   床对面,周钰没有任何动静,像是先前发生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但即便是错觉,但我内心仍然感觉不安,早上军训集合训练结束,我立刻去找了辅导员,我必须要换寝室。   辅导员大概是处理过学生换寝室这样的情形的,先问我原因,我如实说了,她却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告诉我得先找周钰了解了解情况才能同意。   我点点头,临要走,又被辅导员喊住了。   她目光有些复杂,“赵宁宁,是这样的,你室友在寝室内烧东西这事绝对是不对的,我肯定会先问问她具体情况然后处理,但是咱们也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不能什么事都把它复杂化迷信化,你说对吧?”   能看得出来这话是她反复斟酌最终忍不住说的,我抿了抿唇,肩膀又被轻轻拍了拍,“你先别担心,处理方式等有结果了我就告诉你。”   “谢谢老师。”会话结束,我吃完饭回寝室,刚推门,就见周钰握着手机冷冷的瞪着我。   眼神如果是箭,那我现在一定是个刺猬了。   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我没理她,目不斜视提着水回了座位,刚坐好,身后突然砰地一声。   吊扇砸了下来。   如果我走的慢,那我现在一定被砸得头破血流。   “呵,运气真好啊,再慢一点就砸到头了。”   真是忍不住了,我呲啦一下拉开凳子,将新买的矿泉水砸她面前,怒气冲冲看她。   “周钰,你有病就去治,别他妈在我跟前犯病成吗?”   动静太大,其他寝室人闻声过来,眼见人越来越多,周钰狠狠瞪我一眼,扭头出了寝室。   再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我晚上不是做血淋淋的噩梦就是反反复复的鬼压床,白天不是摔了手机摔了自己,就是莫名其妙丢了东西。   起初都是倒霉的小事,但前天去上教学楼,上新生必修的军训理论课,一阵妖风忽然吹来,直接把那花盆吹得朝我脸上砸。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水逆了,我决定周末喊上我的老乡去寺庙里拜拜,然而没等到周末,我就已经死了。 第4章   “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你室友周钰,”她说着说着,竟兀自笑了,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我瞧。   “你得罪了她夫君,鬼王周渡。”   上辈子周钰对周渡有救命之恩,两人结为夫妻,后来两人身死,周钰转世投胎,周渡却修炼清风鬼道,修成了鬼王。   “你本命不该绝,但是得罪了鬼王夫人。”   妈的,玄幻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我张了张嘴,艰涩道:“难道都没有人为我主持公道吗?”   “主不主持,你都死了。”   我没说话,肩膀却被重重按了下,扭头,猫婆摸出块儿火红的石头,笑眯眯的递我眼前。   “周渡刚修成鬼王时,我不过是山野里刚修成了人形的野猫,他模样生得俊俏,实力强悍,人也温柔体贴,几句话就把我哄住了,让我替他去禁地里找不死鸟。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过是随口听了一个传说。   传说里,不死鸟是上古被封印的妖力巨大的神鸟,它的血肉可以让服用者修为大增,它的心脏可让人永脱轮回升入它道。   周渡甚至都不知道这传言从何而来,也不去查证,他只是哄着我,说希望我能为他找来,一起服用。   毕竟对他来说,我无足轻重,若是能找到不死鸟,是他赚了,没找到,他也不亏。   他是不亏,可我听了他的话误入禁地,误夺神器,沾染了神器的诅咒,时至今日也不得解脱,我恨,恨我自己,更恨他。”   当初诅咒发作,我妖丹全碎灵力尽失身形俱毁,咬着最后一口气去找周渡。   明明我说了我是多么怕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他却只听到了我半分不死鸟的踪迹都没寻到这句话。   他恼我无用,厌恶我被蛊虫爬满的模样,明明哄我时那般甜言蜜语,那时却连半分钟都不愿分给我,直接一掌将我拍死。   “他说我让他感到恶心哈哈哈哈。”   这笑声实在瘆人,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却被猛地一拽。   猫婆阴恻侧的凑到我跟前,“不过你猜怎么着了,我又活过来了哈哈哈哈哈。”   这会儿的猫婆实在不像个正常人,我有些害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听,因为她说:“我能帮你,只有我。”   “神器诅咒了我,它存在于我的心脏,我的灵魂,我的血液,我身体的每一处,它要我永生不死,要我不见光明,要我每天熔岩浇烤万箭穿心蛊虫撕咬铁链穿心,要我每天都活在痛苦当中,但是,”   她笑的脸皮肉都快掉下来,“周渡不知道我也有了驱使它的能力。”   她把石头举了起来,在我面前摇晃,就像是白雪公主里面晃着毒苹果的巫婆,“它能让新鲜的灵魂回到过去,重新活过来。”   我愣住了,猫婆也停下脚步,一双绿幽幽的猫眼盯着我瞧,问,“我可以让你回去,但是你得替我杀了周渡,你愿意吗?”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难的选择题。   我至今还认为我根本没有死,我自然万分想要活过来,可是让我杀了周渡,这分明是以卵击石,我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这神器还有诅咒,我…   “我做不到,你都打不过他更何况我。”我难过的快要哭出来,眉心却被猛地一砸。   晕过去前,我听到猫婆婆幽幽的桀笑,“你的决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决定。” 第5章   喔喔喔。   鸡鸣声落,我猛地睁开眼。   四周又黑又静,察觉到眼前场景分外熟悉时,我蹭地一下坐直身子。   凌晨三点三十二分,我重新回到了寝室。   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性,我根本没有死,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刚做的噩梦?   我还在疑惑,胸口却被猛地一扯,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一样,疼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低头,借着手机余光,我掀开睡衣,看到心口处一道浅淡的疤痕。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竖立着的枝条,这丑陋的疤痕直直立着,像是有人拿锐器划开,而疤痕旁,还有张蛊虫爬满的猫脸。   见我看过去,它龇牙一笑,嘴一张又一合,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明寝室里室温刚刚好,我却感觉整个人颇有些冷。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   那猫脸俨然就是我在枉死城见到的猫婆的模样,她嘴巴一张一合,还凑成了几句话。   “杀了周渡,做不到的话,你会比我死的更惨。”   “还有,我希望你可以智取,不要让他发现,不然他会捏碎你的灵魂,如果你的灵魂碎了,你就永远消失了。”   我放下睡衣,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很咸,但我至始至终都没哽咽一声。   我只是觉得可笑,她恨周渡,做的却是和他一样的事。   周渡好歹还哄着她,让她为他做事,而她,甚至不问我的意见,直接强迫我,将我推入局中,不考虑我的死活。   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不想背负诅咒,我要活着。   我前十八年浸润题海,没有恋爱,没有玩乐,整日无趣的撑着,如果现在就死去,那这辈子真的太遗憾了,而且爸爸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必须活着。   天色大亮时,我将电话打给了辅导员。   我要请假,上午的军事理论课和下午的体育场实训我都不去了,我要去岭南寺。   不过我用的理由是发烧。   前几天我正好发烧,那时体质虚得不行,站军姿时还昏倒了,当时是辅导员陪我去的医务室。   她知道我体质差,这次我用同样的理由请假,辅导员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就直接同意了。   她让我在寝室好好休息,我却带上了地铁一卡通。   我的目的地是岭南寺。   怕出意外,我一路走的很谨慎。   过红绿灯,我一定要等够一大批人再走,绝不落单,有车经过斑马线,我一定让它先行,等没车了再过,途径居民楼时,我也尽可能的离得远远的,不让自己有任何接触高空坠物的机会。   除此之外,一路上,我还一直在心里默念十字真言。   这话是我早上从贴吧里找到的。   凌晨猫脸消失后,我已经完全睡不着了。   因为我不想死,所以即便对方是鬼王,我也不想坐以待毙,但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我找到了据说能人辈出的全球鬼话论坛,这里本身玄幻的帖子就很多,虽然很多都是小说,但认真翻翻,还是能找到想要的。   话说走夜路遇到鬼打墙要怎么办?我昨晚好像遇到了鬼跟我,嘤嘤嘤好害怕啊。   1L:可以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2L: 带个十字架,或者带个开光过的饰品吧,感觉很有用的样子。   3L:怕的时候摸摸兜,绝对保证你不怕了,毕竟你我都是鬼的同类,穷鬼。   4L: 可以念十字真言,如果还是害怕可以去道观里请五雷符,随身携带,应付普通的鬼完全够了。平时还要注意不要去阴气重的地方,多晒太阳。   四楼好像很专业,我查了十字真言,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念,心果真安定许多,而一路上,也比想象中顺利。 第6章   我小时候是去过寺庙的,去的还是我们那里最知名香火最旺盛的一个寺庙。   但我对此没有任何印象,也记不太清了,毕竟当时只有五岁。   如今过了十三年再次踏足寺庙,心境却是大不相同,上次去还什么都不懂,今天却是为了活命。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后,我终于到了岭南寺出站口。   我对这里不熟悉,本来还想着跟着高德地图上指引的方向走,但很快,我就发现根本用不上地图了。   因为岭南寺的香客实在太多了,而且一整条路,都有人拦着你算命。   虽然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但这些拦着我算命的人我依旧是不信的。   虽然这些人大多人看起来都很高深莫测。   有的身边摆放着一张八卦图,笑吟吟的看着你,有的带着算命先生标配的黑色墨镜,手里握着签筒,有的上来就是:“来,姑娘,我看你有缘,我送你三句话,不收钱。”   有的甚至直接拽住你的手,但我一个都没停留。   我知道一旦我停下来,那我今天兜里的钱就要被宰去大半了。   我一路直奔,头也不回的进了岭南寺。   刚入寺,看到的就是很高很高的佛像,四周唱诵着悦耳的经乐,而佛像宝相庄严,俯视着围绕着他的所有众生。   我跟着游人往前,买了香,磕在佛像前跪拜。   我是许了愿的。   即便猫婆说鬼王位高权重,我的事情会被掩盖,没有人会为我主持公道,我依然虔诚地求了。   祈求神明护佑,能为我主持公道。   然而起身的那一刹那,我格外茫然。   周围很吵,因为人太多了。   站着的每个人都在张口说话,跪着的每个人都双手合十,在内心一遍又一遍虔诚的祈求,每个人表情都认真,每个人的愿望看起来都沉重,这么多祈求,这么多声音,神明真的都能听到吗?   听到了,又能全都兼顾到吗?   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中学时代语文课上我特别喜欢孔明先生的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时语文老师说,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当时懵懵懂懂,现在已然理解大半。   即便是已经注定好了的事,敢于去争取,就有机会拿到变数,可说归说,有没有机会,会不会改变,都是未知,我叹了口气,跟着其他人去了罗汉堂。   这是我老乡推荐的,来岭南寺必来的一个地方。   老乡是我高中同学,跟我考了同一所学校,她是一个很有挑战精神的人,拿到通知书后,我依然在家里躺,她却做了攻略,跟朋友一起买票来岭南将岭南转了个遍。   “岭南寺罗汉堂是可以数罗汉的,你去数,数了出来后找高僧解签,他们都说很灵的,我也数了,不过目前正在求证中哈哈哈哈。”   “对了,记住,一定要认真数,心诚则灵。”进罗汉堂前,她又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心诚则灵,我深吸口气,跟着其他人一起朝罗汉堂方向走。 第7章   “来岭南寺,一定不能错过三个景点。”   我买票时,身后跟来了一个规模不大的旅行团。   导游个子不高,嗓门却很大,看起来精气神儿很不错,举着扩音器对着众人讲解。   “大家听我讲解时,也可以对照看着手上的岭南寺游览手册。”   “首先,第一个著名景点,就是藏经阁后的千年古榕树。树龄1500年,树高22米,据说曾经被雷击中,但不仅没事,枝叶反而更加茂盛,这个季节叶子正好特别好看,非常适合大家拍照。   第二个就是撞钟楼,大家如果是情侣,或者夫妇出游的可以一起走一走上面的姻缘桥,然后共同撞一次钟,据说钟响事成,求姻缘非常灵验。”   “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参观的罗汉堂,里面共有500尊金身罗汉,大家若是有想求的,进去前在内心默念这个问题,然后去数与你有缘的罗汉,数完后就可以出来解签啦。”   “这样子哦。”   “是的阿姨,想要进去数罗汉的举手,我统计一下…..”   我没有继续听,直接买了票进了罗汉堂。   说来也真是奇怪,外面很是喧闹,但一走进来,四周像是装了隔音墙,瞬间都安静了。   每个人都屏着呼吸,认真数着罗汉,似乎不敢惊扰供台上的诸位神明,而数完后,大家也没做停留,记下罗汉位号便直接出去了。   我数到的是第109位罗汉,香象尊者。   拿到尊者罗汉牌后,我跟随众人站到了解签队伍当中。   这会儿临近正午,气温已经升到快38度,太阳光也明晃晃的,照得人浑身发烫,但等解签的游客仍然很多,队伍排起来像一根长长的烤面筋。   我等得有些心焦。   队伍里大多数人似乎都是一起来的,排队时有说有笑,而我,只能低头,一个人默默看着罗汉牌上的偈语。   我其实是有点社交恐惧症的,若是在往常,让我一个人排队我是极度不情愿的,但现在,我只想快点解签。   毕竟生死之外,全是小事。   “哎你会不会说话啊。”旁边忽然有人吵了起来。   他声音大,只一句话就将众人目光全吸引去了,我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一看,才发现原来那边还有一个解签台。   两个解签台的位置隔得其实不算远,但很明显的,这边的解签台位置要好一些,人也多一些。   而那边的,隐在大树之后,虽说可以纳凉,可人和台子也被大树挡着了,不细看还真的不好发现。   “太过分了,要不是图这边有树荫,凉快,队伍短,我才不会到你这儿解签,之前就听说过你,满口胡言乱语,当时还不信,哼,真是浪费我时间。”   那人又气鼓鼓的挪到我们这边排队。   我们这边的队伍确实排的很长,人很多,但解签台的僧人却很有耐心,慈眉善目的,很有佛相,旁边还站着一个小沙弥当助理。   而那边那位,样貌和普通人无异,坐姿仪表也很是散漫随意,可往往人不可貌相……   我略一思索,握着罗汉牌就过去了。   然而刚到,就见那圆脸僧人正收拾东西,俨然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大师。”我喊了一声,对方闻声也抬了头。   说真的,这人样貌身材都瞧不出亮点,眼睛却长得很特别,我还在忐忑,那人却是动作极快,一把拿了我的罗汉牌翻看。   “人生真是一局棋,揪枰手谈遍高低。慈悲智慧细斟酌,满盘皆在灵通里。”他念完,忽然啧了两声。   我其实有点理解这边解签人这般少的原因了。   这人跟人们普遍印象里的僧道模样有些差别,他似乎过于自我了些,但已经来了,我只好耐心等着。   “下过棋吗?”他忽然问我,但不等我答,又撇撇嘴嫌弃道,“一着不慎,危及生死啊,下下签。”   他将罗汉牌撂在了解签台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开始嫌那边解签台队伍太长,跟我一同过来的小姐姐一句话没说又重新回去排队了,而我,站在原地,脑海里嗡嗡的。   这人其实没有说错。 第8章   回到寝室时,天虽然还亮着,但已经快六点了。   下午解完签,我就出了岭南寺,然而回来前,我绕道去了趟岭南花鸟市场。   今天临走前,帮我解签的僧人赠我了一只小乌龟,我得给乌龟找个住处。   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僧人的用意。   比起这乌龟,我更希望他能送我一道护身符,一件法器,或者他能跟我一起亲自去会会周渡,可听完我的话,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愣是一句话没说。   直到我心灰意冷准备离开,他才施施然从兜里掏出一只乌龟递给我。   “养不养乌龟?寺庙后院儿里捞的,送你了。”   “可以养的,谢谢谢谢大师。”接过乌龟的那一刻,我的心怦怦直跳,激动得不行。   在我看来,大师就是隐在世外的高人,他知晓我的困境,特意送我一只乌龟,帮我渡过难关,可回去的路上我捧着乌龟看了一路,都没发现它的特别之处。   我有几分失落,但更多的是茫然,命运握在别人手上的茫然。   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去重读高三,重新选择大学和专业,选到最北方或者最南方的的城市去,再或者出国也行,只要能摆脱周钰。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叹口气,伸手,戳了戳缸底不那么活跃的乌龟。   它看起来病怏怏的。   不知是饿的还是本身精神不好,我捏了几只花鸟市场买的小河虾,手伸进去正准备喂,它却忽然一改常态,头迅速一抻,竟直直冲我咬了一口。   嘶地一下,丝丝缕缕的鲜血流出来,很快融进了小鱼缸。   我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人太过倒霉的时候,眼泪是说来就来的,而且止也止不住。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   前十八年我认认真真生活,孝敬父母尊敬师长尊老爱幼团结同学,从不曾做任何出格的事,为什么我要这么倒霉,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委屈到极点,我拿起纸巾擦眼泪,门砰地一下开了。   一脚踹开的。   不用回头都能猜到谁回来了,我将纸巾塞到垃圾袋,开始补上午错过的军事理论课的笔记。   笔记快补完时,我闻到了呛人的烟味,紧接着,是烧火的窸窸窣窣声。   我停了笔,死死抿紧了唇。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要同周钰撕破脸的。   我想把椅子砸她面前,然后将下午买的朱砂手串和符咒甩到她和那堆纸钱上去。   下午从花鸟市场出来时,我路过了一个转运阁,转运阁里有辟邪的朱砂,还有据说专门从道教名山上请的五雷符,我统统买了,为的就是和这些脏东西对抗时增加一些底气。   可我还是忍住了跟她撕破脸的冲动,毕竟上次,我死在了这天,而这次我虽然平稳度过了白日,可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了,俗话说得好,运气不好时,就得苟着,苟活苟活,苟着才能活。   我迅速抄完笔记,洗漱,带着朱砂和五雷符上床,全程没看周钰一眼。   然而即便是到床上了,人仍然是睡不着的,我有点害怕,我怕我一睡着,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凌晨快十二点时,周钰关了灯。   楼层里其他寝室似乎也睡了,走廊上几乎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我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这会儿也有些困了,但还是强撑着,我想安安全全度过这一天。   23:55分   因为被子蒙头,又隔着床帘,外面是看不见的,但我感觉到扶梯刚刚在晃,寝室灯也刚刚才熄,周钰这会儿应该才上来。   23:59分   寝室这会儿好安静,枕头下压着五雷符,手上戴着的有朱砂串,应该没事,我小心翼翼的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我忽然摸到一块长长的,极度冰凉的手臂。   我腾地一下尖叫出来,与此同时,我对上了一张满是黑气的脸。   “你身上的气味真是令人厌恶。”细长的骷髅手指落在我脖颈时,我听到这样一句话。   “又闻到了吗?”周钰好像咦了一声。   “对,在之前杀的那几个人身上都闻到过,令人厌恶且作呕的气息,有点熟悉,但记不起来了。”声音渐渐遥远模糊。   “管它呢,直接把灵魂捏碎不就好了,反正也查不到。”   男鬼轻嗯了声,紧接着,我彻底没了呼吸。 第9章   我没想到我会再遇到猫婆。   不过她看到我时,显然比我看到她更惊讶。   没错,我又到了枉死城。   但比起上次,我情绪稳定了不少,连反应都快了很多。   在接待我的小哥要将我移交给猫婆时,我当机立断,说了拒绝。   然而下一秒,和猫婆目光交接时,我感受到了无比剧烈的难以形容的痛。   像是有什么蠕动的活物要从我的心脏、皮肤和血管里钻出来,疼得我几乎受不住,而猫婆,恰巧十分体贴的扶住我的手。   “唉,这可怜见的新灵魂,刚来枉死城还有点水土不服不适应,小刘你去忙你的,我帮你带她去找地方。”   明明她的声音模样都和蔼,我却觉着恶心至极,想用力挣开,一张獠牙模样的枯脸忽然冲我低吼。   “安分点,不然你知道后果。”   她比着口型,恶狠狠的警告我,又笑吟吟的转过身看小哥,语气满是和善。   “对了小刘,她是怎么死的呀?一会儿要送到哪儿去?”   “猝死的,要送到劳工部,做工四十年。”   “这么年轻,可惜喔。”   猫婆重重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惋惜,但我知道,她装的,但小哥没看出来,甚至还跟着附和了句。   “谁说不是,现在地面上的人太不爱惜身体了,天天熬夜,身体素质大不如从前,那猫婆,我还得处理任务,她就交给你了哈。”   “哎呀,放心放心。”猫婆乐呵呵的冲他挥手作别,而等小哥身影消失在视线时,她忽然转过身来,目光里带着审视。   “你灵魂竟然还存在。”我读出了她语气里的疑惑,但我没说话。   我不想搭理她。   但她也不恼,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拧了拧眉,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没遇上周渡?要是遇上了周渡灵魂怎么可能还存在…”   这样一想,她顿住,冷哼一声,恶狠狠看我,“你是不是没去找周渡?”   “难道你想偷偷逃走背叛我?”她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连獠牙都沾染了涎水。   “赵宁宁,你以为你活了就没事了?做梦!神器用了就有诅咒,谁都逃不掉的,你必须帮我杀了周渡,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行不行,我不能杀你……”她忽然又疯狂摇头,目光时而清明时而恍惚,和我初见时她的模样相差甚远。   “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她目光猛地一定,绿幽幽的眸子里忽然迸出强光,“程悦,你帮我杀了周渡,你就拿着这把剑,你把剑戳进他的心脏,插.进去,拔.出来,杀死他,插.进去,拔.出来,杀死他……”   她不断重复着,可她疯狂比划的手里根本没有剑,我也不叫程悦。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是一个神经衰弱患者,我这会儿估计早就撑不住了,可我不是,我只是冷冷看了猫婆一眼,硬是一句话都不接,一个回应也不给。   “贱人!”许是被我的冷漠刺到了,她情绪激动,眼睛充血,状态忽又癫狂。   “你又算什么东西,卑贱愚蠢的人类,竟敢拿这种眼神看我?是我给了你重生的机会,之前那些重新回去的人都跪下来哀求我感谢我,你竟敢用这个态度对我?”   她说着话,嘴里的獠牙却是越长越长,整张脸和身体也都快速的蠕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爆发出来,我有点不安,还没往后退,叹气声忽然从耳后来。   “唉,真是聒噪啊。”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风,我循声回头,昏暗尘沙里,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第10章   猫婆显然是极警醒的。   那声音刚走近,她便恢复了正常,一脸警惕的望着来人。   “你认识他?”察觉到我目光有变,猫婆更谨慎了,连爪子都变得锋利,但面上依旧是乐呵呵的,带着和善的笑,等人走近了,甚至还主动搭了话。   “不知尊下是?”   对他的态度跟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但我没有在意,我只是重新打量了岭南寺的这位僧人。   说真的,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这会儿他脱掉了僧袍,只做普通人打扮,但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给人一种修为莫测的感觉。   我觉得我的希望来了,然而他第一句话,问的却是猫婆。   “你能叫人起死回生啊?怎么做到的?”   猫婆没说话,唇死死抿着盯着他,良久,才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僧人乐了,笑了声,开口道:“可是你不是让她起死回生了吗,你自己亲口说的,还说让她去杀周什么来着?”   “周渡,鬼王周渡。”为了增加存在感,我在旁边适时补了句话,僧人冲我点点头,向我露出了一个赞赏的表情,又转过去看猫婆:“对,去杀周渡。”   “完全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烦请让开,我要送她去劳工部了。”   猫婆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了,整张脸更是黑的可怕,她每次动怒时,都有蚯蚓似的黑色游虫在她脸上爬动,看得叫人想吐,但那僧人,依旧是一副乐极的模样。   “欸,你莫不是被诅咒了?诅咒的愿力这么强,难不成是神器弄的?”   “你找死!”   僧人话落的刹那,猫婆陡然开口,语气凌厉,细长的腰身一弓,整个身子腾空而起。   说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猫婆变身的模样,但跟我想象中有点不同。   怎么说呢,怪丑的,满脸涎水獠牙,多了些恶心,少了些凶悍。   我正打量着,忽见腾起暴走的猫婆一动不动了,而那僧人,依然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嘴边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笑完,他叹了口气。   “哎,你就不是我的对手,要是好好说话呢,我兴许还能放过你,现在,”他顿住,看向猫婆的目光忽然转冷。   “回答我的问题,神器从哪里得来,怎么得来,现在何处?”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眼前这僧人的皮囊跟他整个人不相配的,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格外出众夺目了些。   “神器好像是块火红色的石头,上次她是从腰间口袋里拿出来的,你搜她的身试试。”   我刚说完,猫婆就冲我露出獠牙嘶吼,然而这一口气还没吼完,猫婆就砰地消失不见了,而地上,多了只老鼠大小的,穿着衣服的黑猫。   那黑猫跟猫婆长相无异,只不过身形缩到极小,而她旁边,是一块火红色的石头。   “这就是你上次见到的那块儿?”   僧人有些疑惑,转头问我,见我点头,眉皱得更深了。   他一手提起猫婆后脖颈,语气辨不出喜怒,但表情显然是不悦的:“我问你,这石头怎么变小了?”   他一说,我才发现,这石头好像真的变小了。   上次见时,它大概有小芒果这么大,这次再看到,已经同山核桃般大小了,上面还有了裂纹,颜色好像也没上次见到那般鲜艳。   所以这石头是会变化的吗?我暗暗惊讶,僧人却是蹲累了,一把将猫婆扔到地上,手指一捏一合间,竟变出个太师椅。   太师椅方方正正,他翘腿坐在上面,冲猫婆扬了扬下巴示意。   “来,说说怎么回事。”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我:“对了,她为什么要杀死那个什么周渡?”   “因爱生恨。”   终于注意到我了,我有些紧张,但尽量长话短说,精简字数,将猫婆曾经说的话又转述了一遍。   末了,又放慢语速,稍稍着重地带了一下自己,“他们之间有恩怨,但我完全是无辜被卷进来的。”   所以高人快帮帮我,求求了!!!   然而回应我的,却是一声略带遗憾的叹气。   这一叹,叫我的心直接凉了半截儿。   果然,他开口了,看着我的目光里带着惋惜,“是挺无辜的,但是事已至此,好像没有什么转机了啊。”   “不过......”   他忽然又起了话头,我的心跟着一提,想仔细听清他后面的话,谁知一旁的猫婆冷笑一声,竟兀自开口了。   “想用神器是吧,哼,告诉你们,没用了!” 第11章   "哦?"僧人笑了下,他这笑里带了几分戏谑,又有几分不相信,猫婆觉得受了侮辱,于是龇牙咧嘴道:“你笑什么笑?”   我站在一旁,原本是没笑的,可猫婆现如今只有老鼠大小,她牙龇起来不仅不凶,反倒看起来很是滑稽,我实在没忍住,也笑出声。   这一笑,猫婆更怒了,恶狠狠说:“你们不信是吧?愚蠢!”   她踮着她的猫爪,努力指着灵石愤恨道:“这神石我已经用在六个人身上了,它灵力差不多耗完了,马上就会湮灭。”   “这样啊。”僧人接了一句。   他语气平平淡淡的,目光也没落在猫婆身上,只是慢慢转着手上火红石头,似在打量,又似在把玩,态度看起来很是随意。   而我,站在一旁,紧张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如果神器用不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这次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虽然我讨厌猫婆,但她有句话说的对,“为不为我主持公道,我都已经死了。”   可我还不想死。   我克制住紧张,想跟僧人说说我的处境,让他帮忙想想办法,他却忽然偏了头,看向猫婆。   “我还挺好奇的,你把它一直用在人身上做什么?   都起死回生吗?只为杀了周渡?那你怎么不自己动手?你是妖怪,动手的胜算比起人类要大很多啊。”   “她之前说是因为她误拿神器,背负了诅咒,永远无法离开枉死城。”为了吸引僧人注意力,我开始抢答。   “这样。”僧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注意力还是没落在我身上,我思来想去,于是又开口。   “而且周渡好像闻得出她的味道,最开始那几个人,包括我,应该都是因为她才死的。”   我尽可能的提高自己的存在感,哪知这句话刚说完,猫婆就暴走了。   她冲向我,龇牙咧嘴,俨然一副要跟我决斗的模样。   可她实在太小了,僧人只是挪了挪脚,就将她踩在了脚下。   他语气凉薄,低头,淡淡道:“发什么疯?”   “是赵宁宁胡说八道。”   猫婆疯狂挣扎,“明明他们几个人都是自己蠢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个,我只不过提了提自己的能力,他就跪下来求我将他复活,他说他甘心为我驱使,结果重新活过来后,他竟然背叛了我,不仅不去杀周渡,还离得远远的,后来诅咒发作,自己死了。   “剩下的几个,一个比一个蠢,我叫他们智取,他们竟然蠢到直接找假道士臭和尚去对付周渡,周渡是鬼王,他要是这么好对付,我至于这么费心劳神苦心经营?”   “可是周渡亲口说,在我还有其他几个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令人厌恶且作呕的气息,我们几个人身上共有的气息,不都来源于你吗?”我直接反驳。   虽然被杀死前我意识模糊,但周渡就是这样说的,我没有记错。   “你胡说!我要撕了你的嘴!”   猫婆怒极,趾爪在地上疯狂挣动,磨出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血痕来,她模样癫狂,为自己辩解,“周渡他不可能这样说我!不会的,一定是你胡编乱造!”   “可他当时就是嫌你恶心丑陋,所以才杀死了你,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都活几百岁了,别整天自欺欺人了,像个疯子一样。”   许是猫婆这会儿被僧人制住,我胆子大了不少,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   这是不是会让僧人觉得我不够慈悲?   我有些忐忑,于是又悄悄看了眼僧人,谁知他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反而一直盯着火红石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才松开脚,低头看猫婆,语气里很是疑惑。   “你用神石这么多次,难道不怕被它反噬吗?”   “反噬我又如何?”猫婆冷冷一笑,“左不过是多受些痛楚罢了,我受了诅咒,永生不死,难不成还怕它不成?”   “厉害厉害!果真妖中豪杰。”僧人眸光一转,忽然开口称赞起猫婆,不仅称赞,还将猫婆变回原样,客客气气扶了起来。   我看愣了,猫婆也紧皱着眉,一脸警惕的看着僧人,“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   僧人乐了,指了指我道:“我不过是人间一散修,会三两点术法,昨个儿在岭南寺解签时遇到这位。”   当时我只觉得这位姑娘气息不对,但一时半会儿没瞧出端倪,后来临走时我故意赠她一只乌龟,整个人也略施小伎藏在乌龟壳里,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没呆多久,就发现她被杀死了。”   “说起来我还救你一次。”僧人忽又转头,冲我笑了一下。   “那会儿你灵魂被那什么鬼王周渡捏住了,我藏在龟壳里,灵机一动,提前以血为媒介将你灵魂抽出来了,他以为他把你灵魂捏碎了,实际上捏的不过是空气傀儡罢了。”   “啊,”我愣了愣,后知后觉道,“所以最开始那乌龟咬我也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只是那会察觉到危险想留个后手罢了,怎么说咱也是个修行人嘛,做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平日里五感强着呢。”   “停,不用谢我哈。”看出我想要道谢,他又是一乐,摆摆手道:“我那天就是好奇,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说真的,他长得真的很普通,是走在人群里根本不会被大家注意到的长相,可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举手投足间也自成一种气质,显得整个人特别有神采。   用网友的话来说,就是很有氛围感。   但这氛围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猫婆扑通一声,朝僧人跪下了。   我惊住了,僧人显然也是一愣,后退几步想躲开,袖子却被猫婆死死抓住了。   “大师,你帮我杀了周渡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的!只要你杀了他,杀了周渡,什么我都可以做的!”   “害,关键我没这个能力呀,不过,”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但我知道谁能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嘻嘻,上钩了。 第12章   “谁?”   “不死鸟。”   僧人话音一落,猫婆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她这反应我完全可以理解,当初如果不是周渡让她去找不死鸟,她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然而猫婆冷脸,僧人似乎一点也没觉得碰壁,不仅不生气,甚至还轻弯了唇,将手上红石递给猫婆。   “石头是灵石不假,但已经没什么用了,如今耗在这里不过是浪费时间,还要承受诅咒之苦,想报复鬼王周渡,痴人说梦,但是——”   僧人转头,眸光冷冽,让人清醒。   “如果找到不死鸟,吞吃它的心脏,不仅背负的诅咒可以消除,还有机会亲手杀死周渡,既然这么恨他,亲手了结他岂不是更痛快?”   僧人话音刚落,就见猫婆抬头,冷冰冰道:“根本没有不死鸟。”   “有啊”。僧人忽然郑重了神色,手在袖子中掏了掏,掏出一张照片来。   那照片颜色陈旧,像素模糊,但照片中确有一只血红色的鸟,只是模样看得并不真切。   僧人递出照片,语气诚恳:“实不相瞒,我这次之所以来岭南游历,便是听说了关于不死鸟的一些消息,不死鸟确实存在,只不过去找,要耗一番功夫。”   这次猫婆没说话了,眉轻轻拧起,似乎好像真的在考虑僧人提议的可能性,而我,站在一旁听着,没接话,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   上次重生回去时,我是百度过鬼王的信息的。   起初我以为鬼王是众鬼之王,后来查了才发现,鬼王中的王字并不代表至高无上的身份,有的鬼明明手下只有十几个部将,他也可以称自己是鬼王。   换句话说,鬼王是可以自己封的,他即便再厉害,也要臣服在地府之下,受到天道的约束。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冒险去找不死鸟?按级禀报,找地府其他的人处理不可以吗?   “其实我们可以将情况报告给地府,或者报告给更上级的单位,让他们来处理周渡不是更好吗?”   我小心翼翼的提议没说两句,就被猫婆瞪的咽回肚子。   倒是僧人,笑了一下,眸光里有几分揶揄,“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果地府介入,猫婆可能会因为之前种下的因受到天罚,而你,这辈子也就彻底结束了。”   嗯?我有点懵,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这意思是说找到不死鸟我能重新活过来?我惊住了,脱口就问,僧人答的却有几分模棱两可。   “只是有这个可能。”   他想了想,又道:“毕竟你现在是灵体状态,我也不确定不死鸟对于鬼物灵体的具体作用,但对于活物,据说确实可以逆天改命,即便是诅咒,也可以解除。”   “我们找不死鸟都有理由,那你求什么?”猫婆冷不丁的开口,一双浑浊的金瞳盯着僧人,似乎想瞧出什么,然而僧人仍旧气定神闲,甚至唇角还牵出个笑。   “一介散修,不过求个见识。”   他又扬了扬手上地图,“不管你们去不去,反正我是要去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话毕,僧人果真扭头就走,而我,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就被猫婆狠狠一拽。   “跟上一起去,不然杀了你。”   为表凶狠,她甚至还亮出了尖利的獠牙,我却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有一丝丝确幸,但我不能表露出来,我只能在猫婆不注意时悄悄牵起嘴角。   是的,我想活,我要活下去,只是还没走多远,领头的僧人忽然停了下来,十分明显的皱起了眉。 第13章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灰蒙蒙的,除了铁锈色的昏暗景象,什么也看不见。   我又转头看猫婆,她脸色阴晴不定,但盯着僧人方向瞧看的目光并不和善,且两人瞧的地方是一处。   所以是我看不见的东西,我抿了抿唇,又提了口气,刚准备打起十二分精神,僧人就转身,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起初是想同猫婆说些什么的,看到我,又体贴的指了指身后,手上比划的动作比较潦草,但解释的很清楚。   原来他方才站的地方有道门,门可以链接到禁地,上头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又怕进去的不省心闯出大难,于是施加了好几重封印,进出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后来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封印被淡化,进出的各类生灵就多了许多。   “但不久前有一神族人途经此处,见封印之力微薄,又书了几道符在门上,不针对人类,但有妖气鬼气的妖鬼想要再进去,估计是要废一番功夫。”   “知道非请误入是什么下场吗?”僧人说着说着,忽然变出一个兔子来,那兔子落地,四腿疾驰,往前一冲,砰地一下,变成一团血雾。   我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能说出口,而猫婆也没言语,竖起的金色瞳孔盯着那血气,目光浮浮沉沉。   “能力越是普通,越是容易过,因为封印的神力认为你没什么威胁力,越是厉害,进去时吃的苦头就越多。”   “那为什么兔子会死?它不应该正常进出吗?”我有些疑惑,僧人倒是很快解释了。   “因为是我变出来的兔子,与其说是兔子,不如说是我的力量。”他摊开手,凝出一团荧光,荧光还未大亮,就被猫婆打断。   “有没有法子过去?”   猫婆突然这样发问,僧人有些意外,回过头来的目光也很是好奇,“可你不是受了诅咒不能出枉死城吗?”   “你只用告诉我有没有法子。”猫婆依旧答非所问,但看样子,应该是有出枉死城的门路,我没说话,屏住气息在一旁听着。   我们三个中,我是最弱的灵体,知识储备量最少,一无所知,也最不堪一击。   僧人是修行者,手段莫测,但来历不明不知正邪,猫婆是妖,虽背负神器诅咒,但心狠手辣绝非善类,如果进去后遇到危险,最先死的一定是我,因为我没有能力自保,僧人没有保护我的义务,同时灵石失效,我对猫婆也没有利用的价值。   能保护我的,只有我自己,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快速学习。   我悄悄提一口气,认真观察僧人,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眉梢微微拧起了。   “我自是有法子进去,但你们两个,一个妖一个鬼,想从这门里进去是不可能的。”   “用灵石也不可以?”   猫婆冷不丁的再次提到灵石,僧人没接话,但我看到他唇稍稍抿紧了,语气也多了试探,“你手上还有灵石?”   所以这灵石对僧人来说很重要?   我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哪知猫婆阴冷的目光忽然朝我投来。   “在她之前,我曾把灵石用在六个灵体身上,其中四个灵魂被周渡直接捏碎了,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还在,他们灵魂上有灵石的气息,找到他们,两个灵魂,还是可以提炼出一些灵石的,要是不够,眼下不还有一个吗。”   说完,她冲我冷冷一瞥,阴暗湿冷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尊死物,我没接话,但手不自觉的攥紧了。   炼化灵魂,换言之就是魂飞魄散,亏她想的出来。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安静被僧人打破,他伸手往袖套里掏了掏,掏出一块石头。   是原先从猫婆手里抢来的那颗,很小,颜色也已经很是黯淡,然而僧人不知口中念了什么咒语,那灵石忽然回光返照般,霎时变得通红,被僧人轻轻往前一抛一送,就落进那片虚空中消失不见了。   我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但僧人弯唇笑了,猫婆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神情俨然没之前那么紧绷,看样子,是所谓的门打开了。   僧人重新回头看猫婆,语气有一丝犹疑和不确定,“所以你要如何离开枉死城?”   猫婆没接话,而是静静在原地盘腿坐了下去。   说真的,即便是看电影电视,我也没有看过这么重口味的场面。   我知道猫婆背负了诅咒,但没想到想离开枉死城,竟然要她碎骨重组,重组的过程就如同将整个人泡在腐蚀性极强的化学溶液里,泡得人浑身发软,发烂,碎裂成血泥,然后再像拼泥塑一样重新组装完全,重归妖身。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吐出来,但我忍住了,别开头,想看些别的什么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曾想看到僧人,他挺拔站着,目光里满是兴味。   他竟然在笑。 第14章   跟在僧人身后进门时,我忽然有些忐忑,不知怎的,方才他对着那副模样的猫婆还弯唇在笑时,叫我心里有些慌。   我其实并不了解出家人,但电视里和书上都常说,出家人慈悲为怀,猫婆虽然是恶妖,但见到那副场景,总归会有生理性不适的吧,但是僧人竟然笑了,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厌恶,像是早都习以为常。   可出家人不是最见不得这些的吗?   “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   因为在想刚刚的事,我几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没注意到僧人忽然就到了我身边,他猝不及防的开口,我几乎吓一大跳,下意识就往后退,退完,才想起来躲避这个动作太突兀了。   但解释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好顶着微微发烫的脸,尽量扯谎来弥补刚刚的举动:“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找到不死鸟。”   说完,我小心翼翼用余光看僧人,僧人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哦了声,连脚步都没停,继续追问,“那找到不死鸟你想做什么?”   想重新活着,但这话我没敢说出口,事情在没有看到最终曙光前,我只能用还没想好搪塞过去。   僧人又哦了声,没多做表示,猫婆却是突然接话了,冷哼一声,朝我的方向骂了一句虚伪。   说实话,我是想回一个彼此彼此的,毕竟进来的谁不是心怀鬼胎。   我想找活着的门路,猫婆想脱离诅咒获得力量,至于僧人,虽然不知道他要什么,但肯定不是长见识这么简单。   然而这些话我是一句都不能说,只好尽数咽进肚子,但气势还是要足的,我脊背挺得笔直,看也不看猫婆,紧紧跟着僧人步子往前。   林子越走越深了。   刚进门时,树大都是又低又矮的,叶子长得很茂盛,但越往里,树就越高,树干也越是笔直,树叶也极为茂密,甚至达到了遮天蔽日的效果。   然而很奇怪,这里虽然是大片大片的林子,却听不到半分鸟叫虫鸣,整个区域就像是无生命区一般,死一样寂静。   我有些害怕,昏暗中想离僧人近些添些安全感,又觉得两人不熟,挨得太近实在不好,只好硬着头皮保持距离继续咬牙往前,哪知没几步,幽幽声从身后来。   “你们可得小心点,别一会儿被树吃了都不知道。”   走在最后的猫婆冷不丁的开口,听完她的话,我脚步一顿,僧人也循声停了下来。   “怎么个吃人法?”僧人转过头来认真询问。   我倒是觉得猫婆没那么好心,僧人却不怎么在意,他的音调轻轻抬,头也微微侧着,似乎真的在虚心请教。   猫婆却没那么好脾气,冷哼一声道,“自是张嘴吃人。”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到周围窸窣一声,有草木树叶快速翻动的声音,我有些紧张,僧人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不仅不在意,甚至还上前,伸手敲了敲身边那看不清颜色的高大树木。   一下,两下,敲到第八下,依旧没有反应,僧人弯了弯唇笑了,我也暗暗松了口气,猫婆却停在原地,目光很是复杂。   猫婆是禁地之门封印淡化时进来的。   当时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其他山头的妖怪,简单聊几句,就知道互相的来意,十个有六个找不死鸟,剩下的则是听说禁地在原来是神之战场,战场上沦陷的神器多,若是进来寻一寻,说不定运气好撞上一个上古神器。   当时她们一共六位,结伴而行,过的就是这片密林。   进林子后没多久,就有谨慎的妖发现就发现数量少了一位,最开始以为是有妖不想再结伴想分道扬镳,哪知继续再往后走,同行的又少一位,等到第三个鹿妖消失时,凶手被她们撞了个正着。   是那树,明明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树,谁知动起来竟然有手有嘴,张口就将活物往树干里吞。   猫婆当即想救她们,谁知那树还长了腿,动起来比她速度更快,不仅如此,它的枝桠只要猛地一伸一缩,就能瞬间绞死一个活物,而后树干沿缝隙展开,活物一经吞入,瞬间就消失在腐蚀性极强的黏液里。   她当时也是幸运,追她的树枝桠插在土里拔不出来,她也才趁此逃脱,然而现在,仍然是这些树没错,甚至树干比之前更粗壮枝叶更茂密,但是对着她们这些活物,竟然没有半分反应。   难道不是同一种树?   猫婆疑惑的想看的更仔细,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细密的咕咕噜噜声。   声音像是在消化食物,又像是食物消化完毕没忍住突然打的饱嗝声,猫婆竖起耳朵,想分辨出声音自从何处来,结果四处又重新安静下来,那咕噜咕噜声就像是一现的昙花,竟然再没出现。 第15章   密林穿越的比想象中顺利的多,虽然到处都是黑黢黢一片,但周围始终安静,平稳,甚至一直到出密林,也没遇上半分危险。   我有些庆幸,但只有短短一瞬,因为我很快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了。   我们站的位置是密林的出口,身后是足以遮天蔽日的密林,而身前,则是碧蓝色的天空。   天空中白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给人一种伸伸手就可以摘到的错觉,而再往前不远,还立了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深紫色大湖。   我是见过湖泊的,但这个湖,湖的边界规整,像是有人专门拿尺子量过,更像是有人拿刀从天而降,一把劈开,鬼斧神工。   更奇异的是,这湖面竟然是没有波澜的,即使感受到身边有风刮过去,水面还是一动不动。   “诶?又有人出来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不大,但在旷野里听得很清楚,我循声望过去,才发现不远处竟然坐了几个人。   都是正常的人类长相,只是身上很是狼狈,其中一人还断了根胳膊,包扎的白布上沾染了好多血。   “哎,朋友,这儿这儿!”   那边人见我们望过去,迅速站了起来,嗓门很大,冲我们疯狂挥手,看起来就是正常人没错,我下意识看僧人,却看到他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因为对面有人火急火燎的向我们走近了。   “兄弟,有药吗?急用,我们方才过密林时不防备,被那树突然袭击了,有人受了重伤。”他问的是僧人,猫婆却冷冷开口了。   “伤口腐烂了吧。”猫婆语气实在傲慢,还带了些幸灾乐祸,“你们再这么耗下去,等烂到骨子里时,药石无医。”   来人一怔,神色也急了,但没等他开口,猫婆忽然正了正神色,她朝来人身后望了眼,眸子转了转,才转回来继续看来人。   “想救人,简单,过这片水域,对面有种专门治树伤的草,发金色淡光,找到敷上即可无事。”   “啊,真的吗,多谢!”   来人声音都有些激动,临走前对猫婆谢了又谢,我却没敢掉以轻心,因为猫婆这幅表情太熟悉了,表面看起来很是和善,但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亮出獠牙。   但那一波人估计是完全信了,地上行李收拾的很快,还有人掏出罗盘在湖边跃跃欲试,似乎在看方位。   但是没有船,他们要怎么过呢?而且不止他们,我们虽然没有受伤,但应该也是要到对岸去的吧,我们又要怎么过呢?   我还在疑惑,方才过去的人又跑了回来。   这次不止他一个人过来了,在他身后还跟了四个人,只不过其中有一个被搀着,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冒昧问一句,三位也要去对面吗?”这次开口的换了一个人,长得很是眉清目秀,态度温和有礼,身后还背了把长长的剑。   说实话,我最开始没觉得这些人有什么特别的,但几个人一起走过来,我才发现他们的衣服颜色款式全都一样,但是和我印象里的衣服并不一样。   他们穿的,更像是改良版的古装。   “是这样的,”见我们迟迟不答,最开始找我们求助的人也站出来了,语气很是诚恳:“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问一问,你们是否知道这湖的底细。”   “正常的湖,里面水的颜色都是碧绿色的,但这里的湖颜色却是深紫,还有,明明有风,但吹到水面,竟然吹不起半分波澜。”   他又将话题转到我们身上,“我们方才在密林里死里逃生,但是三位却是毫发无伤,想必定是隐士高人,也正因此,才想来请教请教,这湖是否有诡异之处?” 第16章   大概是因为在请教的缘故,对方也十分谦逊有礼,没几分钟就报出家门。   为首的自称悬延,处事最为稳重,而他们一行五人,竟全是在青和山中修行的弟子,   我不由的多看了他们几眼,因为他们口中提到的青和山我是亲自去过的。   青和山是全国最有名的道教名山,据说许愿极灵,每年前去烧香求拜的人络绎不绝。   我当时是中考前去的。   当时我成绩不稳定,家人为了让我考上重点初中,听了其他过来家长的建议,决定专门去青和山上烧香,求得文昌帝君保佑。   为表诚心,又亲自拉上了我。   当时赶巧,正逢青和山举行极富盛名的盛会,我们沿着石阶上山,看到各宫门前都有很多身穿道袍头挽发髻的修行人,但衣着打扮和眼前这几位确实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或许他们口中的青和山和我去过的不一样,我心中暗暗思忖,一旁沉默好久的僧人忽然抬头。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僧人是极有压迫感的,我看到悬延唇角微微绷起,好像在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了。   “前段时间,我们师门的信物被一只虎妖偷了,它藏来此地,我们前来搜寻捉拿。”   “这样,”僧人轻笑了笑,旋即指了指面前大湖,“这里原不是湖。”   “据说很久前,有东西落在此处砸出大坑,后来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世事变迁,这里便成了湖,至于颜色,以及水面无波的原因,好像都和那砸下来的物件有关,但那物件具体是什么,没多少人清楚。”   听了这话,对面有人明显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提议道:“如果不是妖邪作祟,那我们完全可以御剑过去。”   “我也觉得。”有人附和,目光落在悬延身上。   “师兄,事不宜迟,莲师弟状态已经很差了,我们得赶紧去湖的对面拿到药草,我们一行五人出来,自然要一行五人回去,不然师父肯定会责备的。”   “三位是否也要去湖对岸?”   悬延迟迟没接话,甫一开口,目光却是看向我们,“恕在下冒昧,这里无船,不知三位准备如何渡河?”   “我们怎么过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猫婆这语气实在冲人,对方有人脸色噌地一下变得难看,悬延倒是一如既往的自然,神情不仅没有不悦,甚至还冲我们拱手作了个礼。   “是在下冒昧了,那便不再打扰,后会有期,也祝三位此行所求顺利。”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一直没说什么话的僧人却说了句留步。   “我们确实要去湖对岸,若不介意,可一同同行。”   说完,僧人掏出一个极小的葫芦,葫芦核桃大小,模样平平无奇,可葫芦的塞刚拔出,竟从中跳出一只巨大的鱼。   鱼的样子和其他的鱼无异,就是背特别宽,鳍特别大。   僧人介绍鱼的语气也和这鱼的长相一样平淡,“往日喜欢四处游历,侥幸收了这只鱼,我们准备乘它过去。”   “那还不如我们御剑呢。”   “梧叶!”小小嘀咕声被厉声呵止,悬延道完歉,我才发现原来五人中还有个小姑娘,圆眼圆脸,很是可爱,我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结果被她瞪了回来。   她显然是不服气,我觉得好笑,面上表情却控制的十分好,不仅半分没表露出来,甚至还一脸恬静的跟着僧人踏上鱼背。   短短不过几天,我竟也对这些奇异之事慢慢习以为常。 第17章   十分钟后,我们顺利的到达了湖对面。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坐过冲锋舟,这鱼和冲锋舟一样,不仅速度极快,游的还十分稳当,硬是没让站在鱼背上的我们沾上一滴水。   而它在水中游的时候,张开的鳞片居然都是金色的,泛着奇异的光芒,我心中暗暗惊异,想摸,又怕惊到它,只好等到上岸,结果刚一上岸,这鱼就嗖地一下钻进葫芦消失不见了。   “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僧人这般直接,悬延即便再想同行,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只好上前,拱了拱手,真切的道了好几句谢,又递过来三个做工精致的小包。   “今日真是多谢三位,这是我们山门中弟子自己研制的锦囊,可散奇香,也有驱蚊安神祛瘟和一些其他功效,无有效期,三位若不嫌弃,可收下挂于衣物之上,也可放置在家中……”   猫婆呵了一声,僧人没动作,只有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又倍为期待的接过来三个,极为诚恳地道了谢。   对我来说,这样的东西也十分难得,他们既然不要,我就全收下来,也不让对方难堪。   *   “师兄,方才你为什么要那么客气?”看到三人走远,梧叶再也忍不住出声抱怨,“还将我们山门秘制的锦囊送给他们!”   “就是,他们其中一个气息分明就是普通人,另一个身上有鬼气,还有一个身上有妖气,还傲得不行。”   “师父怎么教的?”悬延声音微沉,目光从发牢骚抱怨的两人身上扫过。   “谦,亨,君子有终。”   “同样从密林中出来,我们死里逃生,莲洙还因此身负重伤,而他们毫发无损,说明他们身上必然有胜过我们的东西。   这里是什么地方,禁地,有封印,妖鬼不得入,虽说有暗门,但暗门不对外开放,他们一人一鬼一妖,封印、密林两道门槛都安然无恙的过了,还知道这树伤如何解,也知道这湖因何不同,你们可知道?   人道恶盈而好谦,若是御剑过湖,你们谁能保证不会发生任何变故?   方才鱼鳞冲破水面时,你们可曾嗅到血气,那可是满湖的血气,与其说我们看到的是湖面,还不如说是将水下和水上隔开的封印,危险我们没看到,并不代表不存在!   人家帮了我们,我们也省了时间精力,避开了潜在的危险,结果你们不仅不知恩,还口出妄言,梧叶、宗尧,你们眼中若满是区别,又怎么来的修行?”   “师兄,我们错了。”两人自知理亏,异口同声认错,悬延原本还想再说,看到脸色苍白的莲洙,唇动了动,又看了看三人离开的方向,到底只说了句好自为之。 第18章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我收了对方锦囊的缘故,再往前走时我发现气氛莫名的怪异起来。   尤其是猫婆,她走在我后面,虽然看不见她,但老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身后盯着,盯得我芒刺在背。   也不知道她在憋什么坏,我暗暗思忖,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才发现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哪里人氏?”   一片静寂中她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格外突兀,我吓了一大跳,回头,才发现猫婆看的人根本不是我,问题也不是向我问的,而是冲着走在最前面的僧人。   可惜僧人没理她,甚至连步子也没停,猫婆脸色顿时难看,站在原地冷冷道:“怎么?”   “一起搭伙做事,总得互相通个底细不是?”   这话刚说完,僧人步子果然停下了,甚至微微侧脸,很认真的看了猫婆一下,然而又极轻快的笑了。   “你确定你在跟我搭伙做事?”   话一说完,僧人扯了扯唇角,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而猫婆站在原地,指甲都快掐进肉里。   为妖这么多年,猫婆也不是没受过轻视,可这般明目张胆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这人还真是头一个,猫婆目光沉了下来。   一开始时,她确实没把僧人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僧人不过区区一个人类修行者,能翻出什么大风大浪,等带她找到不死鸟没了利用价值,她一口咬断他的脖子,自然能将不死鸟据为己有。   但这僧人好像比想象中要难对付的多。   最开始过密林,高树一动不动,和禁地外的大树没有什么两样,当时她还以为是那些树都吃饱了,后来回过神来仔细想想,应该不是。   密林处在禁地,平日没那么多人来,但吃人的树有成千上百棵,人少树多,怎么可能吃饱?   还有,那深紫色的湖,她当初过时,完全不是这样。   当初她从密林里侥幸逃出,同她一同逃出来的,还有一只能遁地的蚯蚓精,她们俩跌跌撞撞往前,遇到的就是今天遇到的湖。   当时猫婆是想变出一艘船的,蚯蚓精却刨了个坑,什么也不说,只让她同她一起到湖边安心等待。   猫婆当时不过两三百岁,蚯蚓精却已经快千岁,且即将渡雷劫,见识和阅历都远胜过她。   猫婆虽然不明白,但蚯蚓精没有主动解释,她也只能耐心等着,等到第三天时,湖边忽然来了好几个人。   身上没有妖气,看长相修为就是普通的人类修士。   他们见到湖的第一反应同猫婆一样,就是要飞过去,只不过他们御剑,她用法力。   猫婆还是不明白蚯蚓精到底要干什么。   她耐着性子重问一遍,甚至想问蚯蚓精是不是怕水,然而蚯蚓精这次回答变了,她没有让她等,而是让她蓄好妖力等会儿听她指令。   猫婆觉得莫名其妙,但也照做了,等将妖力调整到最佳值时,猫婆顺着蚯蚓精的目光看了过去。   深紫色的湖面很平静,修士们准备的相当充分,也很自信,剑一抛一浮,身子再一跃,就已经全部稳当当的站了上去。   然而一行七人御剑飞行到湖中央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倏地冲出几道血红色的鬼手,明明底下的东西没有将脑袋露出来,鬼手方向却极为精准,一拉一拽,竟将那七个修士尽数拉进湖中。   修士沉水的刹那,蚯蚓精火急火燎的拉起了她,迅速施法,一刻也不敢耽搁,妖力暴涨的刹那,蚯蚓精同她翻身一跃,瞬间飞到了湖对岸。   也是到了湖对岸,听蚯蚓精讲了,猫婆才知道这湖底原来全是缚妖。   鬼手又称缚妖,是鬼的恶念成妖。   世间鬼的数量无止无尽,恶念怨念也无穷无尽,也正因为此,缚妖不断壮大,到最后竟开始具象化为形,不断为祸三界,再后来,神仙出面,用紫玉方印将缚妖镇在禁地。   这也是这湖为什么泛深紫色的原因。   不是因为湖里的水是深紫色的,而是因为里面的封印之物紫玉方印泛出的光是紫色。   但恶念是无法铲除完的,缚妖虽被压制,每一天仍在继续壮大,每每有活物经过时,它们都能争先恐后的伸出血色双手,将活物拽至湖底吞吃干净。   而过这紫玉方印湖的最好时机,就是它们进食时。   湖对岸的金色药草确实能解树伤,但猫婆当时可没那么好心,她要的是以这五个人为饵,只有这样,她才能顺利过湖找到不死鸟。   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僧人选了另一种方式渡湖,更没想到的是,这次竟然也没起半分状况。   一次逃过,可以当作是运气好,但再把第二次也简单的归结为运气好,那就太对不起她活的这五百六十年了。   所以,找到不死鸟后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杀掉僧人?猫婆眯了眯眼,金色眸光浮浮沉沉。 第19章   同青和山那五位修行人辞别后,我发现路变得难走许多。   虽然头顶上再没有遮天蔽日的密林,但脚下有齐膝高的杂草,灌木丛也生得到处都是,甚至有的地方深浅、高度不一,土壤软硬不一,稍有不慎,就是一个趔趄或崴脚。   为了避免受伤,我跟着僧人走的路线行进,虽然已经极为小心,可还是连续踩了好几次坑,第五次摔到坑里时,我忽然察觉出几分异样。   我以为我是不会摔疼的。   毕竟人鬼不同,鬼是没有痛感和知觉的,可方才踩空到第五个深坑时,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点痛意,不仅痛,手查看伤口时,还摸到了几分薄弱的脉搏跳动。   可鬼也有脉搏吗?我百思不得其解,回想起在枉死城时的自己更是迷惑。   那时的我确实是没有半分人的特征在的,所以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我搞不明白,急走几步想问问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谁知砰地一声,后背忽然被细小尖锐的硬物狠狠一砸。   扭头,猫婆不知何时到了我背后。   这一路上,猫婆都是不屑于向我靠近的,她对我满是厌恶,又忌惮僧人,故而三人里,僧人打头,我居中,她走在最后,可现在,她竟然悄无声息的接近了我。   “我问你,你到底从哪里找来他?当时他又究竟是什么身份?”   为了避免吸引到僧人注意,猫婆对我比划着唇语,她獠牙沾满灰黑色的涎水,语气森森然,带着警告,“给你十秒钟想,我的耐心有限。”   她刚说完,我就扭头,想喊僧人,可嘴一张开,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掐住了,硬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自量力。”嘲讽完我,猫婆手上黑炭般的浓厚妖雾开始凝聚,我都还没看清她做了什么,痛感立刻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连心脏都被捏住了。   “还有五秒钟。”语气更冷,透着彻骨的寒,我忍着痛意抬头,对上猫婆轻蔑又冷漠的眉眼。   “对付不了他还对付不了你?卑贱的人类,我再问最后一遍——”   “你倒不如亲自来问我。”   淡漠的嗓音从不远的地方漂浮过来,一齐来的,还有额间刺骨的寒意。   抬眼,一根冒着寒气的锋利冰刃就离猫婆眉心不到一厘米,僧人但凡再稍稍用些力,冰刃就会噌地一下从猫婆颅顶横穿而过。   猫婆没动。   她自是不怕这些,反正她死不了,可不远处僧人冷冷张望过来时,一双眼睛幽黑幽黑的,透着凛冽。   看得猫婆手不自觉的颤了颤。   她是想往后退的,但硬是咬牙强忍住了,甚至还抿唇定定看了僧人几秒,看完,又虚张声势冷嗤一声,似乎全然没把僧人放在眼里。   甚至从我身旁经过时,还讥诮地看我一眼,话里满是恶意,“我倒要看他护你多久,咱们走着瞧。” 第20章   剩下的路走的还算平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了鬼的缘故,即便从白天走到天黑,我也没感到半分累,甚至觉得还能再走它两个小时。   但是猫婆,不知为何,忽然两腿一弯,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怕她使诈,我不经意地扫了眼她周围,除了几株小草和一块灰色石头什么也没有,我松一口气,抬头,冷不防对上她阴森森的目光。   但她显然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只讥诮地看了我一眼,就扭头看向僧人,声音冷的像冰。   “你莫不是在诓我们?走这么久了,连不死鸟影子都没瞧见。”   不过才走了一天,我低声反驳,僧人却是嗤地一下轻轻笑出声,他弯了弯唇,笑着反问:“骗你?图什么?”   说完,僧人手上地图一扔,继续往前,丝毫不在意站在原地几乎愤怒到极点的猫婆。   我还以为猫婆会忍不住和僧人大打出手,哪知一分钟过后,风平浪静,猫婆脸色虽然难看,但到底捡起了地上僧人扔的地图。   我看到她脸色一变,变得很快,从捡起地图到变脸色不到一分钟,所以地图上有不死鸟的确切位置?   我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跟了上去。   天色越来越暗了,周围也越走越荒芜,可能是没有丛林高树的缘故,四周视线清楚许多,他们的动作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发现僧人走的比任何时候都快,不仅如此,连猫婆也没有走在最后,紧跟着僧人步伐,生怕错过什么。   虽然不清楚他们突然加快速度的原因,但我觉得,十有八九和不死鸟有关。   果然,漫长的荒野过后,我看到一块巨大的、泛着荧光绿色的石碑,上有红光从左至右书三个大字:无幽渡。   而在石碑起点处,立了一艘木船。   木船看着单薄,像是几片薄薄的木板粘成,吃水却是很深,像是里头放了百斤重的重物。   看得怪奇怪的,我拧眉思索,正疑惑原因,忽见猫婆蹭地一下翻身跃上木船。   猫的胆子向来是很大的,猫婆此刻也格外膨胀。   如果地图没错,那无幽渡过后,就是封印不死鸟的位置所在。   地图确实真真假假,但反正她死不了,不妨试试错,万一成了呢?博一博,单车变摩托。   这样一想,猫婆磨了磨獠牙,果真第一个上了船。   她本来是打算一边用法力催动木船一边结风刃迅速了结僧人和人类的,然而跳上去后猫婆才发现,这船无桨,而且即便她想用妖力催动木船,木船也没有半分反应,甚至连动都不动。   我是能看出猫婆方才是想要独自霸占木船的,可直到上船,我才明白猫婆为什么要改主意,因为这船根本走不了。   “这船怎么不动?”猫婆果然问了,我以为僧人不会搭理她,谁知道僧人这会儿心情意外地不错,弯了弯唇,耐心地说了声没到时间。   猫婆脸色沉了沉,但心急没用,只能抿唇等着。   我也站在一旁,心情极不平静,高考出分等成绩时,我也没这么激动,等了不知有多久,船忽然一晃,竟慢悠悠地开始动了。   猫婆立刻绷直身子,与此同时,天边有一道晨光破天地而出现。   “这船想走,须得等到黎明破晓。”熹微晨光中,僧人冷不丁添了句话,我虽然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一看,便是一声惊叹。   我是实在没忍住,因为实在是太好看了!   溪流宛如一条游龙,原本颜色是清澈的,能看到河底的碎石,可再往前,溪流颜色变了,像是被人洒了层金粉,清澈上浮了隐隐神光。   更神奇的是,溪流明明没有源头,这会儿水势却越来越大了,水位也越来越高,而先前的木船原本纹丝不动,这会儿竟也开始顺着溪流自己飘动了。   “看到不死鸟了吗?那便是。”   顺着僧人的目光,我看到了巨大的、火红的不死鸟。   巨蟒般的铁链将它束缚在陡峭悬崖,但它头颅依旧高高昂起,极富高贵姿态。   “我们现在就过去找它吗?”我压制住内心的震撼,转头想问僧人这悬崖到底要怎么上去时,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紧接着,身旁活生生的僧人忽然化成了一尊石像。   我愣住了。   也就在这时,猫婆的冷笑声倏地一下响了起来,我怔怔看过去,看到猫婆手上拈了一朵灰白色的小花。   “知道这是什么吗?石像花,真是老天都要帮我,叫我看到这朵蚯蚓精口中万年才开一朵的花。”   她桀桀地笑,笑完,手上变出一把铁锤,砰地一下将石像砸得粉碎。   “我可不是给敌人留一线的蠢货。”   说完,猫婆握着铁锤,慢慢向我走来,然而铁锤没过我头顶时,却是迟迟没有砸下来。   抬头,我看见猫婆冰冷目光里的讥诮和轻蔑。   “先留着你,虽说是卑贱又愚蠢的人类,但等会儿保不齐有什么用处,等我拿到不死鸟,哼,就是你的死期。”   船继续朝悬崖的方向缓缓走着,我的心却是哇凉哇凉。   这变故发生的实在是太快,叫人真真觉得荒诞。   明明看起来那么厉害的僧人,竟然被猫婆瞬间秒杀,化成一尊石像,连半分还击的能力都无,甚至被砸的粉碎,而我,明明就要看到希望,转眼又跌入谷底。   还有那石像花,万年才开一朵,猫婆说寻到就寻到,说好的恶人自有恶人磨,怎么偏偏她就这么多好运,一时间我的心里五味陈杂百感交集,不远处悬崖上的不死鸟再好看对我来说也没了吸引力。   当红日完完整整地跳出地平线时,船终于停了下来,我原想坐着不动,头发却被猛地一扯,我整个人被猫婆扯得摔倒在地上。   我是想爆发的,反正也要死了,然而猫婆根本不给我机会,她力气大的惊人,拽起我,狠狠一抛,竟将我抛到悬崖峭壁上。   不死鸟近在咫尺,我伸手想抓它,脚踝却被一股力猛地一拽,回头,一根黑线不知什么时候绕了上来,像蠕虫,缠上我的动作却是飞快。   我下意识就想摆脱,线的另一头却被猫婆紧紧握着,她轻轻巧巧一扽,一秒钟不到我就被拖回地面。   “上面有什么,你看到了什么,一字一句告诉我。”猫婆语气冷冰冰,带着十足十的警告,我却始终不应,甚至还闭上了眼。   我做足了她会动粗的准备,但没想到她忽然弯唇笑了,笑完,拍了拍我脸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这话,猫婆手上忽然多了一圈东西。   是一捆黑线,原本是一圈一圈绕着的,很宽松,可猫婆唇中翕动,不知念了什么咒语,那黑线猛地收紧了,紧接着我脚踝上的也倏地缠起,勒得我血都滋滋滋地翻冒出来。   我已经感受不到痛了,我闭眼,想昏死过去,身子又被猫婆猛地一踹。   许是成功在即,她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娇俏,连被诅咒涂抹完全的脸也多了几分喜色,但语气到底是轻蔑的,带着讽刺:“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你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灵石结系在,当初救你,是想让你帮我杀了周渡,你没完成,如今,便舍身替我上去探探有什么危险,顺便,再用你这肮脏的手摸一摸不死鸟还有它身上的锁链,叫我看看什么什么反应。”   “你想都别想—”   “呵,这可由不得你!”   猫婆轻嗤一声,手当即就抬起来,我以为又要像当初遭受的那样,浑身上下痛彻心扉,谁知等来的,却是猫婆的一声疯狂的尖叫。   她几乎像炮弹一样弹了出去,更确切地说,峭壁上似乎有什么将她猛地吸了过去。   这场变故发生的和上次一样突然,我忍着疼,从地上挣扎起身,忽然看到悬崖之上,不死鸟张开喉咙,像是吸气一样将猫婆周身的气尽数吞进口中。   而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猫婆此刻形容枯槁,模样惊惶,到最后,竟缩变成了老母鸡大小的骷髅白骨。   而她对面,不死鸟身形倏地变得庞大,晨光下火红的毛色也极为艳丽,映得整个悬崖都流光溢彩,而它身上的铁链也再也困不住它,铮鸣一声,瞬间化为齑粉。   “赵宁宁,你上来。”它没挪动身子,只是轻轻扭头,冲我看来。   眸光如星光般耀眼夺目,我震撼的说不出话,怔了好一会儿,才忍着疼爬了起来。   刚爬起来,就听到猫婆开口说话,这次她声音是真如九十老妪了,哑得几乎听不清,但又因为她扯着嗓子喊得癫狂,风声把她的话送到我耳边。   “你到底是谁!”   我猛地抬起了头。   刚刚不死鸟的声音,不就是僧人的声音吗?虽然一个洪亮了些,但音色和语调、甚至是那一双漂亮的眼,至始至终都没变。而且,它还知道我的名字。   我险些站不住,因为伤,更因为心中各种交织涌现的情感。   如果僧人是不死鸟,那这一场局从我同他初次见面就布下了,枉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观察者的角色,一路观察学习猫婆和僧人,丝毫不知我早已入了局。   可是我普普通通,又有什么用呢? 第21章   我都能看出来僧人便是不死鸟,更不用说极为狡诈的猫婆。   再一次尝到被诓骗耍弄的滋味,猫婆已经控制不住滔天的怒气,双手一翻一动,瞬间凝出几团黑漆漆的妖雾。   可那雾气刚朝不死鸟飞去,就像撞在了铜墙铁壁上,砰地一下,散成细碎的光点,光点原本在空中浮动,不死鸟翅膀一抬一扇,光立刻集结成丝丝金线,一个转身,捆粽子似的将猫婆层层困住。   “你个卑鄙无耻之徒!放开我!”   猫婆恶狠狠的骂声中,不死鸟的体积更庞大了,周身羽毛的色彩也更加浓烈,像是燃着的一团巨大的金火,看得叫人又惊又惧。   怕被那烧得炽烈的大火燎到,我想往后退,哪知刚迈出步子,肩膀却被一股轻柔的力量忽然抵住了。   转头,我看见一只浑身都是透明白光的小鹿。   它眼睛大大的,睫毛也很长,见到我也不叫,只是倾身弯腿,似乎想让我骑上去,我有些犹疑,腰身却被它用角轻轻一撞,眨眼功夫,我就从地面坐到了鹿背上。   见我坐好,白鹿扭头,轻盈的身子纵身一跃,几个弯蹄,极快地跳上了困住不死鸟的陡峭悬崖。   “能看到我身上有什么吗?”白鹿刚放下我,不死鸟就开口了。   说这话时,它蹲下庞大而笨重的身躯,语气不似原来做僧人那般从容,而是多了几分压抑,几分沉重,还有一些我也读不懂的情绪。   “我的身上藏了一张符纸,如果你帮我揭下它,我可以让你重新活过来。”   他突然抛出我最想要的东西,我深吸口气,胸口的疼也顾不上了,认认真真的看不死鸟,但是目光扫了又扫,还是什么也没有,只能看到不死鸟身上红彤彤的,像初升的红日般那样的羽毛。   “还是没找到嚒?”   这次,不死鸟嗓音中夹杂的负面情绪更甚,急切躁动、恼怒不安,甚至连安静蹲下也不愿了,噌地一下就要站起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心中要活下去的欲望来得如此猛烈,脑子没有下达指令,我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摁在了不死鸟的额头。   我想的是再多看一刻,就当再给我多几分钟机会,金光却在我不慎碰到不死鸟的瞬间迸裂开来,刺得我眼睛差点没睁开。   它碎成一道道金符,围住不死鸟周围四散开来,而不死鸟额间,则是一张赤色的纸,上面无纹无字,随风自动。   虽然普普通通,但我觉得,应该就是它没错,我咬了咬唇,想伸手去够,一旁的猫婆忽然疯狂挣扎起来。   她发出的声音是咿咿呀呀的,我扭头看,才发现她除了浑身满身金色光线外,喉咙上也缠了一道细细的金线。   “撕掉它,我会让你重新活过来。”与此同时,不死鸟的诱惑再一次响在耳边,犹如当时初见猫婆时那样,我有些犹豫,猫婆忽然破口大吼出来。   “天罚,赤符乃是天罚,赵宁宁,你今天敢撕下来,将来承担天罚命运的就是你!”   她竟然把束缚在喉咙那根细金线直接挣断了,一张口说话,喉咙就跟坏了的水龙头一样簌簌地往外喷血,血的味道腥臭,叫人皱眉,但更让我皱眉的是猫婆说的话。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天罚是什么,但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就跟猫婆遭受的诅咒一样,这样一想,我伸到空中要摘掉符咒的手微微迟疑。   有那么一秒我确实是想退缩的,然而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却跟不死鸟乌黑清润的眸子对上了。   他眸子是有些冷的,里面的料峭寒意让我以为他会像猫婆一样强迫我做这件事,谁知他只是淡淡看我一眼,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漠然。   “所有的选择都是有代价的。”   他话音刚落,我头脑嗡嗡然,想了又想,到底还是一鼓作气,一咬牙,直接将赤色符咒拽下。   四周金色符咒瞬间散去,不死鸟的话也接踵而至:“但是你的选择,代价几乎为零。”   我还没弄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一道极其明亮炽烈的大火团自红日处激射而出,直接砸在不死鸟身上,砸得悬崖上火光迸裂四散,砸得不死鸟浑身烧了起来。   而不死鸟,却是不惧火烧,反而在这熊熊火光中闭眼盘坐下来。   “赵宁宁,我命令你,现在去杀了他,立刻马上!不然我现在就让你死!   你别忘了,你身上有我给你的灵石气息,我完全可以驱使你,当初在无幽渡,也是我留了你一条命,你现在该还给我,我让你杀了他!”   猫婆喊的撕心裂肺,她动作激烈,漆黑的血喷溅的到处都是,但我没有理会,甚至还离远了些。   我躲避的动作太明显,猫婆气的继续破口大骂,骂到词穷,又开始张口冷冷讽刺:“你以为接下来你就高枕无忧了吗赵宁宁?做梦!”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引着你我往里跳,他需要我血液里的灵石之力破除不死鸟的封印,也需要像你这样非人非妖非鬼的怪物揭开赤符,你以为你得救了,哼,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再说一遍,去杀了他,不然我就杀了你!”   话题又转回恶狠狠的警告,我目光有些复杂。   坦白说我确实是有些怕被她驱使的,毕竟那个痛苦真的非常人所能忍受。   可如今她身子如今被金线紧紧缠住,整个人根本动也不能动,要怎么借用灵石之力驱使我?   这样一想,我稍稍放下心来,转头去看不死鸟,哪知刚转过头,心登时提了起来。   熊熊火光外,猫婆的血液不知何时在空中慢慢凝结,凝成一张长弓,长弓是黑色的,泛着和猫婆血液一样的腥臭味儿,而同样腥臭的血液凝成的箭,已经搭上漆黑弓弦,几乎快将弓弦全部拉满。   我屏住了呼吸。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大的人。   小学语文老师布置作文,让我们记一篇发生在自己身上助人为乐的事。   同桌也是个小姑娘,但她敢写见义勇为,在公交车上勇敢指认盗贼小偷,而我,只敢写过红绿灯,我扶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   你看,就连编作文写故事我也不敢给自己安排一个英雄的角色,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或许我天生便是怯弱的,但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扑了上去,十分勇敢。   意识消失的刹那,我想了想我这样做的原因。   可能是畏惧猫婆口中的天罚,也可能是单纯就是不想要猫婆如愿,也可能是为了还僧人前几次的照拂,也可能是单纯的想成为一个赌徒,将赌注全压在了僧人身上。   但不管我如何找寻原因,我都那样做了。   古书里不也常说吗,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那一刻我在想什么,高尚的理由也好,自私的理由也罢,在那一刻,我总是勇敢的。 第22章   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濒死感没有,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第一次经历濒死感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其实当时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是想要将那支猫婆血液凝结的长箭徒手抓住的。   可我一没练过,二没法力,只能咬牙扑上去。   其实在那一刻,我对僧人还是抱有一丝期望的,说不定他就突然出现,将我救下,但那箭从我身体穿过的刹那,我放弃了期望,因为实在是太疼了,疼的我生不如死。   那明明是箭,融进身体里却像一堆炸药,砰地一下引燃,几乎将我烧成碎片。   那一刻,灵魂的撕裂感被放到最大,那一刻,我觉得我就像一只手撕鸡,或者是一只即将被片的北京烤鸭,而那无形的力量就是案板上的手,将我反复撕扯,凌乱切割,而后吞吃入腹。   但是我没有死。   温暖的金光倏地朝我砸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僧人果然重新活了过来,就像凤凰涅槃那样,他从熊熊火光里走出来,不再是僧人的模样,面容姿态更像是小说电视剧里描述的清冷神仙。   虽说我人生前十八年浸润题海,但作为一个从高中就开始住校的女生,我是没有错过任何一次我们寝室的夜间茶话会的。   青少年们精力向来旺盛,一熄灯就入睡往往是不可能的。大多时候,我们躺在被窝里,聊个一二十分钟的天。   而话题往往是多样的,从学习到音乐,从校园八卦到表白墙匿名墙吐槽,从娱乐圈明星到国内外电影,基本什么都聊。   我向来内敛,这时一般都是听的角色,和我一样只听不发表言论的女生寝室其实也有好几位,但有一天聊到热播古偶剧的一位男明星时,很意外地,除了我之外,全寝室女生竟然都参与了进来。   用她们的话来说,那位男明星长的就是惊为天人,甚至就是天人下凡来拯救这古偶娱乐圈的。   那天晚上,她们甚至越说越激动,对其赞誉更是一人又比一人高,说到最后,连我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后来那一周有一节微机课,我悄悄在百度搜了一下他的名字,发现他眉眼长的果然好看,气质也很好,确实很适合古装扮相。   但或许是因为是人类的缘故,那位男明星与眼前僧人相比,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第一次见僧人时,僧人只是一般长相,眉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现在想来,那时的僧人不过是不死鸟随意捏造的皮囊,而如今这般傲然清冷立着的年轻男子,才是不死鸟的真正模样。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   方才突然出现的金光将我包裹后,疼痛慢慢消失了,不仅如此,连之前猫婆折磨我时留下的伤口也都一点一点愈合,这会儿站起来,不仅和平时状态无异,身子还感觉轻松不少。   我又惊又喜,想感谢僧人,猫婆的骂声瞬间越过我冲了出去。   “你竟然利用我,害我到如此地步,畜牲,我诅咒你生不如死!”   说实在的,我对猫婆的恶骂声已经免疫了,这一路上僧人也好我也罢,她都骂了无数次。   就在我以为僧人仍旧会像往常那样不理会她时,一道锐利的寒光猛地从我眼前跃过。   紧接着,咚地一下,猫婆的骷髅头从枯瘪干瘦骷髅架上掉了下来,顺着坡度滚了没几步,突然磕到一块石头。   石头尖锐,骷髅头从上头滚过时一个不稳,一根长长的舌头忽然就这么被磕了出来。   猫婆彻底住了嘴,而僧人仍旧站在原地,神色始终清冷至极。 第23章   回去的路上,天气格外应景,简直好的不像话。   身后没了惹人厌的猫婆,一路上我心情都轻松不少,但我仍然没有闲心思欣赏沿途景色,因为关于我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解决。   我还不知道猫婆口中的天罚是什么,更不知道僧人先前承诺的,我能重新活过来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因为藏着心事,一路上我都惴惴不安。   等到重新走到紫玉方印湖的边上时,我意识到再不开口就晚了。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索性深吸口气,直接鼓起勇气,哪知刚抬起头,僧人就唇畔一弯,冲我笑了一下。   其实我挺摸不清僧人的性格的。   起初认识他时,他时常笑呵呵的,每次都是笑嘻嘻的模样。   可一同进入禁地后,他瞬间冷漠许多,对我没有先前那么热情,对待猫婆更是丝毫不客气,到最后,甚至丝毫不掩饰其迸发出的杀意。   但现在僧人又像是先前的僧人了,很有耐心,唇角弯着,一副乐不可支的散漫模样,甚至主动跟我回忆起之前。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怎么可能忘?我点点头,答得认真:“记得,在岭南寺,当时你躲在树荫下,幻化成僧人模样,在罗汉堂前解签。”   “错了。”僧人又是弯唇一笑,“那僧人并非是我幻化,而是我在禁地里捡到的旧皮囊。”   我没太听明白,稍稍愣了一下,既是为僧人口中的话,也是为僧人脸上的笑。   说来也怪,先前僧人普普通通时也常笑,那时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如今他顶着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又端着如此漂亮的一副眉眼,只是轻轻牵唇一笑,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竟也十足十的勾魂夺魄。   唉,美色惑人。   毕竟还没和这么帅的男生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我的脸有些发热,为了避免僧人看出来尴尬,我瞪大眼睛,迅速将话题抛了回去,“什么叫捡到的皮囊?”   僧人心情似乎格外不错,解释的也很是详尽。   “禁地封印淡化时,进进出出的各类生灵实在多,但既然是禁地,肯定有被禁的理由。   禁地里上古妖邪众多,残留灾祸之力的神器多,残留的瘴气邪气恶灵也极多,没什么本事的各界修士一旦进去,稍有不慎,基本上都没机会再出来。”   “我是在悬崖顶瞧见这僧人的。   当时他与同行的一位佛修同路,两人在无幽渡遇见一朵佛相金莲,佛相金莲极为珍贵,又具灵性,花绽时即可认主,同行佛修于是起了贪念,为了独吞佛相金莲,将僧人溺死在无幽渡。   后来晨光破晓溪流涨起,僧人尸体漂至山脚,我起先也没在意,恰逢那日,天上封印我的那位突然遭了大劫,当时封印松动,我一抹元神趁乱溜出,立刻借了僧人皮囊还魂。   但元神即便溜出,离本体仍然不能太远,是以我平日无事,便会到周围各个道观寺庙转转,消磨消磨时间。   当初遇你,确实为意外,但之后的一切,基本全在我的算计之内。”   虽说僧人所说的一切猫婆也指认过,但僧人如此直白又坦荡的承认,还真是让我有些惊讶。   我确实有些佩服僧人。   我甚至在想,如果算计这一切的是我,我会像僧人这般将内心的阴暗面如此直白的袒露吗?   僧人没在意我的晃神,继续开口。   “我身上有三道封印,最外面一层,是一把除了我与降下封印那位,其他人谁也看不见的锁。   我以为锁没有钥匙,然而第一次见你,我闻到了极微弱的钥匙气息。   诅咒猫婆的灵石和封印我的东西算是同源而生,互为阴阳,所以她在我附近启动灵石时,周身运行的灵石之气会被我体内的力量全部吸走。   就像每一把钥匙会去开锁一样,她体内的灵石力量一旦驱动,感应到我的封印后,就会直奔而来。”   是了,我瞬间明白过来,当时猫婆本来是要用灵石之力控制我的,但是最后却被突然吸到悬崖上。   “那猫婆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这样得救?”我有些疑惑。   毕竟猫婆身首分离后,僧人就将她放在了他原先被束缚的位置,但若是将来有一天猫婆也像僧人一样遇到这般机缘——   “不会。”僧人答得干脆,许是觉得好笑,他又弯了弯唇,手上金色灵力起伏,转瞬间变换出一副阴阳八卦图来。   “知道什么叫互为阴阳吗?”他问我,不等我答,又径直道:“世间万物,阴与阳,清与浊,都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锁可以为钥匙,钥匙也可以成锁,当初我是锁,她是钥匙,如今她成了被封印的锁,而我,涅槃时,就已经将钥匙毁掉了。”   我听得似懂非懂,但僧人所描述的,莫名让我想起当初在青和山时我在紫霄殿看到的那一幅太极图。   当时那道长也说,万事万物并非全部对立的,所谓清者浊之源,静者动之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阐释好像也是这般道理。   “还记不记得你从我身上撕下来的那张符纸?”   僧人又开口了,这次语气带了几分嘲讽:“这是那位给我的第二重封印。”   “不过那位数百年前遭了大劫,没多久便陨落了,而神一旦身陨,神识元神及承载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所以你即便揭下赤符,也不必承担任何天罚。   但赤符并非谁都可以揭,猫婆有点没说错,揭下赤符确实需要一个特殊的存在。   你刚死没多久,残存人气,沾染鬼气,身体里还有猫婆的妖气和上古神石气息,生前又与我的血相识,不会互斥。   由你来揭赤符,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你和猫婆都得入局,缺一不可。”   “第三重封印,是我自己的涅槃。那时你帮我挡了猫婆的箭,帮我两次,作为回报,赵宁宁,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僧人仍在笑,语气神色却忽然添了几分认真,他扭头看向我,声音也像此刻的他一样柔软又惑人,“想要什么,想好了吗?” 第24章   再一次睁开眼时,四周景象已经变了。   周围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密林,而是我刚住进来不到一个月的大学寝室,周围安静,窗外夜色也深沉,恍惚间我竟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或许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中梦中梦中梦。   猫婆也好,禁地也罢,还有不死鸟,僧人,青和山的修行人,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我睡觉时脑电波胡思乱想的产物。   然而瞥见床帘处挂着的,那三个悬延赠我的锦囊时,我瞬间清醒过来。   凌晨三点四十分,我掏出手机备忘录,写下这样两个字。   青宿。   不死鸟驱动我身上最后一点灵石气息送我回来时,我说出了我的愿望。   我想要的是不死鸟的庇护。   当初猫婆驱动一整块灵石,我才将将返回临死那天的前一天。   如今灵石已经消亡,即便不死鸟力量强大,但仅凭我体内残留的微弱的灵石气息,想回到还没遇见周钰的日子几乎不太可能。   既然和周钰结怨已成必然,被鬼王周渡盯上也是迟早的事,我只能先做好防备。   而对于平平无奇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我来说,不死鸟的强大力量,无疑就是最好的保护。   “我想要您的庇护。”我仍记得我在密林说出这句话时僧人脸上的神情。   有一瞬间的怔愣,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但那个神色不很自然的瞬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也记得那一时刻我心中的感觉。   忐忑、不安、惊惶、紧张,又隐隐抱着期待,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僧人没有拒绝。   他伸出手,轻轻往我眉心一点,立刻漾出细碎金光,但这次金光的颜色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刺眼,我只能闭上眼睛。   四周黑暗,虽然看不到僧人脸上的神情,但我听到僧人语气柔软:“如果有危险,可以在心底默念我的名字,听到你的声音,我会立刻出现。”   “那我要怎么称呼您?”得了僧人这般保证,我简直心潮澎湃,立刻就问僧人名字,然而闭眼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僧人开口。   我有些疑惑,想睁眼,僧人却缓缓开口了,“青宿,我叫青宿。”   *   凌晨四点整,我还是丝毫没有睡意。   记得上次重生回来后我也没睡,但那时我是不敢睡,怕一睡着,周围的恶鬼会立刻扑上来,让我陷在恐怖梦魇中无法醒来,怕一睡着,不知盯了我多久的周渡周钰会突然出现,悄无声息地把我杀死。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虽然我的心跳动的和上次一样厉害,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对,我很兴奋。   而且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   虽说前段时间沾染了周钰周围的森森鬼气,一直倒霉,但也因此遇到不死鸟,去了禁地,长了见识,还得了庇护。   更关键的是,不死鸟生得很好看。   我甚至觉得,我的这些经历特别像小时候看过的热播动漫。   人类少女机缘巧合救了神明,两人产生结系,即将在未来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之旅,而人类少女和神明也会在这趟旅途中爱上彼此,而将来某一天前缘回溯,原来人类少女和神明大人早在前世或者更久前都有羁绊,如今这一切不过是再续前缘。   这样一想,我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出声,才想起来这会儿还是凌晨,还在寝室。   怕方才动静太大吵到周钰,我只好悄悄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这一抬眼,我心脏差点吓得跳出来。   周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黑漆漆的夜色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过来,头伸在我的床帘边,一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过来。 第25章   以往我与周钰的争执,往往以我忍气吞声且事后变成倒霉蛋结束。   虽然我找过辅导员多次,然而对现状并没有任何改变,事情并没有及时解决,不仅如此,我依然要因为诸多辅导员给出的理由继续跟周钰待在一个寝室。   同时我也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周渡杀死。   可是我一忍再忍,并没有对我的结局有任何改变。   我死了两次,吃了这般多苦头,可周钰依然享受着鲜活的空气,忠贞不渝的爱情,过着我迫切想要过的大学生活。   这不公平。   凌晨四点半,我再一次打开手机。   微博、□□、知乎、天涯,虎扑,豆瓣,凡是我能想到的知名论坛或者网站,我都注册账号发布了吐槽帖子。   我当然知道有些东西就这样单纯的发布根本没有用。   即便我挑选的话题很有争议性,但是如果没有幕后的手翻滚搅动,它很快就会消失在视线,半分浪花都不会溅起,就像根本没有出现过。   所以,我要一双手推波助澜。   凌晨五点,我将我全部的生活费转给了一个同城的大学资讯博主。   虽然他粉丝只有一万,但用户活跃度不错,承诺会让我的吐槽帖子达到500的评论量,一千的点赞量。   我没有讨价还价,毕竟网络的随机性太强了,一个东西能不能火,能火到什么程度,除了幕后资本推手,其实还有玄学成分在,但玄学,是我无法掌控的。   我能掌控的,就是将告室友周钰书这份长长的文档直接发到学院大群以及岭南大学的校园互助群。   之前我总是在意辅导员对我的看法,也在意周围人对我的看法,但和珍贵的生命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做错事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第一次,我死于清晨,死在去上课的路上,父母生我养我,到头来我还给他们的是痛苦,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可悲的是,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死因。   第二次,我死于黑夜,死在我本应该住上四年的大学寝室,死在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同样的,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死因,更没有人知道我的灵魂差点被完全捏碎。   周钰欠我两条命。   *   早上七点时,我的床被踹的狠狠一震。   睁眼抬头,周钰握着手机站在我们共用的扶梯上,气得浑身发抖。   以前我总是觉得,气得浑身发抖应该是一个夸张的修辞手法,人怎么会气得浑身发抖呢,然而看了周钰反应我才发现,原来人气极的时候,整个人是会止不住颤的。   头一次见到周钰这般吃瘪,我睡意顿时全无,翻身起来,冲周钰冷冷笑了一下。   也许是跟猫婆待久了,从前的我不怎么会冷笑,但这次,我唇一翘,冷笑拿捏的炉火纯青,笑完又漠然的看她,丝毫不惧。   “赵宁宁,你这个人嘴巴怎么这么贱?”   啧,果然如此,一开口就把锅扣在别人头上,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我冷冷看她一眼,喉咙却是猛地一股腥甜,紧接着,原本燥热的寝室立刻变得阴冷起来。   不用说,周渡来了,与此同时,我在心底默念了僧人的名字。   然而念了好几遍,僧人也没出现。   压迫感越来越强,我抿紧唇,冷冷的看向周钰,丝毫不输阵。   “所以你是喊来了你的帮手了?”   行啊周钰,你大可让他杀了我,然后叫我们寝室成为案发现场,反正你的所作所为我已经在所有的社交平台全部公布了,你尽管害死我,然后接下来你就背着杀人凶手的名号过一辈子,就算尸检能瞒天过海,但今天所有的怀疑今天已经种下了,我要是死了,你也一样,键盘早晚有一天会杀死你,也会杀死你的家人!”   咬牙将话说完,我哇地一下又吐了一口血,同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突然浮到周钰身边。   我看不见周渡,却能感受到一双冰冰凉的手掐住了我的喉咙,紧接着,我听到周钰在旁边笑了起来。   笑完,才看向我,面露讽刺:“赵宁宁,你真是太小看我了。   “实话告诉你,我家人的死活我根本不在乎,这一世他们能当我的父母是他们的福气,被骂几句指指点点怎么了?”她顿了顿,又笑。   “至于我,不好意思,等到我夫君大功将成之日,我也就随他去了,到时我再专门留下遗书一封,就说是你污蔑我,我受到网络暴力,实在无法忍受,决定以死明志,我倒要可好好看看,那时候网友会不会把脏东西再全泼回到你身上?”   “我还很好奇,到时你父母的承受能力如何?呀,别被直接气死了。”   说完,她唇角一勾,得意的冲我挥了挥手,“赶紧去死吧,拜拜。”   话音落下,强烈的压迫感瞬间从喉咙蔓延到心脏,心脏猛地一疼后,我感觉到我的灵魂都快要从身体中剥离出来。   我是知道周渡下一步要做什么的。   我想逃,可他冷冰冰的手仿佛有吸力,就在我感觉浮在空中的灵魂要被他抓住时,床帘上的三个锦囊忽然灼出一道白光,白光亮眼,周渡似乎恍惚了一下,而就趁此刻,我一个翻滚,倏地飘出寝室。 第26章   不知道大家对于清晨的太阳光是什么印象。   在我记忆里,早上七八点的阳光向来是温和和煦的。   不晒人,不炽热,不用刻意拿遮阳伞,晒到人身上脸上甚至还有些暖洋洋的,很舒适,可这次我从寝室钻出来,太阳光照在我身上时,我疼得几乎快要尖叫起来。   它实在太灼热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吃火锅时一不小心吃了一大口变态辣的火红辣椒,烫得人全身着火。   下意识的,我往隔壁寝室一闪,然而还没钻进去,一道白影忽然拉住我的手快速朝前飘了起来。   “跟我来!”   她速度极快,眨眼间我们就到了宿舍楼里阴凉凉的公共浴室,可她没有停下来,拉着我从浴室窗户往下一跳,跳进寝室楼后面的小树林。   这里树木众多,火辣辣的阳光登时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挡住,不适感和灼热感轻了不少,我抬头,看见一张惨白的面容很是模糊的脸。   是个女鬼!   我吓得退了半步,退完,才后知后觉,我现在也是一个鬼了,而眼前这个女鬼,还是我的救命恩鬼。   “你们寝室怎么了?我们早都感觉出来你们寝室不正常了,但他们胆子小,不敢看,我胆子大一些,这几天就凑了上去,没想到今天正好碰到你出来。”   女鬼说完这话,冲树后招了招手,身后又出现两道朦胧的影子,是两个小女孩和小男孩,脸色都惨白,正一脸好奇的看着我。   女鬼也回过头来,“话说到底怎么回事,那个男鬼道行挺高的吧,他为什么要杀你?”   这事说来话长,我正想着要怎么解释,突然被一声冷笑打断。   “真是苍天有眼呐赵宁宁!”   这讽刺的声音实在熟悉,我怔了怔,抬头,但四处都没有看到猫婆的脸。   “声音好像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   对面的小女孩鬼突然开口,我一愣,低头,下意识将衣领扯开,果然看到心口处一块儿黑色的,像猫头像一样的东西。   轮廓是猫婆没错。   “没想到吧?”见被发现,猫婆冷冷一笑:“说起来还要感谢第一次复活你时在你身上用的术法,它还有点余力,不然我也看不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我想起来了,第一次复活我的那个凌晨,我以为是做了噩梦,结果猫婆的脸出现了,没想到术法现在还没失效,我抿了抿唇,手捏了又松,猫婆忽然又是一声冷笑。   “赵宁宁,灵石之力再也没有了,从今往后,你也只能是一个鬼,再也回不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笑完,又满是嘲讽看我。   “赵宁宁,你不知道吧?不死鸟根本不叫这个名字,他告诉你的据说只是他某次去人间游历时的化名,天呐,你不会还真把它当作救命稻草了吧?”   猫婆最后一句话说的震惊又夸张,说完,似乎还想从我脸上看出点悲伤。   可惜我始终冷冷的,末了,才漠然的反问一句,“所以呢?”   我抬眼,也笑了一下:“猫婆,我们两个之间,再怎么比,也是你更惨吧?”   “贱人!”这话果然刺怒了她,猫婆登时睚眦欲裂,“就是你害我,要不是你找了那不死鸟来,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这也是你的报应赵宁宁!当初眼巴巴的,跟狗一样贴着僧人,到头来人家压根都没把你当回事儿,努力这么久还是逃不掉做鬼的命运,赵宁宁,你就在枉死城做工做到死吧哈哈哈哈!”   “那也比你永远被困在禁地强,”我立刻张嘴反驳,“如果有机会,还真想让周渡看看你那丑陋干瘪枯瘦蛊虫满身的骷髅模样。”   这话说完,我淡淡弯了弯唇,然后立刻将手摁在猫婆脸上,我是想狠狠摁锤她脸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死了的缘故,那小黑块跟个贴纸一样附在我的灵魂上,只是轻轻一碰,就掉在了地上。   我没说话,嘲讽似的冲猫婆弯了弯唇,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可踩上去的时候,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表现出的强大和不在意全是伪装。   说一点都不失望和难过是假的,可走到这一步,好像也十分合情合理。   英俊帅气的王子爱上灰姑娘这样的桥段只存在于童话故事和偶像剧里,同样的,我也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少女,身无长处,又怎么可能赢得神明的青睐和守护。   可即便我不断的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我还是难过的想大哭一场。   我也不过刚刚十九岁,十九岁,刚长出来的少女心就这样摔在地上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烂泥,十九岁,刚萌芽出的一些微妙情感就这样湮灭在了残酷的现实里。   可我到底还是强忍住了要流下来的眼泪。   因为我知道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错的彻底。   每次死后,我冒出的第一个想法都是去依靠别人。   起初想要猫婆帮我,后来想借助僧人和灵石的力量,我总是习惯于把赌注压在别人身上,却不知道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人会走,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靠自己。   总是把自己交到别人手上,所以我注定没有一个好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逢端午,祝大家端午安康。 第27章   “感觉你身上好多秘密的样子。”对面的女鬼突然幽幽开口,我刚想解释,她就急忙伸手来了一句打住。   “好奇心害死猫,我跟诺诺贝贝他们是岭南大学的地缚灵,走不了,所以索性还是不打听了,不然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凑近我,十分好奇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看完,才指了指向东方向。   “从东门出去有一个游魂庇护所,如果你无处可去,可以先去那呆着,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快点找到老巫洗洗身上的味道,不然我看那男鬼很快就能找到你。”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我却听得不是很明白。   我有些疑惑,“游魂庇护所是什么地方,我现在不是应该去地府报到吗?”   “你要去地府?”女鬼血红色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她语气也很是难以置信。   “可你现在已经算私自潜逃了,就算去报到也要受到严厉惩处的,你确定要回去吗?”   “可是我当时逃是被迫的,如果当时不逃,我灵魂会被周渡杀死。”   我下意识解释,女鬼却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就算是这样,你潜逃也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回去后肯定会多多少少受些惩罚,而且我听说,地府对于这类潜逃的刑罚处置可狠了,反正你现在逃也逃了,还不如出去玩一段时间,等到他们鬼差来捉,你再跟他们回去,这样你还能快活一阵子。”   “可是——”   “更关键的是,”看到我犹犹豫豫,女鬼正了神色。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凶神恶煞道行很深的男鬼是不是要杀你?”   “你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鬼差,如果不去游魂庇护所找老巫改身上的气味,万一被他先找到,那不就完了?”   “唉,”她叹口气,“我是你学姐,几年前因为有些事没想开从寝室楼顶跳了下去,因为执念太深,被困在这儿成了地缚灵,彻底走不了了。”   “其实刚开学的时候,我跟诺诺贝贝他们就注意到你们寝室了,当时悄悄听了几句墙角,大概能猜到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说真的,你现在逃也是被迫逃的,又不是你自己私自逃脱,倘若将来有一天真的被鬼差抓住,你完全可以跟鬼差判官解释个中缘由。   但是如果你真的因为呆在这儿不走,被那男鬼发现,你可能就完了,我听说灵魂捏碎今后可是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几句话她说的郑重,其中的苦口婆心让刚遭到背叛的我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想哭,手背却被轻轻拍了下,低头,小女孩鬼举着一根白色的小花送到我身边。   女鬼欣慰的拍了拍小女孩鬼的头,而后抬头看我。   “游魂庇护所,其实就类似于难民所,基本都是游魂们自发组织,一个城市具体有几个我不清楚,但岭南我知道的只有两个。”   她继续跟我解释,“游魂呆在一起,就像是大家抱团取暖。”   “毕竟鬼跟人不一样,鬼大多都受香火施食,而游魂比鬼更惨,游魂一般都是孤魂野鬼,无处可去,无人送食,白天躲在人气儿少的暗处,晚上出来还要注意逃避鬼差、修行人的抓捕杀害,所以为了保证安全,就有游魂们自发组织了庇护所。”   “至于老巫,老巫是有点手段的鬼修。”   “有的鬼是有仇人的,但他们也是孤魂野鬼,也有资格进游魂庇护所。但为了避免仇人上门,让庇护所暴露,给其他鬼带来灭顶之灾,这些鬼进庇护所前会由老巫出面,使些手段将这鬼的气味隐藏。   不过一般小型的游魂庇护所是没有老巫的,岭南大学旁边的我不知道有没有,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第28章   告别女鬼后,我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等到一位独自撑着太阳伞,从小树林前走过的女生。   我原本是等晚上再去游魂庇护所的。   可呆在岭南大学,总给我一种周渡下一秒就要找过来的错觉。   于是我只能一鼓作气,在看到女生经过时迅速钻进她的遮阳伞,又趁女生和路上车辆擦肩而过的间隙,风一样的溜进一辆朝东门方向开的黑色小轿车里。   黑色小轿车的车主是一位年轻的妈妈,而驾驶位后,则安放了一个安全座椅,上面坐了一位圆嘟嘟的,很是可爱的小女孩儿。   我还以为小女孩见到我会哭,哪知她不仅没被吓到,还咧开嘴,边笑冲我手舞足蹈起来。   “佳佳,别着急,等会儿就见到姥姥了。”可能是没明白小孩为什么突然乐起来,女人回了下头,见孩子没事,才放下心来继续专心开车。   车子途径东门校门口时,我找准一片阴凉处,刷地一下从车上跳了下来,又迅速贴着墙朝女鬼说的泉珞街走去。   作为一个新生,其实我对岭南大学以及它周围不是特别了解,但东门的泉珞街因为有夜市和大型广场,刚开学时我就和老乡来这里置办过寝室用品。   虽然只来了泉珞街两次,但路线我还是清楚的。   按照女鬼给的方向,我忍着强烈的灼烧感一路往西,本以为会找很久,哪知刚拐到第一个角落,就遇到了一个穿寿衣的鬼老太太。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掉头跑,从我小时起,我都格外害怕寿衣这种物件。   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寿衣上面这种繁复的花纹看起来非但不喜庆,反倒还有一种莫名的诡异感,而这种诡异感在我看到这个老太太时放到了最大。   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但老太太没有呆在阴凉处,而是蜷缩在一起,蹲在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背上。   中年妇女满脸疲惫,正倾身弯腰,摆置着跟前的一个水果摊。   水果摊上有各种水果,而那老太太,就随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但就是坐的非常稳当,一点都不掉下来。   许是被我盯久了,老太太忽然抬起头来,脸上干瘪的皱纹一点点裂开,然后冲我露出一个笑。   其实她笑得很和蔼,但我就是忍不住的出冷汗,因为她的头几乎是全扭过来了,几近一百八十度。   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却嗖地一下瞬移,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倏地到我跟前。   如果此时此刻背景音乐换成恐怖片标配,我估计已经晕了,但我没有,因为隔壁的超市正在放好运来。   “您、您好。”我干巴巴的开口,她却笑了,笑起来脸上皱纹全部裂开,“刚死?”   “对,请问游魂——”   我鼓起勇气,还没问出口,老太太就身子一转,嗖地一下重新跳到女人背上,头也不回。   “前面直走,右拐第七个门,进院子下水井,水井最底下就是。”   谢谢!”想起方才的反应,我有些不好意思,快速道了谢,然后逃一般的离开这个角落。   怕鬼的人变成鬼之后还是会怕鬼,有的鬼怕日光而有的鬼是不怕的,这是我成为鬼后学到的第一件事。   *   因为目的地就在不远,我飘行的速度很快,五分钟没到就到了寿衣老太太说的那个院子。   但刚从木门里穿过去,我就对上几双鬼气森森的目光。   他们站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看到我时,眉都不约而同皱起。   “妈的,又来一个。”   一个穿着那种马甲汗衫的枯瘦男人先开口了,他不耐烦的说完,立刻有人附和。   “就是,咱们庇护所都满了,你们俩赶紧去别处吧。”   他们两人说完,我才发现榕树下,他们的对面,还站着一个个头很矮的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背对着我,看不清眉眼,但身形好像很是孱弱。   “可是让我过来的鬼姐姐说这里没满。”他声音意外的好听,不过立刻被对面凶神恶煞的壮汉呵斥。   “去去去,谁跟你说的你找谁去,咱们这是庇护所又不是收留所,就你们这样的,一个小屁孩一个小丫头,什么本事都没有,凭什么叫我们庇护所接纳你们?”   “秦哥,其实那边那个小丫头还行,长得漂亮——”色迷迷的眼光投过来,我当即就想走,谁知壮汉先走了过来。   走了没几步,又回头,淡淡道:“先把那小孩轰出去。”   说完,又转回头看我,目光也是审视的,看得我很不舒服。   几乎没做考虑,我当即改了主意,“我、我不是来投靠的,我来这儿是想找老巫。”   “噢,有仇家啊,”最先色迷迷笑的那个人又露出猥琐的笑,“小妹妹长得漂亮,不如跟哥哥混吧,哥哥罩着你!”   “怎么罩啊?”突然出现的声音无比娇媚。   我愣愣回头,一个身姿极其曼妙的高个旗袍女人站在门口。   她漂亮的红唇微勾着,一双丹凤眉眼上挑,举手投足间具是风情。   而先前说话的几个男人,在见到这个女人后,神情都不约而同微妙起来。   倒是姓秦的壮汉,还算恭敬的朝女人微微颔首,喊了声曼玉姐。   他表现的确实恭敬,但叫曼玉姐的人理也不理,甚至当没看见似的摇曳着身子径直朝我走来,走到我跟前,又微微侧身,冲另一边的小男孩招了招手。   小男孩这一回头,我才发现他长得非常精致,不仅脸长得好看,嘴也很甜,在我还干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开口叫了姐姐。   这声姐姐,叫的旗袍女人心花怒放,倒是一旁姓秦的壮汉,始终静静看着,末了,才说:   “这里确实可以接纳你们,不过,既然决定进来,就要按照这儿的规矩来。”   “确实。”女人接话时依然笑着,可我能隐隐感受到一些不同,因为女人周身的气势变了。   其实我完全可以理解,方才说话的那些男的似乎都听壮汉的,壮汉对这个女人又毕恭毕敬,能让一个凶神恶煞的壮鬼毕恭毕敬,女人怎么可能没有手段?   她又开口了。   “当然,其他规矩可以以后慢慢学,但第一条,新进来的,前两周饭食自理,也就是说庇护所不提供食物,此外,还得连续一个月每天上交得来的香火钱。”   她停了话,笑得格外娇媚,“怎么样?可以接受吗?” 第29章   “但你这要价也太高了。”   不赞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转头,发现是之前泉珞街上遇见的寿衣老太太,她不知何时也进了院子,只不过神情不悦,细眉高高拢起。   “咱们之前不都是第一天饭食自理,前三天的香火钱上交吗?”   “巫奶奶,之前确实是这样没错。”女人笑了笑,话锋却是一转。   “但现在世道不好,你也知道,国家管控得严,孤魂野鬼多,大家想讨一口饭实在艰难,况且很多庇护所都不收小鬼了,我们能留,已经是格外恩待了,不然像他们两个这样的,怕是会被恶鬼直接吃掉。”   “但你们这——”老太太还想再说,先前色迷迷的男人不乐意了。   “巫奶奶,您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倒好,道行高,整日不做事就有人上供香火,自然不愁吃穿,但您不能断我们的路啊。”   “就是,我们庇护所收两个废物,不就是白添了两张没用的嘴嘛。”有人跟着附和。   他一开口说完,寿衣老太太脸色一沉,但旗袍女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漂亮的脸蛋儿依旧笑吟吟的,既不制止男人,也不主动添话,感觉颇有隔岸观火的架势。   但争端毕竟因我们而起。   “我可以接受的。”我主动接了话头,人家老太太是主动帮忙,为我们争取利益,怎么也没有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的道理。   “爽快。”女人见状笑了,又转头看那小孩,见小孩点头,纤纤玉手一翻一转,抛出一张深黑色纸来。   “要完成的都在上面写着了,要是完不成的话,你们就不用来了,对了——”   她又重新看我,眼神似笑非笑的,“你要找的老巫就是巫奶奶,想消除身上的气味找她即可,但同样的,要付香火钱。”   说完,女人也不看我,摇曳着身姿往前下了水井,壮汉跟在后面,其他鬼见状,也纷纷跳了进去,我正迟疑要不要跟上,身后老太太先开口了。   “井壁设有结界,没符令根本进不去,你们今晚要是想进去休息,敲门砖大概是今天得来的香火钱。”   她说完,顿了顿,掏出一把粉末往我身上一撒。   “这药可以掩盖你身上的气味,但有时间限制,只能遮住半月,若是快到时间,你须得尽快再用。”   “还有,人食鬼食不同,人食五谷杂粮,鬼食人祭,也吃香火。   但现在城市管控严,平日大多人要么祭祀只送花,要么不烧纸不祭祀,加上信这些的老人越来越少,你们想要找到香火施食位,难,想抢到香火钱,更难,不过你们要是实在没门路,可以去寺庙、道观、陵园或者乡下转转,不管怎么样,好自为之吧。”   老太说完,转身就出院门,我追上前想道谢,却发现分秒不到的功夫,老太太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姐姐,”衣摆被轻拽了拽,我回头,对上一张容貌昳丽的脸。   小男孩很是可爱,眼睛一眨一眨的,一字一句道:“姐姐,你能带我一起吗?”   他语气有几分怯弱,但又带着孩童们固有的天真,看得叫人心软,想到自己一个人也没伴儿,我点点头,还没说出可以两个字,手就被一双冰冰凉的小手牵住了。   小孩仰着头,小脸苍白到近乎透明,但笑得很甜:“谢谢姐姐。”   嘴也一样甜,我弯了弯唇,牵着小男孩出了院子,丝毫没注意到小孩收回笑时微敛的冷淡眉眼。   *   说是找香火,但一连穿了好几个巷子,也没闻到半分香火的气息,就在我要踏进第九个长满青苔的巷子时,手忽然被拽住了。   转头,小男孩站在原地,唇抿得有一些紧。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歇一歇?”我也停了脚步,双腿一盘,直接在冰凉的石板上坐了下来。   九月的岭南很热,我选的已经是背光的暗巷,但因为是白天,还是烤得我浑身不舒服。   “要不我们分开找吧?这样盲目找下去不是办法。”   小男孩忽然开口,我一愣,下意识要拒绝,谁知小男孩目光认真,乌黑清润的眸子还透出一丝丝执拗,似乎真的想跟我分开,我默了两秒,说了声好。   其实可以理解。   我根本不认路,虽说比小孩大不少,但没经验,对鬼的生活也不了解,嘴上说在找香火,但就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还害小孩走了不少冤枉路,人家不愿跟着我白费功夫也是理所应当。   这样一想,我释怀许多,脸上的落寞也没有先前那么明显,我起身,冲小男孩淡淡笑了下,道:“那晚上见。”   说完我就要走,衣角却被拽住了,疑惑地看回去,就见小男孩唇绷得紧紧的,绷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冲我不情不愿道:“你跟我走吧。”   嗯?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直接拽着我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男孩明明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力气却格外大,拽着我走路一点都不吃力,更惊人的是,左拐右拐后,他竟然把我领到一座道观。   “等会儿就正午了,正午阳气最旺盛,但盛极必衰,阴气也随之滋生,所以一会儿阴气都生出来的时候,我们兵分两路。”   他小小年纪,布置得却很清楚,“等会儿你直接去道观山脚下卖香的佛堂找精怪问问能不能讨一些香火,如果碰到有人在路边做施食的最好,去抢一些,我去山上看看。”   “那你小心些,可千万别被道士抓住了。”   怎么说也同行了好一段路,我心里担忧,面上也显露出来,小孩却没什么反应,脸上甚至看不出害怕,挣开我手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和先前可爱嘴甜的模样相差甚远,我叹口气,转头,眼前忽然一亮。 第30章   不远处靠桥的角落里,有个老奶奶正蹲在那烧东西。   如果是从前,那我肯定会因为害怕或者避讳走远,但成为鬼后,我竟然能从那黄裱纸中闻出一丝丝香味。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我立刻走了过去。   地上的金黄色的元宝和裱纸摆的满满当当,老奶奶面目和蔼,蹲在角落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   见状,我也在一旁半蹲了身子,伸手想抓点食物,然而怎么抓也只能抓到空气。   半分香火都够不到,我愣了下,头顶忽然嘎嘣一声。   “别抓了,她烧的东西都是寄给她老伴儿的,上面都写了名字,孤魂野鬼是吃不到的。”   接着,又是嘎嘣一声,我抬头,微微一愣。   桥的栏杆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只灰兔子,体格是一般兔子的两倍大,正蹲在石栏杆吃胡萝卜,见我看它,兔子咧了咧嘴,发出两声憨厚的笑。   “你是不是想吃东西,我有好多吃的。”说完这话,它纵身一跳,朝桥边卖香火用品的香火堂走去。   走了两步,见我依然站在原地,兔子目光有些疑惑。   “你不过来吗?”   我微微抿唇,没说话,但目光很犹豫,万一这兔子是坏的精怪——   我还在迟疑,兔子忽然一蹦一蹦进了桥边堆满神像香火裱纸的香火佛堂。   再出来时,它手上提了个大大的塑料袋,哗啦一下袋子拉开,香味儿瞬间全都飘了出来。   兔子笑的大方,“这些吃的都是这家卖香的阿姨供奉给我的,有鸡,有鸭,还有鱼,还有炸藕丸子,都给你吧。”   我微微愣住,兔子又嘿嘿笑了两声,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是特别新鲜,但我敢绝对保证没坏。”   “你为什么不吃?”怕这些吃食有问题,我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兔子却格外坦然,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修炼呢,只吃素。”   原来这是一只十九年前开了灵识的兔子。   “其实我最开始只是一只肉兔,肉兔你知道吧,就是长大了直接可以剥皮吃肉的那种。   当时买我的人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挺有爱心,也有慧根,平日里喜欢在月光下坐在阳台上诵经,起初我根本都听不懂,就感觉有个人类在那盘腿坐着,嘴巴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啥。   后来有一天,满月的时候,她和往常一样诵经,我却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其中几句话,再后来,我竟然发现自己能听懂一大半儿了。   不过后来她妈嫌弃我在阳台上有味道,就执意要我送到乡下,我本来想着在小姑娘亲戚家呆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小姑娘会来看我,结果那乡下亲戚要把我吃了,我就偷偷溜走了。”   “所以你就跑来这儿修炼了?”我一边看地上香喷喷的吃食一边听兔子讲,偶尔怕兔子尴尬,也会插上两句。   但兔子很自来熟,喋喋不休,末了,又点点头,看起来格外满足。   “这里确实挺好的,有山有水,人少清净,也有虔诚的人供奉,关键还能每天听道士们诵经,运气好还能远远看看神仙,多好呀。”   “还有神仙?”我动作一顿,兔子却点点头,“是呀。”   “不过不常见,”它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又补充。   “一般是这些道士们做科仪,或者做其他大型祈福求平安提运法事的时候,偶尔会有神仙的神识下来看,但是很少啦,这么多年我也只远远见过一次,其实你不知道吧,道观里虽然有各位神明的金身雕塑,但其中有的是其他精怪坐在上面喔。”   “为什么?他们这样做不怕被神仙责罚吗?”我不太明白原因,兔子又是嘿嘿一笑。   “其实很正常的,全国各地那么多寺庙,道观,神仙哪里看得过来,所以有的时候,有精怪就在寺庙道观里听人许愿,靠显现灵通赚得香火。   其实他们也没有借此行恶事,更没有闯大祸,还能因为显现了灵通给神仙赚信仰,所以有的时候,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对了,”它给我指了指山上道观的方向,“陈道长等会要带大家做午课了,你要去听吗?”   问完,也没听我回应,兔子站直身子,随手变出一把刷子,仔仔细细的将身上的灰色毛发刷一遍,刷完,又掏出一把小花,朝胳膊爪子脸上都抹了抹。   见我一直盯着它瞧,兔子咬了咬唇,格外羞涩的笑了一下,“对神灵咱们要恭敬。”   我有些疑惑,“可不是你说的,神仙们都很少来吗?”   听到我问,兔子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一下,“是这样没错,但这是从小姑娘身上学来的,她每次诵经前都会认认真真的收拾自己,我也就一直这样做啦。”   “对了,你来道观也是想修行的吧?”   似乎怕我再纠结那个问题,兔子转移了话题,红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看我的目光十分好奇,“你是准备修鬼道吗?”   “不是。”我答得直白,虽然完全可以用高大上的理由骗兔子,可我下意识的,就是不想这么做。   “我来是因为没有吃的,感觉这边会有人祭祀供奉,所以就来了。”   “噢、这样啊——”兔子拖了个长长的音,转身,倏地消失了。   就在我以为兔子是觉得我没什么追求不想搭理我时,兔子又一蹦一蹦的出现了。   这次它拖出来的袋子是先前袋子的两倍大,看向我兴冲冲道:“快来帮我拖一下,这些吃的东西都是我屯的,全送你啦。”   我彻底怔住,兔子却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头道:“不用谢我嘿嘿。”   “就是单纯的日行一善,咱们快去听经吧,好不容易来一趟道观,不如听一听经文,长长慧根,说不定下辈子就结了道缘。”   说着,它就一边拖着我一边背着袋子往石阶上爬,爬了一半,忽然咦了一声。   我也停住。   抬头,顺着兔子的目光往上看,我看到一个身穿灰色道袍,头扎发髻的老爷爷。   老爷爷虽说鹤发,但精神矍铄,眼睛极亮,正坐在石阶旁的石凳上同一位中年妇女说话。   “那就是陈道爷,他现在在开导善信,估计想听经要等会儿了。”   兔子小声替我解释,我却听得云里雾里,“你说的善信是什么?”   “就是对这些有虔诚信仰的人,这位大姐来道观好几次了,咱们去听听陈道爷跟她说了啥。”   “不算偷听吗?”我问。   “当然不算,我有的时候也经常听他们给来拜佛烧香祈福的人类算命批卦,有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而且善言有灵,一草一木都可听之,道爷有时候也对道观里的猫猫狗狗讲经,毕竟它们若是开了智,对道爷来说算善缘一桩。”   我似懂非懂,于是哦了声,跟着兔子走近,没再开口打扰兔子。   因为离得近,中年妇女的声音也听得格外清楚,“陈大师,为啥我一辈子就过得这么悲惨呢?”   她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这几年干什么都不顺,做什么选择都是错,大学毕业找工作也好,结婚找对象也好,几乎没有一件好事,而我周围的人,每一个运气都比我好,我感觉我平时也没做什么坏事,为啥这辈子我的命就这么的苦?”   她说完,眼眶一红,眼泪就往下掉,掉在地上,也砸在我心上。   她倒霉,我又何尝不是呢。   遇见周钰、周渡、不死鸟、猫婆,三次重生,三次注定的结局,同龄人在享受幸福美满的大学生活,我却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变成了畏惧阳光的游魂,在晦暗不堪的世界里逃窜苟活。   是我也做错什么了吗?我低下头,想把眼泪憋回去,石阶忽然传来一声笑。   “你看那只虫。”   道长突然转移话题,我有些茫然,女人也不知所措,低头,地上有个小泥坑。   泥坑不深,但虫子太小,爬的时候显得格外费力。   “虫子在谷底了,要是爬,不管怎么爬,都在往上,要是留,那就只能困在原地,如果你是虫子,是爬,还是不爬?”   “爬!”女人不解,但还是答了。   “为什么?”道长又问。   女人一愣,怔怔道:“因为往上爬可以出来。”   “你是如何知道?”   “因为我看见了……”   道长忽然笑了,“是啊,因为你看见了,所以觉得有期待,那我问你,看不见时,坑周围的平地会因为你看不见而消失吗?”   “原来如此。”倒是兔子先抢答了。   “女人就像这条虫,呆在坑里,看不见路,以为无路可走,但实际爬上来就好了。   但现在的女人就跟现在的虫子一样,看不清前路,看的全是陡峭的坡,所以以为没有盼头。”   兔子叹了一口气,“所以说跳出来就好了啊。”   “可惜,人只能看到过去和现在,所以现在经历的苦会在有的人的心中放得比实际要大,但人一辈子多长呀,站在现在这个节点,哪能看到今后发生什么,再者说,人的运势本身就起起伏伏,现在觉得难,说不定正在走上坡路,人类不也常说逆风翻盘,坏运走到极点,好运就来了。”   “那要是像我这样的,这辈子都已经结束了的呢?”我怔怔开口。   “人都死了,哪有机会扭转运势?”   “可那只是你作为人结束了,”兔子看我,充满灵性的眼睛很是困惑,“作为灵魂,你的人生不是才刚刚开始吗?你虽没了身体,但身体只是载体,灵魂才是关键呀,就像我们精怪,只要元神不灭,我们就永远存在。”   “但是道爷还有一句话没讲。”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第31章   “如果现阶段运势不好,应当懂得收敛和蛰伏,易经也说,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避难,不□□.以禄。当天地不交,阴阳不合,万物不通时,要好好的隐藏自己,积蓄力量,不要妄动。【1】   可惜能做到这些的太少了。   大多数人,运势一不好时,就会急躁,有的想着求神拜佛,有的四处发泄怒气,有的就此一蹶不振,有的甚至一步不慎,就踏入歧途,若是能等一等就好了,等一等,说不定就能等到转机。”   *   我到底还是没能跟灰兔精进道观听经。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道观里面的大殿外有层浅浅淡淡的金光,只要我稍稍靠近,金光就会发出嗡嗡嗡的鸣叫声,震得我耳朵疼。   我觉得是道观不许鬼魂进入,灰兔却只坚称只是我如今缘法不够,让我多些耐心,我笑笑,然后同灰兔辞别,不过辞别时还是有些感概。   一只和我年岁差不多大的兔子,看待事情也好,说出的话也好,都比我通透,也比我乐观,更比我看得开。   倒是我,明明已经经历了如此多事,却跟今天这位茫然不知所措的阿姨有几分像。   灰兔有一句话说得确实没错,运势不好的时候要等,再着急都是没有用的,站在原地不知想了多久,我才下了石阶出了道观的山门。   原本我是想在道观山门外等那小孩,可等到日头移向西南,也没看到他半点影子。   我有些犹豫,想上山去分别的地方看看小孩是不是在附近,一个面容和善的老爷爷忽然火急火燎的冲我的方向飘了过来。   他急匆匆的从我旁边过,走两步,又噌噌噌地重新飘了回来,脸上带着还未褪完全的惊恐和一抖一抖的规劝。   “小姑娘,你可别站这儿啊,里面有恶鬼在斗殴啊,我从旁边过的时候看见他们都已经吃了一个小鬼了,你在这儿站着,太不安全了,赶紧走吧走吧。”   他说完,蹭地一下飘远了,而我,手上提着大袋香火供食,有些想走,脚又迟迟没迈开。   如果是恶鬼的话,我去了根本没有任何胜算,说不定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可如果不去,那小孩要是被吃掉——   想了又想,我咬了咬唇,背上袋子,冲老爷子飘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我到底还是去了。   今天刚出发时,小孩虽然很嫌弃我,但也没有把我一个丢在路上,还带我找到了一个道观,让我遇见一只特别的灰兔精,还得了这么多香火,如果这次我一个人走了,之后也会心难安。   但毕竟有恶鬼,我还是提高了警惕,我想的是自己先藏起来,到了目的地附近时先远远看一眼。   如果没有小孩,那最好不过,要是有,我就去找灰兔帮忙,让它看看能不能请来道士救下小孩。   然而等我赶到老爷爷口中的后山长满青苔的山洞时,四周静悄悄一片,半点恶鬼的影子都没瞧见,而那小男孩孤零零的躺着光亮处,身上黑气噌噌噌地往外冒。   午后的太阳光灼热耀眼,我几乎能想象得到这小孩现在身上被晒的有多痛,几乎没有迟疑,我咬咬牙,卯足劲儿将小孩朝山洞里拖。   拖完,才发现小孩漂亮的脸已经被变花了。   他原来的容貌是极漂亮的,五官精致,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格外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可如今脸上、手上、背上,几乎到处都泛起了黑气,层层叠叠的,看得很是瘆人。   我有些不放心,想看看小孩状态,谁知手刚靠近,那黑气里忽然张开一副尖牙,倏地一下将我狠狠咬住,痛意蔓延时,我对上小孩冰冰凉的幽深双眼。   是极不寻常的目光。   我心稍微惊了下,手上痛感忽然消失,再仔细看时,小孩又恢复了之前那般模样,只是这次更孱弱了些,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顿了顿,又看了看我手上被利齿咬伤的伤口,“对不起姐姐,我还以为你是恶鬼,刚刚这边有好多——”   他话说了一半,我却大概明白了,也有些理解小孩方才那般狠厉目光也那般冷的原因,于是耐下性子解释:   “没事,就是刚刚在山下遇到一个老爷爷,说这里有恶鬼,我怕你出事,就上来看看,结果上来没看到恶鬼,看到你在大太阳下躺着,我就把你拖进来了。”   简单的将山下遇到老爷爷的事情同小孩说了,我又把讨来的香火全拿出来,“你看这些能不能帮你恢复?”   见小孩有些迟疑,我又解释:“这些都是今天在道观遇到的精怪送给我的,它说香火除了增加力量外对我们还有疗愈作用,你现在伤得这么重,就把它们全用了,不然拿回去也是白白浪费。”   小孩怔了怔,眼睛瞪的有些大,“可是没有香火我们今天进不去——”   “香火可以再找,实在不行我们今晚就先不回去。”   说完,我也不等他再说,直接起身,将装香火的布袋子全打开,紧接着按灰兔说的方法用手指蘸了一点香火,将小孩围了个圈。   “这个也是那位精怪教我的,它说用这个方法祭祀,你收到的香火会比自己吃到的要多一些,但是这个需要——”   我低头边画边解释,还未说完,就听到有低低的嗓音响在我耳边。   “阿亓,我叫阿亓。”   “没有姓吗?”我愣了愣,抬头:“如果用小名的话祭祀可能收不到。”   “没关系的。”小孩忽然弯唇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休息好了的缘故,此刻他周身的黑气都散了些,眉眼也展露出几分原本的精致,而后冲我弯了弯唇道:“我没有姓,生来就叫阿亓。”   作者有话要说:   【1】易经。 第32章   下山要比上山速度快,不知是不是先前这边来了恶鬼的缘故,山上寂静的不行,有鸟从头顶飞过,也只是快速的振翅,并不多做盘旋。   起初日头还足,但小孩受了伤又孱弱,我们只能边走边休息,等走到市郊区时,天光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城市里的霓虹不断亮起,而周围鬼也渐渐增多。   等看到一辆标着空车的出租车上大摇大摆的挤了七八个鬼时,我真的怔住了。   没死之前我胆子特别小,小时候被朋友诓骗看了山村老尸之后,再也不敢看鬼故事,更遑论恐怖片,后来再大了一些,也不相信世间真的有鬼,可做了鬼,亲眼目睹,才发现鬼真的不少。   幽黑的小巷里,满是烟头的角落处,流水哗哗的石桥边上,还有那迪厅外边,到处都是游荡的鬼。   “从这儿往东有一个新修的陵园,所以这里的鬼要多一些,我们再往市中心走,遇到的鬼就会少一些。”   小孩边说,边为我指了方向,我顺着看过去,视线所及只看到一座高高的山,并看不到陵园,但阴凉森冷的气息里确实夹杂着森森鬼气。   “要不我们去陵园里看看?”之前寿衣老太太说可以去陵园碰碰运气,如果那边有香火……   “那边没有。”   小孩说得笃定,见我微愣,他弯了弯眸,解释得格外有耐心,“这一块空气里几乎没有香火的味道。”   可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我有些讶然,小孩又开口了。   “你是新鬼,感受不到正常,这个跟鬼的年岁、还有能力有关,我很早的时候就是鬼了,比你成为鬼的时间要长很多,所以我能闻到,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他不等我接话,直接牵住我手,猛地一拽,我眼前一黑,等光明复现时,我发现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   “这是市中心?”我讶异的不行,但眼前确实是市中心没错。   来岭南的第一天我下火车坐出租,就途径了市中心这个明珠大厦,当时我拉着行李箱,一脸青春稚嫩,司机也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知道我是来岭南大学念书,一路非常热情,给我介绍了不少岭南的景点,其中就有这个明珠大厦。   “我们怎么会这么快到市中心?”虽然惊讶,但先前跟着猫婆僧人也了解到一些,于是我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大惊小怪,但内心还是好奇。   我扭头,看向小男孩,“你是怎么做到的?”   “早上去道观时,我们连走带飘,还搭了顺风车,用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才飘到了城郊的道观,可这返途,应该没有几分钟吧?”   “人行人道,仙行仙道,鬼也有专门的道,这条路是一些老鬼们走的,我先前走过——”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忽然一声炸雷。   这雷声大不说,来得也很突然,一时间好多人和鬼都愣在原地,我也抬头,想往四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小孩却是绷紧了唇,头和眉眼微微一低,迅速牵着我往高楼里窜。   斗大的雨点同一时间开始砸落下来,迅且急,伴随着呼呼直刮的狂风和周围人的嘈杂尖叫一起涌进高楼,还没等我搞清楚状况,灯刷地一下全灭了。   四周骤然变暗,人们的抱怨声和牢骚声却是渐大。   “这天神经病啊——”   “就是,天气预报也是的,也不给一个雷暴预警,今天出门还专门看了天气,说好的晴天,结果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还刮这么大的风,无语!”   “等一会儿吧,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有人安抚情绪,但很快被一个小孩妈妈驳回。   “我这还要送姑娘去上舞蹈课,耽误了怎么行啊。”   “是啊,我这还得赶去上夜班呢,有没有卖雨衣的——”   “这么大的狂风暴雨你穿雨衣不百分百被吹走,啥也没有命金贵,等着吧。”   人多,四周漆黑,声音也杂乱,负面情绪更是轻轻一点就燃,听得人十分不痛快。   想了想,我低头,拽了拽小孩胳膊,本想说要不换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谁知手刚一碰到小孩,立刻被滚烫的热意灼了一下。   “你、你——”话还没出口,眼睛忽然就被身后出现的一双极热的手捂住,我惊恐的不行,熟悉的声音却响在耳边。 第33章   “别出声。”   手再一次被牵住,我惊了惊,下意识侧头看,小孩低低的嗓音却在另一侧响起,“事发突然,现在不方便解释,先跟我离开。”   说完,我身子就被猛地一带,瞬间挤进拥挤的人潮。   说实话,内心一点不惊惧是不可能的。   我明明是跟一个小孩在说话,小孩身形却忽然变得比我还要高大,而且明明小孩方才在我左前边站着,结果却忽然到了我右后方。   最恐怖的是,我跟着这位往外走,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心又是一跳。   方才我站的位置,现如今仍然站着一个小孩。   所以现在牵着我走的会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的想让自己镇静,但心跳还是不自觉的加快了。   就在我反复犹豫,是挣开这鬼还是继续不动声色往前走时,手心却突然被一点冰凉轻挠了挠。   他走的脚步匆匆,并不曾回头,但跟着风声递过来的声音却是温和又平静,“相信我。”   是熟悉的小孩的声音。   我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跟着出了大厦。   冒着风雨不知走了多久,头顶黑云渐散,视线也慢慢明晰。   不得不说,比起小孩,这位背影更显沉静稳重,也更有安全感。   可我已经吃了多次亏,不会把安全感随意寄托在他人身上,故而行到光亮处时,我挣开他手,原想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哪知这鬼明明身形比我还要高大,但我轻轻一挣,这鬼竟被我拽倒在地。   他一倒在灯光下,我才发现,这鬼竟然生了一张和小孩一模一样的脸。   不仅如此,他也同后山时的小孩一样,极其虚弱,周身不知何时还起了当时看到的那种层层叠叠的黑雾。   只不过比起上次,这次的黑雾更加浓郁,几乎要与那黑漆漆的夜色融为一体。   “你、没事儿吧?”   叫了三次都没反应,我顿了顿,手在空中犹豫许久,到底还是将这鬼拖到了一个将将能够避雨的路边亭子,毕竟不管怎样,这鬼多多少少应该和小孩有点关系。   然而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   起初我以为鬼都是极轻的,毕竟曾经营销号里听说过好多次,人灵魂的重量只有21克,可这少年拖起来,让我感觉甚至有四十一千克重。   更糟糕的是,他身上的黑雾会时不时的钻出一副极为锋利的牙齿,恶狠狠的,不管碰哪,就是猛地一咬。   虽然咬出的伤口位置并不见血,但魂体中那利齿碰过的地方,跟不小心碰倒漆黑染缸一样,瞬间被染得墨黑。   又疼又遭罪,我叹了口气,原想再找个隐蔽的地方呆一晚,可折腾到最后,我累得不行,只能在这将就一晚。   然而睡也睡得不安稳。   少年看起来极痛苦,时不时还闷哼出声,引来过路的鬼纷纷前来查看,起初还是一些飘荡的野鬼,到最后竟然来了一位凶神恶煞的榕树精,恶狠狠的将我与少年骂了一顿,又瞪了眼睛警告我们好久才离开。   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恶鬼和精怪招来杀身之祸,我只好起身,本想拍拍他,试试看能不能将他叫醒,哪知手刚落在少年身上,忽然被紧紧抓住。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小鬼手劲如此之大,跟成年人气力似的,我反复挣了好几次,也没挣脱开来。   好在这次缠他周围的黑雾里利齿没那么锋利,噬咬感也远不及第一次,我只好放弃挣扎,盘腿坐在一旁,一边照看他一边闭眼休息。   本以为我只会眯个十几分钟就醒,谁知道再醒来时,天边已经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鸡啼。   鸡破晓而啼,这个时间叫,意味着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低头,想推醒小鬼,谁知道四周空落落的,半分小鬼的影子都没瞧见。   睡意登时没了,我起身,一朵白色的小花忽然从我头顶落了下来。   小花是旁边花坛里栽种的,我还在疑惑怎么会蹦到我头上去,小花却忽然一下浮起来,而后慢慢落到突然出现的小鬼手里。   “姐姐。”   小孩突然又冒出来。   说实在的,对于这种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行径,我确实很好奇,但更让我好奇的是这小鬼,为何先前突然变成少年模样,这会儿又倏地变回了原先的小孩模样。   许是被我的目光紧紧盯着,小孩忽然展唇一笑,先拿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吃食放我手上,然后才坐好,十分乖巧的开了口,“姐姐,你先吃点东西,我会跟你解释。”   说来也怪,嗓音还是那个嗓音,模样也一样,也仍然甜甜的喊我姐姐,可我就是觉得这小孩说话的语气和给人的感觉都隐隐变了。   我抿了抿唇,一时间有些犹豫,嘴里忽然被小孩塞了满满一把香火。   我惊愕的瞪大眼,小孩却是甜甜一笑,而后正了神色。   “昨晚我们绕近路走了鬼道,惊动了一些人,所以才会降下天雷,后来落下的雨实际是不是雨,而是一种气,可以找到我,所以我才捏了个纸娃娃,变成另外的模样悄悄溜走了,后来因为耗的力量太大,所以晕了过去。”   “说起来还要感谢姐姐,守了我一晚上。”小孩说完,又是甜甜的弯了唇角。   “啊?没事没事。”虽觉得这解释也算合理,可我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正想理理思绪哪里不对时,小孩忽然凑近我,漂亮的眉眼写满好奇。   “对了,姐姐,你死后怎么没去地府?”   “你为什么也没去?”我没答,反而将问题重新抛了出去,小孩弯了弯唇,笑得十分可爱,“我是天生鬼胎,从小就是鬼,生在鬼城,不用去地府。”   “天生鬼胎?”   “对。”小孩点点头,忽然多了些认真。   “鬼的世界不比人的世界,弱肉强食,鬼魂之间也可以相互蚕食,如果可以,我建议你还是赶紧去地府报道。”   他忽然这般模样,半点不像一个孩童,倒更像是一个大人,我心中微叹,但还是不想将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说出去。   斟酌再三,我才对上小孩认真的眸光。   “当时我死时出了点状况,没能等到接引的人,现在的话回去会受到惩罚,索性想先等一等。”   小孩哦了声,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你是想等到报复完害你的鬼后再走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   “没猜错的话,你是被恶鬼害死的吧?”   诚然心里极震惊,我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小孩却十分自然的开了口。   “第一次见你,你说你到庇护所找老巫掩气味,既要遮掩灵魂气味,那一般是结有仇怨,可你是新鬼,新鬼一般无怨可结,所以你应该是生前结了仇怨。”   “若是生前害你,要么是人,要么是鬼或者精怪,但人死后找不到你,你无需遮掩,既然要遮掩,那你应该是被精怪或者是鬼魂害死的,先前在道观时,我无意间提到让你去寻精怪,你当时并无反应,所以想来想去,你应该是被鬼害死的。” 第34章   我实在没想到这小孩心思如此细密。   既如此,也就将周渡周钰的事一一说了,但猫婆、禁地和不死鸟,我想了又想,还是只字未提。   “他们手上有很多条人命,但他们不畏惧因果天罚,我不过是刚开学时跟周钰产生了些过节,就被周渡杀死了。”   “这样,”小孩弯了弯眼睛,甜甜道:“那我们报复回去就好了啊。”   “但周渡是——”   “鬼王是吧?”话被小孩截走,他弯了弯唇,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可你室友是人类啊,暂时报复不了周渡报复报复周钰也是可以的。”   “但是——”我还在纠结,手却被小孩轻捏了捏。   “放心好了,我都已经计划好了,会避开周渡,而且实在不行,”他语气稍顿,忽然又转了话题。   “姐姐,报复完周渡你就会去地府吗?其实成为鬼修也挺好啊,我们今后还能一起做个伴儿。”   他突然提议,看向我的漆黑眸子亮晶晶的,似乎在很认真的等我回答,可我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一个答案。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完,我笑了笑,然而唇角只弯了一半,就彻底僵住。   远处,夜色还未散去,天边已经泛出一点鱼肚白,而不死鸟就站在将亮未亮的天光里,静静看了过来。   其实我也有想过再见到不死鸟时自己的反应,可真到了这一刻,所有的,曾在脑海中做过的预设都作不得数了,因为所有的预设都会被汹涌的情感推翻。   这些情感不一定是爱,也未必是恨,它就这样突然的出现,然后又浪潮似的一点一点的褪去,褪到快尽时,我听到了不死鸟口中我的名字。   早晚都是有这么一天的。   我抿了抿唇,刚要往前,手指忽然被握住,低头,小孩脸上神色不太好看,我笑了笑,却是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过去。   不死鸟确实是好看的。   即便站在晦暗的天光下,也挡不住他眉眼的俊美,但我当初的少女心已经死了大半,剩余的被理性攥着,许是理性将我看管的太好,我说出口的话并不带多少情感,只是将客气和疏离一一展现。   “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   “赵宁宁,你的事我很抱歉,那天我遇到了些麻烦,虽然听到你的声音,但实在无法及时赶过来,等再过来时,你已经不在了。”   “你不用道歉的。”我笑了笑,手攥得紧了些,“你本来也没有救我的义务,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应该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赵宁宁。”不死鸟明显皱了眉,我却不愿再多说,抬头微微一笑。   “事情发生了便是命中注定,也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们与其沉浸在过去,不如往前看,在禁地时,你也曾帮过我好多次,不管你叫青宿还是其他,我们之间的所有一笔勾销就好。”   “青宿确实是我名字。”不死鸟的神色冷了下来,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我弯了弯唇,目光湛然。   “是与不是,其实如今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之前寻求庇护时结下的契约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一并取消。   今日一别,今后怕是再难相见,我很感谢当时作为僧人时的你,无论如何,当初我们也算共同行了一段路,一路上我学到许多,成长许多,也见了许多,虽然最后得到的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但我还是谢谢你。”   说完,我看也不看不死鸟脸色,转身就走,途径一边站着的小孩时,更是一把拉住他,而后面不改色的朝一旁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去。   等不死鸟如芒刺在背的目光终于消失,我才重重吐了口气,但紧接着,就对上小孩一双幽深漂亮的眼。   我原以为他会问我,可小孩却是什么也不说,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甜甜一笑,拉着我就往巷子深处去了。   巷子不是主路,没有路灯,小孩眼睛却是极亮,三转两转,就将我带到一道木门前。   木门应该是有些年代了,靠近时有股很重的草木腐烂的味道,小孩却像是没闻到似的,径直带我穿了这门。   一进门,一阵浓郁的香火气扑面而来,我惊得不行,紧接着,就看到院子正对着的堂中央摆放了好几尊佛像。   佛像不是寺庙道观里瞧见的那种大尊的,反倒是玩偶娃娃大小,但即便是玩偶娃娃大小,供台上还是一一摆置了香坛,里面有香缕缕升起。   “这院子是一位老太太的,老太太从小信佛,在家请了不少神像,每天清晨时都会诵经上香,她虔诚得很,等会儿你可以附在神像上吃她的供奉和香火。”   “这不大好吧。”供台上的神像宝相尊严,小孩劝了我好久,我还是不太敢去,好在最后小孩终于妥协,让我站到了神像边上。   等了不知多久,天色终于大亮,院门也被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推开,衣着很是朴素,但精气神儿很是好,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泛着一层浅浅淡淡的白光。   “世人分善恶,区分善恶有很多种方法,其中一种就是围绕在身上的光。”   小孩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个碧青色的葫芦,葫芦并不算大,但塞子一拔,老太太烧的烟雾立刻便被吸了过去。   “越是有信仰的人烧的香火越是纯净,也更有加持力。”   等香燃尽的间隙,小孩忽然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带着好奇,“姐姐,方才找你的那位哥哥是谁呀?”   “一个、不是特别熟的朋友。”   虽说我现在已经和不死鸟没了关系,但我也不想透露他的过多信息,于是将目光放到小孩手上的青色葫芦上,直接转移了话题,“话说你把这些装起来做什么?”   “等会儿姐姐就知道了,对了,”小孩甜甜一笑,望向我的目光也十分乖,“姐姐叫赵宁宁,那我能叫你宁宁姐吗?”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见我惊愕,小孩翘了唇角,“方才听到那个哥哥叫了你名字呀,我感觉你们两个之间怪怪的,你是喜欢他吗?”   “胡说什么呢?”曾隐在心底的秘密忽然被翻出来,我吓一跳,以至于不小心撞倒了一旁供奉的果子,老太太却是十分惊喜,以为神仙显灵,冲我的方向拜了又拜。   这样一番折腾,等从院子里出来时,已然是日头最盛的午未时了。   我看了看天色,眉稍稍拧起,“确定要现在去找他们?”   我有些迟疑,毕竟先前逃命时被太阳炙烤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想了又想,我拉住小孩,“要不咱们等到晚上再去?”   “毕竟这会儿是正午,日照最盛,阳气也最浓,我们是鬼,现在出去应该很难受吧。”   “不会,”小孩摇摇头,“所谓盛极必衰,午时前后阳气最足,到达鼎盛后会很快滋生阴气,所以午时前后也是阴气最盛的时候,我们现在出去没事的,姐姐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们就换个地方。”   说完这话,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四周又是一片暗,但不是停电后的那种昏黑昏黑两眼抓瞎的暗,而是泛着幽幽碧色,更像是西游记里孙悟空前往阴曹地府看到的暗。   而那幽光最深处,从左往右歪歪扭扭挂了三个小字:荒雾镇。   “姐姐,这是我的故乡。”   “这、这就是鬼城?”我有些讶然。   我还以为鬼城会和枉死城那般修的十分雄伟,可这荒雾镇三个字是藤条搭上去的,藤条底下只有一扇破了大半的城门,城门没有守卫,入口处虽亮了盏灯,但灯光昏暗,恍惚间让我以为回到了电视剧里描写的七八十年代。   “对,但鬼城很大的,荒雾镇只能算是它的一个偏远的小村落,其实那个门也不算城门,只能算个村门。”小孩边解释,边牵着我的手往前。   走到所谓的村门口时,那藤条忽然动了起来,头猛地向前一伸,变成条黑蛇的模样,我被吓得心怦怦直跳,黑蛇却嘶嘶两声,而后乖巧蹭了蹭我身边的小孩。   “姐姐,这是乌须。”说完,他又冲头顶的灯招了招手。   这一招手,我才发现这昏黄的灯竟是一只泛着金光的小蜜蜂,它飞到哪里,昏黄的光就落在哪里,就像人类世界的萤火虫。   “阿亓,你们鬼城里都是这样的吗?”我惊讶得不行。   毕竟在枉死城时,周围设施虽说落后,但也是正儿八经的路灯,朱红色的厚重大门,正楷的匾额大字,比不上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科技,但也不会显得特别突兀,但这里,用的竟然是成精的动物。   “也不是,”小孩弯了弯唇,为我指了方向,“离荒雾镇十里外就是妖城,这里妖鬼两城接壤,所以有妖也有鬼,如果往里去,基本跟枉死城没什么两样。”   “那阿亓你小时候应该吃了挺多苦吧。”我揉了揉小孩的头,又四处张望了望,才牵着小孩进了镇门,不知怎的,入了镇门之后,我总感觉小孩格外沉默了些。 第35章   虽说荒雾镇有很多地方和外头不同,但有点还是和鬼界很像的。   天空呈铁锈色,看不见太阳,四处都很昏暗,雾蒙蒙一片,而且在枉死城时,还能看到低矮的房屋,但在这里,土泥搭成的茅草屋破破烂烂的,脚底下的路更是高低不平,砾石堆着沙土,简直难走极了。   本来我还以为小孩要领我去他家里坐坐,可走了没一会儿,我就发现四周景象越来越荒凉了,路也走得越发偏僻。   猜不到小孩想做什么,我只能在身后跟着,跟了不知多久,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座孤坟。   “那是我阿娘的墓,很早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小孩牵着我的手慢慢走近,他嗓音放得低,眉眼也微垂着,虽看不清脸上神色,但也能感觉到悲伤。   一时间,我忽然想到我坟前的光景,也不知道父母去我坟前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想到那样的场面,我眼角一酸,想流泪,到底还是压了下去,我低头,摸了摸小孩的头,本想安慰两句,小孩却猛地一下扑到我怀里。   “姐姐,我好想她。”声音糯糯的,听得人心疼,我叹口气,面上却挂着笑,“不是有我陪着你吗?”   “可是你不是要去地府吗?”小孩抬起了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亮着水光,“姐姐,要不你就做鬼修好不好,我们两个今后一起修炼。”   “再说吧。”我笑笑,没再看小孩,自然也没看到小孩忽然变得有些晦暗的眸和微微紧绷的唇角。   荒雾镇不算大,这会儿还是白日,也不知道里头居住的鬼是不是都去劳作了,走到荒雾镇与其他城镇的交界,也没看到一只鬼,我低了低头,想问问小孩接下来要去哪时,身后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两位两位留步!”   是一个很爽朗的声音,回头,一个样貌极年轻的男孩跑了过来,长相和声音一样阳光,身量很高,身穿白色T恤藏青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板鞋。   “小姐姐你知道这是哪吗?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了,我记得我就在图书馆趴着睡觉来着。”   男生神情很是焦急,十分像我第一次死时的茫然模样。   好歹是过来人,我想了想,直接道:“这里是阴间,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男生惊得眼睛都大了,嗓音也微微颤。   “我就在江北图书馆睡觉能发生什么意外,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怎么会死了呢。”   “你在江北读书?”陡然在陌生人口中听到故乡,我声音都变得急切,手臂却被身边站在的小孩拽了拽。   他神色淡淡的,“他还是生魂,也就是活人的魂魄,死了的人魂魄出体叫鬼魂,活着的人魂魄出体称为生魂。”   “你是说我还没死?”男生激动的魂体都在发抖,但下一秒,又满脸担忧看了过来,“但是我在这里转了好久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啊,你们两位也是生魂吗,我们要不结个伴儿一起找出路吧。”   他看向我的目光殷切,我正要解释,小孩回绝的却是又冷又果断,“我们是鬼魂。”   “对,”怕男生被吓到,我尽量和缓语气,“我家就在江北,但在岭南大学念书,前几天出了点意外,就死了,这是我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小孩忽然出声,脸上神色也变得不太好看,看着男生道:“你既是生魂,在这儿等着便是,等到有人叫你名字,你跟着声音走,自然能回去。”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有节奏的清澈铃音,铃音过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名字,我没听太清,男生脸上却是瞬间浮上欣喜。   “我刚刚听到有人叫我名字了。”他说完,忽又一怔,望向我的目光带着真诚,“你家住哪里?有没有需要我向你父母转达的,我回去后可以帮你转达。”   许是男生目光太过真挚,一时间我又想到父母孤零零在家的模样,眼眶瞬间就变得微热,男生一怔,手忙脚乱的想掏纸巾,小孩生硬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现在不走,铃声就会换个地方,等再过来时估计又是一天,生魂离体时间太长就回不去了。”   “我叫赵宁宁,如果可以,你去江北一中和我父母说一声我在下面一切都好。”   “嗯,一定。”   *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男生离开后,小孩抿唇别扭好一会儿,才忽然说出句话。   虽不知道他为何生气,我还是认真解释了。   “之前从周渡那里逃出来后我有想过去找我父母,可在学校遇到一个姐姐,她说如果我现在回去,很有可能碰上前来缉拿的阴阳使,也有可能碰到找过来的周渡。”   “那你可以找我帮忙,我可以给你父母托梦,为何要找不相干的人?”说这话时,小孩墨黑的漂亮眸子闪过几分晦暗,“他今日帮了你,那便掺了你的因果,将来有一天你是要还他的。”   “那我下次有事找你好不好?”我软下语气,拿出带小孩的架势想哄一哄小孩,谁知却被小孩冷冰冰的目光瞪了回来。   “我三百岁了,不是小孩。”   ?   如果是三百岁,那比我大两百八十岁,想到这同行一路我的做派,准备落在小孩头上的手停在空中,正当我绞尽脑汁在想如何解决这尴尬局面时,前方忽然蹦蹦跳跳来了只巴掌大小的金蟾。   “卦巫婆婆让我亲自来迎接贵客,卦巫婆婆让我亲自来迎接贵客。”   看到我们,金蟾蹦了三蹦,又转了方向,继续道:“贵客请跟着我,贵客请跟着我。”   它说话音调实在古怪,跟个机器人似的,说一遍,还要再重复一遍,更奇怪的是,它每蹦一下,途径的地方都会从地面泛起一层又厚又白的雾,几秒钟前还能看清周围,这会儿竟然一时间什么也瞧不见了。   “是认识的妖,不用害怕。”小孩裹在浓雾里的声音很轻很淡,却莫名有种安定心神的力量,我沉下心来,跟着小孩一同跟上金蟾。 第36章   沿着昏暗的林子不知走了多久,那金蟾终于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   大树枝桠众多,树干粗壮,树叶翠绿,但形状和林中大多数树一样,看起来并无新奇之处,然而我们刚一走近,树干处立刻起了阵碧绿色的漩涡,格外地像科幻片里连通两个空间的时空门。   “门开了,贵客跟紧了,门开了,贵客跟紧了。”   金蟾转头,鼓的像气球的圆眼睛冲我们眨了一眨,紧接着,就双腿一弯,纵身跳了进去。   我还在迟疑跳与不跳时,漩涡猛地迸出大片大片的夺目金光,瞬间就将我和小孩吸了进去。   诚然先前我跟着僧人猫婆在禁地长了不少见识,可如今看到漩涡内的景象,还是不由得微微咋舌。   这里进来之后,是一个巨大的像水桶一样的巨型空间。   往上,是一片近乎透明的澄澈湛蓝。   可以看到汨汨流动的水,水却半分不滴落下来,像是被透明的膜隔开,往下,是错综复杂的藤蔓,藤蔓犹如蜈蚣的百足,毫无规矩的四处延展,而尽头处,是一个像典当行一样的地方。   我没有去过典当行,但小时候老家有条商业街,街上有一块区域开了许许多多的寄卖店,店里清一色的铝合金窗户围成的高栏,中间开个小门,以便买卖方便。   这里的尽头也有一个栅栏,但制成栅栏的材料不是铝合金,而是密密的形状怪异的树枝,树枝张牙舞爪,但堪堪露出一个小口,正好够伸出一只手。   “小公子来了。”   空洞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与此同时,脚下的藤蔓也集结成团,电梯似的将我们往前送,三秒钟不到的功夫,我和小孩就站在了栅栏前。   起先离得远,我看得不太真切,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这栅栏根本不是树枝制成的,它们形状各异,是因为它们本就是活物,是一条条通体漆黑模样怪异的黑蛇。   见我看他们,百十条黑蛇倏地咧开嘴,滴溜溜的红眼珠子冲我转了一转。   这一转,我心就是咯噔一跳,伸手想抓住小孩,却抓住一只冷冰冰的,宛如冰块儿般寒凉的手。   低头,我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个遍。   我抓到的不是小孩的手,而是一只满身青斑的断手,断手没有身子,甚至手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但它却能无身自动,长而尖锐的指尖顺着我的胳臂慢慢往下滑。   我下意识就要甩开这手,一口凉气忽然贴近我的耳边。   “呵呵,这小姑娘真有福气。”   话音落时,那断手指尖刚好挪到我的下巴。   不知道大家看过清宫戏没有。   里面的妃子及皇后,无一不在手上戴那制作精美的长长的指甲套,如今摸我的这只断手没戴指套,指甲却尖细的犹如戴了指套般,给人一种诡异又瘆人的感觉。   仿佛下一秒,那指尖就会倏地戳破我的喉咙,让我血溅当场。   我是想躲开的,却被它口中的话听得一愣。   真有福气?   我简直气笑了,断手却嗖地一下收了回去,紧接着,木栅栏口处蹦蹦跳跳出一个纸糊的童女,冲我们像模像样的作了一个揖,“二位请。”   她说完,黑蛇齐刷刷的让出一条路,让我和小孩进去。   比起外面的装饰,里面就简单朴素得多,天然形成的岩石洞,几块形状漂亮乳白色的钟乳石,还有一堆稻草堆成的垫子,而垫子上,端坐着一位容貌枯槁的老妪,即便我们进来,她眉眼也依旧耷拉着,并不睁开,像是在闭目养神。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老妪格外像一尊坐地佛,而她跟前,也恰巧有那么一个陶制的罐子,上面燃着三根香。   “小公子要问什么?”   老妪先开口了,眉眼依旧耷拉垂着,手却放了下来,摸摸索索从坐垫底下抽出一根稻草,又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想问什么,点燃便得。”   “你见过周渡吗?”小孩没接,转而问我,见我点头,才将稻草接过。   “姐姐,现在你要开始存想周渡的模样,等我将稻草放在香上点燃时,你需要在心里说出,我想知道有关周渡的一切。”   “好。”他莫名的郑重,我也下意识的集中注意力,尽可能摈弃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杂念。   “准备好了吗?”   “嗯。”   稻草被放在了燃着的香上,火星轻轻一窜,就将稻草倏地一下点燃,而火光亮起的刹那,我在烟雾中看到了周渡的脸。   生前是前朝一位浴血奋战的战士,英勇无比,做到了护军,可惜指挥战事的将军是贵胄子弟,并无多少作战经验,他也因此在战事中受了重伤,后被周钰搭救,两人也因此定下世的缘分。   然而周钰平淡一生,并无功德建树,也不曾做坏心肠的恶事,判官在酆都城时很快便通过七十二司判好了其是非功过。   周钰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投胎转世,然而周渡上过战场手上杀孽太重,想要轮回,还要等上百年。   两人三生石前曾约定好来生再见,一定再续前缘,可周渡迟迟无法投胎,便走了另一条路,机缘巧合成了鬼修。   他是人类成鬼,没有天生鬼胎的人有天赋,但因为当过人,在权贵跟前待过,懂得人世间的人情世故,很快便攀附上了东方鬼王。   鬼界鬼王千千万,但东西南北四方鬼王只有四个,在鬼界权势滔天,周渡选对了人,自然在鬼界混得风生水起。   “婆婆,东方鬼王可是后天过寿?”小孩忽然出声。   “是喽,这些天成堆的鬼王请柬每日子时从三途川里往外运,他此次得了宝物,特意宴请人仙魔妖精灵各界,声势浩大着呢,你们问的周渡兴许这些天也在那边帮忙。”   小孩神色未动,低低嗯了声,忽然又抬头,“婆婆,镜水可否一用?”   “小红,你领这位姑娘去吧。”老妪仍然不睁眼,一旁纸糊的童女却忽然迈着机械的步子走了过来。   又是一个规整的作揖,童女张开鲜艳红唇,笑吟吟的看我,“镜水可看阳间思念之人,姑娘是否要同我去看?”   我怔了下,“可以看到我的父母?”   “嗯。”小孩弯了弯唇,“姐姐放心,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你呢?”   小孩黑眸轻弯,笑得又乖又甜:“我就在这里等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嗯,没错,这个场景又是我梦到的,那只手大概是青色,指甲特长,从栅栏里伸出来,然后慢慢地划过我的胳膊。。。 第37章   “小公子支走那姑娘,是有什么想要单独问吧?”   石洞安静下来后,老妪缓缓睁开眼,令人惊讶的是,她眸子并非浑浊不堪,反倒清亮亮的,像是海上的漩涡,引得人沉溺。   不过小孩却是半分未受影响,反而盘腿在一旁石碑前坐了下来,弯了弯唇,“我记得婆婆曾说过我此生无情缘?”   说这话时,小孩半边脸隐在暗光处,嗓音几分散漫,神情和举动竟有几分不像小孩,老妪却跟没看见似的,没什么反应,只是脖颈缓缓抬起,冲小孩方向呵呵笑了两声。   “小公子真是抬举老身了,是蓍草所占,非老身我所说。”   说完,老妪顿了顿,忽又动了动满是皱纹的脸,“小公子可是喜欢门外的姑娘?”   “婆婆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   小孩眉梢忽然冷硬,声音在潮湿阴冷的洞穴里也低了几分,老妪却浑不在意。   “卦不欺人,老身眼中的睛珠同样如此,不管小公子愿不愿意听,老身都要说,小公子若是心中存了想与那姑娘攀缘的念头,建议还是趁早断了好,那姑娘早已有命定的好姻缘了。”   许是洞中气息越来越冷,老妪终是笑笑,抽出三根稻草。   稻草长短不一,空中抛起却能同时落下,原本是竖直坠落,周围无风,可一落到地上,稻草竟成了个三角形。   “断手出乾卦,祀草出坤卦,卦卦神鬼不欺,这些小公子比我还要清楚。   卦象所显,叉便是没有结果,也就是说,小公子还是如最开始一般,此生注定无情缘,而那姑娘,却是有的。”   “她姻缘是谁?”   话题忽转,老妪怔了瞬才开口,“看不清,当初断手摸着想看清时,睛珠忽然被赤光灼得几乎睁不开。   不过老身觉得,小公子与其好奇这姑娘,不妨趁此理理内心。   我瞧着小公子对这姑娘也不是喜欢,无非是寂寞久了。当初小公子化形用了万年,成形又颇费周折,漫长岁月里活久久了,忽然有个看得顺眼的东西伴着,就舍不得放了,但不放的话,注定没有好结果,所以老身还是劝小公子一句,早断早好。”   她长长一段话说完,空气果真默了一瞬,然而没过多久,洞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良久,那声音的主人才又抬眸,“那看来婆婆还是不太了解我。”   卦巫还未来得及接话,声音的主人已经完全不见踪迹了。   “他也会喜欢上人吗?”   先前送信的童女不知何时又冒出头来,大而圆睁的眼珠子鼓鼓的,十分好奇,老妪却是笑笑。   “现如今确实不是喜欢,无非是不愿放,可执念生孽缘,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可那那姑娘有什么特别的吗?”   童女迷惑地眨了眨眼,“不仅他这般,竟连上古蓍草也测不到她的姻缘,我看她生前也不过是普通的人类,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啊。”   “心思极纯粹,对如我和小公子这类已经极具吸引力了。”   老妪说完,顿了顿,又笑笑,像木偶一般缓缓低下自己的头,嘴却依然翕动着。   “此外,她身上还有股特别的力量,虽说很淡,近乎像没有,但还是能察觉到,不然我的断手也不会着急忙慌的冲出去。   小公子当初可能无形中被她身上这种力量影响到,两人后来又共同经历了一些事,力量掺杂了其他东西,两人关系这才近了。”   “原来如此。”童女机械地眨了眨圆鼓鼓的眼球,自言自语道:“方才还听金蟾说,他问了灵巫婆婆现在的地址,也不知道问这做什么。”   老妪忽然睁眼,“哪个灵巫?”   “就是毗湿海里来的灵巫婆婆,之前还专门过来拜访过您一次呢。”   “擅长做药那个?”   “对,金蟾说外面传她可会做药了,我也听九九说了,她们土蛇族的公主嫌弃自己原型丑陋,还找她讨要了禁药,想化身成小龙呢。” 第38章   出荒雾镇的速度比进来时要快,心情也比进来时要更沉重。   起先我并不知道镜水是什么东西,纸糊的童女领我去了,才发现镜水是一面铜镜,就像是白雪公主的魔镜般,可以与其交流。   我在镜水中看到了我的父母。   原本沉默的父亲更加沉默,疼爱我的母亲一夜白头,同样的,我也看到了周钰。   因为我的突然死亡,她和学校签了保研的秘密协议,一脸春风得意,连睡梦中唇角都浅浅弯起。   真好啊,能活着,还能做着美梦,我唇绷起,指尖也不自觉的攥在一起。   "她就是周钰?"黑暗里,小孩的嗓音微微发凉。   我点点头,指了指正对面已经清空的床位,小声道:“这是我原来的位置,现在已经空了。”   “姐姐不用这么小声。”小孩轻笑了声。   说完,他手微微一动,我还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周钰床边悬挂的那挂风铃忽然啪地一下,径直落在了地上。   动静声音弄得太大,周钰几乎腾地一下弹坐了起来。   几天不见,她模样一如既往,只是眉心黑气极重,看起来戾气很是严重。   她突然被吵醒,此刻相当不高兴,帘子一拉,冲底下怒道:“齐虎?”   “小的在。”阴影中忽然有黑雾闪现出来,我一惊,嘴巴却被小孩小小的手按住。   轻柔的声音瞬间附在耳边,“姐姐放心,他看不见我们。”   果然,那黑雾模样的鬼径直从我们面前走过,而后一脸谄媚的附上前,“请问鬼王娘娘有何吩咐?”   “你眼是不是瞎了,风铃突然掉下来没看见?”   周钰怒气冲冲,齐虎却一脸乐呵,“许是窗户没关,这风大了,把风铃吹下来了,小的再给娘娘挂上去。”   说着,就要去拿,脚却猛地一滑,他一个不稳当,一下就扑到周钰脚边,但还没挨到,就被周钰一脸嫌恶的踹开。   “狗东西,你干什么?给我滚开!”   周钰的神色又怒又嫌弃,齐虎虽然没反应,但周身的黑气很明显重了些,不过也就是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恢复正常之后,齐虎毕恭毕敬的捡起风铃,一声不吭退进黑暗里。   周钰心情忽然有些烦躁。   现在刚过凌晨三点,若是在以前,周渡这会儿肯定会过来陪她,可这几天,不知是哪个劳什子鬼王过寿,周渡竟然一连五天都不见踪影。   “真是烦死了。”周钰翻了个身,门却吱呀一声,慢悠悠开了。   “钰儿。”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周钰腾地一下起身,可惊喜还未爬满全脸,笑容忽然就僵住了。   周渡确实回来了,可他身边站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周钰唇微微抿住,眼神也有些冷。   “她是谁?”从前她不喜周渡身边有女人,周渡宠她,身边也从未有过其他人,可如今……   “钰儿,这是小桃。”   周渡英俊的眉眼微微一挑,亲昵的牵起身边一脸温和的姑娘的手,眸光里止不住的欣喜,“钰儿,小桃她已经有我的孩子了。”   “你的孩子?”周钰觉得脑袋嗡嗡的,一瞬间四周万事万物都在晃,她奋力地晃了晃头,看到周渡面带歉然的脸。   “钰儿,”周渡脸色浮现出微微歉意,但下意识将身边姑娘好好护着的动作还是刺痛了周钰。   明明只是几天不见,竟然带了个贱人回来,两人还有了孩子,怒气从心底涌出,周钰表情也在瞬间变得扭曲,想也不想就拿起枕头砸了过去。   “贱人,狐狸精!”   “你做什么?!”几乎没有迟疑,周渡蹭地一下替身边女生挡了过去,周钰气得浑身发颤,想骂,一股巨大的威压忽然猛地冲来。   她还没有看清,就砰地一下就被撞的跌在床上。   “你竟然动手打我?”周钰难以置信的抬头,对上的却是周渡冷凌的目光。   “是你心思太过恶毒。”说完,周渡脸上露出嫌恶。   “阿渡,你说我恶毒?”周钰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紧接着,巨大的痛意从五脏六腑延展到四肢,她一个没撑住,哇地一下直接吐出一大口血。   然而那双总会搀起她的手此刻亲昵的扶着别人。   周钰擦了擦嘴角淌下的血,轻轻一拭便是刺眼的红,她眼泪当即就忍不住要落,周渡神色却是更加不悦。   他冷冷俯视一眼,冷漠道:“原以为你温柔体贴,不曾想心思不仅恶毒,还如此善妒,既如此,不若我们就此分开一段时间,你且好好冷静下罢。”   说完,也不等周钰回答,直接拂袖,带着身边人出了寝室。   四周重归寂静。   同一时刻,我站在小孩结界里,显然还没有从周钰清明梦中反应过来。   “姐姐,怎么样,我演的周渡还不错吧?”   见我还在愣怔,小孩忽然挨了过来,他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神色也满是乖巧,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说实在的,小孩和周渡长的完全不同,性格也完全不一样,可方才入梦,小孩竟能将周渡扮演的如此生动,连我都有点没分清。   “那她怎么还没醒,”我有些疑惑,“我们现在不是已经从她梦里出来了吗?”   “可能她梦到了些其他的,姐姐,趁周钰没醒,我们再入一次梦。”   十指再次被扣住,不过是一个闭眼的功夫,转眼间周围场景忽换。   眼前忽然黑了下来。   我有些惊慌,手却被轻轻握住,与此同时,一抹温热附在耳边,“娘子莫怕。”   ???   我下意识就要掀开盖在头上的盖头,周围喧哗声祝贺声却是波浪般,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   “吉时已到,请鬼王大人与夫人拜堂成亲。”那声音落,我手便被轻轻一牵。   因为头顶着盖头,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古代才会穿的大红嫁衣,我有些不安,那点温热再次附在耳边。   “姐姐莫怕,我在。”   因为挨得近,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连彼此的气息都清晰可闻,察觉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我脸颊忽然有些发热,毕竟在死之前,我连恋爱都还没谈过,而现在,竟然直接快进到了婚礼。   虽然是假的。   “鬼王大人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呢哈哈哈哈哈哈。”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定了定心神,跟着小孩入了正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贺我周兄啊!   是啊,祝鬼王大人、鬼王夫人鸳鸯壁合,乾坤和乐。   粗犷的庆贺音落,其他的恭贺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我正觉得有些吵闹,不远处倏地砰地一下,瓷器的爆裂声直接砸落在耳边。   “周渡,你这个狠心的负心郎!”   这声音过于熟悉,熟悉到她只喊了周渡的名字,我唇角就一点点弯起。 第39章   长这么大,周钰第一次哭着从梦中醒来。   醒来后,天色还不算亮,但周钰的眼泪已经将枕头完全浸湿透了。   周钰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了周渡。   在梦里,周渡骂她心肠狠毒,在梦里,周渡对着另一个姑娘的手言笑晏晏,而看她时,目光比十二月的冰雪还冷。   在梦里,那不知来历的女孩同周渡成了亲,大家都称呼她为鬼王夫人,而她,仅仅只是在他们婚礼上出现,就被打成重伤扔了出去。   周钰眼泪簌簌地流,她随手擦了擦,衣服都不换,直接赤脚下了床。   床底下放着一个圆形的罐子,纯黑色,用红布包着,周钰搬出来,又从旁边抽屉里抽三只香,用火机点燃,直接在寝室里面呼唤起周渡。   然而良久,也没有半分反应。   天色更亮了,走廊上开始有了走动的声音,周钰咬咬牙,压低声音冲黑暗的一隅喊了声齐虎,然而也没有半分响应。   其实之前也曾有联系不上周渡的时候,可这次,周钰忽然有些心慌,可她想联系周渡只能通过坛香,如今试了好多次,也没成功,周钰只好先收拾东西去上课。   去上课,周钰原本以为不会出什么意外,谁知道她刚在东区食堂买完早餐,正下楼梯忽然一个腿软,直接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滚烫的豆浆洒满全身,周围有学生想扶,看清周钰后手忽然一顿,而后一缩,急忙躲远了。   周钰气得手都在颤。   她从来不在意这些的。   她知晓前世今生,有命定的上好姻缘,她完全不在意和其他人的关系,甚至连生她养她的父母也不甚在意,本就是短短一世的缘分。   可自从那讨厌的室友死了后,关于她的帖子大量发酵,虽然以学校以某个名义全部公关掉了,可同专业的学生每每看她都是异样的眼光,起先只是同院系,后来有的公开大课上也有人在议论她。   她确实使了手段让议论她的人倒霉了,她其实也根本没把这些议论她的话当回事,因为她有周渡,只要周渡在,那些人又算什么东西。   可如今她做了那样的梦,周渡又联系不上,她们还这样对她,所有的事情堆在一起,周钰突觉崩溃,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下来。   周钰直接翘了课,回了寝室,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将赵宁宁的床狠狠踹了几脚。   她先前不是没踹过,可这次踹时,不知是她力气太大还是什么原因,她竟然直接将柜子踹破了,可踹进去,却没法儿再提出来,一只腿死死卡在了柜子里。   最后还是打了119电话,找了消防员来,才将柜子锯开。   然而腿提出来了,周围议论声又多了,甚至寝室楼里有人说,是赵宁宁回来找她索命,周钰只想冷笑。   就凭赵宁宁?灵魂都碎了还想找她报仇?做梦!   “真的吗?”幽幽的声音浮在耳边,周钰心跳了下,扭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我朝周钰笑了一下。   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将绳索套在她脖颈,一点一点收紧,而后才抬眼,轻轻说了声,“周钰,好久不见。”   “你——”   “是我。”我冲她弯了弯唇,然后咔擦一声,一把拧断了周钰的脖子。   *   闹钟震了不知多久,周钰倏地一下睁眼,而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午两点十分,寝室里空荡荡的,没有赵宁宁,刚刚的濒死感和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可她确实踹了赵宁宁的床,确实找了消防员求助,确实也被其他女生议论了。   梦里的一切跟现实相连,让周钰忽然有些恍惚,又有些崩溃,她起身,再次点燃坛香,然而这次还没点燃裱纸,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你这学生怎么回事?校规都明令禁止了,宿舍里不能使用明火电器,你这坛子和香怎么回事?”   说完,宿管阿姨将手上开水瓶放下,蹙着眉,脸上有些忌讳。   “我刚在旁边开水房打水,隔壁有同学举报你,这些东西我都得没收。”   “你放开,你干什么?”周钰精神有些恍惚,见坛子被宿管一把搂起,上来就抢,却被宿管一把推开。   “我还问你干什么呢,一个大学生,整天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简直不知道有什么毛病。”   宿管撇撇嘴,眉蹙得更深,模样颇有些避讳。   “东西我是按规章制度收的,你想要可以,去让你们辅导员给我打电话,她同意你拿回去,那你就拿回去。”   说完,阿姨头也不回就要出寝室。   她右手上抱着坛子,左手重新拎起茶水瓶,正走到拐角处,一个没防备,周钰从身后冲了过来。   她速度极快,疯了一样要夺回坛子,两人推搡间宿管阿姨一个松手,坛子和开水瓶忽然一起滚落下拐角旁边的楼梯。   砰地一下,坛子和水瓶全炸开,坛子里的东西和滚烫的热水融在一起时,周钰眼睛瞪的几斤癫狂。   “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梦中梦我经常做,不知道大家做过没有。 第40章   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周钰因为气急败坏一把将宿管阿姨推下楼的事情被拍了视频上了微博热搜,虽然被学校再次压了下去,可校内论坛还是传的沸沸扬扬。   其中说法众多,但有一种,跟我有关。   今日热贴:大家说,会不会是那位新生专门回来找周钰报复?最开始就听说周钰和新生有矛盾,整天吵架,结果现在还是她们寝室出事,现在新生死了,周钰疯了还闹到警察局……   哇地一声:【内部消息,听说学校好像专门请了高人来看。】   雀雀阙:【我也听说了,据说是青和山上的,但我们不是从小被教育相信科学吗?】   表白番茄:【可别相信了,道长跟你说要相信科学,转头自己御剑飞走了……】   六级不过不改名:【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我也看过这个视频。】   哦哦哦:【所以到底有没有高人来,讲真,我也住这栋楼啊,楼下寝室接二连三出事,我现在真的挺怕的,晚上都不敢出门了,想换寝室呜呜呜。】   “你说,会不会真的会有人过来处理这件事啊?”   相关帖子越来越多,热度也越积越高,连走在学校路上都有学生讨论,我有些不安,小孩听了,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笑得更甜。   他转头看我,“有人来处理难道不好吗?说不定有机会将周钰周渡做的所有恶事一并揭露出来。”   “是啊。”我也猛地反应过来。   “说不定到时还能真相大白还我一个公道,周渡周钰也会受到惩罚。”   可是那样的话我只能落到一个去地府投胎的结局了。   一想到会抱着大量的遗憾完全告别此生,再也不会是赵宁宁,我顿时有些恹恹,连刚刚报复完周钰的兴奋都散去一半。   一瞬间,我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死后不愿意离开了,因为对人世间有太多的留恋、遗憾和执念了。   “姐姐是不是不想去地府了?”   小孩突然停住步子,扭头看了过来。   他一双潋滟的漂亮眸子又澄又澈,还带着一点点浅淡的笑意,像是能直接洞穿我的内心。   被这样直白的戳破心思,我脸霎时变得通红,小孩却甜甜一笑。   “其实我也不想让姐姐去地府。”   说这话时,小孩桃花眼微弯,眼神也很专注,被这样盯看着,我内心忽然产生一丝怪异的感觉,脑海中竟浮现出那时在周钰梦中我和小孩幻化成的周渡执手拜堂的场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用力清了清心神,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才能摆脱尴尬,身边忽然刮过一阵阴风。   “赵宁宁!”是先前救过我的学姐。   我眼睛一亮,内心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冲过来的学姐招了招手。   我想的是打个招呼,学姐却一脸严肃,十分谨慎,先是转头视线往周围逡巡了一圈,才迅速拉着我们到了一旁人少的小树林。   她神色显然有些紧张,连说出的话都带着紧张感。   “你们怎么现在还有心思在学校闲逛?”   “外面都说青和山的修行人来这一块儿了,听说修为真的厉害的,连老巫都窝在庇护所不出来了。”   “等等!”学姐忽然反应过来,“你们是不是无处可去?”   我点点头,“修行人可能是来处理我和周钰那件事,我们也准备去找个地方躲一躲,但之前的庇护所因为没达到目标,没收我们。”   “这样,你们先去我那——”   话还没说完,先前见到的地缚灵小男孩忽然着急忙慌的从树林里穿过来,带着眼泪,神色比学姐更惊惶。   “周周姐,筱筱她被抓进葫芦了。”   是先前跟着学姐,还送过我花的小姑娘,我怔了下,学姐周身黑气却是瞬间暴涨。   “他们一共多少人?”   “想知道自己来数啊!”脆生生的娇俏女声忽然出现在头顶,我抬头,一道白光忽然砸了过来。   “哇,大白天的这里竟然站了这么多鬼!”有人直接从树梢上跳了下来,刚跳到我眼前,我就一愣。   “梧叶?”   “是你?”小姑娘显然也是一愣,而后往后张望了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熟悉的人——悬延。   两人都没再穿着那时的改良版古装,但即便是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依然掩饰不住那种出尘的气度。   “你们认识?”学姐显然很惊讶。   “呃。”我有些语塞,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走近的悬延倒是微微颔首,冲我淡淡一笑,“没想到还能再见。”   “是啊,当时真的要谢谢你跟你的同伴。”梧叶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羞愧。   “我们也是返程时才突然发现那紫湖的可怕之处,最后还是画阵法向师父求助才得救。”   “还有,我要向你道歉,”梧叶咬了咬唇,“那天我和宗尧师兄态度真的挺不好的,对不起。”   “我也替宗尧师弟向你道歉。”悬延拱了拱手,向来淡然的神色中带了几分谦意,然而目光触及我周围时,目光忽然停住。   “这是我学姐和她的弟弟,还有一个小妹妹,好像被你们抓住了。”   电视剧里道士抓鬼的场景忽然浮现,怕出意外,我只好解释,“学姐她们因为成了岭南大学的地缚灵,想走没法儿走,其实她们真的挺好的。”   “不用担心我。”学姐眨了眨眼,冲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而后抬头看悬延,目光坦荡。   “我确实没做过任何害人之事,之所以成了地缚灵,是我最开始怨念太深,后来醒悟已经晚了,但我确实没做任何坏事,筱筱和小舟也是,这点你们可以随意查。”   “大师兄,要不我顺手帮她们几个全超度了吧?”   梧叶先晃了晃葫芦,然后又掏出一个深茶色的个头特别大的古铃铛,“正好试试师父给我的新法器。”   “还有你,”梧叶又看向我,眉心里透出一点好奇和担忧。   “你还不去地府吗?游魂在人间待久了会变成孤魂野鬼的,到时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我没说话,梧叶继续开口。   “如果你是之前错过了鬼差接引,没事的,我和师兄可以送你过去,无常大人是我大师兄的好友,我们到时跟他说一下,绝对不会惩罚你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已经说不过去,我下定决定,准备将周渡的事情也一并说出,手忽然被轻轻抓住。   “姐姐和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办完我们自会去地府报到,就不劳烦两位哥哥姐姐了。”   一旁的小孩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说完,也也不等梧叶答话,抬头晃了晃我手,甜甜笑道:“姐姐,我们走吧,一会就迟到了。”   “那、那我们先走。”此刻我的心已经摇摆不定了,连话也说得磕磕巴巴,道完别,就急忙跟着小孩转身,不敢再看悬延的目光。   然而走了没几步,悬延干净的声音忽然直白地传了过来。   “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有些决定做之前要想清楚,一旦做下,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第41章   “跟那两个修行人说话的当真是他们两个?”   “千真万确,我和老邵都看见了,那姑娘和那小孩跟那两位大能人应该是真的认识。”   这会儿正热,但庇护所的院子里,几个面带愁绪的鬼拧眉围坐在一起,目光纷纷看向主位的美艳女人和一旁的壮汉。   “秦哥,你说,他俩不会说出庇护所的位置,把我们卖了吧?”   “就是,我早就听说了,上头不太满意这届鬼界行政班子,马上就要派专人过来整治,要是来整治,这在人间的庇护所全都不合规,全都得解散。”   “那咱们怎么办?”一旁有鬼音调拔高,模样颇有些惊惶,“难道重新变回孤魂野鬼,还是去冥界受罚?”   “那还是好的,”有鬼冷哼一声,“咱们关上门也不说外话了,自个儿心里清楚,咱们这群鬼,谁身上完全干净?”   “可不是,咱们这要是被抓到,怕不是连投胎机会都没了。”   “都吵什么?”   冯曼玉坐在主位,细眉微蹙起,冷道,“看清楚他们两个往哪儿走了吗?先去把他们两个请来。”   “那我跟邵哥去。”一个胖乎乎的鬼急忙请命,冯曼玉却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看向四周。   “咱们庇护所的老巫呢?当初她对那两个小鬼不挺好的,让她跟上去请。”   “老巫昨晚上都没回来,一直没瞧见,是不是怕那些修行人来提前遛了?”   “休拿自己那点肚量胡乱揣摩别个儿。”   院子口安置的警报铃声忽然响起,众鬼吓一大跳,看清是老巫后,才重新舒一口气。   但到底被吓到了,有鬼想发牢骚,老巫身后忽然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冯曼玉只愣了一秒,随后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然后起身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妹子吗?我们这些天还挂念着你呢,看你们迟迟没回来,还派人出去找了一转。”   虽然知道她在说鬼话,但我还是客客气气的笑了笑,然后把话接了下去。   “我们没达到您规定的目标,所以就没回来。”   “害,”女人娇俏地弯了弯眉眼,而后掩嘴轻笑,“妹妹这话说的,规矩是死的,咱们可是活的,”   她眨眨眼,又朝我身后看了眼,状似无意道,“诶,对了,跟你一起的小孩呢?”   “他有点事,过几天就会过来。”   “这样,”女子弯了弯眉眼,手上动作更加亲昵,刚想上前挽住我胳膊,我就被一旁的寿衣老太太一把拽开。   老太太显然瞧不上这些鬼的做派,呵斥道:“行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又看向我,言辞放缓,“你跟我来。”   等到两道鬼影瞧不见了,院子里有声音开始嘟囔,“那老巫什么德行?不就是瞧见人来头大想偷偷霸占吗?”   话刚出口,身子就被砰地一声撞在树上,然后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黑血。   众鬼愣怔怔的,一旁的冯曼玉却是冷了神色,“给我管好你这张嘴。”   另一边,我被寿衣老太太带进了一间屋子。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再遇见寿衣老太太。   告别悬延后,我明显能感觉到小孩不太开心,正想着怎么开口解释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事,忽然就在路口碰见了老太太。   简单寒暄两句,老太太就说让我们跟她去庇护所躲躲,但小孩没跟来。他说是自己有些事要做,我想问,又觉得自己之前瞒了他一些事,也没什么资格问,索性就暂时告别小孩,跟着老太太一起到了庇护所。   “闺女,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刚进屋子,老太太就搬着凳子坐到我的跟前。   “想什么?”我有点懵,老太太却掏出一张黄裱纸,仔细瞧了瞧,然后抬眼看我。   “赵宁宁是你没错吧?”   “是。”我点点头,余光瞄了一眼她手中的黄裱纸,上面用炭笔线条勾勒了一个小像,但是因为纸太过粗糙,也看不太清。   “这是你。”老太太忽然将纸递了过来。   “你跟你室友周钰的事我也听说了,周钰那坛子摔了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我没接话,老太太见状,叹了口气。   “那坛子是祭祀灵体专用,里面存放的有周渡一半骨灰,咱们当鬼修的,骨灰是会承载灵力的,他的骨灰遇水融了后,周渡作为鬼的力量直接削半。”   “巧就巧在,这罐子破时,周渡正在东方鬼王寿诞上舞剑。   他百年前是位将军,刀剑棍棒功夫耍得好,本想借此向东方鬼王讨个彩头,谁曾想因为坛子摔破灵力失控,他直接失手斩杀了鬼王新爱妾。”   “那东方鬼王怎么处理的?”我脊背不自觉地绷直了,老太太语气却变得严肃。   “东方鬼王将他抓了,但周渡舍弃了现有的皮囊,逃走了。”   “逃走?”我嗓音微颤。   老太太点点头,目光冷肃,“周渡作恶无数,早已经成了恶灵,但就像你们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恶灵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   “早先时周渡是想凭借鬼修这一身份在东方鬼王面前谋个好差,但现在这条路堵死了,他和东方鬼王还结了仇怨,自然不可能再顶着周渡的身份活下去,所以舍掉皮囊化作恶灵逃走了。”   “但是恶灵,可以随意寄生任何在有恶念的生物身上。   可能是鬼,可能是妖,可能是魔,也可能是路上任何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普通人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估计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很有可能会找你复仇。”   屋内有瞬间的沉默。   见我迟迟不说话,老太太叹口气,伸手握住我手。   “闺女儿,你跟奶奶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不想去投胎?”   眼泪已经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低下头,用力控制住情绪,良久,才慢慢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奶奶,不是我不想去投胎,我死的太突然了,而且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恶鬼害死的,我根本接受不了。”   如果不是周钰周渡,我明明可以过正常的人生。   “作业也好,考试也好,工作也好,兼职也好,熬夜也好,陪伴父母朋友,这些都是我同龄人正在过的生活,我明明也可以过上。   可对如今的我来说,却成了一种奢望,我睁开眼,看不到的不是阳光,我在路上走,碰不到我想碰到的一切,我只能在黑暗里苟延残喘,我见不到亲人,我亲眼目睹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奶奶——   我抬起头,泪流满面,“因不由我起,为什么我要因为他们犯下的恶付出代价,在短短的一生中留下这么多的愧疚和遗憾?”   想法终于说出口,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老太太有些心疼,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   “闺女,我知道你不甘心,可世界上遇到意外的人太多了。”   “这世界上,天灾、人祸,每一样都可能夺取走一些人的性命,这些人中,确实有的人命不该绝,但处在这样一个大环境里,有的人就没办法不去承担人类的共业,像你这样遇到这种情况的人之前不是没有,与其一直跟自己过不去,不如向前看。”   “奶奶,什么叫向前看?不知您是否听过一句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清冷悠远的声音从屋外来,我愣愣的转头,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速度极快,还没等我看清。倏地一下就落在我身边。   手被再次扣住,我盯着身边身量极高的来人,有点怔然。   虽然这人在替我说话,但露额的栗色短发,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白皙到有些病态的肤色,一张漂亮的脸,虽然有些熟悉,但我确实不认识——等等!   “阿、阿亓?”   少年眨了眨眼,薄唇轻漾,一点一点擦干我的眼泪,而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是我。”   这下震惊的是我了。   告别悬延后,我和小孩遇到了庇护所的寿衣老巫,本来小孩是要跟我一起回庇护所的,他却说自己有个朋友要见,要离开一段时间。   可离开明明不到几个小时,小孩忽然回来,还变了一副模样,眉眼和雷雨那天见到的有些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肤色好像过于苍白了些,带着几分病态。   老巫抬起了眼,“他是?”   “是我死后在道观认识的朋友。”我答得飞快。   毕竟任谁突然之间变化如此之大都会引起怀疑,想到雷雨天那次小孩说有仇人在找他,我下意识替他扯了个谎,将在道观里遇到兔子精的经历安在了他身上。   “之前在道观他帮了我忙,我也跟他之前约好了下次再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是的,”少年从善如流的叫了声奶奶,然而看向老巫时,漆黑的眸里并无多少笑意,“不过奶奶,不是她的错,后果为什么要她承担呢?”   “那好,”老巫语气也凌厉了,“那宁宁她不去投胎,难道在这人间做孤魂野鬼吗?”   “奶奶您不也没去投胎转世吗?”少年这次连唇边清浅的笑意也隐去了,淡淡道:“做鬼修有什么不好?”   “糊涂!鬼修也是鬼,鬼界弱肉强食,稍有不慎就被恶灵吞噬,有什么好?这世间,人才是器之根本,妖想成仙,为何要先修炼成人就是这样的道理,你若真是宁宁的朋友,那就该劝她去转世投胎!”   “商羊,”少年忽然弯唇,目光越过老巫看向老巫身后,“你也这样觉得吗?” 第42章   商鞅?什么东西?   我有点懵,老太太也是一怔,而后才抬头,一脸奇怪的看向少年,“你在说什么?”   然后又转过头,话里带着关切。   “闺女儿,你可得想好了,鬼跟人不一样,做鬼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吞噬了,还有周渡,也可能随时出来报复——”   “不是说周渡逃脱时吃了几个鬼修,现在鬼域司也出动了,已经在抓周渡了吗?”   少年笑笑,敛着漆黑的眸子安静的看老巫,“而且好像因为牵扯到人类,人类修士也插手了,周渡大概也许很快就会魂飞魄散吧。”   “这谁说得准,抓不抓得到,什么时候抓到,都还不知道!”老巫越说越激动,甚至还拍了拍桌子。   怕两人起争执,我急忙趁老太太偏过头没注意到这里时拽了拽少年,用嘴型示意他别说了。   许是我慌张的模样太滑稽,我看到少年倏地一下展唇笑了,眸光也变得温柔,虽然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在笑什么,但好在规劝确实起了作用,少年这次真的住嘴了。   不管怎样,老太太到底是在为我考虑,我又转头,看向老巫。   “奶奶,现在周渡还没得到报应,我不甘心,等周渡被抓到处置审判,我再给您答案可以吗?无论如何,我都想要看到周渡周钰最后的结局。”   “也行,不然你这执念会产生戾气,跟你一辈子。”   “闺女儿你也可怜。”老巫说着,又重重叹口气,手在袄子袖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块玉石。   “周渡这些天还没被寻到踪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出来了,这有块玉石,你拿着,可以护身。”   她手心摊开,是块极漂亮的石头。   玉石的圆角被一根红色的细线牵引着,看起来像颗栗子,颜色透亮澄澈,细看时还能看到其中几丝血红色的丝絮,我接过,认真地对老太太说了声谢谢。   第一次见时,老巫主动给我指了到庇护所的路,还免费将我身上气味掩去,给我指了作为鬼活下去的门路,再次相见,她又主动替我分析处境,还送我护身的法宝。   想到从前我奶奶也是这般,对我这么好,我侧开头,轻轻擦拭有些酸胀的眼睛,完全没看到身旁默不作声静默立着的少年乌黑漂亮的眸子里浮闪过几丝嘲弄和讽刺。   *   送走赵宁宁,老巫将门窗锁好,又在屋子里四处巡视了遍,才十分谨慎的走到最里面的黑暗处,小心翼翼地跪了下来。   “大人,您吩咐我说的话我已经全部跟赵宁宁说了,可您也看见了,她现在执念未了,还不想去转世投胎,还有她那个朋友,不论我说什么,他都在反对,还——”   老巫缄默了一下,又开口:“但是我已经将您给我的护身玉石转交给她了,即便遇到周渡和其他恶灵,赵宁宁她应该都会化险为夷。”   “你可知晓先前赵宁宁第一次来庇护所时,身边那个小孩的来历?”   等了良久,黑暗中的影子才出声,声音犹如环扣相激的玉石,老巫急忙低头,一字一句恭敬道:“不知,但我可以帮神明大人查,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多谢,若是有消息,点燃这根红羽联系我便是。”   声音消失,等到再也察觉不到屋内强大的灵识威压,老巫才松口气,擦了擦汗涔涔的老脸。   一天前,她正在屋内自己的坛前燃香诵地藏经,屋内请神幡忽然动了一动。   老巫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便继续持念地藏经,哪知分秒不到,屋中忽然感受到极强大的灵火气息。   刹那间老巫还以为是其他鬼修趁她不备前来斗法,急忙起身拿法器,正准备严阵以待时,抬头,眼睛差点被灼瞎。   漆黑的幕布之后,是一道颀长的身影,身影看不清男女,但身上泛着的不是森森鬼气,而是极强的灵力。   老巫做鬼修快百年,机缘不够,从不曾遇见过神灵下降,这次陡然遇见神明降临,老巫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引来神灵责罚,谁知那神灵开口,问的东西却跟她一点不相干,而是关于一个新鬼。   赵宁宁老巫确实是不认识的,但神灵提到那天她主动替赵宁宁掩盖掉气味,老巫几乎立刻就想了起来。   是来庇护所时冯曼玉他们为难的那个,身上还带着不少学生气的小姑娘。   老巫自认为对赵宁宁问心无愧,心自然放下来不少,然而接下来的故事,老巫听得胆战心惊。   这小姑娘竟是被鬼修害死的。   要知道大多鬼选择做鬼修,那便在心中存了善念,也做功德之事,想着的是将来有一天成为鬼仙。   但若是鬼修害人,不仅再也成不了鬼仙,还会堕为恶灵,将来魂飞魄散,永失轮回,连畜牲道都入不了。   不过这小姑娘也挺让老巫咋舌。   明明看起来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温柔娇弱的不行,却能自己为自己讨公道,不仅报复了周钰,还阴差阳错的重创了周渡。   不过在老巫看来,这行为无异于刀尖舔火。   鬼无论如何是不能害人的。   一旦害了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哪怕是报仇,都会自此变成恶灵,而一旦成为恶灵,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神灵让她帮忙规劝赵宁宁时,老巫也乐得做这桩好事,谁知道小姑娘身边还站了个鬼少年,挡着不让她去投胎。   老巫修行近百年,也见过形形色色的鬼、妖及魔。   第一眼瞧这少年,她愣是没看出什么来历,身上确实有不少鬼气,却又不全是鬼气,还有那么点妖气和魔气。   老巫猜测这鬼少年吃过妖魔,吞噬了人家的妖魔之力,可他一开口,周身干干净净的,并无半分恶灵的气息。   不过不管怎样,这鬼少年暂且是护着赵宁宁的,这样一想,老巫心放下不少,但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在老巫看来,小姑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鬼,心思比较干净,此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可如今神灵专门问她,还送她护身法宝,身边还有个看不出来历的护着她,当真是有些奇特了。   不过那神灵明明挺为这小姑娘考虑,却不让她知道,也不知是为什么,而且老巫也听了一个说法。   说是那东方鬼王寿辰上发生的灵力失控事件。   当初周渡舞剑时,那剑指的明明不是鬼王小妾,谁知道灵力失控时剑头忽然拐了个弯儿,直接戳了过去,将那小妾直接戳得六魄散,也不知跟那位神明有没有关系。 第43章   我和少年刚从老巫屋子里出来,冯曼玉就拎着一个装满香火吃食的袋子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身后跟着的,是那位姓秦的壮汉。   “妹妹这是和巫奶奶聊完了?”冯曼玉语气出奇地亲切。   起先我还不清楚冯曼玉一改之前那般态度的原因,然而她有意无意问起了青和山的人类修行人的事,我才恍然。   他们态度突然转变成这般,大概是因为悬延和梧叶。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冯曼玉的注意力落在了我身旁少年身上。   “好妹妹,这位是谁?”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媚,看向少年时,饱含秋波的细长狐狸眼些微上挑,红唇也轻轻笑开。   “模样生得是真真好看。”   “是我在道观遇见的好友。”   “这样。”冯曼玉弯了弯唇,语调拖的有些长。   她没再继续追问,但目光大胆极了,盯着我身边的少年上下瞧看,那眼神连我这样的恋爱小白都感受出几分魅惑。   身后的壮汉见了,也抬头看了少年一眼,不过眼神格外冷漠,像是在看一尊死物。   一看两位之间的关系就没那么简单。   怕少年被壮汉记恨上,我急忙一笑,挡在少年跟前,冲冯曼玉客气道:“曼玉姐,庇护所里还有空置的房间吗?”   “专门给妹妹留着呢。”   ***   费劲周折,我们终于在这个一位难求的庇护所里暂且安置下来。   我和少年有了一间宽敞的房,里面装修不错,环境也不错,跟出去旅游时住的星级酒店差不多。   起先我还感叹,庇护所里果真是好,少年闻言,却是不作声的笑笑,而后将我拉到了阳台。   窗子被一把推开后,我直接震在了原地。   不知道大家见过难民营没有,眼前的景象和难民营相比,相差不了多少。   成堆成堆的垃圾,很多用破布烂纸塑料布搭建起来的破旧帐篷,而穿着各异的中老年鬼围着一张专门放置祭品的桌子,鬼挨鬼的挤坐成一团。   他们长相都不相同,脸上神情却是出奇的一致,麻木冷漠,没有情绪。   听到我窗子打开,近千双黑漆漆的眼睛刷地一下同时往上转,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和少年看。   饶是我已经成了鬼,这样的场景依旧瘆得我腿都发软。   大脑一片空白时,有手轻轻搭在我眼前,替我遮住所有视线。   紧接着,我听到窗帘拉上的声音,少年温和的嗓音也一并传到我耳边。   “别跟他们眼神对上,这里鬼太多,阴灵磁场太强大。”   “做孤魂野鬼都会变成这样吗?”   良久,我才出声,到眼边的眼泪却被一双轻柔的手一点一点擦去,少年笑笑,温和道:“你不会变成这样。”   “那他们——”   “不是所有游魂都会变成这样,”少年微顿,漆黑俊美的眸里闪过淡淡嘲讽。   “他们变成这样,是那些负责管事的鬼修害的。”   我惊讶地睁大眼,“你是说冯曼玉?”   少年唇边泛起一抹讽刺,“晚上就知道了。”   “那——”我的话被敲门声打断,转头,冯曼玉已经将门推开。   她换了身旗袍,手上握着一把樱粉色团扇,此刻曼妙的身姿倚靠在门边,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而一开口,更是饱含脉脉情意。   “小帅哥,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   见少年眉眼冷漠,并不接她的话,冯曼玉晃了晃手上团扇,笑吟吟道:“是关于你身边这位小姑娘的。”   她又看向我,一脸娇媚。   “好妹妹,方才有个凶鬼来闯我们院,手上拿的黄表纸上落了张小像,我们瞧着,那小像不就是妹妹你?   既是在找妹妹,又不知对方来意,咱们自然不能让小姑娘露面,要不就小帅哥你下去瞧瞧看看?”   “好。”少年这次答得飞快,冯曼玉笑笑,刚想往下接句话,门却砰地一下被关上了。   团扇被门带来的阴风吹落在地,冯曼玉轻呵一声,眼尾泛起一抹凉意。   门内,少年倒是一等一的谨慎,“之前那块儿玉石还在吗?”   “还在我身上。”   我掏了掏,从兜里掏出一块血色玉石,不知为何,那玉石明明没人碰过,血色的沁却比之前更加明显了。   “是不是会有危险?那我把这块护身玉石带上。”   比起从前,我对危险的敏锐度也高了不少,正要解开红绳往脖子上带,手却被少年轻轻一按。   “我来。”   少年嗓音淡淡,冰凉的指尖绕过我脖颈,虽然他根本没碰到我肌肤,但由于两人挨得太近,少年的气息不自觉的就拢了过来,我脸微微热,头却被轻轻一按。   “在这等我,不要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   我点点头,“你也注意安全,那个秦——”   “姐姐是在担心我么?”   少年弯腰,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见我脸霎时通红,忽然又笑开,直起身子道:“我很快就回来。”   屋内再一次重归寂静。   我坐在床边,脑袋里忽然有些空。   刚刚这小孩实在是太撩人了,漂亮的唇轻勾着,漆黑的眼睛润润的,里面倒映着的全是你影子……   任谁被这样好看的人盯着也会不自在,我拍了拍发烫的脸,有些懊恼,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   合着这门压根没有半点用,我起身,神情有些紧张,进来的鬼却粲然一笑。   “你就是赵宁宁啊?”   是个男鬼,模样清秀,跟我差不多大,我还没开口接话,他就自来熟的拉开一个凳子一坐,然后抛给我一个苹果。   “吃不吃?我家里人给供的呢。”   说着,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掏出一个苹果,自顾自的啃起来。   不远处,两道鬼影站在高高的榕树上,脸被繁茂的枝叶挡住。   其中一个脸上有些烦躁,周身戾气也极重。   “”她怎么不吃?我看跟她一起那小子是个油盐不进的,冯曼玉估计拖不了他多久。”   “不着急,冯曼玉可以使用魅术。”   另一道声音慢悠悠的,一双狭长的目光盯着坐在床边的少女,慢条斯理道,“倒也没从她身上瞧见什么特殊之处。”   “是啊。”   左边鬼影既失望又不耐烦,“就这样的魂灵质量,一大早冯曼玉还火急火燎的用传令符说庇护所里来了好食粮,让我们赶紧过来。”   “其实也还不错。”慢悠悠说话的那位舔了舔嘴巴。   “看得出来死了没多久,心思也比较干净,冯曼玉这么着急通知我们,不过是想借我们之手除掉她,免得给庇护所带来祸患,毕竟她跟那些修行人有牵连。”   “那我们除掉她不会遭到报复吧?”   想到修行人一贯行事的手段,左边鬼影有些迟疑,右边鬼影却笑笑。   “不碍事,做得干净些就好,若是实在不行,便使些手段,从那些庇护所的管事里找一个替死鬼出来。”   “大哥英明。”左边鬼影嘿嘿一笑,开始了奉承。   “当初也是多亏大哥,另辟蹊径,跟这人间庇护所管事的头儿签了协议。   我们赋他们魔气,教他们一些魔修都会的术法,他们则每月将庇护所里没什么用的游魂炼化献祭,遇到好食粮,还会主动联系我们,我们也因此修为大增。   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门派就能在魔界崭露头角了。”   左边鬼影越说越激动,右边魔修神情却是淡淡,甚至还浮现出几分讽刺。   “崭露头角算什么?”   他轻呵一声,眸光浮出若隐若现的猩红,嘴也轻轻勾了一勾,浮出森森白牙。   “看到她脖上带着的玉石了吗?不像是俗物,让陈舟吃她之前把它取下来。”   “好。”   话音一落,左边鬼影手上忽然浮出一个干稻草做成的木偶人,鬼影轻轻用针一扎,屋内男鬼忽然一个激灵,噌地一下面无表情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同时,我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也噌地一下,以男鬼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我握着玉石,下意识让自己镇定,男鬼却咧开嘴,桀桀笑了声,而后手轻轻一抬,卷起一片寒气向我走来。   他每走一步,身边的东西就瞬间结成厚厚的冰,眼见我就要被他用寒气冻住,我一个咬牙,翻身滚到床上,用力将玉石举在胸前。   就在我捏住玉石鼓足勇气要喊出来的刹那,玉石忽然变得滚烫,红色血絮不知何缘故猛地高速浮动起来,而后倏地一下,从玉石头中抽身而出。   它本是红色的絮线,浮到空气中时却翻翻转转,转瞬之间凝成一张火红长弓,弓无箭自响,砰地一下,直接将男鬼射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不远处高大榕树上,黑雾倏地从鬼影手上炸开。   他手上的木偶人分明没有任何生命力,嘴巴里却呕出大滩大滩的黑色腥血。   “靠,那石头果真有来头。”   左边的鬼影有些难以置信,右边的影子却笑笑,身影倏地一移,移到赵宁宁所在的屋前。   “有来头又如何。”   魔修笑笑,略施小术,猩红的眼不见了,又拈出一张变身符,转瞬间就变成了那道观里来的鬼少年模样,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差别。   一切处理妥当,魔修低头瞧了瞧,轻轻勾了勾唇,而后慢条斯理地从门里穿了过去。   “你没事儿吧?”   他声音也模仿的惟妙惟肖,却在转头的瞬间顿住,因为他模仿的人此刻就站在小姑娘旁边。   中阶魅术竟没困住他?魔修猩红的眸里闪过几丝不可思议的躁郁,但很快就一闪而过。   即便不用冯曼玉帮忙,对他来说,吞吃掉这两个小鬼也轻而易举。   这样一想,魔修轻轻一笑,骷髅似的白骨直接化成森森魔气,猛地就朝两个小鬼扑去。   他动作太突然,我下意识就要拽下玉石挡在我和少年身前,哪知身边的少年动作比我更快,直接一挡,就将我护在身后。   而化成利剑的漆黑色的魔气速度极快,噌地一下就穿透了少年的胸膛。   “不过尔尔。”魔修自负地笑了起来。 第44章   “大哥就是威武。”   左边鬼影豪放一笑,从窗外翻身跃进来,而后站到魔修跟前,看向我和少年的目光满是不屑,“真是弱的不堪一击。”   魔修闻言,轻嗤一声,苍白俊秀的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嚣张又傲慢的笑,而后忽然朝我看来。   我本是扶着少年的,可魔修猩红色的诡谲眸光忽然看过来时,我浑身一激灵,身体竟动也不能动了。   魔修见状,脸上又浮现出傲慢的笑,他慢悠悠的上前,目光落在穿透少年胸膛的魔剑上,“生得倒还不错,可惜了。”   话音落,他白骨化利爪,利爪在空中轻轻一画,原本白茫茫的空气中登上时出现一个暗黑色的圆圈,圆圈边黑雾滚动,里面是无数惨叫的怨灵。   “看你难得有那么点微弱的灵力,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吧,为我将来的称霸魔界做些贡献。”   魔修说完,傲慢的抬起另一只阴气森森的白骨,然而这次,白骨刚浮到少年跟前,忽然停住了。   不仅白骨停住,魔修召唤出的黑色圆圈也忽然顿住了。   后进来的魔修愣了愣,走到黑色圆圈前,想看看到底怎么了,哪知刚走近,圆圈里忽然伸出一张血淋淋的鬼牙,咔擦一下,咬住他脖子,然后将他一把拽了进去。   紧接着传出来的,是嘎嘣嘎嘣令人头皮发麻的碎人骨头声。   魔修眼神变得阴冷,周围也瞬间变得阴寒。   不过是收拾两个不入流的小鬼罢了,竟让他白白搭上两个得力干将,想到复兴门派大业又会被推迟,魔修眸里杀意忽盛。   他转身,直接发力,骷髅手一把扼住少年脖颈,他想将少年抓到跟前,然而试了三次,少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仅不动,一双漆黑寒凉的眼睛还礼貌的弯起弧度看他,皮笑肉不笑的,带着几分微末的嘲意。   魔修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可阵法已经启动,他只好咬牙,拼尽全力,果然,这次魔修感受到了少年身上传来的微弱的震动。   还是不堪一击,魔修冷笑一声,白骨长出利刃,准备置少年于死地,哪知少年胸前的白骨忽然砰地一下弹出,而后一把插进黑色圆圈正正中央。   魔修愣了一愣,转头,以白骨为中心的黑色圆圈,忽然产生第一道裂缝。   紧接着,裂缝多诺米骨牌般,如树木枝桠一样倏地四处疯长,然后砰地一下炸裂成漆黑色的血雾。   “你胆敢毁我根基!”魔修血红了眼,说话间滔天的漆黑浓雾在身边滚荡。   他咬牙,倏地一下移到少年跟前,利刃死死扼住少年脖颈,然而意料中的场景没有出现,少年不仅丝毫没有受伤,反而薄凉的弯起唇角,冲他笑了一笑。   这笑意到底是不达眼底的,带着看死物般的嘲讽和漠然,看得魔修心微微一惊,他下意识想收回手,手却根本动不了了。   与此同时,身上的力量跟随着黑雾往面前少年身上流,魔修顿时大惊,“你——”   可惜只吐半个音节,喉咙忽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扼住,一瞬间他只能瞪大血红色的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少年,“你是魔——”   力量的消逝感猛地停下。   死里逃生的魔修苍白着脸,想凭借仅剩不多的残余力量咬破手指画出一张遁地黑符,双脚却跟灌了千斤顶般,一动也不能动。   魔修颤巍巍地抬头,一脸惊恐的看着走过来的少年。   他还以为少年要上前将他直接杀死,谁知少年指了指一旁被施了定身术的姑娘,淡淡道:“将她身上的术解开。”   啊?魔修愣了愣,然而对上少年漆黑冰冷的目光时,忽然一个激灵,立刻道:“我这就解这就解。”   他嗓音微微发颤,手也哆哆嗦嗦的,但一个黑色符咒一画,我身体果真能动了。   有一瞬间,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我知道小孩活了三百来岁,可能有一些法力,但今天来的鬼修明显看起来要厉害得多,他是想杀小孩和我的,结果竟落到这个地步。   我暗暗惊讶,少年却忽然拈起空中黑符,打量良久,才抬头看向魔修。   他眼里没什么温度,更窥不见内里神色,但一字一句间还是能听出几分好奇。   他问魔修,“我是谁?” 第45章   小孩三百来岁,天生鬼胎,有娘亲,但是早已经死了,坟冢立在鬼城偏远地区荒雾镇。   认识一个会算卦的老太太,和一些妖怪是好朋友,受到攻击时身上会翻滚出黑雾和利齿,可能害怕雷雨天气,模样会变化,可能有仇人。   这是我所知道的关于小孩的全部信息。   而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小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房间里,魔修还在战战兢兢,“小的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啊。”   “那你刚刚说的你是魔是什么意思?”少年眼梢泛出几分冷意。   “还是说你之前为了逃命诓骗我?”   “真没有啊。”魔修一改之前的傲慢,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小的就是那会儿在您身上看到了魔气,可现在,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那会儿有现在没有?”   少年不动声色的垂眸,魔修却猛地点头,眼泪汪汪。   “对,那会儿您身上魔气浓郁,我以为您是魔界高人。”   “那我现在身上有什么?”   少年说完,微顿,漂亮的眼尾泛冷,声音更是冷漠。   “一次机会,想好再说。”   “有鬼气,很重很重的鬼气,还有一点妖气和很淡的魔气。”魔修说完,颤巍巍地抬头。   “小的句句属实,绝对不敢诓骗。”   屋里静了良久,我看到少年低眸,声音有些冷淡,“你叫什么?”   “小的叫陈皮,跟我一起过来的叫陈鱼,最先过来的那位叫陈索。”   生怕少年降下责罚,陈皮答得飞快,“是冯曼玉让我们来的,她跟我们说庇护所里来了不错的游魂,叫我们赶紧过来。”   “你们是魔?”   “对对。”   少年语调稍高一点,陈皮就疯狂点头。   “我们是魔界魔修,本来只在魔域活动,但有鬼修找上我们,说是要跟我们在人间做交易。”   他们在人间组织游魂聚在一起,成立了庇护所,初衷原是好的,但孤魂野鬼越来越多,有的老弱病残鬼不堪大用,还浪费香火,有的庇护所负责人就动了心思,将他们那些不在籍不在册的游魂炼化,献祭给我们这些魔修,作为回报,我们也会给他们庇护。   这都是他们鬼修先找到我们的,我们是无辜的啊。”   陈皮刚为自己开解完,就听少年轻嗤一声,这一嗤,陈皮就是一颤,心虚道:“我、我们也没那么无辜,”   话头转变的太快,我觉得好笑,少年眼梢也爬上一抹讽刺,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忽然转头看向窗外。   顺着少年目光看过去,我发现天不知何时变暗了。   乌云压得很低,四周还起了风,将窗边老榕树的枝叶吹得左摇右晃,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而陈皮,显然也注意到了屋外的景象。   等看到黑色云层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将四周照的亮堂堂的时候,他忽然一骇,转而疯狂磕头道:   “外头来了厉害的人类修士,就、就在云里站着,两位大人有大量,今日就放过我罢,将来我在魔界有所建树,定然好好回报二位。”   “怕是你没有办法有所建树了。”少年唇角微勾,收回视线。   像是应了少年的话似的,他话音刚落,天边忽然轰隆一声,有雷炸裂开来,紧接着,金色闪电游龙般猛地砸劈在窗边的老榕树上。   陈皮吓得头也不磕了,拔腿就要跑,一张发光的银网却铺天盖了下来,瞬间将他裹得结结实实。   有人跟着银网一齐落下来,我刚想拉着少年逃,谁知下来的人我们认识,是青和山的悬延。   他一手执剑,一手收网,见到屋内的我和少年时也是一怔,但很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   银网下,被捆的结结实实的陈皮痛哭流涕,可他求饶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忽然就被突然出现的一道白色身影狠狠一踹。   “还放过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背对着我们的人声音娇俏,还有几分兴奋雀跃。   “师兄,这次上面派的人果然比之前厉害多了,有精通雷法的,我们根本都不用费多少力气,刚刚还抓了一只千年榕树精——”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奇怪,顺着悬延目光转头,一下就愣在了原地,“你们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我尴尬的笑笑,刚想解释,门忽然被推开。   几个中年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领头个子高,穿着差不多的便服,见到我和少年,下意识就要结符,悬延忽然收剑走上前来。   “张先生,这两位是我朋友,方才这魔修落网,也有他们相助。”   “哦,还以为是冯曼玉的党羽。”   符光在空中消失,姓张的中年男子笑笑,直接收了术法,而后冲我和少年微微颔首,“失敬。”   他气度不卑不亢,联想到之前梧叶口中所说的上面,我脑海中当即就想起先前在全球知名鬼话论坛里看到的,那些发帖人口中的玄学大佬。   可能是他们有事商议,梧叶找了借口将我和少年支出房间。   一出房门,梧叶先左右扫了眼,见没有人看过来,才一脸惊讶的问出口。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今天组织上安排收网,要不是碰到我和师兄,你们肯定被抓走了。”   “呃,“我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实话,“是一个鬼修带我们来的,她看起来大概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精神很好,穿的是一件寿衣——”   “你说的是那个老太太啊。”梧叶想了起来。   “她手上比较干净,被带走了,一般组织上调查没有问题基本上就会被放出来,但今后可能只能在鬼城里面生活。”   她又看我。   “阴阳本就两隔,但人间现在孤魂野鬼太多了,惹出好多祸患,这次上面终于意识到了问题,下定决心整治,鬼界有些高层要换,人间也派了异人出面,不然我和我师兄也不会出青和山。”   “你们是为庇护所的事来的吗?”我有些惊讶,梧叶却一脸奇怪的点点头。   “不然为什么来?”   我有些疑惑,“那你们之前去岭南大学是?”   “噢,你说那次,”梧叶挠了挠头。   “那天去岭南大学,主要是为了庇护所的事情,我们想找土地神进行暗访,其次呢,是因为有个青和山前山弟子受邀去岭南大学做法事,我虽然是后山弟子,但与那前山弟子也相识,这次大家都来了岭南,就想着去打个招呼。”   “那,”我顿了下,还是问出口,“他们现在走了吗?”   “走了呀,”梧叶一脸奇怪的看着我。   “他们做完法事就走了,又不是什么大的科仪,感觉应该就是简单的一个净宅和超度吧。”   “对了。”梧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先看了眼一旁的少年,而后将我拉到一边。   再开口时,梧叶声音稍稍压得有些低。   “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想做鬼修吗?上次听我师兄的意思,他觉得你还是转世去投胎的好。”   见我没说话,她又开了口。   “其实我个人觉得,管它什么道,只要行善避恶弘法都是修行,但做人的话,确实会比修其他道的少走许多弯路,而且你也看到了,上头要整治这些了,所以还是早些去地府的好。”   “我是被恶鬼害死的。”   大概是我这话说的太突兀,梧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恶灵害死的你?”   我点点头。   时隔几日,再次讲起与周渡周钰之间的纠葛,我发现我情绪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   我看向梧叶,“你之前说的,青和山前山弟子去岭南大学做法事,处理的应该就是我的事情。”   “所以你才迟迟没去地府?”   梧叶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我的眼睛变得圆滚滚,“你想等到周渡周钰受到惩罚再去?“   “其实不用担心的,”梧叶正了神色,“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周渡作恶多端,自然会受到天道惩罚。”   “可我想亲眼看见。”   “可,”梧叶想再劝,然而瞥见面前女生眼里执拗时,忽然有些泄气。   她其实也能理解,饶是她作为异人,修行百年,有时候在别的地方吃了苦头,也是要讨回去的,她都这般,更遑论一个二十来岁的人类普通小姑娘。   “唉。”梧叶叹口气,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   那位姓张的先生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其他人和悬延。   等所有人都走出来时,中年男子忽然止步,而后朝我望来,“你刚刚说的,可是鬼修周渡?”   我惊了一下,梧叶也愣住。   然而瞥见男人身上的耳报神时,梧叶忽然了然,然后往耳报神的方向给我指了一指。   我虽说不太懂,可也隐约明白对方可能是有神通的,于是点了点头,“对。”   中年男人笑笑,指了指肩膀边的耳报神,“它并非是故意偷听。”   “只不过方才你们提到的鬼修周渡,是下边专门报送上来的危险恶灵,我们组织这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因为目前还在收尾庇护所事件,处理恶灵周渡可能还要花费些时间,但一旦寻到,我们会直接使用雷霆手段。”   “就是动用雷法劈死他丫的,直接魂飞魄散还没有轮回的那种。”   梧叶在我旁边飞快的解释,我面上挂着感激的笑,心里却有些酸涩。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周渡和周钰只要得了应得的报应就可以了,可没有人替我说一句,我再也回不去了。   不仅回不去,还要平白无故在枉死城受罚四十年。   但我又凭什么要求别人替我想呢,我捏了捏手心,心中闪过自嘲。   时至今日,我才有几分真切体会到中学时代语文阅读中见到的浮萍一词的含义。   时代的浪潮下,我和好多人一样,只是浪花之上的一点浮萍。   风平浪静时,我们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按着命运的轨迹往前,没多少影响力,也掀不起大的波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为普通的那个。   而当滚滚洪流到来时,我更为渺小,渺小到只能跟随着风浪起伏,有时也会发出声音,可汹涌的浪涛声太大了,大到无人听到那渺小的呐喊,即便听到,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因为只是一浮萍。 第46章   昨夜岭南下了好大一场雨,不仅雨势急,风也刮的猛烈,还伴着咔嚓咔嚓的炸雷和金色闪电,场景骇人得很,不少人都窝在家里不敢外出。   直到第二日天色放晴,老头老太太出来溜达唠嗑,才发现这几人都合抱不住的老榕树被昨夜的雷劈了。   粗壮的树干被雷劈成两半,歪歪斜斜倒在一旁花坛里,枝叶依旧翠绿,沾着昨夜的雨,但四周弥漫着一股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老人们有的见识多,有的有些迷信,有的又好八卦喜议论,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说是这榕树成精过雷劫的,有的说这榕树成精作恶多端被上天惩罚的,还有的对迷信嗤之以鼻,解释说是这榕树生得太高,所以才被劈到。   他们说法太多,有的老人甚至因为彼此说法不同,又不服,还吵了起来,我和少年笑笑,什么也没说,直接出了院子。   昨晚梧叶同我辞别时,委婉的表达了上头的意思。   “世间万物本就有阴有阳,人在人间,属阳界,鬼行鬼道,住阴间,如不是像清明节七月半十月一这样的日子,两者本就该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宁宁,向前看不是没有道理的,人生本就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梧叶将声音放得很低。   “而且呀,我听说这次和你一样,无缘无故因为别人的罪孽或人类共业受到牵连的鬼魂太多了,所以上头出了新指令,勒令新一界鬼员行政班子彻查因果。   我打听到了,像你这样无辜受牵连的,很大概率不会在枉死城里呆太久,很快就会投胎,然后生在一个很不错的人家,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这确实是所有结局里的最优解了。   想到自己作为鬼魂时经历了这么多古怪离奇的事件,见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也算是充盈了我短暂又普通的人生十八年。   我忽然有些释然。   “其实去投胎也不错。”走到岭南大学附近时,我内心的想法忽然脱口而出。   少年闻言,不作声的笑笑,良久,才淡淡道:“为什么改主意?”   “梧叶说我下辈子会过得很好,生在一个特别好的人家里,不缺钱,智商高,长得也会比这辈子美,而且有青梅竹马,拥有从一而终的爱情,这放到哪里,都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剧本,所以转世投胎好像也没想象中差。   而且,我的执念是周渡周钰得到惩罚,周钰已经受到惩罚了,周渡现在也是强弩之末,继续做鬼,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太喜欢鬼界的弱肉强食,成为鬼修还不如再去做人。”   话说完,我听到少年好像笑了下,然后轻声说了句什么。   恰巧天桥底下有车呼啸而过,这声音被车流鸣笛声和猎猎风声盖住,我扭头,想让少年再说一遍,心口忽然一热。   我急忙将梧叶送我的玉牌拿了出来。   这碧色玉牌如手机大小,梧叶说是他们师门里一位擅长搞玄学科研的师兄专门研发出来相互通信的,可以当手机,还能当某些地方的通行证。   我点了点上面闪闪发光的字,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就跳了出来。   “宁宁,周渡被鬼域司缉拿了,听说他伤得极重,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待去冥界受审呢,你这下可以放心了!   我和师兄现在还在北京开总结大会,你趁现在收拾整理一下心情,等我们回去,就可以送你去地府了。”   话说完,发光的屏幕暗下去,我心上压着的石头也被搬开,而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少年。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想了想,我还是问出了口,“之前在庇护所,我听到你问那个魔修问题,你问他你是谁,可你不是在荒雾镇长大的吗?”   少年忽然笑了下,“我确实是生在荒雾镇,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游荡了万年。”   人来人往的天桥上,少年给我讲了一个荒诞的故事。   他醒来的那天,应该是下了很大的雨,四周是一片巨大的沼泽,若是轻轻一踩,定是满腿的泥泞。   可他没有腿,不仅没有腿,连四肢和身子也没有,他有的,只是一团淡灰色的清雾。   “我下意识觉得我不该是这般模样,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跟着天上的云一起,四处飘荡,飘着飘着,我遇到了金蟾婆婆。”   “是在荒雾镇时你领我见到的那位吗?”我问。   少年点了点头。   “她想来是认识我的,但我问她我是谁时,她却迟迟不肯答,我自然是想方设法要问出来的,终于有一次,她被我缠着不耐烦了,准备要说时,天光忽然暗了下来。”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可天光再亮起来时,她容貌变了。”   少年忽地自嘲一笑,“几乎是一刹那,她头发变得花白,容貌瞬间枯槁,身上灵力也近乎枯竭,隐约猜到与我有关后,我就没再问了。”   “那时我仍是一团灰色雾气,辗转近万年,想化形,化不出来,整日看太阳东升西落,潮起潮落,花开花败,日子无聊透了,于是金蟾婆婆替我卜了一卦,让我去寻一个妖怪。”   “彼时那妖怪刚结了亲,占了个山头,金蟾婆婆的意思是让我投胎到那妖怪腹中,就可以不再是灰雾形态,我觉得挺有趣的,便去了。   不过那妖怪运气不好。   那会儿妖族内部起了内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妖怪山头被占,妖丹被剖,我也胎死腹中,不过我依然有自己的意识,轻轻一挣,就从那妖怪腹中钻了出来。   我用着灰雾的形态,转眼又过了百年。   其实那日也挺寻常,金蟾婆婆捏完纸童女,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月亮,忽然就转身,叫醒了睡在山洞的我。   她说她又为我卜了一卦,叫我去鬼界妖界交界处的荒雾镇寻一位鬼妇人,那鬼妇人将是我的娘亲。   我找到了那位鬼妇人,她也确实成功生下了我。   不过她运气依然不太好,生下我没多久,就被其他恶鬼吞吃了,金蟾婆婆担心我无甚灵力会遇到危险,于是举家搬来荒雾镇。   虽然金蟾婆婆有心教我一些术法,我却没什么天赋,半分都学不会,灵力也十分微弱,甚至形态也只能维持小孩模样。   “那你之前怎么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忍了良久,我终于问出这个我老早就想问的问题,少年闻言,乌黑清润的眸低垂了垂,而后开口,语气很淡。   “安徒生童话故事里,有这样一篇故事,叫《海的女儿》。” 第47章   海的女儿?那个拿美丽歌喉换了双人类双腿,但最后不得善终变成泡沫的那个人鱼公主?   我怔了下。   反应过来这个故事是讲什么的后,我忽然瞪大眼,难以置信的看向少年,“你跟她一样找女巫要了禁药?那东西不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说完,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少年,见他神色一切如常,才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有些不理解,只能有意放轻了声音。   “你维持小孩形态已经很难了,为什么还要变成少年?”   “姐姐跟我去个地方吧。”   沉默了会儿,少年忽然开口,他声音淡淡的,回答的却不是我的问题,反而转了话题,邀请我跟他去一个地方。   我答应了。   我和少年,到底也算共同行了一段路。   就像是动漫千与千寻中描绘的那样,我和少年,也一同坐过人生的某一段列车,如今到了我要下车,彼此相互告别的时刻,我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感怀。   我人生的前十八年,过得其实很寻常。   我按部就班的长大,听爸爸、妈妈和老师的话,补习班也好,兴趣班也罢,考好成绩,读好大学,我前十八年走的每一步,都算是世俗意义上的正确。   可我人生中有太多不曾体验过的事。   没看过大好河山,没挑战过人类极限,没见识到世间瑰丽,没体验到风土人情。   不死鸟曾化作僧人,伴我同行一段路,带我目睹了我从不敢想的另一种异界人生。   少年也是,而且和不死鸟不一样的是,少年还很温柔。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少年带我来的地方,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到过的地方,我遇见灰兔精的那个道观。   我有些奇怪,少年却说那天同我第一次到这里时,他在后山遇见了一位故人,如今他心中有个疑问,想要那位故人开解。   “那我正好也去找灰兔精告个别。”   站在山门口时,我忽然想起那天遇见灰兔时的景象,感觉恍如隔日,实际上已经过去许久。   和上次一样,我和少年再次在山门口分别。   太阳很大,不知是不是做鬼做久了的原因,即便头顶是烈日,我走在阳光下,也没有先前那般炙烤的感觉了。   山脚下,卖香火的香堂很多。   门都大敞四开着,里面装潢大同小异,都供了诸多菩萨佛像,我站在灰兔精上次走进的那家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到灰兔精的身影。   大概是上山去道观里听陈道长讲经了,我于是也顺着石阶,再一次上了山。   这会儿临近正午,爬山的人很少,我走到好久,才终于看到一个老太太的身影。   老太太可能是年纪大了,爬山时腿脚不太方便,这会儿天气又燥又热,她每走几步,便要坐在石阶上歇一歇。   我因为是鬼,走累了可以飘,很快就赶上了她。   途径老太太时,我有瞬间的犹豫。   她确实很累了,但人鬼殊途,即便我有心扶老太太,手也碰不到她,这样一想,我只能作罢,刚要直接越过老太太,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姑娘。”   我愣了下,停住步子,扭头看老太太,有些惊讶。   她确实是人没错,太阳光还在她脚边投出一道短短的影子,可她竟然能看得见我。   “小姑娘。”见我看她,她又喊了声,笑眯眯的,脸上挂着汗。   想了想,我下了一个台阶,走到她跟前,“奶奶,要不我扶你上山吧?” 第48章   “好孩子。”老太太笑眯眯地拍了拍我手。   起先,我以为扶个老太太也费不到多大了力气,可这老太太真真沉得不行,我几乎每扶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几分钟。   不过做什么事都要有始有终,秉承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我到底还是扶着老太太走到了山上的道观。   站到大殿前时,我累得不行,老太太却笑眯眯的,拍了拍我手,而后递给我一个树枝编成的镯子。   “今儿个谢谢小姑娘,老太太我年纪大了,身上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木镯子是我拿屋后头的柳树枝编的,不值钱,但瞧了好看,小姑娘若是不嫌弃,就戴上吧。”   说这话时,老太太依旧笑眯眯的,很是亲切。   怕不接老太太会多想,我急忙接过镯子,对老太太谢了又谢。   “好孩子。”老太太也慈蔼地笑笑,手握着镯子往我手腕轻轻一送,镯子就直接套了上去。   我有些惊讶,忍不住摸了摸这冰冰凉的柳枝镯子。   毕竟对我来说,镯子是实物,而我是虚魂,但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套在了我手腕上,虽然普普通通,但确实透出一种古朴的好看。   我忽然有些开心,抬头,想谢谢老太太,谁知方才还在殿门口站着的老太太忽然就不见了。   我又朝大殿里望了眼,里面燃着三支香,一旁有个老道人在打扫卫生,竟也没有方才老太太的踪迹。   难不成去了偏殿?我挠了挠头,想再试着往殿里走一步,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灰兔精。   它竟然在我后面。   “我还以为你在山上听经。”我朝灰兔精露出一个笑。   多日不见,灰兔精还是原来那般模样,可可爱爱的,眼睛圆圆,只不过这次毛发没有上次见到的那般齐整,还沾了几根草。   我走上前,替它将杂草拈了下来,“我刚刚还去香堂找你,没看到你,你这个时间点上来,是要找陈道长听经吗?”   “呃,”灰兔眼睛转了下,呆呆的,然后才露出一个笑。   “刚刚我不在家,然后打老远看见你了,就想着上来找你打个招呼,咱们现在一起下去吧,我请你吃好吃的,供奉我的老奶奶今天给我准备了好多香火呢。”   “不会打扰你听经吗?”   我指了指身后殿门,“刚刚有道长在整理东西,是不是要做午课了?要不我们去看看?”   我挠了挠头,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上次你让我进殿,我没进成,不过我很快就要去投胎了,投胎之前,我有点想去许个愿。”   “下次吧。”灰兔精顿了下,又说:“或者等我们吃完饭也行,这会儿他们都还在整理东西,午课还要再等一会儿才做呢。”   “好吧。”   我隐隐觉得灰兔有点奇怪,但也可能是我不在的这些天遇到了什么事儿吧,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跟在灰兔身后下了山。   刚跟着走了没多久,走在前面的灰兔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   我快步走上前,刚走到灰兔身边,一道黑雾忽然从它额间冲出,然后猛地朝我冲来。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刺眼的金光忽然从我手腕上的木镯子上迸发出来,变成一道透明的泡泡结界。   结界另一侧,灰兔精已经变得软软趴趴,而一道黑雾黑蛇一般,从它额间一点一点爬了出来。   来者不善,我转身就要跑,那黑雾却迅速上下移动,变成黑色圆柱,将我和金光泡泡围了起来。   “终于找到你了,赵宁宁。”黑雾已经不成人形了,可声音依旧是熟悉的。   是周渡。   “以为我已经被缉拿了吗?”黑雾先是冷呵了声,忽然变的狂暴,“都是你!赵宁宁!”   “要不是你害我和阿钰,我怎么会沦落到元神都破成这些不堪用的碎片,鬼域司在捉拿我,那些人类臭道士也在追我,东方鬼王也处心积虑要捉我,这些都是你害的!   呵,早在被鬼域司追上前,我就将元神裂成两半,我和阿钰变成如今这样,你还想着去投胎?你做梦!”   你看,这种人即便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要把过错全推在别人身上,我觉得好笑,忍不住轻嗤一声,周渡却疯狂躁动起来。   “今日就叫你血债血偿!”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像是恨急了我,要把我嚼碎吞咽才肯解恨,而他身上的黑色雾气也变得毫无章法,竟开始胡乱窜走起来。   “再看一眼今日的太阳吧赵宁宁。”   黑雾桀桀笑起来,速度越窜越快,他笑得也越来越猖狂,口中也喋喋不休,飞快地在说着什么。   我直觉周渡口中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因为我看到黑色雾圈中间的地面开始形成小的漩涡了,地面也在颤动,像是有什么要被召唤出来一样。   我抿着唇,死死盯着周渡。   漩涡每扩大一圈,那里面像凶兽一样的东西就爬出一点,周渡也就狂妄一分,而在那凶兽身子从地下全部爬出时,周渡忽然笑得猖狂。   “给我吃了她!”   话音一落,黑色凶兽忽然一个跃跳,猛地向我张开血盆大口,然而一道黑色影子速度更快,直接挡在我身前。   这次我不想让少年再替我涉险,我用力催动起护身玉石和方才起了作用的木色柳枝手镯,我想要和少年一起面对的,哪知道那黑色凶兽在地上愣了愣,看清是少年后忽然欢快地围着少年转了起来。   那模样,竟十分像一只大型金毛犬。   我愣了愣,少年眉头也微微蹙起,同样没搞清楚状况的,还有浮在空中的周渡。   辛辛苦苦用禁术血祭召唤出来的上古凶兽竟然没用?周渡气得周遭的黑雾都膨胀了几倍。   他死死盯着我看了眼,然后倏地一下,化作一股血雾朝少年猛地冲去。   周渡想吞掉少年,然而他召唤出来的那个东西速度比他更快,狂吼一声,然后猛地飞到空中,直接将周渡吞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后舔了舔嘴巴,竟然又朝少年围去,十分亲昵的模样。   我愣了愣,台阶之上,金光忽然乍起,而金光正中央,站着的竟是手托水净瓶持着杨柳枝,格外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   一旁树林里,一位神色古井无波的剃发僧人也徐徐走出,冲菩萨行了个礼。   少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好像想起来了。 第49章   数万年前,神族魔族发生大战,期间神魔死伤无数。   魔族作为战争的主要发起者,最后非但未能取胜,还折损了最优秀的两位魔族将领。   越亓和臣处。   而本该在那时就陨灭两位优秀魔族将领,忽然一前一后出现在人间,一个变成少年模样,一个成了位手持佛珠的修行僧人。   “那日魔族战败,臣处见人间生灵涂炭后顿悟,而后放下屠刀,主动随我修行,三百年前来人间红尘炼心,渡人间诸恶难,以求消除往日业障。   那日他于后山见你,是你二人在人间初见,你觉他是你故人,缘于你二人在魔界便是旧相识。”   “越亓,万年前魔族战败,大势不可挽回时,臣处降于神族,你却执意争斗,最终落得形神近毁。你落入禁地时,一只白鹿曾予你神露之恩,也保你最后一丝元神,这便是你与她前生的一段缘分。”   “而在今生,你虽无多少灵力,但妖魔不可近体,这也护你今生无虞。   且万年前,白鹿予你的神露拥有净化之力,而白鹿与你,有施恩之心,这些将你元神中残留的所有魔气压制,也正因此,你重获新生时,不曾酿下祸端。”   “那日见你之后,臣处认出你来,算出你会再次惹出滔天祸事,再次引来天道责罚,落得魂消魄散元神尽毁结局,于是以千年在人间行善渡诸苦厄为愿,望我能够指你迷途知返,我亦不愿再见三界生灵涂炭,故而今日问你,越亓,你可愿迷途知返,今后随我修行?”   “何为迷途?”少年垂眸,忽然笑了一下,我心道不好,菩萨忽然朝我望了过来。   “她曾与你有恩,这便生了因,你们二人于今生再见,这便结出了果,但若你入禁地,集神器,再次结党魔族胁迫神明让她重生,这便成了孽果孽因。”   重生?我忽然愣住,难以置信的看向少年,菩萨却如今日遇见的那位老太太般,十分慈蔼地向我看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顺其自然,已发生的,便是命中已注定的。”   菩萨说完,我眼前忽然徐徐展开一副画卷。   画卷如清明上河图般宏大,只是上面的人和物都不是静止的,而是像电影那般,在动。   在画卷上,我看到了还是少年郎的周渡。   他家境贫寒,无冬衣无吃食,从军之前只能在街上乞讨,途径那世的我时,他跪在地,向我伸出了手,而我因为进京赶时间,匆匆而过,不曾理会。   “一举一动,起心动念皆可成因,可成善因,亦可成恶因,一切全看自己。”   我忽然有些恍然。   我站在这个节点看自己,觉得自己无辜,无缘无故受了牵连。   可若是将那世的我与这世的我拉在同一条线上再看时,我依然无辜,可不再是无缘无故了,我的一举一动种下了因,周渡起心动念后结了恶念,故而今世的我食了他恶念的果。   我不是周渡,无法左右他的起心动念,若是他并不在意这些,存了善念,那我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他和周钰的结局也会变得不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二人做错了事,天道自然会罚,若你执迷不悟,天道同样会罚。”   菩萨再一次看向少年时,我忽然朝少年走了过去。   兜兜转转竟和少年有前生的缘分,我笑笑,忽然释然。   “越亓,真的很谢谢你,在此之前,我已经重生过好几次,每一次还是落得同样的结局,或许这就是天道所定下来的定数,但我现在已经释然了。   之前我总觉得,我是浪花上的一点浮萍,因为太过渺小,所以无人听见我的声音,无人在乎我的呐喊。   可如今我才知道,天道对万物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为我的强大或渺小改变我的命运,我之前那般想,不过是我目光的局限,而当时间线被拉得无限长时,我忽然就明白了。   其实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能有如今这般际遇,我已很是感激。   梦魇无助时,菩萨曾帮过我多次,有生之年能见菩萨一眼,今日还得菩萨赠柳枝搭救,我已觉得三生有幸。如今你已一干二净,实在没有必要再去为我沾染上满身污泥。   更何况,重生便一定好吗?转世投胎便一定差吗?已发生的事是注定,但未发生的还是未知,未来谁又知道呢?”   “越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梧叶也说,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如果有缘,我们肯定会再见的。”   肯定会。   壬寅年七月十四 正文完。   番外随机掉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终于写完了。   下次不会再写这种灵异题材了。   总而言之,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第50章 番外天上   臣处觉得近来越亓越来越奇怪。   他性子冷漠,喜静,万年前在魔界时,同周围人相处便冷淡疏离得很,可近来臣处发现,每每有诸天神明前来听菩萨讲法时,他都十分客气有礼,双手合十,唇微微弯,还笑得唇红齿白。   和万年前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简直相差甚远。   臣处有些担心,尤其是看到越亓与其他仙宫的各个仙使都交谈甚欢时,臣处的不安感更加强烈。   他在想,越亓是不是还想着等将来某一天,拿回全部力量后,越亓会煽动一部分神仙,回到魔界卷土重来。   毕竟那时他是自己醒悟,而后主动要求在观世音菩萨座下修行,而越亓,怎么说也不能算自愿。   而且臣处发现,他这个老友不仅改了性子,开始和众仙使交好,还四处收集各种有利于修行的天材地宝。   比如前日三月三,王母娘娘在瑶池设了蟠桃宴。   宴上,王母娘娘给诸天神佛都发了仙桃。   这次仙桃品质极好,六千年才熟,每人一颗,人吃了可白日飞升,长生不老。   因为利于修为的提升,不少神仙当场便吃下蟠桃,臣处也一样,不过他发现,越亓将蟠桃带回了洞府。   怕好友再走弯路,这日,太阳星君太阴星君刚换值,天色还蒙蒙亮时,臣处就到了越亓的洞府。   然而一敲门,人竟然不在。   臣处有心想搞清楚越亓在做什么,于是僧袍一掀,悄悄化身成蝶,隐匿气息落在越亓洞府外的桃树上。   不得不说,虽说他这个老友改了万年前的性子开始与人交好,但这从头到尾只一人住的独处习性还是没变。   这日晚些时,在树上趴了一天的臣处终于感应到越亓的气息。   他敛住神息,小心翼翼地看着从暗处走过来的那道颀长身影。   越亓白日不知是去了哪里,风尘仆仆的,神色瞧着有些疲惫,手里……等等,那是风生兽的妖丹么?!   臣处太过惊讶,一时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树叶,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锐利的目光忽然从黑暗中扫了过来。   臣处领教过越亓的术法,得了菩萨点拨后,他们二人皆重修仙法,越亓领悟能力极好,又极认真,虽说晚他修行千年,但进步极快。   怕出意外,臣处急忙变回原来模样,也趁着这当口,臣处将心中的担忧讲了出来。   他说得委婉,刚一说完,就见少年嗤了声,而后淡淡瞥他一眼,无聊道:“没事做就去下界降妖除魔,赎业修行。”   臣处自是了解越亓,他这样一说,臣处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但好奇还是忍不住。   “那你最近怎么回事?感觉你奇奇怪怪的。”   臣处上下打量了越亓一眼,又落到他手上提着的青色风生兽。   “还有这风生兽,你现在力量都没完全恢复,怎么猎到的?而且猎它做什么,这种妖兽炼成的丹与你法门相克,一般适合的是人类修行者——”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臣处忽然止了话头,而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你该不会是给她准备的吧?还有你与那些神仙们交好,该不会也——”   少年淡淡看他一眼,没接话,径直进了洞府,臣处跟着进去,到了结界里后,直接被洞里的荧荧光亮惊住。   他知道越亓在搜罗天材地宝,可没想到集了这么多,而且还都是不俗的宝物。   臣处实在没忍住:“我们上次看了,司命星君不是说她还要再等两世才会有修炼的机缘吗?你这准备的会不会太早了,还是说你想现在就悄悄给她?那可是违背天律会酿下大错——”   “你想多了。”越亓淡淡看了臣处一眼,“我不会再让自己手上沾染半分污泥。”   作者有话要说:   越亓:从今天开始,为了宁宁,我要做个好孩子(狗头jpg.)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